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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龍大當家【天下一品1】作者:艾珈

龍大當家【天下一品1】作者:艾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812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一條龍」飯莊的龍大當家──龍焱,對她而言就像崇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龍爺的廚藝可是好得連皇上都曾親臨品嚐讚賞的!
他不止手藝絕佳,更是生得玉樹臨風,任誰瞧了都會對他傾心仰幕,
而她石棗兒只是扮成男子混進來打雜的小角色,只能低著頭在他身邊繞繞,
她真的很喜歡龍爺,喜歡他發號施令的威嚴模樣和做菜認真的神情,
可他最忌諱女人進他灶房,她咬牙也得忍著秘密苦戀著他……
龍焱真是被這個瞞騙他的石棗兒給氣死了!
這女人不只大膽地壞了他的規矩進灶房,
還枉費他想栽培她的苦心,
他討厭女人也最恨女人的欺騙,而她犯足了他的忌諱。
她說混進「一條龍」打雜並不是為了偷手藝,
她說只是想待在他身邊就好,並不奢望其他的……
他該相信嗎?趕走她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心給了她……



楔子
  自遠古堯舜以降,上自皇族貴冑,下至販夫走卒,「吃」,無疑是眾人心中大事,可會吃不代表懂吃,尤其擅長割烹、刀火超群的名廚,更是少之又少。

  當時盛傳一段順口溜──

  「北吃前門『一條龍』,南至河畔『小蓮莊』」。

  凡舉開席宴客,若不進「一條龍」或「小蓮莊」,旁人定會笑稱白吃一頓;在當時,無人不把「一條龍」跟「小蓮莊」,視作天饌美食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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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住在皇城郊外的石棗兒扮成男孩,蹦蹦跳跳出了門。

  「老爹,您瞧我這打扮可以嗎?」

  黃老爹好生打量,最後點點頭。「我想妳爹看妳這身打扮,鐵定百味雜陳。」

  「棗兒聽不懂。」棗兒低頭瞧瞧自己,一臉不解。

  「妳想世上有幾個爹,會捨得讓自個兒閨女拋頭露面?」更別提棗兒這ㄚ頭,個頭嬌小人又長得稚氣,穿起男裝來還真雌雄莫辨。黃老爹再嘆。

  剛才醒來,就見棗兒這女娃急忙跑來,黃老爹到她家一瞧才知道,她爹石老盧剛自床上跌下,扭了腰,怕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石家就這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平常就靠石老盧在「一條龍」飯莊洗碗擔水劈柴,賺些現錢。現下石老盧傷著了,他要黃老爹幫忙請個假,關於這點,黃老爹倒不敢一口允下。

  石老盧這身子,少說也要十天八天才會好,要「一條龍」那麼大的飯莊十天八天少個擔水劈柴的幫手,唉,想也知道依他們當家掌杓龍爺的個性,鐵定會要老盧收拾包袱回家,以後別來了。

  結果棗兒這ㄚ頭就說她願意扮成男孩幫她爹忙,還跪下求了半天,黃老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幫忙。

  「情勢所逼嘛!」棗兒自己倒沒半點怨艾。爹是她僅存的家人,現下遇上了這個麻煩,她自當負起維持家計的責任。「不過我常聽我爹說,當家的龍爺脾氣不好?」

  「說起龍爺脾氣,我差點忘了。」黃老爹突然停下腳步。「先說好,等進了『一條龍』,妳少開口多做事。我們龍爺最忌女人進他灶房,妳可千萬別被他發現。要不,害慘的不只是妳爹,還有我,懂不懂?」

  棗兒被嚇得一張臉慘白慘白,她連連點頭。

  「還有,要人問起年紀,就說今年十三,千萬別說溜嘴了。」

  「為什麼?」

  「妳聲音太脆,一聽就不像十五、六歲的男孩。」黃老爹考慮得真周全。

  「好,我會記住。」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城門,街市已三三兩兩擺起了小攤。黃老爹左拐右拐進了小巷,沿著恍若見不著底的石牆一路走,終於來到一扇紅門前。黃老爹敲敲門,門扉一開,站在他身後的棗兒眼兒驀地瞠大。

  多大啊!

  棗兒沒法估計,眼前庭院總共有幾畝地。二樓高的罩棚下,排排放置許多她這輩子還沒見過的菜蔬,十幾堆人勤奮埋頭工作,人群後邊,立著一幢人聲鼎沸的長屋;從她站的地方望去,可以看見許多人在裡邊走動。

  「這就是『一條龍』的灶房。」見著棗兒好奇的目光,黃老爹壓低聲音說:「我現在就帶妳去見帳房,運氣好的話,妳馬上就能接替妳爹的工了。」

  很不巧,黃老爹與棗兒找到帳房時,他們最怕的當家──龍焱,正好走了過來。

  「怎麼一群人圍在這兒?」

  「龍爺。」帳房與黃老爹同時喊。

  棗兒正想轉頭,一股熱氣卻突然貼近她的背。她側頭偷瞄,先是瞧見一身精緻的黑緞長袍,再往上移,驀地發現人稱「易牙再世」的「一條龍」當家,竟是如此俊美好看的男人!

  他一雙濃眉斜插入額,底下眼瞳深幽地發亮,鼻子很挺直,抿緊的嘴角看起來無比冷靜。可怎麼說呢?棗兒過了會兒才想到,眼前這雙眼,竟毫無笑意。

  她瞧見的,只是滿滿的孤絕與寂寞。

  她有沒有看錯?! 棗兒忍不住多盯了一會兒,掌管這麼大莊子,又日進斗金的富貴人,他也會覺得寂寞。

  黑眸對上她打量的眼,棗兒察覺失禮,臉一紅,忙又將臉垂下。

  「他是誰?」龍焱下巴朝棗兒一點。

  「石老盧的兒子。」帳房回答,然後望向黃老爹。「你剛說他叫什麼?」

  「石……」黃老爹頓了下。「石草,他叫石草。」

  黃老爹剛才想到,一個男孩叫「棗兒」怎麼聽怎麼奇怪,才突然幫她改了名。

  棗兒眼睛與黃老爹對上,他眉一皺要她別多話。棗兒摸摸臉又將頭垂了下去。

  龍焱再問:「石老盧呢?」

  帳房答:「說是今早下床時不小心摔傷了腰,所以才要他兒子過來替工幾天。」

  「是是是。」黃老爹挲著手附和。「龍爺也知道石老盧家窮,很需要這份工作……」

  龍焱抬手截住黃老爹話,看著棗兒問:「你幾歲?」

  「十三。」又是黃老爹代答,順便又誇了棗兒幾句。「別看這小子年紀小,平常石老盧到外頭工作,他一個人就把房子裡外打點得好好,很能幹的。」

  棗兒謹遵黃老爹吩咐,不敢多說話,只是間斷地配合點頭。

  龍焱瞧瞧石草細緻的臉蛋,再瞧他纖細的手腳,就知他勝任不了他爹的工作──要知道飯莊子用水極多,粗略估計,幾個雜工整天少也得挑個百來趟。

  差使一個十三歲的男孩擔此粗活,龍焱暗忖自己還沒這等狠心腸。「他做不來。」他突然看著帳房吩咐:「把老崔、老夏喊來。」

  「是。」帳房喊聲。

  「龍爺……」黃老爹想幫棗兒說情,又擔心觸怒了龍焱。莊子上下伙計誰不清楚,他們這個當家,雖然平常不太罵人,可一發起脾氣,簡直像天崩地裂,任誰也擋不了!

  棗兒左一瞧黃老爹,右一瞧龍焱冷淡的臉,一時情急,只好跪了下去。

  「求龍爺給我一個機會……」棗兒心想,要被爹知道他工作沒了,鐵定難過極了── 一想到這兒,她頻頻磕頭。「石草保證盡心盡力,絕對不偷懶……」

  「你跪什麼,起來。」龍焱皺眉喝道:「沒聽過『男兒膝下有黃金』?」

  棗兒定在地上不肯放棄,就在這時,帳房領著老崔跟老夏走來。

  「龍爺。」老崔、老夏同時喚。

  龍焱轉頭看著他倆吩咐:「石老盧摔著腰,這幾天你們先頂他的位子,原本的工作,交給他。」他朝仍跪在地上的棗兒一點。

  這正是他沒說出口的打算。雖然多說幾句解釋清楚就得了,偏偏他脾氣不愛多話,總想著事情能照他意思做就好,也不管其他人會不會因他的寡言產生了誤會。

  棗兒驚訝抬頭。

  「還不起來!」龍焱喝。

  原來他剛說她不行,不是打算拒絕她?! 棗兒杏眼圓瞠。想不到傳說中壞脾氣的龍大當家,竟是這般的好心人!

  「謝謝龍爺……」

  「記得你剛才的承諾,石老盧工作盡責,我之所以留下你全是看在你爹跟黃老爹的面子,你別丟了他倆的臉。」

  「不會,我一定盡心盡力……」

  不等棗兒說完,龍焱一甩袖走了。

★☆☆★☆☆★☆☆★☆☆

  不過棗兒發覺,跟人換了工作的她,也沒佔到多少便宜。老崔、老夏原本負責的工作是擦碗搬桌,她做了一天才知道,「一條龍」每天用上的鍋碗瓢盆,堆起來足是兩座大山。且龍焱非常重視盤器是否乾淨,凡摸起來略有油花,或上頭仍殘著水滴,他一律會退回要她再行擦洗。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進「一條龍」工作了半天,棗兒終於瞭解她爹爹平常多辛苦,她當天下工回家,累到連飯也吃不下,隨便擦一擦手腳就睡了。

  隔天天未亮,棗兒還是依平常習慣起了個大早,離上工的時刻還有段時間,棗兒忙拎著竹籃水瓢到屋後菜園,想著待會兒還要幫她爹備上整天的吃食。

  「昨天真是嚇死我了,聽龍爺說話口氣,我還以為我八成沒望在『一條龍』工作了,怎麼知道他只是覺得我擔不了水──說來還真是奇,想他身分地位多高呀,竟然還會替手底下人著想……」

  杵在菜園子裡說話,是棗兒自小就有的習慣。她成天一個人守著空屋,娘親又早亡,有話想說時,當然只好跟不會應答的瓜果菜蔬說。

  一邊說,她腦子一邊浮現龍焱俊朗的臉,堅毅的下顎,端整的眉,一雙深見底的黑眼睛。雖然棗兒見過的男人不多,但她可以拍胸脯保證,這個年輕當家絕對是附近萬中選一的美男子。

  「我本以為他長得更老更兇,想不到他這麼年輕,說不定還不到而立年紀呢!」

  說話時棗兒手裡可沒閒著,一雙手活似彩蝶,每株苗秧,她都滿滿地澆上一瓢子水。

  很快,棗兒摘了一小籮筐的豆莢。「嘿咻」一聲站起,抹抹汗滴準備回家做飯,走著走著,她突然「哎呀」一聲輕叫。

  「瞧我這腦袋!」

  她捧著籮筐,急急奔回家翻出她昨晚穿過的粗布衣裳。她怎麼忘了,昨傍晚下工,帳房塞給她半條臘肉,說是當家捎給她爹的慰勞。

  怎知她累糊塗了,臘肉往懷裡一塞,馬上忘在腦後!

  棗兒小心翼翼地拍去黏在臘肉上頭的布渣,嗅嗅,一臉陶醉。真不愧是鼎鼎大名「一條龍」做的臘肉,香極了。她惦著她爹清瘦的身子,剛好可以乘這機會幫他補點油水。

  不久,她切了幾片肉下鍋跟蒜苗一塊炒,再佐上一鍋稀粥。碗筷剛放好,她爹已聞香而來。

  「小心點。」棗兒連忙去攙。

  「這臘肉哪兒來?」石老盧按著傷腰坐下。

  「龍爺給您的。」棗兒連忙盛碗粥,還挾了一筷子肉往她爹碗裡一擱。「試試。」

  「想不到今年還有機會吃到臘肉。」石老盧雙眼發亮地咀嚼。

  「一條龍」對底下人並不小氣,每到過年,當家總會發給他們每人半條臘羊腿作賀禮。棗兒總是小心再小心地用它,可半條羊腿能吃多久,不過個把月,就只能在睡夢中回憶那好滋味。

  「妳也吃點。」石老盧撥了幾塊肉到棗兒碗裡。「工作還好吧?我看妳回家倒頭就睡,不敢吵妳。」

  棗兒邊扒著粥邊回答,末了,還添上幾句感想:「龍爺割烹的手藝好驚人!我送盤子進去,瞧他『剁剁剁』,下鍋再翻一翻杓,一盤『銀絲牛肉』就好了。」

  石老盧拔高了聲音問:「妳就杵在那兒看?」

  「是啊,怎麼了?」

  「這怎麼成!」石老盧猛拍額頭。「昨兒妳也聽黃老爹說了,龍爺最忌諱女人進他灶房,雖然妳現在喬扮成男孩,可畢竟還是個女娃!」

  棗兒嘟嘴。「我只是想偷學點技巧……」

  人稱「易牙再世」的龍焱手藝之精湛,就連足不出戶的棗兒也知道。況且她天生對割烹饌飲特感興趣,難得有機會細看,要她忍住不瞧,簡直要她命!

  「想想龍爺對我們多好。」石老盧點點桌上的蒜苗臘肉,苦口婆心勸:「他就這麼一點規矩,妳忍心不從?」

  「……好啦!」棗兒不情不願。「不過我真搞不懂,龍爺幹麼排斥女人進灶房?古早不有句話,什麼『君子遠庖廚』……」

  「龍爺討厭女人。」石老盧解了女兒疑惑。「好像是因為龍爺小時候,他娘丟下他和他爹,跟別人跑了。」

  原來如此!棗兒驚愕地張大嘴。

  「這事千萬不能在龍爺面前提起,記得。」石老盧再三叮嚀。

★☆☆★☆☆★☆☆★☆☆

  既然允了爹不再進灶房探頭探腦,從第二天起,棗兒就改掉了在長屋窗門邊打探的習慣。

  「好可惜。」立在盤器房擦著杯盤的棗兒長嘆一聲。難得進來「一條龍」工作,又難得離灶房那麼近──就在隔壁,可她卻只能站在這兒空嗅香氣,邊想像龍爺他會是怎麼翻鍋舞杓……

  「當男孩真好。」她小聲嘟嚷一句,輕手把擦好的盤擺到架上。

  「是怎麼著?一早就聽你哀聲嘆氣。」在莊裡負責幫瓜果削皮的余盛正扛了一簍萊菔經過,忍不住好奇探頭。

  「余盛哥早。」棗兒邊打著招呼,邊把最後一只盤擱好,才拎著滿籃的髒布巾來到余盛身邊。余盛約長棗兒五歲,雖然是前輩,可因他人和氣加上出沒的地點相若──同樣都是在井邊,所以棗兒才跟他認識不久,兩人馬上混熟了。

  「我只是在想我爹的吩咐,要我少靠近灶房叨擾龍爺。」

  余盛呵呵笑了兩聲。「你想學割烹?」

  心願被看穿的棗兒有些尷尬。「是有一點意思……」

  「如果想學,你就闖錯門啦!」一到井邊,余盛馬上放下簍子,拍拍裡邊那把鋒利的薄刃。「你得先學會用它才行。」

  「學削皮?」

  「龍爺說過,刀工是割烹裡最重要的一環。」余盛揮揮手要棗兒先忙自個兒的工作。「你早點做完我就教你。」

  「沒問題。」一聽余盛願教,棗兒整個勁都來啦!

  她俐落地汲水將一簍髒布洗得乾乾淨淨,每一條都方方整整掛著晾好後,才綻著笑來到余盛身邊。

  「余盛哥……」瞧她喚得多甜。

  「吶。」余盛要她坐下,然後遞了把刀給她。「注意看著,刀要貼著果皮,滑過去,不是削,用的力道要足,但下手要輕。」

  「是滑不是削……」棗兒盯看了會兒,才拾了塊用剩的黃瓜段,試著照做。

  「呦,不錯。」余盛看著棗兒的動作誇著。「想不到你手挺巧的。」

  棗兒憨笑,她削皮功夫佳,還不是因為家貧──凡可以利用絕不浪費,向來是棗兒奉行不悖的硬道理。

  兩人的舉動,立在暗處的龍焱全看在眼裡,他點點頭,算是認可了石草的努力。

  就如余盛說的,學習割烹最重要就是手巧眼利,缺了這兩項,難以成器。

  這時外顛人喊著余盛,余盛留下棗兒一個人離開。

  龍焱悄然無聲地步出,專心練習的棗兒好半晌才發覺身旁多了雙黑緞子鞋,一想起那鞋是誰的,她差點沒嚇破膽。

  「龍爺。」她怯怯站起,手裡削了一半的黃瓜藏也不是,丟也不是。

  龍爺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先出個聲……

  「你試試。」龍焱從籃子裡拾了一條萊菔,遞給石草。

  棗兒瞧瞧他又瞧瞧萊菔,一時揣不出龍焱心思。

  「聾了?」

  她連忙搖頭,忙接過來做勢要削。

  「坐著。」龍焱踢了一把矮凳過去。

  棗兒這才「咚」地坐下。她剛才不坐,是覺得不妥,當家的站得那麼高,她這個小雜工哪好意思坐著工作!

  拿著圓胖的萊菔喘了兩口氣,棗兒專注地操使手裡的小刀,這可不能鬧著玩,她很清楚刀之鋒利,一沒拿穩,削掉的可就是她的皮。

  沒一會兒,一條萊菔輕巧地解了身上粗皮,龍焱取了一段皮檢視,再丟進腳邊的皮渣盆裡。

  這小子確實有天分。龍焱點點頭。昨兒他經過井邊,不經意瞥見石草邊洗碗,邊沾著盤上殘餘的醬汁品嚐。灶房每每得空,這小子也會挨著三廚四廚問些割烹的技巧──這些事龍焱全看在眼裡。可說也怪,中午忙過了一陣,回頭卻不見石草身影,龍焱這才納悶尋來。

  也不是他有什麼特異之處,只是看著石草,龍焱就會想起自己當年被老當家袁師傅帶進「一條龍」的往事,當時他跟石草頗像,也是個頭矮小,一副怯怯模樣。

  龍焱突然說:「昨天常見你進灶房問事。」

  他發現了?! 她驀地抬頭,眼兒頭回與他對上。

  「怎麼突然又不進去了?」

  棗兒沒料堂堂當家會關心這種事,怔愕了一會兒,才擠出方才答過余盛的話。「我爹說灶房忙,要我沒事別進去叨擾……」

  「你對割烹有興趣?」

  這問題,教棗兒靦覥地笑了。

  「想不想學?」

  「我?」她又嚇了一跳,指著自個兒鼻頭。

  廢話,龍焱一瞪。

  本著袁師傅當年交代,「一條龍」傳賢不傳子,他剛才瞧過石草表現,確定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才動了念頭想收石草進灶房見習。

  天吶,棗兒興奮地脹紅了臉。能跟龍焱學割烹,只能說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道──只差那麼一點她就答應了,要不是同時想起她爹的交代,龍爺不喜歡女人進灶房,要萬一被他知道她是女娃,事情會很嚴重吧!棗兒冒了滿頭汗。

  龍焱淡聲問:「不願意?」

  「不是。」棗兒哪敢告訴他實情,忙找了個藉口搪塞。「我是想到,我是來替我爹的工,那如果我開始學割烹,不就變成我爹沒了工作……」

  「你以為你一點頭,就能馬上掌鍋拿杓?」龍焱難得笑了。

  棗兒瞧得心頭撲通撲通,龍焱本來就俊,再一笑,更是教她臉頰不住燒紅。

  「回去跟你爹商量,如果要,明兒有空暇時間就過來跟余盛學削皮,平常工作一樣得做,到你爹回來為止。」

  也不等她回話,龍焱說完就走了,棗兒緊抓著刀柄,表情煩惱極了。

  該做還是拒絕?兩個聲音在她腦中交戰,一個要她把握機會,先做先贏;一個是責備她自私,假扮成男孩矇混已是不對,這會兒她還想假裝到底,學人家精湛廚藝……

  怎麼辦?她捧著發燙的臉頰苦惱。若回家問爹,爹定會叫她拒絕,可是──她好想學!

  「噯……」棗兒再嘆。

  主意還拿不定,可時間依然故我飛快溜走。工作時間結束,天色一黑,門廳裡再度湧進喝酒吃宴的客人。棗兒又開始忙著洗碗擦碗,還要偷空幫堂倌伙計排桌擺椅。忙了半個多時辰,棗兒突然聽見前廊有人在喚她名。

  「石草?你在不在?」

  「我在這兒」棗兒抹淨手從幾大疊碗盤後站了起來。

  是先前和棗兒換工的老崔與老夏。老崔看著她說:「龍爺要用一組蟠桃繪的缽盤,快跟我們去取。」

  棗兒這才知道,原來她剛在擦洗的碗盤,只是供給一般客人使用;如果達官貴人上門,就得另取杯盤。

  「藤蘿樹後邊就是龍爺住的地方。」

  老崔兩人領著棗兒進了龍焱私人跨院,一路懸著燈籠的院落同樣大的嚇人,光建在池塘中的水心亭,棗兒估忖,就應該比他們家那個小矮房還寬了。

  老崔又說:「沒事別靠近,聽清楚了?」

  棗兒憨憨地點頭,整個心神全被頭上的花樹吸引。在燈籠餘光下猶可看見濃豔的紫色,香氣四溢。

  老崔轉頭發覺棗兒沒跟上,揚聲喝:「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點!」

  棗兒這才回過神,趕忙跟上。

  「我是不曉得你會擔這工多久,」老崔邊說邊掏鑰匙打開庫房房門。「但在這位子上一天,你就得計清楚,這裡邊杯盤每件都價值連城,拿捧收拾都要特別留心。」

  「沒錯。」一旁的老夏跟著恐嚇。「萬一摔著了,賣了你也還賠不起!」

  棗兒戒慎惶恐地跟著走入長屋,她吞了吞唾沫,難掩驚異地瞪著眼前擺設。先說這屋,一幢就比她家還大上十多倍,屋裡全部擺滿木架,架前分別掛著木牌標示「梅」、「蘭」、「竹」、「菊」、「牡丹」、「蟠桃」等等。老夏走到「蟠桃」架前抱了一疊盤,眼一溜要棗兒過來。

  「小心點捧,當心腳步。」

  棗兒像極了初進城的鄉巴佬,緊張兮兮地點著頭。

  她低頭看,粉白的盤上繪著一圈豔紅蟠桃,再瞧瞧鄰旁,還有銘黃框邊盤心塗繪著牡丹的典雅盤器,瞧瞧上頭每枝花每顆桃都栩栩如生,難怪剛才老崔會說這些物件都價格不菲。

  「還磨蹭什麼?龍爺急著用呢!」老崔提醒。

  噢對。棗兒步伐小心但快速地將蟠桃盤抱進灶房,人人喊他「王二」的二廚丟了塊布,要她把盤子再拭淨,就在這時,棗兒瞧見立在灶房門口的龍焱,正在四廚子的幫忙下解去上衣。

  赤裸著上身的他走到大鍋面前,右手一伸,王二送上長柄杓,火一催旺,他手一反,在陶瓶裡舀了幾大匙由,「滋啦」一聲黃魚下鍋,一待兩邊炸熟,王二適時送上蟠桃大盤。龍焱手一搖杓一舀,炸得金黃香酥的黃魚游似地飛上了盤,最後再淋上一大匙熱騰的糖醋薑末汁,那股香,聞得棗兒口水都快滴了下來。

  「松鼠魚上桌。」四廚端起喊道。

  「松鼠魚上桌。」堂倌在外頭接手。

  就眨眼這麼,龍焱已又換上新鍋,這會兒正在紅燒大烏參,接著是燴三丁、油爆河蝦。

  灶房熱氣一烘,沒一會兒龍焱全身汗濕,寬闊的胸腔背脊佈滿豆大汗滴。棗兒發傻地望著那肌理結實的身軀,頭次感覺到男人與女人的差異。

  瞧那身肌肉,緊繃緊繃,棗兒忍不住摸摸臉頰,揣測它可能會有的觸感。好想伸手碰碰吶──腦子一轉過這念頭,她身子突然一陣麻。

  「事情做完了就出去。」三廚頂了棗兒一肘,不喜她杵在灶邊發愣,裡邊人忙得快翻了,閒雜人等還不知快快退場!

  「是是……」棗兒縮著脖子回道。

  就在這時,帳房叫人來喊龍爺,說小院裡的貴客要請他見面。

  龍焱拋下長柄杓,轉頭,見棗兒正要離開,他衝著她喊:「擰條濕布給我。」

  棗兒沒敢怠慢,一出長屋,就見門邊放了水桶跟布巾,她忙擰乾將濕布送上。

  龍焱也沒避諱,接過巾帕便頭兒頸兒臂膀抹去汗滴,一方白帕有如蝴蝶忽左忽右,同時也撩動了棗兒一顆少女心。

  多想,多想伸手向前摸個一把!

  龍焱渾然不覺自己動作多麼誘人,他抹完身子,唰地將帕子丟進棗兒手裡。她手發抖地捧著餘溫猶存的白帕,突然有股衝動,想要把這塊沾滿汗水的布塊,偷回家妥善保存。

  「衣服。」

  四廚拎著衣裳擠開棗兒,不意撞掉了她想妥善收藏的帕子。一見它掉進桶裡,她一臉失望的,活似丟失了什麼重要東西。

  就這麼眨眼,龍焱已著好裝。

  「洗好碗了?」他看著仍低頭不動的棗兒,頂了她一把。

  這一聲問打散棗兒腦中綺想,她嚇著似地雙眼一瞠。

  「還、還沒……」

  四廚在一旁罵:「沒還不快去!」

  挨罵的棗兒急忙跑開,可沒一會兒,穿好衣裳的龍焱快步趕過她。擦身而過時她偷瞄了一眼,驚訝地發現,才這麼會兒時間,他已經從剛才的忙亂熱,變回先前滴汗不出、雲淡風輕神態。

  好個當家掌杓的風範!

  望著龍焱越走越遠的背影,棗兒突然覺得心窩一陣亂,好像原本平靜的什麼,瞬間翻騰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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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又是一個透早,棗兒腳邊擺著箕籮,人又開始對著翠綠的黃瓜說話:「你說我是怎麼了,明明累得倦得不得了,為什麼眼兒一閉上,整個腦袋都是龍爺身影?」

  昨兒棗兒睡得很不安穩,煩心的事除了要不要答應學割烹之外,現又多了一樁。她想她鐵定是染了什麼怪病,才會一見龍爺裸身個就整人發傻,一顆心怦怦作響,活似會從喉嚨裡跳出來一樣!

  「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我真的想跟龍爺學割烹,可又不想違背爹的交代──」她對著摘下的黃瓜嘆了口氣,才這麼一會兒,思緒又往別邊飄去。

  「不過說也怪,瞧龍爺相貌,他小時候應該是個標緻的娃兒,這麼優秀俊俏能力又強的孩子,竟狠得下心不要,真不知道龍爺他娘在想些什麼……要換作是我啊……」

  「妳一個人在那兒嘀咕什麼?」

  棗兒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擔柴的金河叔跟他兒子金元一塊兒站在園子口,她趕忙起身。

  「早啊,金河叔。」

  金河叔指指堆在門口的柴堆。「妳爹說家裡沒了柴薪,要我擔些過來。」

  石家雖然沒錢,可買柴薪的銀子石老盧從不省下,棗兒提過好幾次她可以上山撿柴,可石老盧就是捨不得見她揹著沉重的柴薪,讀自來回野林。

  「我就去取錢。」抱起萁籮,棗兒身一轉就要進家門,金河叔卻早一步拉住她。

  「等一等棗兒,金河叔有話問妳。」

  棗兒就這樣被金河叔拉到一旁。

  「上回金河叔跟妳提過的事,妳考慮得怎樣?」

  棗兒一瞅金河叔,再一看遠處雙頰赤紅的金元,一臉尷尬。「這種事……應該要先問我爹吧……」

  金河叔不放棄。「我昨兒來問過了,妳爹說他沒意見,只要妳同意就好。」

  金河叔問得是棗兒的親事。自幾個月前棗兒及笄,金河叔便來過好多回,問她要不要嫁來他們金家。棗兒一直拿她爹當藉口,以為她爹早出晚歸,金河叔不容易遇上,怎知這一回她爹腰傷在家休養,就正好被他逮上。

  低垂著頭的棗兒一瞄金元,說來她跟他還是自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而且她也不算討厭他,但她就是──還不想嫁嘛!

  「我不知該怎麼說了……」棗兒搖了搖頭。「金河叔又不是不知我爹摔著腰了,光想他的腰不知什麼時候會好,我……就沒有心思想旁的事。」

  「這等大事怎麼可以不想?」金河叔回嘴,然後一瞧棗兒臉色,口氣又軟了下來。「不然這樣好了,這趟柴火錢甭拿了,妳留著幫妳爹買點肥的添添油水。」

  「不行!」

  棗兒哪敢收這禮,嘴一喊馬上衝進取了錢來,可金家人也沒那麼容易打發,才一眨眼,一老一少早走得不見人影。

  棗兒猛一跺腳,回頭,瞧見家門口還掛了一個小包,打開看見裡邊是胭脂跟水粉,心裡更煩了。

  用早膳時石老盧瞧見棗兒垮著臉不高興,忍不住問:「怎麼了?」

  棗兒白他一眼。「還不都是您,幹麼要跟金河叔講那種話!」

  「妳說跟金元成親那件事?」石老盧挾了塊醃瓜進嘴。「我覺得那孩子不錯啊,妳不喜歡?」

  不喜歡!

