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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午夜向日葵 BY E伯爵 完

午夜向日葵(十一)
莎士比亞大劇院的每次演出都是那麼地吸引人。
當安格裡•海因和嵐月來到大門的時候才發現這次的《月光女神》竟然是評論家們推薦的力作,前來欣賞的人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過了人頭攛動的大廳,驗完票以後,安格裡•海因突然大罵起來:
“該死的麗迪亞,我就知道她沒那麼好心!”
兩張票確實是同一場戲,只可惜一個是最東邊的座位,一個卻在最西邊!
“她是故意的!”
安格裡•海因知道那個調皮的女人對他們開了個玩笑;他都快忘了她可是不愛成全別人的。
嵐月倒沒有他的少校那麼生氣,若無其事地看看兩張票:“無所謂啊,反正您是來工作的!”
“你覺得這很好笑嗎?”安格裡•海因真恨不得拽他回去,“這麼好的機會——”
“這麼好的機會能分頭開始工作!”嵐月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開始二十分鐘後我會先到那個案發現場去,希望你能快一點過來。”
敗給他了。
安格裡•海因把虎口上的按扭從新確認了一次:“傑米做的定位地圖怎麼樣?”
“很好!”嵐月拉起袖子,手腕上那個像老式手錶一樣的東西顯現出泛著螢光的藍屏,上面有三個白點兒,其中的兩個靠得很近,“他真是個天才,有了這個我就不會擔心找不著你了。”
“聯絡器呢?”
“聽得很清楚。”
“太好了。”安格裡•海因言不由衷地說,輕輕在嵐月的唇上一吻,“去吧,祝你好運。”


仿古的劇院設計,但是仍脫不了科學發展的痕跡。巨大的懸浮舞臺上,一切虛擬的道具都在強烈的模擬日光下變得異常真實,舞臺上演員舉手投足很有味道,掌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來。
安格裡•海因看著一身銀色戲服的前女友,心裡真是哭笑不得,這個小丫頭居然這麼作弄他,還真是變成帶刺的玫瑰了。不知道離他足有三百多米遠的嵐月怎麼樣了,快二十分鐘了,他該準備行動了吧?
他真該抱怨的,可是那未免太不敬業了——他沒有這樣過,沒有因為一時的“約會”被毀了就心浮氣躁。是什麼改變了他?或者說是誰讓他突然這樣?
一個纖細得如同少年般的身影老是在他眼前晃動,讓他沒有辦法想太多的問題,他的自製力也變差了嗎?
就在少校如坐針氈的時候,他耳朵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嘟嘟聲。安格裡•海因吃了一驚,飛快地捋開袖口:定位地圖上的一個白點兒變成了紅色,閃個不停!
“該死!”他低聲咒駡了一句,起身向臨時出口走去,同時按開了聯絡器:“嵐月,你收到了嗎?傑米好象出事了!”
“知道了,我正趕回去!”
是的,他看到和他分開的那個白色的小點兒正從離他不遠的地方開始移動。
因為離他的家太近,這次安格裡•海因竟沒有開車。他出了劇院的大門就開始後悔,為什麼在這樣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裡發生意外,看樣子得最快也得跑回去了!但願嵐月能快點兒跟上來。


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兩千米,安格裡•海因終於回到了公寓的25樓,但隨即映入眼眶的景象讓他渾身冰冷——門開了;是的,就是那扇用密碼和指紋保護起來的門!
他掏出F-997,無聲無息地向靠過去,猛地踢開門,一股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傑米仰面倒在地板上,脖子上開了一個大口子,五顏六色的資料像雪片一樣鋪在他的身下,已經被血浸透了,他的儀器被砸成了一堆廢鐵,冒著電火花和青煙。
安格裡•海因覺得自己的額頭全是冷汗,他慢慢走進房間,仔細地搜尋了一遍。媽的!居然沒有一絲痕跡!他放下武器,走到傑米的屍體前蹲了下來。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沒有回過頭,只是聽到嵐月急促的呼吸中有一聲壓到喉嚨裡的驚呼。
“我們來遲了!”
“是的,”安格裡•海因的聲音竟帶著一絲疲倦,“他是被刀子割開了氣管。”
嵐月快步走到被毀的儀器旁邊,伸手打開資料的黑色儲存器。爆出的火花燙得他縮了一下,他立刻拔出匕首把玩意兒撬開。
“所有的成果都不見了!”
他在下一刻跳上桌子,從天花板的夾縫裡掏出那個隱蔽的攝像頭:“已經被敲碎了;看樣子下手的人是個內行。”
安格裡•海因用手緩緩拂過傑米瞪大的雙眼,取下他手裡緊握的報警器——他是在臨死前那一刻按動了開關通知他們。他把F-997放回去,從那一地的資料中拾起了幾頁,扔回桌上,來到嵐月身邊。
“毀得可真是徹底啊。”他嘲弄地對中尉說,“就在我們天才的專家快要得到重要答案的時候——或許已經得出了答案。”
“這裡不再安全了,少校。”嵐月看著手裡可憐的攝像頭,“要向上面報告,我們可能得換一個地方。”
“你認為我們躲得過嗎?這裡的門沒有破壞的痕跡,而且傑米手裡連F-997都沒佩帶,你覺得我們躲得過嗎?”
嵐月沒有表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種複雜和遲疑的神色,他沒有開口,只是看向他的臨時上司。
安格裡•海因把手撐在桌面上打量著傑米的儀器,它全身上下只有時間面板上的紅色字母還在一閃一閃地發亮,但是已經停在了21:07的樣子。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屍體,臉上突然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
“月!”他緊緊抓住了中尉的手。
“怎麼了?”嵐月在發現他的力氣大得讓他受不了,“少校,你到底——”
“叫我安!”
“……安,到底怎麼了?”
但他的上司沒有說話,卻更用力地把他箍進了懷裡,熾熱的氣息緩緩擦過他的耳邊:
“……我害怕……”
“啊?”嵐月在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害怕,這個男人說……害怕?“你在開玩笑?”
“不,絕對不是!我只是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遇到的焦躁……”他是手臂不斷地收緊,讓嵐月的呼吸中帶上了沉重的鼻音,“月,你不會離開我,對吧?”
“我們是搭檔啊。”
“只是搭檔嗎?”
而中尉的回答是輕輕吻上了他的雙唇。
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安慰,安慰者和被安慰者都是與這個詞無緣的人,但是就在這間滿是血腥味兒和焦臭味兒的房間裡,他們靠在一起,異常安靜地吸取著對方的體溫——也許明天,死去的就是他們中的一個,或者兩個!
一陣清脆的電鈴聲打破了他們短暫的沉醉,嵐月退出安格裡•海因的懷抱,伸手按下通話開關:“……少校,是警備隊。”
真是及時!
安格裡•海因嘲諷似的笑著走過去:“是,我是海因少校……什麼?”
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種驚喜萬分的激動,古銅色的皮膚都透出了少見的暗紅,雙眼閃閃發亮。
“中尉!”他關上電話就開始大叫,“好消息!我們得立刻去軍務部!”
“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在西蒙萊哨卡捉到了一個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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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二)
果然是突如其來的好消息。
在他們的行動面臨著最大的危險時,一個最好的線索也碰巧送到了他們面前。
安格裡•海因先向少校報告了這裡的意外,然後命令巡警封鎖了現場,帶著嵐月直接開車去軍務部。
車窗外的霓虹閃爍,照得這黑暗天空下的一切都那麼光華亮麗。但嵐月的目光卻專注地落在他上司的側面上。
“你肯定嗎要這麼做嗎,少校?如果我們出面提審那個界外人,無疑會讓這次的秘密行動曝光。沒有得到上校的允許,你這是擅自做主,是越權的。”
“你太多話了,月。”安格裡•海因始終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真讓人懷疑他是否經過嚴格的軍事禮儀訓練,“我們的行動早就在對手的監視之下,我們做的事他們早就看在眼裡了,曝光與否只是個時間問題,更何況所謂的‘曝光’也只是讓親愛的拉赫•李老頭子去應付一下上面的問話而已。”
嵐月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他,這個男人有時做事真的不能讓人完全放心——他的宙斯勳章到底是怎麼得來的?
安格裡•海因仿佛感覺到了他的不悅,微笑著回頭看看他,突然輕輕攬過他的肩:“不用擔心,”少校藍色的眼睛裡盡是溫柔的神采,“我們會成功的,你和我……至少,我會保護你!”


