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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絕世昏君》(皇朝艷史傳之一)BY:董妮

《絕世昏君》(皇朝艷史傳之一)BY:董妮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攸攸 您是第1884個瀏覽者
男主角:步驚雲
  女主角:齊瑄
 


  【內容簡介】



  言行不端、舉止不正、不批奏折,政務皆由宰相、大將軍負責……

  反正她「昏君」之名早已傳遍天下,大不了下詔罪己嘛!

  誰教她只是個女扮男裝的假皇帝,朝中大事由不得她管,

  還有一個禁軍統領步驚雲主持皇宮內外,

  她美其名是皇帝,實則不過是龍椅上的一尊擺設,好看而已;

  皇位坐得很窩囊,無妨,但被一個男人管,才真是討厭!

  這步驚雲眼裡有沒有她這個皇上?嘴裡說是為她著想,

  行事卻自負得緊,壓根兒不管她願不願意;

  明明來無影去無蹤,偏又盯她盯得特別緊,

  一點點小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屢次壞她的事,皇帝都要被他給氣死!

  哼,她可是個名震四方的絕世昏君,有什麼不敢做的?

  怎能如此忍氣吞聲,非得找個機會治治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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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咕噥。

  這是嚥口水的聲音。

  格老子的,這年頭的刺客都長這麼帥的嗎?

  齊國的皇帝齊瑄拉高自己曳地的長袍,踮高腳尖,視線越過侍衛統領步驚雲的肩膀,吞噬那個被打掉蒙面巾,面如白玉、俊美無儔的使劍男子。

  她在心裡比較著自己的護衛和刺客的長相——步驚雲很高,膚色黝黑,五官粗獷,但眼睛很漂亮,琥珀色的,眨起來的時候像是一汪糖蜜那樣甜。

  刺客身量適中,是最適合擁抱的高度,踮起腳尖可以看到他精緻的臉龐,皮膚比上好的瓷器還光滑。

  刺客比較吸引她。齊瑄幻想著如果刺客來當她的侍衛,她可以每天看他,每天摸他,每天和他談心……啊,日子一定會非常美妙。

  「昏君,納命來!」刺客怒喊。

  「捉刺客!」

  「保護皇上!」

  一隊隊的禁衛軍湧過來,將刺客團團圍住。

  齊瑄在步驚雲身邊跳著。靠,人越來越多,她看不到美麗的刺客了。

  滾開!她在心裡喊。光憑她身邊武功天下第一的步驚雲,有人殺得了她嗎?刺客只是來耍耍把戲,順便一飽她的眼福,不需要一堆人來礙事。
  刺客突然躍起,長劍挽起如雪的光芒。「狗皇帝——」那聲音淒厲得像午夜鬼嚎。

  齊瑄嚇一跳,倒退兩步,踩到袍尾,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護在她身前的步驚雲濃眉微皺,長臂一舒一翻,先護著齊瑄站好。

  「全都住手!」他喝退侍衛,跨前一步,雙手交錯,掌風呼嘯如雷。

  「手下留情。」齊瑄低喊。

  步驚雲濃眉又是一抽,面沉如鐵,飛身向前打出兩掌,一掌擊落刺客手中的長劍,一掌將刺客打飛出去,掉進御花園的樹叢裡面。

  「啊!」齊瑄不捨地低呼,腳步一抬,就要追刺客去。「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暴——」

  「皇上。」步驚雲穩步擋住她,一絲傳音直入她的耳膜。「請自重。」

  那聲音被他的內力壓縮成球,直接在她的耳畔炸開,讓她的腦袋像被雷打到一樣嗡嗡響。

  齊瑄整個人一晃,被步驚雲撈進懷裡。

  他身體一震。好柔軟的腰肢,這假鳳虛凰的皇帝明明已經穿了十來層衣衫掩飾女兒體態,肢體依然像綠柳般軟韌……

  唉,這是個很白爛的假皇帝故事。

  齊國先皇自太子時便以勇武稱世,直到即位,他率領齊國軍士南征北討,凡三十餘戰,無一敗績。

  但將軍難免馬上亡,在他即將取得第三十八場勝利的時候,一枝冷箭奪去他的性命。齊國的樑柱塌了。

  那一年,齊國陷入內戰,諸王權臣打得血流成河,曾經是天下第一的強國被打得四分五裂,十年耗盡所有精血。

  然後,開始有人懷念起先皇在世是的繁華,那種人人自傲為齊國人,個個穿錦,有飯吃,有屋住的日子,和如今的鐵血紛飛相比,是多麼的幸福。

  於是讀書人開始四處演講,老百姓打著鋤頭回應,江湖一統,組成義勇軍隊,發出沉寂許久的怒吼。

  沒人相信這種雜牌軍會有戰力,但是他們偏偏打贏了。各路諸侯一一敗去,留下一個皇位,誰坐呢?

  推舉新皇?有意大寶的人是很多,但能得天下民心者卻寥寥,義勇軍們商量又商量,還是認為先皇是最好的皇帝,既然他死了,就由他的血脈來傳承江山。

  先皇在位十五年,後宮佳麗三千,要找一個子嗣應該不難,但……靠,難斃了。

  先皇自曉事就在戰場上混,完全沒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念頭,結果他滅國十餘,臨到自己死了,後宮沒有半個孩子,只有三個懷孕的宮妃,分別是皇后、艷貴妃和賢妃。

  更慘的是,齊國內亂十年,待要收拾舊山河,發現宮廷毀了、宗廟燒了,十年前的一切只剩蛛絲馬跡。

  大家找了年餘才找到艷貴妃和一個女孩,齊瑄。女子不能繼承王位,應該找先皇其它血脈的,但也要找得到才行。

  國家長期無主,眼看著又要動亂,昔日義勇軍的智囊,當今丞相李友合力主齊瑄易釵為弁,先登基再說,等到國家穩定下來,有更多的人力物力尋找先皇遺孤。

  於是齊瑄坐上了皇位。她沒有太大的權力,朝中大事文有丞相李友合,武有大將軍周鵬,皇宮內外還有一個武林盟主步驚雲主持,她只是一個擺飾。當然,很多事情大家會問問她的意見,也就是問問而已。

  她很想退位,反正她對做皇帝也沒興趣——如果是做女皇,可以選很多男從,她就喜歡了。

  她從來不諱言自己好色,就算對象是刺客,只要長得好,她也會情不自禁地靠過去,但步驚雲每次都會破壞她的「獵艷」行為,害她活到二十歲,還找不到一個美男解饞。

  步驚雲半攬著全身發軟的齊瑄,那手臂既想抱緊她,又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傷到纖細的她。

  他雙眼定定地看著她,琥珀般的瞳眸甜死人,也膩死人。

  半晌,他咬牙。「皇上受驚,臣護送回宮。」然後,使了個眼色,讓其它侍衛將那個刺客收拾掉。

  齊瑄全身軟綿綿的,直到被步驚雲送到鳳儀宮,滿頭的暈眩才完全消失。

  「你……」她忿忿地指著步驚雲。她的美貌刺客、大帥哥啊!就這樣沒了。「你襲擊朕,朕要砍你的腦袋!」

  「沒有人看到。」很有磁性的聲音,如水擊盤石。

  「嗄?」

  「皇上,沒有人看到臣襲擊你。只有無數雙的眼睛目睹臣救了聖駕。」他很認真地說,謹然的神態,比學堂上最古板的老夫子還要嚴肅。

  齊瑄後知後覺。傳音入耳,只有接收的那個人聽得見,別人是不曉得的。

  「虧你還是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淨使卑劣手法,你羞不羞慚!」她跳腳,頭上的九龍冠震得啪啪響。「你的忠君思想呢?你的愛國情操呢?都丟河塘裡去了?」

  步驚雲看那龍冠上的玉珠敲打著她的額邊、頰邊,一點一點的紅。她越來越沒有孩童時的英氣,變得嫵媚,變是……女人味。

  步驚雲保護了她十年,看她不停地變,朝著驚心動魄的美麗走去,會不會再過數月,這容貌要勝過桃花林中的妖精?

  他有點頭痛,假皇帝太美是一件不太好的事。

  偏偏齊瑄本人一點自覺都沒有,她當自己永遠是十歲時的假小子,蹦蹦跳跳,帶給人的是活力,而非女性魅力。

  「步驚雲,朕告訴你——笑夢,你別脫朕的衣服啊!」齊瑄罵到一半,卻發現頭冠被取走了,腰帶被解下,眼看著長袍更要不保,她趕緊拉住衣服,和身後卸袍子的雙手角力。

  「不是要回宮休息?」儲笑夢是步驚雲的師妹,聽說武功很好,現在掛名皇后,職責是掩護齊瑄的女兒身。但步驚雲認為這是白費,齊瑄的美麗是遮掩不住的,除非給她兩刀,直接毀容。

  「不是。」齊瑄扯回自己的長袍。「我是被步驚雲拎過來的,現在正跟他抗議,你沒看見嗎?」

  「喔!」儲笑夢的回答是一個頷首,清靈秀致的容顏上帶著一絲迷茫,很慢很慢的飄走。

  齊瑄每次看到儲笑夢這一招都會張大嘴。武林第一輕功「逍遙游」好像烏龜爬,哪天刺客殺進鳳儀宮,儲笑夢逃得掉嗎?

  「喂,你覺得要不要加強鳳儀宮的侍衛?」她忍不住離儲笑夢遠遠的,靠近步驚雲。

  「笑夢的武功足以應付任何威脅。」整個皇宮裡面,最弱的就是齊瑄。步驚雲曾想過教她幾招防身,但她怎麼都學不會。

  她能讀驚世文、寫治國策,就是打起拳來,手腳便打結。他也搞不懂,齊瑄的父王——齊國先皇武勇蓋世,怎會生出一個這樣的孩子?

  齊瑄跳腳,氣呼呼的。「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的眼神是瞧不起我,怎樣?我就是學不會武功,不諳武會死嗎?我看書過目不忘,你要讀十幾遍才記得住,我還覺得你腦袋裝稻草呢!」

  「朕。」

  「嗄?」

  「皇上每次氣過頭就會自稱『我』,而忘了『朕』。」還是那副端整嚴肅的表情。

  偶爾,齊瑄會有股衝動,想叫一百名宮女,人人拿著羽毛來搔步驚雲癢,不知道他還能不能保持這種端嚴的神態?

  她努力深呼吸,要自己平靜。「步卿,步統領,朕不是父王,更不是男人,早在你們讓朕女扮男裝時就該知道,朕永遠與武勇無緣,天生就是一隻軟腳蝦!」  

  「無所謂。」

  「嗄?」聳肩聳得這麼雲淡風輕,他不是正為了她的軟弱而生氣嗎?

  「皇上不諳武也無所謂,臣會保護皇上。」她生,他生;她死,他亦不獨活。

  「朕不要你保護,朕要恢復女兒身。」這件事她幾乎每天都要跟步驚雲提一次。「帝位是你、李丞相和周將軍逼朕坐的,當初說好,只要找到前皇后或賢妃之子,朕便可退位,如今十年了,你們也沒找到那兩個孩子,到底朕還要再做多久的皇帝。」

  步驚雲一如既往地沉默。

  「你說話啊!」她強抑的火氣又在身體裡竄燒。

  她控制不住怒火,又氣得跳腳,比先前幾次更激烈,身上那件被扯掉腰帶的袍子,因過大的動作而逐漸敞開。

  「你啞巴啦。」

  他濃眉一緊,有股衝動想把她的袍子攏緊。雖然她穿了很多衣服以掩飾纖細的體態,就算將袍子脫掉,也是寸膚不露,但他還是看那微敞的領口非常礙眼。

  「步、驚、雲——」她咬牙,不,她更想咬他一口,但他那高壯的身材……算了,即便她用盡全身力氣撲上去,也動不了他分毫,她忍。

  「反正齊國需要的只是一個擺設,諸事自有你、李丞相和周將軍作主,不一定非朕不可,你們何不找其它人做替身?比如笑夢,讓她換上龍袍去坐皇位也是一樣,放過我吧!」

  「笑夢不是先皇骨血。」他拳頭握了握,強忍住替她攏上外袍的衝動。

  齊瑄嗤笑。「你們要先皇骨血幹什麼?讓他處理政事?你們放心嗎?」

  或許,當年天下方定的時候,義勇軍首領都是一心為國,但在十年的權勢熏陶下,她不相信還有誰捨得放棄手中的利益。

  「不要把人性想得這麼壞。」

  她纖細的手指指著他的鼻子。「那你說,現在讓你卸下禁軍統領的身份,做一個布衣,你甘願?想清楚喔,再也沒有幾千個人讓你指揮,沒錢、沒權、沒勢,什麼都沒有,你還要靠一雙手換取三餐,那種日子很辛苦的。」

  「江湖人從來都是靠雙手討生活。」

  「你現在還叫江湖人?」連她這個皇帝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應該算背後太上皇吧?

  「臣從來都是江湖人。」

  「是,穿著二品官袍、統領禁衛軍的江湖人。」她受不了跟他說話了,會氣死。她霍地轉身,準備回自己寢宮,那大步流星的粗魯姿態終於讓身上的長袍完全敞開。

  步驚雲迅捷地靠近她,替她掩上長袍,五官冷硬,像萬里冰封的雪山。

  「啊!」她嚇一跳,整個人往後倒。

  他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還是拉緊她長袍的領口,那張面無表情、像冰一樣硬的臉讓她有種受驚又憤怒的感覺。

  「你幹什麼?」她站好,用力推開他。

  他不說話,只是沉著臉,再次替她拉上袍服。

  齊瑄的拳頭在袖裡握了松、鬆了又握,最後還是忍不住一拳打在他胸口,打得自己指骨生疼。

  「沒人叫你替朕穿衣服,不要擺臉色給朕看。你受不了朕,不會派其它人來保護朕?」她一邊叫,一邊甩手。

  「沒有。」他又皺眉了,看著她發紅的手,琥珀眼中,一池波動。

  「嗄?」她怔忡半晌,回神,咬牙道:「步驚雲,你不是不會講話,事實上,你口才很好,常常說得朕無言以對,所以……不要老是說得這麼簡短!」最後一句話,她是吼出來的。

  「沒有擺臉色。」終究,他忍住了拉起她的手,為她運功化瘀的衝動。

  她是皇帝,他是護衛,儘管是假的,可只要這齣戲還在上演,他就要謹守本分。

  「你沒有擺臉色,那這副生硬又冷漠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她一激動就要跳腳,一跳,才拉好的長袍又敞開來了。

  他才強逼自己平靜下來的心湖再起波瀾,雙腳不受控制,他瞬移到她面前,又要為她拉衣。

  「不要碰我!」她額上的青筋跳了跳。

  他的濃眉抽了幾下,喊道:「笑夢,替皇上更衣。」

  儲笑夢又飄出來了,以那種很慢但很詭異的速度。

  齊瑄嚇了一跳,整個人跳開,離儲笑夢遠遠的,寬大的長袍因她劇烈的動作幾乎滑落身軀。她永遠無法習慣儲笑夢那種突然離開又出現的行徑。

  步驚雲立刻轉身,凶狠地瞪著鳳儀宮裡幾個伺候的太監、宮女。

  「全部出去。」他無法忍受齊瑄的美麗洩漏於任何人眼中。所以,除了他和儲笑夢,齊瑄沒任何貼身宮女與侍衛。

  而儲笑夢得以留下,只有一個原因——她是個容易恍神又非常厭惡管閒事的人,齊瑄的美貌入得了她的眼,卻進不了她的心。

  
  夜,深濃如墨。

  齊瑄終於可以脫下白天層層掩飾的累贅袍服,換上貼身的黑衣,玲瓏有致的體態既有柳枝的柔軟,又帶著盛開桃花的艷麗,難怪步驚雲要煩惱,這個越長越嬌艷的女子要如何繼續冒充皇帝。

  但她對自己的美麗毫無所覺,綁起黑髮,臉龐覆上一條黑色蒙面巾——她準備劫天牢!

