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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寧為丫頭【金玉良緣1】 作者:陽光晴子

寧為丫頭【金玉良緣1】 作者:陽光晴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3642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12月9日


  據說小主子未來的相公,是個會傳染怪病的郡王,
  這讓她這個丫鬟更加確信此時正是報恩的時候,
  所以在迷昏與她情同姊妹的主子後,她冒名嫁進恐怖的冷家,
  果真見到醜惡無比的齊郡王,可沒想到他臉壞心卻不壞,
  完全沒有強迫她與他洞房、承繼他一身怪病的念頭,
  讓她感激得決定把心力全用在照顧他身上,
  說也奇怪,這樁迷信的沖喜婚姻似乎還真的發揮了效用,
  只見他的氣色愈來愈好,原本潰爛的面容也漸漸恢復俊美,
  甚至連對她毛手毛腳的力氣都有了……
  雖然她也早對這個病弱郡王由憐生愛,
  但她畢竟是個代嫁丫鬟而已啊!
  姑爺和丫頭,怎麼也湊不到一起的……吧?!


  

  楔子

  五月天,在汝州潘府的書房,留著八字鬍的老夫子端坐在雕花木椅上,他的正前方,有兩名年約十歲的漂亮女娃兒正襟危坐。

  她們的髮絲皆盤成兩個圓髻,一個綁著綠色髮帶、身著白綠相間的短襦長裙,看來清麗脫俗,另一個綴著珠翠緞帶、一身粉紅綢緞裙裝,看來嬌貴逼人。這明顯是一奴一主,但看來感情頗好,不分尊卑同坐,還不時偷偷交換眼神。

  因為老夫子今天不上課,專為測驗來的。

  由於潘府唯一的千金潘紫嬣吵著要習武,可潘府的當家可是汝州地方官,潘紫嬣當然算是金枝玉葉,學習琴、棋、書、畫是理所當然,但習武一事便要慎重,所以,潘老爺才要這名老夫子找些題目測測她的性子適不適合,能否做到不傷人、不惹事、僅自保?

  老夫子摸摸鬍子、清清嗓子,翻開冊子,看著琳琅滿目的各式題目。

  然而,古靈精怪的潘紫嬣已經興奮得坐不住了,她急急伸手,「夫子快問題目啊,還有,小賢也要答,因為我跟她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我習武,她也得學。」

  老夫子看著一臉怔愕、瞪向小主子的小丫頭,撫鬚笑問。「那小賢先答。假設你是武功高強的奇女子,遇到採花大盜,會如何處置?」

  「擒下他,送交官府,或是對他曉以大義。」恩靜賢一臉緊張的說。

  可潘紫嬣卻先瞪她一眼,再笑嘻嘻的回著,「不對,我先一刀剁了他,讓他成為太監,再也傷不了人,這樣才乾脆。」

  聞言,恩靜賢臉色丕變,驚愕的看向眼睛熠熠發亮的小主子。

  老夫子眉頭一皺,在心裡暗唸一聲阿彌陀佛,才問了第二個問題,「若是遇到有理說不清的人?」

  「耐著性子,好好說一說。」

  恩靜賢的答案仍是中規中矩,但潘紫嬣卻是──

  「不對!我會拿起針線把他的嘴巴咻咻咻的縫起來,讓他甭說了,乾脆!」

  恩靜賢又驚跳一下,顫抖的看著一臉得意的小主子。她都不知她如此血腥……

  老夫子也打了個寒顫,以袖子擦擦額上冷汗,這回直接看著潘紫嬣,「要是你遇到不知天高地厚、狂傲自大的人?」

  「這更簡單,先將他綁到高山上,一腳把他踢到萬丈深淵去,這樣他就會知道山有多高了。」潘紫嬣笑得燦爛,聲音如銀鈴般清脆。

  恩靜賢卻是驚喘一聲,怔愕無言。

  老夫子聽得有點兒腿軟,驚悸的瞪著小主子,勉強清清喉嚨再問,「遇到十惡不赦的壞人?」

  「割他舌頭、戳瞎他的眼、再剁去四肢,慢慢凌遲,一刀又一刀,來個……以惡報惡,看他下輩子投胎還敢不敢做壞事!」潘紫嬣一臉懲奸除惡後的痛快表情,一張俏臉兒發亮。

  恩靜賢猛嚥口水,怯生生的看著小主人道,「我、我會勸他……他……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夫子望著小主子,冷汗跌落額間。這個小姐嬌俏率性、以暴制暴,像只小野獸,卻有一張粉雕玉琢的臉孔及與生俱來的天生貴氣;另一個小賢則心懷善根、我見猶憐,是名清靈秀雅的宜家閨女,這兩個女娃兒要拿刀拿劍、玩槍夾棍的習武

  抿抿唇,老夫子拿起毛筆沾沾墨後,在冊子上早已寫妥的「練武」欄上方,毫不遲疑的打上一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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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這一日,萬里無雲,和風輕拂,汝州的街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潮,但有太多人是帶著惋惜、不捨的神情看著潘府勉強湊合出來的寒酸喜氣。

  小小兩個喜字燈籠高高掛,中間繫條紅彩便是門面了,只是今日嫁女兒的潘府內儘是哀傷氛圍,與門外馬不停蹄、連趕半個月路程的冷家大陣仗迎親隊伍相比,可是天差地遠。

  街道兩旁的群眾擠著、看著、指著迎親隊伍前後近十名高大英挺的護衛連連讚歎,接著又忍不住談論那頂金碧輝煌的花轎看來又大又舒適,當然,還有那迤邐得老遠的送禮隊伍中,一箱箱亮澄澄的聘金、珠寶、綾羅綢緞有多麼貴重。

  雖然這些豐厚的聘禮令人側目,卻沒人想要自家的女兒去坐那頂轎子。

  說白了,這根本不是一樁喜事,而是一件悲慘的事,因為新嫁娘的未來只有兩種結果──一是當寡婦,二是入棺木!

  說來,這一切都是「天妒英才」,要不,原該是一樁金玉良緣才是。

  新郎官的來頭極大,是本朝開國元老唯一的寶貝孫子冷耆。

  據說他十七歲時,就在爺爺的力薦下,跟隨先皇平定邊陲戰事,展露光芒,很得先皇喜愛,甚至能自由進出皇宮,與先皇話家常,二十一歲時,先皇更是將他收為義子,再加封他為「齊郡王」,至此,朝中流言蜚語即起,說先皇與他的父子情更勝東宮太子趙恆,日後,也許登基為王的就是冷耆,一時之間,王公貴冑爭相結交。

  富貴權勢幾達高峰的冷耆也的確比趙恆來得優秀,他五官俊俏,才情出眾,一身霸氣在王公貴族之間更形出色。

  只是前年先皇崩逝,有風聲說先皇的遺詔遭到竊換,所以最後才仍由趙恆登基。

  新皇登基後沒多久,冷耆卻染上怪病,被下毒施咒等怪力亂神之說頓時傳得沸沸揚揚,而且這怪病拖了一年多,冷耆的病不僅沒好,還愈來愈嚴重,聽聞已是半個死人了!

  這次潘家獨生女之所以下嫁,就是要去當沖喜新娘的。

  擁擠的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八卦著,「你聽說了嗎?冷家對外說是要沖喜,實際是要靠陰陽交合,把那種怪病過繼到新娘子的身上呢!」

  「太荒謬了吧!人都快死了、不能人道了吧!」另一位男人立即低斥。

  「聽來是荒謬啊,但齊郡王那怪病來得又急又猛,不死不活的,全身癱軟,冷家人全慌了,當然什麼方法都要試。」

  「沒錯,聽說從皇宮裡的太醫、坊間名醫,甚至找來江湖術士,皆束手無策呢。」

  「就是束手無策啊,不然,冷家的梅姥姥怎麼會對外表示,誰能讓她的孫子恢復健康,那人就可以向冷家要求任何一件事,不管合不合理、有沒有可能,冷家都會無條件去完成,傾家蕩產也成呢。」

  「這我也聽說了,只可惜,就是沒人有這個能力!」

  「是啊,王爺、王妃還找了法師及廟裡高僧到府裡去誦經祈福,但同樣一點用也沒有。」

  「比較可怕的是,聽說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已全毀、爛到幾可見骨了。」

  「意思是潘紫嬣這個世間難見的水靈俏美人也會毀容了她才十七歲啊!」

  眾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的談論著,皆為潘紫嬣掬一把同情淚,低頭歎息。

  儘管潘府裡也是一片愁雲慘霧,但在居中的閣樓裡,穿著一身精工刺繡新娘喜服的潘紫嬣倒是沒什麼太大情緒,反正,她心裡已有打算,要她當寡婦,她還可以勉強接受,要是搞什麼陰陽合體,把怪病染到她身上,那可不行,她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要承受?

  而且,她也不想帶著一張爛臉、癱瘓著身子離世,那太可怕了,她不想死後被自己的鬼臉再嚇死一次!

  「喝杯茶吧,小主子。」

  恩靜賢端了杯茶遞到潘紫嬣眼前,也打斷她的沉思。

  潘紫嬣朝她微微一笑,接手仰頭喝下。小賢打小就跟她一起長大,溫柔貼心的她從不會將過熱或過冷的茶交到她手上,所以,她才能這麼放心的喝。

  潘紫嬣將杯子放到桌上,抬頭看著杵在自己身邊卻魂不守舍的貼身丫鬟,嫣然一笑,「放心吧!我很快就會讓冷耆入土為安,那對他來說,才叫解脫。」

  但這樣不是成了殺人犯就是寡婦啊!恩靜賢難過的看著她,「小主子,你真的不逃嗎?」

  「我逃,下一個倒霉鬼是誰?真可惡,沒時間去找那個算命仙算帳,說什麼我的生辰八字旺夫益子、此生富貴逼人。」她做了個鬼臉,模樣俏皮,一雙慧黠明眸滴溜溜的一轉,「可瞧瞧我的下場?算命仙的話要能聽,狗屎都能吃了!」

  「小主子!」恩靜賢交纏著十指。她都快急死了,她還有心情說笑!

  看她眼眶都紅了,潘紫嬣才收起笑意,「你幹啥?哭什麼?不,不對,是該哭。」

  恩靜賢柳眉一皺。

  「是該哭,跟我一起長大,也跟我一起走楣運。」潘紫嬣大歎一聲,但隨即又笑了,「好在爹娘托故人之友,要把你送到遠遠的軒騰堡去當丫鬟,那個死纏著你不放的杜惡霸礙於北方霸主軒騰堡之名,肯定不敢去招惹你了。」

  恩靜賢眼泛淚光,她才不怕杜堅,她擔心的就只有這個小主子啊。

  潘紫嬣靜靜凝睇著外貌及個性都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丫鬟,一身短襦長裙的她人如其名,溫柔嫻靜,還有一副天生的菩薩心腸,說話輕聲細語,廚藝、刺繡皆一把罩,那雙澄淨的水漾明眸柔柔一笑,真會勾人心弦。

  不似她,天生嬌蠻,看不慣的事不管不成、不說不成,謾罵、打架全難不了她,有時候,她都懷疑小賢才是主子,她是小婢……

  雖然自己也算是名門之後,但也嘗到了名門起落的悲哀,以往是僕役成群,這會兒她卻只剩小賢一名丫鬟,府裡也一片蕭條,而這全拜杜堅之父,轉運使監察大人杜德開之賜!

  明明冷家一開始相中的是杜德開的閨女,但杜奸人不願自己的閨女成了怪病的犧牲品,便隨便安了個什麼貪污的罪名,先貶了父親的官職、沒收她家財產,還恬不知恥的故作慈悲,說什麼只要她願意嫁進冷家,他就願意向皇上力保潘家數口的生命,不必人頭落地。

  可惡!她愈想愈生氣,這齣戲根本是杜奸人演的獨腳戲,霸佔了她家財產不夠,還敢講什麼做人情!

  突然,外頭傳來劈哩啦的鞭炮聲。

  恩靜賢心一顫,「小主子,時間差不多,你該準備上轎了。」

  大大吐了一口長氣,潘紫嬣看著放在桌子一角的鳳冠,「也是,早死早超生啦……」她乾脆地從椅子上起身,可身子卻驀地一軟,又跌回椅上,「奇怪……小賢,我怎麼頭昏昏的……」

  「對、對不起,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小主子去赴死。」

  恩靜賢的眼神真摯而愧疚,她上前將暈眩搖頭的主子扶靠向椅背。

  「什麼意思?奇怪……我怎麼好想睡覺……」

  潘紫嬣皺著柳眉,努力想將那股濃濃的睡意甩開,但不成……她愈來愈睏了。

  「小主子,你千萬不要怪老爺跟夫人,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是我哀求他們讓我有這個報恩的機會……」恩靜賢澄澈的眸中盈滿了淚水,「只是,小主子得代替我到軒騰堡去當丫鬟,你委屈點,那至少比染上怪病死掉要好……」

  她邊說邊拭去淚水,「小主子,凡事都要忍著點,千萬不要想逃出來,聽說那裡是銅牆鐵壁、固若金湯,堡裡的守衛可是滴水不漏的守備,你偷偷拜師學的三腳貓功夫在那兒是沒用的……」她哽咽說著,淚水又拚命掉,「一切都安排好了,小主子,你就以我的身份好好在軒騰堡生活下去,老爺跟夫人會找機會去看你的……小賢在這裡先跟你說聲永別了。」

  不可以!不可以……潘紫嬣在心中拚命吶喊,但卻無力阻擋,現在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可隱隱約約的,她知道小賢正脫去她的新娘袍服。

  不要……她不要她代替她……不要……

  穿上喜服的恩靜賢拿起鳳冠戴上,再拿了紅帕,臉色蒼白的看了小主子最後一眼,才勇敢的轉身離去。

  ******

  半個月後,位於杭州,宏偉氣派的明倫山莊處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準備迎接新嫁娘。

  為了迎接這名「勇敢」的新娘,明倫山莊在兩個月前就大肆佈置新房,並邀請眾多賓客,力求今日熱鬧非凡的景象,好沖淡一些新郎無法拜堂的愁緒。

  然而,前來的賀客們雖然送上大禮,但心中著實忐忑,憂心的當然是冷耆的怪病。可不來也不成,冷家財大勢大,就連皇上也三不五時從汴梁派人南下慰問,何況,萬一冷耆要是沖喜成功,將來沾他的光,在政商方面更上層樓可就容易多了。

  所以,時間不過午後,賀客已是川流不息,但都被安排在前廳,至於山莊後方以一座高高紅牆相隔的「流酣齋」,則是新郎冷耆獨居養病的院落,在兩扇厚重的木門前,兩名冷耆的忠心侍從在外站崗,僅有特定的人得以進出。

  大門後,是一深幽的亭台樓閣,清靜幽雅。

  紅瓦亭台上,圓石桌前分坐兩人。

  其中一名俊雅不凡、神采過人,身著一身大紅喜袍,有著天生的懾人貴氣,仔細一看,竟然就是當今皇上曾經派遣多名太醫親自診療,並讓太醫作出「病入膏肓,時日不多」結論的冷耆!

  至於坐在他正對面的,是他的摯交損友卓相文,他懂醫術,但更擅易容。

  喝了口茶,卓相文看著快要出頭天的好友。

  說來,光芒畢露就是這個好友災難的開始,除了宮中原本就廝殺激烈的權謀鬥爭外,新皇趙恆的猜忌心重,易信讒言,腦中塞滿了冷耆欺君叛國、意圖謀反的言論,即便近年來,冷家已遠離紛擾的朝政,移居明倫山莊,從事陶器製造買賣,並將經商版圖拓至海外,沒想到,這又讓一些怨妒冷耆平步青雲的重臣有了新的攻擊點,說冷家累積財富是為了奪回帝位。

  為此火冒三丈的冷耆誓言揪出那些惟恐天下不亂之人,所以,才在他的建議下刻意裝病,另一個用意也是要讓趙恆放心,一個行將就木之人還會跟他爭什麼權位?

  此時外頭鑼鼓喧天,震耳的鞭炮聲亦愈來愈近,甚至還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人潮的熱鬧歡呼,可以想像山莊外的街道肯定是萬人鑽動。

  「新娘子快到了。」

  卓相文饒富興味的瞅著好友看。

  「又如何?」冷耆懶洋洋的反問。

  「又如何?你不好奇那個倒大楣的新娘長啥模樣?」

  「只要不是杜大人的千金,我都不在乎。」

  杜嬌嬌是標準的金枝玉葉,目中無人、嬌生慣養的個性讓他很受不了,從她十三歲見到他之後,就一直對他糾纏不休,這一次幸虧好友腦筋動得快,想起陰陽交合,把怪病過繼到新娘的說法,果真嚇得她裝病閃避,讓她爹緊急找人代替,如此一來,日後就算他健健康康,相信杜嬌嬌也沒有臉再纏上他吧!

  想到這裡,冷耆嘲諷一笑,起身走往張燈結綵的正廳,眼角餘光注意到好友也跟上前來,兩人一前一後的經過古典雅致的廳房,再轉往右後方的新房。

  拉開床上的層層紗簾,冷耆脫了鞋子躺回床上,再接過好友遞到手上的人皮面具。

  「不去拜個堂?」卓相文打趣的問。

  「以這副鬼樣?」冷耆指著自己戴上面具的臉反問。

  他目光含笑的看了自己的得意作品一眼,「不能,不過,我比較擔心新娘子。」

  「她看到我之後,不是尖叫就是昏厥,何須擔心?」

  「還有一種……嚇死?」

  冷耆冷冷勾唇,「她有膽子嫁過來,就得承受後果,怪不了誰。」

  說到底,他對這樁婚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雖然成功擺脫了杜嬌嬌,可是他也有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而設了陷阱的人,極可能就是卓相文跟自己的長輩,但爭辯已無用了。

  深沉的夜,恩靜賢頭戴重重的綴珠鳳冠,雙手也戴了好幾個珠寶瑪瑙戒指,糾結著一顆沉甸甸的心,端坐在鋪了紅巾的椅子上。

  頭上仍罩著喜帕,她一直忍著想把綴珠喜帕拉下,看看那名躺臥在床上的新郎官的衝動。

  室內的空氣雖然流動著,但有一股凝重死寂的氣息籠罩,靜悄悄的。

  片刻之後,終於有了動靜。

  她不安的吞嚥了口口水,感覺到有人開了房門,然後,一雙黑皮長靴落入自己低垂的視線。

  「新娘子,我是卓相文,是你相公的好友兼大夫,我替冷耆為你揭開喜帕。」

  喜秤勾起喜帕,映入恩靜賢眼簾的,是一張斯文俊逸的臉。

  卓相文卻是一臉錯愕,怎麼也沒想到杜老奸這麼好心,推薦而來的新娘子竟如此纖細美麗,那雙澄淨黑眸更是令人驚艷,雖然此刻帶了些畏懼。

  難怪!梅姥姥說她親自派人去汝州偷偷鑒定過也調查過,潘家丫頭絕對有資格進冷家門。

  「嘿!卓笨蛋,你是新郎啊?還不快滾出來!」

  房門口突地響起一個俏皮嗓音,恩靜賢忍不住轉過頭,就見一名看似活潑俏麗的美人兒俏生生的站在那裡,一見到她,雙眸倏地瞪大,還大聲嚷叫起來。

  「哇,我的天啊,撿到寶了耶!」

  「冷采芸,你快出去。」卓相文瞪了她一眼。他明明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她卻老叫他笨蛋,不過,只有她可以這麼叫就是了。

  「那你呢?把她交給我哥,快出來!」她也狠狠瞪他一眼,但一看到新娘子,又笑咪咪的指指自己,「我是冷采芸,該叫你一聲「小嫂子」,你好美哦。」

  「呃……謝謝。」恩靜賢羞紅了臉。

  連聲音聽來都這麼溫柔,膽子只怕不可能太大了!

  卓相文濃眉一皺,好心建議,「你要有心理準備,冷耆現在很不好看。」如果知道新娘子是這麼溫柔的人,他應該會「手下留情」,不會給好友一張嚇死人不償命的人皮面具的。

  很不好看?心裡竄過不安,恩靜賢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卓相文看冷采芸一溜煙的走人後,才對恩靜賢招手。

  「這邊。」卓相文示意她起身走到床前。

  他很善良的先拉開後半部的紗簾,讓新嫁娘瞧瞧好友脖子以下的部份。

  恩靜賢不由得一愣。怎麼冷耆的身材看來一點也不瘦弱,高大的身形幾乎佔住了整張床?

  卓相文發現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不用開口,他就知道要解釋什麼。「他是虛胖,藥物所致,整個人浮腫,至於臉……」真是的!這麼漂亮的美人要是嚇死,真的叫暴殄天物了。

  他拉開前半部的紗簾,立即聽到美人倒抽了一口氣。

  好、好可怕!恩靜賢怔怔的瞪著床上的男人。

  他的臉色蠟黃、有些地方皮肉潰爛,而在鼻樑及臉頰部份則爛到可見骨……好一張恐怖的醜臉,簡直酷似鬼魅!

  雙手摀住嘴唇,她就怕自己再發出害怕的抽氣聲。

  驀地,床上的男人張開眼睛,令她錯愕的是,那是一雙深邃如子夜的漆黑瞳眸,但鑲嵌在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上時,卻因為眼神過於沉靜無波,使他整個人又矛盾的顯得氣定神閒,讓她怎麼看怎麼怪,有一種看不透的詭譎。

  冷耆同樣專注的看著她。聽到好友跟妹妹的話之後,他對新嫁娘的長相也有了好奇,就在她看他下半部的身子時,透過晃動的紗簾間隙,他早已經暗暗的打量起她。

  她很美,渾身散發著溫柔恬靜的氣質,一雙溫暖的眼睛澄澈得近乎透明,膚若凝脂,紅唇似櫻,堪稱傾國絕色,現在少了礙眼的紗簾,她的美更是令人驚艷。

  恩靜賢屏息的對上那雙打量的黑眸,很奇怪,她應該要害怕的,就如乍看到那張可怕的臉時的第一反應,但此時她卻不怕了,因為那雙黑眸裡有某種令人沉靜下來的奇異力量……

  卓相文見兩人視線交纏,已經覺得不可思議,更令他佩服的是大美人的神情竟漸漸平靜下來,不見懼意,他有些詫異,但隨即一笑,自動離開。

  冷耆只是「聽」到好友離開,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視線竟然無法從新婚妻子臉上轉移,他深吸口氣,「看到我的臉沒有尖叫逃跑,是因為同情?憐憫?」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眼前女人,口氣近乎無禮,但原因竟是──他並不開心自己的視線膠著在她身上!

