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向日葵(二十一)
愛?這算什麼?表白嗎?
青葵的臉上露出了虛偽的微笑:“謝謝,我真是太榮幸了,不過您誘供的伎倆真是低級。”
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安格裡•海因覺得很諷刺。
青葵拉開衣服,輕輕地按了按心臟的位置:“如果我的這裡有黑色的編號,是不是才有資格相信這些話的真實性。”
“……”
笑著和母親走在一起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過他們車窗前,青葵把目光投向那張幾乎沒有雜質的臉:“我是怪物,你不會不知道吧,我們見面的最好方式是隔著一道鐵柵欄。”
“你恨我?就像其他界外人一樣。”
“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
“不,事實是你和你的同伴都怨恨這裡的人。”
男孩子已經走遠了,青葵幾乎用寵愛似的目光望著他的背影:“你們都是幸福的,對嗎?”
安格裡•海因沒有回答。
“您還能記起父親母親的臉嗎?”青葵光潔卻憔悴的面孔上突然漾起一絲溫柔,“我的母親在我一歲時去世,我只記得她的體溫;我的父親很高大,但是非常和藹,即使穿著厚重的防護服,他也要帶我去看在焦土中發芽的小草;在家鄉,我有許多朋友,他們可能長得不那麼好看,可是很善良,他們都喜歡我,願意為我作出任何犧牲,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福,一個幸福的人沒必要再去怨恨任何人。”
安格裡•海因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前天好象是他母親的忌日。
“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謊了!”他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怨恨,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打破我……我們的平靜?”
“哦,這才是符合您身份的想法啊,少校。”他的犯人吃吃地笑了起來,“就這樣:總是把界外人看成一種極其危險的存在,似乎每個界外人都在用虎視眈眈的眼神望著你們,這些傢伙是生來就被消滅的,如果大自然無法做到,那也應該由你們來完成——即使這些可憐的傢伙曾經和你們一樣擁有人類該有的一切。”
指責異常尖銳。
安格裡•海因轉過頭,再一次想起地下交易場中那個有著灰藍色肌膚的小女孩兒。
“其實……”他還是在嘗試說出一點什麼,“我無法把你當作他們……”
“沒有差別。”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按住了他的唇, “對不起,少校。你得明白,我有這樣的身體,不論和誰相愛,感情都是殘缺的。”
車廂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車沿著緩行通道慢慢行進。安格裡•海因想不出自己還能說什麼,而他的犯人正在饒有興趣地參觀外面巍峨的建築和一些面無表情的行人。
“67區一日遊”?這個笑話並不怎麼幽默。
青葵還是冷漠的,他的心從來沒讓他看見過,就像天空中的黑霧,遮住了一切的希望……
“停車!”
突如其來的叫聲打破了寂靜,沉默的青葵突然把整個身子撲在了車窗上朝外張望,接著焦急地嘗試打開上鎖的車門。
“你幹什麼?”安格裡海因吃了一驚。
“停車!馬上!”
“一出去就有十五支槍口對著你!”
“請停車,少校!”溫柔的聲音此刻變得高亢而激動,安格裡•海因把自己的手腕和他銬在一起,按下瞭解鎖開關。青葵飛快地跳下車,拖著他朝後面走去,一下子沖到護欄邊,直直地遠眺天空,蒼白的臉上突然泛出一陣紅暈。
“太美了!”
——梵古的《向日葵》。
在緩行道右邊的護欄外是空曠的愛彌爾廣場,在廣場的中央,全息投影廣告把一幅巨大的油畫豎立在漆黑的天幕下,金色的光線浮在空氣中,張揚地釋放著熱量,幾乎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安格裡•海因以為自己見到了太陽。
青葵堅冰一般的外表似乎被這個偶然的奇觀給融化了,一種奇異的神采讓他原本漠然的眼角變得溫潤起來,雙唇不易覺察地蠕動了幾下,可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安格裡•海因靜靜地看著他優美的側臉,什麼也沒說。幾分鐘後,金色的光線慢慢暗淡下去,也收斂了青葵眼中的神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少校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好了,我們走吧。”
……
旅程結束得很快,當車停在67區軍務部大門口的時候,沒有人說話——他們兩個,終於還是走到盡頭了。
空中的巡邏車和各處的秘密員警像蜘蛛一樣飛快地從暗處湧出來,幾排荷槍實彈的軍警在大門裡整齊列隊,後面是身著白衣的研究人員。
“太諷刺了吧,少校。”青葵忍不住取笑,“我現在連掐死一隻狗的力氣都沒有了。”
“例行公事而已。”安格裡•海因為他解開安全帶,“玩得還好嗎?”
“‘最後的晚餐’無比豐盛。”
安格裡•海因顯然並不為此高興:“知道你踏進這扇門以後會怎麼樣嗎?”
“我猜猜……”青葵用手支著頭,“應該是繼續實驗吧,捎帶用點兒刑,當一切辦法都試過之後,就可以給我注射氰化物了。”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不,”黑色的眸子無比平靜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我的手上和你一樣都沾著別人的血,這樣的死亡是命運必然的報復。”
青葵推開車門走出去,幾把槍湊到他身後 ,兩個研究人員飛快地跑上來為他解除了鎖骨上的控制器,又銬住他的雙腕。
“再見了,少校。”他向他擺擺手,“如果您願意,請替我向鐘斯中尉說聲對不起。”
穿著淡紅色外套的纖細身影不緊不慢地走進了灰白色的鋼鐵大門,微風吹得他柔軟的頭髮無比飄逸,
不管怎麼樣他依然是美麗的,但安格裡•海因知道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他;因為一切都要結束了!
可即使這樣,這個人也沒有說出他想聽到的那個字。
砰地一聲,他砸碎了面前的控制台,無力地伏在方向盤上。
電梯裡的鏡子中有個陌生人,銀色的頭髮雖然紮得很整齊,黑色的制服雖然很筆挺,帽子雖然很端正,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卻明顯地帶著一種疲憊,輕微的沮喪和憔悴不管怎麼樣也掩飾不了。
安格裡•海因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或許是昨晚煙抽得太凶了,至今舌尖上還泛著苦味兒,酒也喝過了頭,腦袋隱隱發痛。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67區的高級軍官,反倒適合呆在某個角落裡裝裝失業者。他把上身微微前傾,仔細理了理衣領,但願上校對他不要太苛刻——不過這個舉動沒有什麼效果,可能只有讓肩章上多一顆星才會讓他感覺好點兒。
電梯的門開了,美麗的紅發女秘書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站起來接通了裡面的通話器,然後走到辦公室門邊。
安格裡•海因想起上次來的時候自己好象對她很粗暴。
“嗨,寶貝兒,”他像從前一樣對她眨眨眼睛,“今天有空嗎?”
女秘書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如果沒有理解錯,安格裡•海因甚至認為那是厭惡。
“對不起,少校,我很忙。”她冷冰冰地為他開了門,“請進吧,上校先生正在等您的報告。”
女人真是喜歡記仇的動物!
安格裡•海因自嘲地一笑,把外套和帽子遞給她,緩緩走進了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報告,長官!”立正、敬禮。
拉赫•李上校此刻正靠在桌旁,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愛將,眼睛裡充滿了期待:“怎麼樣,安?昨天的行動怎麼樣?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是的,上校。”安格裡•海因從口袋裡掏出他的成果,“昨天……我得到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