  她聽見宮人竊竊私語,傍晚那位刺客被步驚雲打成重傷,卻僥倖未死,被關進牢裡了。

  那麼漂亮的一個男人,是上天的傑作,怎可輕易毀壞?會遭天譴的。

  她躡手躡腳地打開宮門,四下無人,心裡第一次感激步驚雲的專制——除了他自己,不允許太多人接近她。

  而他終究只有一個人,雖然武藝高強,還是必須吃喝拉撒睡,她總能找到時機擺脫他。

  哈哈哈……今晚無月無星、烏雲沉厚,正是作奸犯科——不對,是救人於難的好時機。

  她小心地跨出宮門,卻差點被高起的門坎絆倒。

  「啊——唔!」一聲驚呼被她強吞進喉裡。

  她心臟狂跳,三分驚,七分怒。難怪步驚雲看不起她,她的身體和腦子真的很奇怪,總是搭不上線,明明她的腳想往上跳,最終卻以雙腳打結收場。

  小時候,她常為此摔得一身傷,不清楚的人還以為她挨揍了。

  這幾年好一些,步驚雲會在她即將摔倒的瞬間扶住她,然後用很兇惡的眼神瞪她。

  他肯定以為她是白癡。齊瑄在心裡怒哼了聲,厘不清到底是摔得青青紫紫的好?還是被步驚雲氣得半死舒服些?

  她沿著廊道一邊跑、一邊小心注意隱藏自己的形蹤。

  其間,有幾隊禁軍巡邏經過,都被她順利躲過。

  「我也挺厲害的嘛!」她心裡自我感覺很好。

  唯一討厭的是宮殿太大,要到天牢,跑得她氣喘吁吁,牢房的位置還遙遠得很。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整個身子靠在宮牆上,懷疑自己能不能在晨光亮起前跑到天牢,將那個美得讓人流口水的刺客救出來。

  她沒注意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始終鎖著她的身姿。沒有步驚雲的暗中幫助,她怎麼可能不驚動任何人地在宮中亂跑?

  「好累啊……」她又跑了半刻鐘——其實是拖著腳走,她的體力一向極差。

  隱身在暗處的步驚雲看著她,心裡很納悶。怎麼有人的動作可以慢到這種程度?

  「唔!」突然,齊瑄拐到腳,眼看著就要五體投地栽到地上。

  步驚雲心一驚,身子化作流星,來到她身邊,兩手穩穩扶住她。

  她張大嘴,整個人靠在他臂彎裡面,兩顆眼睛瞪得差點掉出來。他怎麼會在這裡?!是巧合?意外?還是他根本從頭到尾就看著她鬼鬼祟祟的作為?

  她明明很小心的,確定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啊!偏偏就是被他逮著了。

  不對,她蒙著臉,他不一定認得出她,只要能逃出他的掌控,除了舉頭三尺的神明之外,誰也不知道她假扮黑衣人,企圖到天牢救刺客。

  她推開他,轉身就跑。

  「皇上若要回寢宮,應該往右轉才是。」步驚雲冷淡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齊瑄感覺像被巨石砸中了腦袋,整個人一陣茫然。他認出她了,怎麼可能?

  「朕不是皇上,你認錯人了。」她下意識地辯駁。

  會自稱「朕」,還說不是皇上,騙誰?這傢伙有時候真是愣得可愛。

  他唇角稍稍抽了下,雖不明顯,卻是一彎柔似春水的笑弧。

  「掉了。」

  「嘎?」她奔逃的身影頓了下,差點又跌出去。

  他真的很厲害,不管怎麼摔、怎麼扭,他總是能及時扶住她。

  她懊惱地想給自己一拳。幹麼要聽他說話呀?她跑步本來就慢,又分神與他對談,不摔倒才叫奇跡。

  雖然他救了她,免於她跌得一身青紫,但同樣地,她也被捉住了。

  她歎氣,認了,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再跑。

  「其實皇上不必跑了。」他的手掌貼著她的背,一股溫暖的真氣緩緩流過她全身,為她乏力的嬌軀添了些精力。

  她哼了聲。「不跑,等著被捉包嗎?」重點是,她改裝,企圖救人的事一旦流傳出去,宰相和大將軍又要念得她耳朵流膿。

  再一次哀歎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假皇帝……她快要受不了這種既拘束又虛假的日子了。

  「皇上的蒙面巾掉了一半。」馬尾都露了,再跑又有什麼意思?

  她身子一震,纖細的小手顫抖地摸上臉。果然,黑巾歪了,露出她大半張真實面容。

  格老子的!她詛咒步驚雲喝水嗆到,走路掉水溝。

  「你不早說。」害她跑得這麼辛苦,快累死了。

  「沒有機會說。」誰要她一見他就跑?他又不是鬼,也不是野獸,難道會咬她?而且她這麼裝模作樣,是要去救一個想要刺殺她的「男從」!

  她對別的「男人」都很好,唯獨對他,不是罵,就是氣得跳腳,他有這樣人憎鬼厭嗎?

  活該她要把自己累得半死。他心裡很鬱悶。

  她白牙暗咬,承認自己跑得太匆忙,沒仔細聽他說話,但他武功這麼好,至少給她傳個音,讓她不必逃得如此狼狽嘛!

  偏偏,他就是愛欺負她。

  她恨不能扁這個臭傢伙一頓,只可惜,她連他一根手指都打不過。

  「是,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你全對,行了吧?」她低吼。「既然你什麼都知道,就帶朕去天牢,放了那名刺客。」

  「刺客已經死了。」

  這時,烏雲突然散開,一縷月光落在她美如春花的嬌顏上,那本是桃花般的粉嫩顏色,如今卻變得如紙一般蒼白。

  「你殺了他!」又一個人因她而死,她眨了眨眼,只覺夜晚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血似的鮮紅。

  「刺客是自殺身亡。」連他都來不及阻止,為此懊恨不已。

  齊瑄登基十年,初始,四分五裂的齊國百廢待興,不管是朝臣,還是百姓都一心一意地建設家園,漸漸地,國家穩定了,百姓的生活也日復一日改善。

  但最近,一股莫名的勢力卻突然出現,隔三差五便遣刺客入宮行刺皇帝。

  這讓身為侍衛統領的步驚雲憤怒不已,他不止一次捉住刺客,想要拷問出幕後主使者,但這些刺客就像瘋子一樣,只要被逮,便千方百計尋死,服毒、咬舌、自斷經脈……反正只要能夠死,他們任何事都幹得出來。

  步驚雲目前掌握的消息,只有幕後主使者十分熟悉皇宮,否則刺客不會次次準確無誤地找到皇帝下手。

  但這範圍也很廣,要鎖定目標,他只能拚命探查,可氣的是,她總愛跟他作對。

  像現在,她居然為了一個想要她性命的刺客失魂落魄,只因那男人很美。

  她輕輕推開他,顫顫巍巍地拖著腳步走向自己的寢宮,那模樣讓步驚雲的心像被針不停地刺著,又疼、又惱、又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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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齊瑄走了很久,走到天亮也沒能回到自己寢宮,理所當然,今天的早朝又取消了。

  百官們都很習慣,新皇不比舊皇,是個昏庸的主兒,日日在後宮裡逗鳥、耍蛐蛐兒,連為皇須盡的傳承子嗣都不做,能指望她幹出什麼好事?

  只有步驚雲知道,齊瑄一路走得有多辛苦。

  她稱不上體弱多病,還算健康,只是在胎裡受了震盪、早產、天生的精氣不足。

  好幾次,他看她走得氣喘吁吁,想上前助她一臂之力,但她身上籠罩著一股蕭瑟,幾乎化成一堵冰牆,抗拒著他。

  他可以強硬地接近她,抱她回宮,以他的能力,她反抗不了他,可他受夠了她對他的厭惡。兩人只要一相遇,總是爭吵,好似永無止盡。

  他不要她更討厭他,只能忍著,提心吊膽地隨身護衛她,叫她不再碰著、摔著、跌著。

  她一路搖搖晃晃直到辰時初,她走進鳳儀宮。

  因為她沒有貼身的內監服侍,所以她的起居飲食多半由皇后儲笑夢負責。現在她累死了,需要一個人幫忙沐浴更衣,順便舒活幾下筋骨,儲笑夢便成了最佳人選。

  幾乎是齊瑄踏入鳳儀宮的瞬間,儲笑夢便「飄」過來,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齊瑄吃了一驚。她想,她永遠習慣不了儲笑夢那種倏忽來去的現身方式。

  「笑夢,你走路能不能出點聲音?」有時她會以為,世上傳聞的鬼魅會不會都是像儲笑夢這種輕功練到最高點,能夠飛來飛去的武林高手扮的?

  「好。」輕飄飄的聲音,也不知道儲笑夢聽進去沒有,反正跟她說什麼,她十之八九都會點頭,但做不做得到,天曉得。

  儲笑夢一見齊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替她寬衣。

  「朕還要沐浴。」齊瑄累得連根手指都懶得動,任人擺佈。「笑夢,你再幫朕捏兩下,朕全身都痛。」

  「好。」話音猶在耳邊,她人已飄走。

  「笑夢,走路出點聲。」真是……存心嚇死她嗎?

  再也顧不得儀態,齊瑄穿著單衣,半癱在地上。言官愛罵,那就罵吧!了不起她下詔罪己嘛!

  反正她懶於早朝,不批奏折,政務多由宰相、大將軍負責,昏君之名早已傳遍天下,再多加幾筆她也不在乎。

  雙手捧住腦袋,她喃喃自語:「我沒見過那位美麗的刺客,我沒見過那位美麗的刺客,我沒見過那位美麗的刺客……」彷彿只要多念幾次,昨日被行刺的事便如朝霧遇金陽,消失無蹤。

  既然沒有行刺一事,也就沒有死人了。

  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不管是誰都可以活到自然老死。

  「這是個幸福的世界——」她努力說服自己。

  「 水已備妥,請皇上沐浴。」突然,儲笑夢又飄回來了。

  這次到齊瑄身邊的時候,她特意跺了下腳,但這比她不出聲時更恐怖,齊瑄嚇得在地上滾了一圈,手指著她,半晌也不出一句話。

  儲笑夢彎腰抱起她,像抱著一個孩子。真不愧是武林盟主的師妹,身手硬是要得。

  齊瑄被剝光,送進了浴池裡,溫 的,淡黃色的水將她包裹。

  她已經讓儲笑夢嚇慣了,喘上兩口氣,很快便能回神,鼻間嗅進清雅的芬芳和一股藥味,很舒服,好像將人從身體到心靈一起洗滌乾淨。

  「這是什麼?」宮裡浴池的水是從百哩外,清泉山上運送過來的溫泉,聽說對身體很好,她每天都洗,但也沒有今天這種藥浴舒服。

  「藥湯。」儲笑夢說,在她身上的穴道揉捏著,一股平和的真氣透過指尖傳進她體內,逐漸舒緩她的疲累。

  「怎會有這玩意兒?」齊瑄打了個哈欠,被藥湯和儲笑夢的按摩弄得好舒服。

  「師兄給的。」剛才齊瑄一說要沐浴,儲笑夢就見到步驚雲在宮門口對她使眼色。她向齊瑄告退後,走過去還沒開口,步驚雲便給了她一顆春風化雨丹,說是讓齊瑄調養。

  其實齊瑄身子骨又不差,只是體力爛了點,有必要用到春風化雨丹這樣珍貴的東西調理嗎?

  此丹用的藥材雖不稀罕,卻須反覆精煉,往往一爐丹煉下來,就要八、九年功夫。因此從它研究出世到今,還沒有人有耐心去煉它。想不到步驚雲破了這記錄,真不知他哪來那麼多精神和光陰,除了保護齊瑄,修練自身武藝外,尚有餘暇煉製這種麻煩得折磨人的丹藥?

  不過春風化雨丹對調理體質的效果確實好,哪怕是胎裡帶病、天生哮喘、體弱、氣虛,只要用它日日藥浴,連續一年,再差的身體都能健壯如牛。

  「師兄?誰啊?好像……」齊瑄又打了個哈欠,眼睛已經睜不開。她太累了,腦袋糊塗,竟忘了儲笑夢的師兄便是步驚雲。

  「皇上……」儲笑夢發現坐在浴池裡的人身體一沉,差點把她一起拉進水裡。「居然睡了。」幸虧她及時將齊瑄拉住,否則齊瑄就要在昏君的頭銜上多加上「可笑」二字了——一個不小心在浴池睡覺,因此淹死的皇帝。

  「別吵她。」一個磁性的聲嗓在儲笑夢背後響起。

  「師兄。」她轉過身,看見步驚雲。他兩眼蒙著布巾,是為了守禮,不看到齊瑄的裸體?那乾脆不要進來,搞這麼麻煩幹麼?