  恩靜賢先是一愣,隨即回話,「我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所以不需要逃。」

  「是嗎?」

  那張美麗的臉上雖然仍見蒼白,但她沒昏過去,也沒逃跑,實屬難得。

  或許天生就是一副軟心腸,恩靜賢此刻只為這個差點坐上帝位的男人感到難過,他曾經是威風八面的天之驕子,可此刻──

  「你不怕我的臉?」她的沉默令冷耆忍不住又問。

  「怕。」

  他一哼。「你倒誠實。」

  「但那是第一眼,再看第二眼,便不怕了。」

  這可稀奇了,他黑眸一瞇,「為什麼?」

  「沒有人,包括你或我,沒有人願意有這樣的一張臉。」

  將心比心,所以就不怕了?冷耆心念一動,更加好奇的看著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點特別。

  他過於專注的目光,讓恩靜賢的眼睛不敢亂轉,小心的不讓心中氾濫的同情浮現,就怕傷了他的自尊。

  可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腦子,她不懂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為何不懼怕死亡,為何能有一雙如此沉潛平靜的黑眸?而且,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病重之人,沉穩有力,根本不見虛弱……

  「你對我有疑惑。」冷耆察覺到那雙動人的眼眸有著疑惑,至於她極力想掩飾的不忍,他並未說破。

  她尷尬的紅了臉,「我以為你虛弱得無法說話。」

  「你更以為我入土為安的日子不遠了,是不?」

  「不!沒有!沒有!」她激動的搖頭,「我沒那樣壞心的,齊郡王。」

  他定定的看著她,雖然她全身上下的確看不出有一絲壞心的模樣,但日後,她畢竟是唯一離自己最近的人,有些話,他還是得問問,探一探。

  「你沒有那樣的壞心眼,那我就更不明白你為何嫁過來了。明知嫁給我不是當寡婦,就是承繼我的怪病,為什麼不逃?你應該很有機會的。」

  她明白,從汝州到杭州,在這近半個月的路程裡,她若有心逃跑,絕對是有機會的,這個男人會對她有戒心,她當然能理解。

  「算命的說我是福壽雙全的人,如果我的福氣可以讓爺的怪病痊癒、長命百歲,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這話說得矯情,連她自己也感到心虛,因為事實是,只要能讓小姐平安,要她怎麼樣都沒有關係。

  冷耆靜靜的看著她,他雖然才二十五歲,但經歷豐富,看多了人的虛假偽善,但她卻給他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竟然能在他的心底勾起一股連他都難以形容的微微悸動。

  「叩叩!」

  敲門聲陡起,冷采芸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一見美麗的嫂子,忍不住一歎。

  「唉,洞房花燭夜喝的不是合巹酒,而是得伺候我哥喝湯藥,小嫂子,麻煩你了。」

  「呃……沒關係的。」恩靜賢連忙上前一步,接過湯碗。

  冷采芸則一屁股坐上床,面對哥的皺眉,她很清楚他想問他為什麼要喝藥,所以趁著靠近他,作勢將他扶坐起身時,她小聲道,「卓笨蛋說他一向憐香惜玉,我也不懂這什麼意思,但他說你會瞭解的。」

  這傢伙,是擔心他真的跟這名令人心動的美人兒圓房,卻把她嚇死了,所以才給他一碗清心寡慾的湯藥喝嗎?冷耆的眉頭頓時蹙得更緊。

  他看妹妹起身後,妻子隨即在他床邊坐下,舀起一匙湯藥,細心的吹涼才餵他。

  「小心喝。」

  他看她一眼,喝了一口,但眼睛倏地瞪大。

  好苦!若不是擔心一口湯藥噴到她,他早吐出來了,但這一忍,卻讓自己嗆到,「咳咳……」該死,他早知道卓相文對美女完全沒有抵抗力,但胳臂馬上往外彎也太過分了吧!

  「對不起……你忍著、慢點咳,順順氣……」

  瞧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恩靜賢怕他咳死了,著急的往他的背輕拍,一邊還將刺繡的袖子往上翻,用裡面質料輕柔的白袖替他擦拭嘴角。

  冷耆卻皺眉,不悅的質問:「你怕藥沾到你的嫁衣?」

  「不是,我怕上面的刺繡綴珠會傷到你的臉,你會痛啊!」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

  聞言,他怔怔的瞪著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冷采芸見狀,已經在心中喝采了,這小嫂子善良又細心,真是挖到寶貝了!不過,得先辛苦她一陣子就是,因為哥裝病太久,就算要好,也得慢慢的好啊。

  她笑瞇瞇的看著小嫂子細心的餵好藥,才結果湯碗,然後指指早已備好的另一張黑檀木躺椅說:「小嫂子,這陣子你可能得委屈點,先睡這裡。」

  恩靜賢一愣,她以為今晚……

  「出去。」冷耆給了妹妹一個眼神。

  但冷采芸才不管,她定要把話說完才走。「小嫂子,隔壁就住著卓笨、呃……卓大夫,一有任何問題,你小聲一喊,他便會跑過來幫你忙了。」

  「好,謝謝。」尷尬一笑,恩靜賢對她左一句右一句的「小嫂子」,聽得很心虛。

  冷采芸這才再次笑嘻嘻的離開。

  冷耆看著妻子走過來,幫忙他在床上躺平後,冷冷的問,「你以為我今晚會跟你洞房,把怪病過繼給你?」

  她咬著下唇,看著他的眼,默認了。

  「你怕?」

  她搖頭。來這裡的一路上,她就一直在做心理準備。

  「睡吧。」他大可以要了她,她是他的妻子今晚又是洞房花燭夜,但莫名的,他的心卻充滿矛盾跟掙扎,不願讓戴著可怕面具的自己佔有她,更希望他在她的眼裡看到的不是認命的,而是……

  是什麼?他想不出來,也不想再采究下去。

  恩靜賢先是錯愕,但隨即鬆了口氣,畢竟男女之間的事,她完全都不懂,更甭提跟這個初次見面的人袒裎相對了。

  她在躺椅躺下,這才發現身下的椅墊好舒服,連被褥也好軟,比她在汝州的床要好上千倍呢,精神一放鬆,她很快就沉入夢鄉。

  床上的男人在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後,便無聲無息的下了床,站在她身旁,靜靜看了她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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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二天,按古禮,恩靜賢得去見見冷家的長輩,向他們請安,但是這會兒天不過才濛濛亮,新房外的正廳已是燈火通明,隱約可聽到人聲。

  好在恩靜賢習慣早起,凡事也都自個兒來,所以簡單的梳洗妝扮後,她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一套粉紫色的大袖裙服,走到屏風後方去更衣。

  忙碌的她絲毫沒注意床上的冷耆已經醒了,他對她那俐落打點自己的速度,還有在黎明即起的作息,都感到不可思議。

  更令他錯愕的是,換好衣服的她在走出屏風後,朝著他走來。

  他立即閉上眼睛假寐,感覺到她正靜靜佇立在床邊看著他。

  半晌,她才傾身,小心且輕柔的為他拉好被子,他微微將眼睛張開一道細縫,注意到她連將紗簾放下的動作也很輕柔,似是擔心吵醒他。

  紗簾一落,他馬上張開眼睛,看著她轉身,放輕步伐的走出去,再輕聲將門給帶上。

  雕樑晝棟的正廳裡,或坐或站了一群人,除了恩靜賢曾看過的冷采芸、卓相文外,還有一位相貌慈愛的老奶奶,一看到她便笑瞇瞇的頻點頭。

  另外,有一名看來威嚴,但眸中帶笑的中年男子,他身旁站著一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女。

  一見到她,冷采芸便眉開眼笑的跑過來,親密的挽著她的手臂,「小嫂子,你好厲害啊,我還想要不要進房幫你梳妝呢,沒想到你自己都弄好了。」

  只是她也注意到,她替小嫂子備在梳妝台上的金銀珠翠簪釵、冠梳,小嫂子都沒戴,雖然少了貴氣,可多了動人的秀氣。

  冷采芸的親密動作讓恩靜賢忐忑的心定了些,也回以一笑,「我習慣自己來,所以動作便快了些,他們……」她看向陌生的三位長輩們。

  「是我們把你吵醒了?」兩鬢斑白的冷王爺冷仁景親切地問。

  「真不好意思,媳婦,我們迫不及待想看看家裡的新成員,才會天沒亮就都過來等了。」冷王妃馬亭燕也跟著笑說。

  「是啊是啊!」家裡最年長的梅姥姥笑呵呵的頻頻點頭,「讓姥姥好好瞧瞧你這娃兒……美極了!也很有人緣呢。」

  恩靜賢聽出他們的身份,忙不迭上前行禮,「爹、娘、姥姥,是小……呃……應該是紫嬣去跟你們請安才是,卻讓你們……」

  「呵呵呵……是個聰明的娃兒呢,來,別說那麼多,讓姥姥近點兒看。」

  梅姥姥示意她走向前,恩靜賢連忙上前,卻戰戰兢兢的。

  梅姥姥看來很滿意,笑逐顏開。這娃兒有一雙溫柔動人的眼睛,衣著得體,看來不喜穿戴多餘的贅飾,竟然連耳環、鏈子也沒戴上。

  就在她細細打量著孫媳婦時,新房裡突地傳出一絲聲響。

  卓相文忍不住低頭偷笑。看來有人擔心這個溫柔得體的新嫁娘被欺負了!

  「我去看看……」

  「不!我去。」

  許是當丫鬟習慣了,恩靜賢朝梅姥姥急急的欠個身後,便拉起裙擺快步跑進房裡,動作之快,令廳房裡的眾人都不由得一愣,但一想到她竟不怕冷耆那張鬼臉,還衝第一,眾人又笑了。

  恩靜賢自然不覺自己的動作有何不對,她只是擔心冷耆。

  她知道他是個好人,要不然,昨晚他可以對自己做任何事的,就這一點,她就好感激他,也暗下決定,她會好好的照顧他,像照顧小主子一樣。

  一奔進房裡,就見到床上的紗簾已被拉開,而冷耆正困難的想要起身。

  「小心!」

  她連忙快步走過去坐在床上,將他的手拉往自己纖細的肩膀,想將他撐起身來。

  這個動作太流暢,也自然得過份,冷耆不得不承認,他很錯愕,但令他更難以相信的是,潘紫嬣似乎對他這張恐怖的臉沒什麼感覺?

  他對她而言似乎真的太重,即便她使盡力氣要撐起他,但只是弄得自己頻頻喘氣,連額上都冒出香汗。

  但令他佩服的是,她始終沒有放棄。

  站在門口看好戲的冷家人及他的好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沒人想上前幫忙。

  冷耆不由得瞪了他們一記,才假裝讓她給撐起,微喘著氣下了床。

  冷采芸笑嘻嘻的過來將擺置在一角,請工匠特別製作的輪椅推到床邊,再幫忙小嫂子攙扶起他,讓他坐下,順便朝哥哥眨眨眼,暗示他那張鬼臉可讓她尖叫了七、八天才能看習慣,可小嫂子竟然面不改色的接近他,而且那雙美眸裡的關心可是貨真價實,莫非兩人……

  冷耆卻完全不理她,只是看著站在他一旁的新婚妻子,她還微微喘著氣。

  「去倒杯茶給你小嫂子喝。」

  咦?這句話一出,冷家大小又都很有默契的挑高了眉,眼中也有打趣。

  因為原本冷耆對這樁婚事是很抗拒的,理由有二──

  杜德開是名好官,善於諂媚,他「大發善心」為他們找來比自家女兒還要好的大家閨秀……想也知道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二來,他還沒有成家的打算,就算身為冷家獨子,他有很多事想做,但絕不包括傳宗接代一事。

  可瞧瞧,總是對女人不嫁辭色的他,竟然憐香惜玉起來了?

  冷采芸戲謔的對兄長一笑,沒想到小嫂子個頭嬌小,動作卻很俐落,一下子就走到桌邊,替自己倒了杯茶,不過──

  「你喝吧,你剛剛也在喘呢!」恩靜賢將杯子遞到冷耆面前。

  他怔怔的看著她,「你真的不怕我的臉,也不怕我的怪病,是不是?」

  她微笑。雖然她是代替小主子嫁給他,但認真說來,他跟她已是一對夫妻了,她怎麼會怕她?

  眼見兩人四目相對,氣氛變得有些曖昧,梅姥姥急忙使了個眼神,其他人立即很有默契的退出房間。

  「紫嬣,待會兒替冷耆洗個臉,餵他吃點東西後,推他到院子去走走、曬曬太陽。」臨走前,梅姥姥又轉頭交代。

  「是的,姥姥。」

  恩靜賢慌亂的逃開冷耆那雙專注而溫柔的眼。這太奇怪了,她從不會看一個男人看到傻,而且,還是一個面目全非的男人啊!

  梅姥姥跟孫媳婦交代完後,再笑看向裝病的孫子,「你帶紫嬣看看環境,說說她日後要做的事,還有流酣齋為何沒半個丫鬟伺候……別讓她人在狀況外。」

  「是,姥姥。」

  他原本打算今早跟她說的,哪曉得他們一早就全來了?

  梅姥姥微笑的再看了孫媳婦一眼,這才走出去。

  不一會兒,兩名高大的男子即敲門走進來,其中一人端來一個銅盆,另一個則端了好大一個托盤,上面有粥、包子、米線、饅頭和幾樣小菜,還有兩幅碗筷及一壺茶。

  冷耆見兩人分別將手上的銅盆和托盤放到盆架及桌上後,才看著妻子道,「他們是玄陽、古安,是我的隨身侍衛。你們見過少夫人吧。」

  雖然是王爺之後,還被先皇封為齊郡王,但他們都清楚主子對那些封賜及稱謂並不喜歡,所以,兩人對主子要他們喊「少夫人」而非「王妃」,並不覺得奇怪。

  「少夫人。」玄陽及古安立即行禮。

  「呃……免禮。」恩靜賢顯得很慌亂。

  冷耆自然發現她的手足無措,遂向兩名隨侍道,「你們下去吧。」

  兩人隨即拱手退下。

  若有所思的看著暗暗吐了一口長氣的妻子,又見她熟稔的捲起衣袖,將乾毛巾放到熱水裡弄濕、擰乾後,很貼心的以手臂試了試毛巾的溫度,才輕輕的為他擦拭臉,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她不像個金枝玉葉。

  此時,他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顫抖,眼圈也紅了。

  「我來就好。」他相信她是害怕了,那也是應該的。

  沒想到她卻搖頭。

  「沒關係,你會害怕碰到我的臉是正常的。」可惜這張臉皮並不能隨意撕下,明倫山莊裡也許還有皇上暗中收買的暗樁,一個大意很可能就被皇上掃上叛國的帽子,抄家滅族。

  他的話讓恩靜賢的頭搖得更急,她拚命想忍住淚水,可淚水卻不聽話的直落。

  「對不起,我不是害怕才哭,只是……只是,覺得你一定很痛……很痛……」

  他驚愕的看著她心疼難過的模樣,忍不住疑問:「我跟杜大人很熟,所以真的很難想像,在他那群同為利益、自私自利的政商友人間,會有你這樣的閨女。」

  因為潘老爺並非杜惡官的那群友人之一啊!她難過的想。

  察覺她眸中的傷感,雖然不明白原因,但冷耆發現自己不喜歡看到她難過。

  「吃東西吧。」

  「呃……是,你餓了吧?」她連忙將傷感丟諸腦後,伺候他用餐。

  冷耆一邊吃一邊告訴她,流酣齋只有玄陽及古安兩名僕從,他們平常就負責守衛這裡的安全,也負責他的生活起居,也就是三餐、用藥甚至洗澡更衣,都是他們幫忙的。

  一來,他身形壯碩,二來,他的臉太嚇人,還有,雖然他的病不會傳染,但山莊裡的丫頭或小廝對進流酣齋伺候一事,仍然心生恐懼,所以,如果她需要丫鬟,他會讓她搬出流酣齋……

  「不用了,我就住這裡,那個黑檀木椅很好睡,真的!」

  恩靜賢急急表態。她是丫鬟啊,肯定不習慣讓人伺候,留在這裡還自在些。

  冷耆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無法不感動。雖然他的病是假的,但這一、兩年來的人情冷暖,他可是點滴在心頭,甚至認為除了自己的家人、還有,及兩名曾經陪他縱橫沙場的隨侍之外,這世上的人全是虛偽不可信的!

  可是她卻出現了,帶給他一種嶄新的感動。

  「我不得不承認你很特別,我曾經在臉還沒完全潰爛時獨自上街,那時候,我染怪病一事仍對外隱瞞,所以,街上的人不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齊郡王,有人喊我是「鬼」,有人喊我「妖魔」,就連小孩也會拿石頭丟我,沒有一家商店、飯館願意讓我進去。」

  他心緒複雜的說。那時是卓相文要他去試試他的面具夠不夠嚇人,雖然覺得無聊,但仍被推了出去。

  而他不得不承認,那種經歷對他而言,是一場極大的震撼教育,已習慣眾人推崇、羨慕及傾心眼光的他,沒想到一張猙獰似鬼魅的皮相就讓他明白了人是多麼膚淺!

  「你沒那麼可怕,真的。」她只能柔聲安慰,雖然她也可以理解那些人的反應。

  冷耆搖頭,「可不可怕我很清楚,只要是正常人,絕對不想跟我同處一室,更甭提你是金枝玉葉。」

  她不是……望著這張眼神溫柔但面容慘不忍睹的臉,恩靜賢突然感到不安起來。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或許她應該讓小主子嫁進來的,因為直覺告訴她,冷耆是一個很好的良人,如果他的病可以治癒的話……

  「想什麼?」他忍不住問,因為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連閃過好幾個複雜的情緒。

  她一愣,尷尬搖頭,「沒有,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吧。」

  不行!她得找個機會向桌大夫問問,如果他的病不若外傳那般恐怖,那她就得趕緊將冷耆還給小主子啊!

  ******

  陽光暖暖,微風柔柔,恩靜賢推著冷耆走在美麗的江南園林中。

  她知道流酣齋不過是明倫山莊的一部分而已,但在冷耆以低沉的嗓音一一介紹之後,她才知道分為東、西、中、北四大區的明倫山莊有多麼的大,而流酣齋其實只是位於北區的一部分。

  這裡有假山造景、雅致的花窗迴廊,一走過曲橋,便處處充滿花香,亭台樓閣四周可見各式花卉搖曳,而長長的迴廊旁有一寂靜的蓮池,池邊楊柳飛揚,而在蓮池對面有一古香古色、藏書豐富的書房,這裡便是冷耆處理冷家生意、做相關決策的地方。

  此刻,恩靜賢靜靜的坐在一角,看著他熟稔的拿起桌上的帳本翻閱。

  「我以為你臥病不起,沒想到……謠言傳得實在太過了。」

  這是肺腑之言,看著他,恩靜賢愈覺得自己太莽撞、太衝動、誤信謠言了,除了那張臉之外,他看來壓根不像一個行將就木的人。

  冷耆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放下帳本,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起身走到桌子旁,「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些傳言,有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又是假的?」

  「知道真假又如何?你害怕我會碰你?」

  「不是那樣的,而是我真的想知道……」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你怕你很快就要當寡婦?」

  「不是,但請你告訴我好嗎?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當丫鬟習慣了,恩靜賢想也沒想的就雙膝跪下磕頭,就如當初她要冒名代嫁時,向潘家老爺、夫人請求時的動作一樣。

  但一看到冷耆黑眸中的驚愕,她立刻意識到這動作欠佳,又急急站起身來。

  冷耆不由得蹙眉,有時他真的覺得不僅沒有半點名門小姐的架子,更像一名──

  丫頭?他搖頭,不可能!杜德開就算私心作祟,沒將自己的女兒送進來,但不至於大膽到將一名丫頭送進明倫山莊才是。

  但這事他也許得找姥姥聊聊,先前由於不贊同這樁婚事,所以有很多細節他也沒問清楚,包括岳父、岳母未抵達杭州參加喜宴一事……

  面對他擰眉沉思的模樣,恩靜賢嚇得臉色蒼白。他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原來走到這裡來了,冷耆,該吃藥了。」

  就在兩人心思各異之時,卓相文突然敲敲門板,走了進來,手上還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湯藥。

  將藥碗放到桌上後,他很認真的察看冷耆的臉色,接著突然一笑,「看來沖喜頗有效,你氣色很好。」

  睜眼說瞎話!他臉上一堆假的爛肉,哪有氣色可言?冷耆給他一記大白眼。

  恩靜賢也看不出冷耆和昨日有無差別,不過她還是拿起湯藥,像昨天一樣輕輕吹涼,一湯匙一湯匙的餵著他,但不知是否她看錯了,總覺得冷耆的眼神好像在……冒火?

  「喝完了,桌大夫!你可以先走了。」冷耆隱忍怒火瞪著好友。

  可惡的損友,到底在想什麼?這碗湯藥比昨日更苦了!

  「等等,呃……我有點事想問桌大夫。」恩靜賢想起自己的顧慮,急急朝他點個頭,便跟著卓相文走了出去。

  透過書房花窗,冷耆看著好友沉眉鎖眼,又是歎氣又是搖頭,至於他的妻子則是眼眶微紅,可見淚光,不一會兒,便見她淚如雨下的邊拭淚邊跑開。

  她的淚水令他的心立即揪成一團,在看到好友走進來後,他鐵青著臉,火速起身走向他,「你到底跟她胡說了什麼?」

  卓相文臉色一變,「快坐下!別讓這一齣快要結束的戲毀在你這一站上面。」

  冷耆火冒三丈的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俊美出眾的臉孔,但倒是乖乖的坐回輪椅。

  「你究竟跟她說了什麼?她為什麼哭了?」

  卓相文挑眉,「我不知道你這麼在意她?不對,應該是說,在我們確定她真的對你無害之前,如果你對她有了什麼情不自禁的感覺,都得先克制。」

  「你在胡說什麼!」他竟然覺得臉上有些燙燙的。

  不好!卓相文心中立即冒出這兩個字來,雖然他一眼看到潘紫嬣也是極為驚艷,可是身為他的好友、大夫及軍師,有些話不說不成。

  「她很特別,竟然能夠面不改色的對著你、伺候你,還跟你在一個屋簷下睡覺,沒有尖叫昏倒或是奪門而出,也能替你洗臉、伺候你吃,最重要的是,她還吞得下早飯……」

  「你監視我們!」

  他沒否認,「沒法子,總覺得她有秘密,不太像千金大小姐,別說你沒發覺。」

  聞言,冷耆無話反駁,他也覺得她不太一樣,可是,又忍不住想為她說話。

  「也許她天生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好心腸,怕傷害到我,所以才會一切反應都不像常人,至於吃東西……你當初做好面具給我戴之後,不也當我的面照吃湯包、東坡肉?」

  「怎麼會一樣?偏心也別偏這樣,面具是我做的,還是慢慢做的,而且,好幾回我也是邊做邊吐啊!」說到這裡,卓相文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不過,一想到可以讓你這張貌似潘安的俊臉變成醜八怪,我就愈做愈起勁!」

  冷耆當然知道好友是開玩笑的,也知道他會長時間留在這裡幫他,除了不想看到他被那昏庸的皇帝殺了之外,還有他妹妹的關係。

  只是,他要當他妹夫,可能得再等一等。

  「對了,說到面具,這張新的給你……你可以開口要你家娘子抱抱你,再好好觀察她的神情,看她真的是膽子大,還是別有用心。」

  瞪著好友從袖子裡拿出來那薄如蟬翼,但比他手上這張面具更可怕數倍、皮肉潰爛到好像一碰就要剝落下來的面具,他忍不住低斥。

  「你存心想嚇死她?」

  「你以為我愈玩愈上癮?我對她印象也極好,但不得不測試她。」

  「為什麼?」

  「嘿,你這張俊臉沒戴面具,一發了火,看來也有些猙獰可怕……」看出好友一點開玩笑的心情也沒有,卓相文才聳聳肩,「好吧!她找我問你的病情,雖然是人之常情,不過,在我說了你患重病是真,來日不多也是真,陰陽交合一事能治你的病也是真的後……」她蹙眉,頓住了話。雖然潘紫嬣哭了,看來也很難過,但詭異的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眸裡又出現了如釋重負的情緒,這太奇怪了!「總之,她的神態及反應就是不對,所以,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話說清楚,別拐彎抹角。」冷耆知道他另有想法。

  「好,我就怕她是杜德開替皇上安插的內應,來找你麻煩的!」

  「不可能!」

  冷耆的直覺告訴自己,她不是,她不適合當內應。

  「我也知道她不像,可是……小心點總是好。皇上昏庸愚昧,杜德開這幾年把女兒賭在你這裡,你卻得了怪病,這讓他極可能把目標轉到皇上身上,主動向皇上示好。」他頓了一下,「你也知道,皇上雖然才登基兩年,但已有三千寵妃,若不是杜嬌嬌的心掛在你身上的事眾所皆知,皇上不想招來橫刀奪愛的臭名,她早被攬進後宮了。」

  聽完好友的長篇大論,冷耆只是繃緊了臉。

  卓相文也相當懂他,明白好友就是不高興他對潘紫嬣的質疑,又說:「好吧,最後一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很清楚皇上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相信你染了怪病的事。」

  他當然明白,所以才會下沖喜這劑猛藥,想讓多疑的皇上相信。

  說來,若不是顧及冷家一家近三十口的生命,他才不會忍著這口怨氣到現在!

