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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午夜向日葵 BY E伯爵 完

午夜向日葵 BY E伯爵 完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k.christina 您是第6998個瀏覽者
午夜向日葵(一)
“聽說,天應該是藍色的……媽媽,你見過嗎?”
西元新曆202年
安格裡•海因握著方向盤,駕駛著那輛才買來的黑色氫動力車在縱橫交錯的鋼制高架橋上飛奔,帶著灰塵味道的風從敞開的車窗不斷地灌進來,弄亂了他銀灰色的長髮。他伸手解開制服領上的兩顆紐扣,煩躁地皺起眉頭,又開始咒駡該死的拉赫•李上校。
是啊,都是那傢伙的主意,為什麼要在他剛剛開始聖誕休假的第二個星期就把他招回來,難道真要他當全中隊第一個“三年無休”的榜樣嗎?今天早上,他原本應該躺在塵囂之都那“夢中花園”的床上,懷裡抱著某個柔軟而溫暖的身體醒來,再喝一杯上好的紅葡萄酒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匆忙地開著車,混跡于67區這個大污水坑裡。
天空依舊是黑壓壓的,無數的不透明懸浮粒子像幕布一樣牢牢地蓋在城市的上空,高樓上那些反光板把鈉光燈的能量一點不落地打向地面,明晃晃的,讓人眼睛發花。因為節假日的關係,今天路上的車也很少,要不是東邊那個黯淡無光的人造太陽露出了半邊臉,他真要以為現在還是晚上。
他點燃一支煙,加速甩掉了許多並排行駛的車子。追逐之後再領先的感覺讓他很舒服,稍稍緩解了心裡的不快。他把目標鎖定在前面那輛橙色跑車上,追上去,甩掉;再鎖定一輛白色的,追上去,再甩掉……即便是無聊的遊戲也好過開悶車。
就在過了朗汀街區以後,前面的車突然全都減速了,慢慢停下來。紅色的尾燈一下子連成一片,喇叭聲此起彼伏。
“搞什麼?”他探出頭向前張望,叫住一個掉頭要走的傢伙,“怎麼了?”
“前面好像出事了,堵得很厲害呢,別走這邊了!”
“媽的!”他抓起旁邊座位上的帽子戴上,又扣好領子,下了車。
他沿著堵車的長龍往前走,最後在200米以外的地方停下來。
三個員警正站在一輛紅色的氫動力車旁邊,一個穿著紫色長裙的胖女人手舞足蹈地在尖叫,分貝高得讓他耳朵發顫。
他不得不提高音量沖那幾個員警吼過去:“發生什麼事了?”
“啊!”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那個女人也住嘴了。其中一個年齡大一些的員警眼尖,看看他的肩章,跑上前行了個禮:“長官,是一點兒小意外,有個賤民想搶這位女士的東西。”
“嗯哼?”他挑眼看著那個胖女人;敢搶這樣的母豬,膽子也真大。
“我們已經把他擊斃了。”
那個員警引他走過去:在車頭一米開外的地方,麵包散落了一地,一具屍體臉朝下趴著,骨節突出的手上還抓著半塊麵包,血從耳朵那裡流下來,在地上聚成一大灘。他沖那員警笑笑:“這傢伙是被你們打死的,還是被那女人的尖叫震死的?”
那個員警瞟了一眼身後,也捂著嘴偷偷笑了。
安格裡•海因用腳把屍體挑翻過來,仔細地看著那張臉,這是一張很年輕的臉,最多才十四、五歲,但左眼上那突出的眼球和暗紅的半球狀大腦卻清楚地表明瞭他的身份——
“是個界外人!”
他狠狠地瞪了那個員警一眼:“這是你管轄的地段嗎?”
“是。”
“怎麼允許這種雜碎混進來的?”
“對、對不起……”
“給我看你的編號!”
“是!”
那個員警二話不說解開衣服,露出胸膛,在心臟的位置上有一行清晰的黑色編碼“D53U67F18007128OP”
“還是個關長呢,這麼不小心,你還要不要保住你的飯碗?”
“以後一定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向您保證,長官!”
安格裡•海因看著他額上冒出的冷汗,點點頭:“叫了清理車嗎?”
“馬上就到。”
“喂,你們——”他又轉身對另外那兩個員警命令到,“先屍體抬到一邊;還有您,女士,麻煩您把車挪一挪,後面已經堵得冒煙了。”


真是太討厭了!
安格裡•海因在半個小時後才來到了位於67區中心的軍務部,他把車加了指紋鎖,走進電梯。
他的心情惡劣極了,莫名其妙地被人從假期中抓回來,路上還看到那麼噁心的事,這一切都是那個死老頭的錯,而現在他還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見他——那老傢伙對儀錶是很挑剔的。
他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把銀灰色的頭髮紮好,整了整帽子,檢查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的——很好,至少他看上去很完美: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頎長健美的身材,一塵不染的制服,還有神采奕奕的藍眼睛,他相信等會兒進去不光是上校,那個紅頭髮的女秘書也一定會對他大為滿意。
冰涼的電子語音提醒他到了十八樓,他踏出電梯,打起十二分精神敲開了67區警備隊隊長的辦公室。
“海因少校,”那個紅頭髮的美人對他的到來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請您等一會兒,上校通完電話馬上見您。”
“好的。”他脫下帽子和手套交給她,欣賞她扭著細腰把它們掛上衣架。
或許他失去的假期可以從她身上補回來,雖然這裡的風景比不上塵囂之都……
“嗶——”藍色的信號燈打斷了他的聯想,女秘書按了一下按扭:“請吧,少校。”
鈦合金門打開了,他整整衣領,踏進那個藍灰色的房間。有著淡黃色頭髮和刀刻般五官的拉赫•李上校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全息投影電腦上的東西。
安格裡•海因啪地一聲立正:“向您報到,長官。”
上校掃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很不滿吧,安?”他的眼睛又移向空氣中的螢幕。
知道還問!
“不,沒有。長官。”
“你在我手下幹了十年,你的心裡想什麼我會猜不到?”少校站起來,安格裡•海因看到他嘴邊隱隱帶著笑。
“我知道這次有些過分,畢竟三年裡才拿到一個假期很不容易,況且又是在警備隊。可是最近總有點兒事讓我沒辦法離開你。安,你一路上回來注意到什麼沒有?”
“是遇到點兒小意外,一個想搶劫的界外人被擊斃了。”
“原來剛報來的事故被你碰上了。你知道這是你離開之後的第幾起嗎?”
安格裡•海因露出了疑問的神情。
“第73起。而被擊斃的界外人已經有98個了!”
“什麼?”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可能!難道短短一周的時間就有那麼多界外人混進來嗎?”
“恐怕還不止,有許多已經潛伏在某個地方了。很可怕吧?”上校走到窗前,望著黑壓壓的天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西元舊曆2309年的大戰之後,世界上已經沒有太多能住人的地方了。殘留的化學武器和污染碎片在三年內徹底吞噬了天空,阻隔了90%的可見光,而人類想盡辦法才製造出的各種代用光源只能供給僅存的這127個隔離區,而住在這些地方的人都是絕對健康,是絕對沒有受過輻射污染和帶基因病變的。但是那些已經變異的,該徹底被消滅的傢伙卻像幽靈一樣在隔離區外活動,一有機會就溜進來,殺人、搶劫、散佈病菌。往年他們只是極少數敢挑戰我們的電子脈衝槍,現在卻像瘟疫一樣大面積擴散了。這種情況的結果,我不說你也明白。”
安格裡•海因當然明白,上校口中的“傢伙”是界外人,也就是那些在上次大戰後被輻射污染了的人,他們的基因被嚴重破壞,卻死不了,一代一代繁衍下來,最後全部成了畸形,還帶有可怕的傳染病。為了保證健康人的生存,說穿了也就是為了正常的人類能繁衍下去,戰後聯合政府把他們全部驅趕到隔離區以外,那裡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污染過的焦土,所以所有的界外人都恨透了隔離區裡的人。能讓正常人吃苦頭是他們最大的快樂。不過,因為有警備隊的守衛,所以往年一個月也沒兩個能混進來,最近這是怎麼了?
“沒有察出原因?”
上校搖搖頭:“各個方面的調查都進展遲緩。安,你是整個中隊最出色的情報軍官,如果這次的問題不是這樣棘手,我也不會把你招回來。我和政府特派員已經商量過了,決定一邊進行追查工作,一邊由你領導一個秘密小組暗訪,67區的每個角落你都可以去,這樣一定會有發現。”
“您懷疑有內奸?”
少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走到全息螢幕前,按了一個鍵:“你領導這個小組。成員共有三個,你,45區派來的分析家傑米•鐘斯,還有一個叫嵐月的。”
螢幕上出現了他將來隊友的資料:傑米•鐘斯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小個子男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但履歷扎實得嚇人,一串勳章讓他都望塵莫及;而嵐月卻讓他眼前一亮——好美麗的一張臉,有著屬於黃種人的細膩皮膚和柔媚的五官,軟軟的頭髮垂在臉旁,真的像極了古書殘本上的天使。不過——
他看著照片下的介紹:“長官,這個人是男的?”
“當然。”上校似乎看穿他心裡的鬼主意,“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當然很失望,他原本以為會有一個愉快的合作物件:“他……好象資料很少,他會幹什麼?”