軍務部的第二層機密研究部門從來都是戒備森嚴的地方,如果沒有特別密碼和通行證,恐怕連最小的細菌都進不去。
筆直的通道上全是別著箭形徽章的人,冰冷的監視器和合金門把整個第二層分成了五個區,第三區有一條明黃色的隔離帶,警示燈一亮一亮地晃人眼睛。這裡是極度危險的重犯拘留室,四周的牆壁和大門足有十英寸厚,進了門就看見兩個佩著F-897的警衛守在裡面,像捕獵前的獅子一樣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嵐月坐在審訊室外的一間無人休息廳裡,聽不到隔音牆那頭的任何消息。
拉赫•李上校已經果斷地決定在67區的小範圍內公開秘密行動,而此時安格裡•海因已經進去詢問上校是否允許他們共同主審。加固的防彈玻璃窗外是像流星一樣滑過高架橋的車子,各種顏色的燈在黑色的天幕下閃爍,67區的夜景依舊美得醉人,他把注意力放到那片流光異彩中,抱著雙臂靠在窗口。
當安格裡•海因出來的時候就正好看見他這種難得的柔和神色:白色制服包裹的纖細身體軟軟地靠在大片的玻璃上,窗外折射的燈光像夢一樣為他如天使般的輪廓添上了一種奇特的、幻覺般的美麗;安格裡•海因覺得自己的呼吸突然為之一窒。
“想什麼呢?”他環上他的腰。
嵐月笑了,沒回頭,只是歎息了一聲:“太美了……”
“我嗎?”
“是你所保護的這個地方……它就像朵盛開在泥漿裡的玫瑰,儘管那麼黑暗,但總有它眩目的美麗。”
“我不知道你還是個詩人。”
“只是一些神經質的描述,誰讓我們老是在危險的地方打滾,永遠沒辦法做點兒高雅的事。”
“至少你還能把這該死的大雜燴比喻成美麗的花朵……你喜歡玫瑰?”安格裡•海因歪著頭看看他的臉。
“聽說它代表愛情。”
安格裡•海因發出一陣大笑:“你在暗示我應該像史前的求婚者一樣給你弄來一大捧那種脆弱的植物,再來說出我的心意嗎?”
嵐月拂開他的手:“不要太張揚了,少校,這裡是軍務部,你不怕有人看見嗎?”
“你太謹慎了……”安格裡•海因很勉強地放開手,“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感謝而給我一點‘獎勵’?”
“什麼意思?”
“成功了,老頭子同意讓你也一起參加審訊。”
“哦。”嵐月平靜地點點頭,“他畢竟還是願意給你一個順水人情。”
“你什麼意思,好象我多事一樣。”安格裡•海因心裡真不是滋味。
“別介意,”嵐月送上一個微笑,“知道我的身份在這次調查中有多特殊嗎?一方面得為聯合政府報告第一手資料,另一方面又必須全力配合你們完成任務;這其中有多少東西是李上校不想讓我知道的?如果這次的審訊能把一些可以擺上檯面的結果讓我先取走,至少也給了聯合政府一個面子。”

安格裡•海因沒有回答,他知道中尉說的是大實話——他們這對臨時搭檔畢竟為不同的上司效勞。
“好了,快開始了。”他轉身拉起嵐月的手,“來吧,就算你有再多的抱怨也該知道要怎麼做。”


審訊室像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盒子,一道無形的能量牆在這個盒子裡圈出一個圓,四周是遊走的監視設備和主審官們的位子。拉赫•李上校和幾個身材魁梧的67區長官已經就坐了,當嵐月跟在少校身後進來時,他沖這位紅色編隊成員點頭致意,隨即向旁邊的副官做了個“開始”的手勢。
房間天花板上有一道白晃晃的亮光直直地投在那個圓圈裡,一陣嗡嗡的機械啟動聲過後,地面陷下去了,等它再升上來的時候,一個先天脊椎畸形的身影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安格裡•海因皺起眉頭看著這個像老頭般佝僂著身體的少年:他的眼睛裡顯出一種極端的憤怒,紫灰色的雙眸像蛇一樣的掃過在場的每個人,雙手和雙腳被微電流傳感鐐銬鎖著,否則他一定會撲上來咬他們幾口。
“先生們,”拉赫•李上校打開投影儀,一個環形螢幕出現在犯人頭上,“這是我們逮捕他時的基本情況,希望大家再瞭解一下:他是與另一名界外人企圖穿越邊境時被西蒙萊哨卡的遠距離監視器發現的,他們受到警告後還向隔離區裡逃竄了近半公里。不過我們忠勇的士兵隨後就追上來,並當場擊斃了他的同夥,活捉了他。”
螢幕上出現了現場一大片污穢的血跡,還有一具滿是彈孔的屍體。
“聯繫到近一段時間裡發生的幾十起滲入事件,我們有理由相信他也可能是參與了這些破壞活動。安格裡•海因少校領導的特別調查小組在分析了這些界外人的屍體後得出了初步結論:他們混入隔離區的根本目的在於偷運一些東西。各位可以先看看海因少校輸送回來的照片。”
那是“載體”的傷口特寫!主審官中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李上校深邃的雙眼掃過嵐月的臉——
“相信聯合政府那邊也收到了同樣的報告,對嗎,中尉?”
“是的,長官。”
“那麼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上校出示了下一副照片,“這就是被告的同夥,是一個先天聽覺退化者,請各位注意他的右耳背後。那裡有一個極細小的切口,就如同其他的混進來的界外人屍體一樣,但是最為奇怪的是,切口裡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安格裡•海因知道上校的話是什麼意思:剛剛被擊斃傷口裡的東西就不見了,一定是被面前這個傢伙藏在哪裡了。他們發現自己被盯上時已經把東西取出來了,在這半公里的路程裡絕對可以找一個安全又隱秘的地方放好它。
“先生們,這是從聯合政府成立以來最大的一起滲入事件,我想各位一定知道眼前這個犯人對我們來說有意味著什麼,以及……我們必須從他嘴裡知道什麼。”
安格裡•海因悄悄看了看嵐月,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看著能量牆裡的囚犯,用拇指抵著尖尖的下巴,黑色的眼睛盯著那個傢伙的一舉一動,身為“聯合政府秘密武器”的他應該有很多辦法讓這個界外人開口。
能量牆的光華減弱了一些,於是李上校威嚴的聲音可以清晰地傳入那個人的耳朵。
“嫌疑犯A•S-01號,抬起頭來,說出你的姓名。”
猥瑣的畸形少年用一雙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眼睛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裂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去你媽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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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三)
啪的一聲輕響,一疊薄薄的資料被扔在了茶几上。安格裡•海因把身子投進了沙發,扯開衣領上的紐扣。
“你能相信嗎,月,你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嗎?”他倒了杯咖啡,疲倦地用手按住額頭,“今天的審訊簡直像一場鬧劇:幾個67區的高級軍官竟然被一個界外人小子耍得團團轉!該死!看看這些審訊記錄,要是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們在演滑稽戲!”
“是夠可笑的。”嵐月淡淡地回應了他,從茶几上拿起那份記錄,裡面是一行行自動記錄儀器列印出來的清晰的字跡:
……
“說出你的真名,嫌疑犯A•S-01號!”
“不是告訴你了嗎,老頭,我叫‘爺爺’。”
“嫌疑犯A•S-01——”
“一句話問了三遍,你煩不煩啊!”
……
“你夥同另一個界外人昨天企圖穿越西蒙萊哨卡的邊界,是不是?”
“不是。我們在散步,是你們的士兵莫名其妙地向我們開槍。”
“這裡是NO.67隔離區,根據戰後聯合政府第12號《安全事務決定》,你們沒有權力進入這個地區,在所有哨卡的周圍有非常明顯的警示牌。”
“我沒看見!”
……
“你從你同夥的屍體裡取出了什麼?”
“什麼取出什麼?我被你們的槍聲嚇得屁滾尿流,連往哪兒跑都不知道,我還有工夫理那個笨蛋嗎?能逃命就不錯了!”
……
真的夠了。
嵐月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李上校應該對他用刑!”
“用刑?”安格裡•海因冷笑到,“你沒看見最靠近門邊的那個老太婆嗎?西莉爾議員,一個主張平等看待界外人的新興人道主義者,她是作為觀察員特地來插一腳的。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什麼,居然會讓她來聽審。”
“是想把界外人的危險性展示一下,讓他們打消慈悲的念頭吧?”
“啊哈,這點子真妙!你等著吧,這樣下去再審一年也不會有結果。恐怕等那傢伙想開口的時候,我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抱著三個乳房的婊子親嘴了!”
“少校!”中尉的眉頭微微一皺。
“抱歉,月。”安格裡•海因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他煩躁地用手爬過頭髮,“……你看到了,那個傢伙對於通用英語很熟悉,證明他一定受過教育,這就更難對付。”
“嗯,雖然‘死亡區域’的社會結構是不完整的,那些畸形的界外人無法像隔離區的公民一樣享受福利,但畢竟還有相當一部分生活在那裡‘人道主義戰士’能幫助他們。”
“不要跟我說那些叛徒和瘋子,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應該已經和那些怪物同化了吧?”安格裡•海因露出一臉的厭惡。
嵐月知道他的意思:在戰後聯合政府準備建立隔離區的時候,社會各個階層都有人反對,甚至有將近8000多名極端分子宣佈不願意和“殘害同類的冷血殺手”住在“同一個柵欄裡”,他們自願離開了原本安全的家,和那些被驅趕的界外人一起來到了病菌和輻射肆虐的地方。在正常人看來,這簡直不可思議。
嵐月也不願意再提起這個讓人不愉快的話題,他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安格裡•海因:“現在我們很被動了,難道真的無所作為嗎?”
“不,當然不!”少校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額頭,“或許……我們應該想個辦法讓他老實點兒。”
“你想怎麼做?”
“這個……如果有可能,我想單獨提審他。”
嵐月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古怪的微笑:“我的少校,您……真是一個愛冒險的人。”