  只是──

  「為什麼你的態度變得不一樣?你掌握了什麼?一開始你對潘紫嬣並沒有這麼多的戒心。」他敏銳的質問。

  卓相文也不想瞞他。「因為今天一早才從姥姥那裡問出潘紫嬣為什麼會嫁過來?她的父母為什麼會答應?又為什麼沒有前來參加女兒的喜宴,也沒來瞧瞧你的狀況,我想你知道後,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開始對她有戒心……」

  半個時辰後,冷耆從好友口中得知妻子嫁過來的來龍去脈,也明白了姥姥的心思。

  雖然她也想到這個孫媳婦有可能是內應,但她派出去的探子也說了,潘紫嬣相當有正義感,在汝州可是很出名的,她不是在規矩禮教內的千金小姐,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好管閒事,但極得當地百姓的喜愛,所以,即便是被迫成為杜德開的棋子又如何?依她的行事作風,杜德開怕是利用不了她。

  但卓相文憂心的是,杜德開是個卑鄙無恥的人,難保他不會用什麼下三濫的方法去逼迫潘紫嬣……

  「好!我會再派探子前往汝州監控杜德開,也探查潘家二老的生活有何異狀。」語畢,冷耆將原來的面具再戴上,將新面具揣入懷中。

  卓相文微笑點頭,明白好友認同自己的憂心了,也會配合讓他的病況「加劇」。

  「對了,那貼苦到不行的清心寡慾消火湯你得繼續喝,否則我怕你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丟下這話,他趕忙溜了。

  冷耆咬咬牙,本想吼人,但念頭一轉,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那麼一點點渴望她,所以,還是勉為其難的多喝幾帖藥好了,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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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接下來的每一天,流酣齋裡總是飄著一股濃濃的藥草味,但除此之外,也多了一幅美麗的好風景。

  恩靜賢跟冷耆總是形影不離,常常可以見到她喂冷耆喝那一碗苦死人不償命的養生湯藥,也常常看到她小心攙扶身形高大的冷耆上下輪椅,或推著他在園子裡走動。

  她總是亦步亦趨的隨侍在他身邊,仔細小心的照顧他,而且,為了方便照顧冷耆,她還向冷耆提出她進到山莊後的第一個要求──

  「可否不穿大袖,改穿短袖褙子?」

  大袖乃是貴婦之服,冷耆知道妹妹替她張羅的都是紅素羅大袖或黃羅銷金等華服,身為他的妻子,也該穿此服飾,因短袖褙子乃普通婦女之服,通常內搭襦襖,方便行事,可是──

  「我知道不符身份,可是多出袖口的花邊長袖真的挺礙事的。」恩靜賢明白自己的要求是怪了些,可是真的很麻煩。

  何況,從卓相文口中,她已確定了冷耆的病,除了對自己並未耽誤小主子的幸福而如釋重負外,她也對他可以將病借由圓房轉移到她身上,卻不這麼做而感激不已。

  所以,她要把所有的心力全用在照顧他身上,但那長長的袖子,真的好礙手礙腳。

  看著那雙認真的眼眸,冷耆也只能答應了。

  於是恢復了過去丫頭裝扮的恩靜賢做起事來更起勁,只要她能做的,全攬下來做,只是替冷耆沐浴更衣一事,仍由玄陽、古安服侍,一來,她沒能力撐起他,二來也是尷尬,她沒瞧過男人的裸體,也不敢看。

  但換洗衣物她是洗得來的,所以,在看到古安跟玄陽抱著冷耆的衣物要去清洗時,她想也沒想的就接過手,「我來洗吧。」

  「可是少夫人,你可是王妃啊……」

  兩個大男人對她的話有些遲疑,雖然,他們已經開始習慣這個凡事都喜歡自己來的美麗王妃。

  「那又如何?反正我的衣服也得洗,就一起洗吧,而且,我也想替他多做點事。」恩靜賢的臉上噙著溫柔笑意,態度卻很堅持,兩名隨侍不敢不答應,但交出衣服後,仍到書房去稟告主子。

  「我去看看。」

  冷耆讓隨侍推著輪椅到後院,一眼就見到妻子很認真的在刷洗他的衣服,而且動作相當熟練。

  事實上,在臥房裡,他也常常看到她在整理,不是這裡洗洗就是那裡擦擦,要她別做了,她卻說──

  「房間保持乾淨,你才不會沾染上不好的病。」

  每一晚,她總得一再確定暖爐內的炭火夠不夠,就怕室內不夠暖,凍著了他。

  除此之外,她也總是半靠臥在躺椅上打盹,就怕他被子沒蓋妥、又怕他不好睡,直到過了三更天後,才不敵睏意的蜷縮在躺椅裡睡著,這樣一個盡心盡力照顧他的女人,他卻以小人之心在防備著她……

  他抿緊唇,莫名的生起氣來。「你不需要做這些的。」

  突如其來的低沉男音令專心洗衣的恩靜賢嚇了一大跳,連忙抬頭,「呃,你怎麼來了?」

  這一問,反而讓站在一旁的古安、玄陽尷尬極了,「抱歉,少夫人,可是……」

  「我不是怪,只是這沒什麼,不過是洗衣服而已。」她很上手的,他們看不出來嗎?他們眼中的愧疚令她很不自在。

  冷耆示意兩人退下。

  「你做得夠多了,沒必要把自己當丫頭。」

  恩靜賢認真的看著他,「還是我做吧,比起你為我做的,這實在太渺小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從未碰她一事,天知道,他天天看著她溫柔的臉孔,腦海裡想做的事可一點都不小,而且還相當邪惡!

  「小嫂子,天啊,你怎麼真的在做粗活?」冷采芸人未到,聲音就先到了。

  「我一定要跟姥姥抗議,讓丫鬟們進到流酣齋來,要不然小嫂子什麼都要做,以後連三餐都要自己下廚了!」噘起紅唇,她在嫂嫂身邊蹲了下來,看著眼前一大木桶的衣服。

  「我喜歡做,你別去抗議了。」恩靜賢很喜歡這個小姑,她沒有心機,某部份的個性跟她家的小主子好像。

  「就是,你的小嫂子做得心甘情願,倒是你也該學一學,免得日後沒人要。」

  卓相文也一起過來了,很隨和的在冷采芸身邊蹲下。

  恩靜賢有禮的跟他點個頭打招呼,覺得他看來雖然笑瞇瞇的,但似乎不好親近。

  「哼!不需要你擔心,我可是冷家的天之驕女,隨便都嫁得出去!」冷采芸對他扮了個大鬼臉後,就親密的勾住恩靜賢的手臂,要拉她起身,「甭洗了,你嫁來杭州都半個月了,還沒踏出山莊大門,我帶你去逛逛。」

  但恩靜賢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不,我想留在這裡。」

  「小嫂子!」她忍不住提高音量,「你都嫁人了,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

  「去吧,你沒來過杭州吧?」

  冷耆對她說話的口氣總是特別溫柔,冷家上下都發覺了,但那也是因為這個溫柔的玉人兒對他用了心,所以,沒人有意見。

  恩靜賢靜靜看著他,目光掃過他的臉、他所坐的輪椅後,搖搖頭,「沒有,不過,我不想出去。」

  她想陪他,他肯定也好久沒出門了吧?她心疼的看著他,冷耆也望著她,眸中帶著瞭然。

  眼見兩人四目又成膠著狀態,冷采芸忍不住笑著打趣,「這樣互相瞪著看,是在傳送情意嗎?」

  此話一出,冷耆一愣,恩靜賢則是粉臉一熱,急急的又洗起衣服來,「你、你跟卓大夫去吧,我得趕緊將這些洗一洗、晾一晾。」

  冷采芸仰頭一翻白眼,「小嫂子,衣服又不會跑……」

  「走了!沒發現自己很多餘嗎?笨蛋。」卓相文立刻拉著她走入。

  「我哪有多餘?小嫂子溫柔、勤勞,比起我看過的許多千金小姐好上太多了,所以要對她更好嘛……幹啥?別拉!」

  冷采芸不平的聲音愈來愈遠,但她坦率的讚美,卻讓恩靜賢羞澀得抬不起頭來,只能一逕的洗著衣服。

  驀地,一隻溫厚的大手輕輕將她斜落到臉頰的柔順烏絲勾至耳後,她怔怔的抬頭,錯愕的看到冷耆竟然就在她身邊,可是……她記得剛才他是向著自己的,怎麼現在卻跟自己在同一邊?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他微笑,「我自己可以拉桿轉動輪椅,只是遇到坡度就困難些。」

  原來……她點點頭。

  「你不出去是想到我只能困在這裡?對嗎?」

  他知道!她詫異,卻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冷耆見到她的為難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你無需如此,這會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她急急搖頭,「沒有的事,一切都是我甘願的,真的!而且……」她看著眼前那張不曾好轉的臉,誠心道:「我真的希望有那麼一天,是你帶我走出山莊,四處走走看看。」

  那代表他恢復健康,可以好好活下去,她真的好希望有那麼一天啊……

  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冷耆的心在動搖,開始不想再扮病鬼,想以自己的真正面貌出現在妻子面前。

  因為戴著這張醜陋的面具,他連擁抱她的勇氣都沒有,就怕她真的嚇到!

  雖然他跟卓相文都覺得皇上似乎相信他真的快死了,這半個月來,已沒有武功高強的黑衣人夜探山莊,但眼前人的存在卻又讓他們無法鬆懈……

  「我推你回房歇著吧,太陽太大了。」

  恩靜賢突然開口說,也打斷他的沉思。

  「我想留在這裡陪你。」

  他的話讓她微微一怔,俏臉暈紅,隨即低頭,沒再多說什麼,羞赧的繼續做她的事。

  冷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一股滿足的暖流緩緩流進胸口,而究其原因,竟然只是因為靜靜的、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然而,卓相文的一句「別讓私人情感危及他人性命」,讓冷耆不得不採取下一步,以測試妻子是否為敵人派來的內應,三天後,他戴上了那張嚇死人的新人皮面具。

  ******

  「卓大夫!卓大夫!」

  一如往常要伺候丈夫起床梳洗的恩靜賢臉色慘白,眼眶泛紅的失控哭叫,「快來!快!嗚嗚嗚……」

  卓相文立即從隔壁房間衝了過來。

  「你快看看他,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他動都不動,而且臉……」她淚如雨下。

  卓相文急急在床緣坐下,抓起好友的手把脈,也裝出一臉凝重,又立即起身去叫玄陽,要他們將姥姥等人全請了過來。

  眾人在前一晚就知道冷耆的病會加重,那張臉也會起變化、更難看,可是壓根沒想到卓相文會做得那麼逼真,把整張臉搞得黏糊糊的,簡直像要潰爛長蛆一樣,連見多識廣的姥姥都作嘔想吐,莫說冷王爺夫妻也是看得毛骨悚然、臉色發青,冷采芸更是直接抱著肚子,跑到外頭去狂吐特吐!

  雖然知道哥哥的臉皮是假的,但有必要做得那麼恐怖嗎?她邊吐邊在心裡咒罵卓笨蛋。

  房內,耳朵狠狠發癢的卓相文當然猜出誰在罵他,可是……他皺眉看著跟著他坐在床緣,哭成了淚人兒的潘紫嬣。

  她到底是視力欠佳?還是天生就有熊心豹子膽?居然都不怕耶!但才這麼想,就見對方突然起身。

  終於有感覺了嗎?他瞪大眼看著她。但令他錯愕的是,眼前人卻是轉身面向冷家長輩們,咚地一聲,雙膝跪下。

  「這是做什麼?柴嬣?」眾人被她這突兀的動作給嚇到了。

  「對不起……對不起……一定是我哪裡疏忽了,沒有照顧好相公,是我的錯!」恩靜賢的淚水浠瀝嘩啦的流不止。她好愧疚,她難過,更替冷耆感到好。

  卓相文看著背對自己的女人仍在錯愕中,沒想到冷耆竟然在此時坐起身來,嚇得他立即回神。

  忍住!忍住!他以唇形要好友忍下,這可是為了冷家數十口的命啊!

  冷耆看著跪在地上,哭得身子顫抖的妻子,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他相信她一定很傷心、很自責,這讓他於心不忍。

  夠了!他以唇形向好友示意。

  不行!卓相文搖頭,要冷家三個臉色發青又發白的長輩說點什麼或做點什麼,可他努力向三人比手畫腳、擠眉弄眼,眼睛都差點抽筋了,三個長輩卻只是像木頭人一樣傻在原地,膽被冷耆的臉又嚇了一回。

  「小嫂子,你怎麼跪……」終於吐完的冷采芸一臉慘白的走進來,卻見到小嫂子跪著,直覺的跑向她,彎身要將她拉起,怎知一抬頭,又一眼對上坐在床上的哥哥,見到那張潰爛到快要剝落的噁心臉……

  「嘔……」胃再次翻絞,她轉身又衝了出去,這次吐出來的已是膽汁了。

  孫女像陣風似的一進一出,總算讓梅姥姥回了魂,她拭拭額上冷汗,以眼神示意孫子躺回去,再瞪了卓相文一眼。

  昨晚最不贊成孫子「病情加劇」的人就是她,她都八十多歲了,這孫媳婦是好人壞人,她會看不出來嗎?

  「紫嬣,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知道你盡心盡力,快起來,別哭了……」她彎身要扶起她,一把老骨頭彎得可辛苦,差點沒閃到腰。

  恩靜賢抽抽噎噎的起身,淚水仍是掉個不停。

  就在她要回過身的同時,卓相文適時的用力,硬將好友壓回床上,此舉自然得到一記冒著怒火的白眼。

  「他怎麼樣了?為什麼不動也不說話?難道是痛昏過去了?都是我的錯,我竟然像個死人一樣的熟睡……」恩靜賢真的好自責。

  「他……呃……」卓相文原本要誇大好友的病情,看著她會不會去向什麼人通風報信,但他的大腿突然中了暗算!

  該死的!冷耆這個大男人,沒想到竟然為了妻子,像個娘們似的狠狠捏了他的大腿一把!

  「他怎樣了?卓大夫,你為什麼眼眶含淚、臉色又發白又冒冷汗?快說啊,我快急死了!」

  除了恩靜賢外,其他人莫不為卓相文的「演技」在心裡偷偷喝彩。

  「痛……呃……」以眼角餘光瞪向閉著眼睛的好友,他微微咬牙道,「他這怪病又發了,每發一次,他的身子就會更加癱軟無力,臉也會更爛,但最奇怪的是,潰爛的部份都集中在臉部,其他地方都沒事……」他頓了一下,「我先去煎個藥,讓他服下。」

  說完,他很快起身,擺脫好友從被褥裡伸出來的魔爪,快步走出門。嗚嗚……

  他的腿好痛啊……

  其他人見狀,也在安撫恩靜賢別想太多後,跟著離去。

  這一天,恩靜賢寸步不離的照顧冷耆,又是餵藥、又是餵他喝水、喝粥,怕也冷,便為他多蓋條被子,見他冒汗,又急忙拿走錦被,輕柔的拿濕布巾擦拭他的臉,只是一邊擦一邊落淚如雨……

  這期間,冷家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但她心心唸唸的都只有在床上昏厥不醒的冷耆。

  雖然假裝昏厥,但冷耆仍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他覺得自己很差勁、很可惡!他不想再測試她了,甚至想將好友苦心製作的面具全拿去燒!

  當晚,他坐起身,看到她趴在他的床邊,疲累的睡著,眼角還掛著淚,他傾身靠近,溫柔的拭去那眼淚。

  他決定了,他要將面具再換回來,他不想看到她傷心難過,更不想看到她流淚了。

  翌日,天空才泛魚肚白──

  「卓大夫!卓大夫!」

  恩靜賢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早晨,卓相文胡亂披了一件袍子就衝進來,一見她驚喜交加的表情,就猜到某人終究不捨美人淚。

  「你快看看冷耆,快啊!」

  「相文,我不知道怎麼了,昨天好像昏睡了一天,身體很痛,可此刻又好多了。」這一席謊話冷耆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看著妻子那笑中帶淚、接近狂喜的神情,若不是好友在她背後惡狠狠的死瞪著他,他極有可能直接拿掉臉上的面具,把一切真相全說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嚇死我了……真的……昨天……嚇死我了……」恩靜賢又哭又笑。

  太好了?不!卓相文可恨死了,他不知花了多久心血才製作好那張面具,但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就只讓它在他的臉上停留一天?

  冷耆看著在床邊坐下的妻子,見她臉上的淚水仍撲簌簌的掉,再也克制不了自己,伸出手輕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你怎麼拚命落淚?」口氣裡儘是心疼。

  這個動作很突兀,但也很溫柔,讓恩靜賢頓時臉兒泛紅,竟然就呆呆的任他擦拭。

  「那個……因為我太高興了,昨天你……我真的好怕你會死掉。」

  「我死掉不好嗎?冷家會還你自由,你可以離開,你知道嗎?」

  她愣愣的看著他,緩緩的搖頭,「我、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卓相文也跳上前來。何時有這種事?

  冷耆一臉認真的瞪著他,「這是我私下決定的,我也會跟爹娘和奶奶說明,畢竟紫嬣仍年輕,也是完璧,不需要為我守寡。」

  這話有弦外之音,卓相文聽出來了,好友因為不忍心,決定要不就恢復健康,給他的妻子一個健康英俊的相公,要不,他就裝死,讓她走人,不讓她留在這裡傷心難過。

  他真的動了情了!卓相文不知道該替好友高興還是難過,時機實在不對啊!

  「什麼守寡?請你別亂說話,你不會有事的!」

  恩靜賢想也沒想的就緊緊握住冷耆的手,在驚覺自己過於親密的動作後,粉臉兒又漲紅,迅速收回了手,連忙低頭。

  但卓相文沒錯過她泛紅的麗顏,再看到好友眼中的炙熱,他能怎麼辦?自己這個大夫被晾在一邊,快要被兩人的濃情蜜意給淹沒了!

  為了不讓自己被「甜」死,他示意她起身,換他坐下。

  恩靜賢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擋著大夫把脈呢!

  卓相文隨便搭著好友的手就說:「嗯,看來還不壞,但怪病就是沒有脈絡可尋,難以掌控,再靜觀其變吧。」這話說得模稜兩可,但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不管如何,冷耆的心是喜悅的,因為他溫柔的妻子眸中重現笑意。

  多麼不可思議,他的快樂竟然只是因為她笑了。

  之後,時間又一天天的過去,冷耆的病沒有更進一步的變好,但也不壞,因為卓相文認為小心為上策,一個人的耐性是有限的,時間一拖久,狐狸尾巴總會跑出來。

  而且,他也發現好友的妻子常常面露思索,也常常看著冷耆的臉發呆,不知道在算計什麼。

  「看著吧,她一定會有所行動的。」卓相文信心十足。

  說巧不巧,就在恩靜賢入門一個月整的這一天,她主動開口請小姑帶她上街。

  難得嫂嫂要出門,冷采芸自然竭盡所能的替小嫂子梳妝打扮,一襲銷金大紅綢緞,頭上插戴了花釵珠冠,再替她淡掃娥眉,點上紅唇,甭說她這小姑看癡了,就連她哥也著迷的看著。

  恩靜賢被他過於灼熱的黑眸瞧得粉臉羞紅,雪凝肌膚再添嫣紅,讓她看來更是柔美絕麗,說是天仙美人都不為過。

  「太、太慎重了,還是換下吧。」她好不自在,像只孔雀呢!

  「不行,我就是要帶你出去招搖,讓外人看看我的嫂子長得多美,讓那些把我哥當鬼的百姓們瞧瞧你仍然安好無缺!」

  冷采芸其實是有用意的,因為嫂嫂不出門,卓笨蛋想出來的陰陽交合爛點子就被百姓拿來發揮了,說什麼小嫂子已經得了怪病、見不了人,才不出門,現下她一定要讓那些人大吃一驚。

  「你這樣子很美。」

  冷耆的聲音有些怪怪的,帶著低沉的沙啞,他知道,那是因為太激動了,雖然他看過許多金枝玉葉,但沒有一人比得上她的閉月羞花之貌。

  而且,他不想讓她出去了。

  他不想讓其他男人看到她的美,而這突如其來的強烈佔有慾也震撼了他自己。

  難道……他真的在不知不覺間對她起了情愫?

  「對,真的美極了,所以,哥,你最好趕快把病養好,不然,就是蹉跎小嫂子的青春了!」

  冷采芸話中有話,但膽子不夠大,所以丟了話就趕緊拉著小嫂子離開了。

  雖然她也知道皇帝一直想要他們冷家人的腦袋,也知道哥是為了一家人的性命而裝病扮醜,可是,他的容忍到什麼時候?

  趙恆這爛皇帝閒得很,不管朝政,不見官,只愛美人,還有,只要出一張嘴,就有黑衣人往他們山莊裡探,難道哥要因為這樣的人醜一輩子,而小嫂子得守著這樣的哥一輩子?