  幾個字冒失地從她腦裡鑽了出來,直白到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這才知道,原來她並不喜歡金元哥。

  見女兒不說話,石老盧嘆口氣。「爹是不曉得妳心裡怎麼看待金元,但妳跟金元,稱得上是門當戶對。」

  意思是她這個窮人家姑娘,有個擔柴的漢子喜歡,就該額手稱慶了。

  但棗兒腦子裡卻浮現龍焱俊朗的眉眼。

  照爹說法,龍爺與她,不就是門不當戶不對,毫無希望的一對,她的心一下跌至谷底。

  「我吃飽了。」她抓起碗筷躲入灶間,幾乎是同一時間她做出決定,她要學割烹,顧不了爹的交代了,她只想把握每一個能待在龍焱身邊的日子。

  即使,只有短短十數日。

★☆☆★☆☆★☆☆★☆☆

  小廝拍拍門。「龍爺,該起身了。」

  一聽見聲音,仍臥在床上的龍焱倏地張開雙眼。

  「知道了。」說完話,他摸摸胸口,一股濁氣梗在喉口,起身,感覺頭眩了眩,暗叫聲糟,定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風寒。

  昨兒入夜,他同帳房一塊檢視烹「菊花鍋子」需用上的白菊花苗。「菊花鍋子」是「一條龍」一道名饌,也就是將白菊花去蕊入鍋一道滾煮,再佐以魚片、腰片、山雞等一塊涮煮,其湯一清似水,但進肚又菊香沁心,堪稱絕品。

  「一條龍」裡用的白菊花全是飯莊自種,所以入夏不久,花販子總會運來一叢叢菊花苗,供龍焱挑選。

  昨夜跟帳房說話時就覺得喉頭乾癢,但他嫌麻煩,沒喊人幫他準備薑湯,這下可好了。龍焱打開櫃取出祛風解熱的黑丸子,對水吞下,染了風寒才來補救,只希望還來得及。

  正午,「一條龍」裡外一樣忙碌,龍焱仍舊在灶房裡遊走審視,絲毫不懈怠。許是熱氣過炙,得空時他一走出灶房,便覺手腳虛軟,他趕忙強自忍耐,扶欄站穩。

  在他喘氣調息當時,一夥底下人自他身旁經過,每個人都張口喊了一聲「龍爺」,就是沒有人發覺他神色有異,只當他在欣賞園景。

  只有一個人察覺有異。

  棗兒抱了一疊盤自龍焱身旁經過,走沒兩步,她突然停步回頭瞅他。

  中藥材的味道?還是從龍爺身上傳來的?

  龍焱沒發現身後的棗兒,等氣息稍穩,他馬上回他跨院休息。以為睡一會兒,他下午人就舒服了。

  可風寒卻沒他想的好收拾,一覺乍起,他整個頭嗡嗡直鳴,喉嚨也疼到不行,就算多服了幾顆藥丸,一樣不見好轉。

  正在考慮晚上要早點休息,結果帳房卻突然跑來拍門。

  「龍爺,您在裡邊嗎?」

  「什麼事?」龍焱開門,慵懶一睇。

  帳房拍拍胸口順了口氣。「剛才小的在前廳招呼,忽然來了兩位爺,我正覺得其中一位眼熟,剛好聽見他說溜了嘴,您知道他喊旁邊人什麼?」

  龍焱皺眉。

  帳房接著道:「他喊『萬歲爺』!」

  龍焱一驚。「你沒聽錯?」

  「千真萬確!」帳房對自己眼力耳力很有自信。「小的一路走來,終於讓小的想起那名眼熟的客人是誰,他前陣子才來過,是醇親王爺。」

  那沒錯了。龍焱強打起精神。「要老崔石草他們幾個過來取『牡丹』盤,我就到灶邊候著。」他說什麼也要讓醇親王爺跟萬歲爺吃得賓主盡歡。

  「小的就去。」

  帳房一走,龍焱要小廝幫他取件乾淨袍子,出門那時,一陣夜風拂來,他忍不住打了兩個噴涕,鼻子一塞,就連經過開得正豔的藤蘿,也絲毫嗅不著花香。

  早不病晚不病,竟挑這節骨眼染風寒!龍焱暗自著惱,他重吐了口氣又喝了一大杯溫水,現只能靠平素養成的技藝,硬著頭皮頂過去了。

  飯莊另一頭,棗兒正抱著一疊牡丹盤進灶房。這回不消王二吩咐,她馬上找來乾淨白布,每只盅細心擦拭。龍焱同樣裸著上身舞著長柄杓,灶房裡什麼味道都有,混得極濃極鮮。就在棗兒擦完最後一只海碗,正要離開灶房時,她突然嗅到怪味。

  回頭,王二正好見打開蒸籠,取出老母雞拆骨填入魚翅鮑魚雲腿等鮮香食材的「雞包翅」。棗兒開頭還以為是自己鼻子有問題,可越聞越覺得不對。

  填在雞裡的雲腿餿了,沒人聞到嗎?

  王二擺好盤,端起大喊:「雞包翅上桌。」

  「等等──」棗兒忙奔過去。「不能上桌!」

  「你這傢伙怎麼搞的!」王二衝著棗兒大罵:「外頭客人等著,你卻在這兒給我搗亂,還不滾開!」

  「我不是在搗亂!」棗兒左擋右擋就是不讓「雞包翅」出門。「您聽我解釋,這道菜,真的不能上桌……」

  「你這傢伙……」

  龍焱聽見爭執,神情不悅地走了過來。「在鬧什麼?」

  「雲腿有問題!」棗兒衝著龍焱大喊。

  「你才有問題!」

  王二氣炸,腳一抬用力踹向棗兒膝蓋。

  棗兒「唉呦」一聲摔向石灶,眼看就要磕著腦袋,好在龍焱及時抓住她。

  「龍爺!」棗兒捂著疼痛不已的右膝邊說:「那『雞包翅』真的不能上桌,我可以拿性命擔保,裡邊用的雲腿已經餿了……」

  龍焱瞪著她反問:「你說雲腿有問題,你怎麼確定?」

  「我聞到的!」棗兒天生嗅覺敏銳,凡她嗅過的東西,她絕對不會錯辨。

  真的假的?龍焱眉一皺,喊住了王二。「先等一等。」然後他望向棗兒「證明給我看。」

  她要怎麼證明?棗兒回頭,灶房裡每個人的眼神都那麼可怕,一副她證明不出,就要拆了她骨頭熬湯的狠樣。棗兒心一慌,脫口就把他底洩了出來──

  「您身上有藥材味道,還有,您染了風寒。」

  「你在說什麼啊你!」王二首先發難,因為連他也嗅不出龍焱身上有什麼藥材味,鬼才染了風寒!

  龍焱終於信了她。「把『雞包翅』端來。」

  「龍爺?!」王二嚇了一跳。

  「剪開。」雲腿就同魚翅鮑魚填在雞肚子裡,開口正是用海帶絲細心縫合。

  海帶絲一斷,裡頭鹹湯混著魚翅鮑魚滑出。龍焱挾了塊雲腿往王二嘴裡一塞。「怎麼樣?」

  王二嚼了嚼,然後呸呸吐了出來。

  大夥兒一臉驚奇地瞪著棗兒。

  龍焱倏地轉身。「灶上還有什麼?」

  「白片雞。」三廚答。

  「快拿出來。」

  好在「一條龍」灶房總會備著幾道費功夫的大菜。龍焱手拿白刀飛快地拆雞切片,最後再澆上一匙鮮濃的老母雞煉湯,香菜末一撒。

  「『白片雞』上桌。」四廚接過大喊。

  「『白片雞』上桌。」

  一樁禍事,總算及時擋了下來,尤其王二後來得知座上賓客是誰,嚇得魂差點飛了。只差那麼一點,「一條龍」這招牌就毀在他手上啊!

  當晚,飯莊門一關上,帳房馬上領棗兒來見龍焱。

  進門的棗兒一瞟桌上的菜,忙道:「打擾您用膳了。」

  「不礙事。」反正他也沒什麼胃口。「你坐。」

  棗兒怯生生坐下,不是刻意打探,但眼兒鼻子卻一下子便把桌上菜餚認了個清楚──一盤臘肉千層肉跟一份蝦爆鱔,湯是熬得骨離肉糜的清雞湯,看得出上灶對龍焱病體的用心,可他們卻忘了,染了風寒的病人,胃口不開,再聞油腥,只會更覺食慾不振。

  「別光盯菜盤。」龍焱輕敲桌面要抬頭棗兒。「我要你來,是要謝謝你救了『一條龍』。」

  棗兒連連搖手。「龍爺千萬別這麼說,能夠幫莊裡一點忙,是我的榮幸……」

  龍焱打斷棗兒的謙詞,轉開話題。「我聽余盛說你已經開始學削皮。」

  「是。」棗兒頭一點。

  「你是真心想學割烹?」他再確定。

  「是。」

  「好。」他頭一點。「從明兒開始,下工之後,你到我跨院,我會每天按部就班傳授你所有的割烹手藝。」

  若不是中午一鬧,龍焱到現在還不曉得原來石草竟有如此天賦,一想到恩師傳賢不傳子的交代,不須猶豫,他馬上決定收石草為徒。

  正好石草年紀也小,磨練個幾年,他想,該就可以交出「一條龍」擔子,安心退隱了。

  棗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會是聽錯了吧?!

  「話說在前,我是個嚴格的師父,只要你的表現不合我意,我隨時會要你滾出去──」他睇了她一眼。「聽清楚了。」

  很清楚,只見她愣愣地點點頭,但是,她腦子一下子還轉不過來。

  「既然聽清楚了,還坐著做什麼?」龍焱板起臉。「還不跪下拜師。」

  龍焱一兇,棗兒心就慌了,只見她活似聽話的娃兒,他一說跪她就跪,說磕頭就磕頭。直到她額碰地,一個聲音才紮紮實實地進到她腦袋──

  龍爺要收她做關門弟子!人稱「易牙再世」的庖人說要收她為徒,天吶!

  棗兒一顆心漲得,活似一蹬腳,就能飄上天一樣。

  她急忙擰擰自己臉頰,好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可龍焱幾句話,又倏地將她拉回現實。

  「回去跟你爹說,明天開始,你搬進來『一條龍』。」

  這樣一來,龍焱想,夜裡他就有更多時間訓練這小子了。

★☆☆★☆☆★☆☆★☆☆

  「妳剛說妳答應了什麼?」石老盧一臉震驚。

  端坐在椅上的棗兒怯怯地腹複述:「我剛說,我拜龍爺做師父,他要教我割烹……」

  「妳妳妳……」石老盧頭都暈了。「龍爺知道妳是姑娘了嗎?」

  棗兒搖頭。

  我的天吶!石老盧抱頭呻吟。「我明明千交代萬叮嚀,龍爺最忌女人進他灶房,妳竟然還答應他這種事,我真的是……」

  「我不知該怎麼拒絕嘛!」她自己也苦惱極了。

  待初時的興奮過去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麻煩。混在「一條龍」灶房,她只是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庖廚,說難聽點,她哪時候不見了龍焱或許都不會發現;可一拜龍焱為師之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聽爹一句,明早就去回了它。」石老盧不願看自個兒女兒身陷泥淖、抽身不得。早先她瞞著身分進「一條龍」替工,若被人發覺追究,勉勉強強還能拿一番孝心當藉口,可拜龍爺為師,已經搆得上惡意欺瞞了。

  石老盧是老實人,一想到騙,他就全身不舒坦。

  「大不了辭了『一條龍』的工,等爹腰傷痊癒,爹再另想辦法掙錢。」

  一聽這話,棗兒倏地嚇白了臉,「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

  「因為……」棗兒一時語塞。腦中浮現的理由,是她想留在龍焱身邊,她還想多見他幾面,不想這麼早就跟他分開,可這心底話,她實在沒辦法說出口。

  石老盧想當然誤會了。「我知道妳心疼爹,但爹心意已決,明天妳也不用上工了,爹親自過去辭了這工……」

  「不要!」棗兒大喊一聲,一急,眼淚忽地落了下來。

  「妳是怎麼了啊?」石老盧被棗兒的眼淚嚇了一跳。她一直是個歡快的孩子,就連當年她娘病逝,她也沒在他這個爹面前哭過幾回。

  「爹……」棗兒喚了一聲,知道自己再不吐實,她今後,或許再也沒機會見龍焱了。「女兒老實告訴你,女兒,喜歡龍爺。」

  石老盧再愣。「妳剛說妳什麼?」

  「我喜歡龍爺。」她豁出去了。「我知道您接下來一定會說我跟龍爺身分不配,我是在癡人說夢,但我就是……」

  「龍爺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她連連搖頭。「我也沒想讓他知道……」

  看著女兒又哭又笑的臉,石老盧總算瞭解了──難怪她會不高興金家人過來提親,原來是因為她心裡早有人了。

  石老盧腦中浮現龍焱俊逸過人的長相,還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也難怪女兒會喜歡,這男人,確實是人中之龍。

  「爹,算我求您。」棗兒一臉懇切。「您就讓我在他身邊多待一陣子,再待一陣子就好……」

  石老盧長嘆口氣。「就算爹願意讓妳留在龍爺身邊,但萬一被龍爺知道妳是女兒身……」

  「我考慮不了那麼多……」棗兒抱著頭。

  龍焱身上有最渴望的東西,不單單是他的人,還有他那身無人能敵的廚技。光一樣就足夠將她迷得暈陶陶,何況這會兒,還是兩者兼具。

  「我可憐的孩子……」石老盧老淚縱橫地挲著女兒頭頂。全都得怪他,沒能給她一個好環境,讓她光明正大接近喜歡的對象。「妳知道妳挑了一條多難的路子?別說咱們跟龍爺有著雲泥之差,就單妳瞞著他入了他灶房,他將來知道,一定會認為妳是故意騙他……」

  她抬起哭濕的臉龐。「那您教教我,我該怎麼做才好?」

  最好的法子,就是斷了這條心,自此不再入「一條龍」。石老盧心底想,可他知道,要棗兒依他的話做,無疑要她的命。

  就是捨不得不再見龍焱,她才會落得這般田地,裡外不是人。

  「妳先告訴爹,妳怎麼打算?」

  她抹去頰邊眼淚。「照龍爺安排搬進『一條龍』,我明天會跟龍爺提,讓他早上給我點時間,讓我回來整拾菜園,還有看爹您。」

  「萬一被龍爺發現了妳是姑娘家……」

  她嘟起嘴。「我會跪下來求他,直到他原諒我為止。」

  瞧她表情,石老盧一嘆,她似乎都已經想好了。「好,爹讓妳去,但妳也要答應,不要太勉強自己。」

  「女兒會的。」棗兒破涕為笑,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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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翌日清早,忙過了菜園,棗兒擔著兩個陶甕,搖搖晃晃來到「一條龍」

  帳房正好站在罩棚下清點菜蔬,一見她,馬上招手要她過來。「我正好要找你。」

  「帳房早。」棗兒恭敬地問安。

  直到這時帳房才發現她擔著兩只甕,忍不住問:「你扛什麼東西進來?」

  「我自個兒醃的菜。」棗兒開了一點縫讓帳房瞧。「昨天龍爺要我搬進來『一條龍』,我想說有幾甕菜早晚都得翻過一遍,所以就……」

  一嗅那鹹中帶酸的香味,帳房嘴饞了起來。「可以吃點?」

  「當然可以。」

  棗兒趕忙將甕端進灶房,不一會兒端了只盤子出來,上頭就擱著切成片的醃瓜。

  帳房捻了一塊進嘴,又脆又鹹,好吃!

  「誰教你的?」邊說話帳房邊把盤子接了過來,他打算等會兒進灶房添粥,好好吃個幾碗。

  「家旁邊的大娘。我自己有一個菜園子,吃不掉的瓜果,我就通通把它醃起來。」

  帳房點點頭。「跟我來,我帶你去你房間。」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龍焱私人的跨院。龍焱撥給棗兒住的房間離倉庫不遠,沿著長廊到底,就是龍焱臥房。帳房手捧著盤子不方便開鎖,於是把鑰匙丟進棗兒手裡。

  「進去看看,有什麼問題馬上告訴我。」

  棗兒轉了圈,房間比她先前住的還大,桌椅床鋪櫃子棉被枕頭,該有的都有。

  帳房杵在門外說:「龍爺說你爹腰傷,特許你早上回去瞧瞧你爹,但以巳時為限,巳時前一定要回莊裡,記清楚了?」

  龍爺真是大好人!棗兒一雙眼閃閃發亮,她本來還想今天去找他商量她爹的事,沒想到他全都安排好了。

  「記清楚了。」她走出來回答。

  「那我走了。」帳房急著去吃他的醃瓜,話聲未落人已走得老遠。

  棗兒擔著陶甕進房,擦擦額上汗珠喘口氣,又趕著離開房間,她得趁著工作未忙之前找到黃老爹,告訴他她的決定。

  棗兒一嘆,想起黃老爹當初所以答應帶她進「一條龍」,就是衝著她做一陣子就會離開,結果這會兒,她不但住進莊裡,甚至還跟龍爺磕頭成了他的徒弟。

  可以想像黃老爹的反應,他聽了絕對不會高興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

  「妳說什麼?」黃老爹一臉驚訝。「妳妳妳,妳真的是害慘我了妳!」

  「對不起」棗兒愧疚地道:「但我是真的想不出理由拒絕……」

  「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妳想不出理由,大可直接不來,妳明明知道龍爺討厭女人進他灶房,偏偏答應這種事,我黃某真的是瞎了眼,蠢到答應幫你們!」

  自棗兒進莊,黃老爹沒一天好睡,成天提心吊膽擔心她身分會被揭穿,拖累讓他也沒了工作。本想說捱著捱著十天半個月總會過去,沒想到這ㄚ頭,竟然大起膽子做出這等決定。

  「我真的很抱歉……」挨罵的棗兒不敢多吭一句,只是一味低頭認錯。

  「妳!」黃老爹指著她腦門,一張臉忽紅忽白。「反正從今天開始,妳也別來找我,路上看見也別跟我打招呼,就當我不認識妳!」

  望著黃老爹負氣的反應,棗兒一顆心難過得差點又要哭了。

  「石草?」

  龍焱從廊裡走來,棗兒一聽是他,忙吸鼻子穩定心情。

  「龍爺早。」

  他一瞧黃老爹背影。「你跟黃老爹聊什麼?怎麼他一臉氣沖沖?」

  「沒什麼。」她搖搖頭,然後望著他問:「龍爺找我有事?」

  「我剛在帳房那兒吃了幾片醃瓜,說是你做的,介不介意讓我瞧瞧你的醃菜?」

  「當然不介意。」

  棗兒領著龍焱進她房間,龍焱拿了跟乾淨杓子,舀了一點醃醬,發覺跟莊裡用的一樣。

  不過說也怪,同樣醃料醃出來的瓜果,吃起來就是沒石草的夠味。

  一跟饌食扯上關係,龍焱可是認真得不得了,別說不恥下聞,要他花銀子買經驗他都願意。

  「跟我來。」

  龍焱摸出鑰匙,開了地窖大門。這地窖之神秘,就連其他幾個廚子也無緣見得。

  棗兒閉眼嗅,混著酒味與獨門醬料的濃濃香氣,讓她差點醉倒在地。

  「你瞧瞧。」龍焱點亮燈燭,開罈要棗兒瞧個分明。「這幾罈的醃法跟你一樣,同是一天翻兩翻,但跟你的一比,味道就是差了一點,怎麼回事?」

  棗兒用長筷子挾了根醃瓜嚐,又問了幾個問題,最後她只想到一個可能。

  「龍爺平常──不會跟它們說話,對不對?」

  他在說什麼?龍焱橫他一眼,醃菜就醃菜,幹嘛跟它說話?又不是瘋了。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很怪,但真的,您不跟它們說話,它們就不香不脆,就跟稻穗抽長時,農人得站田邊唱歌養禾,是同樣道理。」

  龍焱皺眉。「那……要說什麼?」

  「隨便。」棗兒聳肩。「我都跟它們說些體己話,像我爹摔著了,我最近上哪兒跟、誰說了什麼、吃了哪些東西……」

  「這是娘兒們才做的事。」龍焱沒好氣,要他一個大漢子跟一堆醃瓜說話,殺了他快些。

  被他說中,棗兒臉兒一下慘白,她的確是個娘兒們。

  龍焱一瞟,以為是自己說話太狠,傷了他自尊。

  「我不是說你像娘兒們,我是說那舉動太娘兒們……唉!」越解釋越糊塗,龍焱惱了。「總之,甭提。」

  這樣就沒轍啦。棗兒將甕口密密蓋緊,跟在龍焱身後出了地窖。

  走沒幾步,龍焱突然將地窖的鑰匙丟到她手上。「收著,以後醃菜的事就交給你。」

  天吶!棗兒震驚地看著手中的鑰匙。這麼重要的東西,龍爺竟然交給她保管!

  「我也不是胡亂信任。」龍焱知人善用。他想既然石草擅長醃菜,當然要把這工作交給他負責。「你得做出成績,證實我沒看錯人。」

  「我一定會盡力的。」她緊握鑰匙連連點頭

  瞧石草表情,他再一次想起自己頭一回讓袁師傅託予重任的表情,一股懷念油然生起。

  他想,當初袁師傅看他,該也是他此刻看石草的心情。

  龍焱點了下頭。「該上工了。」

  「馬上去。」棗兒頭恭敬一點,然後轉身,快步跑向灶房。

★☆☆★☆☆★☆☆★☆☆

  就這樣,棗兒移居「一條龍」,每天過得又忙碌又充實。

  每天天未亮,她便趕著回去照顧她的菜園跟她爹,巳時前返回「一條龍」做她洗碗排桌的工作,得了空就到井邊找余盛學削皮,當然還得看顧地窖裡的醃瓜醃果。

  夜裡下工用過膳,龍焱會叫她來他跨院灶房,拿一只鐵鍋裝細沙,平舉搖動練拋鍋;然後還逼她記熟每一道菜名,教會她所有食材的料理方法。

  就這樣,時間飛快過去,跟龍焱接連幾月的近身相處後,棗兒發現,原來大夥兒都誤會了龍焱,他根本不是傳聞中脾氣兇惡的壞人,甚至,他的心還軟得很!

  就拿前兩天跑堂徐哥的事情來說,徐哥他娘前幾日病亡,可徐哥家計重,一時籌不出銀兩發喪,莊裡人聽聞,無不你一文我兩文幫忙湊合。只可惜離徐哥他娘的遺願還有點遠,她生前交代,說她想要有方好墓碑,再起個和尚幫她誦經,好讓她能一路直奔極樂世界。

  這事不知怎地傳進龍焱耳朵,當夜,他便要帳房拿了五十兩銀上徐家,可對底下人一個也沒提。要不是棗兒昨晚撞見徐哥來跪謝,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跟人提。

  龍焱的善良之舉還不止一樁,像她的薪餉,龍爺暗地吩咐要帳房多給她五兩,貼補她平日看顧醃菜的辛勞。能多拿銀兩回家棗兒當然開心,可一想到自己了龍焱的事,她又覺得愧疚。

  棗兒越來越弄不懂,明明這麼好一個人,怎麼外頭傳聞,都是一句脾氣壞呢?

  一天夜裡,龍焱在自個兒跨院的灶房同棗兒示範解魚片片魚技巧,確認她記牢後,便留下她一個人練習。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踱回灶房看她成績。

  瞧他表情,似乎頗覺滿意。

  「片完的魚身記得拿鹽醃上,收好。」

  練習用的材料,通常會是隔日莊裡的伙食。

  正忙著將魚骨魚肉分開的棗兒沒敢分神,只是對著面前的菜墩點了下頭。

  見石草手裡仍舊使用著余盛的舊刀,龍焱想了下,突然轉出灶房,回來後,手裡多了樣東西。

  「打開。」龍焱又說。

  被擱在案上的長物約莫肘長,上頭還用長布條緊緊捲繞。棗兒花了點時間拆下,才發現是把短刀;抽開一瞧,鋒利的刀刃在燭光下瑩瑩發亮。

  她抬起頭,一臉不解。

  「給你。」他沒頭沒尾只說了兩個字,轉身就要走開。

  「龍爺!」棗兒趕忙追上。「您怎麼突然給我這個……」

  龍焱一臉不耐煩。「沒聽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聽過,但是,您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麼要給我刀?」

  他瞪著石草,升任當家這麼久,還是頭一回有人當面問他理由。

  依龍焱往常習慣,他常是丟下一句「叫你收下就收下」就走人了。可他也知道若不把話講清楚,這小子說不定還不敢用。實在不愛解釋的他,還是勉為其難開口了──

  「你有銀兩買刀?」

  她搖搖頭。

  「就是這樣。」說完,他舉步又走。

  棗兒這才會意過來,他所以送刀,是考慮到她阮囊羞澀,無力幫自己添購的緣故?!

  龍爺好細心啊!緊握著刀,棗兒一顆心漲得滿滿。

  她衝著他的背影大喊:「謝龍爺。」

  龍焱停步回頭,望著石草彷彿能融化寒冰的笑臉,也被這笑意感染,神色變得柔軟了些。「沒什麼,我只是按照袁師傅當年待我的方式待你──要謝,也該謝他。」

  「袁師傅……您是說袁老當家?」棗兒依稀聽過這人。

  龍焱點頭。

  龍焱曾被自己娘親苛待過,所以除了照顧他的袁師傅之外,他沒嚐過太多親情滋味,可現下多了個天真開朗的石草,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不是多收了個徒兒,而是多了個可愛親人的小弟弟。

  尤其石草身上有股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杵在他身邊,常會讓龍焱覺得心情平靜、輕鬆。

  「你有點像當年的我。」丟下這句,他再不給石草追問機會,長腿一邁,真的走了。

  棗兒一頭霧水,搞不懂龍焱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他那麼優秀、俊俏、聰明,她不過是個小毛頭,又沒見過世面,怎麼可能像他?況且,真實的她,還是個姑娘……

  棗兒越想越迷惑,說一個喬扮成男孩的姑娘像男孩,她到底該覺得,開心還是失望?

  「我當真偽裝得這麼好?」棗兒拍拍粗衣底下的胸脯,心頭百味雜陳。不過這一晚,因為有龍焱給的利刃相伴,她啊,連作夢也在偷笑。

★☆☆★☆☆★☆☆★☆☆

  「來來來,各位大哥,來試試我爹最愛的榅桲拌白菜心。這白菜是我一早自家裡摘來的,正鮮甜。」

  午膳時間一結束,莊裡人紛紛端著碗筷到罩棚底下排隊,棗兒實現她一早說的諾言,端出一大盤醃得霞紅緋緋的榅桲拌白菜心,供大夥兒嚐鮮。

  帳房最是捧場,率先挾了一塊進嘴。自吃過棗兒的瓜,帳房整個魂都丟了,從此一餐不食,他就覺得全身像哪裡扭著似的,整個人不暢快。

  「怎麼樣?」旁邊人瞅著帳房直問。

  帳房眼一瞟,還來不及說話,筷子又飛快挾了幾挾。

  見狀,大夥兒一陣嘩然。

  「您也幫大夥兒留點……」

  「我自己都吃不夠……」

  「不要搶啊!」

  幾個大男人像餓了許久似,你一挾我一挾搶得熱鬧滾滾。

  正要回房休息的龍焱瞟見,忍不住駐足詢問:「在幹什麼?」

  「龍爺。」帳房嘴裡還嚼著一顆葡萄大的榅桲。「我們只是在吃石草的拿手菜,你剛說它叫什麼?」

  站在一旁的棗兒接答:「榅桲拌白菜心。」

  可龍焱瞧,桌上除了一只空盤,裡邊殘了點粉紅蜜汁之外,哪有什麼「榅桲拌白菜心」蹤影。

  「在哪兒?」

  「全在肚子裡了。」一個跑堂逗趣地拍著肚皮。

  「灶房裡還剩一些,我去拿來。」棗兒笑著走向灶房,突然,聽見她一聲驚呼:「余盛哥!」

  眾人聞聲去瞧,只見被喝住的余盛一手捧著陶缽,一手拿著木筷,筷子上,還殘著最後幾綹「榅桲拌白菜心」。

  瞧眾人一副要把他拆了剝皮的表情,余盛無辜地解釋:「我看就剩一點,不吃可惜……」

  不過是道醃菜,又不是什麼名貴料理,真有這麼好吃?龍焱自人群後走出吃掉余盛筷上的白菜。後者表情微妙,像是捨不得,又沒那膽子出聲。

  只見龍焱眉一挑,又端走余盛手裡的陶缽,嚐了一口裡邊的粉紅蜜汁。

  「龍爺覺得?」

  「這菜怎麼做的?」他點點頭,竟連他也想學了。

  棗兒沒料到自己胡亂想出來的東西,竟會這麼受歡迎。「只是取掉大白菜外頭的粗葉,洗淨拭乾後,在泡進醃榅桲的甜汁一上午……」

  「你過來。」

  龍焱要她依樣再做一回,又細問了醃榅桲的方式,最後他命令帳房,立刻派人把市集上所有榅桲全數買回。

  沒多久,幾十個籮筐的榅桲一口氣進莊,棗兒一見,著實被那陣仗嚇了一大跳。

  真不愧是鼎鼎知名的「一條龍」,出手就是闊氣!不像她,攢的錢老只夠醃自個兒菜園產出來的瓜果。

  「我來幫忙。」龍焱也跟著捲起衣袖幹活。

  棗兒立在前頭叮嚀:「醃漬的瓜果最忌生水,所以每顆榅桲洗乾淨,還要一個個擦乾拿到罩棚下吹風,一定要整拾到每顆果子滴水不沾,才能放進甕裡,撒糖密封……」

  整個下午,龍焱一直跟在棗兒身邊,看著她細心地洗去榅桲上的塵土,又一顆顆擺在竹簍上,輕手將它們拭乾。

  他突然好奇的問:「誰教你醃這東西的?」

  「噓。」棗兒抬頭一睨。「什麼這東西,人家有名有姓,要叫它榅桲。」

  說罷,她還像哄小孩似的,對著一甕果子軟軟安慰道:「龍爺不是故意的,你們就原諒他一回,別跟他生氣。」

  龍焱一瞅石草的臉。「又是那套歪理?」

  棗兒愕地抬頭,好半晌才想到,他是在取笑她前陣子提的,要跟醃瓜醃果說話的事。

  「才不是歪理,我說的真是的。我鄰家婆婆告訴我,天地有靈,尤其是沒嘴不會說話的草木,心思才細呢!人們懷著什麼情緒種它養它,它們清楚得很。」

  瞧石草說的煞有其事,龍焱又一次笑了。

  「你鄰家婆婆說些故事誆你,你也相信!」

  棗兒嘟囔:「明明是真的!」

  這小子,龍焱打量石草白裡透紅的臉蛋,他常會覺得石草的言行舉止太像娘兒們、太小心翼翼,一般男孩在這年紀,哪個不是粗莽粗心。偏偏這傢伙不一樣,不但脾氣好,耐性驚人,手藝也比一般人靈巧許多。

  或許跟石草自小沒了親娘有關。龍焱記得石老盧提過,他妻子挺年輕的時候就生病離世了。

  龍焱打從開始就沒懷疑過石草的身分,所以一想到石草跟他一樣,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那種同病相憐的情緒,一下油然而生。

  直到天黑,幾十籮筐的榅桲如數醃好,棗兒跟在伙計們身後,一甕接著一甕將果子移到地窖裡。

  棗兒細心檢查每個封口,深怕有個缺洞教螻蟻發現,糟蹋了整甕榅桲。

  瞧石草一甕一甕細心摸索的舉動,龍焱突然問:「你家裡就你跟你爹?還有其他姊妹嗎?」

  棗兒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小心翼翼瞅著他。「龍爺……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瞧你相貌清秀端正,想你要是有其他姊妹,該也跟你很像。」

  也別這麼嚇人嘛!棗兒暗吁口氣,剛聽他問話,棗兒還以為自己身分被揭穿了,嚇得一顆心都快從嘴裡蹦出來了!

