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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索愛浪蕩子 BY 金吉

索愛浪蕩子 BY 金吉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腐剎 您是第1391個瀏覽者
要她為搖滾天王寫傳記?
嗯,恐怕她得好好的考慮一下--
雖然他的音樂風靡全世界、粉絲滿天下
不過從小到大的「犯罪紀錄」也同樣精采
出版這號問題人物的傳記簡直「教壞囡仔大小」
儘管她心裡已經將頹廢教主打了負一百分
為了工作還是得千里迢迢飛往私人小島採訪他
沒、想、到--這傢伙不但浪蕩荒唐還痞得令人抓狂
只要一談起正事,立刻東拉西扯岔開話題
要不就是祭出爆冷的笑話讓她凍得無語問蒼天……
面對這個和外界描述完全不同,愛撒嬌又愛耍賴的男人
她竟然無法壓抑心動的感覺,更心疼他陰鬱的過往
尤其當他成為八卦雜誌的賣點,再次承受莫須有的罪名
她決定要用「文明的方法」替他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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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為一個頂天立地、昂藏七尺的男子漢,朱巖桐對自己的中文名字相當不滿意。

  巖桐,這兩個字拆開來是不錯,都挺有男子氣概的,但合在一起就大有問題──一個大男人,竟然和那種生著嬌艷花蕊的草本植物同名!這都要怪他那無緣的老爹。

  朱巖桐是朱家唯一的男兒,上頭四個姊姊,是朱家老爺和幾任老婆所生。原本相命的說,朱老爺這一生是不會有兒子了,迷信的朱老爺倒也看得開,在每個女兒出生之前,就依當季盛開的花朵為她們取好名字;當第三任妻子懷了朱巖桐時,他照例給「小女兒」取了名字,卻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去世了,朱巖桐連申訴的機會也沒有,就此讓這個他視為羞恥的「花名」跟著他一輩子。

  當然,名字可以改,不過朱巖桐那個壓根不懂中文的義大利籍母親,卻尋死覓活地威脅他不許改了父親給他的名字,於是朱巖桐只有含著淚接受這個悲慘的事實。

  所幸,他的大半生都在國外度過,不太有機會用到中文名字。

  讓朱巖桐這麼討厭自己名字的原因,還有一點──他始終認為自己不夠陽剛的長相,都是拜名字所賜。

  小時候經常被誤認為女孩子,多少人對他的長相讚歎不已,以為看到了像小天使、瓷娃娃般的小女生,上幼稚園時還有一卡車不長眼的男同學為他爭風吃醋──當然,那些不長眼的傢伙後來全都被他飽以老拳──上天至少給為了名字而心理不平衡的他一點小小補償,從小他就特別會打架,看似清瘦卻滿身怪力,從此他在學校就像個山大王,再也沒人敢招惹他。

  說了那麼多,只是要解釋在這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午後,朱家大宅裡傳來殺豬似的悲慘哭號是何原因……

  「不!」連續以四國語言、三種方言高聲抗拒,最後還是換回了屋子裡所有人都能夠聽得懂,卻腔調生硬的中文,「你……你們不可以這麼對我!」

  朱劭亞修長的眉揚起,嘴角勾著一彎冷笑。

  「小舅,這可是你答應我的。」鋒利而泛著白光的刀片,輕輕地在朱巖桐頰邊滑過,「你想反悔嗎?」

  朱巖桐被四個孔武有力的警衛和傭人壓在躺椅上,火大地吼道:「我是答應過你,要為你即將發表的男裝做代言人,可是我沒答應過你要把我的寶貝鬍子剃掉!」

  他的鬍子!他留了好久,才有這麼Man、這麼性格的落腮鬍,更是他搖滾巨星Vincent的註冊商標,如果被這小子給刮去,他還用見人嗎?

  他死都不想再頂著一張小白臉!

  「可是我覺得你的鬍子很礙眼。」簡直就像流浪漢一樣邋遢!「而且跟我的品牌形象不合。」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敬老尊賢?我是你舅舅耶!」

  「外甥替舅父清理容貌,傳出去人家只會認為是美談。」朱劭亞微笑著,眼神卻高傲得像在說──本少爺肯替你刮鬍子,你就要偷笑了!

  朱巖桐與這些外甥相處,向來沒什麼長輩的威嚴與形象,年齡差距不大是其一,但主要也是他自己不正經的個性所造成的。

  朱劭亞眸中泛著冷光,舉起剃刀,朝著朱巖桐逼近……

  朱巖桐,享譽國際樂壇的搖滾天王、一代巨星,從小立志當一個聲音比人大、拳頭比人大、力氣比人大的堂堂男子漢,這一刻卻只能屈辱地閉上眼,暗自吞下男兒淚……

  頃刻。

  大廳裡,朱巖桐一個人面壁而坐,背影像個悲慘的小孤兒。

  朱劭亞早就洗淨雙手,猶如帝王般,在沙發上優雅地蹺著二郎腿,耳上戴著藍芽耳機與人談公事,壓根不把角落裡陰慘慘的那尊身影放在眼裡。

  「吃水果了。」女主人的聲音輕柔似春風,秦芹一身寬鬆的水藍色裙裝,端著水果來到大廳。

  朱劭亞立刻結束通話,拿下耳機,起身取走妻子手上的銀製托盤。

  「妳怎麼自己端過來了?」才將盤子往桌上放,朱劭亞就忙不迭地牽起妻子的手,謹慎小心得怕她缺一角似的,扶著她坐在沙發上。「不是跟妳說過,妳有孕在身,不准妳拿比筷子還重的東西嗎?」

  秦芹微笑,知道朱劭亞就是這種個性,霸道卻又溫柔,專制得近乎任性,卻無非是為了寵她。

  「那不是很重。」話落,吃下朱劭亞餵過來的蘋果。

  「舅舅呢?」她問道,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蹲在角落搞自閉的朱巖桐。

  「不用理他。」朱劭亞道,又叉了一塊水蜜桃喂嬌妻。

  朱巖桐真想咬手帕。

  在那樣粗魯強勢地「玩弄」過他之後,竟然當作沒事似的,還把他這個長輩當成透明人!沒良心的死小孩……

  「舅舅,來吃水果啊!」雖然對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喊「舅舅」有些怪異,不過他終究是長輩,秦芹身為朱家媳婦,可比朱劭亞禮貌多了。

  朱巖桐微側過身。

  「叫劭亞跟我道歉我才吃。」哼!

  秦芹不禁失笑。

  朱劭亞睨了朱巖桐所在的方向一眼。

  「有沒有鬍子都一樣,像個女人似的!吃不吃隨你。」他老婆親手切的水果,才不爽分給別人吃!

  「劭亞。」秦芹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不贊同他說話這麼失禮,雖然她的聲音和態度仍然溫婉,卻令朱劭亞乖乖收回其他嘲諷的話語。

  但是那句話已經刺中朱巖桐內心深處的最痛,小孤兒般悲苦的身影更加籠罩在淒風苦雨中。

  不管朱巖桐再怎麼生悶氣、再怎麼搞自閉,最後還是被架進了攝影棚,拍了幾張臉很臭的照片,即將在各大城市街頭的大型看板上出現。

  「辛苦你了。」朱劭亞難得露出和善的微笑,照片中的男人雖然一副被倒了幾千萬的憂鬱神情,不過效果意外地令他滿意。

  迥異於朱劭亞的神采奕奕,朱巖桐只是陰慘慘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虛弱無力地歎了一口氣,像個幽靈似地飄走,還一邊躲躲藏藏,深怕自己這副模樣給人發現。

  真是夠了,好像他凌虐他一樣!朱劭亞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兩人才回到朱家大宅,朱巖桐牛仔褲口袋裡的手機鈴聲便響起。

  朱巖桐順手掏出行動電話。

  「我Vincent。」他習慣性地以義大利文道。

  電話的另一頭是他的經紀人。

  「Vincent,出版社那邊已經談好了,他們問你何時有空?」

  朱巖桐露出困惑的表情。

  「出版社?」

  「你忘了?你答應請人幫你寫自傳啊!連出版社都是你親自指定的。」

  呃,似乎有這麼一回事……他怎麼到處答應別人莫名其妙的要求啊?

  每到兌現承諾之時,朱巖桐都會這麼懷疑,和當初得意忘形又阿沙力地應允時完全相反。

  他皺了皺眉,「好吧!你叫他們馬上……」他忽然頓了頓,連忙改口,「不對!我這幾天都沒空,你讓他們再等等!」

  說罷,他按了取消通話,火燒屁股似地衝進屋子裡。

  他才不要拿這副模樣見人!丟臉死了!

  「做什麼?」朱劭亞對他冒冒失失地在宅子裡亂跑有些不悅,萬一動到他老婆的胎氣怎麼辦?

  「我要去旅行。」丟下這句話,朱巖桐衝回他暫住的客房收拾行李去也。

  ***    ***    ***    ***

  半個月後,西格瑪文化事業出版社。

  梳著常常讓人懷疑是用發膠黏死、一根頭髮都不會亂翹的幹練髮髻,戴著永遠反射出銳利光芒的金邊眼鏡,服裝清一色暗沉樸素又保守,白若楠一絲不苟的形象,很難跟她心軟又念舊的個性聯想在一起,但是在出版社裡,即便她的外表如此嚴肅,與她工作數年的同事卻一點也不認為她難相處。

  她只是古板嚴謹了點。

  白若楠有張頗具異國風情的臉,細挺的鼻子和略顯豐滿性感的唇,電視劇看太多的人大概會以為她是刻意扮丑,但早在學生時代,她的頭髮從來不曾長過耳下一公分,額前的劉海一律用黑色髮夾夾起,露出略寬而平滑的額頭,衣服穿得再久也不會出現不該有的皺折,服裝儀容永遠是被教官和師長公開讚賞的標準模範……

  換句話說,白若楠的老處女形象並非要刻意遮掩什麼──她是長得不錯,中等美女一個,但還不至於自戀到覺得需要扮丑才能正常生活──而是不這麼打扮,她會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穿衣服一樣。

  「若楠姊早。」一進到出版社,負責雜務的小妹就開心地向她問早。

  白若楠臉上掛著不算太柔軟的微笑回應小妹的問候──相處久了,原本覺得她笑得不夠親切的同事們,也都接受了她這種看似僵硬,其實已經很努力表達善意的笑臉。

  白若楠敲了敲總編輯辦公室的門,在得到回應後才推門而入。

  「這樣好嗎?」藍天麗一邊夾著電話一邊查閱電腦資料,一見白若楠,連忙換了另一耳接聽電話,「若楠來了,我先跟她說,等等再打給你。」然後很快地掛斷電話。

  「有事?」白若楠雖然這麼問,卻沒露出半點好奇或詢問的表情。

  藍天麗試圖擺出總編的架式,嘴裡卻不由得支吾其詞。

  「若楠,妳知道之前我們接了一個很大的案子,就是替搖滾天王Vincent編寫及出版自傳。」

  「我知道,妳安排石宇去採訪那位搖滾天王。」白若楠的態度簡直像一個不苟言笑的秘書,「半個月前那位天王卻說要將採訪日期延後。」

  藍天麗搔搔頭,一臉不知如何開口的表情。

  「沒錯,昨天Vincent又說確定這幾天已經可以再和我們接洽,他原來就沒有特別要求誰替他主筆自傳,本來我是想派石宇啦,因為他以前玩過樂團,不巧石宇他老婆竟然提早一個月臨盆,走不開,所以……」她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傾身向前。「我想拜託妳代替石宇去採訪Vincent,因為公司裡只有妳和石宇有音樂相關背景,而且妳的文學底子比石宇好……」

  白若楠皺了皺眉。

  「我對搖滾樂一竅不通,應該有其他人比我更合適。」音樂相關背景?這未免扯得太遠了吧!就因為她母親是國中的音樂老師?

  「不不不!」藍天麗用力搖頭,「除了石宇之外,沒有人比妳更合適,現在這種情形甚至連石宇都不比妳適任。」

  「為什麼?」

  藍天麗一臉好像她不點頭就太沒天理的表情。

  「因為Vincent要求採訪的地點,在下加勒福尼亞半島外的一個小島,那裡算是墨西哥境內,英文不太通行,島上居民只會說印地安話和西班牙文,而我們公司裡只有妳會西班牙文……」

  最後,原本一臉沒得商量的白若楠,還是敗給自己天生耳根子軟的性格,拗不過藍天麗的哀求,接下主筆Vincent自傳的工作。

  在飛機上,白若楠把握時間閱讀藍天麗所提供的,還有她自己額外去找到的相關檔案、新聞,大略拼湊出Vincent這位搖滾天王浪蕩的前半生。

  浪蕩尚不足以形容她在閱讀那些資料時心裡的感想。

  原本,她對流行音樂和搖滾樂都沒什麼涉獵,拿Vincent這個名字來問時下的年輕男女,十個有九個會回答:搖滾天王;不過對白若楠來說,這個名字只會讓她想到印象派名畫家梵谷……

  Vincent,中文姓名為朱巖桐,父親出身於二戰時上海赫赫有名的豪門世家,是個中俄混血兒,當年他獨自帶著巨額財富渡海來台,先後和三任妻子結縭,第三任妻子正是朱巖桐的母親,一個義大利美女,所以朱巖桐只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他上頭四個姊姊,只有最小的那位──朱海棠,台灣赫赫有名的性學教祖、情色文學女王,西格瑪的王牌作家之一──與他是同母所生。這也正是西格瑪這樣一間小小的出版社,卻能夠得到天王青睞的原因。

  朱巖桐的資料大多數來自於八卦雜誌和報紙,雖然媒體記者們捕風捉影的行為令人詬病,但許多證據不可能是偽造的。

  朱巖桐二十五歲以前的人生,幾乎會讓人以為是某位黑道角頭或社會邊緣人的慘淡回憶錄!他的母親在父親走後過著隱居生活,分給兒子的愛不會比陌生人多,天生反骨的朱巖桐自然無法忍受,十二歲便蹺家闖天下,在義大利街頭當小混混,偷竊、行搶、鬥毆……前科纍纍,一直到後來上頭較大的姊姊出面約束,讓他到倫敦學習他有興趣的音樂──那是朱巖桐眾多人生轉折中的第一個幸運,否則如今的搖滾天王很可能是義大利黑幫的一員。

  但是好景不常,十九歲那年,他就因「素行不良」遭到英國皇家音樂學院退學,從此又展開另一段浪蕩生涯──他組地下樂團,在演藝圈闖出了名聲,卻屢次和毒品扯上關係,頂著大明星的光環進了兩次監獄,一次是吸毒後與人暴力相向、一次是吸毒時當場被逮捕……

  白若楠再也受不了地合上文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這樣的一個男人,有什麼值得被記錄、被書寫?因為他的荒唐?還是因為他的瘋狂?出版一個浪蕩子的自傳,讓這個已經夠亂的社會更加糜爛、讓他的歌迷有一個不良的模仿對像?或進而把他的犯罪過往英雄化,扭曲年輕人的價值觀?

  還沒見過朱巖桐本人,白若楠已經對他打了負一百分,心裡開始考慮一見到他就立刻說明自己不願意接下這份工作,打道回府。

  記者總是這樣,負面新聞對他們的吸引力永遠勝過正面的,朱巖桐在二十五歲之後的人生轉折沒有被著墨太多,當他最後一次離開煙毒勒戒所,人生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直至成為今日的一代巨星……不過已經對他印象極差的白若楠再沒有心思去發掘個中緣由。

  白若楠之前為了古文明專題的取材來過墨西哥一次,加上藍天麗請了信得過的當地嚮導,她自己又懂得西班牙文,所以自下飛機到離開墨西哥本土,一路上都很順利。

  據說,朱巖桐這半個月來一直待在他的私人島嶼,但經過同船乘客解說,白若楠才知道雖是私人島嶼,但嚴格來說朱巖桐只是擁有島上半數以上的土地,並未趕走原本居住在島上的住民。

  每天只有早晚兩班小漁船往來墨西哥本土和那座小島。

  一上船,嚮導的任務就結束了,白若楠這才知道Vincent另外請了一位住在島上的婦人來接她,而且這位婦人還是島上少數能夠使用英文溝通的人,這讓白若楠受寵若驚。

  「Vincent是個很好的人。」婦人的名字是Grace,原來是一位教師,當白若楠向她說明可以用西班牙文交談時,婦人的話匣子就被打開了。

  「因為他,島上居民的生活品質改善很多,孩子也都能夠上學,但他卻從來不以施捨者自居。」婦人歷經風霜的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皺紋爬滿她黝黑的皮膚。「妳和他相處久了,一定會喜歡他!Vincent這個孩子風趣又不拘小節,雖然有點吊兒郎當,不過在島上幾乎沒有人不喜歡他。」

  白若楠只覺得有些尷尬,她一向不善於面對健談的人,而Grace的形容與她之前閱讀的那些資料,根本像是在描述兩個不同的人!

  報紙上說,Vincent有暴力傾向,常常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對記者拳腳相向;雜誌上說,Vincent根本還是當年那個義大利街頭的小混混,素行不良,浪蕩成性……

  Grace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Vincent的好處。

  「他老是和島上的孩子玩在一起,像個大孩子似的。」說到這兒,像長輩談起晚輩的可愛調皮之處,她呵呵地笑了起來。

  白若楠只好跟著微微一笑。

  也許,島上資訊不發達,所以他們無從得知Vincent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其他人眼裡,是怎麼樣的人吧?

  落後地方的人民必定蒙昧──白若楠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犯了這個曾經非常不以為然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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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島嶼。

  與拉丁美洲如出一轍的熱帶風情,島上的建築色彩鮮明,街道不如大城市寬敞,卻自有一種悠閒寧靜,時而傳來悠揚奔放的音樂和笑語聲,這個島上的小村子在保留文化特色的同時,和諧的與自然共存。

  「妳所看到的街道,在Vincent買下這座島的土地前並不存在,島上許多人甚至還住在Vincent的土地上,不過他沒有趕走他們。在他到來之前,島上沒有電,得靠雨水和地下水生活,所以年輕人幾乎都走光了,沒人願意留在這個地方,是Vincent讓島上有水、有電,又謹守著我們祖先的教訓,絕不破壞它原本的面貌。」

  Grace口中的Vincent簡直是個大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白若楠只覺得不可思議,「媒體不可能會放過這種新聞。」她的確聽說Vincent買了幾座小島,不過這種「造橋鋪路」的事跡可從來沒出現在那些報導上。

  Grace笑了笑,「Vincent不希望外界把這裡當觀光聖地。」

  以他的名氣,再加上他不打算真的把小島據為己有,的確很有可能讓這座小島立刻擠進大量觀光客,到時還能不能維持眼前的美麗就不得而知了。

  兩、三個孩子跑來拉住Grace,說了一長串的印地安話。

  「真是……」Grace轉向白若楠,一臉歉然,「抱歉,我的學生有些小意外,只好麻煩妳自己去Vincent的屋子了,」她指著眼前岔路的其中一條,不同於另一條路上還看得到白牆紅瓦的房舍,那條路沿途只有林蔭和野草,「很好認的,妳由這條路一直走,盡頭那棟藍色房子就是他住的地方。」

  因為島上居民對朱巖桐的尊敬,所以Grace很放心讓白若楠自行前往,在這個島上,只要是Vincent的客人都會得到相當的尊重。

  穿過兩邊乾燥的叢林,間或在小土丘上見到一株仙人掌,當圍繞著白籬笆的天藍色屋舍映入眼簾時,孩童玩鬧的笑語聲也飄過耳際。

  兩個、三個……不,五、六個小男生一邊尖叫一邊大笑著從白籬笆後衝了出來,好像屁股後有怪獸在追趕似的,每個人手裡都拿著竹槍和木刀。

  最後,一個男人鬼吼鬼叫地跑了出來,肩上還跨坐著一個也在怪叫、戴著面具的小鬼,他手裡的不明物體正是其他人一哄而散的主因。

  男人穿著寬鬆的熱褲,赤裸的上身數不清有多少紋身,脖子上掛著羽毛和串珠串成的印第安項鏈,長髮束在腦後,臉上佈滿頹廢的胡碴。

  見狀,白若楠第一個反應是向後退,但來不及了,小鬼們一見到她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先是將她團團圍住,接著躲在她身後,印地安話夾著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話,讓白若楠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怪物來了!」白若楠只聽得懂其中一個小男孩用西班牙話這麼尖叫著,其他小鬼立刻朝反方向狂奔而去,把不明所以的她丟在原地。

  「什麼?」白若楠才轉過身,詭異的龐然大物已朝她逼近。

  「啊──」扯開喉嚨尖叫的當口,她只看見男人肩上的小鬼把一隻詭異的爬蟲類往她臉上砸了過來。

  石頭般的皮膚,還有蛇信般的舌頭和猙獰的臉孔。

  白若楠尖叫著,揮開差點抓花她玉容的不明生物,顧不得其他,只能雙手亂揮、雙腳狂跳,驚慌失措中,鞋子掉了一隻、眼鏡也歪了,從來不會有半根亂翹的頭髮也因為爬蟲類舞動的四肢被抓得像個瘋婆子。

  她跌坐在地上,終於看清剛才與她親吻的生物廬山真面目。

  好不容易鎮定的情緒又被嚇得魂飛魄散,這回的尖叫聲比剛剛更驚人。

  蜥、蜥……蜥蜴啊!