  這一席話同樣說到冷耆心坎裡,只可惜妹妹跑得太快,不然就會看到難得附和她的自己給她一記讚賞的眼神。

  過去,為了家人,他的確可以這樣生活下去,反正戴上另一張面具,他仍然可以離開山莊、可以出遠門,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但潘紫嬣的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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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我真的希望有那麼一天,是你帶著我走出山莊,四處走走看看的。

  流酣齋裡,冷耆獨坐在書房,腦海裡盤旋的儘是這句話。

  他黑眸微瞇,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說來,妻子的希望何其渺小,而她為他所做的又何其多……

  深吸口氣,他隨即起身,更換了衣服後,從櫃子裡的暗門中拿出一張人皮面具戴上。這是一張毫不起眼的面具,也是他化身為冷家的總掌櫃,處理家務時的另一張臉。

  在大門口時,他遇上了卓相文。

  卓相文一見好友竟然也要外出,不由得露齒一笑,「我們可真有默契。」

  冷耆看到他也戴上了一張平凡的面具,黑眸一瞇,「你想的是什麼?」

  「她有行動了,也許是要跟什麼人接頭,也許要傳什麼消息給杜德開……」他突然覺得好友的臉色不對,奇怪的問:「怎麼?你不是想到這些事才喬裝外出?」

  「不是。」

  冷耆答得乾脆,他只是想陪妻子上街,雖然這也許不是她期待的方式,但他想看看她喜歡什麼,這麼以來他還是可以買給她,因為,他想寵愛她……

  「喂,你有點危機意識好不好?這是她進到山莊後第一次出門耶!」卓相文沒好氣的瞪好友一眼。

  但他只是沉默,兩人隨即乘坐馬車出去。

  片刻之後,他們注意到冷家的另一輛馬車停在街角,顯然他們的目標已下車閒逛了,幸好拜高人一等的身材之賜,他們很快就找到潘紫嬣等一行人。

  冷耆注意到他的妻子對身旁那些五花八門的商店似是完全沒興趣,對吆喝的小販也不理,甚至有一些玩雜技的表演在她眼前使出渾身解數,她也顯得心不在焉。

  而山莊裡難得看見王妃的四名隨行丫頭卻不時看向她,眼中有驕傲也有驚艷。

  她的確很顯眼,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知有多少人回首就是為了多看她一眼,接著,眾人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那是齊郡王的新婚妻子,真漂亮!」

  「看來傳言是假的吧?瞧她的皮膚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沒染病啊,」

  「誰知道呢?齊郡王有能力圓房嗎?」

  一波波壓低聲音的交談也傳進了尾隨在後的冷耆及卓相文耳中,卓相文也壓低聲音,以只有好友聽得見的聲音道:「我想你真的不行吧?我那帖藥是專門消慾火、怒火、妒火……任何火都會熄滅的萬能消火湯啊!」

  冷耆只是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不想回答好友的問題。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不遠處的妻子身上,只見在她身前身後,那一雙雙驚艷好奇的眼眸似乎都沒有影響到她,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美一樣,一雙澄淨的水靈眸子只是不停的向前方梭巡,不知道在找什麼。

  「小嫂子,你怎麼什麼都不看,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冷采芸忍不住抱怨。

  「對不起,采芸,可是我想去……」

  「你想去哪裡?快說啊,我一定帶你去。」

  「我想去廟裡拜拜,想替你哥求平安符。」

  什、什麼啊!冷采芸的一張小臉頓時苦了一半,但馬上又笑了,「那先逛一逛嘛,廟沒長腳,又不會跑。」

  「可是……」恩靜賢欲言又止,還是帶著歉意的答,「這陣子你哥的病沒有半點進展,我左思右想,反覆在心中問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讓他的病快好、讓他不痛。」她輕聲一歎,神情懊惱,「可我想來想去,也只想到拜拜這個方法而已,所以,我想多去幾間廟,這樣時間上就得緊湊些了。」

  冷采芸頓時傻眼,她真的有一種被這個小嫂子打敗的感覺,可是……「哥真幸福,有你這樣處處想著他的妻子。」

  四名丫頭也拚命點頭,她們早聽說這個王妃又溫柔又美麗,今日見到本人,果然是真的。

  離她們不遠處,冷耆靜靜的看著妻子嬌小纖細的身影。原來她這陣子總是看著他裝睡的容顏久久,面露思索,都是在苦思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的病早點好起來?

  頓時,他的胸口暖烘烘的,好感動!

  就連卓相文也覺得自己好小人,這個潘紫嬣真的不是普通的善良!

  「真羨慕,我這一生是沒有機會愛上這樣纖細、溫柔又心地善良的女人了。」

  冷耆知道,因為好友這一生的情已栽,就栽在他那大剌剌的妹妹身上。

  這一天,冷耆就看著他的妻子往一間又一間的廟宇參拜,為他點上祈願的光明燈,為他跪拜求平安符,小小聲的請各路神明幫幫忙,保佑他快快好。

  然後,在冷采芸的堅持下,她們一行人在一家客棧用了晚膳,一直到她們準備乘轎返回山莊時,冷耆跟卓相文才早一步回到流酣齋,冷耆還洗了澡,才躺回床上假寐。

  不久,恩靜賢小小聲的走進來,很小心的拉開紗帳,蹲下身子,輕輕的將她一整天求來的平安符塞到他的枕頭下方。

  冷耆卻在此時張開眼。

  她嚇了一跳,尷尬的撫著狂跳的胸口,「我、我吵醒你了?」

  「沒有,只是剛好醒了。」他搖頭,聞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是她的錯覺嗎?恩靜賢覺得這雙沉潛的黑眸裡有了更多更深的溫柔。

  「吃了嗎?」他又問。

  「嗯,連澡也洗了,因為出去繞了一天,怕身上沾染了什麼,讓你不舒服就不好了。」

  她總是如此細心,他微微一笑,「走了一天,一定累了,睡吧。」

  「嗯。」

  她點點頭,走到屏風後方,脫下外衣,穿著白色襯衣走到躺椅上躺了下來,拉過被子就見他床上的紗簾又放下來了。

  她頗感意外,他竟然什麼都沒問?只是這一躺下,濃濃的倦意便立刻襲來,還沒跟他聊起今日的行程,她就沉沉的睡著了。

  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冷耆才坐起身子,看了眼枕頭下那五、六個紅色平安符,憐愛的搖了搖頭。

  拉開簾子,看她縮成一團熟睡著,今天的夜風的確較涼……

  他下了床,將她掉落在身側的被子拉起蓋好,靜靜凝睇著這張美麗清靈的秀氣臉龐,最後情難自已的緩緩俯身,在她額上輕輕的印上一吻。

  這一天,明倫山莊的中區亭園裡,冷家幾個長輩就著一桌茶香糕點聊起了潘紫嬣。

  「聽采芸說她到好幾間廟宇跪求了好幾個平安符,我就好感動。」梅姥姥撫著胸口笑說。

  馬亭燕也是笑容滿面,「我看她推著耆兒坐在亭子時,好巧妙的側身,替他擋住了大部分的涼風呢。」

  「她端上的湯藥,看來就不冷不熱,剛好入口,我總看她扶著耆兒,將湯匙湊到他唇邊,一口一口小心的餵,臉上的溫柔真的很吸引人。」梅姥姥又忍不住說。

  冷仁景也頻頻點頭,「這個溫柔的媳婦,簡直好到沒話說。」

  「可不是嘛,要不是擔心皇上還會派人夜探,我真希望耆兒趕快把那張醜面具給摘了,好好跟媳婦當一對正常的夫妻,我也想抱孫子啊!」馬亭燕可是很想當奶奶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冷仁景看著妻子的臉,也是充滿笑意,這樁沖喜婚姻他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雖然娘獨排眾議,說她調查好了,這媳婦人選沒問題,但他仍然擔心啊,好在潘紫嬣如此賢慧可人,只是……

  他皺眉看向笑得合不攏嘴的娘,「怎麼她跟娘派出的探子所說的,有極大的不同?」

  「哪裡不同?我說了她不是禮教規範內的大家閨秀嘛。」

  「可是紫嬣的某些作為都在禮教內,而且是更好。」馬亭燕在這一點也頗為納悶。

  梅姥姥聞言,竟無法駁斥,因為仔細想想,確實有些不同……

  就在此時,一張臉臭得跟糞坑裡的石頭沒兩樣的卓相文,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冷耆往這裡來,卻不見總是跟冷耆形影不離的潘紫嬣。

  「怎麼回事?紫嬣呢?」姥姥不解。

  「某人點了自家娘子的睡穴,然後來找我,說他想變健康,想站起來,想跟娘子恩愛……」一記涼颼颼的冷光射向悶悶說著話的卓相文,他只好手一攤的承認,「好好好,最後一點是我說的,但某人的意思是,他對妻子太愧疚了,她把他當個廢人全心全意的照顧,他算什麼男人……算了!你自己說好了。」

  冷耆沒好氣的瞪好友一眼。他的話到他嘴裡怎麼全變了樣!

  他看向捺著性子等他說話的長輩們,「我知道我做的決定極有可能讓你們、包括山莊裡的每個人性命受到威脅,所以我無法一意孤行,如果沒有取得你們的諒解或支持的話。」

  三位長輩看著臉色凝重的他,都明白他的想法。

  「也是,紫嬣好好一個姑娘嫁到山莊裡來,沒丫鬟伺候就算了,反而還得像個丫鬟一樣伺候耆兒,任勞任怨的,真是太委屈她了。」

  梅姥姥的話可是將冷耆埋藏在心中的話給掏出來了,「姥姥說的是,但你們沒有看到的部份是,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戰戰兢兢、她的不安、她的自責、她的眼淚……」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為此,我的良知及責任都在苛責我,告訴我不可以再這樣對待一個全心全意對待我的女子。」

  「不公平!你這樣說,相對之下,倒顯得我冷血了,別忘了,你派去汝州的探子連半點消息也沒回給你。」卓相文提醒。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要不,事關我及冷家一家大小的安危,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早已十萬火急的送回來了。」冷耆理性的分析。

  卓相文頓時啞口無言,因為言之有理。

  冷耆深吸口氣,看向三位長輩,無聲尋求他們的支持,四周頓時跌入一片靜寂中,只有微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響,半晌──

  「姥姥支持你。」梅姥姥微笑,第一個表態。

  「娘也支持。」

  「爹也支持。」

  冷王爺夫婦也口徑一致,要他們犧牲媳婦的幸福來保全冷家所有人,他們實在於心不忍。

  「姥姥、王爺、王妃,你們全瘋啦?我們的敵人是皇上,是那個荒唐猜忌無能的皇上,但也是權利最高,喊砍人就可以砍的皇上啊!」卓相文大驚失色。

  「我也支持!」冷采芸突然從亭園後方的迴廊冒了出來。

  她本想去找小嫂子的,沒想到經過這裡時,聽到長輩們在聊小嫂子的事,索性就躲著聽了。

  她氣呼呼的瞪著卓相文,「你怕死可以早點走人,反正你不是山莊的人!」

  「你!」

  他想槌心肝吶!死沒良心的女人,他留在這裡,放著家大業大的南霸王少主不當,窩在這裡日以繼夜的像個苦力一樣拚命做面具,難道是做辛酸的?沒想到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除了擔心好友外,他也怕她腦袋搬家啊!

  「采芸,不可以這樣跟相文說話,這一年多來,要沒有他,冷家無法如此平靜的生活。」冷耆替好友說話。

  卓相文感激的看他一眼。還是他有心肝,而他,卻白癡的對冷采芸一見鍾情!

  冷采芸也看到長輩們責怪的眼神,臉兒一紅,嘟起嘴,「好嘛,我知道卓笨……呃……卓大夫是為我們家著想,可是小嫂子是無辜的啊,而且,我真的很喜歡她,既然嫁來我們家,就該給她最大的幸福不是嗎?」她真的替小嫂子抱不平,「今天如果我是她呢?你們不會心疼?不會氣哥嗎?」

  見她眼眶都委屈得泛紅了,卓相文可捨不得,急忙改口,「好好好!我也支持。」

  她眼睛瞬間一亮,想也沒想的衝上前用力抱著他,「太好了!」

  眨眨眼,早知道有這樣的福利,他早就說好了,卓相文樂不可支的正想回抱時,驚覺自己動作不對的冷采芸已急急退後,一張粉臉羞答答的。

  目睹這一幕的冷家長輩們,哥哥臉上含笑。卓相文的心思他們全懂,但自家小丫頭老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沒大沒小的盡叫人家「卓笨蛋」,像是不知對方心意似的,可現在看來,卓相文的情事也快撥雲見日了。

  冷耆微笑的看著每一個人,心中的重擔頓時輕了不少。

  他終於可以讓妻子看到真實的自己了。

  有了親情的支持及共識,冷耆很放心的將過去一年多來,隨著他病加重而換戴的十多張人皮面具,慢慢的換回來戴。

  ******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漸漸「好轉」,冷家人有志一同的將大部份的功勞歸到新進門的王妃身上,不是說沖喜有了成效,就是說她為他求來的平安符保佑了他,還說是因為她的盡心盡力……總之,都是因為有她,冷耆的身子骨才能一日比一日好起來。

  當然,卓相文更是「功不可沒」,他離開山莊兩日後,再回來時,謊稱自己曾經委請他人赴北方千年積雪的山峰取得了萬年水,這一次就是砸下重金去取水的。

  接著,他開出一記起死回生的藥帖,就是由萬年水再加上各式珍貴藥材熬成湯藥及外敷藥,內服外抹下,果真讓冷耆潰爛的臉慢慢的復原,不過月餘,一張俊美出眾的久違臉孔便回到冷耆的臉上。

  對恩靜賢來說,雖然是一點一滴的看著他的臉起變化,但面對這張俊朗不凡的臉,她仍不時會傻乎乎的屏住氣息凝睇,直到忽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看他看得癡了時,才臉紅心跳起來,但回視她的永遠是冷耆眼中的動人溫柔。

  只是,雖然他的臉好了,但是至今還未外出過。

  這一點是恩靜賢堅持的,他大病初癒,身子仍虛,從他仍得仰賴輪椅就可看出。一出門,人潮多,不小心沾染上風寒或其他的病怎麼辦?

  另外,她也堅持要讓冷耆喝補藥,理由是,他才大病一場,好不容易好轉,就該將身子好好補一補、調養好,不給怪病再次襲身的機會。

  還有,她還是睡在黑檀木躺椅上,一來方便她起身照顧他,二來,他一個人睡那張床也比較好睡。

  可這三點可苦了一點病也沒有的冷耆,一來,他真的喝厭補湯了,二來,他希望他們成為一對正常的夫妻,同床共眠,第三,他迫不及待想帶她出去走走,因為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個希望。

  這一天,天空飄下了雨絲。

  「我想出去走走。」書房裡的冷耆望著窗外的雨,突然開口。

  他擺脫輪椅已有兩天,這還是他向卓相文抗議來的,因為卓相文認為,一個病了一年多的人,一個月內是可以讓皮相變好,但要能步伐沉穩,甚至健步如飛,就太詭異了。

  所以,他這會兒雖然能自行走路,但仍是必須裝出重病初癒的樣子,走起路來得有點兒虛、有點兒晃,好像隨時會摔倒的樣子。

  在一旁靜靜看書陪伴他的恩靜賢先是一愣,然後不苟同的看著他,「外面下雨了。」

  「下雨才好,最好雨再大一點,到街上的人就少了,我的王妃才不會將我禁足。」他忍不住調侃。

  她粉臉兒一紅,咕噥著說:「我哪敢把你禁足?是你的病才好沒多久……」

  「只是這個原因?還是你擔心路人看到我這張醜臉驚嚇走避,又喊我妖魔鬼怪?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他說的自然是反話,也有弦外之音,除了暗示她他的臉不再嚇人外,他也真的想出去走走。

  聰慧的她聽出來了,因為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在瞬間放柔。

  「你現在一點都不醜,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一年多前的事會重演。」

  「也是,我相信比你初次見到我時要英俊多了。」他的自我調侃,讓她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冷耆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這張溫柔的麗顏令他情不自禁的著了魔,心已被她深深打動,他不想掩飾自己的感覺。

  他的眼神太灼人,恩靜賢被看得渾身不對勁外,連呼吸都莫名急促起來,只能尷尬的從椅子上起身,「我、我去請玄陽他們備馬車。」

  不一會兒,他們便坐上了馬車,在冷家大小的目送下,由古安及玄陽駕車出去。

  雨已變成了滂沱大雨,但馬車裡的世界一定很溫暖,明倫山莊的大大小小看著馬車消失在灰濛濛的雨中,想著方才車上兩人相互扶持上車時的溫馨互動,心中都有這樣的想法。

  馬車奔馳到一向熱鬧的街道,才停了下來。

  但在傾盆大雨下,兩旁的街道冷冷清清的,有些店家還乾脆打烊了。

  他皺眉看著她,她則不好意思吐了吐舌,不過一會兒,兩人又相視而笑。

  「雨中散步?」她點點頭。

  兩人於是下了馬車,玄陽本要幫忙撐傘,但冷耆卻搖頭,「我想跟紫嬣走走,你們別跟了。」

  「是。」冷耆正要拿傘,卻讓恩靜賢搶先一步,「我拿吧,你走路還微微顫顫的,所以走一小段就好。」

  她怎麼都不會忘記這些細節?冷耆正想要駁斥,眼角餘光突然瞄到對街街角出現一名黑衣人。

  該死!趙恆的走狗怎麼到處都有?

  他在心中低咒,但也只能無奈的讓妻子拿著傘,還得煞有介事的走得緩慢,甚至不忘微微喘息。

  恩靜賢小心翼翼的撐高了傘,只顧著替他遮雨,就怕他會染上風寒。

  本來冷耆想要走進幾家綢緞店或胭脂、飾品店,但都讓她給阻止了。

  「我不需要,真的。」

  她知道他的心思,這個聰慧的可人兒!他微微一笑,沒有堅持,不過──「我來拿傘。」她真的太嬌小了,這傘撐得辛苦。

  「沒關係,我行的。」她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事實上,她替小主子撐傘也撐習慣了,手可是很有力的。

  他濃眉一蹙,「可是你身上都濕了……」

  她搖頭一笑,「我身子好,淋些雨不打緊的。」

  但這是逞強的話,濕了大半邊身子的她,在涼風吹過來時,冷得打了哆嗦,牙齒也跟著打顫。

  冷耆將這些都看在眼底,看見前方有一座亭台,便道,「我們休息一會兒。」

  「好。」

  小小的亭台裡,只有他們並肩坐著,再加上傾盆大雨,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空氣中沉澱著一股親密氛圍。

  「我覺得有點冷。」冷耆突然說。

  聞言,坐在他身旁的恩靜賢立即緊張的起身,「那我們快回去,你可不能著涼的。」

  她就可以嗎?真是個可愛的人!他搖搖頭,「不,我還想坐一會兒,你……借我抱一下,我會暖和點的。」

  她一愣,臉兒一紅,尷尬的道,「我、我身上是濕的,不太好……」

  「可我真的覺得很冷。」他輕輕的將她拉入懷中。

  臉紅紅的貼靠在他懷裡,恩靜賢意外發現這懷抱竟是堅實而溫暖的,他的手臂力量也令她驚愕,而且這一抱,反而是她溫暖了起來,可他呢?

  她抬頭,一臉擔心,「你……」

  冷耆只是眼神灼灼的凝睇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恩靜賢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渾身不自在的想低頭避開他的眼神時,他卻無預警的吻上她的唇。

  她驚愕的瞪大了眼睛,櫻唇微張,正好讓他飢渴的舌探入,探索糾纏著吸吮她唇中的甜蜜。天知道他想做這件事想了多久了!

  縱然恩靜賢心中的警鐘想起,提醒她兩人不該有如此親密的關係,但他的吻太溫柔,傳遞了太多情感,她雖然想抓回理智、想要推開他,卻只能無助呻吟,隨著他狂肆的愈吻愈深入,她整個人也癱軟在他懷裡,最後的一絲理智跟著遠揚。

  最後,她不自覺的伸出雙臂圈住他的頸項,生澀的回應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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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經過那個吻後,冷耆跟恩靜賢之間的互動明顯與過去大不同。

  恩靜賢總覺得冷耆灼灼的目光一直跟著自己,有時即使她背對著他,也能感覺得到他的視線,可是儘管她的心被那一記深情的吻給烙上印記,卻也因此充滿了罪惡感。

  他不是她的,她不該任由那個吻發生,這讓她和冷耆之間的情感變得複雜。他在淪陷,而她卻不該沉淪,沒有發覺他將感情放在自己身上,她已是罪過了,再任由他的情感加深,根本是在害他!

  她該離開嗎?可一想起這個詞,心口就痛了。

  而且,就算她要跟他保持距離,冷耆也不會配合的。

  餵他喝藥時,靠近他是免不了的,過去的冷耆很虛弱,只能靜靜的喝,可是隨著他的身子越來越健朗,她才察覺到這個看似沉穩內斂的男人也有一把心頭火,而且像是吻她吻上癮,一逮到機會便會偷香……

  但她也承認,他的吻一點也不討厭,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冷耆知道自己的視線總會黏著妻子。

  但他情不自禁,目光就是會主動的梭巡,然後停駐在她身上,內心翻騰的慾火,更想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

  只是,他察覺到她的不安和遲疑,雖然無法明白原因,只能猜測她生性羞,尚未習慣夫妻間的親密關係,所以他不躁進,打算讓她慢慢的習慣男女之間的擁吻。

  更何況,他亦是愛極了她羞澀的模樣,粉臉兒紅咚咚的,讓他好想多親她幾口。

  與好友房間僅是一牆之隔的卓相文則夜夜豎直耳朵,但都沒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正想著是不是自己妨礙小倆口恩愛,該不該搬出流酣齋時,就讓玄陽給請到王爺的房間去……

  第二日,他煎給冷耆的藥就添了「新菜色」。

  「咦?今天的湯藥味道變了。」

  恩靜賢有點困惑,因為她天天伺候冷耆吃藥,馬上就聞到味道不同以往。

  冷耆也發現了,同樣不解地看向帶著狡頡笑意的好友:「你換藥?」

  卓相文笑癱在椅子上,指著他,「把藥喝了,我再告訴你。」

  他很快就喝完了藥。

  卓相文鱉住一肚子的笑意,「你不知道你娘昨天把你的小妻子找去問話了吧?」

  他搖頭,她昨天幾乎寸步不離他,除了兩名侍衛從照往常服侍他到浴池去洗澡的時間外……

  「嘖嘖!」卓相文一臉欠扁的站起身,將好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又探了探他的脈象,「奇怪,你看起來很不錯,應該可以行房了吧?但你娘私下問了紫嬣這事兒,她卻紅著臉直搖頭,所以呢……」他好整以暇的又在椅子上坐下,「昨晚,你爹就在你娘的交代下,找我好好詢問一番,說是不是前一陣子我給你喝的清心寡慾消火湯喝太多,害你行不了房!」

  所以,換藥是……恍然大悟的冷耆惡狠狠的瞪了好友一眼。

  「別怪我,是有人比我更急,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要不想流鼻血,就努力點。」那可是壯陽藥啊!