監禁危險的犯人和普通犯人是有區別的,特別是在戰後特殊年代。
嵐月不清楚安格裡•海因究竟是怎麼去跟拉赫•李上校解釋的,總之他的意圖和行動根本是要擺脫西莉爾議員的監督,這會和保守的立法與監督議會產生很嚴重的矛盾。就中尉自己來說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的,因為他完全聽從聯合政府安全事務部的直接指揮,任何一點超越職權的行為都是不可想像的。
今天他待在公寓裡哪兒都沒去,安格裡•海因則到“上面”活動。嵐月不想知道他使用的具體方法,但他猜想多半會成功——他這位臨時上司是拉赫•李上校的愛將,在67區的高層有暗地裡不容小窺的影響力;而且他相信上校本人也想快一點找到突破口,只是不方便說出來罷了。如果他們真的被允許單獨提審嫌疑犯,那麼自己又該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的呢?
窗外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墨黑色,嵐月穿著那件過大的白色襯衫,直挺挺地靠在沙發背後,面對著它。安格裡•海因很會享受,窗玻璃是最好的新型折射屏,不但可以過濾聲音、雜色,保護隱私,而且還能在必要的時候依照控制轉換成銀色的大螢幕,做90度內的傾斜和旋轉運動,把視角擴大好幾十倍。
他用手指緩慢地在半球狀的控制器上摩挲,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氫動力車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慢慢駛進了大樓的底層,不一會兒便傳來開門聲,還有少校特有的磁性嗓音:“下午好,我的中尉。”
嵐月慢慢關上控制器,從沙發背後爬起來,他看著安格裡•海因把懷裡的口袋扔到桌子上,又脫下了制服。
“你去買東西了?”口袋上有一行“SUPERMARKET”的噴碼,“不會吧,我以為你帶給我的禮物是上校簽署的特別命令呢!怎麼,沒得到允許嗎?”
“是,沒得到。”安格裡•海因一把把他拉到身邊坐下來,滿不在乎地為他把淩亂的衣領整理好,“不僅沒得到他的同意命令,還遭到一頓臭駡。天哪,那一刻我好象又回到了久違的學生時代!”
“他說什麼了?”
“他推翻了以前對我的所有評價,我現在是一個目無軍紀、大膽妄為、不顧全域並且多次頂撞上司的混蛋!”
嵐月的眼睛裡漸漸浮出了一絲笑意:“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訴我他差點就要掏出槍來斃了你!”
安格裡•海因頓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我就猜到瞞不過你。不錯,老頭子的確在演戲,誰叫他身邊的‘眼睛’太多了,特別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候。”
“那麼他現在給你的暗示就去超級市場買晚餐嗎?”
安格裡•海因伸手抓起那個口袋,掏出兩個寫著“速食”的保鮮盒:“正確,他狠狠訓了我半個小時,然後要我‘滾’回來好好反省反省,不過在最後倒挺有良心地提醒我不要忘了照顧好你,所以我特地去找了點符合你口味的東西。”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快嘗嘗”的興奮表情,嵐月慢慢撕開包裝,眉頭一皺,取出了兩張薄膜包裹著的卡片。
“醫務官?”
“對,這是醫務官的身份識別卡!”安格裡•海因從他手裡接過那兩張半透明卡片,得意洋洋地看著一臉詫異的中尉,“我們現在已經是醫生了,親愛的,可以堂堂正正地到軍務部的特級監獄裡去,把那個滿嘴胡言亂語小子揪出來好好‘檢查’一遍。”
“你在超級市場裡……買到這個?”嵐月的表情像看怪物一樣。
安格裡•海因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只有我能買到哦……好了,現在認真地聽我說:在西莉爾議員把他帶回聯合政府總部之前,按《重犯要犯監禁條例》的規定,他必須做兩次全身防疫檢查,而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大好機會。我對裝醫生不太在行,但相信你一定沒有問題。”
“還行吧,我受過專業的醫療訓練。”
“太妙了,我真喜歡你的教官。”安格裡•海因把其中一張卡遞給他,“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醫務官萊森•卡特上尉,而我……是你的助手加爾司中士。親愛的月,成為我的長官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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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四)
今天是十三號星期五,一等兵安吉•羅傑斯卻覺得自己的運氣分外地好。
幾天前他所在的小隊被派往特級監獄的看守一個從軍務部轉過來的界外人,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那種畸形的怪物,有點兒莫名其妙的興奮。聽說那些東西身上全是致命的病菌,整個兒是一隻大毒藥罐子,而且都長著一張猙獰恐怖的臉,他計畫著能好好“欣賞”一下,然後再仔細講給麗娜聽,准能把她嚇得哇哇大叫。
不過當他真的站到這間牢房外面的時候卻有些失望;屋裡關著的不過是一個猴子似的小不點兒,除了扭曲的體態很古怪之外,也就是那副無賴的神情非常討厭罷了,一點兒也沒有驚人之處,聽說黑市上的“寵物”都比他有趣多了。
但他們仍然是不被允許接近這個重要嫌疑犯的,而且還多加了一層防菌隔離帶。他的任務就是沒事的時候就和另外兩個兄弟在外面走走,盯著周圍,無聊了就看看那個舉止可笑的怪物,有人來問話時負責檢查、開門。不過所有到這裡來的長官都是隔著防護罩與它說話,而唯一要進去的也只有今天這兩個醫務官。
說真的,這兩個人當醫務官實在是浪費了,特別是那個上尉,一張美得不象話的臉特別誘人,身段比麗娜還苗條,就是說話冷冰冰的。他在檢查他們的證件時偷看了幾眼,發現他的脖子像少年一樣優美光潔,讓他垂涎三尺,不過這時緊跟著旁邊的那個中士沖他微微一笑,嚇得他立刻規矩起來了。
不管怎麼說,在看夠了討厭的怪物後,能和這樣的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把識別卡在插槽上劃了一下,為這兩個人開了門,看著他們提起小巧的箱子走進牢房,同時按下了第二個監視器的開關。
“請等一等。”他剛要轉身離開,卻被一個極具磁性的聲音叫住了,“您的東西掉了。”
安吉•羅傑斯回過頭,看見那位長頭髮的中士從地上拾起一支透明條形塑膠。
“我的鑰匙!”他紅著臉接過來,“……謝謝,長官。”
“太不小心了,要收好啊,弄丟了會被處分的!”中士笑了笑。
年輕的一等兵當然知道這小東西的重要性。謝天謝地,幸好沒被別人看到,他感激地向醫務官助手敬了個禮,關上了兩層厚重的門和隔離帶。