  「你的內力偏寒,不適合為她行氣,還是由我來吧!」說著,他又給了她一個白玉盒。「這裡頭有五顆春風化雨丹,你收好,別讓任何人知道,以後每天哄她泡藥浴,藥用完了,我會再送來給你。」

  「不如給足一年份,省得你要隔三差五地來回送藥。」

  「這麼多的藥不好藏,也惹人注意,我不希望她泡藥浴調理身體的事讓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他聲音頓冷,像一出鞘就要見血的寶劍。「哪怕是一個小太監,只要他窺知了秘密,立刻殺了。」

  儲笑夢一向懶得管閒事,有空就發呆,但腦袋很好,否則也練不成絕世輕功。

  她一聽步驚雲的話,便臆測到某些意外正在發生。「你懷疑最近突然增多的刺客是受宮內某些人的指使?」

  「不止皇宮,朝堂上的人,只要熟悉宮內禁軍輪替者,皆有嫌疑。」

  「這範圍很廣。」休想叫她查,太麻煩了。

  「放心,我很快會揪出主使者的。現在你去外頭幫我把風,我替她行氣,好了便叫你,你再為她更衣。」

  麻煩。儲笑夢倏地飄走了。

  步驚雲扶住齊瑄沉睡的身子,手掌貼住她的背心,那一片軟滑讓他頭腦一陣昏眩,差點栽進水裡。

  幸虧他蒙住了眼,看不見她的美麗,否則現在還不狼性大發,對她做禽獸不如的事。

  他深呼吸,平心靜氣,讓自己可以專心為她行功。

  但他的腦子卻不聽話,一幕一幕地閃過她嬌艷的姿態。

  她脾氣不好,喜怒總形於色,隨便一撩撥,她就開始跳來蹦去。

  她的性情符合那妖精也似的面容,走進御花園,盛開的百花就好似開始歌唱,歡迎這在百花叢中奪冠的女王。

  她愛脫下鞋襪在花間跑,赤裸的雙腳像白玉,引逗著彩蝶圍繞著她飛舞。

  她跳脫的行為不知道被言官參了多少次,她毫不在意,總說人活著就是要自在,處處受拘束,那日子還有啥滋味?

  她只有在讀書的時候才會露出沉靜的一面。她曾經連續十天關在御書房裡,瀏覽齊國最強盛時的萬里疆域、四夷來朝。

  他耳力好,不止一次聽她歎息,昔年擁有十八州、人口六千萬、歲入四萬萬兩;而今,十去其三,尤其稅收,因為十年內戰耗費太多,哪怕經過多年休養,百姓依然貧苦,歲入竟連四千萬兩都不到。

  齊國要再強盛,勢必得改革,從內政到軍務都要變動。可惜她只是個傀儡皇帝,終有一天她得將帝位還給她的兄弟,她無權做這些變法。

  就算她想做,宰相和大將軍也會阻止,以防她這假皇帝做成了真女王,屆時,牝雞司晨,遺禍天下。

  她唯有偷偷寫治國策,將這些東西分散藏在御書房,期望下一個繼位之君能看到,重還齊國盛世。

  步驚雲看過她寫的策論,真的很棒,他曾在閒聊間跟李友合、周鵬提過,希望他們採納,助她實現心願。可惜他們認為他一介武夫,焉懂治國?總是對他的話一笑置之。

  婦人、武夫真的都是無知?步驚雲知道自己除了武功,並不擅長其它,但齊瑄絕對不是,她是個人美心慧、光燦耀眼的女子。

  他只手扶住她沉睡的身子,另一隻手摸上自己的覆眼巾,一股衝動在心裡翻騰。他想看她,衝動的、美麗的、睿智的……他已經收藏過她無數的笑容,獨獨入浴的沒有。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因為她討厭他,他不願褻瀆她。

  可她是如此讓他心動,讓他即使付出生命也想愛戀……

  他喘息著,愛她,尊重她,在他心中交戰。

  半晌,他狠狠給自己一巴掌,用力得嘴角都滲出了血絲。

  就是喜歡她,更不能傷害她。

  果然,疼痛讓他恢復了理智,他靜下心,剛才痛揍自己的手現在變得像羽毛那麼輕柔,貼在她的背心上,為她行功運氣,一來恢復她奔波整夜的辛勞,二來助她吸收藥湯的效果,增強她的體力。

  大約一刻鐘後,他收功,喚來儲笑夢,反覆地叮囑又叮囑,叫她一定要照顧好齊瑄,儲笑夢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轉性了,變成長舌的三姑六婆。

  鮮血,無邊無際的鮮血化成海洋,掀起波濤,威脅著要將她吞噬。

  她好害怕,拚命想逃,但她的手腳不利落,跑個三兩步就要絆一下,血海很快地淹沒她。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腥臭的味道讓齊瑄驚駭又噁心得幾乎昏噘。

  她逃得更加狼狽,幾個踉蹌,終於摔倒在地。

  「不要追我……為什麼……我是被迫下令殺你們的,是他們逼我……不是我……」她又哭又吼。

  但鮮血還是一直淹過來,然後,一隻手從血中伸出來,再一隻、又一隻……密密麻麻,一眼都望不到邊際的手猙獰地捉她。

  她絕望地尖叫:「放過我吧——」

  「皇上。」兩個字在齊瑄耳邊炸開。

  她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身,看見步驚雲,還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陰沉沉的。以前她最討厭,今天卻萬分感激,如果不是他將她從惡夢中喚醒,她大概會被嚇死。

  她深吸了口氣,想謝謝他,但他先一步開口。

  「相爺與大將軍在議事房吵起來,大將軍拔刀威脅著要砍了相爺,請皇上過去調解。」

  靠,原來不是關心她,特地來「救」她的!她摸摸鼻子,覺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這些傢伙幾時當她是皇上了,可能連人都不是,只是個傀儡,有事便來找,無事,隨她死路邊去。

  不該對齊國三大權臣心懷期望的……她收拾起心底那一點柔軟,告訴自己,她不需要人寵,不需要人憐,她只求能盡快卸下假皇帝的身份,自在逍遙去。

  打個哈欠,她懶洋洋地躺回床上。「宰相和大將軍又不是第一天政見不合,他們哪一日不吵,過會兒就好了。」況且她去了又怎樣?她講的話又不會有人理。

  步驚雲不再說話,只對候在外頭的儲笑夢使個眼色,她便進來為齊瑄更衣。

  齊瑄也不反抗,由著人叫她抬膀臂,她就抬胳臂,然後舉腳、起身,讓儲笑夢打理得妥妥當當,再由步驚云「押」著步向議事房。

  看吧!早知自己的意見沒人聽,步驚雲如此、儲笑夢如此,難道宰相和大將軍會有所不同?

  倘若今天的雲變成綠色的,大概有可能吧!她心裡想。

  她龜爬著,再一次痛恨皇宮建太大,不管到哪裡,都要走好久。

  步驚雲跟在她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凝視著她的琥珀色眸底再度漾起水波。

  方纔她惡夢中的驚叫,他都聽到了,聽得他的心揪結成團。

  她說的下令殺人他知道,那時內戰方平,大獄裡關滿叛亂份子,他、李友合、周鵬一直商量要怎麼處理那些犯人。

  全殺了?恐怕對朝局不穩。

  恩赦?謀反是死罪,不誅連已是好的,放了人,他們再叛亂怎麼辦?

  最後三人決定找到先皇遺孤,扶其登基,再由新皇決定。

  但大家作夢也想不到,先皇血脈如此稀少,他們找了一年才找到齊瑄,已經沒有時間再找下去了,只得先拱她易裝登上帝位,再圖後路。

  因為這是個假鳳虛凰的皇帝,他們怕被發現,對齊瑄監視得緊,對獄裡那些叛亂份子的戒心更大。

  為除後患,最後三人決議,新帝登基,所有叛亂份子一律處斬,一則威震人心,二來,減免齊瑄身份洩漏的可能。

  就這樣,齊瑄為帝不似歷代先皇,大赦天下,恩封百官,她的第一份聖旨便是砍人,一斬一千八百二十名,當時鮮血幾乎流成了河,屍體堆積如山。

  步驚雲、李友合和周鵬放心了,禍患既除,齊國當可安寧。

  他怎麼也想不到,那件事卻成了她心頭最大的陰影。她認為自己害死了很多人,連睡覺都不得安寧。

  為此他恨自己,硬要一個小女孩扛起家國重任,又不准她干政,好處官員們攬下,惡名聲就往她身上推,弄得她昏君之名遍傳天下,這算什麼?他們還是當年歃血為盟,誓言為百姓謀福的義勇軍嗎?

  他對不起她,這一生,他從來沒有這麼歉疚過,對她的憐惜如潮水,一波波湧上來,他的呼吸變得沉重,連龐大的內力也壓抑不下。

  突然,他有一股衝動,想就這麼帶著她離開這令她憎厭的宮廷,天寬地闊,她想去哪兒,他護著她,只求她時刻都能發自內心地快樂。

  他的手已經伸出去,碰觸到她飄飛的袍帶。

  她突然轉過頭。「喂,朕走不動了,你帶朕飛去看宰相和大將軍怎麼大動拳腳吧!」

  時已近冬。百花早殘,但她回眸的這一瞬間,他聞到萬千桃花的香氣。這動人的小妖精,哪怕在寒天大雪中也是一樣地嬌媚亮眼吧?

  他大掌圈住她的腰,看她的眼神又甜得滴蜜。

  「五湖四海,你想飛,我們就去飛。」說著,他身化流星,帶著她飛向議事房。

  「嗄?」她發現自己很難明白步驚雲的話。是她太笨?還是他表達得有問題?一定是後者,這傢伙對她總長話短說,哼,不想跟她說話就別說啊!了不起咧,她自有談天說地的好朋友。

  低下頭,她偷偷地對他做了個鬼臉。大木頭,一點都不漂亮,男人啊,就要有精緻的五官,白玉般的肌膚,那才養眼。

  
  齊瑄方被步驚雲帶到議事房門口,就被裡頭傳來的劇烈爭執和碰撞聲嚇一大跳。

  她知道宰相和大將軍常因政見不合而大吵,但像這樣嘶吼著,又砸東西,又詛咒對方祖宗十八代,卻是頭一回。

  齊國不是要亡了吧?

  她伸手推開議事房大門,一方硯台迎面砸過來。她僵住了,連躲都忘了躲。

  一條頎長的身影就在這間不容髮時移到她面前,寬闊的背整個護住她。

  步驚雲揮手,硯台登時碎成粉。

  「襲君,死罪。」冷淡的聲音,字字重如盤石。

  房裡,正持刀追殺宰相的大將軍,和不停拿著手邊物事攻擊大將軍的宰相同時怔住。

  這議事房是處理國家大事所在,步驚雲怎麼讓齊瑄來了?讓女人干政,亡國前兆啊!

  不過假皇帝到底是他們拱出來的,她是名義上的君主,心底不承認是一回事,表面上的禮節還是要守。

  李友合和周鵬同時躬身。「參見皇上。」

  瞧,連跪拜都省了,她這個皇帝做得夠孬吧?但她也不在意,提步,小心翼翼踏入議事房。步驚雲則又退回她身後守著。

  齊瑄環視滿目瘡痍的議事房。砸得可真徹底,連書櫃都塌了一半,遑論那些文書、奏折了。

  百官呈上的奏折,齊瑄沒有權力御覽,但奏折有失,言官參的絕對是她。看來她昏君之名又要增添一分了。

  不知道這回要不要再下詔罪己?也無所謂啦,她都下得很習慣了。

  「兩位愛卿免禮。」椅子都爛了,也沒地方坐,索性都站著吧!「朕聽說議事房要出命案了,特來看看,在宮中見血,總是不好,對不?」

  李友合和周鵬同時一哼,背對背,誰也不理誰。

  「兩位愛卿是國之棟樑,哪個出了問題,都是齊國的損失。你們也不想看到百姓再過回十年前那衣食無著的日子吧?」沒有理她,無所謂,她很能自己找樂子的。「天大的事情何不靜下心來,慢慢討論,總能商談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嘛!」

  場子還是很冷,冷到齊瑄懷疑議事房的牆裂了,冷風直接吹進來。

  她摸摸鼻子,很清楚宰相和大將軍不會讓她參與國事,而步驚雲之所以通知她來,也只是想安撫一下兩位大人的怒火,讓他們不至於真的把對方砍了。

  現下她任務完成,是不是該回內宮繼續過著她吃飽睡、睡飽吃的日子?

  昨夜她可是在宮中奔波了一晚,直至辰時才在儲笑夢的服侍下入睡,此刻約莫未時,她還沒睡飽,而且早餐、中餐都沒吃,她好餓。

  齊瑄可以無視宰相和大將軍的失禮,但有一個人心底卻翻騰著沖天怒火。

  這兩個傢伙心中到底還有沒有皇上?莫怪齊瑄說權力腐蝕人心。

  今天他們可以對齊瑄視若無睹,改日尋著真正的皇子,他們肯低下那已高傲到目中無人的頭顱嗎?

  步驚雲冷冷地開口:「啟奏皇上,狄國入侵,大將軍主戰,宰相主和,因此爭執。」

  李友合和周鵬同時轉頭,驚訝地看著步驚雲。怎麼把這等重要大事告訴一個女人?

  「狄國?」齊瑄想了一下,道:「就是那個趁我國內戰,佔據幽州,時不時過來騷擾一陣、搶糧搶錢的狄國?他們又來啦?這次要什麼?」

  說到狄國,周鵬一肚子怒火就像扔進一根爆竹似的,徹底炸了。

  「那群蠻子,居然要求結兄弟之盟,狄國為兄,簡直欺人太甚!這次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再妥協,要打得他們連屎尿都飆出來。」周鵬是草莽出身,曾跟隨先皇征戰四方,靠著赫赫軍功升上參將,不料,一枝冷箭結束他大好前程。先皇死後,這個沒有背景又生性粗魯的參將就被各諸侯權臣多方刁難,最終黯然卸甲返鄉。

  李友合與他有類似的遭遇,一介狀元,不懂官場文化,也不會拉幫結派,空有一肚子理想,卻處處受排擠,後來遭貶,憤而辭官。

  齊國內戰後,他倆偶然相逢,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又見百姓流離失所,國家分崩離板,昔日為國盡忠的雄心再起,便四處行走,鼓動百姓起來反抗,組織義勇軍,向那些只想爭奪天下,卻對百姓死活毫不關心的梟雄們發出怒吼。

  當時,步驚雲才十八歲,卻已穩坐武林第一高手的寶座,他也年輕氣盛,敬佩義勇軍的行為,便組織江湖人士加入義勇軍行列。而後,他又被奉為武林盟主,與李友合、周鵬同為義勇軍三大巨頭。

  這三人中,二武一文,也以李友合年紀最長,私底下,其餘兩人都敬他如兄,但政見不同的時候,父子都能拿刀互砍,更別提沒有血緣關係的結義兄弟了。

  李友合一聽周鵬的話,吹鬍子瞪眼睛。「打打打,你拿什麼跟人家打?國庫裡有錢嗎?你光著胳臂去打?」

  「難道要我泱泱齊國認狄國為兄?放屁!你這個賣國賊,把祖宗的臉面都丟光了!」周鵬回罵。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只是暫時的,等百姓休養過來,國庫充裕了,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我們等了十年啦!以後你別自稱齊國人,到狄國做宰相吧!」

  「你不可理喻!」

  「兩位愛卿可否聽朕一言?」齊瑄的話語像是將一隻火折子丟入一桶油裡,轟地,宰相和大將軍心底的怒火爆開來了,兩人瞪她一眼,只差沒指著她的鼻子罵,一介婦人,沒資格干政。

  但步驚雲陰寒的眼神讓他們背脊一涼,將衝到喉間的話吞回肚裡。

  齊瑄清清嗓子,說道:「狄國既然提出結兄弟之盟,一定會乘機勒索金銀。國庫連征戰的軍費都支付不起,又怎麼有錢滿足狄國人的貪婪?所以我們要戰,並且向狄國索取軍費來戰。」

  李友合與周鵬同時翻白眼,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當狄國人都是白癡,會資助齊國和他們對戰?