上校收起了嘴邊的調笑:“你最好對他尊敬點兒,他可是紅色編隊的成員。”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有點難看了。什麼人不好派,居然找這種厲害角色。他是在軍隊裡做事的,當然知道“紅色編隊”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他們是政府的機密武器,根本不是人,凡是有他們出馬的任務沒有完不成的。這些傢伙身體流的都不是血,而是機油,為了完成任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記得自己剛入隊那年,就親眼見到一個拖著半條手臂的“紅色編隊”隊員走進這幢大樓,後來才知道在路上為了保護機密檔,他一個人抵擋了一群瘋狂的界外人,最後竟硬生生把植入晶片的手咬斷了吃下去,才沒讓那些瘋子得到檔!回想起來,他現在還是一陣噁心。
“好了,安。具體的情況我不能完全告訴你,接下來的行動安排會秘密通知你。傑米•鐘斯明天會到達這裡與你會合,至於嵐月嘛——”上校的手指敲敲桌子,“他會自己去找你;你知道,我們無權管他。”
安格裡•海因碰了一下腳後跟立正,轉身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
“安,你去軍火管理處再領一些傢伙吧,對那些該死的垃圾,不要吝惜我們的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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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二)
67區是一個規整的橢圓形隔離區,中心是整個地區的行政要塞,四通八達的道路從這裡像枝葉一樣延伸出去,盤根錯節于一切最光明和最黑暗的地方。
安格裡•海因的住處很妙:左邊是富麗堂皇的D•費侖街區,那裡有舉世聞名的莎士比亞大劇院,每晚都有衣飾光鮮的演員在懸浮舞臺上表演史前遺留的或者新近創作的名劇,紳士淑女雲集,夜夜華燈璀璨;右邊則是臭名昭著的卡布拉街區,那裡有所有隔離區中最多的小偷、騙子、殺人犯、妓女和皮條客,永遠是“糜爛”與“放蕩”的樂園——當然,即使是這樣的地方,也是界外人不能涉足的禁區。
安格裡•海因每次在房間裡為自己斟上紅酒時,都會望著窗外的這兩個世界,再一次驚訝它們的和諧共存。
他在公寓的地下室裡鎖好車,拎著包回到了二十五樓的房間。
把手按在門口的觸控板上,電子管理員發出了冰涼的詢問:“請說出您的密碼,尊敬的住戶。”
“藍色蝴蝶。”
“謝謝,請進。”
他關上門,把剛領到的那堆F-997扔到一邊,脫下外面的制服。
地板上沒有一個星期以來積下的灰塵,看樣子清潔工人剛來打掃過。他把白手套丟到架子上,扶起倒下的香水瓶。
愣了一秒鐘後,他輕輕地挽起袖子,露出綁在手腕上的微型脈衝槍,一步步靠攏廚房,客廳,然後是臥室……
一陣微風擦過後腦,他猛地轉身舉槍——
“下午好,安格裡•海因少校。”
是他,那張天使一樣的臉蛋兒。
呼——開什麼玩笑。
安格裡•海因放下了槍:“嵐月中尉,您的見面方式還真給我一個驚喜。”
那位客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諷刺:“您的反應很靈敏。”
“謝謝,大概是因為我身邊的不速之客總是很多。”
“對不起。”嵐月道歉很公式化,“您知道我今天到嗎?”
“不,我只知道這裡的清潔工人不會碰翻我的香水瓶。”他指指客廳裡的長沙發,“請坐,我想我還是該請你喝點兒什麼。咖啡?酒?還是果汁?”
"不用了,謝謝。”嵐月走到他面前;細看之下,他的身材比安格裡•海因想像中還要瘦小一些,皮膚也更為蒼白,白色的制服讓他整個人顯得很斯文,沒有一點兒軍人的硬線條。
——是啊,是啊,雖然他們名為“紅色編隊”,制服卻是純白色的。真的很怪異!
“安格裡•海因少校,地球聯合政府‘紅色編隊’第9分隊中尉嵐月,編號0021AN9Y112,向您報到。”這位客人向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哼哼,果然是品質很好的機器!
“歡迎您,中尉。”安格裡•海因也用手碰碰帽檐兒表示了一下,“您已經知道咱們的任務了嗎?”
“是的,出發前我已經接到命令,在執行任務期間接受您的指揮。我已經解了大概的情況,希望能和您,以及鐘斯中尉合作愉快。”
嗯,乾脆簡潔、清楚明白,真的是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安格裡•海因很喜歡這樣的合作對象:“太好了!那麼您在哪裡落腳呢?我知道您是直接向我報到,那——”
“是的,我就住在您這裡。”
安格裡•海因雙眉一挑,吹了聲口哨。


洗了澡,一天的疲勞頓時消弭了不少。
安格裡•海因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點燃一支“紫菊花”,吐出淡淡的煙霧。
剛進客廳,就看見他的客人蜷縮在沙發旁的燈下,仔細閱讀著隨身電腦上的東西。昏黃的光圈籠罩著他柔順的頭髮,白色的浴袍裹在身上,顯得很大。
“真抱歉。”安格裡•海因在他對面坐下來,“我沒想到衣服會大這麼多。”
“沒關係,”嵐月頭也不抬,“您能借我就很好了。”
“我還以為‘紅色編隊’的人真是什麼都能計畫好呢。”
“那是謠傳,我們只負責任務之內的事,日常生活方面,我承認我們非常白癡。”
坦率的傢伙。安格裡•海因懷疑他是否聽出了自己話裡的譏諷。他把煙灰輕輕磕進處理器裡,那個外形像企鵝的東西立刻喀嚓喀嚓地把它們汽化了,有趣的聲音引得中尉斜斜地瞟了一眼。
“高溫汽化,然後由過濾裝置消除污染,排入大氣。”他把它向中尉跟前推了一下。
“哦。”嵐月的臉上既沒有難堪,也沒伸手拿起它。
機器!安格裡•海因再次嘀咕了一句;算了,還是讓他一個人呆著吧。
他正要起身,那“機器”卻突然開口了:“我覺得很奇怪?”
“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少校。”他把巴掌大的電腦放到安格裡•海因面前,“您對您所服務的城市瞭解嗎?”
“我可以把你這句話當成是對我的侮辱。”
“對不起,”依然很沒有誠意,“那為什麼您能提供的資料這麼少?”
“你指哪方面?”
“每一起界外人的滲入都記有錄,但是地點卻很模糊,標明了哪一街區,哪個地方,卻沒有地點上的特徵和異常情況,我懷疑您是否到過案發現場。”
“我今天早上剛剛被叫回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上校,第二個就是你。”
“那麼您認為資料上的東西足夠我們開始工作了嗎?”
他到底想說什麼?
仿佛猜到了他的疑問,嵐月合上電腦:“第一起滲入事件是在七天前,在迪阿特街區95號的一個小酒吧裡,兩個界外人企圖把帶菌的血滴入存酒中,被發現後,一個當場被打死,另一個逃出後門被巡警擊斃;第二起是在娛樂場,一個界外人偷竊翻轉飛翔機的氣壓閥門,被管理員發現後擊斃;第三起是在莎士比亞大劇院後門的垃圾站外,四個界外人剛一出現就被人認了出來,他們在逃跑途中自殺;第四起是在市政廳的東北方向不過300米的地方,兩個傢伙妄圖傷害一位女士,被巡警擊斃;第五起是……”
“等等,”安格裡•海因真高興自己還沒有笨到什麼也看不出來的地步,“難道這些滲入事件全部發生在公共場合?”
是啊,自己碰到的那次搶劫也是在交通最繁忙的朗汀街區一帶呢!
“他們的滲入目的都是製造騷亂嗎?”
“每個現場都是鮮血淋漓,髒亂得一塌糊塗,牽了警戒線都沒有用。可能看到過的人都不會放過談論的機會,傳媒機構更是沖在前面。在這樣的渲染下,恐怕持續下去的不僅僅是騷亂,而是恐慌。”
“你已經去過現場了?”效率真是高啊。
“是,我在今天來見你之前走訪了幾個現場,看到的記者比員警還多。您難道不覺得如果再不去找點有用的東西,那麼他們就什麼也不會給咱們剩下了嗎?”
“我想你一定已經找到什麼了吧?”不然會這麼理直氣壯地對他說話嗎!
“可以這麼說,不過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垃圾。我需要人和我一起來分析。”
“好主意,為什麼不叫那位分析家今天晚上就來報到!”
嵐月伸手擰開電話:“請給我接67區警備隊,密碼是……對,我想知道鐘斯上尉的車幾點到……”
安格裡•海因靜靜地看著他用紅潤的嘴唇說著冷冰冰的話,似乎明白了這個如文弱少年般的男人憑什麼穿上那身白色的制服。


當天晚上,安格裡•海因和嵐月便聯絡上了還在半路上的傑米•鐘斯,他是個非常樂觀的工作狂,對中尉先生的提議舉雙手贊成。在安格裡•海因的命令下,他直接來到了這幢公寓內。
“真是太好了,真的,我應該感到萬分榮幸。”他的眼睛看到他們時閃閃發亮,“我聽說過您,少校,您是聯合警備隊裡最年輕的宙斯勳章獲得者;還有您,嵐月少尉,我可是第一次和‘紅色編隊’的成員合作呢!我真是個幸運兒,能加入你們是我盼望很久的事……”
“請坐吧,”安格裡•海因讓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歡迎您。旅途還順利吧?”
“沒有比這次更順利的了。”這個小個子男人把鈦合金箱子放到桌上,“我小心翼翼地保護它,原來都是多餘的,哈哈哈哈哈。”
“您的工具?”安格裡•海因敲敲箱子結實的外殼。
“沒有它我就是個殘廢!”傑米沖他擠擠眼睛,“請告訴我該做些什麼吧,我樂意早一點開始工作。”
“啊,當然。我們已經有了很好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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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三)
有一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雖然不明白最後那個人究竟是誰,不過應該是代表“聰明”的意思吧;何況他們現在還不只是臭皮匠。
安格裡•海因知道自己該怎麼樣更好地利用這兩個臨時的下屬;傑米•鐘斯先生幾乎沒有偵察能力,於是被他留在了家裡擔任“聯絡員”,而工蜂的工作就由他和那位機器人中尉擔任了。
“聯絡器就藏在你們左耳下面,用模擬皮膚蓋住了,”小個子男人一邊在他們身上忙活,一邊不停嘴地囑咐,“我就在這裡通過遙感控制它們,千萬別碰掉了。採集器可以把圖像和聲音用最快的速度傳給我,啟動的時候在這裡……對,少校,就是您的右手虎口……按一下……中尉先生,您也做得很好。現在我們來調試你們耳朵裡的麥克風……可以聽見嗎?很好,太好了。”
他像一隻大猴子一樣為他們配備好一切裝置,然後拿來了兩套衣服。
“等一等!”嵐月皺著眉頭打量手中的衣服:什麼東西嘛,黑色的布料,緊身的樣式,短得可怕的皮褲和高腰的上衣,“67區的人都穿得這個樣子嗎?”
“海因少校,您不會告訴我,我去的地方是第十五個案發地點‘貓妖’酒廊吧。”
“不不不,”安格裡•海因一邊搖頭一邊換上一套深藍色的便服,散開自己銀灰色的長髮,然後又走過去弄亂他的頭髮。
“你猜錯了,親愛的。”他突然露出一個迷死人的微笑,“不是你,而是‘我們’。”


迷幻藥的味道。
一進這個地方,安格裡•海因就聞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甜香。在昏暗的紅色黃色燈光交叉下,一個個半裸的男女在液體的舞池裡瘋狂地扭動,然而更多的人則隱藏在四周的黑暗中蠕動著,白癡都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安格裡•海因摟著身旁那人的細腰,輕薄地吻著他的耳垂:“怎麼樣,好玩嗎?”