“別這樣捉弄小朋友,上校。”嵐月放下箱子,看著安格裡•海因笑嘻嘻地走過來。
“哦,我總得讓他剛剛打開的‘大眼睛’休息休息才行,不然咱們怎麼‘幹活’呢?”他抬頭看了看那個半隱蔽的監視器,信號燈已經熄滅了,趁衛兵低頭收好鑰匙那一瞬間貼在第二層門外的干擾器正在發送錯誤的圖像和聲音。他為自己靈活的手指技巧感到驕傲;那小傻瓜為什麼不想一想,有磁性的感應鑰匙怎麼會那麼輕易掉在地上呢?
嵐月對他耍的把戲似乎一清二楚,沒多說話,只是取出箱子裡的兩件防護服換上,然後打開最後一道門。
在三十平方米空曠的牢房中,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牆角的柵欄裡是衛生間,不過主角此刻卻攤開了手腳躺在地上。他抬起頭冷冷地掃了兩位不速之客一眼,嵐月看見他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閃著螢光的圈子。
他帶著十足戒備的表情爬起來,那雙眼睛裡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
“別緊張,先生。”安格裡•海因慢悠悠地走向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個大青蛙似的的少年,“我們今天只是給你做一次身體檢查。”
嫌疑犯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放鬆,反而更警覺地向後縮了一下。
“檢查?什麼檢查?沒人跟我提過。”
“當然沒有。”嵐月從箱子裡拿出一隻尖利的采血器,“這是特別檢查!”他用一種極其悠閒的步子走到犯人身邊,輕輕撫摩著他黑色的頭髮和黃色的皮膚,最後盯著他烏黑的眸子:“你應該也是來自於‘北部死亡地帶’的黃種人吧?如果我沒猜錯,你和我應該有共同的母語。太好了,我喜歡為‘同胞’治病。”
原本桀驁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你們不是醫生,你們……你們是誰?”
“這不是重點!”安格裡•海因大方地端過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來,“我想你的耳朵應該沒有問題,我現在要你聽仔細了: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從什麼地方來,和你的該死的同夥到67區做什麼,還有……你到底把那個東西藏到哪裡去了?”
白癡都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氣氛,這個界外人清楚這次和他以前收的公開審判完全是兩回事。他沒有回答,卻低下了頭。
“不要再把你對付那些老人家的那一套搬出來,這對我們沒用。”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安格裡•海因朝嵐月遞了一個眼色。
“我必須提醒你注意,先生。”中尉提著采血器走到他身邊“我們有辦法讓你開口,讓你體會什麼叫痛不欲生,但是絕對不會在你身上留下傷口。”
少年用一種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他,接著慢慢浮現出原本的頑劣:“別用這個來嚇我,小白臉,你們不敢碰我,我知道。”
他話音剛落,嵐月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項圈,啪地就是一記耳光,速度之快讓少校都大吃一驚。還沒回過神,這個斯斯文文的“醫務官”竟猛地把那張猥瑣的臉拉到鼻子下麵,緊接著把采血器抵進他的嘴裡,用一種低啞的聲音說道:“乖乖地告訴我,小朋友,你懂什麼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吧?”
“等等,你在說什麼?”安格裡•海因聽不懂他的搭檔最後突然冒出來那句話,“中尉,我們審訊必須使用通用語。”
“別擔心,少校,我只是讓他明白現在的狀況!”嵐月當然知道他們兩個的特殊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必須互相監督,“你可以聽錄音設備裡的自動翻譯,我可沒有傳遞暗語。”
“別生氣,我只是提醒你。”
少年的眼神都發直了,他喉嚨裡堵著那把長長的采血器,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想清楚了嗎?”嵐月慢慢抽出他的工具,注視著犯人的眼睛。
“咳咳……你……是魔鬼……你們兩個……都是……”
“你的嘴巴太討厭了!”安格裡•海因不滿地皺起眉頭,“我只需要你回答剛才的問題。”
“殺了我吧,你們對界外人不是一向很乾脆嗎?殺掉以後就可以直接進焚化爐!”
“哦,還是有就事論事的。而且,先生,重要的是我現在還不想你去死呢!”
少年活動著僵硬的手腳慢慢爬上床,死死抱住雙膝,躊躇了半天還是沒有開口。安格裡•海因長歎了一聲,對嵐月點了點頭。
“人體是很奇妙的,小朋友,至今我們也無法把它的潛能開發完,特別是關於痛覺和它引起的爆發力方面。”嵐月按下了采血器的開關,極輕的噪音響過以後,金屬管上伸出一根細若髮絲的針頭,“我沒有接觸過多少真正的界外人,不過我想就痛覺神經的敏感程度而言,你和我或許是一樣的。”
少年的臉霎時間慘白得像個鬼,他不顧一切地直起身子向一旁竄去,但嵐月閃電般地一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像抓小雞似的把他摁在床上,尖利的針頭立刻刺進了他的脊椎。
“不要——啊!”
嘶啞的慘叫回蕩在整個囚室裡,連綿不斷地撞擊著空洞的四壁。
安格裡•海因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好戲,發現表面上纖細的中尉力氣還真大,不過他也認識了一件事——
不管怎麼樣,以後千萬不要惹嵐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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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五)
嘶啞的慘叫像瀕死的的野獸,不久慢慢低了下去,最後只剩下難聽的粗喘。
安格裡•海因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五分鐘了,真沒想到這個傢伙的耐力竟這麼強韌,嘴唇都快咬掉了,還死不開口。
他上前拍拍嵐月的肩,遞了一個眼色。中尉很不情願地收了手,略微向後退了幾步。
“我們的小俘虜還真不是等閒之輩啊,月,這樣下去可不成,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安格裡•海因掃了一眼攤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少年,“你應該用點其他的辦法……溫和一點兒的,怎麼樣?”
“你是說催眠術?”嵐月搖搖頭,“恐怕不行;這需要的時間很長,而且這個傢伙如果受過反向暗示的話,只會給我們錯誤的情報。”
“連試一試都不行嗎?”安格裡•海因走到床邊,輕輕撫摩著少年脊椎上那個快要消失的針眼兒,然後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提了起來,“看,我們這位朋友現在處於半昏迷狀態,很容易睡著的,我們只剩半個小時了,如果這次機會浪費了的話,就只好等3天以後再說了。我不知道這三天裡還會發生什麼變故。”
嵐月明亮的眼睛裡有一瞬間的猶豫,接著點點頭。
安格裡•海因滿意地笑了,站到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十分鐘的等待很漫長,安格裡•海因看著嵐月聚精會神地引導那個界外人一步一步踏入迷幻的陷阱。他聽不清中尉在低聲說些什麼,應該是和那個界外人共同的“母語”吧,反正全都錄下來了,不用管它。不過他對中尉的效率還是挺滿意的:犯人的抵抗情緒由強變弱,呢喃不清地夾雜著幾個英語單詞,中尉的額角上慢慢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兒——看得出他也很費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在最後半分鐘的時候,嵐月的低語動作突然加快了,緊接著纖瘦的身子猛地向後一倒。
安格裡•海因搶上一步接住他,撫上他的額頭:“怎麼了?很吃力嗎?”
嵐月的臉色變得更蒼白:“還好……這個傢伙的意志力比我想像的還要強。”
“你問到了什麼?”
“回去再說吧。”嵐月虛弱地一笑,掙扎著從少校懷裡爬起來。
那個界外人倒在床上,雙眼有點發直,嵐月俯下身子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傷口,然後對安格裡•海因點點頭。
兩個人迅速收好工具和箱子,在一等兵安吉•羅傑斯來開門的時候,嵐月用識別卡在插槽上劃了一下,同時對他露出一個極其迷人的微笑。安格裡•海因在這男孩兒發愣的一瞬間隨手揭下了第二層門上的干擾器。

平時如果沒事,安格裡•海因喜歡把窗戶的視角調到最大,倒上一杯紅酒,放點兒音樂,享受難得的安靜,如果身邊再有一位漂亮的女士,那麼這就算一個很完美的“夜晚”。
不過今天身邊的人換成嵐月,他連美酒和音樂都省了。
“怎麼樣,好點兒了嗎?”安格裡•海因坐在地上,看著嵐月洗完澡走進客廳。
“沒事了,別擔心,我只是結束催眠狀態時太突然,所以覺得有點眩暈而已。”中尉在他身邊坐下來,用毛巾擦乾濕漉漉的頭髮。
安格裡•海因喜歡看這個時候的嵐月;穿著大襯衫的他又像是又年輕了幾歲,越發顯得清澀和俊秀,水滴沿著雪白的脖子流進肩胛,真是引人遐思。他向他移過去了一點兒,鼻端聞到一股特別的清香味兒。
“想喝點兒什麼嗎,今天你一定累了。”
“不用了,謝謝。”中尉把毛巾掛在脖子上,舒服地伸直了腿,“你已經等不及了,想問什麼就開口吧。”
“其實關於這個……”安格裡•海因的手不慌不忙地爬上了他的肩,慢慢攬過他的身子,“你猜錯了,月,我並不著急,我們總可以在‘下班’後先享受一點私人時間吧,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
嵐月笑著錯開少校俯下的唇,像貓一樣在他腿上躺了下來,“如果你是一個商店會計我會很配合。但是,長官,您的身份早就註定了您這輩子都別想和‘私人’這個詞搭上關係了。”
“別這麼冷酷,”安格裡•海因用手指輕輕撫摩著戀人的耳朵,聲音低沉到幾乎喘息,“親愛的,我要求的並不多……”
一個吻而已。
少校滿意地感覺到指尖下那柔滑的肌膚在慢慢發燙,他直起身子,看到嵐月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紅暈。
“味道怎麼樣?”粗糙的手指擦過略顯紅腫的雙唇,安格裡•海因惡質地笑了。
“真像是一個厚臉皮的竊賊做的事。”嵐月的眼神中竟難得帶了一點羞赧的躲避。
“偷香竊玉不是挺風雅的嗎?”安格裡•海因伸手把這個纖細倔強的人抱進了懷裡,滿足地靠在沙發背上欣賞著窗外的流光異彩,“別生氣,我只是幫你輕鬆一下。今天你的工作看上去做得很艱難,可以讓我來分享一下最後的成果嗎?告訴我那個小朋友都招了些什麼?”
“那傢伙頑固得像石頭!”嵐月毫不客氣地在少校身上找到了一個很舒適的位置,“引導他的過程是不怎麼好玩兒,他心裡就像包了十幾層鐵皮一樣。可能是語言上的説明作用比較明顯,他慢慢信任我,告訴我他的名字,年齡,從哪兒來的,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資訊。”
“具體點兒。”
“他好象叫‘竹君’,十七歲,是從接近‘北部死亡區’的雄鷹峽谷一帶過來的。”
“那裡是有少量的界外人居住,不過受到了21區警備隊的嚴密監控,這傢伙能穿過封鎖線跑到237公里外的67區來嗎?”
“我也很奇怪,但他絕對沒有說謊——在進入催眠狀態後最初的那段時間裡我有把握分辨真偽。”
“那他死掉的同伴呢?”
“不是同一個地區的,來自更遠的地方,按他的說法推測,應該是還要靠近北邊的人。”
安格裡•海因的眉頭皺起來了:“那他們為什麼會在一起,總不會是碰巧遇上的吧?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的同伴身上到底帶著什麼東西?”
“沒有。”嵐月也覺得很遺憾,“他嘴裡一直說的是‘希望’‘希望’,我問他‘希望’是什麼,他說是……‘天使’。”
“愚蠢!”安格裡•海因覺得不可思議,“弄得神神秘秘的,難不成都這個時代了他們還在信教吧,是上帝還是佛祖?”
嵐月卻沒有開口,他掙脫少校的手,爬到巨大的玻璃窗前向下望去。
“怎麼了?你不高興?”安格裡•海因突然覺得他的臉色很奇怪,“難道不喜歡我這麼說嗎?”
嵐月笑了,不過看上去是種自嘲的笑:“不,不是為這個。其實想一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宗教倒是一樣好東西。”
安格裡•海因露出古怪的表情。
“別以為我在開玩笑。它也有好處,至少讓人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也有力氣活下去。在這裡的人——”嵐月用纖長的手指在玻璃上劃出一條抛物線,“——他們其實也需要,沒有可以相信的東西是很危險的。”
安格裡•海因的眼睛裡有很微妙的變化:“你是認為我們已經沒有信仰了嗎?”
“權利,這就是我們的信仰,你和我,還有樓裡樓外的人,隔離區裡所有的人。我們絕對服從權利,它對於我們來說不像一個上帝嗎?”
“我們只是在服從命令,而這些命令可以讓公民們安全地活下來。”
“哦,是這樣。”嵐月突然轉身望著他笑了,“所以我穿上白色的制服,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安格裡•海因發現中尉真的太瘦了,幾乎無法讓人相信他的手腕有力量輕易擰斷一個體重三百磅的大漢的脖子,割下他的手指,挖出他的眼睛;無法想像他可以赤手空拳對付最陰險的偷襲,然後面不改色地撕裂自己的傷口。
“月,”他輕輕地用手掌撫摸著戀人的臉頰,“有時候……你想的太多了。”
白色的人影緩緩倒向他懷裡,暖暖的鼻息掃過他的頸項。安格裡•海因第一次用最輕柔的吻安撫一個人,像羽毛一樣的吻,順著額頭而下,鼻子,嘴唇,臉頰,脖子,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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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六)
就在兩個人的呼吸都快要燃燒起來的時候,一雙蒼白的手艱難地把安格裡•海因推出了一英寸的距離。
“不行……”嵐月的呼吸還很急促,“對不起,少校,我不能……”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像被蛇咬了一樣;居然在這個時候……
“對不起,”嵐月背過身閉上了眼睛,“你知道我不可以這樣,至少現在……不行……”
安格裡海因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平復紊亂的心跳,他認為自己是個優雅而有風度的情人,所以露出了一個最寬容的微笑:“不用說了,我明白,……”
這或許是嵐月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在執行任務期間和搭檔發生了曖昧關係,如果進而有了越軌行為,那麼不光是被開除出“紅色編隊”就能了事的,等待他的將是超過八年的牢獄生涯,如果因此而導致任務失敗,甚至會被處以極刑。
也許自己真的太自私了,安格裡•海因有那麼一瞬間的內疚。他拍了拍中尉的肩,伸了個懶腰:“好了,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剛好也累了,不想再多做一些耗費體力的‘活動’,不過,親愛的月,在任務結束後你最好記得欠了我什麼。”
嵐月的臉上微微泛出不自然的紅潮,他伸開雙臂,做了個“隨便你”的手勢。
安格裡•海因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好孩子,你也應該乖乖休息了,3天以後我們還有一次工作。”
嵐月很快回復了正常,他肯定地點點頭:“那是最後一次機會,我將全力以赴。”
“只要你從那個界外人嘴裡套出我們想要的東西,你和我,就自由了。”
安格裡•海因沒有回頭,嵐月卻能猜到他現在是什麼表情,當臥室的門輕輕關上時,中尉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向少校作出了保證:
“當然,我會努力的,為了我們的……‘自由’。”