  「對,」她點點頭。「我家就我跟我爹兩個。」

  「可惜。」龍焱仍是盯著她側臉說話。「我本想說你要是有姊妹,該會很適合娶來當莊子的女主人。」

  棗兒又是一愣,他的意思是──如果她是女人,他會想娶她嘍?

  只點著幾支蠟燭的地窖昏暗,棗兒實在沒法從龍焱表情,猜出他到底是隨口說說,還是真有其事。

  「龍爺為什麼這麼說?」

  龍焱淡笑著說:「我只是佩服你的耐性,想你要是有姊妹,該也會跟你一樣聰明能幹。」

  呵呵……棗兒一陣傻笑。龍爺在誇她耶!但是,她突然想到。「外邊這麼多姑娘,龍爺……還沒挑上合意的?」

  龍焱一雙眼直勾勾望著她,直過好久都不開口,棗兒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正想道歉,龍焱才又開口。

  「我知道我現在跟你說這些還太早,你一定沒辦法體會,但記得這句話,不要輕易相信女人。」

  想起自己的偽裝,棗兒一張臉倏地變白。

  可龍焱沒瞧見她反應,他只是抬頭瞪著地窖牆面,兀自陷入回憶。

  他這一輩子,只相信過一個女人,還是他自個兒娘親:但是,他卻被他自個兒娘親,傷得很透。

  「女人都是騙子,可偏偏男人得靠她們才能生下子嗣,這也是我至今遲遲沒訂親的原因,我對她們沒信心,又擔心不小心娶了個蛇蠍女,害苦了我將來的孩子。」

  龍爺他娘到底是對龍爺做了什麼,才讓他變成現在這樣啊?

  「到現在,一直沒出現個人,讓你稍稍改變這印象?」

  「沒有」龍焱答得乾脆。

  糟糕了,棗兒一臉愁苦地搓著衣襬。龍爺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女人,萬一哪天被他知道她是女兒身,鐵定又會加深他「女人都是騙子」這印象。

  棗兒這會兒,可深切體會什麼叫「騎虎難下」了。

★☆☆★☆☆★☆☆★☆☆

  一日正午,灶上難得有了空閒,幾個廚子見龍焱不在,忍不住湊在一塊碎嘴。

  這一陣子龍焱對石草的好,每個人都瞧在眼底,尤其是幾個廚子,待「一條龍」少說也十幾二十年,卻從沒交上這等好運,讓龍焱特別撥時間教他們手藝。

  王二一臉妒怨地道:「瞧龍爺跟石草那熟絡勁兒,我看再不久,咱們就得改口喊他小當家了。」

  三廚頂他一頂,眼裡頗有認同之意。

  每個廚子進來「一條龍」,心裡打的主意,無非是想學通龍焱的廚藝,心眼大的是覬覦「一條龍」掌杓的棒子,小點則是盤算學成後到外顛開個客棧飯館;總之不管哪條路,只要跟「一條龍」這名兒沾上點邊,白花花的銀子絕對少不了。

  況且,王二還是龍焱的師兄──王二就是這點氣不過。當年在老當家還在世,平凡的王二始終拼不過天分優異的龍焱,搞了幾十年只撈了個二廚位子。輸給龍焱也就算了,現又蹦出一個石草,而且才多大的年紀?十三!

  「想到一輩子都得居人之下,我就──」王二扯下披在脖子上的白巾,朝案上「啪」地一甩。

  「不然你想怎麼著?」三廚涼涼道:「鬥走石草?」

  要鬥得走,他還真想鬥。王二心裡嘟嘟囔囔。問題石草每天不是泡在地窖醃菜醃果,就是杵在庭院洗碗削皮,想鬥那傢伙,還真找不到縫。

  「不然下回見他送蟠桃還是菊花盤子進來,乘機給他一拐,不就得了?」四廚幫忙出餿主意。

  「給他一拐──」王二先給他腦袋一巴掌。「你以為龍爺是瞎子,看不見我出手?」

  四廚搔搔頭躲回他位子上,這時外邊突然插來聲音,是堂倌報來菜單──

  「一份水瓜烙、雞捲、鼓油活魚,還有羅漢蝦。」

  灶上一下又忙了起來。

  王二吩咐:「三廚,你做水瓜烙我做雞捲,四廚,準備鼓油燒活魚,最後上羅漢蝦。」

  「王二哥,『小當家』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三廚邊做著水瓜烙邊問。

  王二橫他一眼。「除了靜觀其變,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就在同一時刻,「一條龍」來了名嬌客,當今大唐公主「普寧」穿上男裝,偕同她的貼身護衛一道溜出宮,就是為了上「一條龍」,嚐嚐她父皇讚不絕口的珍饌佳餚。

  公主養在深宮,平民百姓自然無緣識得,不過「一條龍」帳房是何等人物,一聽普寧公主說話嗓音,再瞧她圓潤貴氣的面容,立下有了底,此人非富即貴,一定得要好生招呼。

  帳房領著兩人進入菊廳,普寧公主扇子一收,斜睨帳房。

  「我聽外頭傳聞,你們莊裡有道『菊花鍋子』,堪稱天下絕品?」

  帳房謙道:「萬不敢說天下絕品,那爺今回就是要點……」

  「就來個『菊花鍋子』,我再想想還有什麼?我記得我爹說了一個什麼雞……」

  「雞包翅?白片雞?」帳房在旁問。

  她也記不得名了,普寧公主扇子一揮,說道:「索性兩個都來吧!」

  「是。」

  帳房一退下,馬上差人通知龍焱。

  龍焱一望灶上忙得不可開交,眉間立刻擰緊──什麼時候點吃菊花鍋子!

  「現沒有空手做菊花鍋子,要帳房回了它。」龍焱吩咐。

  「不行吶!」堂倌忙搖手。「帳房特別交代,說點菊花鍋的公子來頭不小,帳房還已經喚石草他們去取菊花盤備用了哩!」

  問題是菊花鍋子講究下鍋準起鍋快,所以吃時旁邊一定要備個小廚現調分菜,才把不會一鍋鮮料煮老。但這會兒時間,哪有人騰得出手來?

  一旁的王二聽見,靈機一動。「要石草去吧!」

  三廚一瞧王二表情知他在打什麼主意,忙在一旁幫嘴。「是啊,瞧石草手腳俐落,應當勝任得來。」

  說人人到,棗兒這會兒就抱著一疊菊花盤,小心翼翼跨進灶房裡。

  龍焱一瞟,再一瞧外頭堂倌等著回覆的急樣,牙一咬。「石草,過來。」

  「龍爺找我?」

  「我現教你怎麼煮菊花鍋子,」他推著棗兒走向角落,眼神卻不忘盯著王二三廚們手上動作。「還杵在那兒!動作快一點!」

  「『鳳尾蝦上桌』。」王二接著喊。

  「『松鼠魚』上桌。」

  在廚子跑堂們接連喊聲中,龍焱要人備齊菊花鍋子的材料,上好排骨調吊的清澈高湯、魚片、腰肚、山雞與活蝦,最後是剛從園子裡摘下洗淨的白菊花瓣。

  龍焱看著棗兒說道:「等會兒鍋中會放滿紅羅炭,很燙,放進去的高湯沒兩下就會滾了。待湯滾,蓋掀了就把所有料丟下,再一滾再丟進菊花瓣,記清楚,蓋上鍋蓋數到六掀開,立刻把湯菜盛上桌,絕對不能讓湯菜涼掉,做得來嗎?」

  棗兒默誦,記清楚後點頭。「可以。」

  龍焱盯著石草,還在掙扎該不該換其他人上場,他擔心石草有個閃失,會壞了「一條龍」聲譽。

  不過他也明白,石草該能勝任這工作。豁出去了,他吐喊聲口氣:「菊花鍋子上桌。」

  廚子們個個竊笑,菊花鍋子堪稱「一條龍」裡最難做的名菜,材料下鍋時間之難掌控,常一遲疑就會錯失良機。王二暗想,最好教石草這小子頭回上陣就遇上嘴刁難纏的客人,好好整他一整。

  這樣一來,龍焱就會明白薑還是老的辣;一個十來歲的毛頭小子,是擔不了什麼大任的!

  一名跑堂接過木盤,邊吆喝「菊花鍋子上桌」,穩穩將熱鍋送到菊廳。棗兒緊緊跟著,鍋子一擺上旁邊小幾,她立刻朝房中客人躬一躬身。

  「小的馬上替兩位爺調配。」棗兒說著跑堂先前教她的詞,邊將盤盤材料擺近手邊,眼盯著鍋子,一待湯冒滾泡,立刻抄盤下鍋。

  身為公主的普寧哪有機會見人在她面前翻鍋弄鏟,只見她一雙眼兒瞪得多大。

  「小伙計,你多大歲數?」普寧瞧棗兒長相,忖他年紀絕不會大過她。

  棗兒不敢分神,邊盯著鍋子邊答:「十三。」

  才這麼點年紀就得出來工作!普寧眉一挑。「那,『一條龍』工作重不重?你們當家主子兇不兇?」

  怎麼突然問這個?棗兒驚訝抬頭,正正與普寧的眼對上。

  普寧扇子朝桌邊一敲。「發什麼愣,我在等你答話。」

  棗兒趕忙回答:「工作是挺忙的,但龍爺對我們極好,嚴格是有,但兇倒不至於。」

  「怪了……」普寧挲著下顎。「怎麼跟外邊說的不一樣?」

  普寧進「一條龍」前,可是拖著護衛到花街柳巷閒逛了圈。每每說起「一條龍」姑娘們總會繪聲繪影傳誦「一條龍」當家的醜事,什麼幾年前他曾咆哮地將他親娘轟出家門。許多人指證歷歷,說他還對天發誓,若再見他娘靠近「一條龍」,一定報官處置。

  普寧在宮裡待膩,最愛這等稀奇怪事,當下便決定要瞧瞧那大逆不道的惡當家到底長什麼模樣──她眼一溜,正好瞧見小伙計忙著舀湯。她沒多想,伸腿一踹踢翻了擱湯鍋的小幾。

  「啊!」

  湯碗碎地聲伴著慘叫,一下驚動正在招呼客人的帳房,他奔來一看,只見上好的紫銅鍋整個翻倒,半身濕的石草縮在地上,腳邊散落兩只碎裂的菊花碗。

  帳房連連賠罪。「對不起對不起,小的馬上幫您換房!」

  普寧一哼。「怎麼,派了個伙計笨手笨腳掃我吃興,也不見你們當家出來跟我道歉?」

  「公子!」一旁護衛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聲阻止。

  「你閉嘴。」高高在上的公主刁蠻慣了,她想怎樣就怎樣,誰敢多吭一句!

  「是是,公子先這邊請,小的馬上去請咱當家過來……」

  一連串腳步聲離開菊花廳,跪在地上的棗兒才敢撥開沾在身上的花瓣魚片,她闖了大禍了!望著地上碎裂的菊花碗,想起先前崔老爹的交代,不但燙著的地方火辣辣疼,她心裡更是驚嚇不已。

  說真話,剛才她真沒看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明明也沒碰著小幾,怎麼會突然間就翻了呢?

  「你完蛋了你!」被支使過來收拾的跑堂沒好氣地罵。「闖了這麼大禍,連龍爺都請出來幫你道歉,你啊,等著收拾包袱回家去吧!」

  棗兒不敢吭氣,只是噙著淚默默收拾殘局。

  另一邊,龍焱被十萬火急地請出灶房,他一聽帳房說明原由,眉頭倏緊。

  「客人呢?」

  「我請他們上梅院坐了,那少年公子指名就是要您過去道歉……」

  龍焱整好衣冠,大步跟在帳房身後。

  普寧可是引頸期盼許久,本以為連自個兒娘親都不要的惡當家會生得多凶神惡煞,一見龍焱樣貌,她眼瞠了瞠。

  多俊俏英武的男人吶!她眼兒一與他深不可測的黑眸對上,心窩就像被人揪住了似,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同時她也疑惑,一個容貌生得如此端正的男人,真會是那種罔顧父母恩義,狠心叛逆的不孝子?

  龍焱不卑不亢的道歉:「聽說剛才底下人冒失掃了公子吃興,我特意過來賠罪。」

  但這會兒,普寧早忘了剛才菊廳的小伙計,她滿心滿眼只看見龍焱一個。「聽說你姓龍,叫什麼名字?娶妻了沒?」

  「公子!」護衛急忙出聲。

  普寧皺眉。「我好奇問問,不行啊!」

  「敝姓龍,單名一個焱字,今年二十有七,還未娶妻。」

  「我中意你。」普寧沒頭沒腦冒出這麼一句,嚇壞了大家,尤其是同行的護衛李進。

  「公子──」

  「承蒙公子厚愛。」龍焱不愧是「一條龍」當家,見多識廣、見怪不怪。「只是還請公子見諒,灶房還需要我張羅看顧,容我先告退。」

  「不許走!」普寧突然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大聲宣告:「這裡是一萬兩銀票,今天整天『一條龍』本公子包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沒事了,本公子要你坐下陪我吃飯。」

  普寧趾高氣昂,一副不怕他不從的模樣。

  龍焱一瞧桌上銀票,再瞧普寧表情,他搖搖頭。「龍焱恕難從命,這些銀票,還請公子收回去吧!」

  普寧吃驚:「你竟敢違抗我?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許說!」

  同行護衛一出聲阻止,更是激怒驕縱的普寧。

  她可是堂堂公主,誰敢吆喝她?普寧衝著護衛大吼:「你不要命啦李進!竟敢對本公子大小聲!」

  李進抱拳一躬。「行前公子答應過我,絕不曝露身分。」

  李進一說,普寧忽然沒了聲音。誰教她得靠他幫忙才能溜出宮,萬一他生氣,下回不幫,她不悶死才怪!

  「算你好狗運,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普寧突然拍桌一喝。「菜呢?都坐了這麼久了連碗湯也沒喝到,你們『一條龍』是在搞什麼!」

  帳房陪笑說道:「是是,菜馬上到、馬上到。」

  龍焱與帳房一前一後離開梅院,送菜的跑堂與他倆擦身而過,後邊還跟著四廚。

  龍焱搖了搖頭,問道:「石草呢?」

  「我要他去整理菊廳了。」帳房也是一臉悶。「瞧這小子,平常做事仔細,可偏挑今天闖這麼大紕漏!」

  在帳房的叨念聲中,龍焱走向菊廳,菊廳已經整理好了,現只剩棗兒一人在裡邊抹著地板。最後一點收拾乾淨,她起身拎起水桶,不意牽動肩上燙傷。

  龍焱見她背著門,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時,普寧公主的護衛李進藉口內急,從梅院走了出來。遠遠瞧見龍焱身影,他馬上喚:「龍當家留步。」

  龍焱認出是誰,朝他頷了頷首。「公子有何吩咐?」

  「我是來幫我家公子道歉。」

  剛才的事只有李進清楚,錯不在盛湯的小伙計,全是他家公主使了壞心。「剛才那件事,是我家公子冒失。我瞧那位小伙計好像被燙著了,這點銀子,算是賠償那兩只碗,還有小伙計的傷。」

  年紀長公主一輪有餘的李進,方弱冠就已是公主座前帶刀護衛,從小看著公主長大的他,已不知暗地裡幫她道過多少歉。

  龍焱心裡揪了下。石草受傷了,難怪剛才看石草的舉動有些奇怪。

  他朝菊廳一瞥,棗兒正好出來,她頭一抬,望見龍焱與李進站一塊,臉兒都嚇白了。

  「龍、龍爺……」棗兒心驚地說不出話來。

  李進點了點頭,然後離開。

  龍焱一瞟石草濕了半身的粗衣,一雙黑眸在他瑟縮的肩上多停了會兒。瞧他態勢,傷得不輕,得去房裡拿藥幫他治治。

  「去把東西收好,我在你房裡等你。」龍焱丟下兩句話,人就走掉了。

  糟了糟了!棗兒手心發冷,一顆心怦怦亂跳。她以為李進剛才來找龍焱,定是來告她的狀,雖然她想不起自己那兒又錯了。

  瞧龍爺表情,他一定對她很失望,她低頭碰碰疼痛不已的右肩,眼淚悄悄落下。

  誰要她闖了大禍!

  她悄悄擦去眼淚,要是龍爺決定趕她離開,也是她咎由自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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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把門關上。」

  龍焱早一步進到棗兒房裡,她進了房,便見一抹黑影坐在桌前,神色平靜。

  棗兒縮著脖子照做,等蹭來龍焱面前,她又聽見他說──

  「脫掉上衣。」

  「龍、龍爺……」棗兒嚇得乒乒乓乓連退了幾步,。

  瞧這傢伙的表情,龍焱沒好氣的說:「你以為我想幹麼?」說著,他朝桌上一拍提醒。

  棗兒望去,只見桌上擺了只瓷瓶,還有利剪跟乾淨的白布條。

  「剛才事情我弄清楚了,跟公子同行的客倌過來跟我坦承是他主子淘氣,還交代了銀兩,說要讓你看傷。」

  他邊解釋邊打開瓷瓶,可一瞧見石草依舊捂胸不肯寬衣,眉間一下擰緊。「你還杵著幹麼?」

  棗兒連連搖頭。「我沒事,龍爺不必管我,我沒關係。」

  什麼沒事?龍焱手一猛地將她拉來,她右臂一動,就扯痛了右胸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可就不敢叫喊。

  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忍下啊!棗兒一想到她脫了衣,她是姑娘的事情,就會馬上揭穿了……

  「還說沒事,這是沒事人會有的表情?」

  「不不,石草不敢麻煩龍爺,石草可以自己處理……」

  龍焱動了火氣,他可是出自一番好心!

  「囉唆什麼,我叫你脫就脫……」見這傢伙扭捏不依,龍焱索性自個兒動手。

  石草左閃又躲,一個不注意,龍焱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扯,「嘶」地一聲,只見他身上布衣被自己扯裂了一角,龍焱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瞧見什麼──

  石草身上,怎麼會穿著姑娘的抹胸?

  「不要!」棗兒立刻拉攏衣襟,驚惶地縮進牆角。

  他瞧見了嗎?被龍爺看見了嗎?

  「你……」不敢置信地龍焱先看著牆邊的陶甕,再一望瞪著縮成一團的石草。「你是女的?」

  「對不起!」一聲啜泣,棗兒噗咚跪下磕頭。「龍爺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要騙您,我……」

  「妳真的是女人?」龍焱打斷她話,一個箭步將她抓抵在門板上。

  棗兒來不及抵抗,破了個口子的衣袖,就這麼軟軟垂掛在她右臂上,露出底下紅豔的燙傷,還有半截抹胸。

  她真的是女人!龍焱震驚地鬆開她脖子,搖著頭後退。

  怎樣也沒想到他又一次上了女人的當,又一次被女人欺騙!

  「黃保杜!」龍焱一個箭步打開門,衝著長廊大叫黃老爹全名。「外頭誰,馬上把黃保杜給我叫來!」

  「不不不……」一聽黃老爹名兒棗兒就急了,忙又跪下蹭到龍焱面前。「求龍爺不要怪罪黃老爹,黃老爹是無辜的,他是被我逼的……」

  龍焱倏地將門關上,不敢置信地吼著:「妳是說妳是姑娘的事他知道?黃保杜明知道妳是女人,他還介紹妳進『一條龍』?」

  「是,但黃老爹真的是被迫的,他是看我跟我爹可憐,他不忍心見我們沒銀子過年,拗不過我們哀求才不得不幫忙,他……」

  「多虧我這麼相信妳!」龍焱瞪著棗兒兀自發火。這要他面子往哪兒擺!他一想到他竟然這麼眼瞎,一個黃花大閨女在自己跟前工作了那麼久,他沒發現就算了,竟還蠢到收她為徒!

  他心頭一火,就連擺一旁的木凳也讓他看不順眼,腳一提踹飛了它。

  棗兒瞅著崩了隻腳的凳,終於理解為何外邊人會說他脾氣不好。

  但那不是他的錯,要不是她先騙人,他哪會生那麼大的氣。她捂著臉嚶嚶啜泣。

  乒乒乓乓間,剛才還在揉麵的黃老爹被人火速帶進龍焱的跨院,一知道房裡關著誰跟誰,黃老爹嚇得一臉白。

  他最擔心的事該不會發生了?棗兒是女娃的事被揭穿了?

  「龍爺,我是保杜……」黃老爹啞著聲音喚。

  聽見黃老爹聲音,龍焱突然抓起掛在牆上的粗布短衫,朝棗兒身上一扔。

  「身子捂好。」他雖氣,但可還沒忘男女之別。

  見她七手八腳將衣裳披好,他才揚聲喚:「你進來。」

  「龍爺……」黃老爹抖著身子,一瞟跪在地上的棗兒,便知大事不妙。

  棗兒啊棗兒,妳可真害慘我了!黃老爹又是怨又是氣。

  龍焱厲色質問:「我三申五令說過,不許女人進我灶房!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帶她進來,說清楚,你有何居心?!」

  「沒有,真的,小的沒有什麼居心。」黃老爹腿一軟跪下,每說一句就磕了個響頭。「龍爺聽小的解釋,小的當初只是看他們可憐,想說讓這ㄚ頭進來替工幾天,我也不曉得她會自作主張答應搬進來莊裡……」

  棗兒也在一旁幫腔。「對,黃老爹說得沒錯,全是我的不對……」

  「這兒沒妳說話的分!」龍焱一瞪。「你說,你明知故犯,你現要我怎麼處置?」

  「小的……小的……」黃老爹接不出話,他知道自己該自請辭工以示負責,可一想到家裡妻子孩子四張嘴,他又連連磕頭。「小的求龍爺,求您網開一面,再賞小的一家一口飯吃……」

  一瞧黃老爹模樣,棗兒跟著哭了。「龍爺,棗兒也求您,您要罰全都罰我,不要怪黃老爹,他是無辜的……」

  龍焱眼朝棗兒一掃。說真話,他真恨不得一把抓起這傢伙,直接丟到「一條龍」門外──就跟當年他轟他娘親出莊一樣,再也不許她靠近「一條龍」

  可到嘴的狠話,卻在瞥見她淚眼汪汪的小臉時,倏地嚥下。

  一個聲音在他腦中幽幽提醒,雖然她騙了他,可平心論,她在「一條龍」幾個月時間,確實幫了他不少忙。這ㄚ頭跟他那個只會偷錢、暗地私通外人的娘不太一樣,至少她這幾個月的認真負責,還有她對她爹的孝順,不是隨便佯裝出來的。

  龍焱深吸口氣,硬是壓下怒火。「我給妳半個時辰,妳馬上給我收拾東西滾出去,半個時辰一過妳若還在莊裡逗留,休怪我不客氣。」

  聽見這話,棗兒淚如雨下。

  黃老爹怯怯提問:「那我呢?」

  「滾回去灶房!」

  「謝謝,謝謝龍爺……」黃老爹一骨碌爬起,一側身,就從龍焱身邊鑽了出去。

  龍焱也跟著要走人。

  「等一等,龍爺……」

  他轉頭,只見棗兒高高捧著地窖的鑰匙。

  瞧他氣得都忘了鑰匙還在她身上。龍焱一把抓走,跨了一步,才像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妳進來我「『一條龍』,當真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棗兒抹著眼淚點頭。「是啊,我爹是真的傷著了腰,做不來粗重工作……」

  真的嗎?龍焱越想越可疑。「還是有其它庖人,雇妳來偷我菜譜?」

  棗兒一愣,然後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可以用性命擔保,絕對沒有這回事……」

  「那妳告訴我,為什麼當我提議要妳搬進莊裡,妳會毫不考慮答應?還有妳爹,他就這麼有信心妳身分不會被揭穿?」

  「您誤會了。」棗兒好擔心龍焱會誤會她爹。「我爹一直反對我搬進莊裡,是我一意孤行,不肯聽我爹的話早早辭工回家,他說欺騙龍爺您會遭天打雷劈,但我一想到……我就……」

  「妳想到什麼?」龍焱站近一步逼問。

  「我……」棗兒看著他的臉窮詞,她怎麼能告訴他,她所以執意留下,全是因為她捨不得不見他。

  「說!」龍焱大喝。

  他這一吼,棗兒又哭了。

  「……我不想離開您!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但我沒有辦法……我一想到我辭工後再也進不了『一條龍』、再也看不見您……」

  什麼?! 龍焱連眨了眨眼,她剛話裡的意思──是她喜歡他?

  「棗兒可以保證,您教我的每一樣東西,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真的,請您原諒我……」

  「滾出去!」龍焱厲色以對,好似已不再相信她說的每句話。「我剛說過半個時辰,不要再讓我看見妳。」

  說完,龍焱隨即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棗兒立刻趴在地上痛哭,聲嘶力竭。

★☆☆★☆☆★☆☆★☆☆

  石草是女兒身的事,龍焱沒跟莊裡其他人提過,就連帳房,也誤以為是他得罪了貴客,才被龍焱趕跑。

  這下,龍焱脾氣不好的事跡又多添一樁。幾個廚子知道今後不會再見到石草,每個人心裡雖樂,可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莊裡無人不覺得膽戰心驚,尤其一想到龍焱先前對石草的信任,再反觀他現在的下場,暗地開始有伙計替石草抱不平,尤其一吃到醃瓜醃蜾,石草的醃榅桲傳奇,就會被人再次提起。

  日子,就這麼暗潮洶湧地過去。


  自棗兒離開後,龍焱開始睡不好。

  他忍不住懷疑,該不會是那傢伙在她的醃菜裡下了什麼藥,不然怎麼接連著,他夜裡老會夢見她的眼淚、她說的話,還有,她胸口那個豔紅印子。

  就著窗外月光,臥在床上的龍焱看著自己的手。身為廚子,被熱湯熱鍋燙傷這種事,稀鬆平常;要一個廚子身上沒任何刀傷燙傷疤痕,才叫奇蹟。

  但問題是,她是一個姑娘。

  一般燙傷沒馬上處理,常會留下傷疤,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身上有那麼大一個痕跡,一般男子發現,肯定會嫌棄的吧。

  越想他越是懊悔當時沒提醒她把傷藥帶回。那日她聽從他命令,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把包袱行李打點好了,扛來的醃菜缸子她也左右一個扛了回去,他稍後去看,整間屋乾淨得完全看不出前一會兒還住了個人。

  而桌上就擺著他帶來的瓷瓶、布條、利剪還有他先前給她的刀。他打開藥瓶子瞧過,她一點也沒抹上。

  石草家貧,這事她不消提他也明白,他更清楚她回家後,絕不會有閒錢請大夫治傷……

  躺在床上的龍焱捂眼一嘆,他實在不願為一個騙過他的女人傷神,但腦子就是不肯放過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那印子不知現在變成什麼樣了?是紅了腫了?還是正疼痛地淌著血?萬一她真的沒好好照顧的話……

  可惡!龍焱猛一掀被坐起。

  不過一個騙子,他有必要掛心?決定進莊工作的人是她又不是他,就算今天是少條腿斷了胳臂,也只能說是咎由自取……腦裡有個聲音不斷當他開脫,可心頭的愧疚感就是揮之不去──見鬼的愧疚感!