嵐月中尉用一隻修長的手把酒杯湊近了他的嘴巴表示回答,還伴隨著一陣嬌笑。
吧台後面的酒保雙眼通紅地看著他們,肆無忌憚的目光統統落在嵐月的身上,
他一臉羡慕地看著安格裡•海因,從下麵摸出一根香煙,殷勤地過去:“這是新到的‘天堂’,您嘗嘗。”
安格裡•海因接過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把它塞進了中尉的嘴裡。後者以一種迫不及待的渴望吸上去,就像一個斷藥很久癮君子。
這就是一個小時前那個冷冰冰的機器人嗎?要不是親眼看到,安格裡•海因會把這個場面當成天方夜譚。
黑色的緊身衣包裹著纖瘦的身子,雪白的腰際和大腿可以讓人發瘋,淩亂的頭髮和嫵媚的眼神,還有那低啞的嗓音足以誘惑所有的人——對面的酒保已經是個例子,更不用提背後那些暗處的目光。他作為一個尤物簡直是致命的毒藥,而就一個軍人來說實在是太出色了。
安格裡•海因把頭埋在他纖細的脖子上,似乎若有似無地舔吻,而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一個角落。
空蕩蕩的地方,沒有人。即使不斷地有奇裝異服填滿這個酒廊,那裡依舊是一片出奇的寂靜。黃色警戒線若有若無地在黑暗中發出熒熒的亮光——那裡就是“現場”吧?
五天前,就在這個地方,一個界外人在狂亂的舞池中被發現了。那些瘋狂扭動的人群以為又出現了新樣式的紋身,直到一個女人胡亂抱住他親吻時,觸摸到他那一身可怕的斑駁才知道眼前並不是什麼時尚的東西,而是變異的皮膚。他可以想像那個倒楣的女人當時是什麼表情,接著應該尖叫吧,再來是混亂,拳打腳踢之後,地板上就留下了一具屍體。
一個膽敢隻身來送死的界外人嗎?
安格裡•海因知道在“貓妖”的背後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平時都乖乖地躲在那些陰影裡,而必要的時候,他需要它們浮現出來。
冰藍的眼睛移到空地旁的一個人身上。
沖嵐月的頸子呵了一口氣,他用手在他裸露的腰線上游走:“親愛的……我想和你玩一個遊戲?”
中尉吃吃地笑著,帶著迷幻藥發作後的神經質:“好……你說……我們……做什麼?”他的手解開了領子的紐扣。
真是活色生香,只可惜……
安格裡•海因猛地把他攔腰抱起,向酒保得意地掃了一眼,徑直走向空地旁的那個位置走去。
他粗魯地把嵐月扔在半圓形的座椅中,壓在他身上:“看見了嗎?咱們左邊的那個胖子。”
“嗯……嗯……”好棒的回答方式。
嵐月越發伸手摟緊了他的脖子。他當然看見了,那是個穿著高級豹皮、足有三百磅的豬,身邊有兩個身材噴火的女人,像狼一樣的眼睛剛剛從女人們的胸脯滑到他的大腿上。
“他就是‘貓妖’的老闆……寶貝,別亂動……”安格裡•海因的聲音時低時高,“……你真是個妖精……他操縱著這裡的所有的黑市交易……包括‘界外人’的非法販賣……”
嵐月在不斷的呻吟中按了右手虎口,對著那個胖子抬起了手腕。
安格裡•海因為可憐的傑米哀悼,他得忍受著中尉誘人的聲音來過濾這些情報:“好極了,寶貝,……我們今晚要想進入這個交易廳全得靠他了……為什麼不把你的嫵媚讓他欣賞一下……”
潮紅的臉轉向了那個男人,嵐月濕潤的眼睛狀似無意地掃過他肥胖的身體。
胖子的眼珠子像沾在了嵐月的身上,在昏暗的燈光下,他慢慢地移動著身子,向擁吻在一起的兩個人靠了過來。
“好象起作用了……”安格裡•海因貼在中尉的耳邊低聲發笑,“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強勁的音樂在耳邊爆響,這次舞池中的液體隨著節拍變幻著顏色,升起一串串的泡沫,濡濕的空氣包裹著舞池裡的每個人,他們顏色各異的臉上已經是半癲狂的神情了——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現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放縱嗎?
安格裡•海因面帶微笑看著那個胖子的手放在中尉的腰上走進了他的房間,自己卻毫不客氣地接管了兩個美女。
會發生什麼事呢?他有點好奇:那個冰塊兒會為了入場券陪胖子上床嗎?還是用催眠術——聽說他們“紅色編隊”的傢伙深諳此道呢!
雙手游走在美女們的曲線上,心裡卻想起了剛才那個人的觸感;非常細膩的皮膚,柔軟的的身體,灼熱的氣息,真的很……誘人。可是他還是沒有脫下他的衣服,甚至連敏感的地方也沒膽子去碰——再怎麼美麗動人也是個男的,如果自己真的動手了,搞不好晚上會做噩夢!
安格裡•海因抬頭看著那個隱蔽的房間亮起了紅色的燈,好戲可能已經開始了。
從過去的情報裡,他知道這位元從社會底層出來的老闆是只不折不扣的鯊魚:只要是有利可圖的生意他都會染指。毒品、武器、皮肉交易,什麼賺他做什麼,甚至包括“界外人”買賣!
其實界外人雖然是被排除在隔離區以外,但是有很少的一些卻能夠進來,作為商品進來。所以他在這裡又必須痛斥人類本性中的黑暗,當一切好的欲望滿足以後,黑暗的東西便在心底蠢蠢欲動,美人看夠了就想看怪物。
從很早以前,一些亡命之徒到隔離區以外獵殺一些長得“有特色”的界外人作成標本販賣進來,雖然有被病毒和輻射污染的危險,但是追求刺激的富豪們對此十分中意,以致於現在竟開始偷偷買賣活的!警備隊還曾為此進行過多次的搜查,總算把這種非法交易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而幸好那些買得起界外人的富豪們也知道這種東西的危險,要麼好好地關在籠子裡,要麼就是玩夠了處理掉,也沒鬧出什麼大亂子。至今為止還沒有一起滲入事件是從67區內部開始的。
但是這次的問題就不一樣了,就因為死在舞池裡的那個界外人;他一定是從地下黑市中逃出來的商品。安格裡•海因從驗屍照片上看到他班駁的皮膚上烙著編碼——商品的標準編碼!
這比其它那些沒頭沒尾的案子似乎多了一點意思。
震耳欲聾的音樂越來越響,一些暗處的身影開始三三兩兩地走出來,消失在一扇暗紅色的小門背後。
安格裡•海因有些煩躁地看了那個房間一眼:怎麼搞的?交易應該已經拉開序幕了,快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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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四)
儘管心中開始焦躁起來,他臉上依然平靜無波,只是強勁的鼓點兒和著心跳的節拍越來越快。安格裡•海因開始低聲咒駡:難道失敗了嗎?還是被發現了?那傢伙不會這麼不濟吧?

仿佛回應他的話一般,一個修長的身影正好從那個隱蔽的房間中走了出來,變幻莫測的燈光打在他美麗的側面,看上去如同傳說中的精靈。
安格裡•海因腦子裡繃緊的弦一下子彈回了原位,嘴角牽出一絲舒心的微笑——自己真是太多慮了,難道忘那個人是誰了嗎?
他甩開粘在身上的女人,快步走過去,像一個最溫柔的情人撫摩著嵐月的鬢髮:“怎麼樣?還好吧?”
他也注意到了,中尉身上那件黑色的露臍裝已經換成了寬大得不可思議的豹皮外套——他還真是樂意“犧牲”啊!
“衣服破了。”嵐月看到了他眼裡的笑意,“沒有關係。”
“嘖嘖,”安格裡•海因連連搖頭,“他還是真是粗暴。”
嵐月的嘴角彎了一下,似乎在譏笑他的假情假意:“我們可以進去了,握住我的手吧。”
安格裡•海因一把把他拉進自己懷裡,雙手放肆地伸進外套裡,緩緩移動著,幾乎是在愛撫——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在身後那兩個女人嫉妒的叫聲裡,他找到了那雙稱得上纖細的手。
但他只覺得噁心——
那雙手上濕漉漉、黏糊糊的,滑膩的質感清楚地告訴他,是血!
一些東西塞到他手裡,嵐月中尉甜蜜的嗓音在悄悄耳語:“進門需要驗證指紋和視網膜,所以……”
所以你挖了他的眼睛,割下了他的手指嗎?
安格裡•海因脊背一陣發涼。
好,好,這些事情不重要!他不是聞不慣血腥味的人。至少,他還對他的行事作風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希望聯絡器那一面的傑米•鐘斯中尉不要吐出來。


雖然早已知道這個地下黑市的規模,可是真正見識了之後還是覺得很驚人。
安格裡•海因和嵐月被分配到隨機安排的房間,在這裡從透視窗中可以看到一個圓形的大舞臺,以及環繞著舞臺的十幾個房間;幾盞聚光燈直直地射出刺眼的光柱打在舞臺中心;巧妙的設計讓每個房間的角度都剛好與光柱平行,能清楚地看到臺上的一切,卻又無法看清其它房間中的情形。透視窗的下鑲著一台老式顯示器,上面有一行清晰的輸入提示,告訴客人如果看中了“商品”,應該怎麼樣購買。
但安格裡•海因知道這種顯示器往往還有一個功能——
他微笑著在窗前的皮椅上坐了下來,順手把中尉帶進懷裡,讓他能坐在自己腿上。儘管他極力忽視從那個人袖口裡隱隱傳出的血腥味,可是還是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想剛才把那半截手指頭摁在觸摸鎖上的情景——至於那一對眼球,則是由兇手本人處理。而現在為了對付監視器,他還得親親熱熱地和這個傢伙黏在一起。
嵐月似乎明白他的舉動,竟沒有一點反抗。不管怎麼說,他們兩個雖然都不喜歡對方,但至少配合得相當默契——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那個胖子的屍體你怎麼處理的?”安格裡•海因調笑著,悄悄在他耳邊問到。
“扔在房間裡了。”嵐月說著和他嬌柔的表情一點也不相稱的話。
“不怕讓人發現嗎?”
“他自己告訴我,每次交易他都是在幕後控制,有嚴密的程式監視,所以他基本上不會出面,也沒有人會去他的房間;這也是為了他自己的安全著想。”
“他說得太多了,這叫禍從口出!”不過中尉能在短短半個小時左右就套到這些,手段還真厲害!