一等兵安吉•羅傑斯今天當的是‘晚班’,也就是在規定休息時間內來站崗,他已經有一個星期都沒碰麗娜了,為此他在心裡把排班的上士給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幾天他已經從監視螢幕裡看夠了那個界外人,所有的新奇蕩然無存,平淡得讓他很反胃。自從那兩位醫務官來為這個怪物檢查之後,它的行動好像緩慢了一些,除此之外什麼倒沒有什麼變化。
不知道外面那幾道防護門的弟兄是怎麼打發時間的,他是無聊到極點了,看了一眼螢光閃閃的螢幕,他強忍下一個打呵欠。
這時背後傳來了極其輕微的摩擦聲,他警覺地回過頭;沉重的合金門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錯位。
為什麼外面的兩個崗位完全沒有通報?
安吉•羅傑斯打開F901的保險,一步步朝那扇門靠過去。猛地推開——門外竟是兩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影!他下意識地向腰上的報警器伸出手,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合金門上方垂下來,一個閃電般的迴旋踢,安吉•羅傑斯的下頜骨發出卡嚓的一聲響,整個人像沙袋似的倒在了地板上。
黑影鬆手從門上跳下來,面罩上的紅外線夜視鏡如同蛇的眼睛。他走到昏倒的年輕人身邊,扭斷他的脖子,然後從皮帶上找到了那只透明的鑰匙。
監視器裡的犯人正在安靜地熟睡著,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外面的變故。
夜視鏡裡的目光從螢幕上移到牢門前,按下開關,細不可聞的齒輪聲裡有一陣壓抑的喘息,綠色的通道燈照著他進入了昏暗的牢房。
“竹君”依舊睡得很熟,似乎完全沒有發覺身旁的入侵者,黑影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這個界外人的肩。
佝僂的身體一下子仰面翻了過來,露出胸口上一個燒焦的大洞!
與此同時,所有的燈啪地全亮了,像箭一樣射在他的身上,緊接著是幾聲哐啷巨響,四面通電的鐵柵欄落下來封死了出口,端著F996的士兵迅速魚貫而入,黑洞洞的槍口整齊地對準了他。
“哎呀,真是沒想到啊。”最後從門外走了進來的是穿著正式軍裝的安格裡•海因,他大笑著開始鼓掌,蔚藍色的眼睛充斥著幾近燃燒的灼熱的興奮。
“等你好久了,我的……中尉!”
黑色的面罩脫下來了,灼熱的燈光把嵐月白皙的臉照得發青。


花田。
整整一大片向日葵花田,無邊無際,綠油油的波浪中間,是無數金黃色的花朵。
陽光燦爛而耀眼,像上帝給它們的洗禮。
我伸出雙手在裡面摸索著前進,葉子和花溫柔地撫摸我的臉……父親,您看到了嗎,它們喜歡我!它們在歡迎我靠近!
真是美麗的花朵,有著和太陽一樣的顏色,它們那麼坦然地接受上帝最慷慨的禮物,還能毫不吝惜地用笑臉來讚歎這恩寵,真是太幸福了。
父親,把我抱起來好嗎,這樣我就能一眼望遍這片綠色與金黃交織的山坡了……我會永遠忘不了它們的……
“你喜歡向日葵嗎,孩子?”
喜歡,非常喜歡,就像我喜歡您一樣!
“那麼我送你一個大人的名字,叫青葵,怎麼樣?”
青葵?什麼意思?
“青色的向日葵,雖然他還很小,可是他已經能找到太陽的方向了;即使他永遠也沒有金色的笑臉,永遠也不可能有成熟的果實,可是他將不停地尋找光明!”
這是您給我的禮物嗎,父親?
“對,因為今天你九歲了,九歲的孩子應該開始考慮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嗎?如果可以,將來我要種一大片向日葵花田,讓我的朋友們都來欣賞,讓他們和我一起看太陽,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一定可以,我相信……


實驗室裡充斥著一股很酸澀的藥水味兒,讓安格裡•海因忍不住掏出手巾捂住鼻子。
他坐著的位子實際上離T5溶液的池子很遠,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罷了,但是那種改良的電解質鹽水實在是太難聞了——他這一輩子,第一討厭孩子,第二就是對任何藥品都反胃。
穿著白色抗菌服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好象都沒有把他這個67區軍務部的高級軍官放在眼裡,他百無聊賴地摁開面前的透明投影儀,觀察著池子裡的狀況:
他好象睡著了,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顏,沉靜,安詳,似乎什麼也不能污染他;他真像一個天使,即使再看無數遍他都這樣認為。圍繞在他周圍的那些半透明的T5溶液就像天堂的雲霧,暖暖地包圍著他。
他睡得一定很香吧?
“……校,少校……海因少校?”
一個輕柔的聲音很快向他靠近,安格裡•海因直起身子,看見一名穿著制服的女人正微笑著朝他打招呼:“您在想什麼呢,少校,這麼出神?”
“啊,我正在祈禱李上校快為我枯燥的工作派來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助手,”他用左手支在臉上,看著這個身材窈窕的金髮女郎,“是你嗎,小姐?”
他的話很容易讓女郎的眉梢浮起了一絲春意,大方地向他伸出手:“克拉拉•歐羅上尉,很高興認識您,少校。”
真好!
安格裡•海因不輕不重地把那只小手包在掌中,他終於又可以和溫柔嬌媚的女人在一起了,這樣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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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七)
克拉拉•歐羅上尉是一位有著雅利安人風韻的古典美人,淡金色的長髮在腦後優雅地綸了一個髻,鬢邊卻垂下了幾絲誘人的餘味。她輕扭著腰在安格裡•海因對面坐了下來,不出所料地看到少校眼裡暗藏的興趣。
“我是安全事物部分管滲入事件的調查員之一,拉赫•李上校說我的遺傳學知識可能會對您有所幫助”她把素淨白皙的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早就聽說過安格裡•海因少校作為最年輕的宙斯勳章獲得者,在偵破能力上高人一籌,現在看來確實很不錯,能抓到如此隱秘的暗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是大方得體的女人,第一次見面就很讓人愉快;回憶起嵐月卻一副討厭的冰山表情,還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安格裡•海因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的新搭檔,覺得自己很滿意她的每一個部位,包括貓一樣的眼睛,只是比起以前在某個昏暗的酒廊裡閃動的另一對眸子,微微少了點靈氣。
“太好了,克拉拉——哦,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少校。”
安格裡•海因調換了一個姿勢:“我想你今天一定可以告訴我檢查結果了吧,已經過去兩天了,細菌變異實驗室的這些傢伙還是不願意透點口風給我,說什麼必須先經過上校允許。”
“他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歐羅上尉伸出手指把投影儀裡的圖像切換到實驗資料上,“畢竟這是一個很稀有的變種,連專家們都感到不可思議,所以一切都倍加小心。”
“我以為我應該算是這件事的上層執行者之一。”安格裡•海因冷冷地掏出一支“紫菊花”,一個面無表情的工作人員立刻要求他收起來。
“好吧,好吧。”他焦躁地把那支煙揉作一團扔在桌子上,“現在他們已經給那老頭子彙報過了吧,趕快告訴我結果。”
克拉拉•歐羅上尉終於用她纖細的手指慢慢輸入了一串密碼,投影儀上開始播放這兩天來的所有審訊及實驗錄像,安格裡•海因微微向前探過身子,一點兒也沒有發現自己的呼吸加快了:
錄像是從那晚逮捕他以後開始的,他的臉上是極端的平靜,就像平時他面對他一樣——不,其實也有些不易覺察的激動,就是在牢房裡看見他走出來的那一刹那。他扔掉了武器,突擊隊員很快把他摁在了地上,然後提起來,直接帶進了監獄外面的囚車,這是安格裡•海因早就料到的結果。接著是一片雪花空白——這是被帶入軍務部審訊室的過程,全程保密!
原有的程式他很熟悉,不過不知道這次是不是有特殊步驟。
嵐月的已經戴上了閃著螢光的鐐銬,坐在椅子上,圓形的桌子周圍是和上次提審那個少年時同樣的主審官,只是少了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自己。
威嚇與利誘全都沒有效果,中尉——他還是習慣這樣叫他——一直在冷笑,安格裡•海因沒有見過他的這種表情,像冰冷的蛇,他不喜歡。
全部審訊依然像一場鬧劇,但在臨近末尾時門開了,一個女人走進來,輕輕在拉赫•李上校的耳邊說了句什麼,遞上一份檔。上校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安格裡•海因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老上司會有那種表情。
“你給了他什麼?”安格裡•海因把頭轉向克拉拉•歐羅上尉,“老頭子活象見鬼了!”
“一點初步實驗後的推測,是從那個人身上的血樣裡得到的。你馬上就知道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雪花點,然後螢幕亮起來了,潔淨到刺眼的白色,像幽靈一樣全身穿著抗菌服工作人員,螢幕右下角標識著時間和地點:9:30,細菌變異實驗室。一個橫躺在平臺上的人被緩緩地推了進來,他全身赤裸著,手臂和頸部上面有一些細細的導管,紅色的血液從導管裡留進平臺下的容器中,圖像漸漸放大了,嵐月那張天使一般的臉越發清晰。
安格裡•海因聽到自己的指關節發出脆響:“中尉!”
“看看他的身體,你現在知道上校為什麼那樣震驚了吧?”克拉拉•歐羅上尉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絲興奮。