  齊瑄並不在意他們鄙薄的眼神,語帶輕笑。「朕猜,狄國的軍隊應該都集結在幽州,威脅要攻入京城吧!幽州曾是我國領土之一,當地盛產鐵礦、馬匹,先皇在世時,幽州在十八州里出了名的富裕,人口多達四百萬。被狄國奪去後,他們會一如我國那樣善待幽州百姓嗎?狄國全境人口也就六百餘萬,他們能派多少人去治理幽州?這些狄國人一入幽州,見到幽州的富裕,又會起什麼樣的心思?不外乎爭、搶、奪,這種情況下,幽州人會傾向齊國?還是狄國?」

  李友合與周鵬都不是蠢人,被她這麼一提醒,各樣念頭給紛紛在心裡浮現。

  「皇上的意思是,一邊由末將領兵迎擊狄軍,一邊鼓動幽州百姓起來反抗狄國暴政,組游擊軍偷襲狄軍,讓那些蠻子首尾不能相顧,則我軍大勝可期。」周鵬道。

  「對。」齊瑄點頭。「但那只是其一。其二,我們要搶,搶狄國派駐幽州、吸取我幽州百姓血液的高官富豪的錢,充作軍費,以戰養戰。再有剩餘,則分予百姓。如此民心可用,大將軍必有機會為我國重新奪回幽州,開疆拓土,名列青史。」

  「好,老子這就去準備!」周鵬太興奮了,連君臣之儀都忘了,舉步便往門外沖。「老子一定打個大勝仗回來!」

  李友合眼神古怪地看著齊瑄。「皇上此舉不僅想奪回幽州,另一個目標是盤龍關吧!」盤龍關是昔日齊國與狄國的邊界,就在幽州,曾被喻為永遠不破的堡壘,誰知齊國卻自己內亂將它丟了。此後,狄國騷擾齊國再無限制,想到就來敲詐一番,可惡至極。

  「啊?」齊瑄眨眨眼。「原來打下幽州還有這等好處?愛卿想得深遠,朕倒是從未思慮過盤龍關的問題。」

  「皇上運譽了。」李友合躬身行禮。「既要開戰,六部必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臣先行告退。」說完,轉身走了。

  齊瑄一直看著齊國兩大臣離開,黑黝的眸閃著光彩,恍惚間,好似周圍所有的光都落在她身上,耀眼得教人不敢逼視。

  「齊國終於要重新站起來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迷離。「父皇,您地下有知,會很高興吧!呵……其實您的小秘密,母后生前都告訴過女兒,您畢生最大的願望是天下一統。您不喜歡做皇帝……私底下自封為無敵大將軍,連令牌都做好了,可惜天不從人願……不過現在我們走出第一步了,往後會再有第二步、第三步,父皇……」

  「不是我們走第一步,是你走。你的才能讓齊國又有了希望。」步驚雲突道,字字敲在她心上。他凝視她的眼,瞧見眼裡滿滿的激賞。

  她從怔忡中回神,看著他臉上那贊同她的神情,一股小小的,始終被她掩藏在心底深處的火苗忽然失控, 了她的身軀。

  他承認她有才?他不以為牝雞司晨,國之將亡嗎?

  她一直以為他是討厭她的,才總是對她冷顏惡語,但此刻,他正用全副身心對她表示他欣賞她,重視她。

  她不是在作夢吧?天底下也有男子肯認可女人的才能?驀地,她心緒亂了,眼眶染上一抹紅。

  她想哭、想笑、想大叫,但最後,她卻掩著臉跑出去。兩人相處將近十年後,她突然不知道再怎麼面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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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太陽落山後,齊瑄用過飯,尋了個空檔,避開步京雲的監視,換上小太監的衣服,摸進了御膳房。

  「小豆子,小豆子——」

  這是她進皇宮十年,唯一交到的朋友,不過他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她是以內務府小瑄子的名頭和他搭上關係的。

  不是她故意騙人,她只是懷疑,小豆子一知道她是天下第一昏君時,還會願意與她來往嗎?

  沒辦法,她惡名遠揚啊!

  「小豆子——」

  「別叫了。」一張白皙俊顏從灶旁探出來,手上還端著一隻 氣騰騰的碗。「小瑄子,你可真厲害,每次我偷食,你總能找來。」

  「嘿嘿嘿……」齊瑄靠過來。「什麼東西,這麼香?」

  「辣子面。」兩隻手往身後一摸,又是一碗麵,小豆子把它遞到齊瑄手中。「早知你這傢伙鼻子比狗還靈,不會容我吃獨食,乾脆連你的分一起準備,省得你到處嚷嚷,連累我要挨打。」

  「好香。」她瞧著那白瓷碗裡裝著滿滿,大約有兩根手指那麼寬的麵條,上頭澆足了紅色鹵料,香氣撲鼻,忍不住拿了筷子先嘗了一口,又麻又辣,卻出乎意料的爽口,麵條彈牙,竟比御膳還美味。

  「好吃,好吃,你這小子怎麼懂得這樣多不同的吃食?」

  「宮裡聚滿了五湖四海的人,誰的家鄉沒有幾樣招牌菜,東學一點,西問一點,不就有了?」小豆子端起面,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說吧!這麼晚了找我做啥?」

  「吃辣子面嘍!」確實有事想跟他談,但話到嘴邊,又被她不好意思地吞了回去。

  「內務府和御膳房相距五,六哩遠,你能聞到辣子面的香味,我給你磕頭叫聲『爺』。」

  「你明知我聞不到,還準備我的份?」

  「那我是疼你這個小白癡,怕你在內務府受欺負,吃不飽,穿不暖,才特地給你留的。」賞她一個白眼,小豆子吃完麵,放下碗,一副要她快把事情說完,他還有事要忙得模樣。

  齊瑄傻笑。有人疼得滋味真不錯,所以她一見小豆子就投緣,心裡一有事,就想找他說,不過今日卻有些難以啟齒。

  「你到底說不說?」小豆子不耐煩地把碗筷收拾好。「再不說我可要走人啦!」

  「哎呀!」也不知道是被食物辣的,還是羞窘帶來的紅雲,她嬌顏艷似天邊的晚霞。

  就連小豆子也看得一時慌神,嘴裡嘀嘀咕咕著:「難怪貴妃封個『艷』字,名頭非虛啊!」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小豆子尷尬地別開頭。「我說你再不把來意講清楚,天就要亮了。」不敢再看那魅人的麗顏。

  「那……這個……」她支吾了半天,才細聲說道:「小豆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人成天對你冷言冷語,突然某一天卻大力地誇讚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豆子的目光悄悄地往御膳房外移了下,又收回來。「你指的是步統領?」

  「咦!」她真的嚇倒了。「你怎麼猜得出來我話裡的人是指步驚雲?」

  宮裡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深,都透,只是他有苦衷,不能說罷了。

  「皇宮裡臉色最臭的非步統領莫屬,你的問題隨便找個人問,大家的答案都一樣。」

  換在步驚雲誇讚她之前,她會很同意小豆子這番話,順便跟他一起把步驚雲罵個狗血淋頭。但議事房那一日,她說:不是我們走第一步,是你走。你的才能讓齊國又有了希望。

  她忘不了步驚雲說話時,眼中閃著對她的欣賞。

  她長這麼大,還沒有被人如此認同過,遇到知音的滋味令她的心怦怦跳著,滿滿的歡喜充斥體內。

  她忍不住想要為步驚雲說句話。「其實他那個人只是……嗯,臉長得差了點,人還很不錯的。」

  小豆子一隻手摸上他的額頭。「你發燒啦?還是撞壞腦袋,往常你最討厭步統領的,今天居然為他說話?」

  「你才撞壞腦袋!」齊瑄嗔他一眼,讓小豆子又是渾身一顫。真是妖精,狐仙都沒她來得勾魂攝魄。

  她渾然忘我地說:「好吧,我承認過去我對步驚雲似乎有一點點偏見,總覺得他這個人自大,傲慢,囂張又卑鄙,很討厭他。但今天他在李相爺和周將軍面前毫不畏懼,並坦然認可別人的能力,他……和其它大男人不大相同。她全然不覺已將自己的底洩得一乾二淨。

  小豆子一邊聽她說,一邊在心裡苦笑,這丫頭,腦子也不笨,怎麼在小事上如此迷糊呢?難怪步驚雲不放心她。瞧,那塊木頭還躲在御膳房外守著呢!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想告訴我,你被步統領誇讚了,很開心,是吧?」看她越來越往下低的頭,他輕嘖兩聲。「原來你這麼好收買,一句讚美就能讓你高興成這樣,步統領要再多誇你幾句,你豈不要把心挖出來送給他了?嗯,或者……你現在整顆心裡早就存滿步統領?」

  「討厭啦!小豆子,人家哪有你說的這樣,只有……」她臉又紅,雙眸水汪汪,心頭一 。「你知不知道,無論如何努力也得不到認同的滋味很差,尤其越是努力卻被罵的越慘的時候。這時候若有人肯說一句:你很棒,真的比得到整個天下還快樂。」

  小豆子摸摸她的頭。「我曉得你很辛苦,其實……」他沉吟半晌,還是決定說真話。「你真的累了,隨時可以不幹。」

  「我想啊!可不行的,我走了,很多事情沒辦法解決,會很麻煩的。」

  「就算你在,那些事情一樣無法解決。或者換個說法,別人肯給你機會參與,並且解決那些事嗎?」

  齊瑄愣了一下,疑惑的目光轉向小豆子白皙如玉的容顏。她怎麼從來沒發覺,他的五官是如此精緻,又帶著威嚴,完全不像一個低三下四的小太監。

  「小豆子,你……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不曉得。」

  「你……」抿了抿唇,她怕這句話說出來,兩人十年的友誼就到此為止了,但不問,她心頭又悶得慌,只得換一個委婉的語氣。「你是小豆子吧?」

  他哈哈一笑,拍她的肩。

  「小瑄子,你不必提防我,只要記著,我們永遠都是在御膳房偷吃東西,不打不相識的好朋友,不管日子怎麼變,我們的身份——不,你一輩子都是我最重要的小瑄子。」

  她嘟起嘴「你這話有說等於沒說。」

  「那這樣說吧,你就沒有事情瞞著我嗎?」

  齊瑄一窒,她瞞著小豆子的事可多了。

  「這不得了?誰心裡沒藏著幾件小秘密?但那些事會影響我們的友情嗎?不會的。我們認識十年,親勝手足,你聽過誰會無端砍下自己的手腳不要?」

  她搖頭。

  「所以啦,不管你騙我什麼,我瞞著你何事,一世手足,一生不變。」他說的斬釘截鐵。

  恍惚間,她想起十年前在御膳房與他不打不相識,宮廷歲月孤寂,多虧了這個好朋友,讓她黑白的日子添了色彩。

  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好像兩人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連著彼此,那無關男女之情,而是一種血脈相連的親情……

  母親的離逝,能給她親情,友情慰籍的只有小豆子。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不覺紅了。「小豆子,有時候,我真覺得你若是我哥哥,該有多好?」

  「你喜歡我做你哥哥,我就是哥哥嘍!」

  她噗嗤一聲笑,「這種事情哪能說要就要?」

  「誰說不行??」他拉她一起跪下,右手高舉指著天。「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小豆子今天與小瑄子結為手足一生一世,永不背棄。」

  她眨了眨眼。這誓言是很感人啦!但怎麼有些奇怪?

  「小豆子,應該是結為兄弟,或義結金蘭吧?沒聽人說過結為手足的啊!」

  「你確定我們能結為兄弟?」他別有深意地望著她,笑得好賊,她背上的雞皮疙瘩都往上竄了。

  「不知道你說什麼,我還有事,要回去了,不理你。」她一跺腳,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嘴角卻含著一抹笑。

  手足啊……用得著反覆說那麼多遍嗎?她又不笨,豈會聽不出他的話中意?

  就不知道這個好「手足」明知外頭找他找翻了,他卻不出面,躲在宮裡幹什麼?太監當上癮了嗎?



  齊瑄一出御膳房,就瞧見牆角一道高壯的身影,形態是再熟悉不過——皇宮的侍衛統領,一直在她身邊,與她吵了十年的步驚雲。

  他真的很厲害,不管他如何上竄下跳,喬裝打扮,他都能找到她。

  他……很用心地執行著保護她的責任吧?

  想到這麼長的日子,他日夜不離地貼身守衛,她的心律又開始亂了。

  人心真是奇怪的東西,當她心存偏見的時候,不管步驚雲做了什麼,他都看不順眼。而今,她對他改了觀感,又覺得他怎麼看怎麼特別,雖無絕世俊顏,卻有一等能力。

  一個十八歲就能坐上武林盟主寶座的男人,深藏的精彩怕是她一生也挖掘不盡吧!

  儘管如此,她還是有一點點動心,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有更多與眾不同之處。

  深深地,很專注地凝視他一眼,她轉身跑走,在心裡發誓:從這一刻起,她要好好地重新認識步驚雲。

  齊瑄離開後,小豆子也跟著走出御膳房。

  步驚雲身形一閃,鬼魅似地擋住了小豆子前進的方向。

  小豆子沒有絲毫驚慌,好像早料到他會出現。

  「如果你是想問我的身份,仔細看看我這張臉就知道了。」

  步驚雲目不轉睛地打量他,向來不動聲色的臉逐漸染上淡淡詫異。小豆子的模樣竟與齊瑄有三分相似,難道……他也是先皇血脈?那他是賢妃之子,抑或是皇后所出?為什麼會隱身在皇宮裡做太監?他有什麼目的?莫非近日齊瑄屢屢遇刺就是他指使得?也不對,小豆子與齊瑄的友情,據他所知已有十年,想對他不利,早早便可動手,何必等到今天?