  說完,卓相文樂不可支的往門口走,但又想到一件事,停下腳步說:「這一帖藥是一日兩次,所以午膳後,你就勉為其難的喝了,好讓我跟你爹交差吧。」

  「別想!何況,午後我已約紫嬣出去,先到街上走走,再到冷家商行,我要讓她看看冷家大業。」他要她分享他的成就。

  聞言,卓相文的臉色變得凝重:「你想清楚了?」

  冷耆知道好友擔心什麼,他這一現身,恢復健康的事就無可避免的定會傳到趙恆耳中,但是──「皇上應該已經知道我恢復健康的事,上一次離開山莊時,就有黑衣人盯上我。」

  「你卻什麼都沒說?」他簡直要暈倒了!

  冷耆臉色陰鷙:「我不想當縮頭烏龜,皇上如果步步進逼,傷害到我的家人,你很清楚我的另一面,我不會饒過他的,就算他是皇上也是一樣!」

  猜到卓相文的藥單因何而改,尷尬的恩靜賢一整個上午都不太敢將視線對上冷耆,要是不小心對上了,臉就會漲得紅通通的。

  她實在無法克制不臉紅啊,被婆婆找去問閨房之事已夠羞人,偏偏冷耆又一副他已經知道這件事的樣子,黑眸中總透著一抹危險的玩味,像在暗示什麼,搞得她益發心慌意亂,手腳也越來越不靈活。

  偏偏待會兒伺候他喝完她手中的這碗藥就要出門,讓她想躲到其他地方去,不看見他都不成。

  冷耆看著已經打扮妥當的她,端著湯藥俏生生的坐在床上。一張細緻靈雅的絕麗臉蛋,一襲紫紅大袖,頭上僅戴著一隻珍珠編成的茶花髮飾,簡單又不失貴氣,美得令人動容。

  其實依他這陣子的恢復情形,要自行喝藥絕對沒問題,可是他偏要她伺候,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不會像個丫鬟似的離他兩步遠。

  恩靜賢的確不得不靠近他,也擔心他使壞,擔心自己又跟著沉淪,但再多的擔心也沒用,冷耆就愛她的粉頰飛上兩抹嫣紅的動人神態,所以,這會藥還沒喝上半口,就先嘗了她的唇。

  「不行!等等!玄陽去準備馬車了,待會兒會進來請我們上車的?」恩靜賢粉臉酡紅,虛弱的低語,差點將手上的藥碗打翻:「別!」

  偏偏他壞心得很,知道她顧著碗裡的藥,沒手推拒他,便一次又一次的攻佔她的唇。

  慘了!早上的藥效發揮了嗎?那這帖哪能再吃?恩靜賢心慌得胡思亂想。

  「別,不行!你要吃藥,唔!」

  吻著她紅潤的唇,她的鼻,她的眼,冷耆絲毫沒有停下的念頭。

  他想給他的愛妻多點時間適應他們之間的親密舉止,當下,他的心為她而狂跳,更因為擁抱她而慾火流竄,卻總得苦苦壓抑,那實在太痛苦了,他想要她,瘋狂的想擁有!

  他的雙手探進她的上衣,滑入肚兜內,愛撫著那誘人的柔軟,感覺到她的心跳正同他一樣失速狂跳。

  恩靜賢急遽喘息著,被他吻得神魂顛倒,渾身酥軟無力,手上的碗壓根拿不穩。

  在察覺到她手上的湯碗要倒下的剎那,冷耆及時接過手,將碗放到一旁的椅子上,一手將喘息不已的她拉到床上後,一個翻身將她壓到床上,雙手扯開她的衣襟,俯身吻住她誘人的蓓蕾。

  她急喘一聲,意亂情迷下,只能無助的陷入這股陌生但旺盛的情慾之火中,無法自拔。

  「天啊,你是如此甜美!」冷耆充滿情慾的低沉嗓音撩撥著她的靈魂。

  她瞳眸迷眩,整個人只能呻吟低喘,就在此時──

  由於房門是開著的,玄陽直接走進來:「主子,馬車準備好……」

  「該死!」粗咒一聲,冷耆飛快拉下床簾遮住愛妻暴露的春光。

  玄陽嚇得急忙背過身,但他什麼也沒看到,真的。

  「出去。」冷耆冷聲呵斥。

  「是。」玄陽困窘的急奔出去,不忘將門關上。

  恩靜賢緊抓著衣襟,急促的呼吸,全身酥軟無力的看著他拉開紗簾。

  「紫嬣。」

  這柔聲一喚,卻使她的臉色悚地一變,「我、我要起來。」

  冷耆本想繼續,但看見她蒼白慌亂的臉,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渴望,扶她坐起來,只見她低頭,顫抖著雙手,慌亂的整理衣服。

  「你怪我嗎?」

  恩靜賢搖頭,她只是聽到他喊了「紫嬣」,被打回現實而已。

  他不是她丈夫,她怎麼可以讓他做這麼親密的事?就算他不知情,可她知道啊,在尚未鑄成大錯之前,她是不是該坦承自己的身份?

  「也許你還沒準備好,可是,紫嬣,我的身子好了,我希望我們能當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我希望你可以為我孕育我的孩子。」他輕柔的托起她的下顎,卻看到一張淚如雨下的臉,濃眉不禁一皺,「為什麼哭了?你不願意?」

  她哽咽的搖頭。她想,可是……她怎麼有資格?

  冷耆不捨的將她擁入懷裡。

  「別哭,你一哭,我的心都痛了,我可以等,等到你準備好了,我不逼你了……你別哭……」

  恩靜賢緊緊的抱著他。這個男人如此溫柔、如此體貼,如天神般俊俏,渾身散發著貴氣,他是人中之龍,對她那麼愛憐、他的吻又是那麼深情纏?,教她如何不愛他?

  可是……她可以放任自己去愛他嗎……

  ******

  杭州街上,人群絡繹不絕,有很多販夫走卒及更多特別的玩意兒,不過基於上回的經驗,冷耆知道妻子不愛那些首飾,而他,也早料到恢復健朗的自己肯定會成為眾人驚愕的目光焦點。

  事實也是如此,從他下馬車的那一刻開始,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就盯著他們兩人瞧,交頭接耳的的不斷議論著。

  他當然很清楚原因,一來,兩人的外貌皆出色,二來,也是他的臉已回復原貌,這就足夠讓這些百姓們拿來當茶餘飯後嚼舌根的話題了。

  為了不讓他們成為眾人目光追逐的焦點,他雇了一艘畫舫,沿著西湖,一邊品嚐龍井名茶,一邊欣賞沿途美景。

  但他很快就發現妻子似乎心事重重。

  所以,原本他還打算上莫千山賞景,便作罷了。

  兩人一回到湖邊,馬車早已候著,玄陽放上腳凳,好讓主子跟少夫人踩上車,但就在此時,一名年約七、八歲的乞兒一路沿著湖邊乞討過來,他渾身髒臭、骨瘦如柴,可憐兮兮的乞求著。

  「善良的大娘、大爺,可憐小乞兒吧,小乞兒已經五天沒吃東西了……」

  看到這一幕,恩靜賢的心頓時揪成一團,踩上腳凳的腳步竟沉重的跨不上馬車。

  她看著虛弱哈腰的小乞兒,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一年,她的爹娘帶著她遠從北方來到汝州依親,沒想到卻雙雙染病而亡,她用僅存的盤纏葬了雙親,後來才發現他們要依靠的人早已搬離汝州,可憐她一個七歲娃兒,長得又黑又瘦小,只能開始過起乞討的生活。

  在她乞討了三個月後,渾身髒兮兮的她遇上了跟她同年齡的小主子,是小主子先給了她一個包子,知道她無父無母又沒有地方可住,便纏著父母收留了她,她才能活到現在……

  此刻,她淚眼模糊的看著那些人都急急閃避著小乞兒,她就像在跟自己說話似的,喃喃低語,「小乞兒只想要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只想要安心吃飯……可以洗個澡、可以好好的睡一覺、可以上學堂……」過去乞求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一滴滴晶瑩的淚水就這麼滾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小乞兒只想要有個家而已……」

  冷耆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雖然他一直知道她天生多了一份慈悲心,可是總覺得還有更深的意念從那雙淚眸中透了出來。

  突然,她伸手將髮釵抽了下來,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飾品。

  但冷耆的動作更快,他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拭去她的淚,看著這張在淚水洗淨下,更顯得精雕玉琢,清靈絕俗的臉孔,溫柔一笑。

  恩靜賢怔怔的看著他,就見他轉身交代玄陽──

  「把那小乞兒帶到學堂去安置,食宿由山莊支付。」

  聞言,她眼中再度湧上了淚水。

  玄陽立即拱手,前去找那名人人走避的小乞兒,跟他說了些話後,只見小乞兒睜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還朝冷耆跪了下來,拚命磕頭。

  玄陽帶著小乞兒離開,冷耆卻注意到妻子的淚眼仍緊跟著那名乞兒。

  「他會一輩子感謝你的……真的……就算在某一天,得犧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報恩……我都會去做的……我會的……我會的……」

  冷耆濃眉一蹙。她一連以好幾個「我」來陳述,為什麼?而且,杭州雖然是大城,但乞兒不少,稍早搭馬車來時,也有幾名乞乞丐當街乞討,也未見她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為何獨獨對這名幼齡的小乞兒──

  「謝謝你,我代他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恩靜賢淚眼汪汪的向他道謝。

  冷耆凝望著那雙善良而溫暖的眼眸,暫且壓下疑問,寵溺的拍了拍她的頰。

  「小傻瓜一下,竟然為了個小乞兒哭成這樣。」

  她的心猛地一顫,但還來不及反應,冷耆已擁著她上了馬車。

  冷耆就抱著她坐著,這一次,她很柔順的貼靠在他懷裡,不似以往莫名的遲疑及緊繃。

  馬車繼續前行,他也靜靜地擁著她,感覺到她激動的情緒已平靜下來後,才柔聲問,「會不會累了?還是今天別去商行?」

  她在他胸前微微搖頭,但並未抬眼看他,「不,你說那是冷家大業,而且幾乎是你一手建立的,那是你的成就,你要跟我分享。」

  「好,那我們去。」

  他低頭,輕輕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恩靜賢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窩在他的懷裡,方纔她腦子裡全想著自己跟那名小乞兒的事,完全忘了這樣的舉動有多不合宜。

  她急忙想從他懷裡離開,但冷耆卻將她抱得更緊,「我們是夫妻,紫嬣,你要習慣,雖然我可以等,可是,別連這種擁抱都閃躲好嗎?」

  他的溫柔令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只能點頭。

  他每喊一次小主子的名,就將她氾濫成災的感情壓回了心坎,可是……她愈來愈不想離開他了,她知道這樣不對,所以害怕,害怕自己成了搶走小主子幸福的壞人……

  想到這裡,她就不敢擁抱他。

  注意到她原本緊抱住自己的雙手突然放開,冷耆不得不吸口氣,壓抑湧上心頭的挫折與失落。

  然後,他也放開了她,就看到她迫不及待的坐到窗邊,看向窗外。

  馬車內頓時被一股低氣壓籠罩。

  來到接近冷家商行的大街上時,馬車的行進速度慢了下來,因為人車擁擠,在這條繁華的街道上,遍佈許多商家,有酒樓、客棧、茶館、綢布店、玉石店,甚至還有賣小吃雜貨的攤販,還有人表演雜質掙錢。

  這其中,最多的是賣陶瓷的商家,幾乎就佔了半條街,但最吸引恩靜賢目光的,卻是穿梭在人群中叫賣糖葫蘆的小販。

  因為家境清貧,她從未吃過糖葫蘆,只能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吃,自己猛吞口水。

  七歲後,雖然被潘家收留,更因為小主子的堅持,她也跟著吃好穿好,但小主子不愛吃甜食,就算上街也不會看糖葫蘆一眼,所以長這麼大,她仍然未嘗到它的滋味。

  「想吃糖葫蘆?」

  冷耆注意到她的眼神幾乎是隨著那名小販移動的。

  她一愣,臉兒迅速漲紅,「沒,沒有,我沒有。」

  他蹙眉看她,此刻的她看來就像一個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一樣,只是他真的不懂,身為潘府的獨生女,為何會以那樣渴望的眼神看著不過幾文錢的糖葫蘆?

  但無論如何,他都想寵她,想滿足她想要的任何東西,即使以他的身份及年紀來說,去買那項甜食實在有些不妥──

  由於車子幾乎呈現半停的狀況,他拉開車簾,向駕車的古安說了些話,隨即下了車,擠在人車中,買了一串糖葫蘆回到車內。

  面對他的,是妻子熱淚盈眶的美麗臉孔。

  恩靜賢真的好感動!他竟然會注意到她的渴望,而且完全不在乎他身旁的百姓們見到他這名齊郡王買糖葫蘆的錯愕,以及更多的不可置信,她只覺得一道暖流緩緩的流入胸口,令她的眼眶發熱,浮現淚水。

  「別哭了,待會兒到了商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他的口氣帶著寵溺的笑意。

  聞言,她不好意思的破涕為笑,連忙將淚水壓了回去,接過那一串她渴望多年的糖葫蘆,照著記憶裡別家小孩吃糖葫蘆的方式,輕輕的舔了一口,「嗯,好甜!」

  她雙眸熠熠發亮,笑得好燦爛,繼續一口一口輕輕的舔著、嘗著,一臉捨不得咬的樣子。

  冷耆幾近著迷的看著她的表情。多數女人都會要珠寶首飾,她卻對那些沒興趣,只對一串糖葫蘆這麼渴望。他不曾吃過糖葫蘆,因為他從沒有興趣吃,可是現在見她滿足的吃著,糖漿沾上她的嘴角,像要勾引他趨近品嚐……

  他再也無法抑制的上前,舔了下她的嘴角,她頓時呆住,也不敢再咀嚼嘴裡的糖葫蘆,只是怔怔的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

  這一點糖自然是滿足不了冷耆,他進一步的探舌而入,咬走她尚未咬開的果肉,吃完了,他又咬下木串上的一顆糖葫蘆,送到她口中。

  恩靜賢不知所措的讓他與自己的唇舌交纏,這一串糖葫蘆吃下來,竟讓她臉紅心跳,他則一臉邪魅。

  當馬車抵達冷家佔地寬廣的陶瓷商行時,從馬車裡走下來的俊男美女,令步出商行準備迎接主子的近二十名男女全都傻了眼。

  畢竟冷耆臥病一年多來,都是由一名相貌平庸的貼身總管前來執行他的政策,在這兒做事的人已有一年多沒見到正主兒了。

  可沒想到,他那張傳言被毀容的臉孔不僅沒事,反而更加俊朗出眾,整個人更是英挺迷人,還有那不曾見過的少夫人,絕麗出塵,有著沉魚落雁之貌,透著紅暈的臉頰煞是迷人,兩人站在一起,堪稱絕配。

  冷耆擁著愛妻進入門面宏偉的冷家商行,一進門就是古色古香的正廳,他們的出現再度吸引了仍在裡面工作的男男女女驚艷的眼神。

  察覺愛妻的不自在,所以冷耆不走商行左後方專門處理瓷窯進出貨的廣大中庭,而是直接帶著她經過好幾道拱門,茶廳,院落,一直到他專用的別院,進到書房,然後要尾隨的古安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打擾。

  他擁著愛妻,拿起桌上的帳冊及一些圖表,談起他經由杭州的市舶司與異族人貿易經商的種種。

  這兩年多來,冷家還成立了同行組織,各地陶瓷的從業人員都加入了行會,再由身為行頭的冷家負責與官家做生意,安排行戶的貨物價格,工資及交貨期,讓一些被官家欺凌的小工匠或小戶不再吃悶虧。

  由於利益共享,不管是各大名瓷,名窯皆成為行戶,冷家也因此成了最大的民營瓷窯集散中心,不管是專門燒製瓷器給宮廷的汝瓷,還是龍泉青瓷,景德鎮的白瓷,燒製成紅釉的鈞瓷,在此處皆能供貨。

  因為海上貿易及陸上四通八達的驛站與人工運河的便利,冷家及其他行戶一年的收益就有數千萬貫,不僅擴大了經商的區域,也讓許多行戶一躍家財萬貫……

  恩靜賢凝望著冷耆自信而動人的俊顏,既為他感到驕傲開心,卻又無法抵抗心中另一股急湧而上的濃濃沮喪。

  他的卓爾不凡,更顯出她的卑微平凡,即使她為他動了懷,動了心,可悲的是,他們之間猶如天與地,她終究不配與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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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個月後,在汝州,也有個人怒氣沖沖的喊著「不配」,還一古腦兒的將桌上的瓷壺杯盤全數掃落,乒乒乓乓的跌碎一地。

  「不配不配!潘紫嬣那個野丫頭跟冷哥哥怎麼相配?又怎麼可能恩愛異常?」

  杜府,杜嬌嬌正在自己的閨房裡大耍脾氣,看到東西就摔就丟,把房間弄得一片狼藉,然後火冒三丈的坐在床上,氣憤的猛槌枕頭。

  她氣!她恨!她好恨!

  杜德開在丫鬟們急匆匆的前來通報後,三步並作兩步的直奔女兒房間,卻見整間房差點沒讓她給拆了。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大為光火的怒斥。

  相貌嬌艷的杜嬌嬌一雙美麗瞳眸裡有怨,有恨,也有怒。

  她瞪著圓潤婑胖但個性陰狠的父親,「爹都沒聽說嗎?冷家沖喜真的衝去了霉運,冷耆的身體已經康復,而潘紫嬣也沒有半點病態,兩人不僅同游西湖,夫唱婦隨的到冷家商行,冷耆他……」她在街上聽到這些事已經夠嘔了,居然又聽到有人說──

  「他一個大男人竟然還為了潘紫嬣下馬車買糖葫蘆,而且,就因為潘紫嬣喜歡吃,便天天要賣糖葫蘆的小販送幾串到山莊去!爹,都是你害的!如果當時你讓我嫁過去,現在外面談論的就會是我跟冷哥哥恩愛異常了!」

  杜德開能怎麼說?這些傳言他當然也聽到了,而且這些傳言也已傳到皇上耳裡,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這種事誰料得到?」

  「是爹不好,明知道我愛冷哥哥,卻不讓我嫁。」她就是不甘願!尤其傳言還說,冷府上下都將潘紫嬣當成寶,疼得不得了,連梅姥姥、冷王妃都將自己珍藏的珍貴首飾全轉送給她,那之中,隨便一件可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呢!

  杜德開受不了的直搖頭,「當初你也不肯啊,裝病的事還是你想出來的!」

  提及這一點,杜嬌嬌咬著下唇,有羞有怒,但有更多的有恃無恐,她下了床,驕縱的拉著父親的手臂又搖又晃。「我不管,爹不是最有辦法的嗎?我要爹幫我想想辦法。」

  杜德開煩躁的拉開她的手,「我哪有什麼辦法可想?」天知道,他的懊惱可不比女兒少!

  「爹,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杜堅不知何時也站到門口,只見他走了進來,看著父親道,「爹想想,放眼天下,有多少人想跟冷家結為親家?可是冷家的第一首選卻是妹妹,可見冷耆對妹妹是有意思的。」

  「哥說得對極了。」杜嬌嬌頓時笑靨如花。

  「所以,我覺得爹只要再使把力,把潘紫嬣暗中逼走,妹妹就有機會了。」杜堅也可算是風流倜儻,只可惜不學無術,空有一張好皮相。

  長子的一席話沒有引來杜德開的讚賞,反而給了他一記白眼。

  他當然知道兒子在打什麼主意,如果他們跟冷家結成親家,頂著齊郡王的小舅子之名,這混小子要進到軒騰堡要恩靜賢那美若天仙的小丫頭,相信軒騰堡是不會不買帳的,但若以他此刻的身份,不過只是這個小地方的監察官吏,財大勢大的北方霸主可不會將他們放在眼底。

  「爹,你聽到了沒?幹啥瞪哥呢?我覺得哥說得對極了。」杜嬌嬌急道。

  「對?哪裡對?潘紫嬣是正室,你去當小妾嗎?真要如此,去當皇上的嬪妃不更好?你為什麼不要?」他簡直快被這兩個子女給煩死了。

  「爹!我不要當嬪妃是因為皇帝汰舊換新的速度太快了,我進皇宮可能不到兩個月就得進到冷宮。」

  這話說得一針見血,讓杜德開找不到話駁斥女兒。

  「不過,當冷哥哥的小妾就沒關係了。」杜嬌嬌看似真的不在乎,讓一向精悍的杜德開被她嚇了一大跳,差異的瞪大了眼。

  她聳聳肩,「小妾比較惹人疼啊,爹應該會認同這一點嘛!」

  杜德開有三妻六妾,但大多是下不了蛋的母雞,只生了這一對子女而已。

  他已經夠嘔的,女兒還拿這事糗他,他狠狠的瞪她一眼。

  杜嬌嬌可不介意,再道,「這麼說吧,一開始當小妾,之後想辦法讓正室坐不住,我這小妾不就爬上正位了?」

  杜堅撫著下顎,邪惡一笑,「妹妹說得對,爹,你就先寫封信到明倫山莊去,說咱們一行三人要到杭州玩,順道去拜訪他們,關切齊郡王的身子。」

  杜德開來回看著這一對外貌出色的子女,想了想。如果真能跟冷家攀親,以冷家日進斗金的現狀,要挖一座金山銀礦也是很簡單的事……

  他貪婪的笑了起來,很快前往書房,揮筆寫了一封信,命人快馬送到明倫山莊。

  ******

  夜色如墨,明倫山莊裡,寂靜的流酣齋又傳出一聲聲女子難過的低泣──

  「小主子……對不起……我要說……我會說的……真的……對不起……小賢……不是故意的……」

  睡夢中的恩靜賢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同一時間,才剛入睡的冷耆已從床上起身,很快下了床,走到仍堅持睡躺椅的妻子身邊,而一牆之隔的卓相文也已披上外衣跑了進來。

  「她又作惡夢了。」

  冷耆心疼的看著在睡夢中哭泣的妻子。他們從冷家商行回來的那一晚,她就開始作惡夢,總是說著一些不明話語。

  卓相文替她把過脈,但她身子沒有問題,只是氣血不順,而且胸口極鬱悶氣,似有很大的心理重擔,因負荷不來,才夜夜患夢。

  「起來,紫嬣,你作惡夢了……」冷耆想喚醒她,不忍她在夢中哭泣,但卓相文立即制止。

  「不是說好了,她今晚再作惡夢,就聽完她說什麼嗎?要不然難道你們要這樣一直分床下去?」

  他看得出來兩人是郎有情、妹有意,但因為判紫嬣夜裡難眠,總是睡到一半就驚醒過來,為了不吵到冷耆,所以她一直不肯與好友同床共眠。

  「可是……」

  他不忍心,她的神情好痛苦,讓他的心也跟著痛起來。

  「別可是了,我們問她究竟作了什麼夢、為什麼哭,她都不說,這樣下去,沒病也會變成病的,屆時,你可別後悔!」卓相文一臉凝重,兼好友還是很猶豫,索性把話再說得更嚴重些。「拜託!她得的是心病,這是最難醫治的,會積鬱成疾啊!」

  他話語乍歇,恩靜賢又開始低泣,「小主子……對不起,應該是我來做的……是,我也會解釋的……好……好……我來掃地……我煮飯……你休息……不要生氣……」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恩靜賢夢到了一身丫鬟打扮的小主子,她一臉憔悴,卻帶著可怕的怒火罵著她──

  「你好,你了不起,當起主子了!擁有了冷耆的愛,還有冷家人的關懷,我呢?我呢?把我的丈夫還給我!把我的幸福還給我!」

  「我還!我還……小賢還……都還給小主子……可是……我說不出口……我是騙子……我、我害怕他們用嫌棄、厭惡的表情看我……小賢是壞人……是個恩將仇報的壞人……嗚嗚嗚……」夢裡的恩靜賢朝著小主子拚命磕頭認錯,哭成了淚人兒。

  「不成!」冷耆不忍的將雙眸緊閉,淚珠直掉的妻子扶坐起身,讓她靠在自己懷裡,「醒醒,你做夢了!快醒來!」

  「冷耆!別叫她!想想姥姥跟你娘是用什麼眼光在看她的,你忍心讓她們失望?」卓相文這一說,冷耆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能閒扯談!