  龍焱三兩步跨出房門,一陣冷風襲來,他受涼地挲了挲手臂。

  睡不著,他索性不睡了,信不走到他跨院的灶房,燃起燈燭,馬上瞄見仍擱在桶上的鐵鍋──裡邊裝滿細沙,是先前石草拿來練腕力的。

  龍焱瞪看了它幾眼,然後開窗,一股腦兒將沙子全倒了出去。

  聲響吵醒了鄰房的傭僕,他一見是龍焱,忙站直了身。「龍爺,這麼晚了……」

  「沒事,你回去睡。」

  龍焱這麼一說,傭僕哪敢多留,身一躬人又下去了。

  龍焱彎著身自旁邊竹簍取了條萊菔,就著昏暗的燈燭,以刀刃貼著滑削。一眨眼,一條長長微可透光的白條,就這樣如緞地洩了下來。

  這也是石草每日必做的功課,削好的萊菔條可以切細拿來做烤餅,也是「一條龍」裡相當受歡迎的小吃。待削完了一條萊菔他才猛然驚覺,怎麼又想起她來了?

  陰魂不散啊她!龍焱擱下刀子嘆氣。

  既然放心不下,要不乾脆明早跑一趟探一探?一個聲音在他腦裡勸著,龍焱皺了下眉,正想斥自己沒必要費這心,大不了要黃老爹幫他走一趟,可怎麼著,他的身子,卻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當義識到自己想回房拿取什麼時,他又一次嘆息。

  療理燙傷的藥瓶。

  他想,他不親自去瞧瞧,定是安不了心的了。

★☆☆★☆☆★☆☆★☆☆

  城外這頭,棗兒也接連幾夜沒法安睡。每日天還未亮,便能見她起床穿鞋,拎了個桶子到菜園幹活。

  「不知道龍爺還氣不氣我……」棗兒蹲在田隴間,對著手上金瓜喃喃懺悔。「我這幾天反省了很多,我真的不應該因為自己捨不得離開,就惹龍爺那麼生氣……」

  還加深他對女人的厭惡……

  兩顆眼淚「啪答」地打在巴掌大的綠葉子上,棗兒已經不知這樣偷偷哭過幾回。那晚被轟出「一條龍」,她爹見她紅著鼻頭腫著眼睛,門外還擱著全部家當,就曉得她怎麼了。

  他一句話也沒吭,只是扶著腰過來拍拍她的頭,可越是這樣,棗兒越是難過。

  瞧她自做什麼聰明!不但讓龍爺生氣,還害爹爹沒了賺錢的活計!

  那晚上棗兒縮在被窩裡哭得很慘,她爹勸她不住,只能陪在一旁嘆氣。

  然後隔日,棗兒就決定不再家裡邊哭了。

  當真扼不住心頭難過,她便會躲到菜園子裡,端著瓜葉,偷偷哭它幾回。

  龍焱來時,就正好看見穿著粗布襦裙的她,對著一縷瓜藤猛掉眼淚。

  和著鼻水眼淚的喃喃模糊地傳來。「對不起龍爺……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您,我只是……只是……太想跟在您身邊……」

  他一開頭沒聽仔細,還以為她在嘟囔什麼,站近細聽之後,耳根不禁泛起紅潮。

  那話她前幾天也說過,他大可以懷疑她頭一回,純是想找藉口開脫;可這一回,他很清楚,她壓根兒不知道他會過來。

  她沒必要對著一叢瓜藤作戲。

  所以說,她喜歡他這件事,該是真的了。

  龍焱心頭突然有種滿滿、酸酸的感覺。大概是前幾年他攆走他親娘的事,教街坊鄰居記憶猶新,龍焱今年都二十七,人也長得俊俏英挺,卻始終不見媒婆上門說親。

  就像他先前告訴石草的,對女子懷有偏見的他,對兒女情長瑣事向來不放在心上。加上街坊鄰居對他脾氣的傳揚,膽敢喜歡他的姑娘,她還是第一個。

  他該作何反應?龍焱皺緊眉頭。想不到一向運籌帷幄,事事都能妥貼處理的他,竟會被一個騙過他的小ㄚ頭攪得焦躁不安,魂不守舍?

  龍焱還在想該挑什麼時機打斷她的喃喃自語,老天爺已自作主張幫他開了條路。菜園子前頭的屋裡傳來「棗兒棗兒」的呼喚聲,園裡的人一聽,趕忙抹乾眼淚,轉身回話。

  「爹,我在園子裡……」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他了。在晨光中,穿著一襲藍袍的龍焱,俊挺得就像從畫裡頭走出來的神仙,那麼英武神氣、不帶塵煙。

  棗兒初時還以為是她眼花看錯,不然就是在作夢,看了幾回後,又拼命揉眼再看,怎樣就是不相信龍焱真的來到她面前。

  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兒?他應該討厭死她才對,她騙了他,還讓他,那麼生氣,不是嗎?

  可不管她再怎麼揉眼,龍焱仍舊定定站在她面前,她好半晌才領悟,眼前人不是幻覺,她也不是在作夢。

  「龍爺……」兩個字剛喊出,豆大淚珠「啪答」又從她眼裡滾落,棗兒被自己反應嚇了一大跳,趕忙用手背擦臉。可說也怪,眼淚竟越擦,掉得越兇。

  見她一下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龍焱就算還有一點火氣,也被她眼淚澆得一乾二淨。

  「妳沒拿走。」他從懷裡掏出藥瓶,走了兩步遞到她面前。

  她哪好意思拿!棗兒啜泣地搖頭。「我……自己摘了些藥草……」

  龍焱打量,實在沒辦法從她衣上看出真相。「妳看著我,妳敢當我面說傷口癒合了?」

  傻傻抬頭的棗兒喉頭一動,她已經發過誓,再也不說謊話。

  「還沒好,對不對?」

  她眨眨哭紅的眼,算是默認。

  燙傷不若刀傷好處理,頭一天發紅,第二天腫脹,再來就是流血流膿,非得要等底下新皮長好才能見癒。可她哪有多餘銀兩去看大夫,只好胡亂找些草藥敷上,但四天過去,傷口卻還是沒什麼好的跡象。

  她到底有沒有好好看傷!龍焱對她傷口的印象,就只是那天不意撕開她衣袖,現下他又不可能直接扒掉她衣裳瞧清楚……他瞧瞧左右,突然取來一根枯枝。

  在棗兒還一臉愣的時候,他沒預警拿著枯枝,朝她傷口一戳。

  那比手戳額還輕的力道,卻教棗兒疼得齜牙咧嘴。

  他就知道!她傷口根本沒好!龍焱眉尖倏地擰緊,得找個人幫他瞧瞧她的傷如何了。念頭一動,他想到了一個人。

  「教妳醃菜的大娘住哪兒?」

  捂著胸口吸氣的棗兒朝前方一指。

  龍焱不由分說,拉了她便走。

  「你要帶我上哪兒?我爹還在屋子裡……」

  「閉嘴。」龍焱回頭一瞪。

  她馬上噤口不語。

  「石老爹。」行經石家門前,龍焱停步朝裡邊喚道:「是我,龍焱。」

  聽見他聲音,石老盧忙不迭從屋裡蹭出,一臉驚訝。「龍爺?什麼風把您吹來?」

  「我是來找石姑娘,請她帶我去找個人。」

  「您……您不是來……怪罪……」石老盧支支吾吾。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龍焱截斷他話尾。「令千金借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石老盧哪敢說不,只能眼巴巴看著龍焱拉著棗兒越走越遠。

  棗兒也被龍焱舉動弄糊塗了。

  走下坡,龍焱一望前頭兩幢矮屋。「哪間?」

  「右邊這間。」

  龍焱馬上過去敲門。

  直到龍焱對大娘說出來意,棗兒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帶她過來療傷的。

  「好好好,我這就帶她進去……」大娘拉著棗兒入房,一拉開她前襟看見裡頭傷勢,立刻「唉呦」喊道:「妳這ㄚ頭,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德行?」

  棗兒垂著頭囁嚅:「我找不到人幫嘛……」

  直到現在,她爹都還不知道她受傷的事。每天她就到山坡上採點消腫的草藥,自己偷偷療傷。

  「妳把大娘當外人看吶!」大娘忍不住罵:「妳坐著別亂動,我就去拿點熱水來,好好好好幫妳清理清理。」

  「怎麼樣?」龍焱溢於言表地關心。

  「一團糟!整個胸口又紅又腫,光看我都覺得疼!」大娘邊說,邊上灶房端熱水。「你剛說你有藥?」

  龍焱趕忙交出來。「厚厚敷上一層,不夠我明天再拿來。」

  大娘拿了便走,不一會兒,房裡便傳來棗兒的呻吟。

  「痛痛痛……」

  「還敢喊痛!」大娘口氣很兇,但施藥的手勁卻很溫柔。「要不是妳拖著不照料,它會變這樣?」

  「我有啊……」棗兒滿臉委屈。「我還上山採了牛頓棕,但這一次好像沒用……」

  大娘一拍額頭。「牛頓棕是治刀傷,妳瞎塗什麼!」

  「難怪越塗越疼。」棗兒一縮脖子。

  終於,傷口清理好,大娘幫著棗兒纏上布條,這時她才突然想起外頭還站了個龍焱。

  「大娘問妳,」大娘朝門一頷。「外邊那個俊小子跟妳什麼關係?」

  棗兒搖搖頭。「沒有關係。」這幾天棗兒一直沒過來找大娘,今天剛好乘機把前一陣改裝喬扮進「一條龍」的事,全跟大娘說了。

  原來外邊那個俊小子,就是赫赫有名的「一條龍」當家!

  「那他今天過來……」大娘一臉驚愕。

  棗兒搖頭。「我還沒問呢,他一見面就把藥交給我,然後我們就到這裡來了。」

  大娘回想龍焱溢於言表的關心,再一瞧棗兒哭紅的眼睛鼻頭,心裡有點譜了。

  大娘再拍棗兒。「妳老實告訴大娘,妳喜歡人家,對不對?」

  「我……」棗兒整張臉唰地脹紅。

  大娘一瞧就知道答案了,低笑著問:「龍當家呢?提過嗎?」

  棗兒用力搖頭。「不可能的!」龍爺不討厭她就該偷笑了,她哪敢奢望被他喜歡?

  「可是我瞧他表情……不像不關心、不喜歡妳……」

  「先不聊了,」棗兒邊拉衣襟邊說。她跟龍焱的差距她比誰都清楚,不管大娘說什麼,她都會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我爹還在家裡等呢!」

  「妳明兒記得再過來換藥,妳不來,我就到妳家告訴妳爹去。」

  「我會的。」棗兒悶悶答著,一鑽出房門,龍焱就站在外邊,兩人差點沒撞上。

  「弄好了?」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剛聽她叫疼,他竟然會覺得心痛。

  棗兒不敢抬頭,只是望著他腳上緞鞋點了點頭。

  「多謝大娘,我明日會再送藥過來,還得請您幫忙。」

  聽見這句,棗兒驚愕抬頭,她本以為今日見他,會是最後一次……

  龍焱同大娘告別,一出大娘屋裡,棗兒再也忍不住發問:「龍爺……原諒我了?」

  「沒有。」背對她走在前頭的龍焱答得多乾脆。

  棗兒身子一縮,活似挨了一拳。

  「不過我一直在想,妳走那時跟我提的那些話。」

  她那時說了很多……棗兒看著他背,心頭像塞滿了蝴蝶,亂成一團。

  龍焱突然回頭。「妳是真心喜歡割烹?」

  原來他是在想這個。棗兒點頭。「是。到現在我還一直不斷練習您安派的功課……雖然,您八成不希望我再練……」

  該不會又是在騙人?他瞄她一眼。「我不信。」?

  棗兒愣了下。「那……我帶您去看!」

  她三步併兩步衝回家門,見著杵在門邊的爹,也來不及招呼,直接奔進灶房

  石老盧原想追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可一回頭,卻見龍焱推門走了進來,驚詫地問:「龍爺?!」

  「你腰傷好些了?」龍焱問。

  「好好好,好多了。」石老盧一瞅消失在門裡的女兒,再一望龍焱尋看的眼神,忽然間覺得自己不應該站在這兒。還有,龍爺好像有點變了,印象中龍爺從沒這麼溫和的表情,他總是冷冷淡淡,一副高居雲端的模樣。

  龍爺的改變,該不會跟自個兒女兒有關?石老盧又瞧了龍焱一眼,見他整個心魂都不在他身上,他便識趣地退進房間。

  她爹才剛進房,棗兒正好端了一口破鐵鍋進來。

  一想到她胸上的傷,龍焱手一伸接了過來,直覺不想再讓她傷著。

  他一瞅內房,小聲提醒:「當心傷口。」

  「不礙事的。」棗兒回道。她每天拎來澆菜的木桶,不知要比這鍋重上幾倍。「您不把鍋子給我,我怎麼證明給您看……」

  「我看見了。」龍焱一搖鍋裡細沙,底下補洞立刻露出。

  這口鍋是棗兒娘親當年遺留下來的,底邊雖破到不能再補,不過鄭好可以拿來練甩鍋。她為了能在裡邊擺細沙,還特地用陶泥把破洞糊起,就怕鍋子還沒拿起,沙子已從底口全漏了出去。

  「為什麼還要練習?妳明知道我不可能讓妳再進『一條龍』。」

  棗兒挲了挲手,不知道該不該把理由告訴他。

  龍焱不愧聰明,一下想出原因。「是我教的關係?」

  她臉倏地脹紅。

  一瞧她表情,即使她沒開口,龍焱也知道了,心裡暗笑,這ㄚ頭根本藏不住心事。

  「時常練習又怎樣?」他再逼。「過個一、二年,妳還不是一樣把我給忘了。」

  「不可能!」棗兒急忙接腔。「跟在您身邊的日子,我每天都會回想一遍,絕不可能忘記……」

  龍焱直勾勾盯著她,冷不妨問了句:「妳就這麼喜歡我?」

  棗兒這會兒已經不只是臉紅,而是像燙熟的蝦子,眼睛看得到的臉啊脖子耳根,全都紅通通的。

  「怎麼不說話?」沒想到捉弄她這麼好玩。龍焱壞心眼一起,明知道她怕羞,還故意逗她。「還是我誤會了?」

  「沒沒沒……有。」瞧她慌得連話都說不好了。「不不不……不是誤會……」

  「妳喜歡我什麼?我的廚藝……還是『一條龍』的規模?」

  「不是那些。」棗兒用力否認。「雖然我確實很佩服您的廚藝,但我第一次去見您,您什麼都還沒做,只是走來我身邊,我就覺得……心李滿滿的。」

  第一次……龍焱回憶兩人初遇,那時棗兒還穿著男裝,一臉怯怯地站在帳房面前。

  「妳怎麼確定那就是喜歡?」

  「用不著確定啊!」她一臉坦率。「不久之後,您不是要我搬進莊裡?那時我爹一直勸我回來,可我一想到再也看不見您……我從來沒那麼難受過。」

  她說完,房裡突然陷入沉默。她不安地瞅著龍焱實在沒法從他表情猜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還是沒辦法相信,即使她說得信誓旦旦。「如果我不是『一條龍』的當家……」她懷疑她的喜歡,多少是受了他豐厚身家的影響。

  「我還巴不得您不是呢,這樣我們之間,就不再是天與地,雲與泥的差別了。」

  幾句話,倏地撞碎龍焱固守已久的心防。他驚訝地看著她,一時還沒辦法相信,真有人會徹徹底底,只因他是他,就喜歡他。

  「我知道您又會覺得我是在騙您,」她一臉沮喪地挲著袖口。「我也不能怪您這麼想,畢竟是我自己教您失了信心……」

  不,這一回,他有點相信她了。

  「我剛聽妳爹喊妳棗兒?」他突然問。

  「是啊!我叫石棗兒,就是棗樹上的果子,石草那個名字是黃老爹隨口謅的。」

  「為什麼叫棗兒?」

  「我爹說是我娘在懷我的時候,非常愛吃棗子……」

  龍焱愣了下,突然笑開了。「好在妳娘當初愛吃的是棗子,不是包子饅頭。」

  石包子?石饅頭?棗兒眨了眨眼,一會兒才會意,他是在說笑。

  她嘴一下張大。龍爺說笑?向來嚴肅寡言的龍爺耶!

  「合上,」他彈她額。「醜死了。」

  可是瞧他眼神,卻沒絲毫嫌她醜的意思。

  棗兒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半晌,才大著膽子問:「龍爺……原諒我了?」

  「瞧妳表現。」他一瞅她,嘴角有抹笑。

  什麼意思啊?棗兒還想問清楚,可龍焱已經越過她,逕自步出門外,只留下這麼一句──

  「我明天再過來。」


  一待廳裡沒了聲息,石老盧立刻探出頭。「聊完了?」

  棗兒一望見她爹,臉兒忽地脹紅──她剛光顧著跟龍爺說話,都忘了爹也在家了!

  「妳……你們……」石老盧指指門外又指指她,話還沒說完,棗兒已抱著頭鑽進灶房。

  「別問我,我也還搞不清楚!」

  「那龍爺剛才拉著妳去哪兒?」石老盧扶著腰追在身後。

  棗兒邊吹旺灶裡的火苗邊答:「找前頭的大娘。」

  龍爺一個大人物,找個老村婦做什麼?石老盧想問,可又覺得這不干他的事。要緊的事他剛在房裡聽見的那些。「我聽龍爺剛才跟妳說了一堆什麼……喜歡啊,包子饅頭的?」

  「就說我搞不清楚了。」棗兒窘死了,打死不肯回頭教她爹瞧見她通紅的臉。

  只見她一逕從籮筐裡取來菜葉,切了撮薑,菜油一舀,嘩地炒起菜來。

  石老盧瞧瞧女兒背影,再一想剛才龍焱的表情,心頭突然有種微妙的預感。

  龍爺──該不會真看上自家女兒吧?!

  「他不生我們的氣,決定原諒我們了?」不愧是一家人,石老盧關心的事,跟自個兒女兒一模一樣。

  棗兒將鍋裡熱菜盛起,看著她爹搖了搖頭。「我問過,但他沒回答,只告訴我明日會再過來。」

  看著忙裡忙外的女兒,石老盧冷不防問:「會不會……龍爺看上妳了?」

  「您別瞎猜!」棗兒整張臉又紅了。「您快點坐下吃飯,我外邊還有點事,等等就回來。」

  端起碗的石老盧覺得好笑,這ㄚ頭,口是心非,心裡分明也這麼期待著。

  不過話說回來,龍爺來得真是時候,石老盧想到前幾天,她總是躲著他偷偷掉淚,真以為她腫的眼皮瞞的了他似的。

  「求求您保佑棗兒,她也夠苦的了……」石老盧雙手合十向老天爺祈求,他只有一個微渺希望,就是讓他的棗兒,能遇上個良人,有個幸福歸宿。

  龍焱是不是那個良人他不知道,但瞧女兒久違的歡顏,他很希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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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棗兒已興奮到不能安枕。她一直在想龍焱昨天說的話,他說他還會再來,是真的嗎?

  不久,答案揭曉。當她拎著木桶開始在園裡澆菜時,龍焱來了。

  被腳步聲驚動的棗兒,就看見穿著銀白色綢杉的他,飄逸似仙地立在榅桲樹下。

  他拍拍仍殘著幾顆果子的樹幹,衝著她笑。「原來榅桲樹長這樣?」

  他的笑容好俊噢!棗兒脹紅著臉,感覺心在胸窩撲通撲通猛撞,好像快從裡頭躍出來似的。

  昨早和她把話說開了後,龍焱奇異地好睡,一夜無夢。今早天還未亮,他就自個兒幾床換裝,誰也不打攪地走了出來。

  見棗兒仍舊站著發愣,他走來輕敲她額頭。「在想什麼?」

  棗兒捂著臉連連搖頭,她決定要把他剛才的微笑,當作她一生的寶物,好好藏在心裡。

  龍焱左右眺望,仔細審視棗兒一手打理的菜園。「想不到這菜園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他睇著結實累累的金瓜誇道:「還長得真好。」

  「反正我會的也就這點事。」棗兒彎身,把桶裡最後一點水倒完,再拎著空桶到井邊汲水。

  龍焱悄悄跟來,桶子一裝滿,他立刻伸手拎起。

  「龍爺!」

  他不在時不管,可他在她身邊的時候,他定不會袖手見她拎重。

  「傷口還痛嗎?」

  「不太痛了,您給的藥真有效。」棗兒跟在他身後。

  「是袁師傅留下來的秘方,專門治燙傷的。」他一瞅她。「我還帶了一瓶,妳忙完我們再去找大娘換藥。」

  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棗兒拿著刈刀採收肥綠的荼菜葉,心裡想問,卻又擔心壞了這好氣氛。龍焱也不再說話,只是一味瞅著她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又開口。「我是袁師傅自路邊撿來的,妳知道嗎?」

  棗兒驚愕抬眼。這事他不說她還真不曉得,那龍爺的爹跟娘呢?他們跑哪兒去了?

  就說她藏不住心事,他好容易從她眼裡讀出疑惑。

  「我爹是個癆病鬼,我六歲不到就病死了。之後我娘帶我一塊改嫁,那人也是庖人,但不喜歡我。對我成日不是打罵,就是把我關在柴房不准我吃飯。一次機會我逃了出來,餓到發婚的時候,袁師傅出現了。」

  「然後……您就在莊裡住下了?」龍焱說得雲淡風輕,棗兒卻聽得無比心疼,想不到一副好人家出身的龍焱,竟也是個苦命人。

  他搖頭。「袁師傅認識那人,所以一聽說我從哪裡逃出來,就把他們找了過來。我娘當著袁師傅發誓,絕不再讓我吃苦,我也信了,可一回到家,我的處境只是變得更糟,我被關進柴房,這回門上還落了鎖,打定主意就是不讓我有機會再跑出去。」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您?!」棗兒激動了起來。「您當時還那麼小,不過六、七歲不是嗎?」

  他扯唇苦笑。這事他從沒跟人提過,就連莊裡最老資格的帳房,也只聽說過他曾在外頭流浪,然後被袁師傅撿了回來。

  「六歲。好在袁師傅一直惦著我,沒幾天他拎了籠包子過來拜訪,堅持要見我,那人才不得不把我放了出來,那一次之後,我就再也沒回去了。」

  棗兒不斷想著他的話,這麼悲慘的往事……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您剛才說的,應該沒幾個人知道吧?」

  她又問他為什麼了。

  他一瞄她。「昨天整天,我一直在想妳說的雲泥之別。我不是雲,妳現在所看見的那些,並不是天生就落到我頭上的。」

  啊!一念頭轉過棗兒腦袋,他該不會在暗示她,他跟她的距離,並沒有她想的大?!

  「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龍焱轉開身。一時間無法直視她漾滿驚訝與希望的眼眸。他花了整天時間思索他對她的感覺,半就是釐不清,摻雜了太多情緒。

  一個自小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孩,雖然長大了,飛黃騰達了,但骨子裡,仍舊傷痕累累。

  他心裡一直懷著疙瘩,遲遲不敢相信真會有人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就連懷抬十月才生出他的親娘,也輕易捨棄他了,不是嗎?

  棗兒從沒想過這樣的感覺,望著龍焱寫滿孤寂的背影,她覺得心好疼好疼。

  沒辦法忍耐,她也不想忍耐,突然一步巷前,從背後將龍焱牢牢抱住。「不管你是雲也好,是泥也好,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歡你。」

  龍焱仰頭望著比人高的榅桲樹,那葉子透著陽光,好似片片翠綠的薄玉,漂亮極了。

  他苦澀的探問:「會喜歡多久?」

  「一輩子。」也不知打哪兒生來的勇氣,她從後繞到他面前,張著大眼果決地複述:「一輩子,我喜歡了就不改變了。」

  在這一刻,他幾乎要相信她了。

  但兩個殺風景的傢伙,卻選在這時冒了出來。

  「棗兒?」

  金河叔又領著兒子金元送柴來了。一見棗兒跟個陌生男子杵在菜園你看我我看你,忙不迭出聲喚。

  棗兒循聲望去,一見是誰,她忙丟下龍焱,趕著去送錢。

  「金河叔您來得正好,上回的柴火錢我一塊給您……」

  「不是說好留著幫妳爹買點好的?」金河叔不肯收,一雙眼還不斷瞟著龍焱。「那人是誰?挺面生的。」

  「是『一條龍』的當家,龍爺。」

  他有沒有聽錯?金河叔瞪大眼。「龍爺來找妳做什麼?」

  棗兒當真被問倒了。她瞧瞧一臉狐疑的金河叔,再一眺緩緩走來的龍焱,心想不可以絕再說謊騙人,但問題是──她也不好告訴金河叔她受傷的事。

  「總之您先把錢收著。」棗兒不顧金河叔的推拒,硬是塞進他手裡。

  「我都說不用......噯,妳這ㄚ頭......」金河叔終於還是順了她意,然後招招手,要兒子靠近點。「金元,你不是有話要跟棗兒說?」

  金元瞅瞅棗兒,又望望越走越近的龍焱,似乎察覺到那人與棗兒之間,有段微妙的氣氛。

  衝著不想把棗兒讓給任何人的意念,他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我們成親吧,棗兒。我是真心想娶妳進家門的!」

  棗兒嚇了一跳,直覺瞥了龍焱一眼。

  金元哥怎麼回事?突然間提起這個──

  金河叔也跟著幫腔。「是啊棗兒,妳就看在金元這麼有誠意的面子上,允了他吧!」

  「金河叔…..」

  「妳要與他成親?」龍焱沒發覺自己鐵青了臉,二十幾年從未感覺過的妒意,一瞬間全數冒上。

  剛才她的舉動她說得話,還深深印在他心裡,這會兒他卻聽見,她要跟其他男人成親了?!

  「不是的,龍爺您誤會了!我從沒答應過……」

  「什麼誤會!」金元插話。「妳明說過等妳爹腰疼好一點,就要跟我討論婚事。」

  「我沒有!」棗兒急壞。「我從沒說過這種話!」

  「噯噯噯……」金河叔跳出來打圓場。「別動氣,有話好說。」

  「你們分明是在為難我!」棗兒腳用力一跺,也不想想旁邊還有龍焱在,真要她當面教他們難堪嗎?

  「你們到底有沒有約定?」龍焱動了肝火,要棗兒真背著他耍這種兩面手段,一面說喜歡他,一面又答應當其他男人妻子,他絕對二話不說走人!

  「沒有!」

  「有!」

  棗兒與金元同時喊。她一聽金元答了什麼,氣壞了!

  「金元哥你說謊!」她忍不住喊,可一望見金元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傷害他了。

  真是的!棗兒抱著頭嘆了一聲,然後朝金元深深鞠躬。「你怪我吧,我不應該挑這時機跟你說這些,但我是真的不可能跟你成親的。」

  「為什麼?」金元驀地朝龍焱一望。「因為他?」

  她用力搖頭。「是我自己的意思。」

  「等一等,」金河叔按住兒子,看著棗兒提醒:「棗兒,妳可知道妳一拒絕,不管將來妳是不是後悔了,咱金元都不可能再要妳了?」

  「棗兒清楚。」她再一次道歉。「謝謝金河叔、金元哥的厚愛,可是棗兒真的不能答應。」

  話都已經講這麼白了,金河叔拍拍兒子的背脊,要他放棄。這門親事再沒轉圜的餘地,總歸一句,沒有緣份。

  一直到金家父子走後,棗兒才抹抹盈眶的淚,瞪著泥地向龍焱道歉:「讓您看笑話了。」

  他一直在想她剛說的話,不可諱言,她剛才的拒絕,確實令他心頭暗喜。

  他端起她的臉審視。「妳老實說,妳剛拒絕那門親事,真的與我無關?」

  「是我自己決定的。」她勇敢地看著他。「自莊裡離開後我就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說謊了。」

  「萬一我始終沒有回應妳的感情?」

  她深吸口氣,話還沒說,眼眶已先紅了。「其實,我從沒想過您會回應…….」

  她當真這麼喜歡他,龍焱一震。

  「您能想像,心裡住著一個人,但卻跟其他人成親的感覺?」她邊說邊擦了擦眼淚。「我不能。所以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想再欺騙自己。」

  傻ㄚ頭!龍焱猛地將她攬進懷裡。怎麼會有人這麼憨直這麼傻?他唇底著她法上的包巾喃喃道:「妳這樣……我該拿妳怎麼辦……」

  「您根本不用把我惦在心上。」她貼在她胸前幽幽說:「能遇上您,喜歡您。我已經覺得很幸福……即使您一輩子不理我,也沒有關係的。」

  她當真這麼不忮不求?他低頭瞟她。

  「我說的是真的。」她大著膽子觸碰他臉。「你現在做的這些,已經超出我當初所想,太多太多了。」

  經過他娘一次一次的發誓,又悔約之後,他本以為自己的心早不會有任何感覺,可這樣擁著她,看著她甜甜的臉,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是鐵石心腸。

  還是受了她的影響,不知不覺被她的溫暖融化了?