  ***    ***    ***

  白若楠真的不懂,這個男人憑哪一點風靡全世界、粉絲滿天下,還被年輕男女譽為頹廢教主與搖滾天王?

  啊!當然,如果要論頹廢,她還真沒見過幾個跟他有得比。

  朱巖桐朝著白若楠露出一個和善的笑臉,兩排潔白的牙齒對比這半個月來被拉丁美洲艷陽曬黑的皮膚,顯然白得刺眼,也令從來沒像剛才這麼失態過的白若楠無法領情。

  她放棄再徒勞地撥弄已經散亂的髮髻,向來不擅微笑的臉上有種陰晴不定的表情,讓原來還在朱巖桐屋子裡亂晃的小鬼頭們全害怕地跑到屋外,卻仍忍不住好奇心躲在窗邊朝裡頭張望。

  朱巖桐一邊朝窗外的小鬼頭使眼色,一邊遞給白若楠一杯茶壓驚。

  「抱歉,那孩子不是故意的,他說他的視線被面具遮住了,不曉得是妳,所以才把小白丟到妳頭上。」他的英語十分正統,完全不像其他東方人或拉丁裔民族會帶有特殊的腔調──搖滾天王Vincent得天獨厚的優勢包括了超強的語言天分。

  白若楠只喝了一口茶,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雖然對朱巖桐印象不好,但她也不希望這些孩子們以為她是會張牙舞爪的魔女。

  她喜歡小孩,只是不知道怎麼跟他們相處。孩子們面對她時的緊張反應會讓她挫敗。

  「沒關係。」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僵著聲音開口道:「朱先生,我是西格瑪出版社派來和你接洽的編輯……」

  「我知道,」朱巖桐仍然只穿著一件小花褲,一屁股坐在搖椅上把椅子晃的嘎吱嘎吱響,「我不介意妳先進去整理一下,再出來和我談。」

  他是不在乎啦!她的模樣雖然凌亂,卻也滿有味道的,清瘦而結實的身材和挺直的骨架,還是他很有「興趣」的那一型……

  不過這個小姐看起來很緊張,所以他才好心地提議。

  朱巖桐的話讓白若楠羞紅了臉,她連忙起身。

  「抱歉,浴室借我一下。」她這模樣一定很可笑!雖然在平常她一定會先生氣,畢竟只穿著一件小花褲的邋遢男有什麼資格「取笑」她?白若楠完全把他人的好意給扭曲了。

  「請便,往這邊走,右手邊第一間。」朱巖桐指了指一旁掛著阿茲提克傳統手工藝吊簾的玄關,看著白若楠背影僵直地走進去。

  好嚴肅的小姐。朱巖桐搔了搔臉頰。

  才相處不到幾分鐘,講沒幾句話,他就開始擔心她會把神經給繃斷。

  窗邊的小鬼頭們仍在探頭探腦,對著屋內的大頭目兼孩子王打暗號。

  朱巖桐走過去,和孩子們蹲在窗欞下。

  「報告指揮官!」把蜥蜴「小白」丟到白若楠臉上的小鬼頭,仍然有模有樣地扮演突擊小兵的角色,嚴肅卻又童稚的嗓音壓得低低的,「有敵人闖進基地裡了,怎麼辦?」敵人指的當然是白若楠。

  朱巖桐正經八百的對著眼前五、六張興奮期待的小臉下達命令。

  「敵人目的不明,我們會非常危險,因此現在指揮官命令你們各自散開找掩護,我會先確認入侵者有沒有危險性,再發訊號通知你們!」

  小朋友們開心極了,好像真的在玩官兵遊戲一般,煞有介事地對著指揮官行個禮,然後全部跑開,各自找掩護去了!

  朱巖桐笑著站起身,看著小鬼頭們消失的身影,然後才走回屋內。

  白若楠三兩下把頭髮整理得服服帖帖,像變魔術似的,飄散的髮絲又光滑平整地盤了起來,出現在朱巖桐面前時儼然就像穿上層層鎧甲的女戰士,全身肌肉緊繃,表情平板僵硬。

  朱巖桐看著白若楠走進大廳,她的緊張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說這個女孩子矜持呢,又不是,因為她的舉手投足不像其他女孩子般,在面對他時總有一絲絲害羞和故作優雅。

  說她嚴肅嘛,他對她花容失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還有剛才慌慌張張、面紅耳赤的模樣又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孩子們因為她是陌生人,才對她有些防備,但他看得出來這女孩只是不習慣把微笑掛在臉上,才將情緒一層一層的包在面具底下。

  朱巖桐一向很喜歡研究別人──或者應該說,他只研究挑起他好奇心的人,就像此刻在他眼前的白若楠。

  面對朱巖桐像要將她看透似的眼神,白若楠真希望自己變成隱形人。

  她以為她已經回復到自己的最佳狀態,無奈在他那雙深邃得像會勾引人靈魂的淺褐色雙眸下,她就像沒穿衣服一樣窘迫。

  這樣看人真的很沒禮貌!她微微氣鼓了腮幫子,卻不想表現出來。

  如果把頭發放下,拿掉那礙眼的眼鏡,不知道她看起來會不會柔軟一些?朱巖桐心裡想著,那雙眼依舊直勾勾、火辣辣的盯著白若楠不放,令她又羞又窘,肝火忍不住冒上來。

  「朱先生,」白若楠輕咳一聲,提醒朱巖桐的失禮,「我想先跟你談談關於出版你自傳的事。」她得先申明自己的立場,她不打算替他執筆或編輯那些會增加社會亂象的故事。

  朱巖桐仍然沒移開眼,只是懶懶地應了一聲。

  當對方引起他的興趣時,他就會忘形的像要看進一個人的靈魂深處。對別人來說這也許是個很討厭的習慣,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美,融合了東方的神秘氣息和西方的熱情狂野,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在那樣的注視下不臉紅心跳。

  「關於你的自傳……」白若楠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說不下去了,雙手竟然不爭氣的有些顫抖,雙頰似火燒,不安的將雙眼瞟向別的方向,接著她想起自己還有一項保護色。

  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一邊觀察著站在哪個方位才能讓鏡片完全反光。

  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她才堅持要配非多層膜鏡片,只要在面對棘手或不想正面回應的情況時,鏡片的反光就成了她最好的保護色,她可以避開外界所有人的刺探。

  讓白若楠挫敗的是,她站的位置正好背光。

  白若楠沮喪又尷尬,連耳根子都紅了。

  「我該怎麼稱呼妳?」

  白若楠愣了愣,才吶吶地道:「我姓白。」

  「我是問名字。」

  白若楠不情願地掀了掀嘴唇,又把話吞回去。

  他們似乎還沒必要這麼「親密」的直呼對方名字吧?至少她心裡很抗拒。他們對彼此而言不過是路人甲和路人乙,等等攤了牌,她就會掉頭離開了。

  「我問妳的名字。」朱巖桐這回的神情是百分之百正經,還多了一股壓迫感和強勢,實際上這並不代表他的態度和心境也跟著轉變。

  正經與不正經,在朱巖桐身上,是絕對不能以表情和氣勢來加以區分的。

  但白若楠不知曉這一點,只能僵硬地開口。

  「我沒有英文名字。」她說謊,沒有英文名字怎麼出國留學?她心裡是料定朱巖桐中文不好……

  「那中文名字總有吧?」朱巖桐換上了中文道。

  白若楠又顯得困窘起來。

  「白……白若楠。」她不太甘願地報上名字。

  「若男?若南?」朱巖桐輕輕地念著,然後自以為幽默地問道:「為什麼要若男?若女不好嗎?」說著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白若楠有股想翻白眼的衝動。

  朱巖桐尷尬地搔了搔臉。不好笑哦?他只是想讓她放輕鬆一點嘛!

  「咳!那個……若男,」明明一點也不男性化,為啥要取這個名字咧?叫得很彆扭的朱巖桐隨即改口,「小男……」好像也不對,小男小男,聽起來還是男生的名字。

  白若楠的臉頰抽動了兩下。

  「請叫我白小姐。」這男的有病!才剛見面就隨便亂喊暱稱。

  「白小姐,哎呀!真巧,我姓朱,我們一個紅、一個白,好有緣啊!妳說是不是?」爆冷笑話第二波,順便厚顏無恥的拉一下關係。

  白若楠這回連額頭都青筋畢露了。他如果想表現自己的幽默風趣的話,絕對是一百二十分……不!兩百分的失敗!

  朱巖桐同情的看著白若楠像要抓狂卻又隱忍住的表情。

  「我覺得,妳似乎不是很真心的希望我喊妳『白小姐』,所以我還是喊妳『小男男』好了!」這樣就可愛多了吧!

  「叫我白小姐。」白若楠咬著牙更正。

  「小男男。」

  白若楠終於忍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朱先生,我不想因為稱謂問題再跟你浪費時間。」在她眼裡,他簡直就是個無聊男子。

  朱巖桐點點頭。「好吧,小男男,妳不想浪費時間那就進入正題吧!」

  「不要喊我小楠楠!」白若楠又被他那無所謂卻欠扁的態度刺爆了。

  朱巖桐一臉無辜,「妳不是說不要浪費時間嗎?」

  「……」白若楠順了順呼吸,讓自己冷靜一些。

  「算了,」她就當自己遇到番王好了,「朱先生,我想我並不適合擔任這本自傳的編輯和主筆。」

  朱巖桐又習慣性地搔了搔鬍子,若有所思。

  「然後?」

  「既然我沒有接受這份工作,那麼我明天就會離開。」

  「噢,那好吧!」朱巖桐倒也爽快,原本自傳成不成書他都無所謂,只是當初答應了別人的承諾不能不履行,「雖然不用工作,不過妳也不用急著走,可以多住幾天,當作度假。」他笑著道,完全是友善的提議。

  白若楠仍是回以僵硬不自然的微笑。

  「不了,我還有工作。」

  朱巖桐沉吟了半晌,決定暫時不勉強她,點點頭,起身。

  「我先帶妳到客房去吧!」

  ***    ***    ***

  干季將至,夜裡氣候溫和宜人,也沒有太多蚊蟲。

  這棟房子雖然不像大城市裡那些現代化的高級別墅,但在原始古樸中充滿隨處可見的設計巧思。屋子的磚瓦、籬笆色彩鮮明,以天藍和米白為主、磚紅和淺紅為輔,陽台上和窗口植滿熱帶草本植物,阿茲提克和瑪雅傳統手工藝品點綴著屋子,為了不使現代化的傢俱設備在這棟房子裡顯得突兀,每樣物品的材質與設計皆經過精挑細選,看起來都有點古味。

  白若楠洗完澡,身上穿著休閒服裝,微濕的發披在肩上,整個人看起來柔軟了幾分。屋子裡很安靜,聽得到外頭隱約和著蟲鳴、海潮的風聲,還有不知哪裡正在舉辦慶典的音樂和笑語聲,卻絲毫不能打擾她所感受到的靜謐,在這樣的環境下,她從坐上飛往墨西哥的班機開始就轉個不停的心思,意外的有了沉澱的空間。

  這裡不是大城市,而是太平洋東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島,沒有煩人的忙碌嘈雜,一切都像脫下了文明的累贅包裝,赤裸裸的、純樸的,卻熱情浪漫。

  她的矜持與嚴謹,相形之下顯得格格不入,可是除了朱巖桐大膽的視線之外,沒有什麼會讓她必須穿起鎧甲來掩飾自己的窘迫,她只是習慣性的自我保護,在層層包裹中欣羨著眼前的世界。

  她想到朱巖桐與孩子們玩在一起時的情景。他與那些孩子彷彿是同一個群體,像是從未沾惹文明的塵埃,也從未被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鍍上一層虛華,但那分明是踩進去就洗不清的大染缸啊!一旦身上有了世故的標記,在童真的對映下怎能不自慚形穢?

  那樣的赤子之心是偽裝不來的。

  白若楠忍不住又翻出那些文件,看著密密麻麻的鉛字,突然覺得可笑。

  她在這個行業幾年了?沒當過雜誌編輯,同行間多少也有些交涉,怎麼會忘了媒體渲染的本事?

  紀錄和前科總不會是騙人的吧?白若楠不禁又想。

  但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不會讓最憑直覺、也最誠實的孩子們這麼喜愛;更何況只要是人,誰沒犯過錯呢?

  其實,除了在他眼前出糗而讓她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多了一分尷尬外,朱巖桐並沒有為難她──莫名其妙的裝熟、攀關係也還沒到冒犯的程度,只是讓氣氛變得有點冷而已,說不定還只有她覺得冷。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排擠她的訊息,反觀她,多麼小心眼又沒風度,現在靜下來回想,連她自己都感到慚愧。

  看來她犯了一個最糟糕的錯誤,就是先入為主。

  白若楠將那迭文件丟進垃圾筒,對著鏡子將頭髮梳成馬尾。

  趁著出去吃晚餐時,順便向他道個歉吧!雖然想到他很可能又會直勾勾的盯著她,還淨說些很難笑的冷笑話,讓她有一瞬間的遲疑,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白若楠把眼鏡戴上。這次她一定會記得站在面對光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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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吉他的旋律輕快而歡愉,孩子們的笑語聲,還有人群的嘈雜聲從房子前院傳來。

  前院生起營火,不知何時聚過來的男男女女,有的在準備食物,有的跟著吉他的樂音伴奏或跳舞。

  朱巖桐換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和淺色粗布襯衫,前襟的鈕扣卻沒有一顆是扣上的,跳躍的營火像是在他眼眸深處也燃起了火花,橘黃色的火光勾勒著他胸前結實的肌肉曲線。

  他將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只留了半個月的鬍子還沒能如他所願蓄成落腮鬍,不過配上深刻立體的五官,已憑添幾分滄桑頹廢。

  他的十指戴著大大小小的戒指,在吉他上撥弄出流暢熱情的音符,身旁有人以手風琴、小提琴、甚至是拍手伴奏,搭以簡單的歌聲合音,孩子們和少女們則圍著營火跳舞。

  白若楠椅在門邊,雙手抱胸,定定地看著那幕景象許久。

  這裡每一個人的笑容都顯得那麼真實自然,眼裡的歡樂、出口的笑語,彷彿發自內心,原始而毫無矯飾。

  朱巖桐處在他們之中,同樣怡然自得,人群像是因為他而聚集,他的光芒就算在人群中也難以被掩蓋。

  他們知不知道他曾經吸過毒、進過監獄呢?白若楠心裡一浮現這個疑問,忍不住自我厭惡。她這樣的想法和那些挖人隱私的狗仔隊有什麼兩樣?

  這一邊,朱巖桐老早就注意到白若楠,他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

  雖然她沒把頭發放下來,但至少束起馬尾的樣子看起來不再那麼嚴肅,如果能把那反射著火光的眼鏡也拿下來就更好了。

  一曲終了,朱巖桐將吉他交給身旁的印地安男人,由他繼續彈奏下一首曲目,自己則悄悄地來到白若楠身邊。

  注意力始終在他身上的白若楠發覺他走過來,不禁有些慌張,幸好反射著火光的鏡片讓她有種被保護的安全感,才能佯裝若無其事地看著跳舞的人們。

  令她相當意外的是,場中熱鬧的氣氛沒有因朱巖桐這位主角暫時離開而降溫──至少在她看來,他應該是這場歡宴裡被眾星拱月的主角。

  朱巖桐一在她身前站定,就習慣性地又把一手撐在門上。

  「怎麼不和大家一起玩?」他問。

  對他的親近感到不自在,白若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背脊抵在牆上,故作冷靜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我在旁邊看著就好了。」

  「可是大家是為了歡迎妳才聚到這裡來的。」他說。

  「歡迎我?」白若楠只覺得受寵若驚。

  朱巖桐笑了笑,解釋道:「因為島上很少有客人,」而且又是他的客人。「這裡的人一向很好客,一定要給他們機會盡地主之誼,否則妳可能得忙著到每一家去作客。」所以他才提議大家聚在一起,免得她這一趟來別說沒有度假的感覺,搞不好還會被太過熱情的居民嚇到。

  「可是……」白若楠對這樣的善意很感動,只是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彆扭,「我不習慣這樣。」她看了一眼火堆旁穿著粗布衣裙,卻仍然熱情奔放的女孩們,自慚形穢。

  即使沒有高級的化妝品和洋裝,她們的熱情與浪漫仍然像燃燒著火焰的玫瑰,教人移不開眼。

  「我跟她們不一樣。」白若楠小聲地道。

  朱巖桐挑眉,眼神有一瞬間變得疏離。

  「哪裡不一樣?因為妳是文明人?」他的口吻難掩嘲諷,以為她終究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樣,自以為是。

  白若楠倏地抬頭,有些生氣,也有被誤解的委屈。

  「我沒有那麼想!」而且正好相反。

  「不然呢?」他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想拿下她的眼鏡,它遮去了太多事物,尤其是她真實的感情和想法。

  他想要直視的、他感到好奇的,是她的真心、她的靈魂,而不是那層層包裝保護的外殼。

  白若楠囁嚅起來。

  「我不會跳舞,而且我也沒她們……好看。」女孩們不算漂亮,但每個人散發的光芒卻教她羨慕,那比任何雕琢過的美都要燦爛奪目!

  朱巖桐恍然大悟,眼裡的疏離瞬間消失無蹤,嘴角忍不住勾起微笑。

  果然,她就和他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感覺一樣──好緊張又怕生的女子。

  「笑什麼?」白若楠嗔怒地瞪著他。

  朱巖桐終於忍不住抬起手,在她還來不及抗議時拿下她的眼鏡。

  「你做什麼?」冒失鬼!白若楠想搶回眼鏡,但他卻將手舉高,讓她連踮起腳尖都勾不著,只得與他怒目相視,總是被掩藏住的美眸隱隱燃燒著火焰。

  朱巖桐心跳小小地失速,只是極其輕微的,還不足以織就情愫。這樣的異常不是因為白若楠拿下眼鏡後美得沉魚落雁,在演藝界多年,他看過形形色色的美女,白若楠的外表相比之下平凡無奇,讓他心神微動的是她眼裡的生氣。

  他似乎瞭解自己為什麼對她感到好奇了。初見她時,他彷彿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牽動他心裡最深處的感情,如今這個影子在她赤裸的眼裡鮮明起來。

  那是他曾經熟悉的眼神,以冷漠、脆弱、孤寂和善感堆砌而成的驕傲,和他自己刻意遺忘的本性如此相似。

  「把眼鏡還我!」白若楠努力維持冷靜的聲音要求道。

  「這是多少?」朱巖桐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還給我!」白若楠被他滿不在乎的反應激得漸漸藏不住惱怒的情緒,她覺得他就像幼稚園裡欺負女生的可惡小男生。

  「妳先回答我。」

  「二,快還我。」

  「至少妳不是完全看不到。」朱巖桐把眼鏡藏在身後,面向白若楠和她閃躲追逐著。

  廢話!除非她眼睛瞎了,這麼近怎麼可能看不到?白若楠生氣地跺著腳。

  「你要不要還給我?」

  朱巖桐仍是一臉痞痞的笑,「如果妳想進屋子裡去拿備用眼鏡,我建議妳最好用瞬間膠把眼鏡黏在鼻子上,否則我照樣搶過來。」

  「你有病啊?!」白若楠為之氣結。

  「妳的兩點鐘方向,烤小羊排的大嬸穿什麼顏色的圍裙?」他又問。

  他想測量她的視力,以為她戴眼鏡是戴好玩的嗎?白若楠氣呼呼地開口。

  「黃色,不過我看不清楚,你快點還給我。」

  朱巖桐點點頭,「很好,這麼一來我確定妳不會因此而跌倒,或是一腳踩進火堆裡去。」說著,他將眼鏡收進他的襯衫口袋,「我先替妳保管啦!」

  「你不能這樣!」白若楠叫道。他是土匪嗎?土匪也會搶些值錢的東西!

  「妳有沒有聽過丑大鴨的故事?」他忽然問。

  白若楠一愣,「什麼丑大鴨?」

  「醜小鴨長大了,卻變成了丑大鴨,牠本來就不是天鵝,卻整天覺得自己不屬於群體。」

  他說她是醜大鴨嗎?白若楠有些生氣,覺得他很失禮。

  「直到有一天牠終於瞭解到,其實牠並沒有跟其他鴨子不同,只是牠心裡認定自己不屬於群體,事實上群體從沒有排斥過牠。」

  白若楠因為他的話而呆站在火堆旁,原來在追逐中,他竟然領著她跑進了熱鬧的人群之中。

  「沒有人天生和別人不同,妳或我都一樣,重點是要如何加入他們。」

  所以呵!在這場歡樂的宴會中,星星和月亮都是主角,他的短暫離開不會中止歡樂的氣氛,只要加入他們,快樂的火苗就會延續……

  朱巖桐笑著晃了晃她的眼鏡。

  「看得太清楚膽子反而變小了,等結束了我再還給妳。玩得開心一點!」說罷,他朝彈奏音樂的人群走去。

  可是她不戴眼鏡的話,每個人的臉孔都糊成一片啊!