  只因長輩們以為她懷孕了,因為姥姥先前調查潘紫嬣時,其中有一樣讓姥姥印象深刻,就是她不愛吃甜食,什麼糕點糖果都不愛,可是最近,她卻天天吃糖葫蘆。

  姥姥說了,「懷孕的人口味都會變,而且會很愛吃某樣東西,在懷孕時非吃不可,若沒吃到,便會想上一整天。」

  天知道兩人根本尚未圓房,她怎麼可能懷孕?再加上她一些奇怪又不似主子的行徑,還有那名小乞兒……

  種種疑點迫得他不得不派人去將先前那名監控杜家及潘府的探子召回,他在那裡以待上幾個月了,應該足以答覆他心中的疑問。

  只是現在,聽著懷裡的女人說了這麼多囈語,他心中的猜測其實已經印證了八分。

  卓相文也看著他,心中有一樣的答案──好友的正牌妻子可能另有其人!

  「別說出去。」冷耆這句話不是在詢問,而是近乎命令。

  撇撇嘴角,卓相文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人是你的,你看著辦吧!」他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睡夢中仍然淚流不止的妻子,冷耆輕輕喚道:「快醒醒,快醒來。」

  在他不斷輕聲叫喚下,終於將陷入惡夢中的恩靜賢給喚醒了。

  她眨著淚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感覺到他溫柔的拭去自己臉頰上的淚水,怔怔的問:「我……我又作惡夢了?」

  他點頭,先為她拭去臉上的熱淚,又為她擦著額上的冷汗。

  「我……我有沒有說什麼?有沒有?」她好害怕,也好擔心。

  他將她緊緊的擁在懷裡,「……沒有,什麼也沒說。」

  恩靜賢這才暗暗鬆了口氣,也貪心的汲取他的溫暖,只是,望著外頭的寂靜,愧疚再次湧上心坎。

  「我、我還是到你的書房去睡吧,這樣天天吵你,萬一你的身子……」

  「胡說!我們是夫妻,本該睡在同一張床上,要不是你怕打擾了我,一再堅持,我才會勉為其難的答應讓你睡躺椅的。」看她仍顯不安,他只好將家中長輩抬出來,「紫嬣,我們絕不可以分房睡,姥姥或爹娘知道,他們會擔心的。」

  「也是。」她神情一黯。可是怎麼辦?她的良知一直在苛責她,所以才一直作夢……

  「你還是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是什麼讓你哭得這麼傷心?」他溫柔的看著她,一手輕撫她滑順的髮絲。

  看著他,她好想鼓起勇氣說明一切,可是──

  她真的好想留在他身邊,好想當他的妻子,然而,這個念頭又令她對自己感到不恥,若真的這麼做,她就是恩將仇報,是個壞人……

  「你不信任我,所以不能說?」

  咬著嘴唇,除了搖頭,恩靜賢也不知可以說什麼。

  她信任他,更愛他,可是,有太多的可是,讓她變得貪心,也讓她變得害怕。

  因為他,她感受到從未感受到溫暖幸福,她太眷戀這樣的感覺,實在捨不得說真話。

  她還沒有準備好說出她的難言之隱,冷耆知道,此時他也實在不宜給她更多的壓力了,於是朝她溫柔一笑,講她擁入懷裡,「記不起來就算了,好好的睡一覺,別再作惡夢了。」

  睜著大大的淚眼,恩靜賢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仍是心事重重。

  ******

  流酣齋內,恩靜賢獨坐在後院,將冷耆的換洗衣服放入洗衣盆裡,坐在矮凳上搓洗衣服。

  她知道若是讓冷家上下任何一人看到了,肯定又要念她,尤其是冷耆或是他的兩名隨侍,三個大男人都見不得她做事。

  只是她若什麼也不做,心便很不安,尤其這陣子,冷耆恢復到商行去處理陶瓷交易的大小事,在流酣齋的時間少了,她不找事做也很無趣。

  好在姥姥、婆婆跟采芸都會不時來這裡陪她,就怕她寂寞,而且兩個長輩更是送她好多珠寶首飾,件件看來都好貴氣,她根本不敢收,但她們卻執意要給她,還總是用奇異的笑容看她,看得她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還有冷耆──想到他,她的胸口便暖烘烘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幾乎每一個午夜,她都會在他的溫柔叫喚聲中,從惡夢裡醒來。

  可是他不再問她夢了什麼,只是靜靜的抱著她,直到她疲累的睡在他懷裡。

  他的包容與等待,她都懂。

  他等著她的信任,等著她自動說出壓在她心中最沉重的秘密。

  一想到這裡,她緊咬下唇,盈眶的熱淚又要滴落。

  現在的她現在愛情的泥沼中,抽不了身,所以遲遲說不出實話……她淚眼模糊的望著自己正在搓洗的衣服,只覺得愈來愈討厭自己。

  「小嫂子,你怎麼又在做這種事?」

  一回神,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冷采芸已蹲在自己身邊。

  「咦?小嫂子怎麼在哭?」

  她忙眨眼,「不是,是剛剛被水弄到了。」她以袖子輕拭臉頰,再次低頭搓洗衣服。

  「小嫂子,其實我一直覺得好奇怪。」冷采芸困惑的皺眉,「就算你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好了,但我怎麼看你的言行舉止,完全沒有一個名門該有的架子和樣子,倒像極了一個丫頭!」看著嫂嫂熟稔的搓洗著哥哥的衣服,她想也沒想的就說出心中的想法。

  恩靜賢臉色刷地一白。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但冷采芸卻又一臉笑意的說:「不過,我們好高興嫁進來的人是你,如果是杜嬌嬌,我們一定會受不了!」

  恩靜賢只能尷尬的回以一笑。

  「對了,你知道嗎?」冷采芸愈說愈熱絡,「姥姥曾經對外宣佈過,只要有任何人可以讓我哥恢復健康,冷家都會無條件接受,就算要全家肝腦塗地、傾家蕩產也得去辦到。」

  說到這裡,她撇撇嘴角,「如果今天是杜嬌嬌,我敢說,她才沒那麼大的福氣可以讓我哥起死回生!」

  這句話絕對是肯定的,因為,姥姥那一席話是為了讓外界相信哥哥病得有多重,而在卓笨蛋獻計要讓杜嬌嬌害怕,好趁機甩開她時,她可是天天向菩薩祈求,別讓杜嬌嬌愛哥愛過了頭,真的嫁進來,因為她哥總不能生病一輩子吧?

  是她的福氣嗎?應該是小主子的……恩靜賢的心沉甸甸的。

  「所以,小嫂子。」冷采芸笑嘻嘻的看著她,「你可以向我們冷家要一個天大的願望哦,你想要什麼?」

  這是問好玩的,這個素雅溫柔的嫂子,一看就不是什麼重物慾的人。

  她只想當冷耆的妻子!這是恩靜賢唯一想要,卻不敢開口要的。

  搖搖頭,她嚥下梗在喉間的苦澀,繼續洗衣服。

  「別洗了,你先好好想一想嘛,小嫂子……那我來洗好了,我也沒做過呢。」

  說著,冷采芸興致勃勃的也撈起哥哥的衣服胡亂搓洗起來。

  「你別洗……」

  「哦,對了,小嫂子,你得要有心理準備,杜嬌嬌跟她爹還有那個色迷迷杜堅下個月要來我們家作客。」

  聞言,恩靜賢的腦子轟地一響,一陣天旋地轉,臉色頓時慘白。

  低頭洗衣的冷采芸沒發覺她的不對勁,繼續說著,「唉,我們當然不歡迎他們拉,但又不能拒絕,不過,想也知道他們為什麼要來。」她愈說愈氣憤,搓衣服的手更用力了,「當初我哥病得快死了,要杜嬌嬌當沖喜新娘,她也裝病,說什麼身子虛不適合遠行,大力推薦你的美與好……」說到這裡,她又突然粲然一笑,「說真的,這應該是我們家唯一感激她的事。」

  冷采芸話中的「她」也「裝病」有嚴重的語病,可是恩靜賢正因為杜家人要來的消息而慌亂不已,根本沒察覺。

  杜家人一來,她的身份不就曝光了?堂堂齊郡王的正室竟然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頭,而且冷家人──包括對她這麼熱絡的冷采芸,一定會厭惡她的!她是大騙子。

  她欺騙了大家,厚顏無恥的接收了他們對小主子的愛及疼惜……

  「說真的,小嫂子,你怎麼敢嫁啊?」

  冷采芸又問,她當然已經從姥姥那裡知道原因了,只是,杜德開在汝州是人人畏懼的惡官,沒人敢招惹他,他設陷害潘府一事,自然沒人敢長舌的外傳,所以,她很好奇這個溫柔的小嫂子心裡是怎麼想的。

  恩靜賢根本聽不進去她的問題,只知道她的身份要曝光了……她……

  冷耆遠遠走來,一眼見到愛妻面如上灰,臉色頓時一變,迅速奔至,在妻子即將昏厥的剎那,將她打橫抱起,「怎麼了?」

  恩靜賢勉強抬眼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俊顏,那雙黑眸裡的濃濃關切,還有這雙緊緊呵護她的有力臂膀,這一切都不該屬於她的,所以老天爺要來懲罰她的自私了……她的淚水迅速湧上眼眶。

  「天啊,小嫂子,你臉色怎麼那麼白?」冷采芸是被哥哥的動作嚇得,才慢半拍的看到小嫂子臉上竟然不見血色。

  「你哪裡不舒服?快,采芸去叫相文來,他在前廳!」

  「我馬上去!」

  「不!不用……采芸!」恩靜賢連忙叫住了她,「我只是有點頭暈,真的,躺一會兒就好了。」

  可是冷采芸還是不放心,她看向哥哥,無言的詢問他的意見。

  冷耆低頭看著懷裡的妻子,一臉憂心,「可是你看來很不好,連嘴唇都發白了。」

  她搖頭,虛弱的扯笑。「我真的沒事,真的。回房躺一會兒就好,你放我下來吧。」她覺得尷尬也心虛,就連冷耆此刻的溫柔她都沒有資格擁有。

  但冷耆非但沒有放下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我抱你回房。」

  「不要啦,要是讓人看見了……」

  「沒人會看見啦!小嫂子。」

  冷采芸知道她生性害羞,故意伸出雙手蒙住俏臉。

  恩靜賢見狀,更加羞怯的將臉埋進冷耆懷裡,而冷耆見她原本蒼白的小臉在染上兩團紅暈後,懸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來。

  「我想,還是叫相文幫你把把脈……」

  「不用,真的。」

  再端詳她半晌,確定她的氣色真的好多了,他只好順著她,將她抱回房,溫柔的想將她放到床上,沒想到──

  「我要回我的躺椅上。」

  「你……好吧。」

  他知道她心中的障礙,知道她的苦,知道她為何不能跟他同床共眠……所以,他只能「暫時」答應,減輕她心中的壓力。

  將她放回躺椅,蓋好被子,他心疼的撫著她的臉。因為每一夜都睡得不安穩,她的氣色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卓相文已開了補氣安神的藥帖給她,但心病的確難醫。

  「不讓相文把脈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今天別做任何事,好好在床上休息。」

  她急急搖頭,「不成不成!」她躺在,肯定更會胡思亂想。

  「那也行,把一些事讓采芸跟兩名隨侍去忙,他們要你別做時,你就別做。」

  可是不做,她便過意不去啊!至少她付出、做了些事,在這裡生活才能心安理得……

  「對了,我還是叫相文開點補身的藥,我現在就去……」

  她趕緊抓住他的手,「不要去。」

  「怎麼了?」他以寵溺的眼神看著她。

  看著冷耆,恩靜賢眼眶微紅,終於作出了決定。

  「不舒服?哪邊疼?」

  不可以,不可以了!她沒有權利再享受他對她的關愛,也不該再眷戀他細微而溫暖的體貼,她是不可以這麼幸福的!而且,她在害他!害他沉淪,害他的付出與關愛,最後只有一場空!

  只有她放手,他才能擁有真正的幸福……

  想到這裡,她鬆開了她的手。

  「我、我聽采芸說……」眼圈一紅,她以艱澀的聲音將姥姥曾經對外宣佈只要救了他,就可向冷家要求一件事的事簡述一遍。「所以……」她咬著下唇,微微顫抖,「我想、我想要求一件事,可以嗎?」他想將她擁入懷中,但她卻搖頭拒絕。

  「我、我不要很多,只求一件事,一定做得到的……」

  冷耆看著她,眼神愈溫柔,恩靜賢的心揪愈痛,只是,就算她得承受那如刀割般碎心肺的痛苦,仍是咬牙擠出讓自己都要心碎的幾個字──

  「請你……請你休……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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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空氣凝結。

  冷耆黑眸色倏地一瞇,全身緊繃,「你再說一次。」

  但恩靜賢只是低下頭,眼中浮現水霧。她無法面對他,她知道自己說了很殘忍的話,可是,長痛不如短痛啊!

  冷耆臉色發青,胸口冒出熊熊怒火,他粗魯的捏住她的下顎,逼她看著自己,「再說一次!」

  恩靜賢逼自己認住淚水,要勇敢的做個了結,可是一見到那雙變得深邃幽暗、隱隱可見怒火的黑眸,一句話頓時變得斷斷續續,「休……休了我。」

  抿緊嘴,冷耆瞪著她眸中的淒楚與強撐的勇敢,原先在胸口的沸騰怒火頓時去了大半,他沉沉吸了一口長氣,「理由是什麼?原因是什麼?」

  她臉色慘白,怔怔的看著他。

  「你可以一夜致富,也可以借此滿足或尋回你曾經遺憾或錯失的任何美好事物,為什麼卻將這樣的願望放在休妻這件事上?」

  她只能搖頭,她不會說,但也躺不住了,她急急下床,背對著他。

  看著她緊繃的僵硬背影,冷耆故意說:「我懂了,是我太差勁,所以你不要我,你嫌棄!」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太好了……真的!」她想也沒想的就回過身,急急否認,淚水再也鎖不住,紛然掉落。

  「如果我真的太好,為什麼要我休妻?」

  他強迫自己面無表情的瞠視著她,看她滿臉哀傷,那雙盈滿苦楚的水眸透著難言的苦衷與哀痛他就好心疼。

  「我的任何要求,不管合不合理,冷家……包括你,都只能無條件的接受吧?所以……我可以不做任何解釋,是嗎?」心碎的她只能別開臉,不再看那張因她而露出痛楚的深愛容顏。

  冷耆不讓她逃避,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顎,讓她正視自己認真的臉,「我不管你是為了逃避什麼事情而想躲開我,可是,我要你聽好,我要定你了!這一生,我只要你,是你!你聽到沒有?」

  這一席堅定的話語中似乎有著弦外之音,就連傷心不已的恩靜賢都隱約聽出不對勁,但可能嗎?他知道她想逃開他的原因?

  冷耆很清楚現在不是公開真相的時候,揭穿她的身份,只是讓她更有理由從他身邊走開,所以明明看到那雙美眸中的探問,他只是視而不見,反而嚴厲指責──

  「一張休書,說來簡單,可是外面將會謠言四起,傷到我及冷家,你可有想到?」

  她臉色刷地一白。

  「也許,有人會說我有見不得人的隱疾,讓你難以忍受,也許,會謠傳我的病可能真的過繼到你身上,你察覺到不對勁,所以不惜丟下這幾乎可以摘下天上星月的大好願望,只想在情況變得更糟之前,拿到休書快快走人……」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急搖頭,「真的不是,我沒有,沒有……是我的問題,不是你!是我愧疚,我不安,是我!」

  「為什麼愧疚不安?你那麼好,讓每個人都喜歡你,有什麼問題?是忤逆長輩?還是你不守婦道?在嫁進來後,對別的男人動了心?」

  「對對對!就是這個!」她拚命點頭。這樣對外說也好,說她紅杏出牆才會被休,大家就不會在冷耆的身上做文章。

  這女人!隨便聽到一個不會傷到冷家的理由,就搶著承認了?

  冷耆又氣又心疼,黑眸犀利的一瞪,「好!那是什麼人?相文、玄陽還是古安?他們是你進府後唯一接觸到的年輕男子。」

  恩靜賢不禁傻眼,這才發現他話中有陷阱。不管她說了誰,誰都會倒大霉,沒辦法,她只好囁嚅的承認,「不是,都不是他們……呃……也不是別人……」她愈來愈慌亂,因為那雙黑眸裡的怒火愈來愈熾烈,那張俊臉還愈逼愈近,她手足無措,急了、亂了,竟然傻乎乎的脫口而出,「沒有!其實都沒有人,我只有對你動了心,真的!」一說完,她立即摀住嘴。

  天啊!讓她死了吧!她在慌亂中說了什麼?

  她羞慚的咬著下唇,看著眼前這張在聽見她不小心冒出來的真心話後,瞬間恢復成溫柔神情的男人,她更慌了,「其實也不對,是因為我不是個賢妻……」

  「我看不出來。」冷耆這話很肯定,雙手更在她不知不覺間環上了她的腰。

  恩靜賢忙著找借口、找理由,「那個、那個、其實我、我是有見不得人的隱疾!」

  此時此刻,她真的好氣自己怎麼沒有小主子的靈巧智慧,腸思枯竭也找不出一個適合的借口。

  冷耆毫不懷疑被他攬入懷裡的美人兒已經無計可施,所以才把他剛剛的話借來用了,他的嘴角噙著笑意,「你身體有缺陷?」

  「是……」

  她用力點頭,但一對上那雙挑眉打趣的黑眸,又忍不住低頭,卻撞進他的胸膛,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她已經被他圈在懷裡了!

  「那好!我來仔細檢查看看,久病成良醫,在耳濡目染下,我跟相文也學了不少……」他作勢欲來開她的衣襟。

  她臉紅心跳的急急抓住他的手,「沒有,沒有隱疾,我又說錯了!」唉,她認了,她根本不是撒謊的料。

  「那好,別再說錯了,不然,我真的要生氣了。」他沒開玩笑,那雙黑眸僅在瞬間就沉了下來,神情轉為嚴肅。

  「我、其實、其實是……是自卑,我配不上你,我家道中落,什麼事都得自己來,已經習慣了,我根本是個丫鬟,當不了你的王妃啊!」這一席話可真實多了。

  他臉色突然繃緊,口氣也變得嚴厲,「是誰多嘴?」

  「什麼?」她一愣,再次被他的神情嚇到。

  「你是我的妻子,要是誰敢嚼舌根,說你像丫鬟不像王妃,只要被我查出來,就要那些長舌的人收拾包袱走人!」

  瞧他氣呼呼的起身就要出去,她急急追上前,拚命捉緊他的手臂。

  「沒有沒有!山莊的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對我好極了,沒人嚼舌根,真的,純粹是我自己在亂想的!」

  她可不能害到那些對她好的僕人或丫鬟啊!

  冷耆只是專注的看著她,他那席話是刻意誤導她的,他知道她的善良,也利用她的善良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不讓她再說什麼離開的話。

  可他的靜默看在恩靜賢眼裡,卻像在思索她的話是真是假。

  「是真的!」她忍不住再次強調,「很多事我都做習慣了,可是王妃……」

  他溫柔的擁住她,「傻瓜,既然什麼事都是習慣使然,那麼,你就再習慣如何當名王妃,好不好?算是為了我。」

  看著他深情的黑眸,恩靜賢的淚水差點要奪眶而出。

  「我喜歡你,就是這樣的你,但是如果你要我休了你,完全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不像個王妃,那我只好逼自己,讓你當個王妃。」

  「可是……」

  「沒有可是,只要去掉你的自卑感,你就能安心的留在我身邊不是嗎?」

  不!不只是那個──但她無法說、說不得,她是冒牌貨啊!