  步驚雲索盡枯腸,竟找不出小豆子長隱宮內,化身太監的原因。

  他乾脆直接問:「你是皇上的親手足?」

  小豆子一歎。「難得現在還有人認她為皇,我還以為這個天下早就不屬於齊家了。」

  「你若提出證據,登上大寶,又有何難?」

  小豆子隨手摔過一方玉印,是昔年孫皇后所用之印璽。原來他是皇后之子。

  「孤王,名爭」他本名齊爭。

  步驚雲躬身奉還玉印。「臣立即稟告祖爺與大將軍。恭迎聖駕。」

  齊爭只是哼一聲。「我要是稀罕那個皇位,早早送出這方玉印,還用得著等到今天?」他緩緩說著當年城破之日,叛軍衝進皇宮,燒殺擄掠,恰逢孫皇后產子,歷經艱難,終於誕下齊爭,將他托付給貼身內侍後,便與世長辭了。

  老太監就躲在冷宮裡,辛辛苦苦撫養這個嫡長子,直到義勇軍平定天下,發出尋找先皇血脈的文書。老太監本來要齊爭出面,坐上那張龍椅,但齊爭不願。比起做皇帝,他對率領大軍,征戰四方更有興趣。不能不說,齊爭完全遺傳了先皇的性格。

  又過了數月,老太監也死了,齊爭便頂了老太監的名牌,在皇宮做起了灑掃的雜役。也正好那時齊國百廢待興,皇宮內外俱無法度,否則他那能輕易地在皇宮裡混開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他等著義勇軍找到其它的兄弟,希望他們能找到一個真正有才能的,坐上那張皇帝寶座。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義勇軍居然讓一個女孩易釵為弁,登基為皇。

  「說實話,當我知道小瑄子是女孩子後,要不是我那時尚年幼,實力不足,也許我會在舉義旗,將你們全部幹掉。」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殺氣畢露,威煞竟比長年領軍征戰,雙手染血的周鵬更勝數籌。

  「但十年已過,想必今日的王爺已有足夠的實力將朝局重新洗牌,為何沉潛於此?」這是步驚雲最大的疑問。

  「因為我認識了小瑄子——你不必那樣看我,我承認,當年御膳房的爭食鬥毆是我設計的,我是想瞭解小瑄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到這裡,齊爭忍不住大笑。

  「我不得不佩服你們,小瑄子是天生的皇帝料,她腦袋裡那些富國,強兵,利民的政策,哪怕是條豬,只要照她的話做,要讓齊國再度興盛起來都不是問題,屆時,我願意成為她手中之劍,領百萬軍,兵鋒所指,四夷皆伏。」

  步驚雲聽的太陽穴一跳。這個齊爭分明是個狂人,難怪他躲著不出來登皇位,因為它真正渴望的是大將軍之位。

  齊爭笑了一陣,臉色又暗了下來。「偏偏你們這些傢伙,連豬都不如,那麼好的政策放在你們面前了,你們卻見鬼地以『牝雞司晨,國之將亡』為理由,擱置不用,混帳!」

  「王爺若對現下時局不滿,何不挺身而出,登了大寶,到時金口玉言,誰幹不從?」這是步驚雲所能想到最能煽動他的話,讓齊爭接下王位,齊瑄便可以脫離皇宮這座大牢籠,天寬地闊,自在逍遙。當然,他會陪在她身邊。

  齊爭登了他一眼。「做皇帝真這麼威風,小瑄子用得著成天下詔罪己?除非……」他猙獰一笑。

  「先將李友合,周鵬一眾恃寵而驕的老臣子都砍了,那就是真正的金口一出,天下皆從了。」

  步驚雲無言以對。他也覺得這幾年,李友合,周鵬越來越過分,仗著功臣的身份,已完全不將齊瑄放在眼裡,大大逾越了為臣之道。可是要說他們其罪當誅,又不到那種程度,不好隨便殺戮功臣吧?

  「放心,我沒興趣做那等鳥盡弓藏的破事,但是步驚雲,好好勸勸李友合,周鵬,放棄成見,認真看一下小瑄子寫的治國策,只要他們還有些理智。沒被權利泯滅良心,就該知道小瑄子是真正有才的,盡力輔佐她,這才是為人臣子所應盡之責。」

  步驚雲瞭解他的話,也能接受,然而……

  「世人於女皇的偏見很難根除。」

  「是世人對小瑄子有偏見,還是那些老學究太古板?步驚雲,我不是養在皇宮。沒見過世面的天之驕子,老百姓只求吃飽穿暖,至於誰當皇帝,誰在乎?」

  「百官在乎,他們是政令的執行者,若無法說服他們依政施策,再好的政策也不過是空談。」

  「我告訴你一件事,齊國有五大世家,分領五大軍團,你知道吧?」

  步驚雲臉上顯示不屑之色,誰不知道五大世家?昔年先皇大行,就是他們首先起來造反,才弄得齊國四分五裂。

  「別怪人家造反,良臣擇主而侍,天經地義,憑幾個無謀匹夫就想收拾那群驕兵捍將,他們要不叛,才白癡,不過他們現在已經臣服於我。齊國最強大的五大軍團即將再現,這一次,我會率領他們統一天下。」

  步驚雲終於瞭解齊爭跟他攤牌的原因,他已布好局,準備擒起戰刀,將齊國戰旗插滿整個中原,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一個穩固的大後方,可以源源不斷地供應糧草,軍械,戰馬,讓他征服天下。

  可在李友合與周鵬把持的朝政中,齊爭的願望不可能實現。於是,他把全部賭注押在齊瑄身上,希望這個擅長治國的皇妹能配合他,再現昔日齊國風華。

  步驚雲不得不承認,齊爭的謀劃是了行的,他們兄妹一文一武,確有把握天下統一,奈何……

  「我會盡力相勸宰相和大將軍,但我認為機會不大,還有皇宮最近屢屢被刺客闖入,無論我如何調換禁軍巡邏路線,都截堵不住,恐怕朝中又有人興起不軌之心,內外勾結,企圖顛覆朝政,這一點也請王爺注意。」

  「捉刺客的事情我會幫你,至於李友合和周鵬,我只給他們兩個選擇,服從或者死。」話畢,轉身走人。

  月光中,步驚雲見他每一步都激起滔天煞氣,風中帶了三分血腥味。不同於齊瑄的明朗風範,他是一個鐵血帝王,若是登基,歷史必將棄黑墨,改由鮮血寫就。
  
  齊瑄離了御膳房後,邊走邊回頭,不停地叨念著:「他怎麼還不跟上來呢?」

  過去,步驚雲的動作是很快的,哪怕她藏進狗洞,不到半個時辰,也能被他找出來。她懷疑這世上有沒有人能躲得過他的追蹤,反正她是做不到。

  她和小豆子來往,恐怕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說破罷了。

  唉,虧她以前自作聰明,想盡辦法跟他搗蛋,卻不知道他處處周全,才讓她在這座華麗的大牢活得有點滋味。

  否則,光憑著假扮太監與小豆子私會,就夠言官參到她臭頭了,而她還會丟掉一個最好的朋友,那些老古板肯定會以媚君邀寵為由,將小豆子斬了。

  越想,她心裡越虛,諸多念頭幾番翻轉,紛紛化為對步驚雲的好感。

  眼下,她不想避著他,只想著能跟他多親近些。

  偏偏不想他的時候,他像跟屁蟲,就粘在她身後不走,這時,她心頭惦著他,他卻怎麼也不出現。

  她越等他、越想他,心裡就越煩,本來就不太好的脾氣更燒成一把烈焰。

  「臭雞蛋,你到底來不來啊?!」她用力一跺腳,「哎呦……」卻是氣極生悲,扭到了。

  「皇上。」眼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歪歪斜斜的,又要往地面載去,步驚雲身形化作一陣風,瞬息即至,兩隻長臂將她結結實實摟住。

  齊瑄半身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心又怦怦亂撞了起來。

  那張妍麗的俏臉比開遍山頭的桃花更艷上三分,饒是步驚雲這樣武功修為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也被眼前這番美景震得心神一蕩。

  她看著他直愣的雙眼,琥珀色的瞳眸裡毫不掩飾的愛戀,讓她一時也癡了。

  有道是癡情人對上癡心人,周圍彷彿凍結了,只剩兩具互相依靠的身體——

  直到一陣輕咳打破了甜蜜的沉靜。

  步驚雲聽得出來,那是齊爭發出的聲響,像在警告他:本王的妹子,在未經本王許可前,你少動歪腦筋。

  步驚雲小心翼翼的扶著齊瑄站好,又將聲音凝成一束,直接傳入小豆子的耳裡。

  全天下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包括我自己。

  然後步驚雲聽見齊爭的腳步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齊瑄自然不知道兩個男人已暗中較勁一回,只皺眉揉揉腳。要說衰,世間她數第一,跺個腳都會扭到,倒霉弊了。

  步驚雲依然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冷得像石雕。

  他蹲下身,很輕、很溫柔地捧著她的腳,大掌覆住她揉按之處,運出一股 氣,為她活絡扭傷的部位。

  齊瑄張大嘴。她很驚訝,在那張端肅的面容上,她竟讀到一種名為「心疼」的情愫。

  他不止欣賞她,誇讚她,還會憐惜她?

  她懷疑自己眼花了,若說他與眾不同,不以性別斷人能力,她相信,因為白日在議事房,他以行動證明他不是那種認為女人頭髮長,見識短的魯男子。

  可要說他對她另有想法,她怎麼也無法相信。兩人畢竟朝夕相處了十年,他若有情,早表現出來了,怎麼還會端著一張木頭臉,成天惹她生氣。

  但是…她眨了又眨,卻怎麼也眨不掉他臉上那藏得很深,又很濃洌的愛戀之情。

  怎麼回事?她搞不清楚,心有些慌,但更多的是興奮。

  她忍不住想試探,自己是不是猜錯了他的心思。

  「啊!」她大叫。「好痛,好痛——」

  「忍忍」他冷硬地說。

  可她清楚察覺他為她治療的真氣又強了幾分。她的腳踝不再是溫暖,而是微微發 。

  下一會兒,他額頭就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武功超絕,要在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易如反掌,但是替心上人——尤其是齊瑄這種絲毫武功都不會、嬌弱得像一碰就碎的小人兒療傷,就像要一個守邊大將拿繡花針一樣辛苦。

  輸的真氣大了,會傷了她的經脈,好心辦壞事。

  輸的真氣小了,她傷又好的慢,要多痛些時候。

  他是千般小心、萬般注意,還不惜耗費真氣將她疲憊了一天的身體疏通了一遍,才輕柔地放下她的腳。

  「好了。」他說,一抬頭,來不及站起身,便跌入她那雙水霧瀰漫的黑眸,不可自拔。

  這是齊瑄在同一日內,第二次對步驚雲改觀。

  原來他一直深戀著她,原來他冷漠的外表下藏著如許溫柔,原來……受他寵溺,她心裡卻不惱,別有淡淡的歡喜和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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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御花園裡,齊瑄邊走邊跌跌撞撞,沒摔個鼻青臉腫,是因為步驚雲比往常更黏著她,貼近到只要她腳步有些許踉蹌,他雙手已經扶住她搖晃的身子。

  這一路走來,他不曉得喊了幾句「小心」、「注意」。

  而她,狼狽依舊。

  這其實不能怪她,她的動作本來就不靈巧,偶然發現步驚雲對她有情之後,只要他在身邊,她便忍不住想看他,享受他眼裡流瀉出來對她的憐惜,她心頭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滋味。

  於是,她很難專心散步,變得一心數用,一路走得更是險象環生。

  每被他護衛一次,她的心就震盪的更厲害。

  不知不覺,她跌的次數更多,多到步驚雲本就冷硬的臉龐都要變成青黑色了。

  他索性圈住她的腰,找一處最近的涼亭,飛身過去,將她往玉椅上一放。

  「皇上且在此歇歇。」意思是,她今天別再散步了,省得真把自己跌壞了。

  齊瑄回味著方纔他圈在自己腰上的力度,嘴裡彷彿嘗到了蜜,從舌尖一路甜進喉嚨。

  她忍不住掩嘴輕笑。

  步驚雲只覺她今天——不,是這幾日的言行舉止總是怪怪的,好像……

  他沉思片刻。對了,最近三日她不再與他針鋒相對,見面就吵。

  奇哉、怪哉,她討厭了他十年,卻在幾日內對他改了態度,什麼原因?不是病了吧?

  齊瑄俏生生地望著他。「步統領,那日你在議事房說的可是真心話?」

  「啊?」他的臉上很清楚地寫著「驚訝」兩個字。「皇上稱卑職——」

  「步統領啊!有什麼不對?」她以前沒禮貌,現在改了,不成嗎?

  「皇上龍體欠安,臣立刻宣召御醫進宮。」說著,他就要離開。

  「等一下,誰說朕不舒服的?」

  「皇上向來直呼臣名姓,今朝突然改變,必有不妥之處。」

  格老子的!這傢伙——難得想對他溫柔一下,他卻以為她有病,真是被虐狂,一定要人罵他。

  「步驚雲,朕好得很,不用你多管閒事!」她咬牙,其實更想咬他一口。

  他明顯地鬆一口氣,淡淡的欣慰浮上眸海。

  她瞧得是好氣又好笑。什麼人啊!要人凶他,他才高興,怪胎。

  「喂,你還沒回答朕的問題。」

  「確是實話。」

  她好生開懷,笑得眉眼淨是春意。

  「喂,你——」抿抿唇,偷看他,還是那張木頭臉,怎麼看怎麼呆,卻是……呆得別有一番韻致。

  「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什麼?」

  「就你之前說的話啊!」

  「確是實話?」這種話有什麼好反覆說的?他納悶。齊瑄真是怪,確定沒病?

  「不是啦!」她真的被這根木頭氣死了。「是讓你再說一回……日前,在議事房裡,你跟朕說的那些話……」又窘又怕,她害羞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步驚雲怔了一下,彷彿有點醒悟過來了。

  她何時開始改變對他的態度?