“噓——看,開始了。”
聚光燈的光線暗淡了一些,舞臺中央慢慢裂開了一個缺口,越張越大,從黑洞洞的缺口中緩緩地升上來一個平臺,五個透明的玻璃籠子交錯著放在上面。籠子裡是幾個蜷縮在一起的畸形身影——這就是今晚的商品嗎?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電子語音開始介紹籠子裡的界外人,“現在你們所看到的是比過去更少見的品種,是我們到可怕的‘北部死亡地帶’找到的,相信今晚您能從中選出最有趣的一個。不過還是像以前一樣,希望您嚴格保守這裡的秘密,如果違反了我們共同的約定您將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安格裡•海因的眉毛微微一跳;好希奇的開場白,他們這是在威脅“顧客”嗎?恐怕只有地下黑市才會有這種規矩。
聚光燈把光柱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左邊第一個籠子上方,那裡面是個蜷縮成了一團兒的小女孩,赤裸著青澀的身體,一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溢滿恐懼的淚水,既可愛又可憐;但是她一身詭異的灰藍色肌膚卻無法勾起在場所有人的同情。
“各位看見了,這是典型的輻射污染,而且是第三代遺傳的症狀,其壽命大約有十五年。但有所不同是,以前的膚色變異都不會產生帶有灰色的角質層,所以各位眼前的這個界外人是極其難得的珍品。具體的飼養方法與其它品種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在欣賞的時候注意防輻射,如果要觸摸必須戴上隔離手套。她的底價是新幣60000元。”
舞臺周圍的那些黑洞洞的空間中浮現出紅色的數字投影,那些買家開始競價了。
“75000元了!”安格裡•海因眉毛一跳,“那些闊老還真有錢!”
“我們也應該表示一下吧?只有這個房間靜悄悄的恐怕不好。”嵐月看著不斷攀升的價格,按動了顯示器上的觸摸部分。
少校倒是一臉興奮的樣子:“看見了嗎?那女孩兒的背上。”
“嗯,和當時死在舞池裡的那個界外人一模一樣的標記。”嵐月也注意到了,在這個商品灰藍色的皮膚上紋著一個線條複雜的商品縮寫,還有號碼。
“那麼第十五起滲入事件中的主角果真是從這裡逃出去的咯!”有意思,他們這裡會出現這種失誤嗎?
一陣響亮的樂聲響起來,舞臺上的聚光燈突然變成了紅色——“現在是最高價127000元!恭喜十號W先生,這件藍色的珍品屬於您了!”
一個鋼制的機器手臂從天花板上伸出來,夾住那個籠子,緩緩地移出舞臺。籠子裡的小女孩嚇得大哭起來,叫個不停。
就在這個間歇,安格裡•海因伸出手指去按詢問鍵;他必須套出更多的秘密——
“她在喊媽媽。”
哎?
懷裡的人突然冒出一句話。他奇怪地轉頭看向嵐月,有些意外: “你……能聽懂?”
中尉如畫的眉眼間有種嘲弄的笑:“她的母語是漢藏語系中的漢語,我也是。”
原來如此,不過——
“抱歉,現在沒時間想這個。”安格裡•海因對他不合時宜的思鄉之情很反感,用力按下了按紐。
“您有什麼問題,五號F先生?”
“呃,是的,”安格裡•海因清了清嗓子,“您知道,最近67區這裡很不太平,到處都有警戒,我想原因大家也清楚。我們雖然依舊很樂於收藏一些危險的東西,可是如果惹禍上身就太糟糕了,特別是前一陣子那件事,讓人不得不為商品的安全性擔憂啊。”
一種不安的情緒隨即感染了其他的房間,電子語音沉默了一會兒,響起一陣唧唧咕咕的聲音,似乎在組合答案。
“很感謝您的謹慎,先生。”它終於又開口了,“但我必須告訴您,這純粹是一個意外。那個逃走的商品原本是注射了麻醉劑後,已經開箱要交給買主的,但是他的身體竟具有很強的抗藥性,他狡猾地偽裝昏迷,在移交的途中逃走了。所以我們現在的所有商品都將用特製的籠子進行包裝,保證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抗藥性?你們難道開始都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常嗎?我對你們的說法很懷疑。”
“這又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事;在我們捕獲他時,他中了麻醉槍,確實昏過去了,但我們並不知道他的身體有那麼強的適應性。”
安格裡•海因攬在嵐月腰上的手收緊了:“是這樣……謝謝,我明白了。”
交易繼續進行,而這個房間裡的競價再沒有出現了。
安格裡•海因盯著第二個開始介紹的商品,腦子裡卻回想著剛才的那段回答——具有超強適應性的界外人,他的逃脫確實難以防備,但是為什麼會死在舞池裡?他逃出來以後應該是不顧一切地向邊界跑才對,為什麼不走?難道他費盡心機地跑出來就為了跳一支舞?
瘋子!
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混亂,嵐月用手肘碰碰這個一直沉思的人:“該走了,如果等一會兒交易結束,有人發現屍體就晚了。”
“說得對。”安格裡•海因壓下了眼前的一個個問號,伸手摸摸嵐月的臉頰,“我的寶貝兒,還是你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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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五)
透過紅葡萄酒看窗外的景色真的很奇妙,一切都變得極端妖豔:閃亮的燈光像緋紅的寶石,縱橫交錯的公路如遊走的蛇,一串串車燈是流動在它們透明身體裡的血。
安格裡•海因著迷地看著這美麗的城市,幾乎要忘了剛才那黑暗與淫亂的舞池。
他赤裸著上身坐在沙發裡,濕漉漉的頭髮披散在腦後,酒杯的投影像巨大的貓眼石,明晃晃地落在乳白的桌子上。
沐浴過後芬芳氣息讓他的頭腦再度清醒。傑米•鐘斯的儀器在他身後響個不停,一陣清新的風拂過臉頰,嵐月把一個小巧的移動螢幕拿到他面前。
“這是剛才鐘斯中尉分析後的結果。”
“坐吧。”安格裡•海因向旁邊挪了挪,示意他不用拘禮;這個“機器”又換上了那身刺眼的白色制服,臉上像萬年寒冰。
“這是把色調和亮度加強後的處理畫面,還過濾了一些雜音。”嵐月的似乎沒有為最後這個詞感到難堪,只是沖他做出一個“請看”的手勢。
“好清楚啊。”安格裡•海因驚訝地回頭看看鐘斯中尉,“你幹得實在是太棒了!”
這個小個子男人一臉得意:“哪裡。”他趴在沙發的靠背上,為少校指點一個個閃著亮點的地方,“我做了一點分析,這些籠子……擺放在舞臺上這些……對,就是它們……全部都是高密度的合金玻璃做的……整個房間是完全隔音的,甚至連普通的電波都傳不出去……還好咱們的東西都是超強功率的。”
“可以看清這些買主的臉嗎?”
“嗯……只是在舞池周圍的那些可以模模糊糊地辨認出來,其他的恐怕就很困難了。”
“先把能認出來備個份;我相信拉赫•李上校會很高興找到他們的。”安格裡•海因知道警備隊為了尋找這些膽大包天的富豪們已經花了多少錢。”
“是。”
傑米•鐘斯回到他的電腦旁坐了下來,而嵐月卻有點不滿地看著他的臨時上司:“您不會認為今天的行動只是為了找到這些無聊的傢伙吧?”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安格裡•海因很感興趣地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調轉身體,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你對那台電腦的回答怎麼看?”
“關於那個界外人逃脫的解釋嗎?老實說,我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
“恩哼?”真巧,他也這麼想。
“有腦子逃出地下黑市,卻因為笨拙的曝光而死,怎麼想都太不可能了!”
“還有,”安格裡•海因懶洋洋地拂弄著未幹的頭髮,“什麼叫做‘超強的適應性’?當我們是白癡嗎?如果一個界外人有超強的適應性,早就可以在隔離區外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還能進化得比咱們還先進。”
“所以,這個疑問得由我們自己去找答案。”嵐月的神態稍稍舒緩,似乎對少校的話很滿意,“我想我們應該去看看這個界外人的屍體,也許有用。”
“真巧,”安格裡•海因終於笑了,“我也這麼想。”
如果他們倆再多做一段時間的搭檔,會不會默契到天衣無縫呢?


67區的警備隊總部離軍務部不到十分鐘的車程,不過戒備倒是很森嚴。從外大門開始就有三個雷射監控崗,進入大廳後,每個部門都有獨立的驗證程式。
一到這個地方,嵐月就知道安格裡•海因有多受歡迎,從前臺那位女中士的曖昧眼神到新進隊員崇拜的目光,都清楚地表明他是個怎樣的風雲人物。他很奇怪這個看上去沒有正經的人怎麼會這麼神氣——
“啊,這個嘛,”少校很隨意地摸摸挺直的鼻子,“我以前的學的情報專業種類是色情間諜,自然魅力出眾吧?”
早知道是這樣的回答,他絕對不會多嘴去問。
不過真的進入研究部門的走廊後,輕鬆的氣氛就慢慢散去了。安格裡•海因在下乘電梯入口輸入了特別密碼和指紋,換上了銀色的防護服,一個軍醫領他們到冷藏屍體的地下室去。
因為任務的特殊,他們避開了公共走廊。穿過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密道,三個人來到一個兩百多平方米的大廳,裡面彌漫著濃重的防腐劑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十幾盞冷光燈把整個房間照得白慘慘的,四面牆上是一個個抽屜式櫃子,櫃子外面的顯示器上標明了溫度,控制時間,還有裡面躺著的是什麼人。
軍醫把他們帶到右邊那一串櫃子前,厭惡地揚揚手:“這裡全是一個星期裡混進來的那些怪物,第二十號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喏,這是鑰匙。”他把一張磁卡交給安格裡•海因,“請儘量快一點,這兒的味道可不好聞。”
“謝謝。”嵐月把他送出去,小心地關上了門。
安格裡•海因已經打開了櫃子,用力把包裹屍體的纖維解開。嵐月快步走過去,拿出拇指大的攝像頭。
屍體被凍成了紫色,那一身如鱷魚一樣的皮膚讓人看著就噁心,臉上、身上到處是淤青和血跡,還有一些創口。看上去他的年紀也不是很大,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神色中倒沒有什麼痛苦,如果不是錯覺,安格裡•海因覺得他的嘴角還有些上翹。
嵐月伸手把屍體翻了過來,指指背後那個商品編碼:“是他,沒錯。”
“我覺得從頭部的形狀來看沒有異常,如果他的逃走是個人行為,那麼智力也應該沒問題。”
“按理說是這樣。”嵐月伸手掐了掐屍體硬邦邦的皮膚:“他應該是個很能忍受鞭打的寵物吧?”