  龍焱突然鬆開她,悶頭拉她進菜園。

  「怎麼了?」棗兒話還沒說完,背已經被壓靠在榅桲樹幹上。

  「閉上眼。」他貼在她頰畔低語,她還不及反應,他的唇已然覆上。

  感覺到他唇瓣的吮吸,棗兒呼吸一停。她瞧過這舉動*許久之前,她曾在前頭樹林子裡,瞧見放牛的海哥兒這樣摟著小桃姑娘,對她又揉又蹭的。

  小桃姑娘當時是怎麼做的?棗兒一邊回憶,邊感覺龍焱又暖又燙的唇,驚訝過後,她馬上知道自己喜歡,嘗試著伸手勾住他頸項。

  龍焱稍離開她喘了口氣,著迷地看著她紅灩灩的臉龐。以往,她還做著男孩打扮時,他頂多覺得她面容清秀。可不知怎麼搞的,今天一看,卻覺得她秀雅標緻,是他見過最可人的小傢伙。

  他心頭從沒有過這種又甜又軟的感覺。

  他盯著她的眼問:「妳知道我剛才在做什麼?」

  她被他看得好羞怯,又好喜歡被他摟著說話的感覺。「不知道…..可我瞧別人做過,有些一樣,有些不一樣。」

  他蹭蹭她燙紅的臉,還問:「哪兒不一樣?」

  她邊回憶邊回答:「聲音啊…..表情…..」說話的時候,她勾在他肩上的指頭,還不自覺勾啊畫的,撩得他心頭一陣蕩。

  他湊近臉低喃:「說來聽聽。」

  「就…..海哥兒摟著小桃姑娘,不停往她嘴邊蹭……然後……小桃姑娘,我聽見她發出喘不出氣的聲音……」

  「這樣嗎?」

  他依著她的話,舔舐她的唇瓣,隨後趁她嘴兒還閉上,舌尖一溜,探盡去品嚐她的滋味。

  「嗯……」棗兒整個人像醉了似的,雙腿不住發抖。當他唇吮著她的舌,厚實的長捧著她臉輕挲,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癱倒在他眼前,只好緊緊環著他的肩頭不放。

  老天爺啊!她迷迷糊糊地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折磨人、又醉人的感覺啊?

  「現在呢?」他微側頭,喘息地啄著她嘴唇低問:「一樣了嗎?」

  什麼?棗兒迷離地眨眨眼,現在她腦袋除了他之外,根本沒地方容納其他思緒。

  龍焱愛憐地睇著,發覺自己喜歡她看他的眼神──滿是愛慕、信任與崇拜。

  可人兒。他一嘆,再次覆上她唇…...直到棗兒再也無力站立,他才心滿意足移開嘴,摟著她調穩氣息。

  不需要什麼考慮了,只有一條路,他要娶她。龍焱前半輩子,除了跟袁師傅拜師學藝那一陣,他已許久不曾像現在一樣,迫切渴望過什麼了。

  是看破了、心冷了,也是以為生命中再不會迸出其他希望的火光,但是她出現了,帶著滿懷的情意,毫不畏懼地化去了他心頭的寒冰。

  如果一個男人終究得找個女人共結連理,那沒旁的選擇了,他的妻子,非她莫屬。

  他在心裡嘆息,棗兒,他的娘子,他的棗兒……

  他俯低頭,蹭著她依然緋紅的頰,慎重地道:「我們成親吧!」

★☆☆★☆☆★☆☆★☆☆

  直到現在,棗兒仍舊覺得自己在作夢。

  當天龍焱得到棗兒的允諾後,便匆匆返回「一條龍」,說好他會馬上請媒婆過來提親,還有,他明早一樣會過來。

  之後棗兒就犯傻了,不是一個人愣愣坐在廳裡發呆,就是捂著臉偷笑。石老盧見女兒開心,他也就開心了。

  坐廳裡的棗兒一瞟,正好瞧她爹自房裡出來。

  「爹。」她突然跳到他身邊。「您捏我一把。」

  「幹嘛?」石老盧搞不懂她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您就是……啊啊啊,會痛!」

  當然會痛!石老盧一摸女兒額頭,怪了,不見燒啊!

  「我沒發燒!」棗兒扭開身。「我只是一時不確定我人是醒著還是睡著了,鋼才的事是我在作夢,還是真的發生……龍焱是真的有來咱們家,真的親口跟您說要娶我嗎?」

  傻ㄚ頭!石老盧故意捉弄她,板著臉說:「沒有,妳真的記錯了,龍焱真的沒來過。」

  「唬我!!」棗兒腳一跺。「您就愛尋我開心。」

  石老盧輕敲她頭,然後拉她一塊坐下。「剛我在房裡找著這個東西……」

  包在布捲子裡邊的,是一支造型秀雅的銀簪,細長的頭簪彎成雲狀,底邊還綴著幾綹彩珠。

  石老盧微笑。「妳娘特別為妳留下的。」

  「娘留給我的?」棗兒先是驚訝,繼而激動地捧起它。

  石老盧點頭「妳娘交代過,就算日子再苦也不可以賣了,就是要等妳出閣,給妳添點風采。」

  「謝謝您……」棗兒嗚咽一聲抱住她爹。

  「謝什麼!」石老盧撫著女兒秀髮,想起來就老淚縱橫。「是爹對不起妳,都幾歲的人了,還老讓妳穿鄰家大娘不要的衣裳*」

  「又沒有關係。」棗兒貼心地擦去她爹臉上眼淚。「爹夠疼我的了,咱們附近哪個人不曉得,石老盧的心頭寶,就是他的女兒,我,石棗兒。」

  「妳就這脾性,只會往好的看。」石老盧揉揉鼻頭,然後取來銀簪,抖著手幫女兒插上。

  他退了些瞧,點點頭;漂亮,真是漂亮。

  「您又哭了。」

  「好、好,爹不哭。」石老盧抹抹臉,顫顫地笑了笑。「對了,妳知道龍爺還跟我提了什麼?他說他打算買下後邊山頭,在旁邊再蓋間屋,他打算搬過來一道住。」

  「真的嗎?」

  「爹會騙妳嗎?」石老盧笑斥。「真的,要不是龍爺親口說,我還真不曉得他跟咱們一樣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他還說當年袁老當家吩咐過,『一條龍』招牌傳賢不傳子,他說搬出來也好,這樣等哪天他把『一條龍』棒子交了,他也有個落腳的地方──可我聽得出來,龍爺所以這麼說,全是考慮到我這個傷了腰的糟老頭。」

  「胡說,我的爹才不是糟老頭!」棗兒笑著駁斥。「不過龍爺真的是好心人,他絕對不像外邊說的冷淡無情,他非常體貼善良,只是不習慣跟人解釋。」

  石老盧點點頭,他的棗兒眼光比他這個老頭還好,想他在「一條龍」待了這麼多年,竟一直沒發現那張冷臉底下,其實藏著顆體貼善良的心。

  石老盧拍拍女兒手,扶著腰站起。「我該去想想宴客名單了,那簪子就交給妳,記得收好。」

  她摸摸簪子,嫣然一笑。「爹放心,棗兒一定會的。」

★☆☆★☆☆★☆☆★☆☆

  #當天回莊就宣佈,他已跟石老盧的女兒棗兒訂了親。乍聽,莊裡人無不議論紛紛,沒人聽說石老盧還有個女兒,那石草呢?龍爺原諒他了?

  「唉呦,石草就是石棗兒。」知悉所有詳情的黃老爹一下成了紅人,正好幫龍焱解釋來龍去脈,省費他一番口舌。

  兩人婚期決定後,日子便開始忙了起來。首先是地,龍焱趁「一條龍」不忙時刻,要帳房幫他買下石家屋後那一大塊地。再來就是安派築屋砌房的工人,他打算在石家屋旁蓋間小巧堅實的跨院。至於準心娘子棗兒,也在龍焱的吩咐下,夥著鄰家大娘,進城挑買她從沒想過的珠翠布匹──

  這日,布坊帳房派馬車來接棗兒,說是前幾日量身的衣裳已經裁好,要請她移駕試衣。她一想上回在布坊裡聽見的閒言,心怯了怯,馬上去央求大娘陪她一道助陣。

  「區區一間布坊有什麼好怕,妳可是將來『一條龍』的當家主母,有人敢多嘴說妳什麼,妳直接衝回去,妳後邊還有龍爺撐腰妳怕什麼!」

  馬車上,大娘望著棗兒教著。

  「我不想那樣。」

  棗兒平和慣了,要遇上什麼不平不滿的事,頭個總是反省自己是不是哪兒做錯了。可是這等好脾氣,上回也差點發了脾氣。不知說的人是有意無意,總之那日她在屋裡邊量身挑布,幾個織女就在外邊嘰嘰喳喳。

  說她什麼麻雀妄想當鳳凰,這些話棗兒才不放在心上,但就氣不過她們拿龍焱說嘴。什麼男人要是不懂孝順娘親,想必不會是個體貼的丈夫──真是,她們懂什麼啊!

  大娘嘆。「妳就這脾氣,吃了虧也不吭,淨往肚裡吞…..」

  很快,馬車戴著兩人來到布坊。布坊帳房挲著手護著棗兒跟大娘入內,然後雙手拍拍,底下人立刻送上新製的衣裳。

  紅的藍的粉的牙白的水綠的……一列傭僕人手一套排開,大娘隨手抽了套水紅襦衣配粉綢裙,拉棗兒到內房試衣去。

  「名貴的布緞摸起來感覺就是好……」大娘一邊幫穿著一邊讚美。

  大概是棗兒先前穿的衣裳都太過寬大,樣子生得再好也沒人發現,現下換上合身衣裳,大娘嘖嘖兩聲,還真是漂亮!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說得一點也沒錯。

  「瞧瞧妳,要龍爺見著妳這身打扮,包管他明天就趕著要跟妳成親!」

  棗兒被誇得一臉紅,她垂頭摸摸溫潤的綢裙,臉上還有些不確定。「這麼秀氣的衣裳,真的適合我?」

  「怎麼不適合……」大娘繞著棗兒轉了圈,突然喊:「妳等我一會兒,帳房的…….」

  大娘沿路喊著出去,不一會兒帳房領了兩名傭僕進來,手裡端的,正是先前棗兒寄放在坊裡的頭花跟珠簪。

  「坐著,我幫妳重新梳頭。」

  大娘取了把木梳,左彎右彎,將她一頭秀髮理成兩個螺髻,再插上步搖跟銀簪。棗兒瞧著銅鏡的倒影,突然覺得裡邊那個粉紅秀麗的女子,不是她自己。

  她有些懷疑,要龍爺看見她現在模樣,還認得出是她嗎?

  大娘正要扶棗兒站起,外邊突然傳來布坊帳房的喚聲。

  「石姑娘……『一條龍』派人過來,說龍爺有事請您過去。」

  「我馬上出去。」棗兒揚聲答,然後轉身看著大娘說:「大娘幫我把衣裳換下。」

  「傻ㄚ頭。」大娘拍額一嘆。「還幹麼換衣服,妳就這樣去啊!」

  「但是……」棗兒一摸頭上的銀簪。「這些衣裳不是特別為成親準備…….」

  「去去去,正好讓龍爺瞧瞧妳!」

  大娘不由分說硬將棗兒推出門,待她上了「一條龍」馬車,還能見大娘在布坊前揮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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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到了到了,終於到了!」

  「一條龍」後門,穿著深藍長袍的帳房神長脖子盼著,一見自家馬車轉進巷弄,他立刻要人把門打開。

  「帳房…….」

  簾一掀開,棗兒馬上衝著來人喚了聲。莊裡人早都知道棗兒喬扮的事,可沒人想到,當時那個不起眼的小伙子穿回女裝後,竟是個標緻的女嬌娥!

  「妳真的是石草?!」帳房難以置信地打量她。

  「是啊,」棗兒不安地撫撫裙。「我這樣打扮很怪嗎?」

  「不不不,不怪,很好看,我想不到當時那個愣小子竟然……」說到這兒,帳房一下回過神。老天爺,現在什麼時候,哪還有時間聊天?

  「快快快,您快跟我來……」帳房說完,忙不迭往地窖方向奔去。

  見狀,棗兒拎起裙襬快步追著。

  「發生什麼事了?」

  「醃菜啊!」帳房滿臉愁容。「一下子壞了幾十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今天領人下地窖拿菜,打開就發現壞掉了。」

  地窖前,龍焱正領著底下人一甕甕打開檢查。棗兒光是嗅就知道狀況多糟。

  「龍爺,石姑娘來了。」帳房喊道。

  龍焱挺腰回頭,一見帳房身旁的棗兒,也驚呆了。

  那個穿著水紅襦衣粉綢裙、美得像仙子的漂亮姑娘,真的是他的棗兒?

  「龍爺……」棗兒羞怯喚道。

  他撇開手下來到她跟前,忍不住碰碰她臉,直到確定眼前人不是幻影,他才嘆也似地道:「妳好漂亮……」

  女為悅已者容,他這一聲讚,霎時消除了棗兒心頭的忐忑,不過一意識到鄰旁人打探的眼光,她臉兒一下脹紅。

  眾目睽睽的……

  「嘿!你們還杵在這兒幹麼?走啊!」

  不愧是「一條龍」帳房,一見苗頭不對,立刻吆喝旁邊人跟他一道離開。待身旁窸窸窣窣聲響消失,龍焱這才拉著她,在自個兒跟前轉了一圈。

  她一轉,細柔的綢裙隨即揚起波紋,懸在腰間綬環輕輕撞擊,叮叮噹噹,聽起來無比悅耳。

  龍焱滿意地點頭。「以後那些粗布衣裳別穿了,我喜歡妳打扮得漂漂亮亮。」

  「這事我做不來。」棗兒低頭淺笑。「到菜園子灑水摘菜,難免會沾上塵泥,萬一弄髒還是弄破,多可惜。」

  「區區幾件衣裳,我還供得起。」

  棗兒笑了笑,但沒一會兒,心思馬上被滿院的陶甕拉開。「聽說醃菜出了問題。」

  「每年總要來個幾回,但這一次最嚴重。」龍焱嘆。「『一條龍』有個習慣,寒霧一到,總會推個酸菜鍋子讓個人嚐鮮,但瞧現在這樣,怕是不成了。」

  棗兒打開封蓋仔細看了看,裡邊一些是她仍在「一條龍」時親手醃封的,她還記憶猶新。

  本是想該不會是地窖通風出了問題,可一當檢查她親手封的那幾甕都好好沒壞,她抿嘴露出深思表情。

  他瞧她。「找到原因了?」

  「是想到一個,但我怕我說了,您又會笑我愛胡思亂想。」

  那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了。龍焱拍拍陶甕。「妳是說我都沒跟它們說話?」

  「您有嗎?」她反問。

  想也知道不可能。龍焱一哂。

  棗兒看著他說:「讓我回來幫您吧,我想您所以派人來找我,定是發現您讓我打理地窖那一陣,醃菜一直沒出問題。」

  還真被她說中。龍焱看著不下百只的甕,再一想兩人尚未成婚,他就開始編派她工作,覺得實在不是一個未婚夫婿該做的事。

  「我不是娶妳過來幫忙的。」他真的是因為被她感動,想跟她共度一生,才急著要媒婆過府說親的。

  棗兒先瞧了瞧左右,確定四下無人,這才蹭到龍焱身邊,瞅著他小小聲說:「我從來沒想過您是為了要我看顧醃菜才娶我。況且,就像您捨不得見我吃苦一樣,我也希望能幫您分憂解勞。您也知道我喜歡跟它們一塊,像這陣子沒過來『一條龍』,我還真想它們呢!」

  瞧他說得真情意切,龍焱愛憐地牽起她的手。「妳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答應吧!」她輕輕將臉埋進他肩窩。「不瞞您說,您這樣其實也是在幫我,讓我有理由過來見您……」

  婚期決定後,大娘特意提醒龍焱,不好再像以前一樣,每日跑到菜園棗兒,於禮不合。都不曉得知道這消息的棗兒,心裡多失望。

  「妳想我?」龍焱抬起她的臉審視。

  她臉又唰地緋紅。

  瞧著她磽羞無比的眉眼,龍焱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要不是棗兒及時搖頭,他當真就要俯頭吻下。

  「來。」龍焱一路拉著棗兒進他跨院,門一關上,兩人嘴唇立刻貼上。

  算算,他倆也十多天沒見面了。龍焱手長捧著她的臉頰,焦渴的唇啜飲似的舔吮她嫩唇,她喉間發出低吟,在他舌尖的探索下清啟雙唇,感覺他兜著她舌尖嘻戲、輕蹭,她腳一下變得軟弱無力。

  龍焱摟住她,身子一退,順勢將她抵在牆上。

  絲滑的綢衣服貼,兩人身子一貼,輕易透出她纖細嬌美的身形。他望向她微微鼓起的胸脯,忍不住挪出手,罩住那小巧的鼓起。

  像是會疼似的,棗兒身子一縮,嘴巴也發出低吟。而他掌下的柔軟,也敏感地挺起蜂尖,抵在他掌心下頭。

  他青澀的小棗兒…..火熱的眼舔似地凝視她殷紅的頰,他再度吻住她的唇,感覺她的呼吸,隨著他的指尖的細撚變得紊亂粗淺。

  他純啄著她嘴角低問:「這樣子碰妳…..會痛嗎?、」

  不、不是痛…..棗兒張開眼,好似有什麼話想說,可一下又被他的手,攪得腦袋倏空。

  他這會兒正拉鬆她教疊的前襟,只是想親眼瞧瞧先前的燙傷是否留下疤痕,可一當瞄見那白嫩似玉,堪堪盈握的雪乳,他一下忘了原意。

  他抬高手輕輕彈弄頂端,著迷地聽她驀地抽氣的聲響,再以鼻尖挲蹭,像吮果子似的,將那蜂頂盡含入嘴。

  「噢…..」她無助地抓著他的肩膀,不敢相信自己感覺到的…..他的舌,細轉舔,彷彿想從她胸脯那兒,一點一滴將她吃掉似的。

  「爺龍……」她顫抖地嘆道。

  「喊我龍焱,」他憐愛地放鬆早已被吮紅的乳尖,又轉而撫愛另一頭,一邊呢喃:「妳早該改口叫我名字了。」

  龍……焱?! 噢不行,她紅著臉猛搖,她喊不出口。

  「還是妳想聽我叫妳石姑娘?」他移開臉注視她。

  只見她眸子一瞠,嘴兒抗議地噘起。

  「龍焱。」他再說一次,一邊吮著她豐潤的耳垂。「我想聽妳喊我。」

  「但是──」

  「石姑娘。」他馬上接口。

  欺負人,她紅透的兩頰鼓起,表情可愛極了。

  「怎麼樣?」

  「……龍焱。」她好半天才擠出話來。

  龍焱滿意了。

  「以後不許再喊我龍爺。」他手指輕點她鼻頭。這話他老早想說,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倘若再犯,一定嚴懲。」

  這麼嚴格!她再嘟嘴。

  他睇著她。「想不想知道懲罰是什麼?」

  當然想。棗兒猛點頭。

  龍焱一笑,原來就深幽的眼瞳,好似又暗了一瞬。「我猜,大娘應該跟妳提過男女閨房的事了?」

  他一提,她腦兒立刻浮現前幾日,大娘硬塞給她的圖譜。當時大娘也沒解釋,只是窘著臉要她收好,還說一定要在四下無人的地方看。她夜裡翻開,嚇了一大跳,裡邊全是一對裸著身子的男女,纏成一團的圖樣。

  隔日忙完菜園,她馬上用布包著圖譜跑去找大娘,推著要還她。那時聽大娘解釋她才知道,裡邊纏成一團的男女不是在做什麼邪惡的事,大娘說那叫「燕好」,是在行「閨房之事」,還說那是每個成了親的男女,都一定得做的事。

  又把圖譜拿回家的她紅著臉好生瞧了半晌,說實話,她當真看不出裡邊男女,到底是在「好」些什麼?

  光看她表情就知道答案,他低笑地蹭著她燙紅的臉,繼續說:「妳再喊錯,我就趁咱燕好之際,要妳多喊幾回……適應。」

  好壞!她攏著前襟跳開,一手還指著他的鼻頭,但嘴裡的罵就是喊不出口。

  誰叫她從來沒罵過人呢!

  「怕我懲罰,妳乖乖改口不就得了。」他手一伸再把她摟進懷中,開始拉攏她衣裳。

  棗兒低頭,當他手指戀戀掃過她胸脯,她身子又一陣顫。

  他好愛她羞怯又直接的反應,又一次緊摟她。「真希望婚期就定在明天……想到還得再過兩個月,才能娶妳進門……」

  「我、我也這麼想……」攬著他腰桿的小手緊了一緊。

  她這話,差點又教龍焱失了控制。

  「我得趁我理智還沒喪失之前收手。」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他終於退離了一步,看著她勉為其難問:「從明天開始,我會吩咐馬車過去戴妳,辰時三刻過來會不會太早?」

  棗兒頭兒輕輕搖了搖,那時間她早已整理好菜園,也幫爹備好早膳了。

  「就這麼說定。」他撫撫她軟嫩的頰,又忍不住親了一親,才毅然領她離開。

  想到還得再等兩個月才能碰她……龍焱心裡哀嘆。這可真叫度日如年、萬分難捱啊!

★☆☆★☆☆★☆☆★☆☆

  「一條龍」裡──

  「你就是『一條龍』的當家?」貴公公橫著眼瞪著龍焱問。

  「草民正是。」

  「庖人龍焱跪下接旨。」貴公公朗聲唸出手諭內容。「……皇上特許你帶一名幫手入宮,待會兒你把菜單食材開來,訂個入宮時間,我好拿回去覆命。」

  皇上所以宣龍焱進宮烹饌,全是因為普寧公主鬧說沒有胃口。為了再見龍焱,普寧真是煞費了苦心。在她父王跟前,普寧還得佯裝自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公主,絕不能露餡教她父王發覺,她曾經暗地造訪過「一條龍」。還有,她父王也不是無時無刻她說什麼都會答應。像前一陣子外敵興兵,她父皇煩得焦頭爛額,她聰慧地避過鋒頭,硬是撐到大局抵定,才開始撒潑鬧脾氣。

  說真話,聽普寧提起「一條龍」,皇上嘴也饞了。他本有打算近日找個一天再約醇親王一塊微服出宮,想不到先被這ㄚ頭給提了。

  貴公公取得食材菜單後,立刻返回宮中覆命。也不知是誰把消息放出去,總之沒多久,一大群客人擠著來跟「一條龍」訂席,好似進來吃頓飯便能沾染什麼福氣,人人爭先恐後,帳房是接應不暇,忙得不可開交。

  但龍焱謹慎的習性卻沒因為一張手諭產生變化,他細細想了一夜,一早便當著眾人面宣佈「關於入宮烹饌的事,我決定帶石棗兒一道。」

  王二哪肯服氣。「她一個黃毛ㄚ頭能幹什麼?」

  王二認定龍焱必會挑他隨行,而他昨夜,更是早在一群花樓姑娘面前吹噓,說他王二定會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現,說不準皇上吃得心歡,還會賞他一個芝麻綠豆小官,畫足了大餅。

  望著王二氣白的臉,龍焱不喜解釋的性子又起,丟下一句「我是當家,我說了算」便甩袖走人。

  王二氣壞,衝著龍焱背影開口便罵:我就「知道,會狠心把自個兒親娘趕出莊的傢伙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你以為我王二天生該幫你做牛做馬?告訴你,老子不幹了!」說完,他頸上布巾一扔,人閃進灶房收拾東西去了。

  帳房在旁急得發暈。一堆人衝著「一條龍」名氣要來吃飯,王二現鬧著要走,看明兒個龍焱入宮,留誰打點灶房!

  怎麼會知道皇上一紙手諭,竟會惹出這麼大風波。

  稍後,棗兒被馬車接來,人方走進罩棚下,一群人便圍著她嘰嘰喳喳,沒兩下她就曉得昨天跟今早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只能請妳幫我勸勸龍爺,咱『一條龍』少了王二,還真是忙不過來。」帳房在她耳邊嘀咕。

  「我不敢答應您什麼。」棗兒只能說她會試試。

  她願意試,帳房就千恩萬謝了。

  棗兒先到龍焱跨院去尋他,可說也怪,裡邊小廝說他沒有回來。

  可到外邊問,帳房也說,沒看見他出門去。

  他會跑到哪兒去?棗兒繞著「一條龍」前前後後找了一圈,正打算放棄回地窖照顧醃菜,可大鎖一開,卻聽見下邊傳來聲響。

  她馬上知道下邊是何人,地窖鑰匙只有她和龍焱有。

  跨進梯階,棗兒輕巧地將地窖門從裡邊鎖起。背靠陶甕而坐的龍焱揚了揚手,她看見他手邊擺了壺酒。

  龍焱喝酒,她還真是頭回看見,可見他心情多糟。

  棗兒來到他身旁。「我剛一直在找您。」

  他瞄她一眼。「妳都知道了?」

  「帳房同我說了。」她裙一撩陪坐在他身邊。「您心情不好?」

  龍焱不回話,只是將她扯進懷裡。

  棗兒靜靜伏在他胸口,感覺他唇在她額頭上開開合合。

  「伴君如伴虎,袁師傅在世一直不斷提醒我,儘量不要跟帝王家扯上關係。現在我終於曉得他為什麼那麼說了。」

  棗兒低聲問:「您不樂意進宮烹饌?」

  他稍稍後退,看著她搖了搖頭。「還記不記得上回妳拼死不讓我上『雞包翅』的事,那時候在外邊的,就是微服出遊的皇上跟醇親王。」

  棗兒臉一白。天吶!要是上回她一不留神,放「雞包翅」上桌的話──

  龍焱苦澀一笑,他知道她懂了。

  「王二比我入行更早,論手藝絕對不在我之下。但他不夠細心,若我帶他進宮,要像上回一樣出了岔子,妳說,我能夠拿『一條龍』上下幾十口人性命開玩笑?」

  帝王家自小養尊處優,什麼珍饌美食沒見過,一有問題根本遮掩不住,論罪就是抄家滅門,龍焱是考慮到這點,才會決定帶廚藝不精,但嗅覺敏銳的棗兒一道。身為「一條龍」當家,行事就是得保證全莊子人的安危,可他又不能當眾人的面這麼說,這要王二面子往哪兒擺?

  想到王二最後喊的那些話,龍焱又灌了口酒。

  「那傢伙竟然還說我狠心,說我不是好東西……呵呵呵……我不是好東西?!」

  見他手舉高一副想砸碎酒瓶的模樣,棗兒按住他手,將瓶子接了過來。

  「您別把他的話放心上…….」

  他橫她一眼。「妳聽過吧?我趕走我娘的事。」

  棗兒點頭。只要人一談起龍焱脾氣,這事就會被拿出來佐證,之前不曉得,可當聽過他娘親小時候對他的行徑,她雖沒細問過,不過她可以確定,一定又是他娘做了什麼傷透他心的事。

  龍焱表面雖冷,但骨子卻是個熱心熱腸的漢子,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受不了人的惡劣欺瞞。

  「不管他們怎麼說,我相信你。」

  簡單幾個字,道盡了對他的瞭解。龍焱突然感覺鼻頭發酸,心情如浪翻騰,所有人誤解他都無所謂,只要她相信他就好。

  「還記得關我的那個人做的行當?我接下『一條龍』不久,我娘跑來認我,哭訴他對她百般凌虐,我信了她,但沒多久我發現我娘偷錢,這不打緊,真正讓我決定轟她離開的原因──」他深吸口氣。「她想在灶房的老母雞湯裡下藥。」

  棗兒瞪大眼。「是那個人唆使的?」

  龍焱淒慘地點頭。「想到若不是我及時發現,現在『一條龍』會變成什麼樣?」

  棗兒心疼地看著龍焱。一般人看他是大當家,底下傭僕幫手眾多,好似不可一世,可沒人看見,在一呼百諾底下,他得獨自隱藏多少心事,才能勉力維持。

  「我能幫你什麼呢?」她愛憐地撫著他的臉龐。

  「陪我一會兒就好……」他一邊呢喃,邊再次將臉埋進她胸口。

  一直以來他總不習慣跟人解釋他心頭打算, 就算受了委屈,他還是咬牙吞下。可有了棗兒,他才明白,世上還有一個人懂得感覺,竟是讓人如此心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隨著幾句模糊不清詩句,龍焱輕撫她臀,罩住她已見豐盈的柔軟。

  棗兒就像朵花,受他連日呵護,逐漸綻放屬於她的豔姿。她的美,不是時下盛行的大紅牡丹,她是朵花莖直挺的白蓮,清新宜人。

  她毫不排拒地抱住他,給予她所能夠給的溫暖與包容,但還不夠!龍焱嘶吼一聲吻上她唇,體內的酒氣與慾望融斷他向來自傲的理智,他就像頭被激怒的獸,渴望破壞一切,藉以發洩體內悶積已久的痛楚。

  她眩暈地感覺他舌尖的酒氣,火熱的吻一路從她唇瓣蔓延至頸項──直到被她身上布衣擋下。他煩躁地扯開她裙上腰帶,交合的前襟滑開,露出鑶在底下的水藍抹胸,他佔有地揉觸那柔軟的鼓起。

  望著他夾雜著慾望與不安的眼,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他會張口將她吞掉。

  「怕我嗎?」他盯著她眼問。

  她突然間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只要她搖頭,他絕對不會繼續。

  但她怎麼能?望著他仰鬱的眉眼,溢滿心頭的疼惜大過畏怯,棗兒發現她的身體比她早得出答案。她直接攬住他的脖子,答案不言自明。

  她接受他,不管是冷淡的他、溫柔的他、倔強的他還是體貼的他;只要是他,她全部接受。

  龍焱再一次吻住她,彷彿要將她燒融一般,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直到她軟軟偎倒在他身上,他才空出手扯掉身上長袍,隨意往地上一拋,然後抱起她,像擱放什麼珍寶似的,讓她仰躺在他長袍上。

  他俯頭注視半裸裎的她,玉似的白肌在幾盞燈燭的照射下,發出曖曖光亮。他伸出一根手指,沿著她頸脖下滑…..然後停在她突挺的胸脯上。

  她喘息著注視他發亮的雙眼,感覺一股熱流直竄腿間。而當他手指鬆開她胸兜繫帶,直接以唇覆上那頂峰,以齒端細細咬囓,她忍不住抱住他頭,顫抖地嬌吟。

  「我又甜又美的棗兒…..」

  他呢喃的讚美如蜜般混著他的動作,他舌尖兜捲著尖端,另一隻手滑下,扯鬆她褻褲繫帶。她感覺一陣涼意,接著是他燙熱的掌心,罩著她從未被人觸碰過的開口,慢條斯理地畫圈。

  他發現,他可愛的小妻子早已濕透,他指尖略略觸碰,幽谷便羞赧地汩出稠液,彷彿在誘惑他身入。

  他心跳如雷鳴,望著她染著淡淡緋紅的身軀,殘存的理智卻及時在他腦裡發聲──你當真想在這地方要了她?