  「等等……」白若楠想追上去,三、四個女孩和幾個小鬼頭卻圍住她,拉著她的手加入眾人的行列,每個人都以最真摯的熱情歡迎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剛開始她很僵硬,簡直像機器人在比手畫腳,但是卻不好意思拒絕這些友善熱情的人。

  至少朱巖桐說對了兩件事。

  加入人群不是那麼困難;看不清楚別人臉上的表情,她反而會自在許多。

  過去,她總在鏡片後小心觀察著別人的表情,因為太在意那些視線所代表的反應,結果是把自己綁得動彈不得;此刻,當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模糊,那道綁住她的無形鎖煉似乎也跟著鬆開。

  有樣學樣地在火堆旁「繞」了兩圈──她相信自己的動作絕對算不上是在跳舞,頂多是跟著人群在火堆旁順時針繞兩圈──已經足夠讓她口乾舌燥、汗流浹背。

  拿著托盤把啤酒和飲料送給每個人的少婦,體貼地遞給她一杯飲料,白若楠想也沒想地喝了一大口。

  味道怪異的酒,不過也不是那麼難喝,而且摻了冰塊,正好解渴。

  她在週遭人的歡呼聲中一口氣喝乾,身體的乾燥解決了,酒精讓她整個人飄飄然,跟著節奏起舞的身體不再硬邦邦的,連嘴角和臉上的線條都不經意變得好柔軟。

  白若楠雙頰酡紅,幾綹滑下臉龐的髮絲因為薄汗粘貼在頰上,迷濛的視線、火熱的溫度、熱絡的氣氛,讓她忍不住漾起微笑。

  朱巖桐的視線緊鎖著被小鬼頭們簇擁的白若楠,指尖在吉他弦上撥弄出不疾不徐的節奏,是對營火旁那個容易緊張又內向的「舞蹈初級生」小小的體貼,儘管週遭吆喝著、吵鬧著,他的眼中卻僅剩下白若楠嘴角淡淡的笑花。

  開始時只是因為好奇,被那種隱約和他相似的靈魂吸引。

  她看起來很年輕,但那身死氣沉沉的打扮卻和她的外表相差甚遠;她的臉部表情和背脊似乎總是繃得緊緊的,緊到當他無意間瞥見她鏡片後清澈卻小心翼翼觀察週遭的眼神時,忍不住擔心她會把自己給繃斷。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自我保護,他也不例外。

  但是白若楠用來自我保護的「殼」卻複雜許多,看上去像冰塊、像刺蝟,冷漠、嚴肅、拘謹、不喜與人親近,真的觸碰到了才發現她是紙老虎,周圍的人感覺不到壓力,因為她把壓力包在自己的殼裡。

  朱巖桐自認不是心理學家,不過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卻足夠在觀察後歸納出這些結論,尤其是他認定白若楠有著和他相同的靈魂……

  他的視線隨著她旋轉,她唇畔的那抹柔媚,好像困鎖在沙漠中需要細心守護的花蕊,對比她平常小心萬分的自我壓抑,顯得異常珍貴。

  朱巖桐失神地手上一滑,音樂差點走調,不過搖滾天王可不是當假的,一個回撥,就像即興來一段轉折的小插曲,惹得周圍的人拍手叫好。

  琥珀色的眸子再度追上白若楠的身影。

  他決定今晚結束以前,都不把眼鏡還給她。

  ***    ***    ***    ***

  熱鬧的舞蹈暫時告一段落,消耗體力過後特別容易肚子餓,一旁的兩張長桌上早已擺滿各種食物,全是今晚來到這裡參加聚會的主婦們所準備。

  白若楠被邀請坐在長桌的一端,因為她是主客。

  她整個人暈陶陶的,好像還玩不夠、跳不夠似的,這樣的心情讓她在面對眾人時難得的不感到緊張,紅著小臉接受每個人熱情的歡迎。

  桌上都是墨西哥家常料理,玉米餅、雞肉和salsa醬等等,還有各種仙人掌料理。體諒她是外地人,吃不慣以玉米餅為主食的墨西哥菜,因此桌上還有義大利面。

  朱巖桐坐在她右手邊,不時替她服務,倒飲料、取餐點,偶爾趁著她不注意時,一雙眼睛又直勾勾地盯著她瞧。若她正好抬起眼,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他也只會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好像那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

  白若楠想到原本要向他道歉的,卻因為被他推去跳舞而沒來得及開口,還有她的眼鏡!

  「對了,我的眼鏡……」她以中文低聲向朱巖桐道。

  「各位,」狡獪的朱巖桐此時卻站起身,拍拍手吸引眾人的注意,「今天晚上是為了歡迎白小姐,所以我想為她獻唱一首歌。」

  這句話讓現場的氣氛熱到最高點,大家都知道朱巖桐歌喉好,在外頭,要聽他現場演唱可得漏夜排隊買票呢!

  頃刻,朱巖桐懷裡又抱著吉他,五指輕輕撥弄了兩下,突然抬眼看向幾乎又要露出窘迫神色的白若楠,安撫似地朝她微笑著。

  「小男男,妳想聽什麼歌啊?」他以中文問道。

  「我……」白若楠臉頰發燙,暗自慶幸其他人聽不懂中文,她不願意破壞大家的興致,雖然一臉氣呼呼,聲音卻極其輕柔地道:「不要叫我小楠楠!」

  朱巖桐一臉困惑。

  「『不要叫我小男男』?傷腦筋,這首歌我不會,換一首吧!」

  聽著他分明是跟她裝傻的回應,白若楠也沒轍了,一轉頭看到每個人期待的眼神,她只得隨口道:「隨便來一首老歌吧!」要她說出什麼當紅流行音樂的曲目,比叫她背圓周率還困難。

  朱巖桐挑眉,嘴角勾起一個笑,一雙眼又直勾勾地望著她,像是想也沒想地,五指在弦上撥彈出流暢的旋律,節奏略快而不急躁,有如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接著,充滿磁性而滄桑的音色,讓人禁不住屏氣凝神,他以渾厚有力的唱腔,緩緩吟出耳熟能詳的歌詞──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與原唱者比起來,少了粗獷的沙啞,卻不失歌曲浪漫悠遠的情境,而且還有著濃烈的、屬於他個人的味道──那個每每唱起情歌,總教聞者如癡如醉的Vincent所獨有的邪魅誘惑,猶如惡魔正以挑情的嗓音對著人們呢喃愛語。

  我航行著,我航行著,橫渡大海,再度回到我的家鄉,在洶湧的波濤上,只為了要接近你,掙脫思念的束縛……

  白若楠想移開眼睛,卻只能不由自主的與那雙琥珀色眸子緊緊相連,像著了魔似的,在深邃的漩渦中迷失,耳邊盈滿他溫柔譴絕的嗓音。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直到一曲結束,白若楠才被周圍鼓掌喊安可的聲音喚回神智,朱巖桐的眼仍然緊鎖著她,神情似笑非笑,白若楠耳根子一紅,腦袋亂烘烘的,低頭看著眼前的食物,正襟危坐。

  唱情歌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世上的歌曲有九成九是情歌,隨便哼一句都是男歡女愛和風花雪月,她幹嘛為了這樣臉紅心跳?白若楠暗罵自己。

  儘管眾人在一旁起哄,朱巖桐眼裡的笑意卻開始淡去,他垂下眼簾蓋住突然升起的複雜思緒,取過桌上的酒杯一仰而盡。

  他對這首歌沒有特別偏愛,只是很隨性、很自然而然的想起它的旋律,唱著唱著,才驚覺自己聲音裡躲藏著名為「孤寂」的情緒,眾人熱烈的回應只是更加突顯它晦暗的存在。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的心靈是滿足而豐沛的,就某方面來說,他喜歡每到一個國家就在當地置產,擁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也許就是一種心理補償,讓世界上許許多多個角落都有他的「家」,讓他覺得自己仍然有地方可以「回去」,而不是真的像浮萍一樣無依無靠。

  這個世界不大,可是總沒有一個地方讓他覺得不寂寞,那些房子給不了他任何安慰,血緣上的家人對他來說又如此生疏,所以他心裡的孤寂被他餵養已久,他不應該覺得訝異。

  只是……他竟然對一個認識不到半天的女人傾訴似地唱著情歌?就算認定她與他同樣的寂寞,兩人有著多麼相似的脆弱,那也不該是可以一相情願發出求救訊號的理由!至少,他的驕傲不充許。

  這種突然被她眼神牽引出來的感情,讓他感到惱怒。

  因為,在他感覺到自己對她產生異樣情愫的同時,他的心裡也跟著住進一隻他從來沒見過的怪物。

  他的心裡已經有一隻叫作「孤獨」的寵物了……如果那算寵物的話,所以請不要再跑出一隻不清楚名目又賴著不走的,他會很麻煩。

  抬眼看向白若楠,卻見她低著頭繼續吃她的食物,朱巖桐沒來由地覺得悶,卻又稍微感到放心。

  還好,不管他再怎麼聲名狼藉、再怎麼濫情,也不能隨便撩撥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畢竟她很單純,而且善感。

  不過還是好悶啊!

  他一手拿叉子戳著盤裡的仙人掌沙拉,像小孩子耍脾氣。

  另一桌的人開始唱歌,整個前院像酒吧一樣熱鬧,最安靜的反而是身為主人和主客的這兩尊。

  就算不想特別去注意,身旁一直傳來的「篤篤」聲還是讓白若楠忍不住抬起頭,發現朱巖桐小孩子般的行為。

  「你不想吃的話,也不要欺負食物。」

  朱巖桐抬起頭,因為她總算有了回應而稍解鬱悶,一對上她又變得嚴肅拘謹的表情,就忍不住想逗她。

  「我唱歌給妳聽,難道妳都沒有一點表示?」語氣裡大有討賞的意味。

  白若楠臉又一紅,佯裝若無其事的把視線調回她的盤子裡。

  「謝謝,很好聽。」

  「就這樣?」他似乎有些失望。

  不然還要怎樣?難不成要她丟銅板給他?瞧他期待的。

  「你要我起立鼓掌喊安可嗎?」她沒好氣地問。

  「那倒不必。」又不是真的在開演唱會。看著白若楠裝作專心地吃義大利面,他故意道:「我是為了歡迎妳,沒別的意思哦!妳可別誤會。」語氣和神情曖昧,卻又像是故意說反話般彆扭。

  白若楠有種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尷尬,但她死也不想被眼前這個可惡的痞子發現,冷淡地睨了他一眼,眼底卻暗藏著憤怒的火花。

  「多謝你雞婆的提醒,我還要請你放心,別想太多!」

  哼!他還真以為全世界的女人只要一聽他唱情歌就會愛上他嗎?死男人。

  這下被潑冷水的換成了朱巖桐,但白若楠眼底的火焰卻又讓他莫名的感到開心。那是不是代表她其實有些在意他?呵呵……

  「妳生氣了?」他欠扁地笑開一口白牙。

  「沒有,我做什麼生氣?」這男人白目的程度真是教人想翻白眼。

  「沒有嗎?」朱巖桐故意湊近她,「妳臉頰都鼓得像青蛙了!」

  白若楠杏目圓睜,一抬頭,就對上他揶揄的眼神。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是有點鼓,不過那是因為嘴裡塞了食物。

  朱巖桐為她的動作笑出了聲音。

  白若楠恨得牙癢癢的,突然想起自己要跟他拿回眼鏡。

  「眼鏡還我!」她氣呼呼地道。

  「啊!」朱巖桐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給我啤酒!」他朝著另一桌的人大喊,擺明了故意把她的話自動消音。

  他接過旁人遞過來的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喝掉了半杯。

  「過癮。」

  「我的眼鏡。」白若楠表情和聲音都冷冷的,眼神卻有些忍俊不禁。

  「我要加冰塊!」朱巖桐又轉過頭,聲音有些裝可愛地喊道。

  「眼鏡……」

  一塊蛋煎仙人掌被塞到她嘴裡,雞婆的「喂食者」正是朱巖桐。

  「Grace的拿手菜,味道超棒。」朱巖桐一臉正經地推薦道,自己也塞了一塊,大口大口地嚼著,還得意洋洋的與她對視,手上叉子又叉了一塊,大有蓄勢待發的氣勢,只要她再開口,那塊食物就會被塞進她嘴裡。

  「我……」要眼鏡!

  叉子果然立刻湊到白若楠嘴邊,她快一步閃開了。

  「啊!這塊蛋煎仙人掌煎得真是漂亮!」偷襲落空的朱巖桐將叉子舉在半空中,一臉著迷地看著叉子上油亮油亮、去了皮和刺的仙人掌果肉。

  「……」對付死小孩該用什麼方法?

  白若楠用力地踩了朱巖桐一腳。

  「噢!」朱巖桐手裡的叉子滑落,大叫著弓起身。

  坐在附近的人有的投來關心的視線,有的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活該!」白若楠忍不住幸災樂禍,卻又為朱巖桐的反應感到好笑,心裡湧起反將他一軍的快感。

※文中所引用之「Sailing」,作詞者:Gavin  Suther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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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餐後,白若楠原本要幫忙收拾,卻讓女人們拒絕了。

  「妳是客人,如果讓妳來做,我們身為東道主豈不是顯得怠慢?」Grace說道。

  一直到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白若楠才趴在前院的躺椅上。累了一天,方才又喝了點酒,躺沒多久,睡意越來越濃,她連動一根手指都懶,好希望就此沉入夢鄉。

  「妳睡在這裡是沒關係,但可能會感冒。」朱巖桐來到躺椅邊,蹲下身與她側趴的臉平視。

  白若楠有些吃力地睜開眼。

  「我……馬上就起來了。」嘴裡這麼說,身體卻沒有聽話的打算。她真的好睏,困到連掙扎都沒力氣……

  朱巖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我可以抱妳回房間去。」

  原來還被睡神纏身的白若楠突然睜開眼,搖搖晃晃地坐起身。

  「我起來了。」用不著勞駕……

  朱巖桐差點笑出聲,轉念一想卻又有些哀怨。

  讓他抱回房有那麼恐怖嗎?雖然他之於她不過是個陌生男人,但她難道看不出來他是一個童叟無欺、絕對正派的優質好男人嗎?

  他有些不是滋味,卻又為她的反應感到好笑。

  「不要太勉強,小心跌倒!」朱巖桐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看著她吃力地站起身,酒精讓她的平衡感有些失調。

  「我很好。」怎麼好像有地震?墨西哥地震會很嚴重嗎?週遭景物搖晃的程度至少有芮氏七級……努力站穩身子的白若楠才這麼想,腦袋一偏,就差點倒了下去,朱巖桐眼明手快地抱住她。

  「妳看,叫妳小心,不要逞強了。」說罷,他橫抱起她。

  「地震……」白若楠有些口齒不清地道。

  「哪來的地震?」朱巖桐抱著她走進屋內,取笑道:「是妳喝太多了,誰拿酒給妳的?」

  「哪……哪有?我沒有喝酒。」那是飲料,甜甜又冰冰的,很好喝哦!吃了那些玉米餅讓她口好幹,如果可以她還想多喝一點……白若楠心裡反駁著朱巖桐的話,眼睛卻已瞇成一條線,嘴角彎彎的像在笑,又像貓咪在打瞌睡。

  朱巖桐搖搖頭,輕笑,抱著她回到她的臥室。

  「晚安。」他將白若楠往床上一放,替她蓋好薄被。

  觸碰到柔軟的床鋪,白若楠舒服得直想呻吟,然後把自己完全放鬆,但她腦海深處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她……

  「對不起。」眼睛沒睜開,嘴巴輕輕張合著,聲音有些含糊,卻還是讓正要離開的朱巖桐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對不起?」他在床畔蹲下,看著她睏倦得幾乎已經沉入夢鄉,只留一絲游離的神智,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仍然固執地不願安眠。

  白若楠像在夢囈似的,強迫自己撐開眼皮。

  「我本來就想跟你說……我對你……態度很不好,對……不起……」睡神在和她拔河,只差一步她就要投降了。

  朱巖桐有些訝異,忍不住漾起溫柔的微笑。

  「妳沒有態度不好,我也沒有生氣,好好睡吧!」他輕哄道。

  聽到他沒責怪自己,白若楠終於放心地綻開一抹小女孩似的笑,任睡神將她帶往夢的國度。

  朱巖桐在床邊看著她的睡顏許久,微笑漸漸淡去,琥珀色的眸子變得深沉而複雜。

  心裡頭那只無名怪獸悄悄的長大了,完全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佔去了一個角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將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緒甩開,記起上衣口袋裡放著她的眼鏡,他順手將東西拿出來。

  總不能一直不還給她吧?朱巖桐想著,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笑意又回到他的臉上。

  「再借我幾天。」他輕聲道,將眼鏡放回口袋,起身離開房間的同時,只留下一盞柔和的夜燈陪伴床上佳人。

  ***    ***    ***

  清晨,薄霧在晨光穿射中散盡。

  白若楠是自然而然地醒轉,還不太能適應陌生的天花板,眼睛眨了半天才坐起身。

  她……她昨晚竟然沒刷牙、沒洗臉、沒換睡衣就睡著了!

  匆匆忙忙地下床準備梳洗,一直到鏡子裡又出現那個頭髮像用膠水黏死、穿著素色套裝,還戴著備用粗框眼鏡的女人,白若楠才算是著裝完畢,抬頭挺胸地走出臥房。

  偌大的房子裡半點動靜也無,不過這不影響白若楠,她決定先到島上的小村子去,記得昨天來時有看到零星的幾間飲食店,應該可以在那裡解決早餐。

  一直到白若楠吃完早餐,回到屋子裡,又看完一本帶過來消遣用的書,中午十二點過一刻,朱巖桐才一臉睡眠不足似地打著呵欠,頭髮披散著,身上仍然穿著四角褲,夢遊似地下樓來。

  「早啊!」他懶懶地打了聲招呼,完全不介意自己懶散的樣子被她看光,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大瓶冰牛奶,仰頭咕嚕咕嚕牛飲掉半瓶。

  白若楠拿著書,坐在大廳的籐椅上──本來她是打算在房間裡看,不過因為有事想和朱巖桐商量,就在客廳裡邊看邊等,誰知這一等,一個早上就過去了,一本書也看完了。

  「早。」不知為何臉蛋微微發熱,白若楠坐直身子,手中的書隨便翻了一頁,佯裝正在專心閱讀。

  朱巖桐走出廚房,手裡還拿著喝了一半的牛奶,感到奇怪地看著白若楠。

  「妳穿那樣不熱?」他光看就覺得很熱,這裡日夜溫差可是相當大的,而且他眼尖地發現她雙頰和耳朵有著淡淡的紅暈──當然,他不知道那並非因為氣溫的關係。

  從書本中抬起頭,白若楠連忙搖搖頭,身上卻冒著薄汗。

  朱巖桐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果然準備了備用的眼鏡,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向他要回原來的那副。

  雖然這正合他的意,不過她正襟危坐的模樣,真的讓他好想把她身上那些礙眼又嚴肅的裝束扒掉,看看她充滿生氣、不再繃緊的模樣。

  不過……這個想法好像有點色色的?朱巖桐連忙把剩下半瓶牛奶也喝光,移開差點變成色狼般的眼神。

  白若楠看見他唇上一圈白色的牛奶漬,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讓朱巖桐心裡又癢癢的,也不介意她的取笑,相反的,他倒期望她可以經常笑。

  將空瓶子放在回收的籃子裡,他問:「妳吃過飯沒有?」

  「中午還沒。」其實,他喝牛奶的樣子還滿可愛的。白若楠有點訝異自己會這麼想。

  「那我請妳吃午餐吧!等等我,我去換件衣服。」說罷,他走上樓,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又轉過身,指了指她身上密不透風的套裝。「我覺得妳最好去換件輕鬆一點、夏天穿的衣服。」

  因為真的有點熱,白若楠聽從他的建議,回房換了件短袖襯衫和七分褲,那已經是她最輕便的裝扮。

  而朱巖桐所謂的換衣服,不過是把頭髮束成馬尾,搭了件襯衫,褲子還是鬆垮垮的熱褲,襯衫前襟仍然沒半顆鈕扣是扣上的。

  因為白若楠在身邊,他猜想她應該不喜歡煙味,所以只在嘴裡叼了根野草充數。兩人並肩走在前往村子的小路上,由於白若楠刻意與他距離五步之遙,他只好一腳踩進草叢裡,把較好走的小路讓給她。