完美的身體,雪白到沒有一個斑點的皮膚,勻稱到仿佛雕塑般的骨節,柔和的線條,修長的四肢,連腰間原本應該有的那道傷痕也在短短十天內消失得幾乎不見蹤跡;這不像是人類能擁有的美麗。
平坦的胸口沒有隔離區裡使用的身份編碼刺青,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這樣的潔白不停地延伸下去,直到腰間、小腹,沒有任何污穢的東西,甚至是——


“很早以前聽說過一種古老的宗教中描述過這種無性別生物,不過今天才知道竟然真的存在!”克拉拉•歐羅上尉的聲音裡充滿了狂熱,“沒想到吧,少校,他可不是個普通的間諜哦!DNA分析表明他原本應該是男性,但是突發的變異讓他的生殖器嚴重萎縮,第二性征全部消失了,甚至連各種腺體也很奇怪。這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現象,你確實可以把他叫做‘天使’,因為他可以算是老天賜給我們研究的絕好珍品!”
安格裡•海因想不出該說什麼!
“怎麼了?您的表情真奇怪!難道您是現在才知道他也是個界外人嗎?”身旁的女人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驚訝,“不會吧?聽說你們住在一起啊!”
媽的,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女人這麼囉嗦!
安格裡•海因忍不住皺了皺眉:“那麼多的血要送到哪裡去?”
“……少校?”金髮美女似乎覺察到了身旁的人對她的研究不感興趣,她略顯尷尬地指了指螢幕下方的容器:“這是要送到其他幾個實驗室的血樣,不過才500毫升。”
“是嗎?看樣子關於他的實驗和研究已經開始大面積進行了,而我卻還蒙在鼓裡!”
“這是……67區最高指揮部的統一決定。”
“那現在為什麼又要你來告訴我?”
“這也是最高指揮部的決定。”
安格裡•海因抬起頭望著被泡在T5溶液中的那個人,突然砰地一拳重重砸在投影儀,轉身走向門口。
“少校!”身後的女人有點錯愕地叫到,“您到哪裡去?”
“去找老頭子聊聊。”
“等一等,少校!海因少校!”她追上來抓住了他的手,“我希望您不要急著這樣做,請想一想,為什麼您是偵破這起連環滲入事件的功臣,卻被排斥在實驗小組之外?難道您還不明白上面為什麼有這種決定嗎?”
“因為——”安格裡•海因頭也沒回地甩開上尉,“——他們都是混蛋!”


軍務部十八樓的氣壓今天特別沉重,每個路過的人都會放輕腳步,壓低聲音。連以往嬌媚的紅發女秘書也收斂了笑容,正襟危坐,一絲不苟。
這種氣氛的帶動者正是以往很少皺眉的安格裡•海因少校。幾乎所有站崗的下士和列兵都親眼看見他怒氣衝衝地跨出電梯,當坐在上校門外的那位紅發美女開心無比地迎上去時竟然被這個一貫優雅的男人破天荒推開了。
對小姐如此粗魯可一點也不像少校的作風。
他徑直走進了上校的辦公室,甚至沒有讓那位倒楣的秘書通報,在門關過來的時候,站得近一點兒的人幾乎都能聽到他的咆哮:“長官,您不覺得該給我個解釋嗎……”
哦,他們冷靜的少校今天失控了!
厚重的大門遮住了一切猜測的目光,所以沒有人知道下文,而他們也沒膽子去窺探門裡面的一切。
拉赫•李上校還是那樣沉穩地坐在辦公桌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全息電腦螢幕,刀刻般的五官一點也沒有因為屬下的無禮而有所改變。
這種極端的冷靜更激怒了少校,他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長官——”
“閉嘴!”短促地命令打斷了他下面要說的話,軍務部最高指揮官終於把目光從螢幕移到了他身上
“安,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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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八)
變成這樣?怎樣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長官。”安格裡•海因硬生生吞下了剛沖到口邊的話;老上司的積威尚在,他總算記得收斂過分的怒氣。
“不懂?”上校的口氣中帶著一點嘲笑,“你什麼時候這麼不守規矩,以前的那些常規禮儀都跑哪裡去了?”
“抱歉,長官。”
上校哼了一聲,按下了旁邊的控制器,浮在空氣中的大螢幕緩緩向安格裡•海因轉過來:“我說,安,你這麼急匆匆地來找我,是為了他吧?”
螢幕上的臉如同天使一般安詳美麗,靜靜地沉睡在雲朵一樣的T5溶液中。嵐月,果然是他!
安格裡•海因一愣,隨即乾笑了一聲:“為了他?一個間諜?上校,您不該和我開這樣的玩笑……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我至今還不能審問一個自己親手抓獲的犯人呢?”
“你在指責我?”上校抱著雙臂看著他,“是的,安,你這次的任務非常出色,我並不否認能抓到他幾乎全靠你。不過,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然,長官。”
“你接到這樁任務是什麼時候?”
“半個月前。”
“你是什麼時候對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第一次見到他以後。”
“什麼時候向我報告的?”
“十……十月十七日。”
“就是抓獲他的前兩天。”上校的口氣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告訴我你以前發生這種事時是怎麼做的?”
“……立刻報告,然後等待您的指令……”
“如果你按照以前的程式提前報告給我,傑米•鐘斯就不會死,對不對?”
“……”
“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你的勳章是怎麼得來的!”
室內的空氣凝固了,安格裡•海因死死咬緊牙關,最後終於吐出了幾個字:“請……讓我見見他。”