  他抬高眼望向四周,沒有柔軟床榻,沒有燃亮的大紅喜燭跟賓客的笑鬧吆喝,只有一只只浸著醃菜的陶甕──他真捨得讓兩人的初夜回憶,這麼急就章地浪費在這陰涼的地窖裡?

  當然不行。

  他閉上眼用力喘息,雖然狂猛的慾火仍喧囂著要發洩,但他還是勉強地忍下來了。

  停了許久,棗兒才意識到龍焱正在幫她穿衣。她慢慢張開眼睛,腦子還來不及記起他的提醒,她嘴巴已習慣性地喊出:「龍爺?」

  他眼神一動。

  察覺自己喊了什麼,她趕忙捂住嘴,欲蓋彌彰地否認。

  「來不及了。」他拿開她手低笑。「我可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依地搖了下身子。「是您忽然聽下,我才一時間忘了……」

  可惡,竟用這麼可愛的表情說話!他焦躁地蹭著她臉頰。

  「我一定要逼自己停下……」他啞聲解釋:「我們頭次洞房,應該選在更恰當的地方,而不是像外頭野合的男女,衣裳一鋪隨意辦事。」

  他的體貼教她心頭好甜。

  她憐惜地抹抹他冒汗的額,小小聲問:「很難受?」

  「妳覺得呢?」看著她,他沉沉喘了幾口。

  她眨眼,好似經過一番掙扎,才又開口說:「其實,我也不是很舒服…….」

  「哪兒不舒服?」他從頭到腳望了一圈。

  她扭扭身子,好半晌才紅著臉,朝下一指。

  「這兒?」他眸子變得深濃,大掌跟著往下探。

  「別……」她趕忙將他手挪開。

  「別動,先告訴我是哪種不舒服?」

  「麻麻的、亂亂的……」她輕咬下唇嘟嚷。

  他低聲笑道:「我知道該怎麼幫妳。」

  他突然拉她起身。棗兒跌進他懷中,才一忽兒時間,她臀兒已壓靠在他腿上,雙腿脆弱地打開。昏暗中,她一雙白腿瑩瑩發亮。

  他大手沿著她小腿撫上,最後停在她暗示疼痛的地方。

  她呼吸突然變得粗淺,感覺他指尖汲了一點濕意,輕輕兜畫了一圈後,慢慢往裡探進。

  她閉上眼,緊抓著他手臂,拼命地想跟上體內奇突又微妙的激潮。

  「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咬囓著她耳垂低語,連帶著動作;長指細膩地滑進、離開,偶爾停下,緩慢地撥弄她腫脹的蕊瓣。

  「不知道…..」巴掌大的臉兒在他懷裡輕搖,不瞭解自己的身體怎麼會變得又疼又亂,想要逃開,卻又捨不得逃開。

  他繼續呢喃著答案:「這表示妳渴望我,從妳的心到妳身體每一寸…..感覺到了嗎?」他長指停在她體內,感覺它抽搐似地擠壓。

  她好熱,跟他接觸的那地方,感覺好像快燒起來了一樣。她迷亂地點頭,這個時候他說什麼都對,什麼都好……只求他千萬別停下手!

  「妳真的是老天爺賞賜給我的寶貝……」龍焱曾經到過花樓,一名教會他男女性事的花娘告訴他,女人的身體騙不了人,她喜不喜歡渴不渴望一個男人,從她最私密處的反應便能知曉。

  這淌濕他指掌的稠液,便是她喜歡他的證明。

  他邊吻著她汗濕的頰,邊感覺胯間的男性,已經腫脹到快崩潰的程度。

  但他還是會忍下,死命咬牙硬忍。睇著懷中人掙扎攀上頂峰的側臉,他心裡另有一股滿足蔓延……那分量,絕對不亞於他之前所嘗過的歡愛。

  那是被人完整接納,而自己還能夠付予真心回報的感動。

  「啊……啊……」

  在一陣長長的呻吟後,棗兒衝上釋放邊緣。他感覺她身體的顫抖,接著長指被緊緊銜住。她仰頭嘶聲喘息,整個身體就像浸了水一樣,熱汗直流。

  「龍焱……噢…….」

  他輕啄著她的臉頰,停在她體內的長指,好一會兒才又緩慢抽動。

  她會死掉……她倦乏的身體慵懶地打開,因極度的狂喜又一次抽搐顫抖。直到確定懷中人兒無力再承受更多,他才收回撫弄的手指。

  她半啟著唇,瞅著他把手擱他嘴邊舔舐,空白的腦子慢了一瞬才意識他在做什麼。只見她窘著臉用力挪開他的手,他卻選在這時覆上她的唇。

  她在他口中嚐到自己的滋味,整個人羞得連脖子胸脯都染紅了。

  「妳不娆得我現在多快樂……」他低笑著磨蹭她鼻,然後抓來他原本拋在地上的長袍,拎起一角拭去棗兒腿間的殘跡。

  「會弄髒……」

  「洗洗就好了。」他不在意地親親她臉。「重要的是妳,老實告訴我,那兒還亂還麻嗎?」

  討厭,現都什麼時候還問她這個!她別開頭不肯回答,可左轉右轉,就是躲不開他執拗的眼。

  唉呦,她嬌嗔一瞪。

  「我想知道。」

  「沒了啦!」她臉紅透地答,雖然對男女燕好毫無經驗,可她多少夠感覺,她剛才提到的麻跟癢,全是因為渴望他。

  要不然,她不會在他手一碰之後,就覺得美上了天,還又叫又喘,表現得全然不像自己。

  「所以説,妳喜歡?」

  他一聲問,換來她一記輕搥。「壞心眼。」

  挨罵的他,一掃先前的氣悶,整個人笑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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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日正午,王二已不在灶房幫手,雖然裡邊仍有龍焱統管大局,可也覺得忙不過來。想到明日整天他沒法待在莊裡幫忙,他心一橫,索性要帳房在門前貼上公告,紅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一條龍」明休息一日。

  帳房光跟客人道歉賠不是就說得嘴痠,可有什麼辦法,龍焱心意已決,帳房也只能認分辦事。

  當晚,「一條龍」馬車再度自石家接來棗兒,她一進後院,便見帳房跟龍焱坐在暗下灶房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我下午是請三廚四廚跟我一塊去王二家,但看他表情,似乎還是堅持不回來……」

  龍焱轉著手上陶杯,平靜無波的臉上,還是一樣瞧不出心緒。

  帳房等不到他回話,只好又接著說:「我說龍爺,我看您還是依了他一次,概帶他進宮吧!」

  「不行。」龍焱站起身。「只有這事沒得商量。」

  「但王二不回來,咱『一條龍』就少了幫手,還是您真打算讓那小ㄚ頭進灶房?她一個姑娘家,捱不起的!」

  「我不會勉強棗兒做她做不來的事。」說到這兒,龍焱眼一瞄,發現棗兒就站在棚下,朝帳房使了個眼色,要他帶她下去休息。

  明天天未亮宮裡就會派來馬車,所以剛才龍焱要棗兒回家跟她爹交代幾句,順便收拾件衣裳過來。

  帳房嘆口氣,一臉愁地來到棗兒面前。「我帶您去您房間。」

  龍焱早走了,空盪盪的長屋前,就只剩下他擱在木椅上的陶杯。

  「帳房。」棗兒怯怯地喚著。

  走前頭的帳房回頭「怎著?」

  「我想,我應該幫龍爺解釋一下原因。」棗兒瞧瞧左右確定沒有其他傭僕經過,才將龍焱在地窖說的話,一五一十吐露。

  她本在想這事不該由她轉達,可剛瞧龍焱反應,還是一樣惜言如金,她就曉得這事她要不插手,或許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理解他的苦心。

  聽完,帳房一拍腦袋責怪自己。「哎呀!我早該想到龍爺不會平白無故做這種決定,但我就是……我當初怎麼沒想到?」

  「您……原來是怎麼想龍爺?」

  帳房吶吶地說:「我當他是想帶妳去見見世面,畢竟皇宮內院,很多人想進都還進不得……」

  「您誤會龍爺了!」棗兒忍不住罵。

  「我剛就說我實在不應該……好好好,妳房間在哪兒,快點去休息,我現馬上去王二家解釋!」

  帳房再去解釋的結果如何,棗兒就沒法知道了。因為隔天天未亮,她和龍焱已經被馬車接進宮,根本沒跟帳房碰上。

★☆☆★☆☆★☆☆★☆☆

  普寧宮裡,穿著金錦繡邊紅袍,頭帶桃形金鳳冠的普寧,正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她天一亮就纏著女官去御膳房打聽龍焱消息,都去了多久了,竟還沒個回應!

  「公主……」

  普寧一下跳到女官跟前。「怎麼樣?」

  「到了,御膳房司官說,龍當家已經在裡邊做準備。」

  「我去瞧瞧?」說完普寧就要走,女官連忙擋駕。

  「公主不行啊!您是萬金之身,御膳房那油膩之處,不是公主您該進的地方……」

  普寧哪聽得了勸,嫌女官礙事,索性將她往旁邊推去。

  「少擋路!」她千方百計弄龍焱進宮,可不光為了吃他手藝。瞧她,今天還刻意打扮了番,就是想教龍焱後悔。他上一回竟敢不聽從她吩咐,從來沒人敢忤逆她,心頭那口氣悶太久了,不吐不快!

  普寧一出廳門,護在門外的李進馬上出現。「公主要上哪兒?」

  「煩死人了,你一天不跟著我會死啊!」普寧擰眉怒瞪。

  李進躬著身回話。「微臣受皇命所託,不管公主到哪兒,微臣都得跟著保護。」

  「懶得理你。」普寧手一揚,太監立刻屈著身跑來。「備轎,我要到御膳房去。」

  李進快步跟在轎旁。「公主要去見龍當家?」

  普寧橫他一眼,明明都知道還問!

  「微臣勸公主打消念頭。」

  「又什麼於禮不合?」普寧氣鼓著臉。

  「這只是原因之一。」李進答道:「公主別忘了龍當家進宮是為了烹割備宴,您這時候去打攪,萬一哪道菜出了差池,皇上一怪罪,這可不是下跪求饒就能大事化小的。」

  普寧擰眉。「你這是在威脅我?」

  「微臣實話實說。」

  可惡!普寧怒目相向。「好,你要我現在不去御膳房也行,只要你幫我想個主意,讓我在龍焱離開之前見到他面,我馬上要轎子轉回普寧宮。」

  「請公主給微臣半天時間。」李進要求。「讓微臣到御膳房同龍當家商議之後,再行答覆。」

  「好。」普寧手一揚,只見原本朝御膳房直行的軟轎,忽地轉了個方向。


  皇宮另一頭,御膳房裡,龍焱正在熬煮雞湯,這是他所有料理的基礎,沒這鍋湯他幾乎什麼事也幹不了。

  早先貴公公講明,所有材料只能由御膳房準備,換句話說,龍焱沒法使用「一條龍」精製的老母雞高湯,他只能靠自己的能耐將御膳房備來的湯,加工熬出他需要的味道。

  「記住這火大小,絕對不能讓它滾沸,一沸湯頭就不夠細緻。」龍焱掀開木蓋好生教著。「還有,發現上頭浮出這種白沫,立刻拿匙舀掉。」

  「知道。」棗兒點點頭,一雙眼絲毫不敢從湯鍋離開。

  「這湯足要熬上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到熄火降溫,舀掉上頭肥油後,再繼續用同樣的小火慢熬。」

  確定棗兒有把他的交代記住,龍焱這才留下她逕自到旁邊忙。

  只見龍焱三兩下收拾好了鮮魚,再來是蝦仁,一隻隻拇指粗細的白蝦被他掐頭去尾,竹籤一挑沙腸盡褪,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教一干打雜的小太監看得嘖嘖稱奇,活把龍焱當成雜耍的猴戲,還不斷吆喝其他人來瞧。

  外邊的吵嚷龍焱全不放心上。這回在皇上面前獻藝,他準備了兩道小菜、五道熱菜跟兩道點心,取其數目九,喻意「長長久久、福壽綿長」。

  理好材料,他還親手揉了些麵團,捍成姆指大小的佛手跟壽桃,塞入豆沙或麻蓉餡,打算待會兒齊下鍋蒸。

  中午,送膳的小太監皇端來上打賞的菜式。棗兒一心惦著她的老母雞湯,開頭還捨不得離開,可一聽龍焱說皇上賞賜不能不吃,這才三步一回頭地落坐椅上。

  擺在桌上的是皇宮例菜──口磨肥雞、花椒白菜跟燻肘花。龍焱挾了一筷菜絲進嘴,眉頭一下皺緊。

  棗兒瞧他表情,也好奇吃了一口,吃完表情跟龍焱一模一樣,也是一臉錯愕。

  菜爛味淡不說,這盤燻肘花上頭還結了一層油,估料這些菜必先被送進宮讓皇上看過,皇上才又打賞下來。不知這一來一往費了間,才會把堂堂宮廷美饌弄得這德行!

  吃罷回灶房,棗兒趁龍焱審視雞湯時偷偷說:「我剛發現了個問題。」

  龍焱一瞅她。「御膳房跟皇上宮殿的距離?」

  她點點頭。「我瞧上頭結油,我們『一條龍』盛過菜的盤子,少說也得擱上一時半刻才會變成那樣……」

  棗兒摸過洗過的碗不計其數,龍焱相信她的估算。

  「我去問問。」龍焱起身。

  不久他帶回來答案。

  原來御膳房上蔡,向例都是割烹完盛進不怕燒的大砂煲,再用烤熱的厚鐵板上下夾著送進宮,待皇上傳膳,小太監才會一煲一煲倒進細瓷缽盤,呈上。

  棗兒恍然大悟。「難怪剛才的花椒白菜絲會爛得像燉菜。」

  一般人吃菜講究熱快鮮,三樣缺一不可。這會兒食材的鮮度是具備了,可火侯與上菜的速度卻成了大大的難題。

  「我得想個對策應付……」龍焱沉吟。

  棗兒想到了主意。「或許……我們可以請外邊公公們做個一次。」

  「做什麼?」

  「鐵板夾砂煲啊!我是想到我曾經看二廚做過『銅鍋蛋』中間不也須要一個燜的手續?」

  沒錯!龍焱靈光一閃。既然非得靠鐵板續熱才能將料理送到皇上面前,那他何不想個辦法借力使力,比如說……刪減灶上火侯,改添上鐵板的溫度。

★☆☆★☆☆★☆☆★☆☆

  當晚,皇上召來他寵愛的妃子紀美人,與普寧公主跟醇親王一道入席。

  龍焱一招「借力使力」妙法,配上他精湛廚藝,同席幾人是吃得笑逐顏開,心滿意足。

  尤其是皇上。

  宴罷,皇上召來龍焱細問其菜名,被他接連幾個「龍飛鳳舞」、「春風得意」、「萬壽無疆」等等菜名,逗得開心極了。

  「好,好個萬壽無疆,賞!朕大大有賞!」皇上轉向貴公公。「明一早派人把白銀千兩、明珠一斛送到『一條龍』,說是朕賞封的。」

  龍焱跪恩。「謝皇上恩典。」

  「下去吧!」

  一得皇上示意,龍焱躬身退出設席的麟德殿。

  棗兒等在殿外,一見他,立刻迎了上去。

  「皇上滿意嗎?」她心急地問。

  龍焱微笑。「多虧妳提點我那法子,皇上非常滿意。」

  「哪是我的功勞!」棗兒急忙搖手。「還不是全靠您自己火侯控制得宜…….」

  「龍當家。」

  兩人話還沒停,一個聲音自後邊傳來。兩人回頭,看見一帶刀護衛緩緩走來。

  這人好眼熟──龍焱與棗兒互望了一眼。

  李進報出姓名。「我是普寧公主座前的帶刀護衛,名叫李進,曾與龍當家有過一面之緣,不知龍當家記不記得?」

  龍焱記得曾在哪兒見過他了,在「一條龍」,這人正是燙著棗兒的公子的護衛。

  他是宮裡的人?龍焱很快地聯想,上回遭他出言頂撞的刁蠻公子,該不會就是──「普寧公主?!」

  他暗聲叫糟。

  「不知李大人找草民何事?」

  李進微笑。「是公主喚我來邀龍當家到普寧宮一敘。」

  龍焱瞧瞧棗兒。看她的表情,該也是想到眼前的人是誰了。只是他沒跟她提過,他曾在梅院與普寧公主起過衝突。

  他抬頭一望天色。「現在?」

  李進頷首。「應該不會花龍當家太多時間。」

  「好。」龍焱同意,轉頭看著棗兒吩咐「妳先回御膳房收拾東西,我去去就回。」

  「好。」棗兒點點頭,不疑有他地跟著領路的太監離開。


  龍焱被李進帶進普寧宮,又等了一會兒,才聽外邊喚:「公主駕到。」

  「好久不見吶,龍大當家。」普寧低頭俯視跪著的龍焱。「不知你見本宮,有沒有覺得哪裡面熟啊?」

  「草民惶恐,草民當時不知公主大駕光臨,出言頂撞公主,還望公主原諒。」

  「若本宮就是沒辦法原諒你呢?」三言兩語就想抵消她心頭火氣?普寧傲慢一哼,門兒都沒有!

  龍焱爽快請罪。「只要能讓公主消氣,看要草民受什麼責罰,草民絕無二話。」

  是嗎?普寧眼一轉。「如果本宮要你留在宮裡呢?」

  他驚訝抬頭,正正對上普寧眼睛。

  「起來說話。本宮問你,本宮當時在『一條龍』跟你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龍焱凝住了臉。他當然記得,她說她中意他。

  她衝著他一笑。「一句話,我要你留在宮裡,做我的駙馬。」

  聽見這話,本以為他定會立刻叩頭,大謝恩典。堂堂大唐帝國駙馬,這是多少男人想要卻盼不到,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推拒了她。

  「多謝公主厚愛,可草民已跟人訂下婚約,恐怕只能辜負公主美意。」

  「大膽!」普寧重拍椅把,一張臉氣得忽紅忽白。「你知道你現在拒絕的人是誰嗎?」

  「草民知道,但草民……」

  「是誰?誰和你定了婚約,我現就派人殺了她。」

  「不行!」龍焱驚駭,知道她絕對辦得到。

  普寧殘酷一笑。「你不想見她人頭落地,也行,只要你點頭答應跟本宮成親。」

  「這就是公主想要的?」龍焱直直地瞅著普寧。「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夫婿。」

  他以為他在跟誰說話!「你真以為我不敢治你罪?」普寧氣得渾身發抖。

  「草民不敢質疑公主。但草民想問清楚,為何是我?」

  這傢伙不要命啦!普寧三兩步跨下台階,手一揪他衣領。「本宮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跟你解釋!」

  「是因為我一直不聽從妳吧。」龍焱表情冷靜,好似不覺自己正處於生死交關的當頭。「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一個平凡百姓,還有哪一點能讓您垂青。」

  就算原因被他猜中,普寧也不可能鬆口,她故意說:「就不能因為我喜歡你?」

  龍焱苦澀一笑,她說了個他最不可能相信的理由。

  「嫁雞隨雞,公主可知道跟草民成親之後,公主得幫草民擔負多少工作?」

  以為她這樣就會嚇著?普寧一哼。「管他多少工作,我底下人這麼多,一個負責一樣,夠你用的。」

  龍焱繼續說:「草民一天得在灶房待上六、七個時辰。」

  普寧咂了下嘴。「御膳房庖人那麼多,我可以叫我父皇撥幾個御廚…….」

  「且『一條龍』非草民所有,」龍焱打斷她話尾。「老當家在世前交代,『一條龍』傳賢不傳子,所以等草民訓練好徒弟,就得把當家的棒子讓出,換句話說,不需要太久我就得離開『一條龍』。」

  「我可以幫你購地築屋,你想多大就多大。」

  瞧普寧自信的表情,龍焱只好使出殺手鐧。「那公主有沒有想過,或許哪天會教公主遇上真心喜歡的對象?」

  這……普寧眨眨眼,這事當真不在她料想之內。

  「草民所有的難題公主都能妥善處理,草民非常感激,可草民想到,如果草民願意從此服膺公主的安排,您說一草民絕不敢說二,公主還會喜歡我嗎?」

  普寧再愣。龍焱所以會令她念念不忘,他的固執不退讓,確實佔了很大因素如果今後他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對她唯命是從……等等,她腦子一轉,他說了這麼一堆,還不是因為他不想娶她。

  「我差點中了你的計!好啊,你要能完全服膺我的安排,我也很開心,反正我打定主意非你不嫁。」普寧雙手一插,跟他卯上了!

  龍焱深深嘆息。「既然公主堅持,草民只好直說,不可能。」

  可惡!普寧大怒。「李進!」她突然喊:「現立刻派人去查這傢伙跟誰訂了親,找到馬上把她給殺了!」

  「殺了她,草民也立刻自盡。」龍焱冷冷接話。

  普寧倏地轉頭,從他冷硬如石的眼瞳中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他是說真的。

  這傢伙氣死人了!

  「把他給我綁緊,丟到旁的房間關起來,我就不相信我說服不了你。」

  普寧吼完回頭見李進站著不動,氣得伸手推。「快點啊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他綁起來!」

  「公主…….」李進猶豫著。

  「再不動手,小心我連你一起關。」

  聽見這話,李進只能按吩咐,將龍焱捆著關進鄰旁房間。

★☆☆★☆☆★☆☆★☆☆

  皇宮另一角,御膳房裡,棗兒不知起起坐坐多少回,就是不見龍焱回來。

  麟德殿上的宴席早已結束,負責收拾的小太監小棋子幾趟來都瞧見她,眉也皺了。

  「妳怎麼還在?」這是皇宮內院,割烹好了就該速速離開,怎麼搞了半天人還坐在裡邊?

  棗兒連忙站起答話:「回公公,民女是在等我們當家。」

  「他人呢?」

  「被一個叫李進的大人請走了,說是公主有請,所以民女才在這兒等他。」

  小棋子一聽李進名,點點頭,人又退了出去。可半個時辰過,進來見棗兒在,他一下臉拉得老長。

  「妳說李大人帶你們當家去見公主,到底是真是假?皇上沒允你們留在宮裡過夜,你們別想混水摸魚乘機留下啊!」

  這事棗兒知道,她也從沒想過要留在宮裡,只是應該早回來的人,卻一連兩個時辰,沒個聲息。「小棋子公公,可不可以麻煩您,幫民女問問李大人,我們當家是怎麼了?」

  「妳別想。」小棋子拒絕。他一個小小御膳房跑腿,那敢逾越去`管普寧宮的事。「我看妳緊把東西收拾收拾離開,免得明早被御膳房的司官瞧見,一怪罪下來,包管妳吃不完兜著走。」

  「不行的。」她怎麼可能丟龍焱一個人在宮裡,他們兩個一塊來,就該一道回去。「小棋子公公,求您幫幫民女,想辦法幫民女跟李大人打聽消息…..」

  「妳這是在幹麼……妳別以為妳跪著求我就會心軟,放開我。」

  「求求您,小棋子公公……」

  兩人糾纏不清,小棋子問道:「妳是真的想知道你們當家怎了?」

  棗兒滿懷希望地點點頭。

  「吶?」小棋子伸長手。

  棗兒瞧她一會兒,才會意他想跟她要什麼──銀子。

  過午那時,龍焱請他們施展鐵板夾砂煲,也是暗地塞了銀兩,幾個公公才勉強答應。可她今早入宮,根本沒想到要帶銀兩傍身…..有了!棗兒一摸頭上她娘遺下來的銀簪,毫不考慮地便摘下來交了出去。

  很快地,小棋子打聽得來的消息,說是公主留龍當家下來作客。

  「如果是留下來當客人,為什麼不早派人來告訴我?」棗兒滿肚狐疑。

  小棋子正要回嘴,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闖入──

  「小棋子。」

  棗兒認出那聲音。「李大人!」

  小棋子矕忙轉身拜見。「小棋子見過李大人。」

  李進瞟她。「妳就是幫忙龍當家的幫手?」

  「是,民女名叫石棗兒。敢問李大人,我們當家呢?」

  李進眼神閃了一閃,停了一會兒才說:「公主有事找龍當家,我想他還得留在普寧宮幾日。」

  跟小棋子公公說的不一樣!棗兒跪著朝前蹭了步。「李大人,求您告訴我實情,我們當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李進暗啐了一聲。他早該想個理由把這ㄚ頭打發出宮才對,是他大意,忘了龍焱進宮時帶了個幫手。

  李進一使眼色,小棋子會意退下,直到確定四下無人,李進才要棗兒起來說話。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普寧公主要招你們當家為婿。」

  棗兒宛如冷水澆頭,整個人呆住。「但是…..龍爺已經有婚約在身…..」

  李進笑了笑。「婚約與生命,哪個重要?」

  「是皇上說的?」

  「公主打算明一早就請皇上下旨。」

  「那龍爺呢?」棗兒靠近一步。「他怎麼說,他同意了?」

  「妳知道妳現在跟誰說話?」一個平民ㄚ頭,也敢質問他這個帶刀護衛?