  不去特意思考自己為什麼處處配合她,反正他對很多事情都覺得無所謂,一天不抽煙也不會少塊肉,不走小路也不會因此就摔倒。

  白若楠很安靜,讓朱巖桐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著她。

  「改天妳教我怎麼把頭髮盤成那樣。」他半開玩笑地道,實在很好奇為什麼她的頭髮能夠一根都不亂翹。

  白若楠看向他,一臉嚴肅,她的字典裡似乎沒有「開玩笑」這三個字。

  「我建議你,去把頭髮剪一剪比較快。」

  好冷淡的回應!朱巖桐有種想躲到角落畫圈圈的失落。

  他只是想學學怎麼把頭髮弄得像是連蒼蠅飛過都會滑倒般平滑嘛……不過她的話倒是提醒了朱巖桐,他的確有好一陣子沒剪頭髮了,難怪最近老是覺得它們礙眼。

  「這主意不錯。」好吧,等等吃完飯他就去找村子裡唯一的理髮師傅。

  雖然他很想和白若楠聊天,不過她顯然沒有這個意願,最後他只好很哀怨地閉上嘴巴。

  抵達村子,朱巖桐特地挑了間老煙槍們較少出沒的食館,兩人各自點了餐點,坐在較為安靜隱密的位置上用餐。

  席間,白若楠像在猶豫著什麼似的,好半天才開口。

  「朱先生。」

  「嗯?」朱巖桐抬起頭,嘴裡還塞著食物。

  「我想……我還是決定替你代筆你的自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白若楠顯得有些緊張。

  今早,她想了許久,要摒除先入為主的觀念,就不能再以對他的過去不以為然這個理由來推掉工作。何況,就算她推掉了,這本傳記仍然會問世,既然如此,乾脆就由她來做,至少她有自信能在合適的尺度下呈現故事原貌。

  「當然不介意!」朱巖桐顯得很開心,在聽到白若楠的話之後,心情有如陽光普照,「妳可以不用擔心住的問題,我那間房子夠大……」

  「我可以住在村子裡的旅館。」要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日夜相處,光想到她就一陣緊張。

  「噢。」烏雲蔽日,朱巖桐像洩了氣的皮球,不過他馬上又卯足了勁說服她,「我是想,既然妳要替我寫書,住在一起比較能夠掌握我的生活步調和想法,而且我若想到什麼片段,也可以立刻和妳分享。」

  白若楠為他的話沉吟起來。

  他說得也有道理,何況,她對搖滾樂這個領域不熟,本身在著述條件上就差了一大截,最好由其他方面補強,否則只怕這本傳記的內容會空洞到像把死硬的資料重新編排列印。

  「而且……」朱巖桐完全收起乍聽她要搬到村子裡住的失望,眼裡又閃著頑童般的光彩,「村子裡唯一的旅店最近出現好多老鼠和蟑螂,所以他們決定休業半年做大清掃。」

  這句話果然成功的讓白若楠臉色發青,打了退堂鼓。

  「真的嗎?」

  朱巖桐大力地點頭,一臉乖寶寶的誠實模樣,「真的……」才有鬼。

  白若楠陷入天人交戰中。

  朱巖桐那棟房子,的確是這個島上最舒適的,在大都市住慣了,那棟房子至少傢俱設備應有盡有,如果要她長時間忍受和老鼠、小強共處一室,她還寧願和朱巖桐住一起。

  雖然在面對他時,她真的很緊張,緊張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好吧!」有一好沒兩好,白若楠像壯士斷腕般作了決定,「這段時間就麻煩朱先生了。」

  「不會。」朱巖桐笑開一口白牙,像個大孩子般,週遭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那股欣喜之情,「我也要請妳多多指教。」

  ***    ***    ***

  吃過飯後,朱巖桐果然去剪了頭髮,但是讓他很想飆淚的是,師傅連不該動的地方也理得一乾二淨。

  他不喜歡剪頭髮,因為他總沒有一刻能好好坐著,不是找個倒楣鬼聒噪一番,以荼毒他人耳膜為樂;就是像個小鬼頭一樣爬上爬下,玩得像瘋子,要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不要亂動,比割他的肉還讓他痛苦。

  午後,理髮店裡沒其他客人,只有他和那位沉默寡言、酷到讓人肅然起敬的師傅,白若楠被村子裡的三姑六婆架走抬槓去了,所以他連半個可以聒噪的對象也沒有。

  結果他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待他醒來,就看見鏡子裡那個短髮微鬈,臉部乾淨得可以拍化妝品廣告的奶油小生──最糟糕的是因為他的頭髮不只自然鬈,又愛亂翹,配上那張乾淨清秀的臉孔,看起來「幼齒」到不行,簡直像個小男生。

  霎時間,村子裡所有居民,甚至連天上飛的小鳥、地上爬的烏龜,都聽到了那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哀號聲。

  朱巖桐偷偷摸摸地到理髮店隔壁的阿婆家A了一條絲巾,像開喜婆婆似地綁住頭臉,背影慘淡地蹲在理髮店角落,等白若楠來把他領回家。

  他的鬍子今年大概犯太歲,好不容易留了半個月,他每天早上開心得像在檢視田里初生的嫩苗般,期待著鬍子能夠「一暝長一寸」,結果竟然又被無情的剃刀謀殺光了!

  因為聽見了那聲哀號,白若楠和村子裡其他沒事的閒人全圍了過來,一眼就見到縮在角落,像個小棄兒般可憐兮兮的朱巖桐。

  「朱先生?」白若楠遲疑地喚了一聲,朱巖桐這才轉過身,仍然害羞地躲在柱子後面。

  現在是啥情形?白若楠覺得滿臉黑線。

  一旁的阿婆認出了朱巖桐頭上的絲巾,正是剛才她以為被某個死小鬼A走的那條,走過去氣呼呼地扯了下來,嘴裡連珠炮似地吐出印地安話。

  朱巖桐只是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垂著頭,神情寫滿委屈。

  那模樣看起來真的……好可憐。

  連老婆婆也在朱巖桐可愛的魅力之下,忍不住口下留情,圍觀者中女性佔了大多數,一個個偷偷地和同伴交頭接耳,臉上全帶著興奮的笑意。

  白若楠可以理解那些笑容的含意,畢竟朱巖桐改變頗大,即便那雙眼深邃如舊,他整個人卻像返老還童二十歲一般,俊美自是不在話下,但真正讓大家騷動不已的是那股稚氣,完全將現場所有女性同胞的母性激發出來。

  朱巖桐彆扭極了,低著頭走過去拉起白若楠的手,頭也不回地穿過圍觀的人牆。

  「回家了!」他悶悶地道,聲音裡有著賭氣和害臊。

  白若楠不由得心跳加速,雙頰緋紅,為他如此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也為他那句「回家」,像是早已當她是那棟房子裡的一分子。

  多麼奇妙啊!明明她與他相識還不到二十四小時……

  一路上,白若楠總有意無意地覷著朱巖桐,他刻意裝作沒發覺,眼睛盯著前方,想要表現出帥氣的酷勁,最後卻還是忍不住道:

  「妳想笑就笑好了。」至少他可憐的小胡碴仔們沒有白白犧牲,好歹換得她的笑臉,還算有價值。

  朱巖桐這麼想的同時,耳根子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接著黝黑的臉上也有些淡淡的紅暈。

  白若楠摀住唇邊越來越明顯的笑。

  好可愛!

  「我知道很蠢。」朱巖桐佯裝不在意地自我調侃,刻意把頭轉向別的方向,「不過還是請妳笑小聲一點。」免得他幼小的心靈創傷過大。

  白若楠忍著笑意安撫道:「滿好看的啊!」其實她想說的是「可愛」,但猜想他大概會更鑽牛角尖,才換了形容詞。

  「真的嗎?」這個答案真是教他心花怒放啊!

  看著朱巖桐有如撥雲見日般的表情,白若楠只得再度壓下笑意,點點頭。

  「真的。」

  朱巖桐耍酷地摸了摸下巴,心情總算好多了。看來,理髮店的老師傅功力真的不錯,他剛才錯怪他了。

  他朝白若楠笑開一口大白牙。

  「我們回家吧!」不等她回應,他逕自拉著她的手,雀躍得像個小鬼頭一般,在小徑上奔跑起來。

  白若楠差點驚呼出聲,被他握住的手傳來一股奇妙的電流,直達她心房,而他開心的模樣,更在她心裡激起一波又一波無法停止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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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來到島上兩個禮拜了。

  正確的說是十五天,也就是半個月。白若楠洩氣地看著桌上跟來時沒兩樣的筆記本,還有筆記型電腦上空白的檔案……

  朱巖桐真是她見過最愛裝傻,又最會東扯西扯的人,與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她有得是時間可以對他作訪談,但他每次不是扯開話題,就是發揮無聊男子的冷笑話功力,讓她整個人凍成南極冰山,無語問蒼天。

  所以這半個月來,工作上一點進度也沒有!再這樣下去,這本傳記寫到西元三千年也寫不完……

  當然啦,往好處想,她也不是真的沒有任何收穫。

  不知是不是受到朱巖桐的潛移默化,又或者是島上民風純樸,讓她不再像過去那樣悲觀、現實,每天把自己層層武裝起來。現在她的長髮只束成馬尾,衣服不再非套裝、襯衫不穿,眼鏡……

  啊!說到眼鏡,她鼻樑上這副眼鏡是朱巖桐一個禮拜前還給她的,怪的是當天她那副備用粗框眼鏡就不翼而飛。

  白若楠哪裡知道這是朱巖桐在搞鬼?她的鏡片也被換成不易反光的材質,就因為他想更沒有阻礙地看著她的眼睛。

  總之,她看起來和半個月前相差甚遠,嘴角也不再老是抿成一直線。

  還有就是……白若楠不曉得這些資訊算不算得上是成果,相處半個月下來,她知道朱巖桐生活上一些小小的習慣。

  比如說,他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會懶洋洋地起床,好一會兒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像還沒睡醒,起床後會牛飲掉一大瓶牛奶。

  他習慣在嘴邊叼一根草,後來白若楠才知道那是煙癮使然,他從不在她面前抽煙。

  一整天,他不是拿著吉他坐在屋頂上唱歌,就是枕著手臂躺著發呆。

  島上的小朋友白天要上課,下午時就會跑來找他們的大頭目,也就是朱巖桐,一個長不大的男人和一群沒長大的男孩在屋子裡裡外外,或附近的熱帶叢林裡玩官兵捉強盜,一直到吃晚飯才各自解散。

  白若楠忍不住嘴角噙著笑,卻又覺得朱巖桐的生活真的太懶散了。

  或許說是愜意更為恰當,她幾乎沒見過他和島上以外的人聯絡,難怪在她來島上之前,媒體都在傳聞Vincent失蹤的消息;其實他是躲在這個小島,過著與外界隔絕、逍遙自在的生活。

  白若楠呼出一口氣,關掉筆記型電腦。

  這些「小事」可以寫在傳記裡嗎?當然,一個明星的傳記不需要像政治人物或企業家,寫成硬邦邦的教科書,不過淨寫一些芝麻綠豆大的生活瑣事,白若楠又覺得猶豫。

  只能說她長這麼大沒崇拜過偶像,對一個歌迷或影迷來說,能夠知道偶像日常生活中一點小小的、可愛的習慣,哪怕再瑣碎,都會讓「粉絲」們覺得那是值得珍藏的訊息。

  白若楠離開臥室,想到外頭走走,出了玄關,才踏進大廳,就見到一地的小紙團和小豆子,正覺得奇怪的當口,一顆不明物體正面砸中她的額頭。

  「啊!對不起。」朱巖桐連聲道歉,坐直了原來癱在躺椅上的身體。

  白若楠撫著額頭,無言地看著一地混亂。

  「請問你在幹嘛?」她雙手扠腰,頗有老媽子的架式。

  雖然他的年紀長她許多,可是白若楠常常覺得自己是跟一個大頑童住在一起,拜他所賜,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愛碎碎念了。

  「玩射籃遊戲。」朱巖桐又丟了一顆豆子,正中大廳天花板上的燈罩,他開心地握拳歡呼,「Yes!」

  這棟屋子除了佈置別具個人品味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和玻璃盅當作擺飾,現在大廳裡只要有「洞」的容器,全裝著小紙團和豆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難怪打掃房子的大嬸總是一逮到機會就拉著她抱怨朱巖桐有多頑劣。白若楠開始擔心明天大嬸來打掃時看到大廳的景象會先昏倒。

  「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白若楠義正辭嚴地道。

  朱巖桐一臉無辜。

  「我剛剛在院子裡不小心打翻那些豆子,反正也不能吃了。」就拿來玩咩!玩完再回收去餵鴿子,多環保啊!

  「這麼巧每種豆子都打翻了?」

  「都是不小心打翻的。」他一臉理所當然。

  我看是故意打翻吧?白若楠不想再糾正他,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東西,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朱先生,既然你閒著無聊,不如我們來談談你的工作。」

  「我一點也不無聊,」朱巖桐一臉正經地回道,「而且我個人比較喜歡妳喊我小巖巖或小桐桐,但是不要叫我小巖桐或大巖桐──」

  「我不會那麼叫你,朱先生。」白若楠打斷了他的話。

  「可是我不喜歡朱先生這三個字。」他說得很哀怨。

  「為什麼?」

  朱巖桐食指抵住鼻子,學小豬咽咽地叫了兩聲,「豬先生。」

  「……」他是在開玩笑嗎?白若楠面無表情地看著朱巖桐許久,然後才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道:「那好吧,我們商量一下,你不准再叫我小楠楠,那麼我就不再喊你朱先生。」

  朱巖桐睜大了眼睛,神情十足十像個孩子,末了才點點頭,「好。」

  白若楠微微一笑,改以英文道:「很好,朱先生,我們能開始談談工作了吧?」

  「妳不是說不喊我朱先生?」朱巖桐大叫,一臉受騙的委屈。

  「我是沒喊朱先生,而是喚你Mr.  Zhu啊!」白若楠有些得意,這麼多天以來頭一回兩人角色對換,在這之前被耍的人一直是她。

  「你可千萬別耍賴哦,Mr.  Zhu。不准再叫我小楠楠。」鏡片後的美眸笑瞇起來,讓朱巖桐的心跳漏了一拍,勾起淺笑的櫻唇更讓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腰際有些發緊。

  他忽然想,自己這麼喜歡在白若楠面前扮演無聊男子,也許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地看著她臉上每一分變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看著她,像看上了癮,眼睛不自覺地追逐著她的喜怒哀樂,哪怕接下來內心深處燎起的火焰,總是讓他感覺自己像個慾求不滿的大色狼。

  他越來越想剝開她自我保護的殼,不只是情緒上,甚至是……身體上的。

  「朱先生,朱先生?」白若楠喚了他兩聲。

  迷離的神智被拉回現實,朱巖桐若無其事地朝她露出欠扁的痞子笑臉。

  「有事嗎?小若若。」呵呵!要比耍無賴,她的等級有他高嗎?

  「……」白若楠一陣沉默。看來她得意得太早了。

  她做個深呼吸,說服自己別再和他計較稱謂的問題,待心情又回復平靜後才道:「朱先生,不如我們來聊聊你的家庭背景。」

  朱巖桐先是點點頭,然後露出一個好奇寶寶般的神情。

  「小若若,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

  白若楠強抑住差點又上升的肝火。

  朱巖桐離題太極拳第一招──先裝成乖寶寶,丟出一個愚蠢到會讓人感到屈辱的問題給她。這半個月來她可是把這些招式都摸透了!

  「請說。」無論如何不爽,還是得保持風度,畢竟捉賊也要有贓,要生氣也得等他真的講了什麼欠扁的話再說。

  「妳不覺得家庭背景這種問題,相當無聊嗎?」朱巖桐一反過去半個月來擺明了要和她磨菇的態度,竟然問出一個聽起來還有點建設性的問題。

  白若楠微怔。

  他是在暗示她,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傳記內容的主要方向嗎?

  「怎麼說?」她反問。

  「生物學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父親和一個母親,所以不用想也知道我一定有一個老爸和一個老媽,把這種問題拿出來應付讀者,似乎有點愚弄讀者的智慧。」朱巖桐說得煞有介事,表情認真得像在發表演講。

  是這樣嗎?她怎麼覺得他還是在打太極拳?

  「可是生物學不會告訴我們,這個人的父親從事什麼,母親從事什麼,哪裡出生,背景如何,生了幾個孩子,而你排行第幾。」哼!她怎麼可能第一招就認輸了?

  「當然不會!這種事不能問生物學家,要問戶政事務所啊!」他嘖嘖兩聲,「小若若,妳要買披薩總不會跑到警察局去買吧?」

  白若楠又閉了閉眼睛,沒好氣地道:「問題是現在沒有戶政事務所,所以我只好請你親自回答,好嗎?」

  朱巖桐害羞地笑了笑,「我上無父母,身家十二億,單身。小若若,如果妳有興趣的話可以早點跟我告白,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培養感情,而且妳放心,結婚之後我一定會乖乖把薪水拿回家交到妳手上。」

  白若楠整張臉刷地變紅,重重地放下筆記本。

  「我何時說過對你有興趣了?」她差點失控用吼的。還講到結婚去了!這傢伙是不是想太多了?

  「那妳幹嘛問?」他又是一臉小媳婦樣。

  「我……」明知故問!她幹嘛問?她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白若楠順了順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轉念一想,這半個月來她似乎太過強勢地想主導訪談內容,不如就讓他挑自己想說的。

  「算了,不然你就挑你自己想說的,關於你的事。」以他大嘴巴聒噪的程度,了不起讓他精神凌虐個一個禮拜,總會有些可以用的材料。

  朱巖桐又開始丟紙團和豆子,丟著丟著,忽然靈光乍現,露出一個帶點狡黠的大笑臉。

  「小若若,我有個提議。」

  「嗯?」白若楠回答得意興闌珊,心想反正十之八九不會有什麼建設性。

  「我們來比賽,如果妳把豆子丟進上面任何一個瓶子裡,我就回答妳一個問題;如果是我丟進去的,妳就回答我一個問題。」

  白若楠沉吟半晌。

  至少他有意願說了,總比跟他繼續打太極拳好吧!她點點頭,「可以。」

  於是接下來半個小時,朱巖桐回答了白若楠兩個問題,白若楠卻回答了朱巖桐十個問題……

  朱巖桐第一顆就是空心球。

  「妳家裡有誰?」

  「我爸,我媽,一個姊姊。」

  「有沒有男朋友?」

  白若楠有些困窘,遲疑地道:「沒有。」

  呵呵!朱巖桐為這個答案笑得很開心,手一拋,又進了一顆豆子。

  「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幹嘛一直問這種問題?白若楠彆扭極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沒有。」

  「喜歡哪種類型的男孩子?」

  白若楠睨了他一眼。

  「正經,有禮貌,不會在女孩子面前只穿一件小花褲,而且愛乾淨,絕對不能留看起來很邋遢的鬍子,認真工作,不會說很難笑的冷笑話。」

  她是故意那麼說的吧?朱巖桐得意的笑臉消失了,心裡好哀怨,開始失誤連連。

  「說說看你對家人的看法。」Ya!白若楠直想歡呼,丟了五、六顆籃外空心後,終於進了一顆。

  朱巖桐懶洋洋地把一顆乾淨的花生米丟進嘴裡。

  「我沒有家人。」

  白若楠擰起眉。

  「你賴皮!」一句話就想打發她嗎?

  「我是說真的。」

  不知是白若楠的錯覺與否,朱巖桐眼裡吊兒郎當的神色不見了,他垂下眼瞼,讓濃長的睫毛蓋住他眼裡的情緒起伏。

  願賭服輸,不是嗎?他在心裡苦笑。

  「如果妳真的需要一個答案,我只能說──我對我父親沒印象,他老早就嗝屁了,我母親這輩子只重視一樣事物,就是她的愛情,兒子只不過是她不要的一塊肉,直到她自殺的前一刻眼裡仍然沒有我的存在。十二歲以前,我的家人是教會學校裡的修女和其他住校生,但是關係比較像獄卒和囚犯;十二歲以後,我以為的家人會在幹架時從背後捅我一刀,進警局時把所有罪名推到我頭上,好讓自己拍拍屁股逍遙法外。至於姊姊,我跟她們不熟,只要不被八卦雜誌捕捉到我做出傷害朱家名聲的消息,我是生是死都無所謂,就這樣。」他重新抬起眼,看向她,「這個答案可以嗎?」

  那雙總是莫名溫柔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卻沒有一點溫度,白若楠像被勒住了脖子,無法呼吸,心臟被無形的手緊緊掐住。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

  「對不起。」她虛弱地道,感覺胸口被沉重的悲傷壓得喘不過氣。

  原來她這半個月來都在挖人瘡疤而不自覺。

  現在想想,為什麼他會不斷以種種借口迴避有關家庭背景的問題?他一直在暗示她:別再問了。可是她卻自以為……

  「對不起。」她無措地面對眼前的難堪與沉重,不知如何是好,「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

  但她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背景不單純嗎?現在說對不起,是不是太遲了?