“而且長得還算清秀;現在很多有錢人喜歡這種遊戲。”安格裡•海因取出工具,“來吧,我們把樣品帶回去,傑米會告訴我們他的身體裡究竟還有什麼秘密。”
就在他把尖利的切割器伸向這具屍體的時候,嵐月突然叫到:“小心!”
緊接著“砰”地一聲巨響,頭頂的十幾盞冷光燈炸成了碎片,一陣刺耳的聲音響過,幾盞應急燈也熄滅了,整個房間裡漆黑一片。
安格裡•海因感到自己被嵐月撲在身下,玻璃渣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他正要叫“中尉”,門口突然又是“哄”地爆響,緊接身上的重量一輕,嵐月悶哼了一聲!
安格裡•海因跳起來,腹部立刻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是內奸嗎?
他一下拽住那只手,俐落地來了個過肩摔!那人用力給了他一腳,掙脫了他的手!
嵐月怒喝一聲,搶到他身邊,只見一陣微藍的光線閃過,響起茲茲的聲音;
“是電槍,小心——”
安格裡•海因還沒來得及說完,可怕的灼熱便從胸膛迅速傳到大腦。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


好冷啊……像集訓時在零下20度的營地裡站軍姿……像那次到北極圈裡追逃犯……為什麼會這麼冷……
但是慢慢睜開眼睛,滿眼卻是紅通通的光,怎麼回事?他在做夢嗎?
“少校……”身旁微弱的聲音讓他轉過頭。
啊,他想起來了,他們被襲擊了!就在這個冷藏室裡,他們被襲擊了!
安格裡•海因撐起身子甩甩頭;對了,他是被電槍擊中後昏過去了!
他猛地站起來;雖然還有一點眩暈,但可以忍受。好在應急燈的電力也恢復了,勉強能看清身邊的情況。
嵐月靠在離他不遠的牆邊,防護服已經撕爛了,雙手捂著左腰,地上到處是血。
“你受傷了?”安格裡•海因急忙扶起他,查看傷口——
那是一道足有十五釐米長的刀傷,血肉模糊,猙獰可怕。
“為什麼不止血?”他大聲吼道,脫下襯衣按在傷口上。
“止不住……”嵐月苦笑,“對不起……我還是讓他跑了……”
安格裡•海因也看到了,淩亂的血跡延續到門口,那裡還扔著一件匆忙脫在地上的防護服,然後正上方的通風孔被打開了。
“我試過去開門,但是電源燒毀了,保險系統關閉了所有的通道……我們出不去了……”
安格裡•海因抬頭望向那具屍體,它倒好好地躺在原處。
“它沒事兒……”嵐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至少比我們好……”
安格裡•海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真有意思,我從軍校畢業後,還沒有被關過黑屋子呢!”
“算了。”他舒展身體靠著牆坐下來,慢慢把嵐月抱進懷裡,“再忍一忍,中尉,我們很快就會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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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六)
冷藏室的氣溫會在斷電後保持七十二小時的零下十度,然後慢慢上升,據說是為了保證重要的屍體即使在事故中也完好無損。安格裡•海因以前覺得這種設計蠻好的,可是現在卻忍不住低聲咒駡工程師。
如果他們的防護服沒破倒好,可是現在兩個人身上的禦寒衣物只有薄薄的單衣,而且安格裡•海因還把襯衣脫下來給嵐月包紮傷口了。
冰涼的空氣像裹屍布一樣罩著他們,紅色的應急燈光讓他們嘴裡呼出的白氣也成了紅霧。安格裡•海因開始後悔為什麼不把聯絡器帶在身上,至少他們還能知道外面的情況。
“少校……”嵐月動了動身子,“你冷嗎?”
“叫我安吧,你可以少耗些力氣。”
“是……安……把你的衣服拿回去吧……我好多了……”
“拿回去?”安格裡•海因把他摟得更緊,“你省省吧,弄得到處是血,叫我怎麼穿?”
嵐月費力地笑了,輕微的顫動惹得少校驚異地低下頭:“你在幹嘛?”
“笑啊。”嵐月蒼白的嘴角裂得更開了,“少校……不,安,你還真是一個好心的指揮官。”
“你就為這個笑了?”看慣了面無表情的中尉,他突然發現他的笑還真……不可思議。
“你對每個下屬都這麼好嗎?甚至是我這種臨時的下屬。”
安格裡•海因知道中尉為什麼突然多話了;在這裡不能睡著,不能失去意識,否則體溫一降低,准會被凍死。他……大概已經覺察自己的身體有衰竭的跡象了吧,畢竟他失血太多了……
安格裡•海因用自己尚還溫暖的手包住嵐月已經涼透的指尖:“我對每一個下屬一視同仁,至少還沒有一個在我手下幹過的傢伙到李上校面前抱怨我是個暴君。”
“看樣子你的威信不錯……說說你獲得宙斯勳章的事吧……”
“你想聽嗎?這比起你們‘紅色編隊’的故事簡直不值一提。”
嵐月從他懷裡退出了一點兒,譏諷到:“也許在你們眼裡,我們是僅次於界外人的怪物吧?”
“可能是這樣,”安格裡•海因倒很坦白地承認,“畢竟你們能作出正常人絕對做不到的事。”
“比如殺掉那個胖子嗎?”
“我原本以為你會小小地犧牲一下。”
“陪他上床,套出密碼,拿到進入地下黑市的資格?抱歉,我不是色情間諜。”
他好象有些生氣了:“啊,對不起,我只是猜想你會這麼做。”
“我們把完成任務當成唯一的目標,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原則。”
安格裡•海因有點後悔;這裡已經夠冷的了,他不想把氣氛搞得更僵。
“我再一次道歉。”他用力地揉搓著中尉的手指,“還冷嗎?”
“……謝謝,”嵐月的語氣又漸漸舒緩了,“……談談你吧,你為什麼會成為軍人?”
“偶然呐!如果不是十七歲那年糊裡糊塗地報考了軍校,被李上校一手栽培十年,我早就是一名最優秀的機械師了。”
“一個夢想成為機械師的人卻在年僅二十五歲的時候拿到了聯合政府的一級勳章,一定有很多人嫉妒吧?”
“不,你錯了。”安格裡•海因的聲音倒是有幾分調笑,“是羡慕,還有崇拜,特別是對女人來說。”
果然是他獨有的回答啊;嵐月這次卻不再覺得自己多嘴了。


等到他們從冷藏室裡出來已經是五個小時以後的事了,軍醫和武裝人員急匆匆地砸爛了被炸變形的門,找到他們。
安格裡•海因取過軍醫帶來的保溫箱,把屍體上割下來的切片放進去。他看著嵐月已經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下令把他送到急診室。
“不!”意外的是嵐月竟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不要叫醫生!我們必須回去!立刻!”
“你瘋了?”安格裡•海因一陣惱怒,“難道你也想和這些傢伙躺在一起嗎?”
“立刻回去!”不知中尉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竟一點也不鬆手,“我不相信這裡的每一個人!想想那個襲擊我們的傢伙,你能保證他沒混在醫生裡嗎?”
安格裡•海因沉默了,緊接著打橫抱起他,快步走出警備隊總部。
黑色的氫動力車以可怕的速度在高架橋上飛奔,像風一樣掠過無數個交叉路口,把幾輛追趕的警車遠遠甩在身後。一路沖進公寓,安格裡•海因把手掌砰地砸在觸控板上,輸入口令。
門一開,傑米就看見他的上司抱著渾身是血的中尉闖進來,邊走邊吼到:“急救箱!快!”
鐘斯中尉大概是太長時間待在辦公室和實驗室,幾乎手忙腳亂地應付這種突發情況,抗菌藥水和注射器叮叮噹當地落了一地。
安格裡•海因把嵐月放到沙發上斜躺著:“把上衣脫下來。”
“不行……沾住了……用剪刀吧。”
傑米翻出一把小巧的醫用剪刀遞過去,然後跑到飲水機旁盛了一盆熱水。
嵐月按住少校的手:“等一等,先把切片給鐘斯中尉吧,保溫箱能支持的時間也不長,這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嗯,”安格裡•海因很讚賞他此時仍能保持著清醒的理智,把剪刀交給他,轉身從扔在門口的小箱子裡取出那塊切片。
“傑米,”他把中尉叫到身前,“我要這個東西的所有資料:基因組成、變異情況、血型、年齡、病史、放射性分析……所有的我都要知道!能行嗎?”
“您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
小個子男人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種好強又躍躍欲試的神情:“請放心,少校。我明天一早就能把結果交給您。”
安格裡•海因滿意地拍拍他的肩;真是一個認真的傢伙,而且充滿了工作的熱情!上校很有眼光啊:雖然他在情報偵察這一點上根本是個門外漢,但是出色的分析技能讓他們節約了不少時間。
“啊——”
客廳那頭的嵐月發出一聲壓低的呻吟,安格裡•海因示意傑米先去做自己的事,然後快步走過去。
嵐月臉上的肌肉有些扭曲,雙手捂著左腰,染紅的剪子扔在地上;他的傷口又裂開了,比剛才更嚴重,鮮血泊泊地流出來。
“你在幹什麼?”安格裡•海因從急救箱裡抓起止血帶,一把拂開他的手纏上去,“你的救護課程沒及格嗎?這麼笨!”
“……衣服把傷口沾住了,我就用力一拽……”
“哈,你真是個勇士!”安格裡•海因的濃眉打了個結;血越流越多,不用電針是不行了!他拿起一支筆一樣的東西,摁下開關:“有點疼,不過你能忍下來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他用發紅的高溫針頭把傷口裡的血管烙焦,血流緩了下來,他麻利地綁好止血帶。
嵐月的臉上滲出了豆大的虛汗,雙手死死地抓住沙發上的墊子,一雙清亮的眼睛現在竟有些模糊,身體陣陣發冷,腦袋裡更是暈眩不止。
“很難過是不是?”安格裡•海因抓過桌上的紅酒,“喝點兒這個你會覺得好些。”
“謝謝。”嵐月像虛脫了一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慢慢把酒灌了下去。
安格裡•海因一邊收拾著一地的狼藉,一邊略感欣慰地看著他的臉上稍稍有了一點顏色。
“我真不明白,看你的身手應該不差吧,怎麼會被那種傢伙傷著?”
嵐月撩起被汗水沾在額頭的碎發,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太久沒有練習就變得遲鈍了,聽到風聲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大截了!”
“跳起來?”