  她喜孜孜地告訴小豆子,他稱讚她。

  她說,她長這麼大,頭一回受到肯定,心裡很是歡喜。

  她……原來很容易討好,只要誇她一句,她一顆心都可以掏出來送人。

  他心頭一緊。十年來,他自以為為她盡心盡力,其實從未瞭解她,不知道這副小小身軀上,扛著天大的責任。

  她坐在龍椅上一天,就拋不下百姓眾生,她有多少治國良策,可以將齊國重新帶入昌盛繁榮,她也想盡辦法,委曲求全地去做了。

  偏偏,沒有人肯定她,沒有人願意給她機會實現那些理想,她的挫折可想而知。

  當她被打擊得徹底失望的時候,他突如其來的一句給了她無邊的幸福。

  終於,她堅硬的心防碎了,為他洩出一縷情愫。

  他半生在江湖上打滾,不敢說看透世情,練出了八風吹不動的本事,但在她羞澀的目光中,那顆堅硬的心柔了,化了。

  不自覺地,他連素來淡漠的語調都變得輕柔。「皇上高瞻遠矚,實乃曠古明君。」

  「啊?」這樣讚她,是不是把她捧得太高了?可她又好開心,羞紅了臉,螓首低垂,一雙腳在地上踢踢蹭蹭的。

  他蹲在她身邊,兩人靠得近,她身上傳來淡淡藥香,是春風化雨丹的味道。

  連日來的藥浴雖然仍未徹底強壯她的身體,卻滋潤了她的肌膚,漾出盈盈光澤。

  他看著健康的她,整整八年來,日夜看護丹爐的辛苦全數化成了欣喜。

  「皇上於政務確有獨到之處,只不知,皇上是否有意親自參政?」

  她歪頭望他。「朕是女子。」他莫不是忘了,齊國祖訓,婦人不得干政。

  「規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由人來改。臣記得皇上說過,極西之地,確有小國,名蘭斯,向來以女子主政,照舊屹立千年不倒。」

  「我會跟你說這種事?」印象裡,他們從前感情不好,除了吵架,不談其它的。

  「皇上唸書,臣就站在旁邊,自己記得。」

  「是嗎?」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她讀那些書是七年前,還是八年前的事?難為他刻入了腦海。

  她瞥他一眼,見他臉上的認真,不再覺得像木頭,卻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專一。

  「蘭斯國確實是女王主政,但齊國與蘭斯風俗、人文俱不相同,不能一概論之。」

  「事在人為。皇上……」沉吟片刻,他以一種無比嚴肅的語氣說道:「皇上若有意親政,臣願效犬馬之勞。」

  她愣了半晌,「為什麼?」

  「那些治國策都是皇上的心血,不該被塵封。」

  她低下頭,心口堵得慌。自從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之後,她發現長年累月,他的所言所行皆以她為出發點。

  她以前老是抱怨上天不公,給了她一副好腦袋,卻將她生為女兒身;讓她登上大寶,卻只能當個傀儡。這種動輒得咎的日子簡直要磨死人。

  其實老天爺是很公平的,磨難她之餘,卻給了她一個步驚雲。他寵她、憐她、惜她,更懂得欣賞她,那她又何必在乎其它人的想法?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皇帝,或許初登帝位時想過,但被人操弄久了,如今我心裡也很矛盾,想去做,又怕煩……」那嬌媚的眼神鎖著他,目光刻劃他粗獷的五官,陽剛而性感,讓她心頭有些發麻。「步驚雲,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是想爭取他的認可嗎?「皇上的意志,臣必效死爾。」

  她噗哧笑出來。傻木頭啊!誰要他去死了?她想要得是他說幾句情話。

  但這似乎比要鐵樹開花還難,他認真而專心,卻笨拙又傻氣,要他的愛很容易,要他談情……她得再加把勁兒。

  「喂!」她對他勾勾手指。「朕累了,抱朕回鳳儀宮。」高舉著雙手,期待他的懷抱。

  對於這近似勾引的舉動,他一無所覺,反正抱她回宮抱得也很習慣了,大掌攬住她的腰,身如大雁,滑過天際,迅速往鳳儀宮掠去。

  待會兒叫儲笑夢再幫她洗一趟藥浴,調理身體是每天必做的事,不能間斷,然後他再……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感覺身體怪怪的,是又有刺客嗎?不像,他沒察覺到殺氣,倒是胸口處有一股暖意蔓延。

  什麼東西?他眼神下移,只見齊瑄整個人靠在他懷裡,小手揪緊了他的前襟,粉色的小臉紅通通的。

  「臣動作太快,驚擾了皇上?」

  「沒有啊!」她微抬頭,給了他一抹如百花盛開般嬌艷的笑容。「相反地,朕還覺得非常舒服呢!」這暗示夠明顯了吧?

  他似有所悟了,黝黑的面龐上閃過一抹紅。

  世事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不想看到一個人的時候,三不五時便會撞見他,想念他的時候,就是不見他的身影。

  齊瑄如今便懂了這滋味。

  她以前討厭步驚雲,想方設法避開他,卻總是逃不出他的監視,只能恨得牙癢癢的。

  而今,她有點喜歡和他在一起,讓他寵著,聽他口中吐出對她的讚美之詞,日子就快樂得像飛上天。

  偏偏,她越想和他在一起,他就越常鬧失蹤。

  「格老子的,這傢伙最近越來越不負責任了。」找了步驚雲約半個時辰,找不到他的人,齊瑄氣呼呼地回到鳳儀宮,對儲笑夢抱怨。「夢夢,你那師兄搞什麼鬼,他可是我的貼身侍衛耶!卻成天不見蹤影,是不是不想幹了?」

  儲笑夢手裡拿著一本書,頭也不抬地道:「師兄在議事房與李友合吵架。」

  「啊?」步驚雲和李友合不是結拜兄弟嗎?怎麼吵起來了?難道出意外了?齊瑄知道步驚雲武藝一流,但很多事情不是靠拳頭就能解決的。

  步驚雲太忠直,他是那種發了誓便至死遵從不移的人,但李友合不是。他有才,卻少肚量,對於政敵,不論親疏,統統死整。

  她毫不懷疑,步驚雲若與李友合翻臉,死無葬身之地的絕對是步驚雲。

  不行,她得去搞清楚,這對結義兄弟為何爭吵?順便提醒一下步驚雲,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同樣不可無。

  邁起雙腿,她以這一生最快的動作跑向議事房。途中摔了兩次,沒有步驚雲在,沒人扶她,她摔得是既華麗、又驚天動地。

  手掌擦破了,手心 辣辣地疼,但她心裡更急。

  她氣喘吁吁地來到議事房門口,已經虛脫到沒力推開那道門了。

  劇烈的爭執從門裡傳出來,氣急敗壞的叫罵聲是李友合的,而徐緩低沉的嗓音則屬於步驚雲。

  她聽了一會兒,很是訝異。造成他們爭吵的主因居然是她書寫的治國策。

  步驚雲希望李友合好好看一下齊瑄的策論,如何地強國、富民,但李友合翻來覆去就是那句話,婦人干政,國之將亡。兩人吵到最後,李友合控制不住,又開始摔東西。

  「鼓勵行商,人人爭利,那還有人去種田嗎?等田地荒廢,糧倉裡空無一物,大家吃珍珠玉石飽肚?三弟啊三弟,你莫不是被狐狸精迷了心,連祖宗家法都不顧了。」

  齊瑄不在乎李友合反駁她的政見,反正她被駁得很習慣了,但說她迷惑步驚雲,有沒有搞錯,這叫兩情相悅!

  氣死了,怒火直燒九重天。

  她一腳踹開議事房大門,差點摔了個五體投地,幸好步驚雲眼捷手快,及時扶了她一把。

  「參見皇上。」

  現在整個朝堂裡,也只有步驚雲會與她講禮了。

  李友合很驚訝她會踹門而入,卻對她的粗魯言行非常不屑,自鼻間哼出一聲。

  齊瑄更是憤怒,從來明燦艷麗的嬌顏上蒙著一層冰霜,皇族威嚴盡顯。

  「李相認為珍珠玉石不能飽肚,卻不知珍珠玉石能換來更多的米糧嗎?」要辯論嘛!她怕誰來著?

  「要說人人行商,以至田地荒蕪,李相以為天下人個個都是逐利而居,也都有那能力去行商?」

  「祖宗家法裡,士農丁商,雖將商排在最後,卻從不禁商,反而講求行行出狀元,李相熟讀聖賢書,莫非不知此理?」

  「李相主持大考,言明不問出身,但問才學。可有能力支持子女斷文識字,上京赴試者都是些什麼人?不外世家、名門,於是各地豪門傾軋,兼併土地,弄得一般百姓更難生存。」

  「李相可知朝廷內外官員分成幾派,多為哪些世家把持?朕可以數給你聽,先皇時期已有五大世家,分別是段、樓、曲、田、穆,而今新起的六大豪門則是周、錢、孫、李、顏、廖。朝廷官員有幾個不從這裡頭出?一個也沒有。」

  李友合是個很傳統的老學究,平民出生,當上宰相之前,沒與世家名門交往過,也因此早年他考上狀元,備受排擠,最後掛冠而去。

  有鑒於自己年輕時的經驗,他施政最講公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為相十年,他自知沒把齊國帶向先皇時的繁榮,可至少比內亂時好吧?

  而今被齊瑄一批,好像他從沒幹過好事,把一個六旬老頭氣的額冒青筋。

  他讀了一肚子的聖賢書,論才學、論知識,他自信遠勝齊瑄,奈何她那番話卻教他欲駁無言。

  又怒又惱,他揮袖一喝。「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甩頭走人,連行禮都省了。

  齊瑄對他的背影扮一個鬼臉。「格老子的,跟朕辯?你還差得遠。要不是看你一大把年紀,有功勳在身,早要你好看。」

  敢罵她狐狸精?真是……她狠狠地轉向步驚雲。「你也覺得我是狐精惑人?」

  他正在心裡為她的高才喝彩,怎麼箭頭突然就射了過來?

  「皇上是我大齊天子,怎會是狐精?」他甚至認為,若世間真有狐仙,美貌也萬萬不及齊瑄十分之一。

  怒容瞬間消失,他的話讓她心花朵朵開。不過……

  「你好端端的,與李相爭什麼治國方針?」

  「皇上若要親政,必得獲得相爺一派的官員支持。」所以他才苦苦相勸李友合放棄成見,好好想一下齊瑄的政策。

  其實方纔的爭論中,齊瑄才是對的,李友合那一套鎖國,自給自足的方法只能在內亂方平時使用,於今已是大大地差錯。

  步驚雲越發歎服齊瑄的聰慧,也越想助她取回政權。

  如果有一天,她真正成為一個女皇帝,他想她會成為齊國歷史上最耀眼的一筆。

  屆時,她就不會活得這樣苦悶,她會如魚得水,而護住她的笑容便是他今生最大的成就。

  「相爺只是一時尚未想開,待臣再勸上幾日,必能為皇上取回政權。」步驚雲道。

  聽他說得認真,她一時想哭又想笑。

  長袍一撩,也不管地上髒不髒,行為合不合禮,會不會被言官參奏,她席地而坐,招呼他。「步驚雲,你過來。」

  他是移動身子了,卻先去取來一方軟墊。「地上寒涼,皇上請保重龍體。」

  她看著那方軟墊,被他的溫柔細心感動得眼眶微紅,接過墊子坐著,忍不住又想逗他。

  「既知地上寒涼,怎麼只拿一個,自己不用嗎?」

  「這點涼氣入不了臣的身體。」

  會武功很了不起嗎?她嗔他一眼。「叫你過來,是讓你一起坐,不要蹲在那裡,欺負朕矮嗎?」

  瞧他蹲著都比她高出一個半頭,分明惱人。

  那顰眉嬌樣讓他心頭一震,忘了君臣禮法,呆呆地照著她說的話,落坐她身畔。

  她見兩人之間隔了一臂之距,再為他的不解風情悲歎三聲。老天啊,劈道雷下來,讓他懂點風情吧!

  山不來就她,她只能去就山。悄悄地拖著軟墊挪呀挪,挪到他身邊。兩人近得手臂挨著手臂,身子一下子燒了起來。

  他黝黑的膚色再也掩不住那抹紅,從脖子到臉、到耳朵,盡冒 氣。他的身體一繃,就要跳起來,還好她的手拉得快。

  「喂,是不是朕想做的事,你都會幫朕達成?」

  他忽略了窘迫,重新落坐,語氣淡淡的,卻又那麼地堅定不移。

  「為皇上效命,理所當然。」

  「可你有沒想過,朕若真的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皇,還能和你這樣坐在一起聊天?」她的水眸牽著一絲柔雅的情愫,凝視著他。

  步驚雲恍然大悟,她近幾日的失常竟是她識得了他的情,也正在回應他。

  一瞬間,他心底五味雜陳。

  戀她十年,伴她十年,他以為自己注定了做她一輩子的護衛,兩人不會再有進展了。

  偏偏當他死了心,只想守著她直到性命終結的那一刻,她那朵情花卻為他綻放了。

  那燦然的嬌艷幾乎融化了一個鐵錚錚的男人。

  他認真的目光鎖著她,有股衝動想攬著她的腰,就此飛出皇宮這座金牢籠,天空海闊,自在翱翔。

  然而……

  「皇上,這地面豈能比龍椅舒適?」

  權力和愛情要她選擇嗎?十年前,她必定選擇前者,十年後,她看盡世態炎涼……

  她軟軟的身子靠向他。

  「你沒坐過龍椅,所以不知道,那製造椅子的工匠肯定與朕有深仇大恨,椅板硬就算了,椅子又深又廣,背靠不著,兩手構不到邊,坐在那上頭與受刑無異。」

  他兩眼發亮,「皇上能捨至尊之位?」

  「為何說是捨,朕從來也沒得到過那個稱號啊!入宮十年,真正擁有過的東西……」她的俏眸定定地望著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呼吸一窒,從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神情在這一剎那崩潰了。

  無數的柔情自心底湧上,流淌全身,又從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洩出來,一點一滴,如蜜甘甜。

  輕輕地,他攬住她的肩,將她更往懷裡帶。

  他的頭埋在她烏黑如緞的長髮裡,嗅聞著那沁人心脾的香氣,無比滿足。

  她雙手環著他的腰,靜靜聽著胸口處傳來強而有力的心跳,嘗到幸福的滋味。

  這一刻,權謀、爭鬥、國家、百姓……任何東西都入不了他們的心,除了彼此。

  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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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咻,一條白影飄過去。

  咻,一條綠影飄過去。

  咻,一條紅影飄過去。

  齊瑄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高來高去的武林人士,將皇宮大內當自家廚房來去自如,再一次肯定,那些撞到鬼的人一定是瞧見這些高手的輕功,誤把武者當妖靈了。

  只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要這些高手成天出沒於宮中。

  齊瑄懷著納悶卻不驚慌的心情緩步踱向鳳儀宮。問問儲笑夢,也許她會知道那些高手三天兩頭闖進皇宮的原因。

  齊瑄並不為那些高手闖宮而氣惱,因為她的侍衛統領步驚雲就是那些高手的頭子——武林盟主。

  基本上,那些高手在宮裡的言行還算規矩,甚至比李友合、周鵬都有禮貌。起碼他們見著她,個個臉上帶笑,不會給她臉色看。光憑這一點,她就不在乎他們在皇宮裡亂竄了。

  信步進入鳳儀宮,齊瑄一眼就看見那個同樣在東飄西蕩的儲笑夢。

  她一直都不懂,儲笑夢為何可以走得那樣緩慢,卻移動得如此快速。

  這可能是個永久無解的謎。她一邊想,一邊開口招呼:「笑夢,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麼多武林人士往宮裡跑?」

  「送禮。」儲笑夢在她身邊停了一下,又像一陣風般地消失。

  齊瑄頸後的雞皮疙瘩都起立了。儲笑夢練得什麼逍遙游,越練越像幽魂飄蕩,可怕。

  「他們來給誰送禮?」

  「師兄」

  「無緣無故,幹麼給步驚雲送禮?」

  「師兄生辰。」

  「啊?」齊瑄怔了半晌,驚呼。「步驚雲過生日?我怎麼不知道?」

  「麻煩。」

  齊瑄額邊滑下一滴冷汗。儲笑夢跟步驚雲還真像,都喜歡長話短說,不明白他們的人,哪怕是想破腦袋,也無法瞭解他們話裡的意思。

  這不禁讓齊瑄懷疑,這對師兄妹的師父在性情上是不是也有些……變態?愛收怪胎徒弟。

  幸好她跟他們相處久了,偶爾還能猜到他們那簡短話語裡的意思——大概是步驚雲嫌過生日麻煩,本想秘而不宣的,豈料還是被底下部屬知道了,紛紛進宮送上禮物,為盟主慶生。

  那些外人都如此積極給他送禮了,那她呢?