  不知是誰說過,太幸福、太幸運的人,總會自以為是到傷人的程度,因為他們以自己的視野去看世界,無法想像現實有可能比自己所見更傷人。就像她竟然天真的以為,他的浪蕩過住只是因為單純的年少無知……

  她的模樣卻讓朱巖桐不捨,他的眼神隨即又回復成她所熟悉的吊兒郎當,坐到她身邊扮了個大鬼臉。

  「我騙妳的!妳怎麼那麼好騙啊?」他一邊說著,一邊欠扁地抱著肚子,笑得好大聲。

  白若楠卻沒有被騙的惱怒,只是沉默著,沉默到朱巖桐覺得不對勁,停止了誇張的大笑,忍不住在她身旁蹭了蹭。

  「幹嘛?怎麼不說話?」

  白若楠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勉強扯出一抹笑。「沒事。」

  若在以往,她會不著痕跡地往旁邊坐,巴不得離他遠一點,可是現在的她卻沒有。朱巖桐知道自己騙不過她,仍是露出一個她向來最討厭的,登徒子般流里流氣的表情。

  「哎唷!我真的是騙妳的啦!」說著,他一手環住她的肩膀,像個色狼般在她手臂上摸上摸下的,「妳看我生得這麼可愛,像是爹娘不疼、姥姥不愛的樣子嗎?」

  白若楠起身坐向另一張椅子,然後正經八百地看向他。「像。」

  她剛剛真的有自責的意思嗎?現在就對他潑冷水,好狠心啊!既然她不信,那就只好繼續裝傻,轉移話題。

  「現在輪到我。」朱巖桐拾起一顆花生米,準確無誤地丟進擺得最高最遠的玻璃瓶裡。

  「妳生日是什麼時候?」呵呵!又中了,他果然是神射手啊!

  「九月一號。」她照實回答。

  真可惜,藉生日獻慇勤的機會還得等好久。

  因為心不在焉,輪到白若楠失誤連連……雖然她就算不失誤也投不中。

  「妳喜歡什麼東西?或是有什麼興趣?」

  「書,看書。」

  真簡單。

  「聽不聽音樂?」

  「聽古典樂。」

  ㄟ……朱巖桐有點挫敗。好唄!他好歹也曾是皇家音樂學院的學生,至少沾到一點邊。

  「有沒有討厭什麼?」

  「又髒又噁心的。」

  朱巖桐低下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還好他很乾淨,他可是每天都乖乖地洗澎澎呢!

  「排不排斥演藝圈的人?」

  「沒有特別排斥。」

  「覺得我怎麼樣?」話一出口,他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地看著她。

  白若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像長不大的小孩子。」

  「就這樣?」沒有覺得他很帥、很酷、很有才華或什麼的都好?朱巖桐神情裡有強烈的失望和沮喪。

  她是不是在暗示,其實她覺得他很幼稚?朱巖桐忽然好想躲到角落去畫圈圈,接下來當然又是失誤連連。

  又一顆豆子飛進瓶子裡,白若楠這回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她定定地看著垂頭喪氣的朱巖桐許久,才開口問道:「你剛剛是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說你是騙我的?」她的第二個問題。

  朱巖桐抬起頭看向她,有些訝異,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掩飾過去,琥珀色的眸子緊鎖住激動的情緒,表情卻鎮定得不像平常的他。

  心口強烈地疼痛,因為她輕易地察覺他故意表現成無所謂的脆弱,也因為她執著地關心他其實仍然無法釋懷的悲傷。

  他好像完全栽在她手上了。

  朱巖桐放鬆臉上的線條,朝著緊張的她漾出一個溫柔安撫的微笑。

  「不是。」他的聲音瘖?,讓漸漸深濁的瞳眸掩飾內心的強烈情感。

  白若楠的心臟像被撞了一下,接著狠狠地抽緊。

  如果是半個月前的她,可能就這麼將他的否認當真,可是如今她卻相信他寧願對她說謊,也不肯令她自責。

  為什麼島上居民眼中的朱巖桐與外界有如此大的差異?這半個月來她漸漸地明白,因為在這個與世無爭,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暗處伺機揭發他人隱私者存在的世外桃源,一個人根本沒有必要偽裝自己,更沒有必要對任何人說謊。

  除非是善意的謊言。

  不戳破他,白若楠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一刻她卻沒察覺,就像朱巖桐認為自己栽在她手上一樣,她也被他的溫柔所牽引,跌進愛情的深淵。

  ***    ***    ***    ***

  夜涼如水,而她窗外有個悠閒過頭的男人抱著吉他在唱歌。

  朱巖桐那在夜裡聽來格外性感的嗓音,融在晚風中是那麼教人沉醉,白若楠不得不承認,她有點愛上坐在窗邊享受這樣恬淡的浪漫。

  好像每個夜裡,她在窗邊當個忠實而沉默的聽眾,他則坐在屋頂上讓歌聲與吉他聲在月色下同舞,彼此都不輕易地打破兩人之間若即若離的曖昧,這已成為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若楠轉身想沏一壺花茶,在他唱累的時候與他分享,畢竟這麼多天來,她都還沒有對朱巖桐帶給她這種心靈的饗宴做過任何表示。

  才轉過身,卻聽見吉他聲戛然而止,隱約還傳來朱巖桐痛苦的悶哼聲。

  白若楠心下一驚,想也沒想地跑出房門。玄關的另一頭有樓梯,爬到二樓是一座陽台,低矮的欄杆隔著黑色瓦片的大片屋頂。

  朱巖桐側臥在屋頂上,背對著白若楠,雖然沒戴眼鏡,她還是可以看見他身體一顫一顫的,很痛苦的模樣。

  她沒有多加猶豫,小心翼翼地爬過不算太高的欄杆,屋瓦其實只是裝飾用,固定住了,不至於鬆動,可是因為屋頂有些傾斜,她還是走得如履薄冰。

  「你沒事吧?」白若楠在他身旁蹲下,緊張地碰了碰他的身體。

  朱巖桐仍然沒轉身,虛弱地呻吟著,「好痛。」

  「怎麼了?你別嚇我。」

  「這裡……」他握住白若楠伸向他的手,「我好痛。」

  「我去請醫生。」她著急地欲起身,但手被他牢牢地握住。

  「不要走。」他有如重病患者般委靡不振,看得白若楠心臟一陣揪緊。

  「我不走,可是你得看醫生。」

  「妳如果走了,我會更痛,」朱巖桐強勢地將她的手拉向自己,直到她的指尖碰觸到他胸口,「會痛到死哦!」

  「胡說八道。」白若楠抽回手,站了起來。

  「嗚啊啊……」朱巖桐開始翻滾,「我好痛啊!妳不理我。」

  這男人!耍賴的模樣簡直就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鬼。白若楠忍不住雙手扠腰,故意道:「我不理你,你痛到死好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朱巖桐卻伸手抓住她的腳踝一拉,重心不穩的她頓時花容失色,尖叫著向前撲倒。

  她閉上眼睛等著預期的疼痛到來,沒想到那樣的衝擊卻沒有造成讓她眼淚鼻涕亂飆的疼痛。

  因為身下躺了一個人肉墊,而一雙有力的手臂在她向前撲倒時抱住了她。

  兩人的氣息幾乎貼在一起,朱巖桐朝她露出一個痞痞的笑。

  「不是我臭屁,如果不是因為我自己的工作都忙不過來了,好萊塢本來要找我拍動作片的。」剛剛那個是危險動作,好孩子千萬不要學哦!呵呵……

  白若楠原來是有些驚魂未定,她也奇怪他是怎麼辦到的,但隨即看著那張放大數倍的欠扁笑臉在眼前晃來晃去,還有他那兩隻賊手,竟然就大大方方地分別擺在她的屁股和胸部上,還摸得很過癮似的,她的火氣忍不住冒上來。

  「你……你王八蛋,知不知道剛才很危險?真是太過分了,我沒想到你平常吊兒郎當就算了,竟然這麼不知輕重,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會摔死……」

  接下來是一連串潑辣的怒罵聲。

  「還有你的手……」罵到這兒,聲音卻戛然而止。

  她半撐起身子,瞠大眼看著朱巖桐不復平常頑童般的表情,那眼神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下身還有個東西抵著她。

  「你、你……」白若楠又羞又氣,她真沒想到她這邊肝火正旺,氣還沒消,他竟然、竟然……

  朱巖桐伸手環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飢渴地吻住她的唇。

  每當看著她忘情的、坦白的表露情緒,他就一陣目眩神迷,隨著心臟狂烈悸動而來的還有他的生理反應。

  尤其是她生氣的樣子,憤怒的眼神,緋紅的雙頰,火焰般的氣勢,多麼的耀眼迷人!讓他忍不住想呻吟出聲,想征服她,想佔有她。

  朱巖桐翻身將反應不過來的白若楠壓在身下,身體與她緊密地貼著,粗暴的吻肆虐過她柔軟生澀的檀口,令她的神智與思緒像跟著風暴捲到九霄雲外,他肌肉緊繃而火熱的身軀緊貼著她,像要藉由她的體溫讓情慾得到釋放似地磨蹭著,卻只讓下腹的熾熱燎起熊熊烈火。

  他想要她,但他們之間的距離讓他急躁得快要發狂,卻只能故作無所謂,他已經不想再等待,不想再忍耐……他的手依照身體本能的意志,探進白若楠的上衣裡,撥開束縛著嬌挺的內衣。

  這個動作總算讓白若楠被攪得七葷八素的理智瞬間回籠,她用力咬了一口朱巖桐正侵犯著她檀口的舌頭。

  疼痛讓獸性大發的男人回過神,呻吟了一聲,捂著嘴半撐起身子。

  白若楠緊張地拉回被掀到胸部上方的上衣,呼吸和心跳急促得讓她說不出話,雙手顫抖不已。

  她的心好亂,亂得不願正視他們方纔的舉動,只想逃開。

  朱巖桐再次將身體壓向她,沒有再逾矩侵犯,只把臉埋在她頸窩。

  白若楠身體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讓我起來。」她強作鎮定,聲音卻沙啞顫抖得不像話。

  朱巖桐深深地吸進一口屬於她的幽香,沉靜而憂傷地開口,「妳能不能對我溫柔一點?」不要那麼冷淡,不要故意對他的示愛視而不見。

  「要不要我直接對你投懷送抱?」她還沒教訓他的侵犯,他卻向她需索起溫柔來了?

  朱巖桐一陣輕笑,氣息搔得白若楠有些癢。

  「妳只有在欺負我時才這麼嗆。」他哀怨地道。

  「我哪裡欺負你?」白若楠氣呼呼地道。搞不清楚,剛才是誰欺負誰啊?

  「沒有嗎?」朱巖桐抬起頭,憂愁的眸子睇著她,「妳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討好妳,為什麼要夜夜對妳唱情歌,為什麼老是在妳身邊像傻瓜一樣團團轉,明知妳討厭笨蛋卻還要拚命扮小丑,只為了多跟妳說上一句話,這些妳都不知道,是嗎?」

  白若楠像被他的眼神勒住喉嚨,心也揪緊了。

  她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無所謂,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為什麼是她?因為只有她陪著他嗎?

  「為什麼?」朱巖桐忽然冷笑,「你們怎麼老在問為什麼?」

  他母親就是被一句「為什麼」給逼死的。

  為什麼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會為了一個年紀已經可以當她父親的男人葬送青春?為什麼她明明有傾倒眾生的美貌,卻甘願陪著一個糟老頭?

  有錢的糟老頭。所以那些「為什麼」就分外犀利。

  誰相信她只因為他的一個眼神就篤信自己這輩子只為他而活?誰相信他們短短幾年的婚姻會讓她苦苦守著那些回憶,在往後的日子活得像行屍走肉,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得?

  為了那些「為什麼」,她憤而拋下原來指名留給她的遺產,回到義大利守著那座充滿回憶的莊園,寧願一日一餐也不接受朱家的一分一毫。

  他母親回義大利時沒帶著海棠,以致於海棠到現在都還恨著她;他也一樣,如果不是因為當時還在母親肚子裡,很可能他也會被丟下。但是他心裡恨母親,骨子裡卻像極了母親,所以才會捨不得棄她而去,即便他每每在那個不認得兒子的女人耳邊喊著「妳還有我啊!」,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朱巖桐抓著她手臂的手勁,讓她疼痛。

  「你可以不顧一切、不為任何緣由示愛,卻不代表我也要不顧一切、不問為什麼就接受。」

  白若楠的話像潑了他一盆冷水,朱巖桐頹喪地起身,白若楠這才有空間能坐起,努力地與他保持距離。

  「妳能否認妳對我也有感覺?」他不相信,否則她的眼光不會總是不經意地瞟向他,更不會為他的呻吟感到緊張。

  「我是不能否認,」他說得沒錯,他對她的吸引力比她自己所以為的更強烈,「可是我也不能否認,我對你還沒到放心托付感情的地步。」他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像拉丁民族一樣,只要一點熱情就足以燃燒愛苗嗎?

  至少她承認對他不是無動於衷。朱巖桐深深地看著她,眼裡不再淨是失魂落魄。「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放心地愛我?」

  他神情裡的熱切和渴望讓白若楠別開眼,怕心動的感覺洩漏了她的羞怯。

  「我不知道,」她緊張地站起身,想暫時遠離這團隨時會將她融化的火焰,「以後再說吧!」

  朱巖桐追上她,再次抓住她的手。

  「至少給我一個晚安吻,」他孩子氣地要求,「我是真的感到疼痛。」他捉住她的手撫向胸口,無名的怪獸正在裡頭啃咬著他的心。

  「我……」白若楠臉龐發燙,低下頭,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地要求。

  「只要一個吻就好。」他的語氣開始可憐兮兮,惹得她心疼。

  白若楠鼓起勇氣,抬起頭,對上他寫滿愛意又害怕被拒絕的表情,心臟一陣揪緊。她不再遲疑地湊向他,踮起腳尖,輕輕地、溫柔地在他唇上烙印柔情萬千的吻。

  朱巖桐心中蕩漾不已,他抬手撫住胸口,閉起眼細細品嚐這個足以教他回味一輩子的吻。

  「晚安。」白若楠滿臉通紅地移開唇。

  「晚安。」朱巖桐戀戀不捨地放開手,目光仍不願輕易地從她身上移開。

  他心中的無名怪獸呵,只有她的溫柔能夠安撫。

  那夜,白若楠回到房間的路上,雙腳緊張得有些發軟,胸口卻飽脹著滿滿的、甜蜜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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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就在朱巖桐逍遙地在私人小島上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的經紀公司、唱片公司歐洲總部,卻因為他的行蹤成謎而鬧得人仰馬翻。

  唱片公司總裁一出現在公開場合,媒體記者立刻蜂擁而上,麥克風多到可以把總裁光亮的地中海式禿頭給淹沒。

  「請問傳聞Vincent已經失蹤兩個多月,是真的嗎?」

  「Vincent預定十二月開始的世界巡迴演唱會,是否如期舉行?」

  浪潮般湧上的問題根本聽不清楚,簡直讓人無法招架。

  「各位,請安靜,」禿頭總裁畢竟是世界級大集團的領導人,見過大風大浪,雖然沒被這等陣仗嚇倒,卻還是為了旗下這個不按牌理出牌、老是出狀況讓他收拾的搖滾天王頭疼不已。「Vincent十二月的巡迴演唱會,一定會如期舉行!」

  他撂下這句保證,旋風一般地走人,留下天大的難題讓Vincent的經紀人和宣傳緊張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開始上天下海找人去……

  ***    ***    ***

  墨西哥時間早上八點,朱巖桐照例仍在和周公下棋泡茶,三個老是和朱巖桐玩在一起的小鬼頭卻沒去上課,衝進屋子來,拉著在客廳裡看書的白若楠就往朱巖桐位於樓上的房間走去。

  「怎麼了?」小鬼頭們以當地土語夾雜著西班牙話,讓她摸不著頭緒。

  「有人找大哥哥。」

  她只聽得懂這句,還沒來得及阻止,兩個小鬼就拚命敲著朱巖桐的房門,發現房門沒鎖,他們立即衝進房裡,在床上跳上跳下的,一邊大叫著──起床了!起床了!

  朱巖桐連眼睛都沒睜開地哀號一聲,翻過身拿枕頭蒙頭蓋住,繼續打呼。

  小鬼們見突襲無效,乾脆拉開朱巖桐身上的薄被,在他頭頂上鬼吼鬼叫,簡直快要把屋頂給掀開來。

  白若楠不知該不該阻止他們。

  人家說三個女人像菜市場,現在她覺得三個小男生就可以拆房子了。

  「吵死啦!」終於被吵到受不了的朱巖桐坐起身,大吼一聲,一隻手臂撈起一個小鬼,像獅子撲殺獵物般開始追著另外一個,四隻頑皮鬼就在房內玩起追逐戰。

  被追的小男生一邊尖叫一邊大笑,躲到白若楠身後,一大三小就這樣以她為圓心追逐起來,繞得她頭都暈了。

  「停!」白若楠不得不大喊。

  朱巖桐這才放開兩個小鬼,彎下身扮個猙獰的鬼臉嚇唬她身後的小男生。

  「別玩了,他們說有人來找你。」白若楠直接切入重點。要是不立刻制止他們,玩到天黑正事都還被晾在一旁。

  朱巖桐搔了搔頭,還來不及整理的頭髮全都不聽話地鬈翹著,配上仍然有些惺忪的眼,跟那三個小男孩站在一起,還真沒什麼兩樣。

  「好麻煩,妳叫他再等等,等我睡飽……」說罷,他又往床上一躺,幸好被三個小鬼頭拉住了,一個跳到他身上作勢要搔他癢,一個開始拉他的耳朵。

  白若楠忍住笑,「需要我把他們帶開,讓你換件衣服嗎?」

  朱巖桐呻吟了聲,知道今天是別想睡回籠覺了,只好認命地道:「麻煩妳了。」

  「二十分鐘,」白若楠像母雞趕小雞似地,把小鬼們帶到門外,對著仍裝死癱在床上的朱巖桐道:「如果二十分鐘後你還躺在床上,我就放他們上來。」

  她一邊帶上房門,一邊聽著朱巖桐的哀號聲,笑容越來越藏不住。

  片刻──

  照例,朱巖桐的「換件衣服」仍然只是搭件襯衫,扣子也懶得扣,穿著寬鬆的海灘褲,亂翹的頭髮怎麼梳都不聽話,只得放棄。

  他與白若楠領著三個小鬼頭往村子移動,本來這不關白若楠的事,不過朱巖桐耍賴非要她同行不可,白若楠心想出去走走也好,就答應了。

  雖然沒睡到中午會有起床氣,不過當他和已經不再堅持離他五步遠的白若楠,還有三個活蹦亂跳的小鬼頭走在小徑上,突然覺得好像是一家五口出遊似的,讓他心裡幸福滿溢,是以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微笑。

  那是他從來沒有過,也從來不敢奢想的,擁有家人的滿足感,如果能夠一直持續這樣的生活與美滿,該有多好?

  在看到訪客之後,朱巖桐的笑容凝結在臉上,白若楠只看到他原來孩子氣的臉龐迅速戴上面具,冷漠得教她一陣心疼。

  來人好不容易才從纏著他問東問西的村民包圍中脫身,見到朱巖桐像看見救星似的。

  「Vincent,可讓我找到你了!」

  ***    ***    ***

  朱巖桐其實不討厭他的經紀人,只是經紀人的出現就是預告著他美麗的假期即將結束。

  經紀人耳提面命,叮嚀朱巖桐一個月後務必出現在舞台上,否則禿頭總裁會抬出他與各大國家元首的良好交情,就算借出一連軍隊也要把他給架走。接著在朱巖桐的臭臉下,苦命經紀人沒敢在島上多留一天就離開了。

  於是,朱巖桐開始收拾行李。經紀人沒直接押著他離開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清楚朱巖桐在每一場演唱會前,都需要到某個特定的地方去待上一陣子,算是他個人的儀式,連經紀人也不敢打擾。

  白若楠卻有些傷腦筋了。

  那,她的工作怎麼辦?

  雖然身為她客戶的朱巖桐沒有特別要求傳記成書時間,她似乎也不需要太著急,不過跟總編和出版社要怎麼交代?她請了一個月的公假,難道就這樣空手而回?

  其實她的心裡還有一個聲音,在惋惜著就要和他分道揚鑣。

  如果她回去了,她就會像過去一樣,再用各種嚴肅的裝扮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在認識朱巖桐以前,她從來不覺得那樣有什麼不妥,但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那樣的生活好累,她還沒學會怎麼在那個緊張的社會裡放鬆自己。

  而且這一分別,也許他們再難有交集,畢竟一開始她就不是為他著述傳記的最好人選,待他演唱會結束,與他接洽的也許會是另一個更適合的編輯。

  到那時,他還會對她抱持著像現在這般的好感,期待與她相見嗎?可能不會了吧,畢竟誰會思念一個對自己的好意視若無睹,始終表現出厭惡與冷淡的女人?

  雖然他的存在讓她緊張,可是真的來到了分離的路口,卻發現惆悵盈滿胸懷,她的緊張原來是害怕承認被他吸引,因為自尊和頑固而始終不願承認的情愫,一旦將來不再有任何交集,就會變成悔恨……

  朱巖桐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往下看著坐在大廳裡的白若楠,兩人對視,卻沒有人先開口。

  他心裡期待她會要求與他同行,她則等著他作出決定,沉默持續了好久好久,最後是朱巖桐忍不住先開口。

  「雖然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前往,不過我不介意妳跟我一起。」

  白若楠緊張地扯了扯衣服,低下頭。「我怕會打擾到你。」

  她心裡暗喜他願意為她破例,卻又不斷告訴自己,那只是客套話。

  是啊!總不能失禮的直接要她打道回府吧?雖然仔細想想這樣的要求也談不上失禮,如果他們之間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就不需要任何表面話。

  他只要讓她自己先回台灣,再另外約時間談公事就行了。

  「也許……在那裡,我會乖乖把妳想知道的全告訴妳。」

  白若楠為他近乎乞求的語氣驚訝地抬起頭。

  朱巖桐只是苦笑,這樣的說法無異是假公濟私,可是如果今天放手讓她回去,她好不容易對他產生的一點好感也許會隨著時間消失。他明顯地感覺到她開始接納他的存在,但這一分別至少要半年,誰曉得半年的時間會不會把這短短一個月內她心裡累積的情感磨掉?