“啊,”嵐月打量了他幾眼,“沒有壓壞你吧?”
安格裡•海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是啊,中尉把自己撲倒了,但起身時他發出了一聲壓低的悶哼。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從開始就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實——
這個傢伙,是為了自己才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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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七)
全息電腦在圖像和聲音資訊的傳送上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可是過大的發射頻率很容易被發現,所以在有需要的時候也得用比較原始的辦法。
安格裡•海因的雙手靈活地在觸摸鍵盤上滑動,螢幕那頭正是他的上司。
今天他們運氣是出奇的差,可是也證明上校的猜想變成了事實:絕對有人知道了他們的行動步驟,而且已經開始動手阻撓!他們能做的不光是調查,還要隨時警惕來犯的對手。
拉赫•李上校很專注地看他的報告,安格裡•海因可以想像他眉頭皺在一起的樣子。
半個小時後他敲下最後一個字母,合上了電腦。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臥室,嵐月大概已經睡著了吧?也許是他大意了,他應該把那些F—997給這兩個人都配上,如果再被襲擊就可以好好保護自己……
不,他又想錯了;傑米是需要的,可實際上嵐月有能力對付一切突發情況,這次是一個不小的“意外”罷了。
他站起身看了看鐘,才剛剛16:00——儘管黑乎乎的天空再也不能讓人產生清晰的時間概念,可是現在的人們依舊沿用著史前的記時方法——那位傷患已經睡了五個小時了。
其實在包紮的時候他用了少量的麻醉劑,否則那個傢伙一定會因為疼痛而無法入睡。安格裡•海因站起來伸伸腰,推開了臥室的門。
在淡綠色的螢光燈下,嵐月中尉睡得很平靜:失血後蒼白的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裡,突然變得很瘦小,勻稱的呼吸聲伴隨著他單薄的胸膛一起一伏。原本滿是汙血的衣服已經扔在了地上,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一套白色的襯衫,松松地敞開了領口,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也許是因為“紅色編隊”制服顏色的慣性影響,中尉的所有衣服都是白色的,讓他始終給人一種一塵不染的感覺。
安格裡•海因拾起地上的衣服,刺鼻的血腥味令他皺起了眉頭。他在床邊輕輕坐下,表情複雜地打量著嵐月;其實他真的長得不錯,如果要和自己的女伴兒相比,可以說比伊麗娜的成熟多了一分清秀,比愛潔裡絲的媚惑少了一分俗豔,纖細的身體有女性所不具備的強韌,修長的手指上略顯突出的骨節正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力量的表現。
他應該是冷靜而且理性的人,因為在這兩天短短的時間裡,安格裡•海因知道他把什麼都分得很清楚,除了眼前的任務他很少談其它話題;他是冷冰冰的,和自己處理工作的方式完全不一樣,幾乎就是為軍隊而生的人
——但是他救了他。
在突發的危險面前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掩護他,究竟該怎麼來看這個傢伙呢?
不知不覺中,安格裡•海因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滿腦子都是關於他的想法!
太可笑了!因為他救了他嗎?還是因為自己不小心忘了他是個……軍人。
仿佛為了清醒一下頭腦,安格裡•海因掏出“紫菊花”點燃,深吸了一口,吐出輕紗般的煙霧……
“在傷患面前怎麼能抽煙呢,少校。”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
“你醒了。”安格裡•海因不自然地撚熄了煙:“抱歉,我忘了。”他笑著回過頭,中尉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朦朦朧朧的,但還是精神了許多。
“怎麼樣?還痛嗎?”
“好多了,謝謝。”嵐月撐起身子,“我睡了多久?”
“五個小時而已,不用擔心。”
“是嗎?”他揉揉有點蓬亂的頭髮,“……我想起來走走……”
“不怕傷口裂開嗎?我這裡可沒有更多的止血帶了!”
嵐月扣好領口的紐扣,忽略了他這句話:“鐘斯中尉的分析結果出來了嗎?”
“還有一會兒。怎麼?你比我還急。”他腦子裡就只有這些嗎?
“我想起來。可以嗎?少校。”
“算了,如果你堅持。” 安格裡•海因有些無奈地伸手扶起他,“還是叫我安吧。”
“我現在有力氣了。”嵐月有些固執。
不是這個原因,笨蛋!
安格裡•海因小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慢慢走出了臥室。
房間裡的燈感應到他們的腳步自動亮起來,安格裡•海因攙著嵐月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還是那片美麗得讓人迷醉的景象,但安格裡•海因的眼睛卻無法像以前那麼專注地看著它們了。
“還是坐下來吧,我的手很累啊。”他望著嵐月的側面輪廓,覺得他的膚色讓人很擔心。
中尉聽從了建議,緩緩靠在了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穿軍裝的緣故,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柔和的神態,那種帶著讚賞的眼神一直落在窗外。
“太美了。”
“當然,這裡是最靠近赤道的一個區嘛!”
“我可以想像陽光下的67區會更美。”
“陽光?”少校嘴裡有一絲嘲笑,“那種東西會出現嗎?要看可以去模擬室裡享受一下。”
嵐月的臉上有些失望:“我總在想,為什麼我們可以在黑暗中生活這麼多年?”
“因為我們是人啊,人是那種只要想活,就能活下去的東西。比如隔離區外的那些傢伙,變異情況那麼嚴重,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是啊……我都忘了。”嵐月用手輕輕壓在傷口上,“少校,你還記得你想成為機械師是多大的時候嗎?”
安格裡•海因愣了一下:“那個啊,大概十歲左右吧?我小時侯可是一個有遠大人生目標的孩子。”
“我小時候也喜歡做夢,”嵐月的表情就像在夢中,“我最渴望有一天能看到陽光……不是模擬室裡的假像,也不是人造的仿製冷光,我想摸摸真正的太陽……”
在一瞬間安格裡•海因幾乎以為他是另外一個人;這麼溫柔的、近似於童話一般的語言,怎麼也不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那種眉梢眼角都帶著笑的表情就像一個孩子——不,其實真的和他初見他的感覺一樣,像個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可惜這種表情只持續了短暫的一刹那:“抱歉,就當我發瘋吧。”嵐月勉強沖他咧咧嘴,“我的傷口又疼起來了,得說點什麼轉移注意力。”
安格裡•海因隱隱有些遺憾,這時剛好傳來了傑米的叫聲——
“少校,少校!我完成了!”

“……年齡大約在十八到二十二歲之間,大腦、內臟、骨骼都發育正常,也沒有致命的輻射病,但皮膚有嚴重的硬化現象,另外血液中的有毒物質含量很高……”
安格裡•海因看著移動螢幕上的分析結果,再一次對鐘斯中尉的速度和準確程度表示敬佩:“太好了,你真是個天才,傑米!那麼關於對麻醉劑的反應呢?”
“這個……”小個子男人皺著眉毛搖搖頭,“完全沒有反應。”
“詳細點兒!”
“也就是說,因為他體內的毒素含量太高,輕微的麻醉劑根本不起作用!”
啊啊,真的會有這種事!
安格裡•海因轉過頭看看嵐月:“我該說什麼呢?這個傢伙果然很有問題!”
“如果是這樣,那麼根本不存在什麼‘適應性超強’的說法,他被捕獵時中的麻醉槍是無效的,也就是說他是故意混進來的!”
“這不可能!”傑米叫了起來,“沒有一個界外人會用這種方式自殺!”
“以前沒有,所以現在我們得好好找找原因。”
“我想……”
“嗯哼?”少校注意到嵐月中尉的遲疑。
“我想他是找了一個最有效的方法進入67區:只有黑市上的人最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界外人運進隔離區中心,否則他們身上超標的放射性和病菌很容易就被警備隊的探測器發現!”
“那麼他進來做什麼呢?”
客廳裡再次陷入了沉默。嵐月用手指在螢幕上敲打著那些血淋淋的現場照片。
“僅僅是製造混亂嗎?”少校沒有對中尉的想法表態,“我害怕的是這個傢伙背後隱藏著什麼。”
“那麼我們可以回頭查看一下其它案例,找找有沒有相似點,也就可以知道他這樣做究竟是個人行為還是……有組織的行動。”
他最後的這句話讓安格裡•海因和傑米都不自然地動了一下;如果答案是後者,他們面臨的將是從未遇到過的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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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八)
第四起滲入事件發生在市政廳東北方向不過300米的地方,兩個界外人妄圖傷害一位女士被擊斃。
這是嵐月剛來的那天晚上報出來的案例之一,而此刻安格裡•海因正走在當時汙血濺了一地的大路上,穿著最正式的制服,再一次規規矩矩地梳好了頭髮。他正要去拜訪的是那天的受害者,總務處的處長,也是67區能源控制部長的夫人,尊敬的佳芙娜•斯汀達西婭太太。這位女士當時不知是嚇壞了,還是反應遲鈍,竟宣稱那兩個界外人不是想傷害她!當然這種話在官方媒體上是看不到的。
在進門的時候他把帽子正了正,又想起今天早上嵐月的表情——
“您真是太迷人了。”他說這種話的時候總是用那種毫無誠意的語氣,“請務必把您的魅力發揮到最需要的地方;我聽說斯汀達西婭太太和他丈夫的關係不太好,她一定很樂意和您談一談。”
哼哼,如果中尉這個時候在他身邊,他倒很想和他談一談:難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塗滿了蜂蜜的罐子嗎?只要是愛吃甜食的女人都往裡邊鑽。
不過他也知道這件事由他出面更好。一來他和市政廳的官員們多少有過接觸,避免了一些隔閡;二來大部分女人在他面前很少藏什麼秘密。
嵐月非常自覺地和他分開行動,又去了警備隊冷藏室採樣。他恢復得確實不錯,傷口結痂的情況很好。雖然安格裡•海因有點兒擔心他現在的自衛能力,但是中尉認為“犯人不會傻到兩次襲擊同一個地方”,所以危險性不大。而且那支F-997已經給他配上了,還有傑米給他們的三方聯絡器在身上,聯繫也很方便。
沿著裝潢得極為華麗的走廊到五樓,最左邊的房間就是那位太太的辦公室。她是一位年輕又極作為的女性,單從她不要地位、財力都超過自己的丈夫供養就能看出她有多麼高傲的自尊心;但她也是一位很寂寞的女人,當安格裡•海因看見她的眼睛時就知道她對自己現在的生活並不滿意。
“歡迎您,海因少校。”女處長從辦公桌後面探出身子和他握手,“我聽說過您很久了,而且在幾次酒會上看到過您。”
——濃烈的香水味兒浸染過來;如果是嵐月中尉,身上就只會有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
“是嗎?我太榮幸了,夫人。”安格裡•海因微微彎起嘴角,“我當時一定在擔任保衛工作,否則我不會放棄認識您這樣一位元美人的機會。”
開場就很好,安格裡•海因能確定斯汀達西婭太太已經對他大有好感,所以後面的問題就更好開口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很想聽您談談一個多星期前的那件事。”
“天哪,我就知道您會問這個。”她無奈地聳聳肩,“我真的不想再提起它了。”
“請您相信我,我沒有一點兒讓您難受的意思……”
“哦,當然。我知道,可是我從沒遇到過那種事,太可怕了,像做了場噩夢。”
“可以讓我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嗎?您曾說過……”
“對、對。我說過他們不是想傷害我!”斯汀達西婭太太有些後悔地側過了臉,“我當時一定是昏頭了!”