細菌變異實驗室,這裡已經成了安格裡•海因最討厭的地方。
潔白的牆,潔白的桌椅,潔白的看守,白到刺眼的一切,而且空氣中永遠有難聞的藥水味兒。
安格裡•海因用手巾捂著鼻子,靜靜地坐在這間狹小的特殊“會客室”裡,片刻之後,門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緩緩走進來,坐到了他的對面。
“嗨。”一開口,原本低沉悅耳的現在聲音竟然啞得可怕。
安格裡•海因放下了手巾,露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晚上好。”
這就是實驗的結果嗎——
“中尉”的臉色越發蒼白,黑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兩隻眼睛顯得更亮了,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袍子,那股清香已經被T5溶液的怪味兒代替了;纖瘦的脖子像是能用一隻手就折斷,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詭異的器械傷痕。
“真感謝您能來看我,少校。”他的聲音聽上去真的非常可怕,“如果不是您要求,他們還不知道要把我泡到什麼時候呢,看,我的皮膚都要起皺了。”
“為什麼……聲音會變成這樣?”
“哦,”“中尉”懶懶地歪過頭,“因為實在是太疼了!他們讓我疼得受不了,只有放開喉嚨叫啊。”
那會是怎樣的折磨呢?
安格裡•海因勉強不去想像那些場面:“‘月’,不,其實你不叫這個名字吧,我剛剛獲得允許查閱了紅色編隊的原始資料庫,除了‘嵐月’的這個名字以外,你的一切基本情況都是偽造的吧。”
“偽造得很成功,對不對?你們沒有一個人可以識破。”
“應該說是我們太小看界外人了,你們已經可以攔截聯合政府向我們傳送的資料,並且隨意篡改!真是完美的偷天換日!”
“完美?您客氣,長官。”他自嘲地笑了,“我還不是一樣被你抓到了?對了,您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狐狸尾巴呢?”
“狐狸尾巴?”安格裡•海因奇怪自己竟然也笑得出來,“大概是第一次見面時吧,雖然你出現時故意暴露自己和紅色編隊的人不相上下的靈巧身手,可是他們都是一板一眼的,而你卻有靈氣。”
“真沒想到您會用這個抽象的詞來形容我,您不像是一個相信第六感的人哦。”
“錯了,有時候它也很管用。”
“我記得當時我很努力地裝出呆板的樣子了。”
“對,你在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機器,可你畢竟不是。”
“哦?”“中尉”挑起眉毛示意他繼續。
“然後我就開始注意你的行動。還記得你是怎麼對待‘貓妖’酒廊的老闆嗎?你剜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手指,並且說這是你做事的風格。”
“是的,當時你指責我過於殘忍,不過我已經解釋過了:紅色編隊的人只要完成了任務就可以了,不用顧及手段。”
“話是這麼說沒錯。”安格裡•海因慢慢地斟酌用詞,“可是,他們還有一條更重要的原則:完成任務必須乾淨俐落,把危險性降到最少。你殺了酒廊的老闆,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就會被發現,如果是這樣,我們還有可能進行下面的步驟嗎?你當時帶著工具,應該可以輕易采到他的指紋和視網膜樣本,為什麼要殺了他?是因為他發現了你的秘密吧!”
犯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讚賞:“您早就看出來了?對,因為他當時撕破了我的衣服。”
安格裡•海因的腦海裡浮現出那不久前的一幕:那具躺在平臺上的身體,光滑的胸膛上沒有任何刺青或斑點……
“……然後呢,你不會只憑這一點破綻就定我的‘死罪’吧?”一隻修長的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提醒他專心點。
安格裡•海因忍不住又去掏上衣口袋,不過看了看身後的幾雙死魚眼睛,還是勉強收回了手。
“讓我想想,接下來又是什麼事情呢……對了,我們第一次去查那些屍體的時候,在地下冷藏室中遇到的襲擊,你當時受了重傷。”
“我救了你。”
“你真的救過我嗎?”安格裡•海因看著平靜微笑的這個人,他的樣子應該叫“安詳”吧,“不錯,在那個陰森森的地方,有人炸毀了冷藏室的門和電源,然後我們兩個人在黑暗中被攻擊,你還受了重傷,不過真正的所謂‘襲擊者’,不就是你自己嗎?”
“嵐月”的臉上連一絲肌肉的顫動都沒有。
“我記得是你把軍醫送出了冷藏室,而那時我正站在屍體旁邊,你完全有機會把炸彈放到門外,再若無其事地走回來。幾分鐘後,室內全黑了,戲要怎麼演全看你的了。”
“真厲害,這麼說我的電槍和扔在通風孔的道具都沒騙過你?”
“通風管道四通八達,但有人爬過總會留下痕跡,而我事後只在冷藏室的那個入口找到了一點兒淩亂的手腳印,所有的出口卻都沒有動過的跡象;總不會是那個‘奸細’進去之後就在裡面消失了吧?”
犯人歎了一口氣:“是啊,我也沒辦法做得滴水不漏。看來我的那道傷口還是沒有迷惑你,真是太不值得了。”
“不是這樣的。”安格裡•海因搖搖頭,“當時我還沒想到這麼多,你的表演應該還算到位,不過那道傷口恐怕不是單純地用來迷惑我吧?”
這句話讓“中尉”眯起了雙眼:“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用那道傷口來運送屍體中的‘貨物’,你在用自己的身體做包裝箱,躲過了門口的感應探測器監視。我說的對嗎?”安格裡•海因的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以,親愛的月,你所做的並不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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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十九)
一切都不是為了我,甚至包括你所有的溫柔與微笑。

空氣中只有沉默和刺鼻的藥水味兒在肆略,在這樣乾淨的地方安格裡•海因的腦子裡卻不停地閃過那些噁心的屍體,還有他們耳朵後面的小傷口,不過記得最清楚的還是“中尉”腰間血肉模糊的一刀:
“用身體來做防護罩,使探測器無法檢測原本就不大的放射能量,你們其實是很聰明的。”
……
安格裡•海因幾乎要痛恨眼前的人;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想說點什麼嗎?”他開始煩躁地用手指敲打著桌面。
“說什麼?”犯人依舊無所謂,“那個……你應該知道了,殺死吉米•鐘斯的也是我。”
“在聯絡器上動手腳嗎?”安格裡•海因似乎不願意過多談論細節,“軍務部想查一個特殊的發射頻率是很簡單的事,從頭到尾我們都是被監視的,所以你在莎士比亞大劇院時用虛假的發射信號誤導我也只能瞞過一時。想一想,當時門上沒有破壞的痕跡,誰能在特殊時期讓那麼富有工作經驗的吉米輕易開門?”
“哦,確實是這樣吧。本來我在想,也許不弄壞門就可以照應你所說的‘有內奸’這回事,看來做過頭了……這麼說我在審訊‘竹君’時演的戲你也全看穿了?”
“不,你演得好極了,他配合得也很好,只不過你說的中文給了他太多的暗示;什麼叫‘同胞’,什麼叫‘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求你說英文並不表示我不懂中文;我想同一個民族之間總會有辦法溝通的,從這些常用成語上他就可以明白你是誰。”
犯人有些不自然地笑起來:“這倒也是……您真聰明,少校。”
“不客氣。”
……
這是什麼對話啊?
“哦,夠了!”安格裡•海因終於憤怒地提高聲音,“為什麼我們要做在這裡說這些該死的、無關緊要的東西?我不是為了這些才來見你的?”
僵硬的空氣似乎因為他的話有一瞬間地流動,不過立刻又凝固了。
“說話,親、愛、的!”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紋絲不動的那個人,“我想現在我至少應該知道你的名字吧?”
一陣沉默後,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近乎歎息的音:“……青葵。”
安格裡•海因一愣,喉頭咽下一股重複的衝動。
“發音困難嗎?”他嘲笑他,“還是你認為我根本不會告訴你?不,其實對這種事我不會太堅持!”
“QING? KUI ?”
“青色的‘青’,葵花的‘葵’。您應該會寫這兩個漢字吧?”
“希望我這麼叫你嗎?”
“無所謂。”
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嵐月——不,應該叫他“青葵
”——像極純淨的水,不起一絲波紋,柔柔的,似乎沒有東西能打破這種柔和;漆黑的眼睛甚至比外面的天空還要沉寂,安格裡•海因第一次發現自己以前竟從來沒有看到裡邊最深處的東西。
他真的應該呆在油畫框裡,而不是像標本一樣被人泡在T5溶液中。
“你知道我為什麼現在才來提審你嗎?”安格裡•海因有種莫名其妙的挫敗。
“哦?”
“這是軍務部的決定,我……沒有過去那麼自由了?”
這句話讓對方愣了一下。
“你不是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會得到宙斯勳章嗎?”
“為什麼現在提這個?”
“我相信你們查不到這方面的資料,因為這跟本不入檔,所有的記載都不過是某某在何年何地被授予何種獎勵;在這裡,只要有成績就夠了,原因並不重要。而一旦獲得了這種勳章,就意味著你將走在最狹窄的上行通道裡。”
“那年你二十五歲,年輕有為啊。”
“你的口氣真讓人不舒服。沒錯,那是我最成功的一次任務:我的小隊一共36個人,在21區邊界上伏擊280個妄圖進攻資料發射塔的叛亂分子,其中有一個是我同期畢業的隊友,比我小5歲,成績卻與我不相上下,我承認他是個天才。但到達指定地點後我在無意發現,有人竟然暗地裡破壞的通訊聯絡設備,並且準備從內部引爆發射塔,我找不到任何線索來查明奸細,我保證自己的忠誠,卻沒有辦法保證其他人,而一旦發射塔失守,整個聯合政府的東半球地區就會失去控制。”
“你要力挽狂瀾?”
“只有我能那麼做。”安格裡•海因還是忍不住掏出了煙,卻沒點燃,“……我把所有人騙進了發射塔的地下室,準備監禁他們,可惜我的隊友很快看穿了這道不正常的命令,我來不及思考就打爆了他的腦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接著就開始騷動,我按下了隔離門的開關,35個人被關進了地下室,然後我把高壓電槍接到了地下室的消防水道上,打開了閘門……當時那麼厚的合金門也沒能擋住那股焦臭味兒……”
“7個小時後叛亂分子接近了發射塔,好在我能熟練地佈置地雷帶,而發射塔的電力足夠支撐一次3000T級的爆破,等他們全部進入雷區後只要按一下電鈕就夠了……那一天,空氣裡好象都漂浮著血霧,周圍方圓一公里的地方只有我一個活著的東西……”
室內溫度又降低了幾分,連青葵也微微打了個哆嗦。
“我一個人保住了發射塔,以及……聯合政府的安全,在三個月後被授予宙斯勳章,但是卻落下了一個後遺症——只要我不抽煙,嘴裡就能嘗到血腥味兒……”
“這就是你一開始就能懷疑我的原因嗎?你根本不相信別人,不管是同伴還是敵人。”
“任何人都可能是敵人,我沒有同伴。”安格裡•海因尖刻地笑了,“作為一個情報軍官,必須懷疑一切。”
“那什麼所謂的‘成為機械師’的理想也是可笑地臺詞吧?”
“我啊,從來就沒有想從事那種職業,我的目標是做一個軍人,一個最好的軍人!”
“看來我們都很不誠實。”青葵用手理了理耳邊的亂髮,“你可以不必指責我的欺騙了!”
“不,不對”少校煩躁地揮了揮手,“因為……至少有一件事我沒有說謊!你是我職業軍人生涯中最可怕的失誤!”
青葵的手慢慢放了下來,他趴在桌子上,用一種非常奇特的眼神望著對面的男人:
“長官,難道……您真的愛上我了!”