  「請恕民女無禮,」棗兒道歉。但該問的事她還是沒放過。「但民女是真的擔心龍爺,民女瞭解龍爺,他不是那麼容易改變主意…..」

  李進皺眉。「妳是在指控普寧公主?」

  棗兒連忙跪下。「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弄清楚……」

  「妳跟龍焱什麼關係?」李進低頭看著追問不休的棗兒,想不到這ㄚ頭個頭小小,骨子裡卻是勇氣十足。一般人聽他搬出公主名號,早嚇得不敢再問,可她卻死咬著問題不放。

  棗兒低頭回答:「民女跟龍爺有著婚約。」

  李進恍然大悟,難怪她不信他的說詞。他想起龍焱先前放的話,忍不住對眼前人起了好奇。

  「頭抬起來。」藉著簷下燈籠的微光,李進將棗兒好生打量了番。論容貌貴氣,區區百姓自然比不上公主。可這ㄚ頭臉上,有著一股公主所沒有的堅毅與軔性。平心而論,這是一張越看越美的臉蛋。

  「好,看在妳是龍當家未婚妻的分上,我就直說了,龍當家所以被留在普寧宮,正是因為他遲遲不肯答應跟公主成親。」

  棗兒心驀地一緊,一時忘了自己身分低微,直接衝口質問:「你們把他怎麼了?!」

  李進感覺被冒犯,可看著棗兒真情流露的眼,他實在沒辦法撒謊騙人。「他現在被綁起來,丟在普寧宮的空房間裡。」

  天吶,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他!棗兒搖搖欲墜。

  「妳沒事吧?」李進及時在她軟倒之前,伸手攙住。

  棗兒說不出話來,積壓了半夜的擔憂加上此刻的震驚,教她忍不住淚流滿面。「你們不能這樣子對他,你們不知道龍爺個性,你們這樣,只會把他給逼死……」

  確實。剛才李進來之前,還奉了公主命令去見龍焱,他的答案還是一句「不可能」。李進當真拿龍焱沒轍,也想不透,一般人誰不妄想跟王家攀上關係,就獨獨他,非但不高興,還抵死不從。

  她緊抓李進衣袖。「您知道公主打算關龍爺多久?」

  「直到他答應跟公主成親吧。」

  不,她不能讓他們這麼對龍焱!她緊捏了捏手心,抹了抹眼淚,身子一退,再度朝李進跪下。「我求您,李大人,帶我去見公主。」

  他搖搖頭。「就算讓妳見了公主又怎樣?妳以為妳說服得了她?」

  「民女不是要說服公主,民女是想跟公主交換條件。」

  李進皺眉。「交換什麼條件?」

  棗兒吸口氣。「只有一個情況龍爺才可能答應跟公主成親,就是我離開龍爺。只要公主願意放了他,我馬上跟他解除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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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當夜,李進讓棗兒留宿普寧宮,並要一宮女好生看著。隔日一早,他才領著她去見普寧公主。

  普寧一見李進,劈頭就問:「他怎麼樣,求饒了沒有?」

  李進搖頭。「龍當家沒吃飯,聽看顧的公公說,今早送去的早膳他一口也沒動。」

  可惡!普寧惱怒搥桌。

  「公主。」李進又道:「微臣帶了個人來,心想您該會想見……」

  見普寧不置可否,李進要人領棗兒進來。

  「民女石棗兒見過公主。」

  普寧俯視跪在地上的棗兒,眼一瞟李進。「她是誰?」

  李進答:「她…….是龍當家未過門的妻子。」

  普寧一個箭步離座,一把揪住棗兒衣襟。「妳好大膽子!是誰允妳進宮來見我的?」

  「公主誤會了。」李進忙解釋:「那是龍當家帶進宮的幫手,昨日已經在宮裡…….」

  聽了解釋的普寧,手依然揣得死緊,她挑剔地看著棗兒。「我還以為讓他念念不忘的未婚妻長得多漂亮,結果,不過是株野花。」

  「公主。」棗兒掙扎著呼吸。「民女來見公主…..是有事相求…..」

  普寧一哼。「妳有什麼資格求本宮?」

  「民女沒有,但是,請公主看在龍爺面子上……」

  一聽龍焱名,普寧冷不防鬆開手。棗兒一時不及反應,連退了好幾步才又站穩。

  「說。」普寧居高俯視。

  棗兒忙又跪好。「求公主放了龍爺,民女願意跟龍爺解除婚約,只求公主放龍爺離開……」

  普寧心頭火起,抬起金縷鞋就是一腳。棗兒瘦削又個頭小,被圓潤豐滿的普寧一踹,當場跌開,肩膀「砰」地撞向門扉。

  「不准攙!」普寧喝止李進,兩個跨步逼進倒地的棗兒。「妳憑什麼跟本宮提這要求?妳以為本宮真需要妳幫忙,才能教龍焱娶我?」

  「不是,公主誤會了…..」棗兒扶著跌疼的右肩掙扎跪好。「民女所以提出那要求,是因為民女知道龍爺個性。龍爺信守承諾,只要他跟民女有著婚約,他定然不可能答應公主……」

  普寧瞇細了眼。「妳是說龍焱所以不點頭,是因為他不想違背承諾,不是因為他很喜歡妳,不喜歡我?」

  棗兒心無比抽疼,在這當頭,她還能說什麼,當然只有點頭了。

  普寧開心了。她就說這世上不可能有人不喜歡她!

  只見她踩著愉悅步伐坐回高座。「要我放了龍焱也行,但妳如何證明妳會依約行事?說不定一等龍焱出宮,妳就馬上後悔不放人了!」

  「不會的,民女絕不食言。」

  普寧雖天真,但可不是笨蛋。「口說無憑,妳不給個辦法,我就繼續關著他,關到他同意為止。」

  「不行。」棗兒連連搖頭。「公主不曉得龍爺小時候捱過什麼,您越是關他,他越不可能聽從。」

  普寧一瞄李進,瞧出他也是一臉好奇。「妳說,他捱過什麼?」

  棗兒把龍焱提過的往事,約略提過。

  普寧心裡打個突。難不成她用錯法子了?

  「公主。」李進插嘴。「微臣剛想了個主意。」

  普寧點頭。

  「微臣可以找人看著她,這樣就不怕她再與龍當家再有來往。」

  好主意!普寧眼兒發亮,正要說話,伺候她的女官突然跑了進來。

  「公主……」

  普寧怒目相向。「誰准妳進來的?」

  女官趕忙跪下。「請公主原諒,是因為皇上派貴公公宣您進宮…..」

  「我知道了。」普寧不情願地站起,眼一瞄仍跪在地上的棗兒。「李進,找人看著她,不許她亂跑,等我見我父皇回來再說。」

  「遵命。」李進出聲應允。


  普寧宮另一角,被鐵枷緊緊栓住的龍焱,正對著房內玉製花瓶發呆。

  他心裡惦的,全是昨晚被他支去御膳房等待的棗兒,不知道她人現在哪裡?

  會不會被御膳房的公公趕出宮了?這還是最好的情況,怕就怕她仍在宮裡,正因為他遲遲不回來,而冒犯了哪個公公或司官。

  在皇宮,就算是最低等做粗使的太監。喊個聲也能作弄死她一個小老百姓。龍焱什麼不擔心,就擔心她在不該出頭的節骨眼犯了死心眼,而這恐懼隨時間流逝益發變得真切。他很清楚,在這世上,就獨獨她一個小ㄚ頭會記掛他的安危。

  他一直在想該不該出聲求公主保她安全,可一想公主動不動要殺要剮的脾氣又覺得不妥,在這皇宮內苑裡,他實在想不到究竟有誰能幫他了…….

  天吶,他的小棗兒,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叩叩……

  一陣敲門聲打斷龍焱思緒,他抬頭,瞧見李進進來。

  李進一瞟桌上,粥菜仍舊滿滿,說道:「您又是何苦?」

  龍焱搖搖頭,他一心惦著棗兒,根本不覺得餓。

  說到棗兒,他突然望向李進。這個人──說不定肯幫忙?

  「李大人。」龍焱一動,鍊在石柱上的鐵鍊「噹」地作響。只見他下襬一拂,屈膝跪下。「草民有一事相求。」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為了心愛女人的安全,喪失一點尊嚴也不算什麼。

  「龍當家……」

  「李大人應該還記得昨俺在麟德殿外見過的姑娘,草民懇請李大人幫忙,移駕御膳房一問她目前的行蹤。」

  李進眉一挑,明知故問:「那姑娘是誰,值得龍當家如此惦記?」

  龍焱騎虎難下,一面擔心李進會告密,一面又擔心棗兒安危,最後心一橫坦白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昨晚說過馬上回去,但眼下已過了一夜,我非常擔心她。」

  李進剛聽看固的公公說,昨晚一直聽見房裡傳出嘆息,想他定是在煩惱那個小ㄚ頭的事情。想不到這麼一個鐵血漢子,骨子裡竟藏有這般深情。

  「好。」李進大方應允。「我可以幫你去御膳房問問,但是,你得答應往後不許再不吃東西。」

  龍焱點頭。「你一帶消息回來,我立刻吃。」

  李進沒想到自己被反將一軍,臉色一下轉紅。可有什麼辦法,公主出門前下了命令,要他想辦法勸龍焱用膳。

  「我現在就去。」李進憤憤不平地離開。

★☆☆★☆☆★☆☆★☆☆

  皇宮,御書房裡,穿著粉紅色綢裙的普寧亭亭跪安。「兒臣普寧見過父王。」

  「起來。」皇上喚了聲,然後朝立在一旁的男子微笑。「朕幫你介紹,她就是我上回允諾你爹的普寧公主。普寧妳身旁這位英武過人的男子,正是當今東道節度使于頜之子,于季友。」

  普寧一瞄生得皮膚黝黑,虎目濃眉的于季友,心底雖納悶,還是本著禮節招呼。「普寧見過于大人。」

  「皇上。」于季友連看也沒看普寧,直接身一屈跪下。「微臣心意不變,還望皇上成全。」

  怎麼回事?普寧瞧瞧于季友又瞧瞧自個兒父皇,一頭霧水。

  「為什麼?給朕一個理由,我這個女兒也堪稱天香國色,你是哪一點不中意?」

  「不是普寧公主的問題,是微臣,微臣自知高攀不上,不好耽誤公主。」

  普寧終於聽懂了,搞了老半天,原來她父皇要把她許配給這傢伙,而這傢伙,竟然當著她父皇面拒絕了!

  普寧瞠直了雙眼,昨天是龍焱,今天是什麼于季友,接連兩個男人通通不願意跟她成親,怎麼,趕情她長得這麼可怕,教人一看就厭?

  皇上搖搖頭,一時間也不知從何勸起。前幾日,于季友他爹于頜上書幫兒子求親,皇上心知這山南東道于家的實力,如果能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攏這藩鎮,自是再好不過。於是允了于頜的要求,可沒想到幾天過去,這于季友竟然親自進京,說要辭退這樁親事。

  「妳怎麼說?」皇上望向普寧。

  「我要嫁!」普寧向來心高氣傲,哪禁得起被拒絕──還是當她跟她父皇的面,一下理智全失。

  于季友虎目怒視,普寧示威微笑,沒人欺負得了她,沒有人!

  「賢姪,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皇上呵呵笑。

  「皇上……」

  「好了,別再說了,朕心意已決,你幫朕把話帶回去,要你爹開始著手準備迎娶。」

  普寧一直到跨出了御書房才想起,不對啊,她這會兒跟人成了親,那龍焱呢?該拿他怎麼辦?

  皇上決定下嫁普寧公主的事,很快傳遍宮裡,除了仍被看牢的龍焱跟棗兒之外,幾乎宮裡人全都知道了。

  李進聞訊,立刻去見普寧。「公主?!」

  「你別再說了。」普寧抱住頭,一路被人恭賀回宮,她頭都痛了。「我也不知道我那時著了什麼魔,明明意司不是這樣,可一聽姓于的拒絕,我一時忍不住!唉呦……」

  「那龍當家跟石姑娘呢?公主怎麼打算?放了他們?」

  「這怎麼行!」普寧眼一瞪。「你還是把那姓石的送離城裡,離得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不會被龍焱找著。」

  「但是……」李進皺眉,公主都已經決定嫁給別人,又何苦棒打鴛鴦?

  「我說過了,這世上沒人欺負得了我,龍焱膽敢觸犯,我當然要他付出代價!」普寧任性到底。

  望著嬌蠻的主子,李進暗暗嘆氣。說來說去,也只能怪龍焱自己脾氣太倔,要早些答應,也不會弄得這家破人亡下場。

  他一躬身。「微臣明白了,微臣就去安排。」

★☆☆★☆☆★☆☆★☆☆

  又過了一下午,龍焱才在李進安排下回到「一條龍」。

  棗兒早幾刻被李進送回,自她口中,帳房跟幾個廚子都知道了龍焱被普寧公主留下「作客」的事。雖然她沒多細訴她跟龍焱的遭遇,可大夥兒一瞧她雙眼紅腫,氣色憔悴,再推敲她幾番吞吐的段落,一群年長這麼多歲的漢子,全察覺事情不對勁。

  「棗兒人呢?」龍焱進門頭一句,就是問起她行蹤。

  帳房理所當然地答:「我剛派人送她回去休息了。」

  「她怎麼了?」龍焱皺眉。照李進說法,棗兒昨夜已被遣出宮門,他一天一夜沒音訊,她應該留在莊裡心急如焚才對,怎麼…..

  帳房被問得一頭霧水。「我瞧她衣服也髒了,還有她爹,一直派人來問她消息,我想說他們兩個也幾天沒見面了……」

  「她不是昨晚就回來?」

  「沒啊!」

  龍焱惱怒搥桌,他就想棗兒怎麼可能不等他回來,就一個人出宮去,可惡!李進騙他!

  「她有沒有怎麼樣?人還好嗎……噯呀!」龍焱突然站起。「我在這裡窮問幹嘛?我看看她去。」

  帳房勸慰道:「馬車剛才送走石姑娘,您就讓她好好歇息一會兒,我吩咐過了,晚膳之前馬車又會把她給戴回來的。」

  龍焱點頭。棗兒擔心了一夜,真該給她點時間休息。

  「吶,這是王二親手做的豬腳麵線,您趁熱吃。」

  「王二回來了?」龍焱一臉驚訝。

  「早回來啦!」帳房幫忙將筷子遞上。「那日您進宮割烹,莊裡休息,我又上門跟他勸了一遍。說來王二這傢伙也是刀子口豆腐心,當夜見您遲遲不歸,他一早就跑來問我情形,一聽我說隔天莊裡還得歇息一天,他沒二話就馬上進灶房工作了。」

  龍焱點點頭,慶幸無須多費唇舌,就能得到最好的結果。「對了,皇上是不是派人送了東西過來?」

  「全都收進庫房了。」

  「今晚送一半到王二家,幫我謝謝他。」

  帳房內疚不已,多虧有棗兒解釋,要不,他們都真誤會了這麼一個好當家。


  當晚,莊裡廚子一致不讓龍焱進灶房,尤其是王二,更是指著胸脯表示全包在他身上,要龍焱好好休息一天。

  說真話,龍焱還真感動他們的安排。接連兩日勞頓,他早覺得吃不消,是責任感驅使,他才會勉強自己。

  「馬車還沒到?」龍焱已不知第幾次問起。

  帳房搖頭笑了。「快了,您就先回房歇著,石姑娘一來我馬上要她過去找您。」

  「也幫她煮碗豬腳麵線。」

  「是,我這就吩咐下去。」

  棗兒抵達時,小廝也正好端來麵線。一聽說是龍焱要人煮給她的,她點點頭接了過來。

  「我來就好,你去忙吧!」

  小廝身一躬離開。

  她人還沒穿過藤蘿樹,龍焱就遠遠瞧見了。

  他打開門迎她進來,一雙眼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一遍,她今天穿著水色紗衣配上月桃色的襦裙,夜裡風一吹,輕飄的裙裾似霧般揚起。

  來時棗兒刻意抿上胭脂,是想留給龍焱一個最好的回憶,也是想遮掩自己的憔悴。

  今早她一聽見公主的答覆,她便立刻下跪懇求李進,至少給她一個晚上的時間,她想再見龍焱最後一面。李進原本不同意,因為這與公主交代不合,但捱不過她的淚眼相求,再家上他也明白,公主所以執意拆散他們,只是一時之氣,終於點了頭,破例再幫她一回。

  下午棗兒回到家,她馬上同她爹說明公主的要求,說完,兩人抱頭痛哭。

  說實話,石家真的沒什麼行囊好收拾,最多的東西,就是龍焱送來的聘禮。

  下午空閒,她就坐在聘禮前一直瞧一直瞧,然後她作下了決定──今晚,她要提早過他倆的洞房花燭夜。

  離開龍焱,她很確定,她是不可能再去喜歡別人了,既然這樣,她何苦又堅持一個無謂的處子之身。

  她不想後悔,她想趁今兒個晚上,好好將她的龍爺,一點一滴瞧個清楚、記個仔細。

  一待棗兒擱下木盤,龍焱立刻拉起她手,一臉心疼地撫著她臉。「怎麼才一夜妳就瘦了?」

  「還說我呢,你瞧瞧你的手。」她反轉他勒痕滿佈的手腕,剛一牽她,她就發現了。「公主怎麼忍心這麼對你啊!」

  龍焱盯著她問:「妳知道我在普寧宮發生了什麼?」

  「不算很清楚。那夜你沒回來,我一直纏著小棋子公公要他幫我打聽消息,最後好不容易聯絡上李大人,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要宮女看著我,不讓我亂跑。」棗兒只能說謊了,明明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瞞他的,可這節骨眼,她又怎麼能跟他說實話。

  他皺眉。「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

  「可惡,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他惱怒一啐。他想起與李進的商議,那傢伙定是為了要讓他吃飯,才假意說要幫他忙。

  「沒關係了,我們都回來不是嗎?」她安撫道。

  良宵苦短,她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追究昨晚的事情上,尤其,她還擔心自己會不小心說溜了嘴,教龍焱瞧出不對勁。

  龍焱看一看她,突然想起桌上的東西。「瞧我,光固著說話,麵線都涼了……」

  「我這就吃。」棗兒拉開椅子坐下,細火慢燉熬出來的豬腳入口即化,她雖沒什麼胃口,一會兒也吃掉了大半碗。

  見她吃罷,龍焱拿來巾帕輕輕幫她擦嘴。

  「昨晚真的嚇著我了。」棗兒低探一聲抱住他。

  「我也擔心妳擔心了整夜,好在妳聰明,知道求人打聽,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宮殿裡亂竄……」他邊撫著她頭邊說,突然覺得她頭上少了什麼。銀簪!進宮路上她曾拿下給他看過,說是她娘遺下的信物,怎麼今晚沒簪著?「妳娘的銀簪呢?妳不是向來不離身?」

  她一碰頭上髮髻,囁嚅地說:「我…..送給小棋子公公了。」

  一個公公跟人家拿什麼銀簪……這念頭方落,他倏地明白了。「他之所以幫妳,全是看在銀簪分上,對不對?」

  「我身上沒帶銀子嘛!」

  「噯呀!」龍焱自則不已,知道那銀簪對她的重要性,他竟然和她失去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記念之物……

  「沒關係的。」棗兒不要他記心上。「我娘要知道我拿銀簪做什麼,她包準不會反對,還會誇我做得很好。」

  「但是…….」

  「你也送了我不少簪子啊!」她將他手柔柔捧在手心,軟聲相勸。

  龍焱低頭,看著她不足包覆自己的小小手心,實在難以想像,如此柔弱瘦削的小女子,體內竟藏著如此堅定而穩固的意志。

  「我會給妳更多,」他抬高手捧住她臉,呢喃地吻著。「只要妳喜歡,百支千支,不管多少我都買給妳。」

  棗兒嘆息地感覺他的吻,腦裡一個聲音小小聲提醒──好好把握啊,過了今晚,以後,就只能夢裡相見了……

  「龍爺。」她抑住奪眶的眼淚,撐起身子注視他眼。「今晚,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他以為她的意思,是晚上想留莊裡睡。「好啊,我待會兒要人理個房間出來……」

  「不是。」她搖頭。「我意思是……跟您一起。」

  「妳……」龍焱嚇了一跳。

  「我怕。」她突然抱住他,小臉直蹭著他胸口。「雖然李大人沒告訴我公主為什麼留下您,還把您用鐵鍊栓著,我好擔心,這事日後還會發生……」

  說到這兒,她眼淚咚地滾落。「我知道我這麼說很不知羞,我也知道我們再不久就要成親,但是…..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萬一……」

  棗兒確實點出了龍焱的隱憂。今中午李進突然說他可以走了,可問公主怎麼安排他,李進卻三緘其口;不過一瞧普寧宮一副要辦喜事的氣氛,他心裡著實不安。

  他很懷疑公主所以放他走,是皇上的意思,改明兒貴公公就會拿著聖旨,命他定要與公主成親。

  他抬起她臉親著。「明一早我就上妳家,求妳爹讓我們馬上成親,好不好?」

  他會如此提議是因為要棗兒佔住正室位子,他打賭皇上應該不會容許普寧公主嫁給他為妾。再來他也擔心普寧公主會對棗兒不利,公主一再提醒,她隨時可以摘了棗兒腦袋,為了預防這事,他還是盡早跟棗兒成親為妙。

  倉促成婚雖不是什麼十足的好法子,可這當頭,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保全了棗兒,其他再說。

  來不及了……棗兒哭著點頭,表面是同意他的請求,但她心裡無比清楚,現在不管他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他倆的結局已經定了。

  「別哭了。」他輕輕吻去她頰畔的淚。「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的心娘子怎麼可以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

  「我開心嘛!」她勉強說話。

  龍焱一把將她抱上床榻,然後拉扯她腰帶,脫去她身上紗衣。

  棗兒滿臉紅地捂著上身,欲蓋彌彰地露出底下豔桃色的抹胸。

  桌上櫃上的燈燭照亮她瑩瑩如玉的藕臂與肩胛,他著迷地伸手順著柔細的料子上撫,一路上來到她頸後,一拉,軟滑的緞布立刻往下滑脫。

  「噢!」她嬌呼。

  他瞅著她笑。「妳不知道,我等今天等多久了。」

  她嬌羞地捂住臉,不好意思告訴他,自那早他在地窖碰過她,之後,她便時常想起。

  可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腦裡聲音催促她別再浪費時間。她深吸口氣,大著膽子搭上他手臂。「我……該做什麼?」

  他喉頭一動,停了半晌才說:「幫我寬衣。」

  他背轉過身,感覺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他腰,腰帶一鬆,他轉回正面,注視她拆解他外袍絆釦的羞澀,忍不住親了親她臉。

  一待脫去裡衣,露出底下結實的筋肉,她一下忘了羞怯,陶醉地用手熟悉他每一寸肌理。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身驅……她恍若作夢似地說:「摸起來的感覺……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好……」

  他起了好奇。「妳什麼時候看過我身子?」

  她臉一下紅起,「就我剛進莊裡的時候,第二天吧,你叫我幫你擰條濕布給你。」

  多久以前的事了!龍焱一臉驚訝,沒想到她從那時,就開始「覬覦」他了。

  「妳這個小色胚。」他逗她。

  她急忙辯解道:「不是嘛,那是因為……真的很好看……」

  「覬覦我身子不叫色叫什麼?」他臉貼著她耳說道:「不過我喜歡,歡迎妳繼續覬覦我。」

  哎呦!她嬌羞地扭開身子。

  他低笑一陣後吻住她嘴,熱烈地探索她每一寸甜蜜。一見她喘息地勾住他頸子,他順勢將她壓在床上。

  「我的。」他帶著濃濃的滿足低語,手掌沿著她細滑的肌膚一路撫下,最後停留在她越見豐盈的胸脯上,俯頭輕輕吮吸。

  是的,她是他的,就算只有一夜。她抱著他頭,輕扭著腰肢。他熱烈的嘴帶著一點疼,尤其當他揪住她乳尖輕囓時,她唇畔忍不住逸出呻吟。

  「龍爺……」

  「第三次了。」他大掌滑撫過她顫抖的肚腹,最後扯開她僅存的褻褲繫帶,直接罩住那潮濕柔軟秘處。「妳又忘了我說的話,不准喊我龍爺。」

  「那是……」她喘息著感覺他手指的滑入,汲出更多教她臉紅的稠液。

  「不管。」他吻著她甜蜜的嘴。「我說過,倘若再犯,絕對嚴懲。」

  「您……真捨得罰我?」

  她真是太了解他了。他熟稔地吻著她胸脯下柔滑的肌膚,最後停在她大腿之間。

  她感覺他強行板開她腿,然後….她一聲驚呼。

  「我當然捨不得罰妳。」他以唇輕觸她腿間的潮濕,熱熱的呼吸挑逗地拂過她敏感的花瓣。「所以我才想了那麼好的……懲罰的主意。」

  「龍爺……」

  「錯了。」他邪氣地輕囓提醒。「妳該喊我什麼?」

  「龍焱……」她閉上眼眩暈地喚道,這時要她喊什麼說什麼都行。她手指緊掐著身下的錦墊,身子隨著他每一個吮吸搖動。

  「再來。」

  「龍焱……龍焱……」

  他手指加入誘惑的行列,撥弄她細嫩的尖點,再探入最裡,反覆抽動的韻律。

  一陣顫抖之後,呻吟不停的她突然抓住他移動的掌,感覺像是推拒又像是催促。龍焱抬頭一睇,差點就忘了呼吸。

  瞧她此刻神態,原本梳得精緻的綰髮早已被她搖亂,一縷一縷青絲垂落,配著她暈紅的臉、迷離的眸──他唇抵著她腿間重喘了聲,發覺自己已不能再承受更多。

  他要她,再沒人阻止的了。

  「小棗兒。」他下床脫去裡褲後,再度回到她身邊。

  她昏昏然地感覺腿側支著一只燙熱、又陌生的物體,她出於直覺伸出輕碰,他倒吸口氣。

  「這是?」

  「我要進入妳的地方。」他再度撥弄她濕潤的蕊瓣,然後將沉甸甸的男物抵上,看著她重重地呼氣。「會有點疼。」

  「大娘跟我說過……」她勾住他脖子喃喃,眼神滿是信任。「但我不怕,只要是你的一切,再苦我也不怕。」

  他多開心能遇上這麼一個深愛他的女人……他喘著氣再度吻上她唇,然後臀往下壓,感覺緊窒蕊瓣幾近承受不住地張開、裹住他。

  她喘著氣疼痛地呻吟著,可她的手卻仍緊緊抱住他肩頭,勇敢迎向他。直到突破最疼的那處,她才啜泣地閉上眼,身體因痛楚兒抽搐。

  「棗兒…….我甜蜜的小棗兒……」他心疼地啄吻她淚濕的臉龐,勉力告訴自己,多給她一點時間適應。

  直到體內的脹疼稍緩,她才張開淚濕的眼睫,不無期盼反問:「做完了?」

  他忍不住笑出來。

  「還沒……」他嘗試地撐離她身子,以指輕撚她依舊抽搐的蕊瓣。「還很疼嗎?」

  她一陣沉吟。與其說是疼,不如說是撐──一種他把她撐得滿滿的微妙異感,教她不知如何應對。

  「試試看,看我怎麼碰妳,妳還疼不疼……」

  他粗喘著退開,她緊緊地抱住他,可當預期的疼痛未至,取而代之是一種酥麻繃緊的感覺,她真的困惑了。

  「龍焱……」

  「不疼了?」他再次問。

  當見她含羞帶怯地點頭,他悶哼一聲,再也抑不下幾欲脹破的慾望,他抓住她肩,堅實的腰桿朝裡深推,她腿夾著他臀頻頻呻吟。

  「龍焱……喔……」

  他緊盯著她每個表情,嘗試地找出教她雙腿輕顫的韻律,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稠滑的體內緊箍住他,全身冒汗地攀上絕致峰頂。

  「哦…..」她抽噎地喘道。

  還沒從高潮之巔落下,她突然感覺他自她體內抽離,輕手將她翻個身,再抓來頭枕,墊在她臀下。

  「龍焱?」

  「這樣妳的腰明早才不會痠疼。」他貼在她耳畔低喃,然後撥開她柔細的開口,堅實的男物再度朝裡推送。

  她順勢往前一撲,天吶!她不住呻吟,若不是親身體驗,她當真難以想像人世間竟會有如此銷魂的感覺!

  他長長的抽送深掘出她的臣服與狂喜,高潮又一次降臨,她一下暈了過去。

  他貼在她頸側喘著氣,直過許久,才緩慢地退離她身體。棗兒被那過激的觸感喚醒,臉貼著床榻長吟一聲。

  他抽開頭枕將她納入懷中,撥開沾在她頰畔的烏絲,關心地問:「還好嗎?」

  她睏倦地張眼,恍若無聲地輕喃道:「比還好還要好……好很多。」

  他愛憐地注視她汗濕的臉龐,此刻縈繞在他心頭的情感,豐沛得令他覺得恐怖,不敢想像,如過有一天她不再願意待在他身邊,他能否承受得了?

  他抓起她指尖輕吻。「答應我,不管將來發生什麼,妳要永遠陪著我,永遠不離開我?!」

  她眼睫顫了顫,一會兒才張開眼睛看著她最心愛的男人。

  「不會的,我這麼喜歡你,怎麼捨得離開你?」她點點頭,答話的聲音裡藏著收掩得極好的心痛。

  「我相信妳。」他滿足地親吻她額。

  對不起…….

  她將臉埋進胸膛,緊咬唇逼自己不能哭出聲音。

  如夢似幻的美滿,終也到了完結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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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翌日,難得晏起的龍焱,唇含笑意醒來。

  他手順著枕畔一摸,涼的?!他 突然張開眼來,做起身朝房內四瞧,卻依然不見佳人蹤影。

  「棗兒?」

  無人應聲。

  她跑到哪兒去了?龍焱隨意披上外袍跨出房門,他的貼身小廝忙現身請安。

  「龍爺早。」

  「石姑娘呢?」

  小廝一愣。「小的沒看見,小的最後一次看見石姑娘,是昨晚端豬腳麵線過來*」

  龍焱不死心又尋了一圈,甚至還下了地窖喊人,問過莊裡人確定無人知曉她行蹤,才奔回房穿戴好衣裳。

  「幫我備馬,我要出門。」

  他心頭有一股不妙的預感,沒道理她會突然跑回家去,可是,若不是回家,她一個人大半夜能上哪兒去?

  一盞茶過,龍焱抵達石家,他還未下馬已先揚聲呼喚:「棗兒,妳在裡邊嗎?」

  門裡毫無音訊。

  怎麼回事?連石老爹也不在嗎?

  龍焱一栓好馬立刻拍開門,堆在廳上的聘禮什物教他看得瞠直了眼。

  他立刻鑽進內房還有灶間探看,沒有,兩個房間裡都沒有人,就連爐火也是冷的!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像發瘋了似地繞著石屋亂竄,接著衝進菜園,以掌碰觸泥地,上頭也沒剛澆過水的痕跡。

  這是怎麼回事?

  龍焱回身一望,想起住在下坡處的大娘,他疾奔去拍開大娘家門。

  「棗兒他們不見了,她有告訴妳他們上哪兒去了?」

  「不是上『一條龍』去了?我昨兒深夜有聽見一輛馬車經過,我還以為是您……」

  「什麼馬車?」

  大娘也答不出個所以然,她那時已經歇息,根本沒下床瞧。

  撲了空的龍焱再度衝回石家,他不相信棗兒會做出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他確信她喜歡他,還有昨夜,也才交託出她珍貴的處子之身……

  念頭方落,龍焱突然瞪大了眼!