  也許,到時候他們可以從頭開始,但是當時間輪迴了一圈,轉眼又到達讓他悲傷的冬天,他實在不想失去她的陪伴。

  初遇時,他相信白若楠是他靈魂的影子,她的飄洋過海是上天的安排,足以教他感動一輩子,如今他發現只有她在他身邊,才能夠帶來他從來不敢奢求的幸福,哪怕她仍然有所猶豫,哪怕這樣的感覺淡得好像隨時會消失……

  「我需要妳陪我。」放棄再有所保留,朱巖桐直接而赤裸地提出要求。

  「好。」白若楠作出這一生難得毫無遲疑的決定。

  ***    ***    ***

  美國 阿拉斯加

  雖說是她自己答應陪伴朱巖桐,但白若楠真的沒想到,朱巖桐要前往的地方竟然是阿拉斯加,而且還是在十二月的冬天!

  行前,朱巖桐特地帶著她先到洛杉磯採購御寒裝備,但是從小在台灣長大的白若楠一抵達安格拉治,還是有點吃不消。

  冬天到阿拉斯加旅遊的觀光客其實不少,目標當然是天然奇景──極光,不過白若楠寧願待在台北她那有暖氣的小窩裡。

  雖然冷得難受,可是在洛杉磯時她就知道朱巖桐的目的地,他也給了她反悔的機會,但她還是來了。

  如果因為這點困難就打退堂鼓,那麼她之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正視自己對朱巖桐的情愫、毅然決然追隨他的決定豈不是顯得可笑?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在機場,朱巖桐仍不改痞子本色笑著道。

  他和她都穿得像熊一樣──讓白若楠鬱悶的是,明明兩人都包得像粽子,他看起來還是比她瀟灑!

  「你別太小看我了。」話雖這麼說,她的聲音卻不爭氣地有些顫抖。

  朱巖桐為她的倔強笑了笑,神情有些溫柔,也有些寵溺,他緊緊地握住她戴著羊毛手套的手,在她頰上親了親,讓白若楠心跳失速,頓覺周圍溫度上升不少。

  他們到達阿拉斯加的第一天都在趕路。冬季的極北之地,太陽升不上地平線,他們搭車子沿著公路走,一路上除了冰天雪地的景象之外,還有在別的地方難得一見的藍色冰河美景。

  目的地在山林間,阿拉斯加人口本來就少,離開了較大的城市就幾乎要許久車程才會看到人煙。是夜,在距離目的地最近的城鎮吃過晚飯後,他們改搭雪橇,由雪橇犬拉著前行,這對白若楠來說相當新奇,讓她暫時忘了冰天雪地帶給她的不適。意外的是朱巖桐駕起雪橇來挺熟練的,白若楠心想,或許是因為他經常來這裡吧,朱巖桐還另外請了人替他們載運行李。

  雪橇一路穿過冰封的山林,風景雖然仍舊美麗得攝人心魄,地點卻也越來越蕭索偏僻,白若楠的心則越來越沉。

  朱巖桐好像淨喜歡往這種遺世獨立的地方跑。

  「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會是愛斯基摩人的冰屋吧?」白若楠道,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說冷笑話的天分。

  朱巖桐倒是有些訝異她會開玩笑,但他發現自己愛極了白若楠帶給他的每一次驚奇,忍不住又是一笑,臉孔突然湊向她。

  「很冷嗎?」他騰出一隻手臂環住她,將她抱在懷裡。

  白若楠小臉泛紅,原來冷得發抖的身子又熱了起來。

  「還……還好。」他的臉與她只有一息之隔,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又像是要將她的靈魂吸入一般,讓她暈眩不已。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酒瓶交到她手上,「喝一點,身體會暖和些。」

  白若楠接過酒瓶,喝了一小口。酒很烈,差點辣得她嗆出眼淚,但果然一下子身體就暖了起來,她又接著喝了兩口,才把瓶子還給朱巖桐。

  「替我放進衣服裡。」朱巖桐卻沒有接過酒瓶的意思。

  白若楠微紅著臉,抬頭見他一臉專心地駕著雪橇,暗怪自己認為他動機不純,她小心翼翼地將酒瓶塞進他半敞的外套內。

  雖然隔著厚厚的毛衣,但白若楠仍然感覺得到他的體溫,好溫暖。

  朱巖桐帶著戲謔的笑語從她頭頂上傳來,「如果妳還是怕冷的話,可以躲進去哦!」

  白若楠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又羞又嗔地斥道:「誰要躲進去,我才不怕冷……」

  不料朱巖桐突然低下頭,雙唇覆上了她的,讓她的腦袋瞬間停擺。

  他輾轉吸吮著她紅艷的雙唇,嘗到了酒的甘醇,與他早已覬覦許久的櫻唇融合成一股讓他迷戀不已的芳香。

  他只在她唇上輕柔地嘗著她的味道,許久許久,像早已遺忘天地間其他事物,戀戀不捨地吻去她唇邊甜美的濕潤。他抬起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雙唇,失笑地看著懷裡尚未回神的人兒,輕輕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白若楠不記得她失神了多久,耳邊只聽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還有唇間心醉神馳的誘人甜蜜,把她整個人都融化了,哪還感受得到極地的酷寒?

  直到雪橇犬在一座莊園大門前停了下來,朱巖桐輕輕地拍著白若楠的臉頰,在她還沒回過神的當口,趁機又偷了一個淺淺的吻。

  「我們到了。」

  ***    ***    ***

  和許多歐式莊園一樣,主屋周圍是一片私人林地,房子是石材建造,還有一座專屬的發電機,因此白若楠原來擔心會住在冰屋裡是多慮了。

  把行李放好,因為氣溫太冷只簡單洗個戰鬥澡,累了一天的白若楠決定早早就寢,卻輾轉難眠。

  雖然屋子裡有火爐,也有電暖爐,但房間實在太大了,外面的氣溫是零下十幾度,她怎麼催眠自己就是冷到無法入眠。

  她本來就怕冷,以前淡水出現八度,她冷到在衣服裡塞了一堆暖暖包,躲在家裡不肯出門。

  長這麼大從來沒領教過這麼冷的氣溫,於是白若楠放棄再掙扎,從床上坐起,拿出羽毛衣把自己包起來。

  她連羊毛襪都穿了三雙。

  去泡杯熱巧克力吧!身體暖和了也許比較好入眠。她離開房間,在玄關處瑟縮著緩慢移動。

  在廚房找到熱水壺,泡了一杯熱可可,喝沒幾口就冷掉了。她欲哭無淚地看著那杯冷掉的可可。

  好奇怪,聽說在更北邊的極地還住著愛斯基摩人,白若楠心裡想,她在這裡就已經冷到受不了了,真無法想像人類可以在這種酷寒的環境下生存,只能說人類的潛能無窮,但是需要時間適應,如果讓一個赤道國家的人來這裡,恐怕比她更慘……這麼一想,她心裡總算安慰些。

  「小姐,漫漫長夜,一個人睡不著嗎?」身後,朱巖桐調侃的聲音響起。

  白若楠慌忙轉過身,就見到朱巖桐只穿著毛衣,雙手抱胸倚在廚房入口,笑看著她。

  比起他對酷寒的適應,她全身包得像只熊一樣,還把羽毛衣的帽子戴上了,真是好糗。白若楠小臉又紅成一片。

  「才……才不是。」她羞赧得舌頭打結,「我只是覺得口渴。」低下頭看到杯子裡的可可,不只完全冷掉,還令人懷疑下一秒它就會開始結冰。

  她想把可可倒掉,卻又不想被朱巖桐發現她是因為怕冷而泡了熱可可,偏偏離開房間時忘了戴手套,握著變冷的杯子令手指開始僵硬,只好順手擱下。

  不知道明天起床時,會不會發現它已經結成可可冰了?

  「真巧,我也是。」朱巖桐走到她身邊,從保溫瓶倒了杯水,一仰而盡。

  「我回去睡了。」白若楠低著頭,小聲地道。

  「等一下。」朱巖桐忽然拉住她的手,隨即皺起眉頭。「離開房間時怎麼不把手套戴著?」他粗糙的大掌握緊她冰冷的小手。

  「我忘了。」他的手好暖哦!白若楠捨不得抽回自己的手。

  朱巖桐執起她兩手輕輕揉著,再湊到唇邊呵氣,低垂的眼蓋住忽然升起的怒氣,手上的動作始終溫柔憐寵,再抬起眼對上她時又寫滿笑意,手臂繞過她穿得胖嘟嘟的身子,仍然握著她的手,半抱半推地把她帶出廚房。

  「反正都睡不著,我剛剛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想告訴妳,不如我們到我房間聊聊天。」他一邊說著,眼神深沉得讓人心驚,但白若楠當然看不到。

  「那我回房拿筆記本……」

  「不用了,我房間裡有,走吧!」朱巖桐不由分說地摟著她上樓。

  主臥房的擺設其實和她住的客房差不了多少,壁爐裡的火光零星,旁邊的桌子上擱著喝了一半的酒瓶,電暖爐盡責地為房間帶來溫暖。

  「如果妳怕冷,可以坐床上。」朱巖桐相當和善地建議道。

  「不用了。」白若楠紅著臉道,突然覺得朱巖桐房裡好像比她的客房溫暖許多,明明是一樣的電暖爐,空間也沒有比較小……

  「沒關係,」朱巖桐卻沒放開她,直接推著她坐在柔軟的大床上,「這樣是不是比較舒服?」

  白若楠坐在柔軟的床墊上,背靠著枕頭,床墊上有電毯,的確比坐在冷硬的椅子上溫暖。

  朱巖桐走到桌邊倒了一杯酒,遞給白若楠。「喝一點。」

  想起在路上酒精神奇的保暖功效,原來有些懼怕那股辛烈味道的白若楠也不再排斥地接過酒杯,小口小口地把它們喝光。

  朱巖桐臉上掛著一抹笑,在白若楠面前一如以往般溫柔又帶點狡詐,只有當她的視線離開他時,他的眼才會流露出幾欲脫離控制的煩躁。

  她顫抖的模樣讓他心疼,也讓他更氣自己。

  趁著白若楠專心地捧著杯子,適應嘴裡熱辣的刺激,他緊挨著她的身子與她一起坐在床上。

  「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暖和一點?」他接過空酒杯,隨手擺在床頭,又握住她的小手。

  白若楠點點頭,臉上又熱了起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他的接近比酒精來得有效。

  見她雙頰酡紅,朱巖桐有些失神,隨即動手拉開她羽毛衣的拉煉。「會熱的話就脫掉吧!」

  白若楠連忙擋住他的大手,囁嚅地道:「你不是要說以前的事嗎?」她的身體悄悄向旁邊躲,卻發覺已經沒有空間。

  「是啊!」朱巖桐又露出痞子般的笑,故意說著曖昧的話語取笑她,「我是要說以前的事,不過妳的表情像是我們要做什麼奇怪的事。」

  「哪有!」白若楠嗔怒地辯白。

  「那妳為什麼怕我脫妳衣服?」

  「因為我不熱,用不著脫衣服。」話雖這麼說,可是他的話語卻讓她的血液拚命衝向腦門,加上酒精的作用,還真的冒出了一些薄汗。

  「是嗎?可是我看妳的臉好紅。」他刻意將身體貼向她,一臉揶揄地道,「是不是想到什麼不該想的事?」

  白若楠有些生氣了。「我臉紅是因為喝了酒,所以身體發熱。」

  「那就脫衣服啊!」

  「不要。」

  「為什麼?」

  「因為……」朱巖桐的貼近,讓她臉上的熱氣完全沒有退溫的跡象,「因為我忽然決定要回去睡覺了。」她緊張地想站起身,卻讓朱巖桐一把抓住,猛地將她推倒在床上。

  「清晨的溫度會更低,妳會被凍醒,然後感冒,而這附近幾小時車程內根本沒有醫生。」朱巖桐毫不費力地將圓滾滾的白若楠壓制在身下,表情不復吊兒郎當,而是有些強勢、嚴肅,眼裡燃燒著始終不願在她面前表露的怒焰。

  白若楠愣愣地看著他臉上陌生的表情,心臟卜通卜通地狂跳。

  「我……」在那雙深邃熾熱的眸子睇凝下,她聲如蚊蚋地開口,「我會穿大衣一起睡。」

  「然後明天起床時會覺得更冷。」朱巖桐接著道,「妳就算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也一樣。」她一下飛機就手腳冰冷,根本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抱著她分明已經穿得圓滾滾卻仍然顫抖的身子,他總是不願再放縱的暴躁面就越來越藏不住。

  該死的他!完全沒想過她受不受得住,就任性地要求她同行,讓她一個人縮起來顫抖得像只小兔子……

  朱巖桐緊握成拳頭的指節泛白,幽黯的眸子閃耀著火光。

  「脫衣服。」他輕輕地,像在隱忍著什麼似地吐出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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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嗄?」白若楠反應不過來。

  朱巖桐乾脆動手替她脫掉累贅的大衣。「妳如果亂動、不乖、不聽話,我就連不該脫的也一起脫掉。」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什麼是不該脫的?白若楠心一驚,臉又更紅了。

  「我……我自己來!」

  話落,卻來不及了,她的大衣被丟到地上,朱巖桐繼續脫下一件、又一件、再一件……直到床底下堆了座衣服山。

  「妳到底穿了幾件衣服?」朱巖桐微慍,卻也忍不住失笑。

  白若楠雙手護住身體,捍衛著身上剩餘的外衣。「十……十五件。」

  「天啊!」朱巖桐忍不住拍了拍額頭,心裡真是又氣又心疼又好笑,接著他拉過棉被,替她蓋上。

  床下鋪了一層電毯,白若楠躺平在床上,小手抓著被緣,貪戀被窩裡的溫暖,把小臉半埋在被子裡,只留下兩隻眼睛看著朱巖桐將地上的衣服抱到一旁的椅子上,留了一件毛皮大衣在她床邊。

  接著他繞到床鋪的另一邊,關掉大燈,脫衣,上床。

  白若楠的臉又紅成番茄了,不著痕跡地往床邊縮。

  朱巖桐早已料到她的動作,大手一撈,不容抵抗地把手腳又變得冷冰冰的小兔子撈進懷裡。

  「我剛剛有沒有說如果妳亂動,就把不該脫的也脫掉?」他惡狠狠地在她頭頂上道。

  白若楠身體僵了僵,果然乖乖地不敢再扭一下。

  朱巖桐又是一陣失笑,抱著她柔軟的身子為她取暖,他心中的火山終於平靜下來,率性的溫柔又回到他眼裡,他親了親她的額頭。

  「剛剛有沒有嚇到?」他可捨不得啊!

  白若楠臉上紅潮未退,心頭再多的矜持都為他的溫柔融化成春水。

  她搖搖頭,突然覺得縮在他懷裡安眠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雖然她可能會因此而腦充血。

  朱巖桐捉住她棉被底下的小手,握著它們探向他的衣服底下,攤開她的手心平貼著他的胸口。

  白若楠一陣輕顫,指尖和掌心像觸電一般,卻讓他禁錮著無法躲開。

  雙手感受著他厚實的胸膛,熨貼著陽剛的肌肉曲線,透過掌心傳來的脈動是他平穩的心跳,他體內的火焰驅走她身上最後一絲寒意。

  白若楠不安的心像跟著手掌傳來的訊息被安撫了下來,側躺著與他視線相對,他的手仍覆蓋在她手背上,琥珀色的眸子一如在小島上的每一刻,時時緊鎖著她的容顏。

  這一刻,她又再一次迷失在他眼裡,為他的溫柔與深情微微顫抖。

  「妳怕不怕?」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嗯?」

  「怕不怕我吃了妳?」他又露出了吊兒郎當的笑臉。

  白若楠真想命令自己的臉不要再紅了,再紅下去都能煮蛋了!

  「不怕。」她故意道,身體卻悄悄地往後挪了挪。

  朱巖桐忍不住為她的反應笑了起來,再次把她拉進自己懷裡,身體與她密貼著,緊緊擁抱。

  「可是我從第一眼看見妳開始,就想把妳推倒吃干抹淨。」他輕輕地蹭了蹭她柔軟的身軀,下體明顯的火熱堅挺果然令白若楠一陣顫抖,接著身子僵硬如化石。

  朱巖桐又笑了,卻是寵溺與逗弄她的成分居多,他翻過身壓住她的嬌軀,下體抵住她的,緩慢而挑逗地磨蹭著,像要報復她先前對他的冷淡,要她也嘗嘗他日夜看著她卻得不到一點安撫的滋味。

  白若楠心跳得像脫韁的野馬,原該令她嗔怒的話語,卻讓她心蕩神馳,因為那樣露骨的坦白代表了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情慾。

  他想要她,多麼赤裸而直接的表白。

  朱巖桐親了親她的臉頰,接著含住她粉嫩卻微冰的耳珠,白若楠忍不住呻吟出聲。

  「做點運動,身體會比較暖和。」他故意邪氣地在她耳邊道。

  白若楠的身體抖了抖。「你……你不可以這樣。」

  「不可以怎樣?」朱巖桐抬起臉,以鼻尖在她臉頰上搔癢。

  白若楠索性閉上眼,冷著聲音道:「我要睡覺了。」臉上未退的潮紅卻不夠有說服力。

  朱巖桐繼續在她臉上和頸子上親吻囓咬,一雙賊手甚至探進了她身上仍然穿著的兩件羊毛衣和一件厚棉衣裡頭。

  白若楠驚呼出聲,睜大眼。「你做什麼?!」

  「妳不是要睡覺了嗎?快睡啊!」朱巖桐在她耳邊戲謔地道。

  「你不可以亂來。」這樣要她怎麼睡得著?

  「我會安靜一點。」他故意小小聲地道,神情簡直像個頑皮的孩子,手上放肆的動作卻未曾稍歇。

  白若楠又羞又嗔,「這跟安不安靜沒有關係!」

  隨著他的吻加速律動的,還有他手上的動作,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地一陣陣呻吟,檀口中的風暴暫息,朱巖桐溫柔地吸吮她唇邊的濕潤,在那被他吻得紅腫的櫻唇印下一個淺淺的親吻。

  「睡覺了,晚安。」他在她額頭上親了親,八爪章魚似地緊抱著懷裡的小兔子,真的閉上了眼睛。

  被挑起慾火的白若楠有些愕然,嘟著嘴忍不住嗔怪他,卻又羞於開口。

  哪有人撩撥了一半,火點燃了,卻又自顧自地睡覺?

  白若楠噘著嘴,氣呼呼地翻過身。要睡大家一起睡,哼!

  但她卻不知道假寐的朱巖桐在她小聲咕噥的同時,睜開了一隻眼睛。

  呵呵!都說要換她也嘗嘗夜夜慾火焚身的滋味了!他壞心地想著。

  這夜,未止熄的情焰緩慢而無聲地燃燒著,他們帶著未滿足的飢渴緊緊貼著對方的身體,心中卻又忍不住溢滿溫柔與幸福,一起進入夢的國度,再續未完的纏綿。

  ***    ***    ***    ***

  第二天,白若楠醒得有點晚,幾乎已經要過中午了。兩個人的體溫相依果然比孤單一個人好眠。

  朱巖桐照例會睡到中午過後,先醒來的白若楠卻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有個天然暖暖包像八爪章魚似地抱著她,怎麼說都比下床和冷空氣搏鬥舒服。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會兒,直到頰上被人像狗狗一樣磨蹭著,白若楠才又醒了過來。

  「早安。」朱巖桐笑嘻嘻地道,神情仍有些惺忪,看樣子也是剛睡醒,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向心愛的女人撒嬌。

  他的頭髮一樣不聽話地亂翹,加上近來他反常地天天清理小胡碴,此時的模樣看起來稚氣得很。

  白若楠有股衝動想把他的頭髮揉得更亂一點,但還是作罷,她抬眼看向牆上的鐘,已經一點多了。

  「不早啦!」天啊,他們真會睡!