真的愛上他了嗎?
安格裡•海因不知道自己向來聰明理智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差錯,似乎一切都在接觸到那個人以後變得無法控制。
愚蠢的對話!
這是他對今天兩個人見面的評價,他討厭自己由主動變為被動,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暴露出那麼多好惡,翻出藏了那麼久的秘密!還有……他想不通為什麼最後自己倒像個囚犯,困在他的眼睛裡。
67區的天空漆黑一片,人造太陽已經降下去了。
他光著上身坐在窗臺上,手上夾著一支紫菊花,旁邊放著久違的紅酒,帶著煙塵味道的風吹動他銀灰色的長髮。電話在嘟嘟作響,上校的訓斥仿佛還有餘韻。
“你太讓我失望了,安!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一時糊塗!”
“你想想自己都幹了什麼,我讓你見他不是為了說這麼多的廢話!”
“你要明白我為什麼破例讓你回來參加專案組!”
為什麼?
他當然知道;“貨物”還是沒找到,界外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他們全部都不清楚!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硬的已經不管用了,而克拉拉•歐羅上尉說的催眠法更是愚不可及——因為檢查後發現犯人已經受過反催眠暗示了。
剩下的工作幾乎又落在了安格裡•海因身上。
他從來沒有如此討厭過接受任務,特別是這種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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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二十)
關於色誘的事,他自己都記不清作了多少回。
還好,科技的發展並沒有讓人的原始本能退化多少,所以安格裡•海因知道怎麼讓那些保有秘密的女人先進天堂,再下地獄。這種事他得心應手,因為肉體是一種工具,就像他手腕上的F997一樣,而這次的物件不過換成了一個界外人,況且連“工具”都可以不用。
很簡單啊,應該很簡單。
他不知道對自己說了幾十遍,但唯一的成果就是消耗了幾十根紫菊花。

“長官,難道……您真的愛上我了!”
一個界外人啊!

他想起了在“貓妖”酒廊的地下交易場,那個一身灰藍色的小女孩在叫媽媽,現在他明白了當時“嵐月”臉上的古怪神情有多麼地吸引人——也許自己在那一刹那就被觸動了,儘管這種觸動連一秒也沒有維持;他懷念他依偎在自己懷裡的感覺,不論是在那個寒冷的停屍房還是在這個客廳……還有,即使他受傷的原因值得懷疑,但無可否認地,想到一個如此纖柔的人也許是在保護他,安格裡•海因無法不產生特殊的感覺;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他們屢次談到這片黑暗的天空時,他會用一種奇怪的第三者的眼光來描述它……他是特別的,一直如此。
所以當安格裡•海因一想到那些曾經的柔情蜜意都不過是兩個人有意識的表演,胃部就隱隱犯疼——不,他討厭獨角戲!
他真的是愛上他了!
天哪!天哪!天哪!
這是真正的瘋狂!
而擺在他面前的是:要恢復理智,還是將這場瘋狂持續下去?
地板上躺著他的制服,銀光閃閃的肩章在提醒他是什麼身份。“少校啊……”他狠狠地掐滅了快燃盡的紫菊花!
“我的理想是做一個最好的軍人,不僅僅是用一個宙斯勳章來證明……我會成為中校、上校……一直到將軍!我會的,一定會!”


“人是那種無論在什麼環境下,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能行的動物。”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句話老是在青葵的腦子裡轉來轉去,大概是由於實驗過於頻繁,他的思維變得有些混亂吧,不過想想倒是很貼切的——這還是安格裡•海因說的呢,正符合他現在的狀態!
比起前兩天來值得慶倖的是,他終於脫離了T5溶液,他差一點就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面呢。現在躺在滿是監視器的透明牢房裡,他輕輕撫摩著手臂上的傷口,覺得有點兒火燒似的的疼;這是今天第三次實驗留下的紀念,被塗抹了1克的HY強酸,據說是為了檢測正常皮膚和變異膚質在抗酸性上的差異。
開玩笑,他們真以為他的痛覺神經也萎縮了嗎?
不過脖子上的針眼兒倒是逐漸在癒合了,就是不知道植入的那些寄生蟲什麼時候發作。
現在的日子比他想像中的輕鬆了許多,至少他們沒把他作活體解剖,估計軍方是斟酌過的,在找到他們想要的的東西和這一系列實驗結束前,他很安全。
他坐起身,眼前一陣發黑——果然還是流失了太多的血啊。
周圍始終有一兩個白色幽靈在“保護”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讓他們也緊張了一下。青葵走到“牆”邊,對他們微笑著擺擺手。
這時,通道上唯一的一扇門開了,一個束著銀灰色長髮的高大男人慢慢走進來。
幾天不見,他的少校好象深沉了許多。
青葵用最溫柔的表情對安格裡•海因做了個“早安”的口型——反正在這個牢房中是完全隔音的,他一直很小心地保存體力。
安格裡•海因的臉色微微有幾分詫異,隨即點點頭,對穿著抗菌服的兩個看守說了些什麼。看守走向控制台,為他打開了門。
“我比較喜歡實質性的問候,如果甜蜜一點當然更棒。”安格裡•海因摘下帽子,“早上好,青葵先生。”
“即使永遠不見天日您也可以保留良好的作息習慣嗎?”青葵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又變成了他第一次見到的樣子,“抱歉沒有茶點可以招待您,他們只給我喝藥水兒。”
“不,今天我來不是為了這個。”
“李上校要您從我這兒問到什麼?哦,或者說您想知道什麼?”
安格裡•海因聳聳肩:“是邀請,我只想請你出去走走。”
青葵在瞬間顫抖了一下,隨即轉過身:“我昨天承受了十五次不同類型的極限實驗,如果您還有點良心的話就讓我好好休息,這種玩笑很容易讓一個幽閉的犯人過於興奮的。”
“不,絕對不是玩笑。”
“讓特一級要犯隨便走出去,您做不到。”
“不,你錯了。我是做不到,但是有 ‘特權’這個詞就能輕鬆完成。”
青葵眯起眼睛……
安格裡•海因走上前抓住他細瘦了一圈的手腕,笑嘻嘻地抬了抬帽檐:“來吧,我們至少應該享受一次真正的約會。”


67區像罌粟。
這是青葵的感覺。
在黑暗中綻放的時候,可以麻醉花蕊中的一切。
他換上了淡紅色的外套斜靠在座椅——這是少校為他選的,據說是可以為他過於蒼白的臉色稍稍增添一點紅潤,而看起來效果也不錯。
天幕是黑色的絲絨,絲絨下的緞帶是交錯的高架橋,甲克蟲般的氫動力車在上面飛快穿梭,只有在高架橋下方的緩行道裡才能有時間好好看看這座城市。
與大戰前沒有什麼不同,只要是人,就要活下去,因此關聯的事物統統應運而生:商業、衛生、教育、政治、文化,只不過改變了形式而已。
所以這裡的街道也很整齊,很乾淨,速食店的招牌大大地矗立外面,街邊發亮的光帶把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很清楚,它們可以給居民提供極少量紫外線之類的東西,並且隨著時間的變化減弱或者加強。穿著各種服裝的居民來來往往,冰藍色的彩妝,仿古的長袍、伸縮式的便攜電腦,都奇異地融合在一起。當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兒的笑聲傳到青葵耳朵裡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外面怎麼樣?”安格裡•海因給車輸入“自動駕駛”的命令,然後向他靠了過來,“有沒有覺得空氣都好聞多了?”
“天上始終有三輛巡邏車,前後五十米都有秘密員警,我只不過是走進了一個大一點兒的牢房罷了!”青葵拉下襯衫的領口,露出鎖骨上一個鑲進皮膚裡的亮點兒,“——況且,你們還在我身上安了這個,我一旦離開你三米之外,就會立刻全身麻痹!”
安格裡•海因一臉坦然地為他理了理額角的碎發:“這可是我能帶你出來的必要條件。”
“誘供需要氣氛,更需要安全,我能理解。”
少校並沒有被激怒,他從後座上拿過來兩份速食:“我還沒有開始工作呢,你能不能別像只豎起毛的貓?”
青葵道了謝,卻沒動,只是嗅了嗅那撲鼻的香氣:“收買嗎?你還不如告訴我為什麼要帶我出來,這可是個極端荒唐的行為,少校居然還批准,真是不可思議。”
“別為這個費腦子,”安格裡•海因為他打開飲料,“你該想想自己的將來,知道嗎……其實不管能不能從你這裡得到情報,你最終都會被監禁,被處死,然後作成漂亮的標本放在陳列室裡。”
“哦,誘供開始了。”
“所以在這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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