  「你就好好學著當一名妃子,從此脫胎換骨,因為……」他深情款款,勢在必得的捧住她的臉,「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

  恩靜賢有一種作繭自縛的感覺。

  先前嫁入冷家,她忙著照顧重病的冷耆,感覺上,自己仍像個丫頭,之後,冷耆恢復健康,但她還可以偷偷做點事,但現在,流酣齋不再是個禁地,有四名丫鬟供她差遣,另有四名家僕整理內外,她根本沒有機會可以偷做什麼事,更甭提想要在杜家人到達山莊之前逃跑。

  也因此,她才真正的體會到當一名丫頭是多麼自由自在的事。

  當主子嘛,甭說不能一人自由出入,吃飯、洗澡、穿衣都要人伺候,還有,一身華服贅飾,光頭上的髮釵就不知幾斤重,讓她走起路來,總有頭重腳輕的恐怖感。

  最重要是,丫頭做不好,了不起被訓一頓就沒事,但王妃做不好,可會傷了王府的門風,所以現在她天天戰戰兢兢、惶惶然的,比當丫鬟時還累。

  冷耆卻嫌她還不夠忙似的,又帶著她上商行,而要上商行,她自然不能太寒酸,所以梳妝打扮自是少不了,尤其是看到他像要所有人看看他的妻子有多美的驕傲神情,她從推拒一些較貴氣的髮釵、首飾,慢慢的,也都接受了,不僅是女為悅己者容,更欣喜於他的以她為榮。

  冷耆的方法是成功的,恩靜賢原本就有天生的氣質與容貌,但因曾經乞討為生、曾經為奴的經歷,使她站在冷耆身邊,總是有那麼點自卑與忐忑。

  但這些感覺在接收了許多驚艷與讚美的目光後,已慢慢的消失了。

  感覺到她有了自信後,冷耆更是常帶著她出席一些商家宴會,讓她學習處理商務,審理各類陶瓷的品質、出貨和帳款收回,總之,一些管事的工作,他都帶她參加。

  於是,便有一些消息又傳了開來──

  「聽說了嗎?齊郡王已退回官家俸祿,因為無功不受祿,冷家二老也贊同兒子的作法。」

  「不止如此,冷家又一反官家女眷只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作法,讓貴為王妃的潘紫嬣像富商夫人般拋頭露面,讓冷耆帶進帶出的學習商場上的進退應對。」

  「看來冷家的確想與官家做切割了,聽說,他們只想安分的專營商務,不想再沾染皇室權位之爭。」

  「那是因為冷耆的那一場怪病,讓冷家上下更珍惜目前的生活,若不是先皇封賜的「齊郡王」無法除名,據說他們只想當個平凡的商家呢!」

  聽說,還有很多的聽說,都是冷耆與愛妻形影不離,共同經營冷家商行的事。

  其實這些「聽說」,都是冷耆要兩名隨侍散播出去的,因為杭州城裡皇上安插的耳目似乎愈來愈多,可見他傷好一事,再度引起皇上的高度重視。

  暫時,他也只能如此對付始終沒有足夠胸襟氣度的趙恆。

  這一天,他帶著愛妻前來運河旁的港口,視察貨物裝卸的情形,同行的還有卓相文、玄陽、古安及商行的十多名管事。

  港灣前,許多貨船進進出出,貿易繁忙,但也有專門載人的商船。

  這些船家大都會依客人買的船票價格做不同位置的安排,票價高者,有艙房可住,還有奴僕服侍三餐,但普通老百姓,大多只買一張能躺臥在甲板上的站票。

  也因此,這條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就特別熱鬧,除了有衣衫簡樸的小老百姓等著搭船外,還有許多帶了大小行李的經商旅人,而街道兩旁,尚有許多小販沿街叫賣,客棧、商行林立,整條街上瀰漫著食物的香味及吆喝聲。

  這樣的經驗對恩靜賢來說絕對是新鮮的,尤其她還看到好多長相奇怪的洋人,說著奇怪的話語。

  不過,不管這些洋人、船員、商人或只是要搭船轉往第三地的乘客,在他們眼中,他們這對俊男美女才引人注目。

  女的貌似芙蓉,氣韻優雅,而男的氣度不凡,俊美過人,但更令人動容的是男子在凝睇女人時的深情與溫柔。

  「這些船都開到什麼地方?」

  恩靜賢狀似好奇的問,心裡卻另有打算。雖然這麼忙碌,但她始終沒有忘記杜家人正一日一日的愈來愈靠近自己,所以,她勢必得在他們到達前離開。

  「有的會開往海外,所以不是每艘船都可以搭乘的。」

  這陣子他一直將她帶在身邊,要不就是讓一群丫鬟、僕從圍繞著她,這些都是有原因的,杜家人到訪一事肯定會讓她想逃,所以,他不可以給她任何機會逃走!

  「如果是你,會想到哪個地方去?」

  「看到右前方那艘藍灰色的大船嗎?我會搭那一艘,或是搭乘同一家船隊的船,因為它們都是前往北方,也是我未曾到過的地方。」

  北方,軒騰堡不就在北方嗎?太好了!她可以搭這艘船去找小主子,然後,她回到她的位置,當個丫頭,然後──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但恩靜賢忍下劇痛,想著自己得寫封信交給小主子,要她到明倫山莊,把信交給姥姥,然後信裡會是她向姥姥提的要求──請她替小主子及冷耆主婚。

  冷耆望著陷在自己思緒裡的妻子,有些挫敗。

  他將她帶在身邊,是要她習慣他,要她捨不得離開他,甚至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心就會疼,但看著她望向那艘船,不懂掩飾的露出思考該如何離開的模樣,他真的很難過,因為那代表她對他的愛還不夠深!

  但冷耆不知道,恩靜賢要離開,正是因為太愛他,因為她不想讓冷家所有喜愛呵護她的任何一人受到傷害。

  這是她在私下傷心哭泣多回後,做出最理性的決定。

  杜德開是個壞人,不管他會不會拿娶個丫頭當寶的事來笑冷家,但一旦她的身份被揭穿後,對冷家就是一種難堪,就是一種傷害。

  所以,她心中已有一個逃走的方式,縱然很痛,但她擁有的美好回憶已經太多太多,足以讓她不再回頭……

  應該……足夠吧……

  稍晚,他們乘轎回到冷家商行時,一名管事立即上前與冷耆小聲交談一番。

  冷耆明白的點點頭,看向妻子,「我還有事要辦,你先回山莊吧。」

  「好。」

  看著兩名丫鬟陪她離開商行大門,搭上轎子離開後,他立即示意卓相文往他專用的書房走,就見一名風塵僕僕從汝州趕回來的探子早已站在茶廳等候多時。

  一見到冷耆,探子立即起身拱手,「主子。」

  「進書房再說。」

  三人踏進院落後,進到書房。

  「快說吧。」冷耆看著探子,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愛妻的一切。

  「是。」

  探子隨即報告,潘家二老在將女兒嫁出後便離開了潘府,到一平靜山林,打算在山中度過餘生,因為他們自覺女兒這一嫁是凶多吉少,但他們卻無力扭轉命運。

  「那他們可曾離開那座山林?」冷耆忍不住追問。

  「有,他們跟相鄰而居的鰥夫說,要去軒騰堡。」

  軒騰堡?他跟卓相文迅速交換一個驚訝的目光。

  探子繼續道,他後來又回到汝州打探,才知道原來潘紫嬣有一名親如姐妹的小婢,是她從街上撿回來的小乞兒,由於年紀相仿,兩人感情很好,身為潘府獨生女的潘紫嬣不管學什麼一定要她跟著,但這一次她卻沒有隨潘紫嬣陪嫁,當地百姓也都很訝異,因為平時兩個女孩幾乎離不開彼此,他們只知道潘老爺透過友人,將那名丫頭轉賣到軒騰堡去了。

  「這太不合理了,不是嗎?」卓相文笑著問好友,已猜到他的正牌妻子在何方。

  冷耆也明白了,畢竟誰會把一個女兒遠嫁到杭州而不過來看上一眼,卻奔赴北方去看一名丫鬟?但是,他還想知道一件事。「那名丫鬟叫什麼名字?」

  「聽說是叫恩靜賢,但府裡上下都叫她小賢。」

  兩人相視一眼,冷耆點個頭,示意探子下去休息。

  恩靜賢……她叫恩靜賢……冷耆在心裡一再重複念著這個名字,俊臉帶笑,這個名字確實是比潘紫嬣要來得適合她。

  「別再咧嘴傻笑了!現在你確定她的身份之後有什麼打算?」卓相文笑問。

  「把她留在身邊,派人去探看潘紫嬣的情形,不過,地點是軒騰堡,實在有點麻煩……」說是這麼說,但他的眼神卻定定的看向卓相文。

  卓相文可不笨,立刻搖頭怪叫。「不要!我跟軒騰堡的少主是相看兩相厭,那傢伙粗蠻無力,目中無人,還有一點,他嫉妒我比他英俊……喂!笑什麼?我說的是真的!」

  「可我聽說他桀驁不馴、英挺出眾,是世間少少見的美男子。」

  撇撇嘴,卓相文心不甘情不願的承認好友說的。「少見?你就一個了,他一個,我是第三,成了吧!」

  南方霸主跟北方霸主是百年世交,兩個肩負下一代掌門的少主從小就被要求彼此熟識,一代接一代的保持良好關係,所以,他也是少數可以自由進出軒騰堡的貴客之一,可是非到必要,他一點也不想去啊!

  死瞪著好友,見那雙討厭的黑眸就是堅定的看著他,一副賴定他的樣子,卓相文在與冷耆對視須臾後,無奈的大歎口氣。

  能怎麼辦?他可是他未來的大舅子啊!

  「好好好!說吧,你要我去把潘紫嬣帶回來?」

  「不是。」

  「什麼?不是?」

  「如果她在那裡為奴為婢,請你帶她出來,讓她回到她父母身邊,替我安排他們到任何地方,讓他們一家生活優渥,最好再安排一個良人給她。」

  聞言,卓相文笑了,也明白了好友的用意。恩靜賢會愧疚不安、做惡夢,無非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霸佔了主子的幸福,那麼如果潘紫嬣也嫁了一個良人,過得幸福美滿,她的心病自然也會不藥而癒。

  「我瞭解了,那恩靜賢呢?你安排了那麼一堆王妃養成課程,連姥姥她們都抗議了,在此狀況下,還要繼續下去?」

  「當然,她沒有再做惡夢,應該是已累到沒有時間胡思亂想的關係。」

  「是,可你也做不了壞事。」

  卓相文促狹的眨眨眼。

  白了好友一眼,冷耆才溫柔的看向窗外,「但至少她能一夜好眠,看她睡得那麼好,就夠了。」

  「食色性也,你不可能沒半點衝動,你的身體我把脈也把了一、兩年,可是很正常的。」

  冷耆只是笑。愛一個人,即使有慾望,也會為了顧及對方暫時壓下情慾,不過,現在他可以不必再壓抑了,卓相文是一個很值得信賴的朋友,交代他的事,一定會妥善辦好,所以,他只要負責好好的給妻子幸福就好!

  「這事辦妥後,我想,我也可以準備叫你一聲「妹夫」了。」

  「這是賄賂!但我樂於收賄!」卓相文樂不可支的與好友用力擊掌。

  第二天,卓相文向冷家眾人說要回家一趟後,便離開了明倫山莊。最落寞生氣的自然是冷采芸,因為他離開時,她正好外出。

  「該死的卓笨蛋,竟然說走就走,也沒有跟我打聲招呼!」

  「他家中可能有急事。」恩靜賢只能這麼安慰她。

  但她心裡好佩服卓相文的灑脫,她看得出來他是深愛著采芸的,如何可以做到沒有半點眷戀就走人?

  至於冷耆則當然知道好友的心思,如果跟采芸道別,他絕對走不了的,所以倒不如趕緊去將要事辦一辦,卓家的花轎才能早早上明倫山莊,迎回他深愛的俏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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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一輪明月下,梅姥姥、王爺、王妃、冷采芸及冷耆夫妻在燈火通明的中亭裡共用晚膳。

  大家聊著這陣子上山莊的人又變多了的事,而且多是過去跟冷家相當熟絡的官場友人。

  而趨使他們上門的原因,就是想打探那些「謠傳」是真是假。

  對此,冷家長輩口徑一致的回答「是真的」,商場雖然也有爾虞我詐,但再怎麼樣,也比官場的權謀鬥爭要單純多了,在冷耆的命好不容易撿回來後,他們一家人只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這些話,他們自然希望能借由這些都有兩張嘴的官司大人傳到趙恆的耳朵裡。

  看著邊吃飯邊恍神,重重的眼皮幾乎要合起來的嬌憨妻子,冷耆不由得一笑,但立即引來同桌其他家人遣責的白眼。

  大家都知道他把她累翻了,也知道飯桌上的話可能有一半以上沒有進到她的耳朵去,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耆兒,夫唱婦隨雖然很好,但就算孫媳婦上個月沒有懷孕,也並不代表她現在沒懷孕,有些時候,你自己去忙便成啊。」

  梅姥姥壓低嗓音訓著孫子,因為孫媳婦已經打盹打到斜靠在孫子的肩上了。

  「是嘛,哥,你不要那麼要求小嫂子,她喜歡當個小女人,不是在外做生意的夫人好不好?」冷采芸也小小聲的抗議。

  馬亭燕也好不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商行的事不是請了一大堆管事在處理?不必她跟進跟出的啊。」

  「兒子有兒子的用意,你們就別念他了。」知子莫若父,冷仁景很清楚兒子眸中對媳婦的深情,所以相信他一定有必須這麼做的原因。

  冷耆給了父親一個感激的眼神,再看向連筷子都要從手上掉落的妻子,連忙探手拿走她手上的筷子。

  得這一動讓已經呈現半昏睡狀態的恩靜賢嚇了一跳,倏地驚醒,見到一整桌的人都直勾勾的笑看著她,她的粉臉瞬間爆紅,急急的道:「對不起!我睡著了……」

  這一說,全部的人反而哄堂大笑,她頓時更糗了。

  冷耆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柔聲安撫,「沒事的,大家都知道你累了。」

  但好丟臉哦!她在心中懊惱想著。

  「是啊,不用對不起,你是累壞了,該說對不起的是耆兒。」梅姥姥馬上說。

  其他人也點頭附和,冷采芸更道:「就是啊,山莊及商行的人還不夠多嗎?就算不夠,至少也還有我,哥何必只讓你忙來忙去?」

  「不,我這樣很好,真的,很多事都好新鮮,而且,能一直跟冷耆在一起,我很開心的,真的!呃……」不想讓他們責怪冷耆,恩靜賢一古腦兒說出心裡的話。

  等到她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不禁羞赧的頭一低,誰也不敢看,自然也沒發現冷耆眸中的溫柔有多麼令人動容。

  「吃一些吧,然後,我先回房,讓丫鬟伺候你洗衣個澡,好好睡一覺。」

  他的聲音更是溫柔,溫柔到恩靜賢不由自主的抬頭凝睇他。

  旁人皆能感覺到兩人之間濃烈的情感,個個臉上含笑。

  「快吃吧。」

  他可以這樣看她一輩子也不厭倦,但是,今晚有件大事,他準備讓她成為他的,他已經給了她很多時間去適應、熟悉、習慣他們之間的擁吻,甚至是談些閨房之事。

  談到肌膚之親,她是不自在的,顯然她打算把他完完整整的還給真正的潘紫嬣,至於那些沒到最後底線的親密舉止,她則是被動的接受,令他欣慰的是,她至少是享受、喜歡的。

  所以,他要趕在她有所行動前,先跨過那條線,他要他們當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

  恩靜賢在那雙黑瞳中發現了熟悉的灼灼火花,心不由得又怦怦狂跳起來。

  說來實在很不可思議,「沖喜」這個讓小主子批評到不行的迷信風俗,真的讓冷耆起死回生,也讓他從小病貓變成了大老虎,尤其是最近……思及此,她的臉又紅了。

  每一晚,她好像總在演出羊入虎口,再從虎口脫逃的戲碼,之所以還能勉強擋下他的熱情,原因竟是在於──她太累了。

  甭說要跟他翻雲覆雨,她就連作惡夢的力氣都沒有,一沾床就一覺到天明,然後迎接她的又是忙碌的一天,使得她的脫逃計劃也一直無法擬定。

  「多吃點。」

  冷耆夾了塊肉到她碗裡,他知道她今晚勢必得多耗些力氣。

  也不知是心意相通,還是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與他同進同出所培養出來的默契,恩靜賢突然覺得他似乎別有居心,所以狐疑的看向他。

  他只是微微一笑,又夾了點肉到自己的碗裡,因為他今晚也會耗不少力氣。

  在跟冷家長輩們用完餐後,冷耆夫妻便回到流酣齋。

  實在累到不行的恩靜賢看著老是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身後的丫鬟、侍從終於被隔絕在房門外後,儘管知道冷耆還在房裡,她還是先側坐在躺椅上躺下,「好睏。」

  「吃飽就睡,你真的打算變成小豬?還是擔心跟我圓房會得病?」

  在她身邊坐下,他俊美的臉上有著促狹的笑意。

  聞言,她的粉臉又是紅咚咚的,「你明知不是那回事,我只是累了。」

  看著昂揚俊美的他,她相信他那怪病早已痊癒,一點也不擔心會有什麼陰陽交合、疾病染身的事,只是……她是縮頭小烏龜,行房的事如果能靠著呼呼大睡打混過去,她願意當小豬!

  見他益發靠近,她心中警鐘大響,立即想起身,但卻來不及了,他的雙臂倏地困住了她,接著熱燙的唇便吻住她的唇,結實的胸膛也半壓在她柔軟的上身,他的吻太狂野,她虛軟著身子,無力抵抗。

  這幾乎成了每一晚進房後的例行戲碼,而她也總是得撐起身子努力抗拒,或借口要洗澡來冷卻兩人之間的熊熊慾火。

  「我……我……要去……洗澡了。」

  「不,你洗回來後,還得再等我洗回來,而且,到時你已經在床上睡得像只小豬了。」冷耆的嘴在說話,但手可沒閒著。

  「不要……我身子髒……一定要洗……」她氣喘噓噓。

  「那我們一起去。」

  「不……不……我……」

  他們一個努力的吻,一個喘息著躲,幸好冷耆還是存有一些理智的,知道外面的丫鬟及侍從如果沒有伺候完他們這兩個主子洗澡,將會在外頭吹上一整夜的風。

  所以,他只能勉強放開被他吻得虛軟無力的妻子。

  她喘息著,粉頰上有著動人的嬌紅,他得強忍著心中慾火,才能扶她起身,而不是將她壓著繼續他們未完成的事。

  而恩靜賢必須連做幾個深呼吸,才能在那雙灼灼黑眸下起身走向房門,然後再做一個深呼吸,才打開門前去梳洗。

  在兩名丫鬟的陪同下,她來到離流酣齋不遠的獨立浴池。

  每每進來洗一次澡,她就會感慨一次。何謂富貴逼人,她在明倫山莊算是明白了,連一間浴池都如此豪奢,其他地方肯定更是金碧輝煌的。

  她借由想著這些事,眼睛看著以夜明珠照明,石柱上還雕龍刻鳳的池子,來忽視被人幫忙脫衣服的不自在。

  「呃……你們可以退下了。」

  兩名丫鬟欠身行禮,雖然往後走,卻三番兩次的回頭,偷偷再瞄了眼整張臉漲得紅通通的小王妃。

  美!真的美極了!她的臉如蓮花般清雅脫俗、楚楚動人,該凹的凹,該凸的凸,難怪曾經對女人相當冷淡的少爺會捨不得將她丟在山莊,而是四處帶著走。

  恩靜賢其實知道兩名小丫鬟仍盯著自己看,但她實在擺不出主子的架子,要她們快走,只得很快進到足以讓七、八個人在裡頭戲水的大浴池。

  像天然溫泉池似的浴池氤氳著濛濛霧氣,她實在很感激這水霧,要不,雖然讓她們服侍那麼多次,但在別人面前脫光光,感覺還是很怪。

  她掬起一瓢水,慢慢洗衣滌自己的身子,再將雙手交疊在浴池邊,將臉趴在上面,好舒服……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呢。

  迷迷糊糊中,她突地聽到有人走進來的聲音。

  張開眼睛,本以為是服侍的丫鬟,沒想到進來的竟是──

  恩靜賢錯愕的瞪大美眸,怔怔的看著在水霧中更顯高大英挺的男人。

  但冷耆似乎沒有發現她,很自在的脫去身上的衣物,嚇得她趕快別開臉。

  怎麼回事?他真的沒看到她嗎?

  應該是吧,因為從進來到現在,他根本沒有往她這邊看上一眼,可是外面的丫鬟呢?她們沒幫她守著門?所以冷耆才會誤以為裡面沒人嗎?

  也不對啊,每一晚都是她洗完澡回到臥房後,才換他過來的,那他就該知道她尚未沐浴完啊!

  不一會兒,冷耆已舒服的躺臥在浴池裡,露出肌肉糾結的胸膛,而恩靜賢卻是將身子一再潛入浴池裡,只留鼻子在水面上方呼吸,並在心中暗暗祈禱他能快快洗好出去。

  但過了好一會兒,他都不動,而且好像……她努力想從氤氳水氣中看清他。他好像合著眼睛在休息,那就──

  她很慢很慢的在水面下移動,看向池邊牆上掛著布巾,接著又回頭看他一眼,他仍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於是她小心的蹲站起身,一手抱胸,一手伸得直直的,很努力的想勾過那條擦身布巾,無奈手不夠長,看來,得冒險跨出浴池了。

  「我幫你拿。」

  驀地,冷耆低沉渾厚的嗓音在她身邊響起。

  她如遭雷殛般飛快轉頭看他,「呃,那個……」瞪著他光裸的胸膛,她趕忙低頭,發現自己是裸身,急急又蹲進水裡去,羞到緊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敢看了。

  「我……我其實……我洗好了,一定是丫鬟忘記……不不不,是我忘了吩咐她們要守在門口,所以你才不小心……」

  他笑著打斷她的話,「她們是守在外面。」

  她錯愕的張開眼,就見他也坐進了水裡,視線正對著她。

  「所……所以,你知道我在裡面?」她難以置信的瞪著。

  「是,我們真的可以一起洗,你是我的妻子。」他一派輕鬆,是想減少她的緊張,但顯然沒什麼效果,只見她臉上的酡紅又更深一層,慌慌張張的想離開。

  「可、可那個……我洗好了,我、我正要出去。」她一手攀著浴池,作勢要起身,希望他能像個君子的轉過頭,但──

  「我是你丈夫。」他握住她的小手,表情誠摯,「我想跟你當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你仍然怕我嗎?仍然不願把自己交給我嗎?」

  恩靜賢看著那雙深情的黑眸,心裡萬分掙扎。

  一旦把自己交給他,事情只會變得更複雜,可她又不想看見他失望……

  冷耆眼光放柔,聲音變得粗嗄,帶著勾人的魅惑,「我愛你,愛你愛到心都疼了……把你交給我,好嗎?」

  她頓時淚水盈眶。明知道不可以,但是那雙動人的深情黑眸鎖著她的眼,也像是鎖住了她的心,她像著了魔似的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見她不再排拒,心中一怔,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緩緩將她帶到自己懷中。

  她羞得不知所措,只能咬著下唇,臉紅紅的貼靠著他,感受他們第一次親密的肌膚之親,也感覺到他熾熱的眼神就盯著自己。她無法克制羞意,雙手仍想遮住胸前,人更想往水裡面縮,目光完全不敢看向他。

  「你好美……」他的聲音帶著沙啞的讚歎,她的手畢竟遮不了她誘人的曲線。

  「別……你別看!」她結結巴巴的輕斥,想拔腿就逃。

  但他怎麼可能讓她走人,大手扣住連身子都紅透了的小女人,他慢慢品嚐她赤裸的美好。

  這樣一寸一寸的細密攻勢,讓恩靜賢臉紅心跳,呼吸急促,只覺他的呼吸、他的唇、他的手無所不在,止不住的呻吟喘息。

  注視著已經深陷情慾的美人兒,冷耆再也不願壓抑強烈的慾火,猛地佔有了她!

  恩靜賢頓時嬌喘一聲,痛苦的擰緊了眉。

  見狀,冷耆心疼的放慢速度,低聲在她耳畔誘哄、安撫,直到在緩慢的律動中,看到她再次意亂情迷的低吟,才加快速度,放心衝刺起來。

  一時間水波蕩漾,激出更多水花,也衝撞出更多濃烈的激情。

  ******

  流酣齋裡,恩靜賢在房內坐立難安。

  想到今天早上,自己赤身裸體的在同樣赤裸的冷耆懷裡醒來時,心跳就又加速起來。

  記得他們昨晚在浴池裡恩愛過後,她就累得睡著了,後來好像是冷耆替她淨身、穿上衣服,抱她回房的。

  然後,睡到半夜時,他又偷襲她,然後,衣服不見了,然後……

  天啊,她不知道男女之間原來可以這麼親密,也不知道原來男歡女愛是如此喜悅、滿足而震撼的事……

  他們合而為一,呼吸,心跳,甚至喘息聲幾乎都一致,兩人的氣息交融,那樣的纏綿激情,真的會讓人依戀、回味──

  等等!她在想什麼?恩靜賢羞愧的摀住臉。

  現在事情愈來愈複雜,她甚至以身相許了,該怎麼辦?