安格裡•海因用柔和的聲音消除她最後的顧慮:“我知道您這樣說一定有您的原因。”
“是的,我沒有想要袒護誰的念頭——我怎麼可能去袒護那些怪物?”
“您是一位很理智的人。”
“其實……其實那天我剛從停車場出來就被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傢伙給攔住了,他們身上有一股令人作嘔的酸味兒,其中一個的眼睛像青蛙一樣突出來,嚇得我差點尖叫。我知道自己被劫持了,可是一動也不敢動……”
“他們要求您做什麼了嗎?”
“當然……但是很怪:他們只是要求我按平時的習慣向辦公室走去,在那條路,就是人最多的那條路——上帝啊,我再也不會走那條路了——他們突然踢了我一腳,我痛得一下子叫了出來。那個凸眼睛的傢伙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圍巾,兇狠地盯著周圍。所有的人都嚇壞了,有人當時就叫了員警!他們緊緊地抓住我,但是一點兒也沒咬我、打我什麼的。”
“他們想帶您逃到辦公樓裡去嗎?”
“逃?”斯汀達西婭太太睜大了她漂亮的眼睛,“他們沒有逃!”
“沒有逃?”
“是的,這就是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完全沒有逃的意思,只是死死拉著我站在那裡。我發誓,我當時甚至覺得他們在笑!”
……


藍色的氙氣燈在空中畫出顯眼的警戒線,幾輛空中巡邏車慢悠悠地穿梭在外面。安格裡•海因看著它們忽明忽暗的尾燈,掏出了口袋裡的“紫菊花”,點燃一支。
好迷離的煙霧啊,就跟他此刻的腦袋一樣。
又是一起“自殺案”嗎?怎麼會有這種巧合?那些界外人是瘋了,還是傻了?他絕對不相信這是他媽的巧合,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去把所有的滲入事件挖出來查一遍,只怕還會得到許多相同的答案。
他回到自己的車上,摘下累贅的軍帽,又一把扯散束好的頭髮,摁開了上校的電話:“長官,是我……對,我們找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已經跟您報告過了……是,我明白。但是現在我想請您協助我……不是什麼大事,我只希望您通知警備隊的每一個人,如果再發生滲入事件的話,我需要他們幫我抓一個活的……”
得到批准後他放下電話,剛要掉轉車頭,突然聽到車窗上傳來一陣細微的敲打聲,映上了一張如天使般的臉——
“嵐月,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安格裡•海因打開車門,中尉一低頭鑽了進來。他今天沒穿制服,只松松地罩了一件白色的外套,軟軟地貼在身上。
“抱歉,少校。”他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兒,“我被人跟蹤了。”
安格裡•海因立刻調了調後視鏡:“別把尾巴引到這兒來!”
“放心,我甩掉了。”
他知道他也沒那麼蠢!
“你不是去警備隊取樣了嗎?”安格裡•海因從座椅下摸出一瓶飲料丟給他,“怎麼被盯上的。”
“從冷藏室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勁,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出了大門之後,我幾次裝作無意地回過頭,就會看見有什麼人很自然地看著我:第一次是抱著HL66型寵物狗的中年女人,第二次是個穿著活動宣傳照的年輕男人,第三次是在街上閒逛的老太太……”
“對方有這麼多人?”
“是一個人。”看著少校疑惑的表情,嵐月微微一笑,“幾次的物件雖然不同,而且似乎也挺隨意,但是很遺憾,他們都穿著同一雙黑色防雨皮鞋。”
呵呵,腳上一般都是化裝的盲點。
“咱們被對手監視了,行動也不再是個秘密!可能以後還要加倍小心。對了,樣品在身上嗎?”
“走在半路上我擔心被襲擊,所以在郵局用加密特快的方式寄給傑米了。”嵐月仰起頭灌下一大口飲料,一滴汗珠從他的鬢角滾下來,沿著脖子滑進了衣服裡。他如天鵝般優美的頸項上幾乎看不見喉結,平滑的線條就像個孩子。
安格裡•海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帕遞給中尉:“擦擦汗吧,我們現在恐怕還得再去那個冷藏室。”
“為什麼?”
“我老覺得我們一定是遺漏了什麼?”看著中尉纖細的手指拿著自己的手帕在潔白的額頭上移動真是一種享受,“我剛剛從斯汀達西婭夫人那裡知道了她沒在報告裡說出來的事。”
“我就知道您有魅力讓她說出一點兒隱情。”
安格裡•海因很想把他的話當成一種恭維,可心裡還是有些不滿;他是真的不願意他把自己看成一個沒有節操的花花公子。
如果這個人能在想事情的時候不帶上工作的原因,那將是什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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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九)
那次襲擊造成的破壞還沒有完全修復,走在冷藏室外的密道上,安格裡•海因發現到處都是滲透出來的防腐劑的味道。
他和嵐月跟著軍醫進了那扇換過的門,又來到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軍醫為他們打開了櫃子:“這就是上個星期二送來的那兩具屍體,編號是30和31。”
“謝謝。”
安格裡•海因從軍醫手裡拿到了磁卡鑰匙,示意他出去。嵐月動手解開屍體上的纖維。
“哦,他們長得可真難看。”安格裡•海因皺起了眉頭,“斯汀達西婭夫人說得沒錯,這一個傢伙確實很像青蛙。”
中尉從透明的面罩裡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似乎認為他話裡的重點在後面那個名字上,然後拿出工具檢查屍體上的傷口。
“兩個都是死於槍傷,槍法是很准的,正中心臟。”
安格裡•海因把那個眼睛突出的傢伙翻轉過來:“看樣子他們是從外面直接混進來的,和鱷魚皮先生不一樣,全身沒有商品編碼,也沒有什麼傷痕——不,等等!”
他突然用手捏住屍體的下巴,把頭側過去:“中尉,看看這個。”
“恩?”嵐月湊近屍體,發現少校指著屍體右耳後面的一個小創口:這是一個極細的口子,就像一條淺淺的紅線,“很像是最薄的切割器留下的傷痕。”他用鑷子小心地撥開傷口,“而且還挺深的,顏色暗紅,不像舊傷。”
“不會是打鬥造成的,況且他們沒有拒捕!”
安格裡•海因沉吟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另一具屍體面前扳過它的頭。
“沒有。”他的藍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焦灼,“不可能!”
仿佛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嵐月一下子轉身走到那個死在“貓妖”酒廊的界外人身邊扭過他的頭:“這個有!”
答案現出了端倪,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打開所有的櫃子,一股腦把屍體上的纖維都解開,挨個查看他們的右耳背後。
“這個有。”
“這個沒有。”
“這個沒有。”
“這個也有
“沒有。”
“有。”
……
九十八具屍體中有三十七具的右耳後都有那種傷口,不論是死得血肉模糊,還是留了全屍的,全部是一樣大小,一樣深淺。
安格裡•海因用指關節敲打著金屬的櫃子:“真是該羞愧啊,中尉;看來我們以前的工作太不認真了,竟然連這種事都沒發現。你猜猜,要是李上校知道了會怎麼說?”
嵐月配合地露出了詢問的神色。
“他會說;‘安,你是我最笨的手下!如果不是你後來還能發現這個,會讓我覺得十年的時間還不如去栽培一隻警犬!’”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冰冷的地下室裡登時算有了幾絲熱氣。
安格裡•海因注視著嵐月微微顫抖的雙肩:他這短短十幾秒的笑聲竟非常低沉,愉悅,像從胸腔裡慢慢溢出來的酒,熏得他有些醉了。如果沒有這層防護服,說不定他就會控制不住地……吻他。
“少校,”嵐月隨後的話頃刻間又打散了他的心猿意馬,“我想知道您怎麼看這些一模一樣的傷口?”
果然,還是這樣——安格裡•海因知道在這個時候只有他自己是一頭熱。
“很明顯,這裡面藏過東西,具體是什麼很難說。不過把傷口切下來給傑米分析一下,查查有沒有什麼殘留物就可以知道了。”
“那麼這一段時間來的滲入事件也有解釋了;這些界外人在短期內瘋狂地湧進67區是為了把體內攜帶的東西弄進來——”
“——順便製造一點兒恐慌混淆我們的視線。現在我可以告訴上校,他懷疑的內奸一定是可以接觸到這些屍體的人,否則無法拿走他們身體裡的東西。但是……為什麼只有一部分人成為‘載體’呢?”安格裡•海因拍打著一個有嚴重頭部畸形的屍體,“這麼多滲入者,要辨別哪些是有貨的應該很困難,除非他們的內應事先和所有的‘載體’見過面。”
“啊,關於這個問題——”嵐月突然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微笑,沖他勾勾手指,“少校,我想我比您多找到一點兒東西,來看看這個。”
他把那個鱷魚皮先生的嘴扳開,拉出他的舌頭:在變色的舌尖上,還清晰地看得到一個黑色的花紋。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突然一變,有些驚訝:“你是怎麼發現的?”
“在檢查64號的時候看到的,他的下頜被打爛了。然後我順便看了看其他幾個‘載體’的舌頭,都紋著圖案。”
“這是什麼?”
“花。好象是以前滅絕的植物,叫……叫薔薇吧。”
安格裡•海因接連把幾個屍體的嘴巴扳開——果然,只要是右耳後有傷痕的屍體,舌頭上就會紋著圖案,無一例外全是花;茉莉,百合,石楠、風信子……
“看來這些傢伙比我們想像得還要狡猾。”
一陣細微的BB聲突然在腰間響起來,兩個人都有些意外,同時擰開三方聯絡器:“是傑米嗎?什麼事?”