  錯過了早餐和午餐,她已是飢腸轆轆,但想到要吃飯又是另一個難題,白若楠不禁想繼續睡下去算了。

  氣溫這麼低,她好想吃熱呼呼的火鍋,但大概煮沒多久就變成冰鍋了。

  「如果妳怕起床會很冷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先來點『運動』,讓身體暖和一點。」朱巖桐笑得像隻狐狸。

  白若楠二話不說地掀開被子起身。「我起床了。」

  那句話還真是比什麼都管用,朱巖桐忍不住失笑。

  他們簡單地吃了一點東西,填飽肚子,趁著中午時溫度較高,朱巖桐打算到最近的小鎮去,白若楠雖然怕冷,還是跟著他一起出門。

  四周林景淒清卻優美,朱巖桐指著冰湖畔的一大片草地告訴她,短暫的夏季來臨時,青翠的湖畔會開滿各色花朵,鮮艷奪目,宛然變成另外一個世界,這就是為什麼無論春夏秋冬,這塊極地大陸都能夠吸引全世界熱愛大自然美景的遊客前來。

  他們駕著雪橇穿過林徑,途中只停下來過一次,因為銀白雪地上突兀的車胎痕跡引起朱巖桐留心,拉住韁繩要雪橇犬們停了下來。

  「怎麼了?」白若楠又穿得像熊一樣,她好奇地看著朱巖桐蹲在雪地上檢視開進樹林裡的車胎痕。

  「沒什麼。」朱巖桐折了回來,神情卻顯得若有所思。

  到了小鎮之後,找了家較為熱鬧的餐館吃些熱食,他們才前往今日出門最主要的目的地。

  朱巖桐將雪橇寄放在鎮上的老店,與白若楠一路步行,越過小鎮後是一大片蕭索的樹林。

  「我有沒有跟妳提過,我小時候住在教會學校裡的事情?」他像談論天氣般,一臉輕鬆地道。

  「你只說過一次。」自從她發現自己的逼問簡直和揭他的瘡疤沒兩樣後,她就不再問他的過往了。

  漫步在林間,天色灰濛濛的,已是午後卻看不到一點太陽。

  「也沒什麼,我父親死了之後,我還在我母親的肚子裡,她一個人回到義大利守著我父親當年和她私會的莊園。本來朱家沒男孩子可以繼承,他們要帶我回台灣,我母親卻完全沒意見。」

  當年的他把母親想得很美好,就像學校裡和教會裡歌頌的,母親的愛、母親的仁慈、母親對孩子無悔的奉獻,他一直告訴自己母親不是不在意,是她一個弱女子敵不過朱家龐大的勢力。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看清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自欺欺人。

  人呵,自欺總有一些不得為之的理由。他忘不了他們來向母親要人,卻又帶他到醫院驗DNA,因為他們從來不相信母親接近父親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是朱家血脈,也不過是一件保住朱家江山的工具,強勢的朱沃丹──父親走後朱家的掌權人,他同父異母的大姊,就不用擔心夫家的人會覬覦朱家江山;如果他不是,他們就不需要理會一個雜種的死活。

  他當然得自欺,因為不這樣,他不知道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人真正的在乎他、愛他。

  「也許,」白若楠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些安慰的話,可是他走在她身邊,低垂著眼,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無奈,心裡只想撫平他眼中那抹孤寂,「你母親是認為你回到朱家,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至少物質不虞匱乏。

  朱巖桐只是笑。

  那年朱沃丹派來的人帶他到醫院去,他趁眾人疏忽時偷偷溜回去找母親,但他知道朱沃丹不會放棄,於是躲在暗處,想等朱家的人離開後再現身。

  他躲在衣櫥裡,看著母親聽到他失蹤的消息後,轉過身,若無其事地繼續擦拭那些已經發亮的相框,繼續每日例行的祈禱與對父親的追思,彷彿失蹤的只是不相干的人;她當然不知道他溜回家了,而是完全對他感到木然。

  他一個人坐在壁櫥裡,好像被全世界遺棄了,卻沒有哭。

  「後來我留在義大利,也是沃丹的主意,」朱巖桐說道,對上面四個姊姊向來直呼名諱,反正他們一直不親,「她說既然我不願意回台灣,那麼就留在義大利,她們找了家校風最嚴厲,聲譽也最好的學校把我送進去。」

  校風的確最嚴厲,因為就像監獄一樣,他那時才六歲。

  「在學校裡,我是修女們最頭痛的學生,」他的語氣就像對朋友談起兒時往事那般,把沉重的過往像風一般傾吐,「因為我老是欺負別的小朋友……不騙妳,我力氣很大的。」說罷,他還得意地笑了笑。

  白若楠也回給他一個微笑,卻忍不住靠近他,摟著他的手臂,像情人一般與他依偎而行。

  「大概到我九歲時吧!我終於交了一個朋友,叫尼克,跟我同年,是個美國人,他的父親經常在歐洲各地跑來跑去,就把他送到那裡,後來他跟我一起蹺課、逃離學校宿舍、在街頭閒晃,後來還一起加入幫派。」

  那幾年,朱沃丹不再管他了,因為朱沃丹認為與其把朱家產業交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異母胞弟,不如讓自己或妹妹們的孩子繼承朱家江山,畢竟作為一個母親不可能沒有私心。

  「後來有件事情鬧得太大了,我們械鬥時被逮捕,幫裡的兄弟殺了人,卻把罪證往當時受傷昏迷的我身上推。」殺人鬥毆,他卻說得雲淡風輕。

  「本來我是完蛋了,不過沃丹出面,也不知她哪來的人脈,說動黑手黨和警方,把我送走。」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他們讓尼克替他頂罪入獄。

  當然他會甘心接受沃丹的幫助,除了不知沃丹要尼克替他頂罪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母親在那年自殺了,而她自殺當晚,他還和幫派在街頭殺得眼紅。

  後來,他前往倫敦,在那裡過了幾年像樣的生活,可是他心裡始終抹不去自己是個多餘存在的陰影──為什麼是送到倫敦?呵!為了讓他陪伴朱芙蓉未婚生下的小王子,朱璽雅。

  當然,朱璽雅在某些方面和他很像,他們都像是被世界所遺棄的,孤僻又孤獨的王子殿下也就他這麼一個朋友。不同的是,朱芙蓉實際上仍關心著自己的兒子,而朱璽雅也有個把他當親生兒子的江任川。

  他什麼都沒有。

  「我一邊學音樂,一邊組樂團,那幾年的生活真的很不錯,而且老天爺還讓我遇到出獄後到英國投靠親戚,當時正在PUB打工的尼克,他又像過去那樣把我當兄弟,跟著我一起玩音樂、組樂團。」

  然後……

  「啊!我們到了。」朱巖桐指著湖邊的一棟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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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木屋雖然獨自坐落在湖畔,卻是小而精美,只有兩個隔間,為了阻隔濕氣而將地板撐高,屋子裡有簡單的抽水機,還有從鎮上接過來的電路線,朱岩桐請了人按時打理這個地方。

  朱巖桐在壁爐生起火來,白若楠閒逛似地看著牆上幾幀照片。

  那是仍然處於叛逆年齡時的朱岩桐,看起來與現在沒多大出入,只是眼角眉梢少了世故與內斂,多了憤世嫉俗的稜角與年少輕狂的氣燄,他和另一個金髮少年,兩人或是卷起褲管在水裡捉魚,或是一起站在PUB的舞台上表演,看得出來感情像親兄弟一般。

  「要不要喝一點?」朱巖桐從櫃子裡拿出酒來。

  她今天已經喝了許多,不過還是點點頭。

  如果在這個地方再住久一點,她可能要變成酒鬼了。

  屋子裡唯一可以坐下來休息的地方,是壁爐前那張大藤椅,椅子上鋪著柔軟的安哥拉羊毛墊,看起來很溫暖。

  白若楠緊挨著朱巖桐在藤椅上坐下。

  「照片裡是尼克嗎?」她問。

  朱岩桐點點頭,「他大半輩子都在歐洲,跟父親像吉普賽人一樣到處跑,不過他總是念念不忘兒時在阿拉斯加的回憶。」朱岩桐輕啜了一口酒,「這裡是他的故鄉。」

  白若楠沒有再深入詢問,感覺到很多問題的答案即將揭曉,卻又悄悄害怕那一刻的到來。

  浪蕩的歲月總是伴隨著許多無奈與悔恨,那是旁人難以盡知的晦澀。

  「對了,我讓妳看我身上的刺青。」朱岩桐說著,索性把上衣全部脫掉,當然換來白若楠的驚呼聲。

  「你瘋了!」雖然現在不是晚上,又是在屋子裡,但仍然很冷啊!

  「如果我冷到受不了了,妳會不會抱著我?」他忽然問。

  「不會!」白若楠生氣地道,「我會讓你凍死。」

  朱岩桐卻笑了起來,他開始了解她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妳看。」他扭腰讓白若楠看著他的背部,在左下方有大片火焰的圖騰刺青,遠看時看不清楚,近看才發現是為了遮掩一條十幾公分長的舊疤。

  「就是這裡,我的人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被自己人捅了一刀,送進醫院時昏迷不醒,於是對那些指控百口莫辯。

  白若楠摀著胸口,無法想像那幾乎可以奪定性命的一刀怎能劃在他身上,若那時他不夠幸運,也許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裡。」他指著胸口笑道,結實的胸肌上是一個眼窩插了把劍的骷髏頭,「我離開義大利時去刺的。」

  也是他的寵物,名喚孤寂的寵物……

  朱岩桐忽然想起,也許應該在旁邊加朵小玫瑰,因為現在他心裡還住著另一只。

  「至於這個,是為了紀念我的出道。」他指著左上臂的哥德體V字圖騰。

  「還有這個……」右手手背上的五芒星,和照片中的尼克左手手背上的一模一樣。

  在PUB駐唱、玩地下樂團,開始在樂壇嶄露頭角,隨之而來的是生活上的糜爛和精神上的墮落。他們開始吸毒,就像那些報紙和雜誌上所描述的,數次進出警局和煙毒勒戒所,一直到……

  「哈!有時候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運氣會這麼好。」朱岩桐橫躺在藤椅上,頭枕在白若楠懷裡,眼睛盯著天花板,眼神卻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以前一直都這樣,我和尼克偷修女的錢,但只有尼克被抓到;一起幹架被栽贓,卻只有他頂罪入獄。」

  「計較那麼多就不是兄弟了!」尼克總在事後爽朗地拍著他道。

  「我先學會碰毒品,那時雖然已經出道,卻不覺得有什麼,我管那些記者說什麼公眾人物要以身作則,放屁!群眾又不是沒有腦袋,他們可以選擇自己想做什麼,就像我選擇自甘墮落。」

  所以尼克也學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朱岩桐手掌蓋住眉眼,壁爐裡火焰的跳躍讓他的眼睛刺痛、發熱,烈酒讓他的喉嚨縮緊、疼痛。「我總是沒事,他卻有事。」

  最後一次進到煙毒勒戒所時,尼克吸毒過量,死亡。

  當親眼看著一個生命,甚至是屬於至親或摯友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看著他痛苦的掙扎,手裡感受到原來還脈動著卻失去的溫度,那種疼痛與陰影在他生命裡烙下永恆不滅的刻痕。

  「我們是兄弟,對吧?」尼克握著他的手笑道,手背上的五芒星對比他病態的肌膚顯得刺目,因為吸毒過量,顫抖著,話都說不清楚,幾乎進入彌留狀態卻又迴光返照。

  「你會帶著我們的夢想,在世界的舞台上發光、發熱,我會在天上看著你,要是你讓我失望,我絕不饒你!」

  蓋住眼睛的手掌遮擋不了溫熱而清澈的晶瑩滑過髮際,朱岩桐從來不讓自己哭泣,即便是當年母親不在乎他的失蹤,還有尼克走的時候,他也不允許自己掉一滴眼淚。

  若他已被世界遺棄,誰會為他惋惜那些眼淚?

  白若楠彎下身,溫柔而緊實地將他抱在懷裡,臉頰貼著他的額頭,雙手環住他的肩膀,像在安撫一個孩子似地,心疼地吻著他的臉頰。

  所以他說,他沒有家人,因為曾經擁有後又失去溫情,成了他難以承受的代價。

  所以他不再碰毒品,因為當年對記者狂妄地說這只是他個人自甘墮落的那句話,變成他害死摯友與兄弟的反諷。

  「為什麼我總是沒事?」埋在她懷裡,他仍然忍不住自問,就像每個在往事中徘徊的夜裡,他反覆地問著上天,恨不得讓自己消失在這世界上。

  反正,從來也沒有人在意過他,如果他死了,有誰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你無法決定命運,這不是你的錯。」白若楠柔聲道,喉嚨卻有些發緊。

  「是嗎?」朱岩桐移開雙手,泛紅的眼裡懷著對自己的恨意,「尼克不是我害死的嗎?如果我不天殺的那麼自以為是,認為沒有人會因為我的墮落而受害,他會死嗎?」

  「誰不會犯錯?如果尼克真的為你好,他應該勸你。」而不是跟著他一起荒唐。

  「他勸過我。」朱岩桐頹喪地坐起身,手肘撐在膝蓋上抱住頭,「可是那時我的從來不聽別人的勸。」

  「要吸毒是不是?」尼克最後一次勸不住他,憤憤地道:「好吧!咱們兄弟倆一起來,下地獄好有個伴……」

  「誰不會犯錯?可是我犯了一次錯,上天卻把那個把我當兄弟看的人帶走了。」即使這個錯太不值得原諒,被帶走的能不能是他?

  「有些人沒犯過大錯,但同樣也不能阻止生離死別。」白若楠貼近他,張開手臂抱住他,「如果上天留下你,就代表你有你未完成的路。」若是如此,不斷怨嘆失去的,只會白白錯失更多。

  但是啊……白若楠好心疼地想,他很努力地彌補,很努力地做他能做的,不讓晦暗的過往加諸在他身上,從此憤世嫉俗地去傷害周遭的人。他在人前永遠吊兒郎當地像個頑童,卻不斷為需要他力量的人貢獻心力,就像在島上,他讓居民的生活有了希望與未來。

  然而他骨子裡仍是那個叛逆的Vincent,厭惡虛偽浮誇的世界和自以為是的媒體記者,於是關於他的負面新聞仍然多過正面的。

  「我知道。」朱岩桐顯得有些疲累,「可是我好痛苦,好寂寞。」他的語氣像哭累的孩子在撒嬌,整個人癱向白若楠懷裡,霸佔似地怕她離開他。

  「其實,人跟人之間都是相對的,你對人伸出手臂,別人也會回應你溫暖的情誼,我相信你不是孤單一個人。」就像島上那些居民是真的喜愛他,真心當他是村裡的一分子。

  「那妳呢?」朱岩桐抬起眼,深深地望著她,「妳會愛我嗎?妳會不會給我妳的心和妳的人,妳的全部,成為我的另一部分?」讓他知道有人愛著他,有人會為他守候、為他流淚。

  「我……」白若楠忍不住迴避他的眼,心慌意亂。

  她愛他,早在這之前就已心動,可是保守的性格卻害怕如此大膽的求愛與承諾。

  朱岩桐藏起眼裡的企求,只剩溫柔的苦笑。

  「又或者妳只能給我同情的溫柔,那麼我想我不需要。」他聲音瘖 ,心頭又酸又疼痛。

  就好像他小時候,還很小很小,就已經知道無論心裡再如何渴望一個擁抱與一聲撫慰,也要倔強地抬頭挺胸說不需要。

  因為根本得不到。

  「我沒有!」白若楠紅著眼眶反駁,卻不知如何辯解。

  在這句辯白之前,她不斷地對他擺出冷漠的臉孔,現在她要如何解釋心裡的愛意真的與同情無關?

  朱岩桐看著她激動的表情,仍然是不舍地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火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卻變得闃黑幽暗。

  「算了,其實我真的很累了,」他把頭抵在她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就算只是同情也好,給我一點溫柔,只要一點點就好……」因為他已經沒力氣再繼續驕傲地口是心非,因為他是真的好想得到她溫柔的撫慰。

  哪怕只是因為同情。

  我愛你——這句話說與不說,進退兩難。白若楠抱著朱岩桐,心好疼,卻不知該怎麼讓這男人相信她沒打算施捨他任何同情,只能輕柔地撫過他的發、他的臉,吻著他的眉眼。

  屋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蕭索,屋內壁爐裡的火燒得正狂,有些醉意的朱岩桐半睡半醒,倒臥在心愛的女人懷裡,貪婪地吸取她的溫柔。

  白若楠用臉頰緩緩蹭著朱岩桐的額頭,雙手像母親拍撫著孩子般輕輕地在他身上游移,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你不能逼我面對自己的感情,卻又不讓我說愛你啊!」她呢喃著,有些無奈,懷裡靜靜沉睡的大孩子卻沒聽到。

  ***    ***    ***

  回到莊園時已是深夜,因為他們在鎮上用了晚餐,又去了別的地方,正式踏上回程已過了晚上九點。

  雪橇才出了樹林,晴朗夜空中閃爍的冷綠色光幕橫跨了半個天空,像自宇宙深處垂下一面薄紗隨風舞動,末端帶著橘紅色和淺黃色,時而緩慢如柳絮飄搖,時而快速流動似水波盪漾,倏忽又閃爍著七彩霓光,讓從來沒看過極光的白若楠興奮得驚呼出聲。

  朱岩桐讓雪橇犬停在冰湖畔,前方已經可以見到莊園矗立在白雪皚皚的樹林中。

  白若楠戴著羊毛手套的雙手捧著臉頰搓揉取暖,雖然夜裡寒氣逼人,乍見極光的喜悅之情還是讓她甘願在低溫的包圍下,瑟縮成小兔子欣賞美景。

  朱岩桐安置好雪橇犬,由身後摟住白若楠,拉開大衣將她緊緊包覆。

  「很冷嗎?」他輕輕地在她頰邊呵著氣,她滑嫩的小臉冷得像凍豆腐。

  「極光好漂亮。」她像為了玩樂而忘記天寒地凍的小女孩,終於可以理解那些觀光客大老遠從溫熱帶國家飛到這裡,只為了一睹極光風采的狂熱。

  身後的朱岩桐盡責的充當她的暖暖包,臉頰貼著她的取暖。

  「妳喜歡的話,我每天都陪妳等它出現。」

  白若楠為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裡的愛戀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下午離開小木屋之後,他似乎總有意無意地迴避著那時的話題。

  白若楠輕輕拍去他帽子上的雪花,拉攏他頸間的圍巾,朱岩桐看著她親暱的舉動,心中好滿足、好甜蜜,想要相信她是真的對他有情,但卻無法甩開心裡那層顧慮。

  如果她是因為他的故事而以為自己愛上他,即便他再渴望她的溫柔,也會難掩失落。

  人都是貪心的,即便他說過只要她的溫柔便已足夠,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更多,想要她的心、她的人、她全部的愛。

  白若楠一直在思考著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這時候她有些氣自己先前的自欺欺人,難怪朱岩桐不相信她。

  如果不是今天在小木屋受到的衝擊,她會承認自己喜歡他嗎?