  冷耆這個丈夫,她是要不得也不能要的,所以……她混沌的腦中浮現一絲曙光。

  留書出走吧,把一切來龍去脈寫得清清楚楚,讓冷耆前往軒騰堡,將他真正的妻子迎回來,給小主子幸福快樂的一生。

  對!不可以再優柔寡斷下去!忍住心痛,她做出決定。

  她立即請丫鬟送來文房四寶,磨好墨後,就請她們先退下。

  接著她開始寫,邊寫邊掉淚,淚水糊掉了紙上的字,但她仍像在贖罪、懺悔似的,一直寫一直寫,寫了一張又一張,臉上的淚水也是乾了又濕,濕了又乾,一顆心哀痛不已。

  驀地,門外傳來腳步聲,她先是一愣,隨即回神,急急忙忙將淚水擦拭乾淨,看到自己寫的那一疊紙,更是急得不知要塞往哪裡,最後,只能蹲下身,先丟進床底去。

  此時冷耆已走了進來,一看到桌上的文房四寶,再看到她臉上明顯有被淚水洗淨的痕跡,他的視線在房間迅速轉了一下,很快看到床底下露出的紙。

  他當作沒看到,將前陣子特別買上好布料,再請裁縫師剪裁縫製的華服放到床上,回頭笑看著她,「我知道你不愛珠寶,但這衣服很適合你,綴上圓潤珍珠,低調的奢華,很適合清靈脫俗的你。」

  恩靜賢上前,伸手撫摸那滑順舒服的綢緞,這應該是珍珠雪緞吧,這是相當昂貴的布料啊,就連她這小丫頭都聽聞過的。

  她忙搖頭,「這太貴重了,我怎麼可以收呢?」

  而且這段日子來,哪裡有好吃好用的,他都會差人送來,知道她不愛式樣繁複的髮釵、花冠,他要人做了素雅但價值不菲的翠玉或珍珠髮釵:任何她多瞄一眼的東西,在第二天絕對能看到,而現在又送來這個……

  她不要他對她那麼好,因為他的妻子根本不是她!但她只能在心中吶喊,卻沒有勇氣親口對他坦白。

  洞悉了她眸中的霧氣,冷耆刻意不讓她有時間胡思亂想,目光灼熱的看著她,「那就回報我一些。」

  他將她一把抱起,她果然立即被轉移注意力,手足無措的環住他的脖子,「可現在是大白天……還有,你沒去商行,行嗎?」

  「昨晚我們補過洞房花燭夜,今日我合該留在家裡好好陪陪你,所以,我把一些事交代給管事們去處理了……」他邊說邊輕吻她的唇、她的鼻,再回到她的唇,給她一個火辣辣的吻。

  不久,那套價值不菲的袍服就被推落在地上,冷耆擁著心愛的小女人,再回床幔裡恩愛纏綿。

  事後,兩人相擁,恩靜賢依戀的將臉頰靠在他溫暖的胸膛。

  怎麼辦?她再次沉淪在他帶來的激情裡了,她怎麼可以這麼不知羞?

  才這麼想,他突然放開她,將手親密的放在她平坦光滑的腹部上。

  她羞紅了臉,有些無措,但剛剛已被他摸了、親了,現在要拉掉他的手,實在矯情……

  「我要你為我生育孩子。」

  「孩……孩子?」她瞪大了眼看他。是啊,他怎麼沒想到他們在歡愛之後,自己的肚子裡也許就有孩子了?

  看到她驚愕的神情,他不由得笑了,「當然,孩子。」他伸手輕撫她柔順的髮絲,「想想,在這張床上孕育生命,在這間房裡聽到嬰兒出生的哇哇大哭聲,在這間房,看到你哺育我的孩子……」他的聲音漸漸轉為粗嘎,卻飽含感動與期待。

  「這裡是我們的家,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所以,你要留在我身邊,一直留在這個家,為我生兒育女,扶養他們長大,再看著我們的孩子娶妻生子。」

  家?她可以有這樣一個家嗎?恩靜賢既感動又苦澀。

  不行!她無法泯滅良心的只顧著自己的幸福,何況,這個幸福從來就不屬於她啊,她難過的將臉埋進他堅實的胸膛。

  將雙臂環緊,他低頭溫柔的問:「餓了嗎?我叫人送吃的進來?」

  她搖頭,「不餓,可是有點兒累。」

  「好,你再睡一下,晚一會兒我再差人送吃的進來。」

  「嗯。」她的聲音好微弱,他輕撫著她僵硬的後背,這個撫慰疼惜的動作,再加上哭了好幾個時辰的關係,身心俱疲的恩靜賢超乎自己意料的很快墜入夢鄉。

  冷耆靜靜凝睇著她美麗的睡顏,一直到她的呼吸平穩,確定她已然熟睡後,他才小心的下了床,蹲下身子,將那一疊紙張從床底下拿了出來,再直起身子,在床沿坐下,一張張仔仔細細的看上一遍。

  即便有不少字都讓她的淚水弄糊,但並不妨礙他看。她的字相當娟秀,但或許是心中太過沉痛,有的字都可以看出是在顫抖下寫出來的。

  知道她寫這信時的沉痛心情,冷耆的心也跟著痛。這一疊書信,把所有的緣由全部交代清楚了,原來,她這個善良好心想報恩的傻瓜,擔心她的小主子會染上怪病而亡,所以才冒名嫁進冷家。

  但現在他還不能告訴她自己已知曉這事,他還在等待卓相文為他捎來潘紫嬣的消息。

  若是好友已讓潘紫嬣擺脫奴僕之身,過得一樣幸福美滿,那麼,他就可以將好友的信件交給妻子,再說明一切,屆時,她就不必再帶著罪惡感度日。

  還有,他得努力讓她懷孕,因為溫柔善良的她不忍心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想到這裡,他原本攏緊的眉心總算舒緩了些,眸中也浮現溫柔的笑意。

  他很清楚妻子有多麼渴望擁有一個家,那應該是曾經淪為小乞兒的她,埋藏在心靈深處的最大渴望。

  所以,他相信,孩子將是扭轉他們現狀的新契機。將那一疊信再放回床底下,回到床上,他輕輕將心愛的女人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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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明侖山莊上上下下都看得出來冷耆夫妻的感情愈來愈好了,窩在房間的時間也相對變長,常常冷耆離開流酣齋時,還會特別交代丫鬟們別去吵妻子,等她睡醒再進房伺候就好。

  而恩靜賢臉上的酡紅、眼睛裡的幸福光彩,也都可以看出她的快樂。

  但這個快樂,是來自於她給了自己一個期限。

  在這個期限內,她要自己不要再想小主子,不要想杜家人,雖然她不明白早早就捎信說要來的杜家人為何遲遲不見蹤影,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想了,在杜家人出現之前,她放縱自己沉溺在冷耆的愛與呵護中,因為她想要擁有他的孩子。

  她不敢想要母憑子貴,也不想以孩子來爭取冷耆妻子的位置,她會將冷耆還給小主子,自己則會找個偏僻且遙遠的地方落腳,譬如北方,那是冷耆未曾到過的地區,若她在那裡與孩子一起生活,應該不會被他找到吧。

  於是,一個努力要她受孕,一個努力要讓自己受孕,一個眾人期待的小生命在兩人心思各異的恩愛纏綿中,悄悄報到了。

  由於是自己的身體,恩靜賢已經察覺到小生命的到來,而冷耆幾乎天天與她恩愛,她身上的每一寸增減,神情上的每一個變化,深愛她的他也很清楚,所以,兩個人都知道這個好消息,但是又都為了各自的原因沒有說出來。

  冷耆考量的,除了卓相文遲遲沒有捎來潘紫嬣的消息外,二來,杜家三口遲遲未到,他擔心事有蹊蹺,便派探子去查,才知道他們這一路南下,杜堅逮到機會就拈花惹草,聽說看上一名有錢人家的姑娘,半夜大膽潛入對方閨房,想來個霸王硬上弓,沒想到對方是個練家子,當場被揍得半死不活。

  因為這事不光彩,若杜堅渾身傷前來明倫山莊還得解釋,所以他們只好先回汝州養傷,再下杭州。

  只是算算時間,他們最近應該就會抵達,他也在思考,是否該在杜家人到來前,先跟家人說明妻子的真實身份。

  他相信他們會要她這個家人,畢竟她是那麼的惹人喜歡。

  屆時,若杜家人再質疑她的身份,也沒什麼大不了了,他們冷家定會表明,一開始就知前因後果,如此一來,她也更會明白家人對她的真心,而不是因為她懷有冷家骨肉,才不得不接受她。

  唉,若不是她太纖細敏感,他也不必想這麼多、顧慮這麼多。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就在他打算將妻子的事告知家中長輩及妹妹時──

  「爺,商行一筆貨物出了問題,偏偏是官家下訂的,所以官家與行戶現在正爭論不休呢。」商行的其中一名管事急匆匆的來找冷耆。

  「我馬上跟你過去處理。」冷耆出門前,不忘叮嚀古安跟玄陽,「夫人還在睡,別讓任何人吵她。」

  「是。」

  跟著管事坐上馬車前往商行,在街上看到有人賣糖葫蘆,他就想到妻子,一想到那個可愛的女人,他的臉上便浮現笑意。

  她最近嗜睡,不知情的姥姥以為他在床上沒有節制,還要爹私下叮嚀他,別在外、在內都讓娘子那麼累,就算年輕氣盛,也得適可而止。

  其實她嗜睡完全是因為懷孕,只是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的害喜症狀,家人自然無從猜測到這則喜訊。

  他要當爹了,是他跟心愛的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不知孩子會像自己?還是像她?愈想,他的心情愈好,臉上的笑容也愈深。

  冷耆前腳一走,恩靜賢就醒了。

  梳洗用膳後,得知冷耆到商行處理事情,她待在屋裡無聊,便想去商行找他。

  沒想到才走到居中的院落,就見到幾名眼熟的丫鬟正忙著把一些乾淨新穎的棉被、枕頭送往客房去。

  一見到近來氣色佳、愈見美麗的少夫人,丫鬟們個個欠身行禮。

  「不必了,呃……有客人來嗎?」恩靜賢很不安,就她所知,近日預定來訪的客人似乎只有……

  「稟王妃,是杜大人一行人,他們一個時辰前就到達山莊了。」一名丫鬟連忙回答。

  果然!恩靜賢的心一震,臉色刷白。

  「但姥姥跟小姐到廟裡求平安去了,王爺跟夫人也外出訪友,少爺又到商行去,他出門前還特別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去吵你,所以……」

  另一名丫鬟詢問的看著她,想問她是否要前去招待,可是卻發現她的臉色變得很差。

  「我知道了,那杜大人現在在哪裡?」恩靜賢強忍著拔腿想跑的衝動,顫聲問。

  「在前廳等著王爺跟王妃回來。」

  她虛弱的點頭,「那好,我先回流酣齋去躺著,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語畢,她不理會丫鬟們錯愕的表情,隨即轉身,刻意繞過正廳,從西側的迴廊快步奔往流酣齋。

  誰知在前廳久候的杜嬌嬌,因為遲遲等不到冷家較有身份的人,便無聊的四處閒逛,好巧不巧就看到她快步走過雕刻絕美的花窗迴廊。

  「我是不是看錯了?」

  她錯愕的眨眨眼,直瞧著那已然背對著自己,往前方院落走去的女子。

  那精緻絕美的五官,明明是哥垂涎不已的恩靜賢沒錯啊!

  不對!她記得那丫頭被潘家二老專賣到軒騰堡當丫頭,這事還讓哥氣得破口大罵,如今她怎麼會在這裡,還一身珍珠雪緞,那身華服可價值不菲,一個小小丫鬟怎麼可能穿那麼好的衣服?

  她想也沒想的迅速拉起裙擺追了過去,但一到掛著「流酣齋」牌匾的院落,玄陽跟古安便擋住了她。

  「你們幹什麼?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杜大人的千金,是明倫山莊的客人!」

  她態度跋扈的嬌斥。

  古安跟玄陽當然知道她是誰,比較能恬不知恥的纏著他們家郡王的金枝玉葉也只有她這一位。

  「失禮了,可主子有交代,這裡即使是客人也不能隨意進出。」

  「可是……我看到了一個人,我認識她的!她為什麼可以走進去?」

  剛剛過來的人只有──「那是王妃,當然可以進去。」

  恩靜賢是王妃?怎麼可能?她皺起柳眉,「你們的王妃是潘紫嬣不是嗎?」

  「當然。」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不對!那張臉根本不是潘紫嬣,還是──「王妃可有丫頭陪嫁過來?」

  「沒有。」

  杜嬌嬌皺眉。那就更奇怪了,恩靜賢為什麼會在明倫山莊?又為什麼成為他們口中的王妃?

  她思來想去,益發覺得這事透著詭異,可看這兩名面無表情的侍衛怕是不會讓她進去一探究竟──

  無妨,他們遠從汝州過來,冷家在中午時一定會設宴款待,身為齊郡王的王妃,難道不現身見客?思及此,她也不急著弄清楚真相了,趾高氣揚的轉身離去。

  她一走,冷耆隨即從另一邊的假山快步走來,玄陽兩人不由得一愣,因為這代表主子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

  「主子?杜姑娘她剛剛……」

  「少夫人呢?」

  家中總管到商行告知杜家一家子抵達後,他便急忙趕回,擔心妻子被杜家人撞見,也不想自己被杜嬌嬌纏上,才從側門進來。

  「她急急忙忙的進去了。」

  冷耆一聽,腳步未歇的進房,留下面面相覷的兩名侍衛。

  寢房內,恩靜賢急急忙忙的整理包袱,但收拾妥當後才想到──她該怎麼走?

  可是不走也不成,她是絕對不能見到杜家任何一人的!

  怎麼辦?怎麼辦?她一臉驚惶的看著那只包袱,又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急忙將包袱又塞進床底下。

  「紫嬣?紫嬣?」

  她急急直起身,一回身就看到冷耆跑了進來,一看到他,她眼眶立即泛起淚光。

  看出她的慌亂無措,冷耆想也沒想的就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沒事的,沒事的。」

  恩靜賢太慌太急,根本沒有察覺他的言行舉止像是已經知道所有事情一樣,只是一直驚慌的喃喃自語,「我不可以看到杜家的任何人,不可以,請你,請你幫幫我……我、我一定會告訴你原因,我真的、真的不能見到他們。」

  她怕!她怕死了!不敢想像當冷耆從杜家人口中得知她是個假貨時的反應。

  「我知道,我知道,我幫你,我讓他們盡速離去,你別擔心也別害怕,有我在這裡。」他拚命安撫她。

  她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

  ******

  有問題!

  陽光正烈的午後,冷家設宴招待杜德開一家三口,但潘紫嬣卻未露面,雖然冷耆以她身體欠安為由帶過,但杜嬌嬌就是覺得不對勁。

  這一頓飯她吃得心不在焉,雖然姥姥、冷王爺夫婦與她爹及各個聊得還算熱絡,但她發現冷耆根本沒有正眼看她一眼,隨意扒了幾口飯,就以回房陪妻子為由離席,她更加懷疑事有蹊蹺。

  只是……她將視線移至冷采芸身上。

  她身上穿的就是她方才看到恩靜賢穿在身上的珍珠雪緞大袖,所以……難道她真的看錯人了?

  就在她想細細打量時,冷采芸卻在哥哥那雙賊色眼下,很快退席,讓她滿肚子疑惑無從解答。

  這頓飯結束的特別快,杜家一家子由總管帶著前往豪華客房午休。

  不過,待總管一走,杜嬌嬌就開始纏著父兄,把她上午所見、所質疑的事全部說出來,要他們賠她去找恩靜賢。

  「你是大白天見鬼啊!在軒騰堡的恩靜賢怎麼會在這裡,還當起王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眼睛壞,腦子也壞了!」杜堅連鞋子都懶得脫,直接躺到床上去。

  「你才見鬼了!」杜嬌嬌生氣的罵了一句,再看向父親,「爹,我是說真的,還有,你們不陪我去看,我今天就吵得你們睡不著覺!」

  杜德開與杜堅都很清楚她嬌蠻的個性,所以為了自己的耳朵著想,他們只好陪她前往流酣齋。

  玄陽跟古安一樣守在大門,但在杜德開表明想向王妃表達關心之情後,玄陽便先進屋去請示主子。

  不一會兒,冷耆走了出來,示意三人跟他進去,但一到正廳,他就一臉凝重的再次詢問,「你們確定要見紫嬣?」

  「當然,再怎麼說,她嫁來你這裡,我爹可算是推手之一。」

  杜嬌嬌甚至希望恩靜賢真的是王妃,那樣,才會有好戲可看。

  一個丫鬟做了什麼事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而且,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要對方敢承認自己是潘紫嬣,她就有辦法讓她滾離冷哥哥的身邊。

  「好吧,因為我跟紫嬣的婚事是杜大人牽的紅線,所以,才破例讓你們看她。」冷耆只是歎了口氣,便帶著他們一行人進到豪華又不失典雅的房間內,只見床前紗簾重重,房裡還隱隱透著一股不太好聞的中藥味。

  杜家三人面面相覷,再想到剛剛冷耆說的那一席話,頓時覺得有些不安。

  冷耆深吸口氣,走到床邊,回頭看著他們,再拉開紗簾。

  鬼!真的大白天見鬼了!

  杜家三口臉色丕變,驚恐的別開臉,不敢再看躺臥在床上那張潰爛的五官,但他們的身子仍不由自主的顫抖,個個臉色發青,胃部更是一陣劇烈翻攪。

  若依先前所傳的謠言,那陰陽合體、過繼其身的傳言肯定是真的了!不然,美麗過人的潘紫嬣怎麼會一張臉都糊了、發爛了?

  杜嬌嬌害怕的想著,確信她是看錯人了,把冷采芸錯看成恩靜賢,肯定是!

  「不過,老夫不是聽到外面傳說王妃美若天仙嗎?」

  杜德開畢竟老練,雖然覺得那張臉令人不舒服,但也很快說出與外界傳言不符的地方。

  「沒有發病時,她的確是美若天仙,但這病就是時好時壞……」

  冷耆說的當然是謊話,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只要這家子別再來干擾她的生活,他願意撒謊。

  「爹,我們、我們其實只是來看看冷哥哥的嘛,既然他身子骨真的好了,我們不是還要趕著去拜訪爹的好友?」

  杜嬌嬌怕極了,她愛死自己這張明艷動人的臉,可不想要沾染上什麼傳染病,這裡,她是一刻都待不下了!

  「是啊,郡王,我們就不打擾了,代我們跟王爺說一聲。」杜堅也不想待了,他頭皮發麻、背脊發涼的說。

  杜德開原本還想說什麼,但兒女們已拉著他的手急急的走出去,直奔客房,打算要在最短的時間離開明倫山莊。

  待他們走後,躺在床上的女子便迅速坐起身。

  「哥啊……」冷采芸將人皮面具拉了下來,「到底怎麼回事?小嫂子呢?」

  從她哥要她穿上小嫂子那套珍珠雪緞,還要她貼上那張讓她吐到膽汁都出來的血肉模糊醜面具,都沒有解釋原因,害她只能一頭霧水的配合。

  「我讓她先躲在書房,現在我就去找她。」說罷,他很快的朝門口走去。

  「躲?」她不懂。

  停下腳步,冷耆回頭看她,「我會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你先去確認杜家三人離開了沒,之後再把姥姥、爹、娘全找來這裡,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們說。」

  看哥哥一臉嚴肅,冷采芸也不敢多問,點點頭就先離開。

  冷耆隨即到書房去找恩靜賢,但裡面空蕩蕩的,只見一疊眼熟的紙張就壓在一本書冊下,一旁還有一張墨汁早已乾涸的紙條。

  冷耆:

  對不起,我實在無法當面向你或冷家任何一個人解釋,所以,我走了,一切的一切都寫在那一疊紙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該死!」冷耆臉色丕變,抓著紙就衝出書房,直奔流酣齋大門。

  守門的古安跟玄陽見他臉色慘白,還尚未開口,他便難掩焦急的問:「有沒有看到少夫人?」

  「沒有。不過剛剛杜家人進來時,我們離開了一下,因為主子在裡面,而老爺又剛好叫我們過去,所以……」

  她極可能就是趁那個時候走人的!

  可惡!抿緊了薄唇,冷耆轉身就要往馬廄跑。

  「哥,我把姥姥他們都找來了。」這時,冷采芸正好帶著姥姥等一行人走過來。

  他一臉凝重的將手上那一疊紙及短箋全交給妹妹,再看向不解的看著他的姥姥及爹娘,「你們把內容全看過後就會明白,現在我得先去把小賢給追回來!」

  「小賢?」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早已不見人影的冷耆,更加茫然了。

  ******

  恩靜賢逃了!

  她原先是答應冷耆先躲在書房裡的,可是在偷偷瞄到杜家三人走進寢房後,她就開始害怕,她不知道冷耆打算用什麼方法讓他們離開,也沒有心思去管,只是想著自己要怎麼向冷耆解釋。

  她說一定會告訴他原因,可是她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做不到!

  「對不起……」

  她難過的看著擺放在身旁的包袱,又想到那一大疊沾了不少淚痕的紙張。

  那裡面全都解釋得一清二楚,冷耆明白事情真相,肯定也很生氣吧。

  原本她跟冷耆,一為主一為奴,就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但她跟他竟然能夠相依相偎、相知相愛,想來,也已經足夠了。

  這些難能可貴的幸福點滴,她都會將它們好好收藏在心裡,直到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想到這裡,她苦澀一笑,看著馬車來到渡船頭。

  一樣熙來攘往的人潮,一樣繁華的街道,可惜,她的身邊已不再有人了。

  下了馬車後,她向一名小販子買了一頂可以遮臉的薄紗帷帽,遮住自己那張容易讓人認出的臉孔,然後才擠身在人群中,排著隊購買船票。

  這一切不能說是沒有計劃,她想過了,就去北方,找到小主子,把屬於她的幸福還給她。

  知道自己上船後一定會大哭一場,所以這次,她允許自己奢侈的買了有獨立艙房的船票,然後,在船員的帶領指點下,搭上灰藍色的商船,這是上會冷耆告訴她,他會搭的船隊。

  走進整潔舒適的艙房,將門關上的剎那,淚水就開始滾落而下。

  恩靜賢拉掉帷帽,趴窩在床上痛哭失聲。

  她終於不必再生活在謊言裡了,可是,恢復自由的她,一點都不開心,因為她得遠離冷耆,還有呵護她、愛她的冷家人,她再也不能見到他們了……

  唯一稍微讓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將雙手輕輕放在小腹上,淚眼中有著淡淡的淒涼笑意。

  「對不起,娘要先跟娃兒說對不起……可能……可能……不會又爹陪娃兒長大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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