  她昨晚是怎麼說的?他腦中浮現她淚漣漣,喃喃說深怕有個萬一的神情。

  該不會……她早準備好要離開他,所以昨晚……才……

  龍焱跌坐椅上,空洞的眼瞪向桌上的聘禮,一時耐不住心頭抑鬱,他突然將桌上物品盡掃至桌下。

  「可惡,石棗兒!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他發狂似地將原本纖塵不染的廳堂攪得一團亂,猛一回頭,冷不防見地上掉了張紙。他抖著手拾起打開,紙上透著老人家才有的顫抖筆跡──

 賢婿龍焱

  雖然棗兒一直吩咐我不可以洩漏,可我一想我們這一走,你或許會鎮怪棗兒,我就忍不住多事。

  賢婿,不是棗兒不要你,那日她自宮裡出來,就抱著我同我說了全部的事情。她跟普寧公主交換條件,拿她跟你的婚約換你被釋放,我還罵她傻,幹麼不信你可以應付整樁事,但她哭著告訴我,她絕不能讓你捱上那種苦。

  棗兒說今晚會有個李大人來接我們,上哪兒不清楚,但總而言之,或許今生不能再相見。

  賢婿,讓我這個不才的老丈人最後再說個幾句,不要怪棗兒無情無義,她是真的百般不願意才做出這個決定。

              石老盧   筆

  龍焱想起棗兒撫著他手腕一臉心疼的模樣,禁不住落下男兒淚。

  「可惡的李進,可惡的普寧公主!」他對著空無一人的矮房吼道:「可惡!為什麼要把我的棗兒帶走?為什麼?」

  緊抓著石老盧偷藏的信箴,龍焱腦中只有這個念頭──他要把她找回來

  但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他要上哪兒找人?

  驀地想到,既然是李進帶走她,他鐵定會曉得她身在何方。

  事不宜遲,龍焱立刻出門,跳上馬背,飛也似地趕回城內。

★★☆☆☆

  「您說什麼?石姑娘不見了?」帳房一臉驚訝。

  「信在這兒,你自個兒看,」龍焱說得匆忙。「咱們莊有沒有跟哪個皇親國戚相熟?我要進宮去找李進。」

  「等等等等……」帳房一邊扯著龍焱,一邊飛快把石老盧的信看過。

  天吶,帳房不敢相信自個兒眼睛,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搞不懂,普寧公主關您做什麼?」

  「她要我娶她為妻,我不願意──你想到了沒有?! 到底有沒有人可以把我弄進宮裡?」

  「有是有,但是……」

  「快點告訴我──」龍焱抓著帳房衣襟怒吼,他心急如焚吶!

  「您先緩下脾氣,先聽小的幾句。」帳房用力壓住龍焱肩頭。「您這麼冒失跑進宮裡,就算真被您找著這個李大人,您能怎樣?揪著他脖子要他告訴您棗兒姑娘下落?他真會告訴您?還是惹怒了公主,下令要人殺了現人不知在何處的棗兒姑娘?」

  是最後這句話驚醒了龍焱,他瞪視愁容滿面的帳房。

  「小的事怕您沒找到她,反而害了她啊!」

  「你要我怎麼做?眼睜睜看棗兒離開?」

  「您給小的一點時間,讓小的先打聽清楚公主的動向。」帳房不是當局者,自然多了幾分餘裕想清楚事情。「我是覺得有些奇怪,您都回來第二天了,假如公主欲招您為婿,怎麼到現在還不見皇上下旨?」

  龍焱靜下心想,沒錯,這點確實奇怪。

   「說不定稍晚,還是這兩天聖旨就到?」

  「小的是想到個主意,您這幾天先裝病,如果接到聖旨,您把您手上的傷現給宣旨的公公瞧,反著告回一狀,說公主那幾日一關,把您嚇出病來,求皇上幫您評理。」

  「有用嗎?」龍焱不太確定。

  「跟皇上公主他們那些位高權大的人,來硬的沒用,只能用拖字訣應付。」帳房苦口婆心。「重點是多掙點時間,好好打聽棗兒姑娘下落。」

  龍焱想了一想。「這樣還不夠,我們還得多些人幫手。」

  有了!帳房靈機一動。「來請託其他客棧飯莊注意如何?衝著咱們『一條龍』名號,應當有不少人願意幫忙才是。」

  好主意,出門在外最重要就是吃,應該會有人看過棗兒他們才對。

  「我來寫信,你去打聽消息。」

  帳房應允。「還有,您這幾天可別出門,記得您正『病』著。」

  龍焱頭一點離開。


  等了一天,聖旨沒來;再一天,也一樣。第三天,帳房攀關係找著專門幫皇宮張羅食材的菜賈,美其名是想跟他買些只往宮裡送的特殊菜色,實則是九拐十八彎打探宮裡消息。

  對方不疑有他,爽朗說著宮裡正在籌辦普寧公主與當今山南東道節度使之子的婚事。帳房一聽,三兩句就託詞有事待辦,忙不迭「一條龍」報告消息。

  「……據說還是皇上旨意。」

  「既然這樣這樣,為什麼李進還要送走棗兒?」龍焱一怒跳起。

  帳房也是想不透。這答案,大概只有天知地知,公主知跟李進知了。

  既然知道皇上已將公主許配他人,龍焱也用不著裝病了,他花了一會兒時間細思來龍去脈,最後想出了個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龍焱同帳房吩咐:「你馬上幫我寫張拜帖送進醇王府,說我備了一桌好菜,欲答謝醇親王難得的主顧。」

  「龍爺是打算?」

  「趁醇親王酒酣耳熱,請他幫忙誘李進出宮。」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就不信醇親王吃了他一桌美饌後,還不肯幫他這點小忙。

  經過幾日沉潛,龍焱抓回了往昔的幹練精明。帳房說得對,他絕不能給公主甚至李進任何藉口傷害棗兒,不能枉費她一番苦心,他得沉著應付,絕不能自亂陣腳。

  「我昨天交給你的信呢?」龍焱雇了十人跟他一塊抄寫,整整一日夜,一共寫了五百多封。

  「全派人送出去了,但要有消息,恐怕還要多等幾日。」

  等等等,除了等待之外,他真的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嗎?

  望著帳房同情的眸,龍焱揪心長嘆

★★☆☆☆

  不耐空等的龍焱,望著逐日憔悴枯萎的菜園,心頭不由得抽痛,他想要是被棗兒瞧見她的菜園變成這樣,鐵定難過極了。

  不行,身為棗兒的夫婿,他有這責任好好照顧這園子,還有地窖裡的醃瓜醃果。他開始依著她先前說過的話,他每天幫金瓜豆秧澆水,或下地窖檢查醃菜時,就會蹲在旁邊,細數他近日的心情,或者今明兒將做的事。

  他十分清楚,不管棗兒現人在何方,只要她有機會種菜醃果,她定然還是會做同樣的事──跟它們說話。

  他記起棗兒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天地有靈」。倘若此話不假,他想,或許他這漾每日對著秧瓜果呢呢喃喃的話,會用一種他想不到的的方視,傳遞到棗兒身邊。

  或許,正不知在什麼地方種菜醃果的她,會從風中水中,聆聽到他深濃的思念。

  一早,天剛亮起,便見龍焱拎著棗兒用慣的籮筐,邊摘著藤上的荳莢,一邊喃喃報告他晚些將做的事。

  「昨午醇親王差人送來信箴,說李進答應今晚到他府裡作客,所以我一過午,就得到王爺府準備。」

  突然一陣寒風吹揚龍焱身上的衣角,他攬攬身上的皮裘,惦著不知身在何方的棗兒,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

  「妳這個傻ㄚ頭,竟把我撥給妳的銀兩都留下了,也不想想妳一個姑娘家還帶著妳爹,兩人四隻手能以什麼為生」他仰頭看著天上浮雲,忍不住幽幽嘆息。

  他雙手合十祈求,說出他唯一的心願──

  「天上的神明啊,請你務地要保佑她安全無虞。在找她之前,千萬千萬別讓她出了什麼岔子。」

  這是棗兒離開後第十日,度日如年的十日。


  當晚,醇親王府──

  「下官見過醇王爺。」李進一拜。

  「免禮。」長得富富泰泰、笑口常開的醇親王說道:「坐。」

  李進起身落坐。「不知醇王爺突然請下官過來,有何吩咐?」

  「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聊聊送禮的事,你也知道咱們普寧公主即將出嫁……」醇親王手一揮,旁邊僕傭立刻送上酒菜。

  為了今晚這場宴席,龍焱可卯足了勁準備。一方面是答謝嗜吃的醇親王的幫忙,一方面是想用吃,鬆懈李進心房。

  蔥烤鯽魚、油燜筍、紅燒黃魚、乾菜燜肉;清脆只留最嫩處的清炒豌豆,再一盅燉得細緻的黃燜魚翅。

  幾杯水酒下肚,醇親王託辭暫離,就在這時候,龍焱上場。

  「草民龍焱見過李大人。」

  正挾著燜肉就嘴的李進手倏停,一瞟桌上佳餚,再一望立在跟前的龍焱,他一下全明白了。原來醇親王只是誘他現身的幌子,酒宴真正的東道主是眼前人。好個龍焱!他完全沒料到會是他。

  李進嚥下筷中菜,說:「我才說醇王爺家的廚子手藝何時便得這般好,原來是龍當家親自掌杓。」

  「草民冒犯,還望李大人見諒,但草民確實是想不出其他法子聯絡長年在宮中的您,才會高請醇王爺幫忙。」

  「找我什麼事?」

  龍焱倏地抬頭,一雙黑眸猶如黑夜明星,熠熠發亮。「草民斗膽請問李大人,草民的妻子石棗兒呢?李大人將她帶到哪兒去了?」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帶走石棗兒?」李進挑眉,還想裝蒜。

  「草民全都知道了。」龍焱拿出石老盧的親筆信,一字一句誦出信中所寫,還讀不到一半,隨即被李進搶走。

  李進眼一瞄讀完,表清尷尬。可惡!竟忘了提防那個糟老頭。

  「沒錯,人的確是我帶走的,怎麼樣?」

  龍焱往前跨一大步。「告訴我她在哪裡。」

  「辦不到。」李進不由分說。「帶走她是公主的命令,我不可能違抗公主命令。」

  「為什麼?」龍焱驚訝喊道:「公主明明已經跟其他人訂親了。」

  「因為你得罪了她。」李進搖頭。「我勸過你,你明知道公主脾氣嬌蠻,絕不可能坐視被人欺負,你還一而再拒絕她。」

  「難道您認為我應該不分青紅皂白答應跟公主成親,任她耍弄?」

  李進一瞪。「公主是當今皇上的掌上明珠,你呢?你是什麼東西?」

  回應普寧公主時,龍焱承認他確實太過莽撞,如果早知皇上會另將公主許配給人,他開頭就該與他虛與委蛇,但誰料得到「早知道」。他當時一心就想絕不辜負棗兒一番情意,才會拗著脾氣堅持到底。

  「就算我有錯,棗兒也是無辜的,她一個姑娘家才多大,她爹身體又不好,您就那麼忍心見她離鄉背井?」

  「我已經破例幫她忙了。」李進告訴龍焱那一夜的約定。一般人可能難以想像,對李進這種一輩子恪守王命的人來說,要他違抗主子命令,是多難的一件事。

  龍焱心起了希望,既然李進破例過一次,應該不難求到第二次。

  龍焱突然下跪,朝李進磕頭。「李大人,我不是求您為我違背公主的命令,但請您想想棗兒,她是無辜的,觸怒公主的人是我,要罰也該罰我,不該由她代為受過。」

  李進一揮手打斷他。「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我告訴你石棗兒的去處?」

  龍焱再磕頭。「求李大人成全。」

  求他這種事!李進用力扒頭。跟要他違背公主命令有什麼兩樣?這傢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一而再跟他提這種要求!

  李進瞪著腳邊的龍焱,他知道自己大可以甩袖走人,可腦子一起棗兒那晚的表情,又猶豫起來了。

  那ㄚ頭從頭到尾沒怪過他一句。那日送他們上船,他叮嚀過船主在何處將他們放下後,他曾塞給她一疊銀票,但她只是搖搖頭,她爹也一樣,表示他們不能收。

  兩個窮鬼偏這麼有骨氣。李進當時一氣就走了,可當船一遠離,他便知道自己後悔了。

  李進望著眼前狼藉的杯盤,一個主意突然自他腦裡升起。

  「我給你一個考驗,只要你通過這個考驗,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裡。」

  「我一定通過!」龍焱說得堅定,雙眼滿是希望。

  「話先別說得那麼早。」李進一哼。「我的條件簡單也不簡單,今後每十天你就來王爺府上料理桌好菜,為期半年,只要你一次沒來,這個約定就取消。」

  這麼久!龍焱皺緊濃眉。「不能您現在就告訴我?我報證這半年之約絕不延誤!」

  李進一句話堵住他口。「公主的婚期定在半年後的初五。」

  龍焱懂了,據報,與公主成親的男子是山南東道節度使之子,換據話說,半年之後她即不在京城,那時就算接回棗兒,公主也天高地遠,拿他倆沒轍。

  但半年之約實帶另一涵義──李進要絆住龍焱,不讓他有機會離城去找棗兒。他就怕公主又一時興起微服出宮,結果龍焱卻已提前找到石棗兒,又鬧出一場風波。

  「怎麼樣?」

  龍焱緊閉眼深吸了口氣,最後一咬牙,點頭。

  「我答應。」

★★☆☆★★☆☆★★☆☆

  時光荏苒,冬去春來,和李進所約定的半年之約,再過十天,即告終結。

  這半年裡發生了很多事,莊裡幾個光棍紛紛娶了妻。二廚子王二的媳婦也懷了身孕。落座在石家邊的六房跨院,前日也告完工。從那天開始,龍焱搬出「一條龍」,只領著一小撮僕役,獨自守著跨院,還有外的菜園。

  先前棗兒留下的頭簪衣裳,他件件親手將它們收進他房裡,至於地窖的醃菜自他習會對它們喃喃說話後,也開始變得乖巧聽話,不再動輒腐壞。

  「一條龍」來了幾個新跑堂,也走了些人,很多東西不知不覺變了。就連他的髮鬢,也因為入骨的思念,隱曰泛出了白髮。可有些東西還是一樣,他身邊龍夫人的那個位置,始終空著,只為一個女人保留。

  他依然守著他的承諾,不曾改變。

  而他也知道,棗兒定也會處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一樣,深深地喜歡著他。


  過午,「一條龍」飯莊──

  「龍爺。」帳房敲了門後匆匆進來。「剛才外煙有個小乞兒,突然拿來這信,指名給您。」

  龍焱放下書冊,接過信箴。一見,他倏地站起。

  帳房嚇了一跳,「怎麼了?上頭寫些什麼?」

  「你拿去自個兒看。」

  龍焱匆匆將信塞進帳房手裡,帳房還來不及看,他人早衝了出去。

  到底是……帳房低頭一讀,也忍不住放聲大叫。

  天吶,是石姑娘的下落!


  [b石棗兒在趙州的石潭鎮。

                      ──李進]

  衝了出去的龍焱,正迫不及待喊人備車。

  帳房追在後邊急問:「不是說好半年,現還差幾天不是?」

  「我等不及了,現在就算你拿鐵鍊栓住我,我也非去不可。」龍焱轉身望著帳房,一雙眼早都紅了。「我保證會在最短時間帶棗兒回來,絕對不會延誤九日後到醇王府烹饌的約定。」

  當家都這麼保證了,他這個當帳房的除了點頭,還能再說什麼。「小的明白了,小的祝您一路平安。」

  「龍爺,您的行囊。」小廝快步跑來。

  龍焱看著帳房點了下頭,笑逐顏開。「等著辦喜事吧!」



尾聲

趙州   石潭鎮

  一幢矮屋中響起一嬌嫩喚聲:「爹,我菜園忙去了。」

  「記得回頭多摘點薺菜。」

  「知道了。」棗兒回道,同時拎起籮筐跟滿水的木桶,一搖一晃來到屋旁的菜園。

  半年前李進將棗兒跟她爹送上船,船一泊進指應處,便見一官差駕著馬車等著,經過半日顛簸,馬車就停在這趙州石潭鎮。

  雖然公主個性是嬌蠻任性了點,但李進這人還真不惡,除了在船上遞銀票外,他還幫棗兒爺倆備好了小屋,屋旁還有一小塊空地,初來乍到,棗兒恍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家。

  只是有個地方不一樣,趙州這兒,沒有她深愛的龍焱。

  在石潭鎮,棗兒跟她爹以賣餃子、麵疙瘩為生。雖說她離城時身邊沒多帶盤纏,但憑著「一條龍」學來的手藝,個把月爺兒倆就攢了點錢,足夠到鎮上買些種子鋤頭回家耕種,如此施展,收入慢慢豐盈了些。

  這會兒,只見她蹲在一大叢薺菜面前,雙手像飛舞的蝶,一掐一捏摘著薺菜嫩枝,沒一會兒積滿了籮筐。屋裡傳來她爹乒乒乓乓的甩麵聲,她唇微微一勾,然後又斂住了笑。

  「不知龍爺和公主……兩人處得好不好?」

  她舀起一瓢水澆在泥地上,手指撥鬆方才弄亂的薺菜叢,接著又往下畦菜移動。

  半年過去了,棗兒瞇著眼眺望遠方樹林,到現在憶起她與龍焱的最後一夜,仍舊淚濕枕畔。她曾經冀望那一夜能讓她懷上龍焱的還子,但或許是她福薄,老天爺並未在她身上展現此等神蹟。

  「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他們幸福,尤其是龍爺,能夠放開心懷接納公主。」

  雖然公主出嫁天下大事,但棗兒一直當龍焱已跟普寧公主成親,壓根沒想過其他可能;加上石潭鎮僻靜又小,平常外人不多,根本沒什麼人知道京裡又有什麼新消息。

  石潭鎮極好鄰人和藹親切,環境又清幽,她想在這兒一輩子住下去,不會有問題。就算偶爾思念來襲,她也會憑著過去的點點滴滴,還有龍焱先前說過的愛語,咬緊牙,撐過去。

  就在這時,一輛氣派的馬車,轆轆駛進石潭鎮,龍焱每過一條路,就下來打聽附近有無一戶姓石的父女約半年前搬來,鎮裡的人又不多,一下打聽到棗兒跟他爹的住所。

  在房裡甩麵的石老盧聽聞馬車聲,以為是吃麵疙瘩吃餃子的客人來早了,馬上探頭喊著──

  「客倌還沒呢!」可一見來人,他雙眼倏地瞪大,他他他……不是他眼花了吧?「龍爺?!」

  「您怎麼還這麼喚我?」龍焱朝石老盧恭敬一拜。「您早該改口喚我龍焱了。」

  石老盧又哭又笑,手指正要指向屋旁菜園,可一想到公主,馬上又緊抓著龍焱不放。「你先回答我,您跟公主……」

  「皇上早把公主許配給別人,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身旁的位子一直幫棗兒留著。」

  「好、好,不枉費咱女兒一路為你哭了半年……」石老盧一揩淚。「今天咱餃子攤不營生了,全聽您吩咐。」

  龍焱按了按石老盧雙手,立刻跑向菜園。

  專心拔草的棗兒渾然不覺身後有人,直到察覺好像有人在看她,正欲轉身,一雙鐵臂已牢牢將她抱住。

  這氣味,這感覺……棗兒猛地閉上眼,她想自己一定搞錯了,身旁人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龍焱!

  「我的棗兒。」心情激動的龍焱貼著她頰低喃道:「妳可知這半年來我想妳想得多苦,?」

  「真的是您……」她頭個反應是也將他抱住,可一想起跟公主的約定,忙又使勁掙脫。

  不能靠近他,萬一被公主發現,會害了他的!棗兒噙著淚連連後退。

  「我沒有跟公主成親,傻棗兒,妳怎麼會以為我放得下妳?」

  沒有?她瞠直了雙眼。但是當時公主確實跟她提過,她非嫁他不可呀……

  「皇上將公主許配給別人了……」他一跨步再次抱緊她,啞著聲音將這半年發生的事情略說了一遍。「……除了履行跟李進的約定,我還一直不斷寫信請個地飯莊客棧的廚子幫忙留意妳,可怎麼知道,妳這小傢伙竟也自個兒開起小館子來了。」

  「我不想忘了你教我的事嘛!」知道公主已不再是兩人的威脅,她緊摟著他放聲大哭。積壓了半年的想念與心酸一股腦兒爆發,她完全聽不住眼淚。

  「跟我回京。」他捧著她臉不斷輕啄,一張臉早分不清沾著是誰的眼淚。「妳答應過我這輩子絕不離開我,我要妳實現諾言,妳非嫁我不可。」

  「好、好,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在她呢喃同意聲中,龍焱將她打橫抱起。

  「跟我到我住的客棧去。」他衝著淚如雨下的棗兒笑道:「我接下來想做的事,不適宜被妳爹撞見。」

  「我爹……」她正想該跟她爹說一聲,回頭,便見她爹杵門邊揮手。

  「今天不營生,你們要上哪兒儘管去,老頭全沒意見。」

  聽見她爹這麼一喊,兩人同時笑了。

★★☆☆★★☆☆★★☆☆

  一路過來客棧的馬車上,龍焱又詳細補充了很多事。尤其她徹夜遠走趙州那天,他簡直要瘋了。

  「過去半年,苦了你了。」她輕挲著他臉頰。

  「真正苦的是妳,為什麼要一個人暗地承擔這麼多事?要不是妳爹知道該留信給我,或許我們現在還分隔兩地,不得見面。」

  「那是考慮到公主,若她今天真的跟你成了親,你心裡如果還惦著我,這樣很不好。」

  「傻子。」他佯怒輕擰她鼻。「只知道擔心公主擔心我,妳自己呢?」

  「我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嘛!」她環著他頸脖嚶嚶哭著。「你不曉得那一天,我聽李大人說你被公主關起來,我心裡多難過。」

  「妳是想到我小時候?」他輕蹭著她臉。

  她啜泣地點頭。「我保護不了小時候的你,但至少,我可以讓長大的你少捱一點苦……」

  他緊緊環住她細腰。這ㄚ頭,總是讓他心又疼又憐。

  「對不起。」她誠摯道歉。「我當初說過不會再對你撒謊,但那天晚上,我還是犯了。」

  「口說無憑。」他盯著她眼,一邊吻去她頰邊眼淚。「我要妳用實際表現,補償我這半年的相思之苦……」

  她大著膽子吻上他嘴,猶然可以聽見她模糊的喃喃:「過去那半年,我一直一直想起我們度過的那一夜……真的,好寂寞……」

  「我也是。」他額貼著她額自承。

  這半年來,他夜裡每每睡不著,就會打開衣箱,挲著她曾穿過的衣裳,兀自枯坐整夜。開頭他還會怨恨普寧公主的嬌蠻任性,李進的固執,還有自己當初的愚昧與莽撞。但隨著時間過去,他逐漸學會不苛責,只剩下對棗兒的愛憐。

  她毫無私心的表現,可說完全治癒了他對女人的偏見。當初他娘親讓他以為天下女人都是自私邪惡,絲毫不值得信賴,但棗兒卻教他明白,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想法,是多麼的愚昧。

  兩人的唇在淚水中再度尋上對方,龍焱開始脫她身上衣袍,細緻的胸兜滑開,滑嫩胸脯顯露,他曲掌捧住,叼住頂端輕輕吮吸。

  她抱住他頭不住呻吟,感覺他左手已然滑進她褻褲裡邊,輕逗教她喘息不已的那處。

  「龍焱……喔……」

  「我喜歡聽妳喊我,喜歡妳現在的表情,每個有夢的夜裡,我總會夢見妳躺在我身下,柔媚地喚我要妳……」

  「我要你。」她要讓他的美夢實現。雖然這麼說會讓她整個身子羞紅,但只要他聽了開心,她願意說千次,萬次。

  她屏息感覺他將她抱在身上,粗硬的男物在她腿根處不住輕轉,逗出一波又一波的稠液,直到她咬著他肩膀喃喃懇求,他才緩慢地移動她,將自己一寸一寸,滑進她體內深處。

  進入時的脹痛仍教她嘶啞呻吟,他呢喃吻著她頸胛安撫,一雙大掌溫柔地撫著她細滑的背,直到她開始扭動起腰肢,為盤旋而升的慾潮尋找抒解的出口,他才抱著躺回床上,生猛地進襲。

  他捧住她臉狠狠地吻著,氣息粗咧。「看著我,我要妳說,妳再也不會為任何理由離開我,即使是為了我好。」

  「不離開……」她聲音如斯低微,但盯著他的眼,卻又如此堅定。「永遠……不再離開……」

  很好。他不住咬囓她唇,她耳後肌膚,她挺起的乳峰,滿意地看著身下的她在極致的快意中抽搐,緊抓著他的手臂不住顫抖。

  但他過人的理智也撐不了太久,他渴望她太久了,半年,只靠那甜蜜的一晚,度過每一個長夜。

  一個深深的推入,龍焱跟著攀抵高潮。兩人汗涔涔地貼抱住,心頭積累了半年的寂寞,被方才熱烈的情戲,完完全全取代。

  他從她體內滑出,然後抓來棉被將兩人密密蓋住。

  棗兒撫著肚子,神情陶醉地呢喃:「那一夜,我曾祈求老天爺給我一個孩子,但祂沒有允我,可是剛剛好像,有那麼一點感覺……」

  「妳想要我的孩子?」他曖昧眨著眼睛。「那有什麼問題,妳儘管說,不管是五個十個,為夫一定盡力辦到。」

  哪兒那麼多!她輕搥他肩。

  他呵呵笑地吻她。「妳絕對會是個好娘親。」他拂開她汗濕的額髮,又拿鼻子磨蹭她的臉頰。「我可以想像我們倆的孩子,在妳的菜園子裡奔跑蹦跳的畫面。」

  她也跟著瞇起眼想像,兩個、三個長得像他的男娃或女娃,一個個蹲在田畦土堆旁,跟她一塊玩得像個泥娃娃,玩累了倦了,會有一個手拿長柄杓的俊爹爹,吆喝他們洗手擦臉,準備吃飯。

  他執起她手親著。「等我履行完跟李進最後一回的約定,我們立刻成親。」

  「好。」她看著他,一臉甜蜜地笑著。

★★☆☆★★☆☆★★☆☆

  半個月後,長安城──

  「一條龍」辦喜事了!

  一大早吉時,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便將「一條龍」前的大街擠得水洩不通,一列十二名鑼鼓手擊著開道鑼提醒喜轎將至,候在門邊的二廚王二遠遠一見高坐馬上的龍焱,立刻拿起香支,捂耳點燃長垂掛的大紅喜炮。

  砰砰磅磅爆響,霎時炸亮了整條街。

  「恭喜恭喜,恭喜龍當家……」

  龍焱與棗兒的婚宴雖然無意鋪張,可光邀請常與「一條龍」往來的主顧店東,加上在莊裡幹活兒的伙計跑堂,足足也有兩、三百名之量。為了讓大夥兒吃得賓主盡歡,龍焱特意商請鄰旁幾家客棧的大廚過來一展廚藝,大夥兒難得空閒坐在椅上讓人伺候,無不面露驚奇,笑聲連連。

  身為新郎倌,龍焱雖然心繫新房的新娘子,可仍立廳上盡責地招待客人。可隨著天色變暗,他逐漸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一瞧他的表情,王二跟帳房會意向前,左右將他一擋,正好給了他空檔溜出宴席。

  良宵苦短,想也知龍焱哪肯把時間浪費在跟人敬酒上頭。

  斥下了服侍的婢女,龍焱手執喜秤撩開紅帕,頭戴珠玉鳳冠的棗兒酡紅著臉瞅他微笑。他憐惜地幫她摘下沉重的鳳冠,戴了快半天,脖子一定痠了。

  棗兒一甩長袖站起身。「剛才婢女叮囑,咱倆一定得喝這交杯酒。」她執起酒壺將空杯倒滿。

  龍焱執起與她手臂互彎互結,兩人仰頭飲下。

  酒一入喉,她忽然一臉驚詫表情,沒想到酒是辣的,虧它聞起來這麼香!

  龍焱大笑。「我忘了妳沒喝過酒。」

  她吐著舌將酒杯擱回桌上。「真搞不懂,你當初怎麼能一口一口灌了那麼多!」

  「心情壞嘛!」他邊說邊摘下頭上絨冠,突然想起一個東西。「妳眼兒先閉上。」

  他取出一只長物擱她手心,她眼兒閉著摸摸那觸感,眼睛一下睜開。

  是她娘遺給她的銀簪!她驚喜地看著他。

  「我說過只要妳喜歡,百支千支……不管多少我都會想辦法弄到手。」

  「你怎麼拿到的?」

  「當然稍費了番功夫。」龍焱找上專門替宮裡張羅食材的菜賈,再轉折找上御膳房的小太監,百兩白銀跟一只銀簪給小棋子選,他當然挑了前者,退還了銀簪。「不過見妳這麼開心,一切就都值得了。」

  「謝謝你。」棗兒一撲將他抱住。

  不夠,龍焱點點右臉,她立刻重啄了一記。

  「我真不知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感覺……」她偎在他懷裡輕嘆。「覺得好幸福,再也沒什麼事難得倒我們了。」

  「應該說,不管再發生什麼,我們都要這樣,」他執起她手,慎重喃道:「攜手,一塊度過。」

  她看著他眼,重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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