  她與他名為君臣,卻情勝朋友,互有愛意,又暖眛不明,這樣的兩個人,在他生日時,她是不是該為他做些什麼?

  她托著腮沉思,臉上忽紅、忽白,約一盞茶的時刻過去,她終於下定決心。

  「笑夢,那個……你能不能教朕……」

  「練武不可能。」儲笑夢說。半座皇宮的人都知道,齊瑄是個武學白癡。

  「不是啦!」她跺腳。「朕是……」她走到儲笑夢身邊,附在她耳畔輕道:「你教朕如何梳妝打扮,好不好?」

  儲笑夢的性子一向淡漠,少有事情能讓她心起波瀾,但齊瑄這項要求有點嚇到她了。

  「皇上要恢復女兒身?」

  「放心,我無意撂下攤子不幹。至少在找到皇族其它血脈之前,這傀儡皇帝還是會繼續做的。」她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換裝只是暫時的,為步驚雲過完生日,我就會換回來了。」

  儲笑夢的詫異更甚。「皇上要為師兄慶生?」

  「那……他保護了我這麼久,我為他做點事也很正常嘛!」

  步驚雲為齊瑄付出的可不只是身體上的護衛。儲笑夢想到那一爐春風化雨丹,沒有恆心毅力的人,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精煉那些普通藥材,將它們熬製成養身聖品。

  步驚雲的深情,儲笑夢一直是看在眼裡的,只是沒興趣,也懶得去說。

  而今,這渾愣的假皇帝似乎已接受到步驚雲的心意,並且準備響應了。

  儲笑夢給她的答案是:「好,我教你。」

  兩個容顏同樣嬌麗,卻氣質殊異的女人攜手步入內宮。那裡,有儲笑夢的衣服首飾,那裡,齊瑄將換上她成年後,第一次的女性裝束。

  眼看著房間裡東一迭,西一迭的錦盒,步驚雲快煩死了。

  他不知道說過幾百遍,不要過生日,不要過生日……就沒人聽進去,一樣金銀珠寶,藥材皮毛,寶劍名刀,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他房裡送。

  拜託,他要這麼多身外物做啥?

  他是頂了一個侍衛統領的職務,卻沒有開宗立府,就在皇宮隨便挑了間屋子住,現下各門各派送來這麼多東西,全堆在房裡,走兩步路就會踢到一盒,這已不是心意,都變成麻煩了。

  步驚雲頭痛地看著那一堆禮物,思索著要將它們挪去哪裡?再不行,索性搬家算了。

  咚咚咚,房門又被敲響。

  「別再來了!」他咬牙,考慮是不是把來人打飛出去算了?

  再收下去,這屋子怕是要被禮物擠爆。

  「步驚雲」嬌軟的聲音,是那麼熟悉又甜美。

  步驚雲大驚「皇上?!」她怎麼會來這偏僻的冷宮?

  幾乎在她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房裡的他已匆匆打開大門。

  「你——」

  他怔了。這是齊瑄嗎?總是穿著十來件衣裳掩飾窈窕的女兒體態,美麗無雙,同時也粗魯無比的假皇帝齊瑄?

  她一身鵝黃色宮裝,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頭,沒有綰髻,卻編了幾條辮子,簡單地捲起。明艷的面容薄施脂粉,更添麗色三分。

  她的唇上點了胭脂,是桃花似的顏色,粉嫩嫩的,為大雪紛飛的夜裡,增添了一股春意。

  這一刻,他覺得北風不再寒冷,還帶上三分暖氣。

  「今天是你的生辰,那個……」她的雙腳上在地上來回踢著。「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誰道男兒不流淚?此刻,他便覺得眼眶發酸,為她這份心意,這別出心裁的禮物,他感動得微微顫抖。

  她秋眸俏生生地瞥他一眼。「外頭天寒地凍,不請我進去坐一下?」

  他點頭,一下子又搖頭。

  「等我一會兒。」他去把那些禮物扔掉,再請她進去。

  「等什麼——」對付太木頭的男人,女人就該主動些。齊瑄就很懂得把握這個分寸,他語音才落,她已從他身邊鑽入房內,隨即被屋裡的景象嚇一跳。

  「這些全是人家送你的禮物?」也太多了吧?一、二、三、四……糟糕,因為數量太多,堆得太雜亂,她居然數不過來。

  「究竟有多少人送禮給你?」她忍不住好奇。

  「九大派,五世家,六名門,漕幫,鹽幫……」他念了約半刻鐘。

  「夠了。」她截斷他的話。「我知道了,大概全江湖的人都給你送禮了,看來你這盟主做得很成功,很得人緣。」

  「卻無威望。」他叫那些人別送禮,他們還是拚命送。

  「唉,總是人家一番心意嘛!一會兒叫幾個內侍幫你整理一下,不就得了。」

  「這是假公濟私。」

  「不必這麼認真吧?」

  「內侍的工作是服侍宮內貴人,不是侍衛。我若開了先例,必有不好的影響。」

  她嗔他一眼,古板,木頭,呆瓜……偏偏卻入了她的心坎。

  可他太正直也不好啊,若李友合和周鵬一直找不到皇族其它血脈,她得在皇位上再坐個十年,二十年,莫非他就要堅守君臣之分,直到地老天荒?

  格老子的,這跟讓她守活寡有什麼分別?

  不行,以前互相看不對眼就算,現在兩情相悅,見了面還要一句句皇上,卑職……讓那些禮節見鬼去吧!

  她一雙眼骨碌碌地轉了幾圈,一個主意浮上心頭。

  「不讓內侍來幫你整理,莫非你要自己收拾?」

  他皺眉,為何當上武林盟主,又頂了侍衛統領的職位,他仍末替自己置辦一份家業?

  歸根究底只有一句話——他討厭處理諸般生活雜事,收拾屋子也包含其中。

  像現在孑然一身,這間屋子住厭了,亂了,偌大的皇宮裡空房甚多,再找一間搬進去睡就是。

  反正現在齊瑄當家,假鳳虛鳳的皇帝不搞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那種事,那些依照禮制興建的宮捨多半空著,等待某一日,一位真正的帝王住進來,充滿它。

  齊瑄登基時也說了,百廢待興時,大家將就點隨便住,待齊國大興,想開府建院的。再自個兒去搞,因此很多禁衛,沒錢的小官員便去內府登記,暫時借住皇宮。步驚雲亦是其一。

  總而言之,現在的齊國非常沒有法度與禮制。

  言官,御史天天罵,但齊瑄不在意,被罵慘了,就下詔罪己,也不去改變這種狀況。頂頭老大都這麼皮了,下面的人會有多無賴,可想而知。

  步驚雲其實也覺得那些禮制很無聊,純粹整人而已,壓根兒不必理會。

  所以對於齊瑄的問題,他直接回道:「卑職會再去內府重新登記一間屋子。」

  「再換新屋子,你這些東西還是要搬過去啊!」

  「不要了」。

  「這是人家送你的禮物耶!」

  「太多了,麻煩。」

  「唉!」她搖頭一歎。「不能叫內侍,你又這麼懶,乾脆我幫你收拾吧!」說著,她就去拾那些錦盒。

  「萬萬不可——」他本想說皇上千金之軀,豈可為他整理內務。

  但齊瑄截斷了他的話。「也對,這身衣裝是向笑夢借的,穿著它收拾這些禮物,萬一弄髒,劃破了,對笑夢不好交代,且讓我將衣服換下……」話猶未完,腰帶已經先解下,接著外褂落地。

  步驚雲頓時呆了,浪跡江湖十餘年,女人也沒少見過,可似這般妖嬈中帶著純真,只有齊瑄一個。

  他本就傾慕她多時,她特意換女裝為他慶生,他便覺為她而死也不遺憾,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夢?

  現下,她卻開始脫衣了,這這這——天!難道眼前的女子不是齊瑄?或是他相思過度,正作著春夢?

  外衣解下,只剩一襲雪白色的內衫貼著肌膚,襯出她窈窕的身軀越發凹凸有致。

  她小臉燦紅,眼波春意蕩漾,似水流光,淨是無限風韻。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但覺全身 如火燒。

  她小步走近他,卻是搖搖晃晃,中途踢到一隻錦盒,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他及時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兩人肌體相觸,似燃著火苗。

  「可嚇死我了。」她媚眼如絲,溫 的吐息吹向他耳畔。「謝謝你啦!」

  他張開嘴想說話,卻發現喉頭 得連個聲響都發不出來。

  「喂。」她小手貼向他的胸膛。「這些禮物送我一半好不好?」纖細的手指戳著那結實的肌肉,三分撒嬌,七分挑逗。

  他不只臉紅,身體紅,抱著她的手臂顫抖不停。

  「別這麼小氣嘛,要不……我就選個十樣?」那柔軟的身軀貼近他的懷裡,輕輕的磨蹭,將他體內的慾火燃得旺盛。

  他已經忍受不住情慾的折磨,霍地低下頭,吻住她軟嫩的唇瓣,一股帶著魅惑的芳香衝入腦際。

  一時間,他的眼裡除了一片瑰麗的粉紅,再不見其它色彩。

  她嬌吟著,欲拒還迎地勾引著他。

  幾次,他的舌在她的唇間游移,既想深入,理智又浮出慾海,隱隱覺得自己正在幹一件天理難容的事,該適時止步了。

  每逢此刻,她溫 的呼息就暖著他的臉,小嘴輕張,丁香小舌似蛇般滑溜,輕點兩下,又是將他的嘴吻得密實。

  他的理智立刻被情慾擊潰。

  悄悄地,她的小手摸上他的腰帶……格老子的,為什麼自己的手生得這樣短,構不著環扣?!不對,她身量標準,玲瓏有致,所以分明是他生得太高大魁梧,弄得她要親他,得整個人跳到他身上,攀住他脖頸,雙腳還構不著地。

  幸虧他是個武人,身強體壯,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不被她壓垮了?

  可他要是個書生,她要推倒他,用得著費這麼大的勁嗎?

  一時,她真是矛盾,不知該慶幸他強壯,還是氣他太勇武?

  反正,他的腰帶是解不下來了,她放棄,「造反」的目的轉向他的衣襟。

  他武功好,內力強,大雪天裡,照樣僅著一襲青衫,薄透的料子,正適合她行那挑逗的勾當。

  小手爬進了他的前襟,掌下是一片溫暖,眨眼間,轉而燙著了她的手心。

  步驚雲已經被徹底迷了心竅,再不管眼前的女子是何身份,他只知自己戀了她十年,日復一日的相思,情意多得足以填海。

  他打橫抱起她,放在床鋪上,低頭細瞧她艷若桃花的麗顏。

  何須塗脂呢?她的麗色本就是天下無雙,脂粉反而掩過了她妖精似的氣質。

  他俯一身,輕柔舔去她唇上殘存的胭脂。

  「驚雲」她嬌喚,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回應著他。

  雨舌繾綣中,他細心解開她內衫的繫帶,露出湖水綠的肚兜,繡著幾枝青蓮,出淤泥而不染,挺挺秀麗,正似她,身處深宮,依舊我行我素,狂傲奔放。

  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奇女子……他何其有幸,蒙她青睞,愛憐地撫著那細嫩得可以掐出水來的嫩頰,他心情無比激動。

  她無能卸去他的衣衫,便解開他的髮帶,瞬息間,黑瀑飛散,那黝黑性感的臉龐襯著黑髮,她恍然發現,他粗獷的五官是一種陽光的美,很自在,很逍遙,很像她朝思暮想,那寬廣無邊的天地。

  原來她一直追求的東西就在身邊——

  「驚雲,驚雲……」呢喃不停地喚著。好辛苦呢……她的寶貝終於到手了。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激情鬧得一時失了手腳。「皇……」

  「叫我瑄兒。娘以前都是這樣叫我的。」十歲前,她還是個小小村姑,住在一處小山坳裡,每天招呼十幾個同伴,爬樹摸鳥蛋,下田偷紅薯,她雖身小體弱,卻有顆好腦袋,是公認的孩子王。

  每回她率眾搗蛋,全村沒人逃得過,還有人被整慘了,見著她就喊姑奶奶。那時,她多得意啊!

  可入了宮以後,身上背了無數枷鎖,逃不掉也躲不了,這才明白籠中鳥的滋味。

  但她沒有後悔入宮,因為這是她身為齊家人的責任,雖然她渴望著天地的寬闊,卻也只是想想罷了。

  直到今時今日,在他身上,她重新找回那份自在,早萌的情苗燒得更熾。

  小巧的身軀在他身下扭蹭著,拉扯他的衣服,她想要他,異常地急迫。

  她無力撕破他的衣衫,但他主動滿足了她的心願,卸下青衣的他,露出一副結實的身軀。

  她藕臂圈緊他,身體挨著身體,彼此互換著呼息與心跳。

  他只見她雪膚泛著光澤,如柳細腰輕搖款擺,陣陣是魅惑,點點是風情。大掌覆上她的胸,掌心傳來的綿柔觸感融化了他的心。

  「嗯……」她低呼,弓起身子迎向他。

  他只覺一陣陣的火 磨蹭著他的身軀,讓他的男性脹得發痛。

  而眼前唯一能解他痛楚的,只有她。

  徹底拋開身份,尊卑,他猛烈地親吻她美麗的嬌軀,在那一分雪白上印出一朵又一朵的紅梅。

  擁緊她,他一邊以吻封住她的唇,一隻大手從她的大腿內側滑入女性的柔軟中。

  輕佻慢捻,他將她的情慾推向最高峰。

  「啊啊啊……」她只剩下呻吟的力氣,以為這就是人生最大的快感了。

  突然間,他身子一沉,將自己完全埋入她體內。

  她像離水的魚兒般喘息著,原以為已至頂峰的快感又被推入另一波高潮。

  她已經分不清楚何為真實,何為虛幻,只能隨著他的律動,浮沉於情慾的海洋中……

  步驚雲低垂腦袋,坐在床邊,一襲青衫披在他身上,無精打采的。

  齊瑄躺在他的床上,錦被裹住她赤裸的嬌軀,只露出一隻白玉般的小腳,在他背上輕踢著。

  「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日掛天邊,又沒有掉下來,快樂一點嘛!」

  的確,抱她的時候很快樂,但之後……

  「臣萬死。」

  「怎麼?你又沒強迫我,相反地……」她才是那始作俑者啊!