  「其實我接下替你寫自傳的工作後,在見到你以前,對你印象很差。」白若楠決定老老實實地說出她的想法,「我就像外面那些人一樣,憑著媒體的負面新聞對你產生先入為主的壞印象。」

  「很多人都這樣,換作是我,也會討厭一個老是動手打人的人。」朱岩桐不忍她語氣裡的自責,安撫地道。

  每次他這麼替她著想,她心裡總是暖暖的,卻也更心疼他。

  「可是在島上,那裡的每一個人讓我發現這世間最偉大的情誼與良善,莫過於一顆平凡的心。用心生活,也用心和周圍的人相處,不管外面世界怎麼看待,他們都堅信自己所愛的人就如同他們所認知的那般善良淳厚。」

  用心去看世界、用心愛一個人,才能夠看得到真實。

  「不過他們有一個優點,我始終學不會,」白若楠苦笑,「就是坦白地表達情感,坦白地過日子。」

  朱岩桐有些動容,似乎知道她即將出口的話,他害怕地想迴避,卻無法將視線由她臉上移開。

  他從來就抗拒不了她真情流露的眼神,如果可以的話,看一輩子也不夠。

  想要她親口承諾愛語,卻又為莫名的自卑而恐懼,因為他無法不去懷疑這之中同情佔了幾分。

  「就像我懷疑你為什麼喜歡我一樣,現在換你懷疑我。」

  「不是。」朱岩桐想要反駁,神情卻有些狼狽,「妳會懷疑是正常的,可是我卻是……」

  「你替我找藉口,卻對自己嚴苛。」此時,白若楠反而變成冷靜的一方,笑著問道:「我那樣懷疑你,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我愛妳。」朱岩桐急切地表白真心。

  白若楠的臉又刷紅了,為那句愛語心跳不已。

  「所以,我們都不夠完美,不夠勇敢,可是至少我們有時間一起找到相信彼此的勇氣。」她鼓起勇氣,伸手環住他的腰,小臉貼在他胸口。「就如同我懷疑你,卻無損你愛我一樣;你害怕我的感情被同情左右,可是仍然無法改變我也愛你的事實。」

  她好緊張,他則欣喜若狂,卻又害怕這只是一場夢,逼自己去把「同情」兩個字放大。

  一直以來冀望的,在得到的那一刻卻又禁不住猶豫起來,患得患失。

  白若楠抬起臉,雙手轉而環住他的頸項。「你說要陪我看極光,那麼你願不願意陪著我,讓我們一起找到相信對方、相信愛情的勇氣?」

  許多愛情故事裡的那句「我願意」,似乎永遠是女主角的專利,因為女孩們總是被動地等待愛情的承諾,一如過去的她。

  可是她已經從他身上得到太多,也學到太多,如今換她為他編織溫柔的情網,成為那個呵護他、心疼他的人。

  朱岩桐難掩內心的激動,胸臆間除了愛意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願意。」他低下頭想吻住懷裡心愛的女子,她卻已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

  夜空下,極光照射得大地有如白晝,他倆緊緊擁吻的影子,在雪地上合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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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阿拉斯加的日子,主要是朱巖桐自己的巡禮,尼克臨死前要求把骨灰送回他的故鄉,所以演唱會開始前朱巖桐總會到這裡來,告訴老友他正要實現他們當年的夢想。

  當然還有另一個目的。

  白若楠每天陪著朱巖桐在山林間、冰湖畔漫步,或到鎮上去用餐,然後在一棟外觀雅致的洋房外守候,但每次只見到房子裡的黑人看護,聽她描述一個叫布魯斯的老先生的狀況後便打道回府。

  尼克走了,他唯一的親人是父親,兒子數度進出勒戒所原來已經令他心灰意冷,不料最後一次進去之後竟然從此天人永隔,尼克的父親因此倒下了,這麼多年來朱巖桐將他安置在鎮上的這棟房子,請看護二十四小時照顧。

  尼克的父親因為半身癱瘓而沒有辦法不接受朱巖桐的好意,但他恨死了這個讓他兒子走上不歸路的惡魔之子,所以從來不想見他。

  今天卻有些不一樣。

  五十幾歲的黑人看護一見到朱巖桐,就滿臉氣憤、擔憂,卻還是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道:「朱先生,我是信任你才讓你的朋友見布魯斯先生,可是你看看你朋友做的好事!」

  「怎麼回事?」朱巖桐眉頭微擰,和白若楠面面相覷。

  他的朋友?知道這裡的只有白若楠,但她可是二十四小時都跟他在一起。

  黑人看護忍不住擦了擦眼角不小心溢出來的眼淚,破例開門讓他們進去。

  「布魯斯先生已經昏迷好久了,他看不到你,你們進來吧!」

  朱巖桐察覺不對勁,牽著白若楠的手一起進屋。

  屋子裡擺設簡便,牆上掛著好幾幀尼克的照片,他們走進大廳後面的一間房裡,床上躺了一個頭髮稀疏花白、骨瘦如柴的老人家,鼻口裡插了管子,枯枝般的手臂上還打著點滴。

  朱巖桐和白若楠退出房間。

  「怎麼回事?」他再次詢問。

  「布魯斯先生最近精神很好,身體也有起色,醫生才建議可以讓他多和外面的人接觸。昨天來拜訪的那位先生說是你的朋友,還拿出和你的照片為證,我才放他進來,誰知道後來他匆匆離去,我發現老先生從輪椅上跌下來,倒在地板上。」黑人看護邊說邊擦著眼淚。

  朱巖桐越聽臉色越沉。

  與他的合照?他身為公眾人物,要與他合照還不簡單?何況現在數位影像發達,要偽造照片也不無可能,但是這種狡詐的騙術當然不是一位生活單純,又不懂電腦科技的婦人所能識破。

  他壓抑著怒火問道:「醫生有沒有說情況怎樣?」

  「醫生說是刺激太大,盛怒之下造成二度中風。」

  白若楠擔心地一手搭上他的背脊,他全身的肌肉因為憤怒而緊繃著。

  朱巖桐反手握住她的手,兩人十指交握,他以冷靜的聲音對看護道:「妳好好照顧老先生,其他的事我會處理,有必要的話就送到醫院的加護病房,錢的事不用擔心。」

  說罷,他又問了一些那位自稱是他朋友的人的持征,才和白若楠離開。

  「什麼人會做這種事?」白若楠不禁疑惑地道。

  「不會是唱片公司或經紀公司的人。」他們把他當成太上皇捧著都來不及了,知道他最忌諱什麼,自然不會前來多問,唯一的可能只有……

  在墨西哥的小島上,只要是外地人,都會先經過島上所有居民的盤查和審問,白若楠因為是朱巖桐特地請來的客人,自然例外,否則連他的經紀人都會被村民死纏著,更何況是居心不良的記者?沒先讓那些把朱巖桐當家人的居民給整死就不錯了。

  但在阿拉斯加情況就不一樣了,雖然他從離開小島後,外出一律墨鏡、帽子全副武裝,鬍子又刮得乾乾淨淨,可是對無孔不入的記者而言,這些都構不成阻礙。

  朱巖桐與白若楠又在附近問了幾戶人家,更加確定最近鎮上的確出現了不速之客,而且行蹤詭秘,但是除此之外,他們也掌握不到其他的線索。

  無奈之下只好暫時先回湖畔的小木屋去,朱巖桐的步伐有些急躁,臉色陰沉,那位讓老先生病情加重的不速之客,讓他體內久經歲月曆練而漸漸消失的暴戾之氣又回來了。

  白若楠有些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她能夠理解他的憤怒,但他週身的氣息讓人退卻,雖然她想安慰他,卻找不到任何適當的詞句。

  走在前頭的朱巖桐確實有些慍怒,但當他轉過身,看到小心翼翼跟在他後頭的白若楠縮著身體,雙手舉在小臉前呵氣取暖,天大的怒火都熄滅了。他走過去輕柔地將她摟在懷裡。

  「對不起,我走太急了。」竟然把她落在後頭。朱巖桐有些自責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感覺到懷裡的她有些顫抖,乾脆又將大衣打開,將她包進自己懷裡取暖。「等等到屋子裡就不冷了。」他蹭著她的臉頰,柔聲地道。

  白若楠張手環住他的腰。「我沒事,但是你別生氣了。」

  「我沒生氣,只是……」朱巖桐張口想辯白,卻發現語氣裡的盛怒情緒騙不了人,事實上他不只生氣,而且還抓狂到想殺人。

  看著白若楠擔心的眼神,他只得道:「我只是不能原諒自己又成為讓布魯斯病情加重的元兇,尼克拜託我照顧他父親,結果到頭來我的照顧卻害了布魯斯,如果不是我,布魯斯今天不會遇到這種事。」

  「這不能怪你,」白若楠雙手撫上他的臉頰,「不管那位冒充你朋友的人目的為何,他的作為都不可取。」

  「我知道。」看著她溫柔的眼神,朱巖桐強硬的偽裝忍不住軟化了,「可是我還是很生氣。」他像小孩子一樣,心裡難過就忍不住撒嬌,連身上那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暴戾也瞬間轉變成讓人心疼的孩子氣。

  白若楠忍不住笑了,雙手搓著他的臉頰,將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不要生氣啦!」她安撫地道。

  朱巖桐也忍不住笑了,賴皮似地道:「再親一個才不生氣。」

  白若楠微噘起嘴,好氣又好笑地再次將唇湊上他的。

  朱巖桐的舌頭狡詐地竄進她微啟的朱唇間,雙手緊緊將她圈在他體溫的範圍之中,貪婪地吸吮她口中的蜜汁,頑皮又邪肆地逗弄她檀口中的丁香。

  白若楠不再只是被動地任他需索,開始學著他,主動地與他唇舌交纏,讓滿腔情意在熱吻中宣洩。

  直到他喉嚨深處逸出一陣陣呻吟,深怕再繼續下去就會直接在雪地上推倒她,朱巖桐才喘息著與她的唇分開,但他忍不住又親了一口那誘人的櫻唇,接著壞心地在她頰上以唇舌和氣息搔癢。

  白若楠笑著躲開,卻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

  「別鬧了……」她軟綿綿的制止哪裡嚇阻得了玩興正濃的大孩子?

  朱巖桐玩得正開心,原來專心地與懷裡的白若楠嬉鬧,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瞥見一旁樹林裡輕微的騷動,他停下了動作,但臉上胡鬧的表情沒改變。

  「我們進屋子去吧!這裡好冷。」他摟著白若楠往不遠處的小木屋而去。

  白若楠沒察覺他的異狀,直到他們進到屋內,他將壁爐裡的火生起,並打開最近才擺進屋子裡的電暖爐讓她取暖。

  「待在屋子裡不要出來。」他突然道,隨即走出屋子。

  「巖桐?」白若楠想追出去,她看著朱巖桐的背影,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那股連冰天雪地也熄滅不了的,惡魔般的怒焰。

  蟄伏在暗處的男人並沒有因為朱巖桐發現自己而逃開,相反的,他期待朱巖桐與他交鋒的那一刻,一定會有更多精彩畫面和衝突為他賺進大把鈔票。

  如果記者會認為偷拍是一件在被對方發現時需要落跑的惡行,就不會有那麼多記者與公眾人物打架的新聞了。他又沒錯,幹嘛要跑?

  朱巖桐一把拎起男人的衣領,令拿著相機的男人一陣吃驚,他可沒想到朱巖桐的力氣這麼大,這時他腦海裡忽然浮現某位同業跟拍朱巖桐卻被打到半年下不了病床的前例,開始冒出了冷汗……

  「你不能打我!我會告你!」男人以英文喊道,他忘了朱巖桐上一件毆打記者的官司,被他人面廣闊到可以隨時和各國元首喝茶下棋的唱片公司總裁壓了下來,法官最後只判了朱巖桐負責所有醫療費用,並賠償對方的精神損失。

  火爆浪子的拳頭沒落在跟拍男的臉上,朱巖桐顯然脾氣收斂許多,更不願在白若楠面前動粗,他冷冷地道:「是不是你去找布魯斯?」

  「什麼布魯斯?」跟拍男眼神閃爍,洩漏出一絲絲不安,「我不知道……」感覺到朱巖桐收緊了握住他衣領的手,幾乎要讓他無法呼吸,他才顫著聲音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知道他會激動得從輪椅上跌下來?」

  話才說完,暴怒的朱巖桐握得青筋浮凸、關節喀喀作響的拳頭猛地抬起,跟拍男心驚膽戰地閉緊眼睛。

  拳頭卻遲遲沒落下。

  「不要。」白若楠由朱巖桐身後緊緊抱住他。

  朱巖桐奇跡似地在情緒失控前冷靜下來,及時收回正要推開白若楠的手,以他眼下火山爆發般的怒氣,可能會讓她因此受傷。

  身後柔軟的嬌軀和白若楠的呼喚,總算讓朱巖桐的情緒被安撫下來,他放開拎住跟拍男衣領的手,讓他跌坐在雪地上嗆咳著。

  白若楠感覺到他身上的肌肉終於放鬆了,才鬆開抱緊他的手臂。

  跟拍男大難不死,悄悄地睜開一隻眼。

  哈!這不是和搖滾天王在雪地上擁吻的女人嗎?他剛剛就是為了偷拍他們接吻的畫面而洩漏了行跡,人人都說Vincent是浪子,可是除了那些被女星和模特兒為了炒作名氣而昭告天下、可信度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緋聞之外,幾乎沒看過他被記者拍到和女人拍拖的直接證據,剛剛拍到的畫面肯定會讓他成為雜誌社的大紅人。

  女人家嘛!就是心軟,一見到有弱者受害就會同情心氾濫。跟拍男在心裡得意地想。

  但下一刻,看著白若楠將一捆繩子塞給朱巖桐,跟拍男終於覺得不對勁。

  「打人沒辦法解決事情,反而會讓你理虧,把他綁起來吧!」她看著朱巖桐的表情溫柔得像個母親,出口的話卻讓跟拍男背冒冷汗。

  「你……你們要做什麼?」跟拍男不住地往後退,一邊問道。

  白若楠只是衝著他微微一笑。

  過去,她道貌岸然地鄙視那些以暴制暴的人,可是如今故事整個攤開在她眼前,她身歷其境,被逼迫卻不能動手還擊的是她所愛的人,這一刻白若楠終於明白,妄想把是非黑白在現實裡也分個一清二楚的人有多麼天真!

  當然,暴力是不對的,現在至少可以換她張開雙臂,用所謂「文明」的方法來保護她心愛的人……

  朱巖桐原來接過繩子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會兒倒是乖乖地聽從白若楠的話,走向跟拍男,後者根本來不及爬起身逃跑,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就被朱巖桐這個怪力男給五花大綁。

  「你們這是危害人身自由!我要告你們!」跟拍男大吼。

  「你對布魯斯做了什麼?和他說了什麼?」朱巖桐毫無困難地拎起手腳都被他綁縛的跟拍男,讓他背抵著樹幹,開始質問。

  「你是怕他對我說了什麼才對吧?」偷拍男冷笑道。

  白若楠不禁有些佩服他,在這節骨眼還能耍嘴皮子,或者他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當然啦!也只有在還沒吃到苦頭的時候可以這麼逞強了。

  朱巖桐的拳頭又掄了起來,卻讓白若楠給抓住。

  「我來。」她雙手包覆住他握緊的拳頭,柔聲地道,然後轉向仍然一臉挑釁的跟拍男,「其實打人有時候是最溫和的逼問方式,你知道中國古代帝王的後宮嗎?」她笑著逼向他,「那些女人爭寵時會發明各種手段來對付對手,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她們有數千種方法整得你死去活來,卻不會在身體上留下疤痕和證據。」

  跟拍男看著白若楠鏡片後笑瞇的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不乖乖配合也可以,我們就一件一件把你的衣服脫下來。」白若楠說到這裡,身體還故意抖了抖,「好冷噢!在這種溫度脫光光不知是啥滋味?」

  跟拍男臉色鐵青,嘴唇掀了掀,終究還是把反抗的話吞回肚子裡。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裡荒郊野外的,就算喊救命也沒有用。

  「我只是問他跟Vincent是什麼關係,還有為什麼Vincent會供養他的生活費和醫藥費,然後……」然後他天生嘴巴賤了點,心肝歹毒了點,嘲諷那個老頭仰賴害死兒子的兇手的鼻息苟活,還拿起相機要拍他的樣子,結果老人家氣得要打他,就從輪椅上跌了下來──但是後面這些事實他可沒膽說出口。

  朱巖桐沒怎麼注意跟拍男說了什麼,倒是有些呆呆地看著白若楠,直到她喚了他兩聲,朱巖桐才回過神。

  「嗯?」

  「把他身上的相機底片或記憶卡找出來吧!不知道他拍了些什麼,如果曝光了,可能會因此讓老先生被外界騷擾。」白若楠道。

  朱巖桐點點頭,很快地拿走跟拍男的相機,並在他身上搜出底片和記憶卡,還有其他偷拍工具。

  「他車上可能還有。」將那些東西堆在雪地上,朱巖桐說道,然後走向樹林裡,果然看到一輛吉普車。

  白若楠這才想到日前朱巖桐曾經留意過雪地上的車胎痕,雖然阿拉斯加有許多觀光客,但大抵不會朝人煙太少且沒有觀景價值的地方跑,而本地人在山林間的行進以雪橇為主,突然出現的車胎痕確實啟人疑竇。

  陸續將車上的偷拍工具搬下來,白若楠在朱巖桐耳邊說了些悄悄話,跟著她開始抽出相機和V8里的記憶卡及電池。

  「妳不可以動我的東西!」跟拍男大喊。

  朱巖桐則走回屋裡,不多時就見他捧著一個火爐出來,將它放在跟拍男前方,點燃早已堆成小山的木炭,讓炭火燒得?哩啪啦響,四周頓時溫暖不少。

  「你瞧,我對你很好吧!還拿了火爐讓你取暖呢!」白若楠捧著一堆記憶卡站起身,接著就在跟拍男眼前雙手一放,十幾片記憶卡嘩啦啦掉進火爐裡。

  跟拍男整個人傻眼了。

  他連日來不畏天寒地凍的跟拍紀錄!他成為雜誌社紅人的新聞材料!就這樣化為炭爐裡閃亮的星火……

  「還有這個。」白若楠又拿起V8里的光碟,在跟拍男眼前晃了晃。

  跟拍男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小姐,別這樣,那光碟跟妳無冤無仇……」

  因為這山區無線網路斷斷續續的,所以他一直沒機會把相片傳回雜誌社,現在只剩下那一片光碟,是他這幾日辛苦跟拍僅剩的收穫。

  白若楠笑得更燦爛了,身旁的朱巖桐從方才就一直盯著她,幾乎也沒怎麼專心對付跟拍男,反而專注又心動不已地望著她。

  讓他心動的,不只是她的笑靨如花,更因為她身上那股氣勢──憤怒,卻仍舊優雅,像透明淡藍的寒冰禁錮著腥紅的火焰,像雪地裡的紅玫瑰,讓他忘了呼吸……

  「放了那無辜的光碟吧!」嗚嗚嗚……那是他的心肝啊!

  啪地一聲,笑瞇了眼的白若楠當著跟拍男的面折斷那片光碟,後者瞠目結舌,無法再說出一個字來。

  「抱歉,我的手凍僵了,一不小心就把它折斷。」白若楠一臉無辜地道。

  始終站在一旁的朱巖桐撫著胸口,她雪白的臉蛋對映著櫻紅的唇瓣讓他口乾舌燥,她眼底和身影燃燒的火焰令他心跳加速,那種想把她推倒在自己身下的慾望又猛地甦醒,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前,身體率先有了反應,朱巖桐走向白若楠,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一手將她帶進自己懷裡,不由分說地低頭吻住她的雙唇。

  朱巖桐突如其來的動作令白若楠瞪大眼,一旁的跟拍男則因手中沒有相機又被五花大綁而暗自飲恨。

  旁邊有一顆大電燈泡,白若楠完全緊繃著神經回應朱巖桐的熱吻,當他身體緊緊貼向她,更令她忍不住一陣驚呼。

  彷彿天地間只剩下她的存在,朱巖桐的吻狂野而飢渴,舌頭舔過她檀口中的每一寸,像要把她的魂魄給吸盡,想在瘋狂的唇舌交纏中解放慾望,卻無異是拿酒精來滅火,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朱巖桐緊抱著白若楠,層層衣服造成厚重的阻隔令他不滿,他要她跟他一樣,他要她的心裡、眼裡,還有她的世界裡只有他的存在。

  「我想要妳,現在。」難分難捨地放開她紅腫的唇,他一刻也不稍停地直言道,接著就抱起白若楠。

  懷中佳人仍在喘息,腦袋還反應不過來,他邁開大步折回小木屋。

  一旁似乎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被遺忘了?不過那一點也不重要,因為朱巖桐這廂根本沒看到,也沒聽到。

  ***    ***    ***    ***

  屋外是漫天的冰雪,白若楠卻感覺一把火在體內焚燒,朱巖桐是燃起火焰的火種,他們對彼此的渴望會將一切情慾以外的事物燃燒殆盡。

  壁爐裡的火兇猛地張牙舞爪,角落裡的電暖爐驅走不請自來的寒意,朱巖桐很快地把自己的衣服褪盡,黝黑的古銅色皮膚上照映著橙色光芒,突顯出他身上每一寸陽剛結實的肌肉,胸前的骷髏刺青令驍猛的體格多了分魔魅邪氣,還沒來得及褪下包著腫脹而顯得緊繃的底褲,他已經像餓虎撲羊般開始拉扯白若楠身上那些讓他覺得礙眼萬分的衣服,啃咬著她裸露的、雪白的,讓他心猿意馬的頸項。

  白若楠躺在鋪著羊毛毯的地板上,身下是被朱巖桐一件件剝去的外衣,直到渾身赤裸,朱巖桐的親吻與愛撫熨貼著她姣好的曲線,在雪白的肌膚上綻放粉紅的瑰麗。

  急躁而火熱的撫弄,讓恬靜的白染上幾分生氣,也讓身下的人兒逸出一聲聲吟哦。

  白若楠忘情地更貼緊他,陰柔的嬌軀纏上陽剛的體魄,緩緩汩出的熱切渴望急切地想要更猛烈卻甜蜜的充實,律動隨著在她上身侵犯的大掌和在她檀口中翻攪著迷情風暴的唇舌,一同交織出時快時慢的協奏曲,卻只是惡魔對著獵物誘惑的前奏。

  朱巖桐慾火翻騰的琥珀色眸子深沉如美酒,只是看一眼就會教人心醉,此刻那雙眼帶著狂熱與迷戀,緊緊鎖著黑髮散亂,為他的挑逗而幾欲瘋狂的白若楠。隨著她表情的每一分變化,眉頭輕鎖,杏眼矇矓,甚至是櫻桃般的口綻放出蠱惑天下間所有男性的吟哦,都讓他幾乎要扯斷那條最後的界線,瘋狂地、驍狠地、忘情地佔有她每一寸,讓她從頭到腳都屬於他。

  每天每天,她包裝得近乎完美,理智得無懈可擊,在他身邊來去自如,好像他從未在她心中佔有一點份量,他心裡那把火燒得越來越狂,那隻怪獸叫囂得越來越厲害……然而,那嚴密的包裝卻百密一疏,她擁有一雙總是洩漏太多真情的眼睛,即使隱藏在鏡片後,還是撩撥得他心癢難耐。

  於是每夜每夜,無處發洩的慾火就會燒得他熾痛地想發狂,當天明之時,想要教她臣服卻也渴望她溫柔的希冀,就會變得更濃烈。

  那一刻她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呻吟多麼明顯,哪怕是屋外幾公尺內都聽得一清二楚,她雙頰泛紅,口裡幹得像沙漠,下身火熱濕潤卻飢渴不止,她的雙手攀住唯一的依靠,朱巖桐健壯的身體有著致命的魔力。

  那一刻,天地間,他整顆心、整個人只感覺到她的存在,一如她也是。他們像終於找到靈魂企求已久的另一半,以最原始的律動與對方合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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