“少校,少校,您在聽嗎?……我這裡有點麻煩……剛才有個電話留言……對,她說是您的女朋友,三十分鐘後來找您……”
沒有聽完,嵐月悄悄關上了聯絡器,但還是看到他的上司尷尬地皺起了眉頭。
“少校,回去吧,傑米恐怕沒辦法應付女人。”
他還是那樣平靜地建議——儘管安格裡•海因私下希望他能露出一點憤怒、不屑,或者是……嫉妒。


果然是這樣。
當他們趕回去的時候,門外就坐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郎,一頭細碎的短髮,套著酒紅色的裙裝,美麗的臉上是最流行的冰藍色彩妝。
“安!”她一見到少校就撲了上來,死死抱著他的腰,“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麗迪婭,你怎麼會來找我?”不是早就分手了嗎?
“我又想你了。”她黑色的大眼睛轉向嵐月,“怎麼,有新朋友?所以改了密碼,讓我都沒辦法進去了。”
嵐月稍稍低頭看了看自己在車上換好的白色便裝,這樣子恐怕很難讓人相信他也是軍人。他識趣地轉過身,遞了個眼色給少校,提醒他不要讓屋裡的傑米被發現。
然而這個細微的動作卻成了明顯的“眉目傳情”。
“怎麼了,安?”麗迪婭勾起了嘴角,“我記得以前你好像不喜歡男孩子!”
安格裡•海因不自然地把她的手臂從腰上拉開:“寶貝兒,人是會變的!”
“女人玩得太多了嗎?”
“是啊。”少校的臉上是一副再認真不過的表情,“我現在才知道,其實男人也不錯!身材雖然沒那麼有曲線,但是韌性很好!”
女郎發出一陣大笑,重重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說這種話都該死地誘人!”
“你會臉紅嗎?”
“當然不會,”她斜斜地掃了嵐月一眼,“可是有人會。”
是真的,中尉竟然覺得自己的雙頰隱隱發熱;這兩個人有沒有顧及他在場啊!
“少說廢話了,”安格裡•海因只想快點結束這個尷尬局面,“到底有什麼事,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也想吃回頭草吧?”
“不是,不是。”麗迪婭從身後掏出兩張磁性卡,“我後天在莎士比亞大劇院有演出,為了感謝你在我辛苦求學時的幫助,喏,來看戲吧。”
“啊,小麻雀真的變成鳳凰了!”安格裡•海因挑高了眉毛,“《月光女神》?”
“我演狄安娜——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了新‘女朋友’,所以特別帶了兩張票來呢!可以賞光嗎?”紅衣女郎嬌俏地拋出一個媚眼。
“樂意之致。”安格裡•海因把卡收進口袋
“怎麼?不請我再進去喝杯酒嗎?”
“抱歉了,”他攬過嵐月的腰,“下面是私人時間,以後再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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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
仿古時鐘的指標停在了八的位置,發出幾聲鐺鐺的報時。
安格裡•海因砰地一聲把咖啡放到茶几上,嚇了嵐月一跳。他不滿地皺了皺眉,向工作臺上的傑米看了一眼。
“您不能小心點兒嗎,少校?鐘斯中尉還在工作。”
“抱歉,一時忘了。”安格裡•海因把腿蹺上桌子,又把手裡的圖片扔到沙發上,“你不累嗎?咱們已經連續幹了十幾個小時了。”
嵐月似乎這才意識到肚子有點餓,他伸伸腰站起來:“這兒有吃的嗎?”
“速凍食品,得自己動手。”安格裡•海因拿起空了的杯子,“我帶你去廚房。對了傑米,你要嗎?傑米?”
“別叫了,少校。您忘了他工作時什麼也感覺不到嗎?”
安格裡•海因無奈地哦了一聲,踢開滿地的圖片走了出去。
“我真佩服他,為什麼能這麼忘我?”
“有所長必有所短,”嵐月從保鮮櫃裡拿出一盒無土蔬菜,“傑米在應付女人這個方面就笨得離譜。”
安格裡•海因有些好笑地停下了洗杯子的動作:“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譏諷我。”
“哪裡,只是今天見識了一下該怎麼順著女人說話才能有效地打發她們。”
“介意我把你當藉口嗎?”
“沒有。”嵐月把盒子打開,發現裡面的東西有點泛藍,“你喜歡吃這種澆色素長大的東西嗎?”
“我只是喜歡藍色,看到它們就心情愉快。”
嵐月按說明把菜放進全自動烹飪灶裡,轉身靠在旁邊看少校拿出盤子:“對不起,可以問您一個私人問題嗎?”
“嗯哼?”
“那個……關於身體的韌性方面……您有經驗嗎?”
安格裡•海因手裡的東西差點掉下去。他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我不應該信口開河。”
“你不喜歡男人,我感覺得出來。那次在‘貓妖’裡面,你用了很大的自製力才沒推開我。所以我很奇怪這次你的藉口為什麼又是‘我’。”
安格裡•海因對他引起的話題有些奇怪,但同時暗暗驚喜。看著中尉纖細的脖子從下頜延伸到領口,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過分渾濁——或許這也是一個機會。
安格裡•海因小心地選擇每一個用詞:“如果……我還說人是會變的,你……相信嗎?”
氣氛突然變得很曖昧,嵐月沒有回答,只是抱著雙臂靠在那裡,眼睛裡流動著一種閃閃爍爍的光彩。
安格裡•海因放下了盤子,向他走過去,緩緩地把手撐在他身旁:“中尉,有沒有人告訴你,吸引力總是在最不可能的兩個人中間產生。”
嵐月的嘴邊有了一絲笑痕:“少校,這個工作結束後,我會代你向上面申請一個月的假期。你可以在‘塵囂之都’玩個痛快!”
“這不是重點!”安格裡•海因耐心地糾正了他的錯誤,“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現在吻你,你會拒絕嗎?”
“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非常樂意。”
“為什麼……會是我……”
安格裡•海因笑了:“大概因為你是一團火,而不巧被一層厚厚的冰裹住了,我很想融化這層冰,更想得到你的配合。”
就像是在等待判決,安格裡•海因極力隱藏內心的忐忑。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嵐月黑色的眼睛開始有了一點兒嫵媚的神色。
“少校,”他伸手輕輕地攬住了他的脖子,“其實……我們一直很默契……”
真不知道甜蜜竟然可以來得這麼簡單,仿佛只要他輕輕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安格裡•海因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嵐月看著他驚喜又詫異的表情,笑容更加燦爛:“其實我必須承認,少校,您是我第一個在本能之下就想要保護的人,我甚至就想看你不正經地對我笑,我想……我想這就是‘喜歡’吧。對嗎?”
還需要更多的語言嗎?
安格裡•海因終於放心地吻住了那兩片線條優美的唇瓣兒。想不到平時那麼冰冷的雙唇竟然甜得不可思議,而且……如此柔軟,像塗滿了罌粟似的,誘使他不斷加深。
“夠了。”嵐月掙扎著喘了一口氣,“我的好上校,您不想讓傑米也知道吧?”
“你不是說了嗎?他是個工作起來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
“可是我可能會因為這一個吻而降職呢!”他把頭靠在安格裡•海因的肩上,發出近乎歎息的低語,“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不是你,而是……我們。”


接下來的時間裡,連工作都變得甜蜜起來了。
安格裡•海因從來不知道人與人之間除了在床上可以表示零距離的親密以外,原來最普通的接觸也可以讓他感到幸福。他毫不介意傑米•鐘斯中尉不合適宜的存在,只是陶醉在嵐月偶爾露出的一個個微笑裡。不知道為什麼他越來越喜歡看他低頭工作時的樣子,越來越喜歡他坐在自己身邊——即使他什麼也不做。這種感覺是以前和女人們遊戲時從來不會有的。當一切都變得那麼自然而又無法滿足的時候,安格裡•海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經愛上這個男人了,甚至愛得比他想像的還要深。
“少校,”傑米興沖沖地走過來,而安格裡•海因連忙把視線從嵐月的身上收回來。
“結果出來了?”一看他滿面紅光的樣子就猜到了。
“對,對!”傑米把手上的材料全部鋪開,“我分析了這三十七具屍體的傷口切片,上面殘留的成分全部屬於一種金屬材料!”
“金屬材料?”嵐月也走過來,“是什麼?”
“RE-008,是用於搞能量聚合的一種合金。”
“能量聚合?”安格裡•海因挑高了眉毛,“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到底想幹什麼?”
“目前還不知道,不過我想只要把這些金屬材料的作用與其他隔離區裡的具體使用範圍做一個對比,也許就能夠知道他們究竟想聚合什麼能量了!”
“你可以進入其他區的資料庫嗎?”
“要費一點兒時間!”
“只要能辦到就好,我們馬上可以抓住他們的狐狸尾巴!”
“不管怎麼樣,先把現在得出的結果彙報上去吧!”嵐月似乎倒不主張繼續討論,“上校那邊也許都等急了,我看最好把深入的問題留給上面的研究室繼續分析!”
另外兩個人接受了這個意見,傑米開始維護他的儀器,而安格裡•海因把詳細的資料傳送過去,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嵐月收拾好淩亂的桌子,“我去沖咖啡,有誰要嗎?”
“我來幫你。”安格裡•海因很自覺地跟著他進了廚房。果然——
剛關上門,一雙手臂立刻圈上了他的腰。“中尉,我不光口渴,而且很‘餓’呢!”
“是啊,又連續工作了十個小時,我想鐘斯中尉也很餓了!”
嵐月知道安格裡•海因現在一定覺得傑米很多餘,但是偏偏還一副親切的樣子。
“那麼先吃些點心總沒關係吧?”早知道他會這麼說,安格裡•海因把懷裡的人轉過來,“你為什麼不把眼睛閉上?”
這是一個甜蜜而火熱的吻,結束以後嵐月覺得自己的臉似乎都開始發燙了:“少校,您的技術果真練的很好……”
“我喜歡這樣的恭維。”安格裡•海因滿意地看著自己在他身上製造的效果,伸手撫摩著中尉紅腫的雙唇,“叫我安吧,我想聽到你更親熱的聲音。”
嵐月笑著退出他的懷抱,從櫃子裡取出杯子。
“別鬧了,還是考慮一下今天晚上的活動吧?”
“什麼活動?”
“狄安娜,美麗女神的邀請。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忘了。”
“啊,這個……”安格裡•海因從身上掏出那兩張票,“看到你的時候確實就忘了,怎麼,你想去嗎?”
“第三起滲入事件就是發生在莎士比亞大劇院後門的垃圾站,你到現場去看看也好。”
“就這樣吧,我們把時間留給傑米,他有事做。”安格裡•海因笑得很狡猾,“其實,第一次約會就去看歌劇未免有點枯燥,不過……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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