  問題是,她是君,他是臣,不管怎麼樣,都是他的錯啊!

  「要不朕傳內侍過來錄冊,給你一個封號?」

  「皇上……」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萬一……「你若有孕,豈不天下大亂?」

  「我若有孕才好呢!言官就不會成天指著朕的鼻子罵,朕不為皇家傳承子嗣,昏庸無能。」

  「那是他們不曉事,但……挺著肚子,如何瞞騙天下?」

  「頂多加穿幾件衣服嘍,就當……朕吃胖了。」

  「皇子!」

  「好啦,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說是這麼說,她的小腳還是在他背上畫著圈圈。「孩子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尚未確定之前,何必杞人憂天?」

  是這麼說沒錯,但他就是心不安。

  「再則,這是朕主動誘惑於你,你是受害者,若有罪,也是朕來打,你擔心什麼?」

  說到這個他就臉紅,好端端的,她幹麼穿那麼漂亮來勾引他?

  很難得地,那張臉上隱現委屈的神情。

  齊瑄差點爆笑出來。「兩情相悅,巫山雲雨,天經地義,你害什麼臊?況且,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朕總要給你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是不是?」這個說法半真半假,回復女兒身為他賀生辰是真,但後半段卻是被他的木頭氣極了,臨時加上去的。

  事後,她並不後悔,他們的關係太暖昧,她心裡不踏實,如今做了夫妻,她也就安心了。

  步驚雲很訝異,她做這麼多就為了給他慶生?天哪!他這輩子再也不要過生辰,嚇也嚇死了。

  「喂,朕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自動送上門,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笑一個,再板著一張臭臉,朕要你好看。」

  很無奈,遇上這麼個強橫又無賴的傢伙,他除了投降,沒有第二個選擇。

  他回頭,咧嘴,就當是一抹笑了。

  她瞬間呆掉。原來他平常不笑是有原因的,那張木頭臉笑起來更像木頭。

  「朕同情你。」能笑得這麼難看,天底下他數第二,也沒人敢稱第一了。

  「啊?」什麼意思。

  「沒事。」今天他已經受夠打擊了,不能再刺激他。「最近有什麼趣事,說幾件來聽聽。」

  「周大將軍正在攻打盤龍關,預計不用三個月必可奪回關門。」他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幽默,所以會從他口中吐出來的不是軍國大事,就是江湖恩怨了。

  「什麼?!」她猛地坐起身。「周鵬攻打盤龍關?立刻叫他停下來!」

  「皇上,奪回盤龍關是好事,如此幽州盡入齊國之手,狄國再也不能輕易南下騷擾我國邊防,為何要周大將軍停兵罷戰?」

  「這事一時說不清,總之,你立刻去找李友合,讓他召周鵬回來。」

  「可是——」

  「現在、馬上!」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這麼緊張。

  他心裡不覺一窒。難道攻打盤龍關會有惡事發生?

  不敢再耽擱,他迅速穿衣,奪門而出,飛快趕到宰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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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步驚雲面帶陰霾地出了相府,才回到皇宮,來不及面見齊瑄,便讓齊爭給攔住了。

  「聽說周鵬領兵攻打盤龍關?」

  步驚雲真是佩服這位隱在皇宮當太監的先皇嫡子,如此保密的消息都能探聽出來,不知他背後累積了多少勢力?

  怕是不比李友合和周鵬差吧?若有一日,他再也忍受不了兩位功臣的妄自尊大,他們的結局恐怕不太美妙。

  步驚雲心裡掙扎,既想替兩個結義兄長說句好話,又惱他們目無君上,沉吟片刻,只得一歎。

  「是,盤龍關之戰已然開打。」

  「周鵬這白癡,大冬天冰雪封山,不休養生息,他想拿三軍性命去把那座破關卡搶回來嗎?」齊爭氣得跳腳。「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將士們的血白流,你去跟小瑄子講,讓她擬旨,將周鵬調回來。」

  「皇上早下了旨意,讓臣上相府宣讀,調周大將軍回京,但李相拒絕。攻關之戰,勢在必行。」

  「這兩匹夫,誤我大齊!」齊爭憤怒地一拳將身邊一株碗粗的樹打成兩截。「孤王早晚收拾他們。」他含恨轉身走人。

  步驚雲微驚。想不到這少年王爺身手不差,勇武不弱於先皇,可惜他只喜軍事,不愛政務,否則由他登基倒是最佳選擇。

  「王爺。」他一晃身,來到齊爭身邊。「臣有一事稟奏。」

  「什麼事?」說話間,齊爭腳步不停。

  「聖上實已無心戀棧皇位。」步驚雲跟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說。

  「你可跟小瑄子說清楚了,我要她當的不是現在這種傀儡皇帝,是真正的女王,立於萬萬人之上,一令既出,天下皆從。」

  「皇上說,此事若是十年前,她欣然接受,而今,她已無興趣。」

  「看來她是被那兩個匹夫弄得心灰意懶了,不過……」齊爭終於停步,帶著興味的眸凝視步驚雲。「這中間應該也有你的功勞吧?」

  步驚雲第一個想到的是,他與齊瑄雲雨巫山一事外洩了。齊爭身後的情報網有多可怕,才幾個時辰前的事,竟已傳入他耳中。

  步驚雲一臉窘迫。

  齊爭拍拍他的肩。「李友合,周鵬和你,號稱齊國中興三大功臣,我也承認當年你們組義勇軍南征北討,確是一番報國之心,但十年下來,還能端省自身,不結黨營私的只剩你一人,李家、周家都已躋身新的權貴之列。我不覺得為自己的家族、朋友謀點福利有錯,可不要影響了國家發展和百姓民生。李友合和周鵬讓我很失望,而你,從我剛認出小瑄子,聽她每天照三餐罵你,到近幾個月,她講三句話就要稱讚你一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對你動心了。」

  所以呢?為國、為民、為了一統天下的大業,他想拆散他們?逼迫齊瑄繼續當她並不喜歡的「女皇帝」?

  步驚雲暗自戒備了起來。他確實沒有野心,也很忠君,但不好意思,這世上唯一能讓他獻出忠誠的君主只有一個——齊瑄。

  齊爭若想仗著先皇嫡子的身份搞一些讓齊瑄不開心的事,他不會顧慮他是否同樣姓齊。

  「你不必那麼緊張,我有說反對你們在一起嗎?」齊爭嗤笑一聲。「小瑄子在皇宮裡過得有多不快樂,我很清楚,只可歎她未能生為男兒身。而今,她有心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會橫加破壞。不過我警告你,千萬別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否則我不會饒過你的。」

  「她生、我生,她死、我也不獨活。」

  這是步驚雲所能說出的最動人的情話,卻換來齊爭的一個白眼。

  「難怪小瑄子老說你是塊木頭,確實夠木。」講些珍愛一世、此生不渝,不是比較好聽,說什麼死死活活的,穢氣。

  他很木嗎?那要怎麼樣才算知情識趣?步驚雲滿腦子疑問。

  「別想啦!你若能學會甜言蜜語,也不是步驚雲了,還是維持原樣吧!或許小瑄子會為了賭一口氣,給你更多的甜頭,好改變你的木頭性子。」他壞笑著走了。

  這是什麼王爺啊?半點正經欠奉,但他說齊瑄會賭氣送甜頭……步驚雲想起白日那場魚水之歡,心頭燃起慾火。

  哪個男人不想跟心愛的女人親親  ?

  尤其她的芳唇如此甜美,容貌妖嬈,胴體魅惑,光是擁著她,他的身體就興奮得顫抖。

  如果她再蓄意挑逗……想像那媚眼如絲,雪白雙腿緊圈住他的腰桿,他全身開始冒出絲絲火苗。

  步驚雲在御書房向齊瑄匯報了李友合的答覆,她頹然坐倒椅上,竟說出了與齊爭相仿的話。

  「以萬千人命去搶一座關卡,值得嗎?」

  說實話,步驚雲不太瞭解這兩兄妹的想法。

  按李友合說的,盤龍關於齊國是重中之重,。雖然時值隆冬,大雪封山,強攻勢必會造成軍士大量損傷,但能換來一處安全的堡壘,讓狄國從此再無力南侵,別說犧牲數萬軍士了,就算是十萬、百萬,也是值得的,只有像齊瑄那樣目光短淺的婦人才會看不出盤龍關的重要性。

  步驚雲從不覺得齊瑄無能,相反地,她太有才能了,一般人無法瞭解她。

  而今,他想聽一下她的心裡話。

  「皇上,周大將軍若能攻下盤龍關,至少可保得北境十餘年平穩。雖然隆冬開戰是有些差錯,但也不是完全有誤吧?」

  齊瑄招呼他到身邊來,將椅子讓給他,自己坐在他的大腿上。

  「皇上……」他有些無措。

  「別亂動,朕若靠得不舒服,唯你是問。」說著她擰了他胸膛一下。

  這是不是齊爭說的甜頭?有點像,痛與快感並存。

  她身上的香氣點燃他體內的情火,而她豐潤的翹臀在他腿上一挪一移,他下腹脹得快爆炸了。

  他有股偷香的衝動,偏偏她卻正經八百地跟他討論政事。

  「驚雲,你知道盤龍關外尚有多大的天地嗎?」

  「臣記得皇上說過,關外除了狄國外,尚有大小部落一百二十三,再往北,還有一個大帝國洛特-加龍省,過後便是海洋。」

  「你說的沒錯,但有一點我之前忘了說,洛特-加龍省的疆域是中原的兩倍大,而海洋中,另有島國數土,再過去是另一塊大陸,一塊比中原和洛特-加龍省加起來還要大的土地。」

  「臣以前聽胡商說過那塊大陸,名為索爾。那裡盛產香料、彎刀,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動物。」

  「沒錯,這個天下大得我們無法想像。就是宮內珍藏最完整的地圖也無法將天下繪得完整,所以你說,我們弄一個盤龍關,整天防備著狄國有什麼意思?」

  「難道不設關門,任外敵隨意入侵我國領土,劫掠大齊百姓?」

  「我這麼說吧!在國家初立之時,設關立卡確實很重要,這是一個保護層,可以穩定政局民生。但隨著這個國家站穩腳步後,再繼續把自己關在保護網裡,就好像你們武人,習武到盡頭,最想追求的就是天人合一。偏偏那一步卻非常危險,一百個武者裡,能有一個到達那境界就要偷笑了,剩下的都在破關的時候死了。可你們會因為怕死,便強逼自己不去突破嗎?」

  「真正的武者不會畏懼挑戰。」

  「一個真正有朝氣、想要千秋萬代的國家也不該限制自己,尤其……」說到這裡,她語聲微微發顫。「隆冬興兵,對軍士們的身體是一項多麼大的負擔,只要多等半個月,雪融草長,那時再打,不是更有利嗎?」

  她真的是一個好皇帝,萬事以民為重,如果她不是女孩,如果沒有李友合和周鵬的牽絆,她會是一個威震四方的雄主。

  偏偏,世事總難盡如人意。

  思慮片刻,他抱緊她的腰,說著違心之論。

  「周大將軍領兵多年,經驗豐富。也許他找出了冬天作戰的好方法,可以減少傷亡,皇上不必太過憂心。」

  「真心話?」她吸著鼻子,微紅的眼眸卻還是帶著幾分戲謔地回視他。

  步驚雲心口一窒。真是個妖精,不論何時何地,總是教人心神失常。

  「怎麼不吭聲了?」

  她故意扭了一下臀部,那豐潤美妙的快感終於激出他一聲悶哼。

  「皇上……」不正是討論軍國大事,她怎麼突然來這一下?

  「做什麼,人家跟你說話呢!好端端的,你裝什麼深沉?」

  敢情全都是他的錯?他的手忍不住從她的腰部移到大腿,用力按住。「別亂動。」

  「又不是我愛動,有東西頂著人家嘛!」臀部動不了,她還有腰可以扭啊!怕他咧!

  他面紅耳赤。自己確實下腹發脹,有些失控了。

  但也怪他不得,任何一個正常男性,讓一個女人在身上扭來動去,能不起反應嗎?

  他努力地吸氣、吐氣調息,平復體內的躁 。

  她只是裝天真,手指戳著他堅實的胸膛。「喂,你說把人家送你的生辰禮送十樣給我的,幾時兌現?」

  他說不容易恢復的清明神智,又讓她戳得飛散天外。

  「奇怪,好像頂得更厲害了。」她偏著頭斜睨他。

  他窘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喂,我能不能摸摸那頂著我的壞東西?」忽然發現挑逗他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欲罷不能呢!

  「不行!」他瞪了眼。

  「小氣,摸兩下又不會少塊肉。」

  「你——」差點控制不住把她就地正法,幸虧他及時察覺她得意的眼神,就像只偷腥的貓兒。

  這小妖精,不知道什麼叫引火自焚嗎?

  她確實是不懂。這嬌悍刁蠻的性子是幼時流落民間養出來的,十歲入了宮,名為帝王,實則是別人手裡操控的木偶,日子過得除了彆扭,還是彆扭。

  難得有個人入了心,能陪她玩,她還不卯足了勁地作怪?

  也算步驚雲倒霉,成了她情緒的發洩口。

  「我有錯嗎?你就是小氣,跟你討幾件禮物不行,借摸一下也不行,什麼都不行,小氣小氣小氣……」一邊說,不忘多磨蹭幾下,然後,她便感覺臀下有個堅硬頂著, 得好像要燒出火來。

  他咬牙,忍了半晌,終是沒忍住,「還敢說自己沒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扳過她的身子,狠狠吻上她的唇。

  那兇猛的力道,媲美火山的 情讓她瞬間呆了。

  她膛大了眼,感受到有隻猛獸正四處肆虐,吻腫了她的唇,吮痛了她的丁香,它霸道非常,吻得她幾乎窒息。

  她終於明白他說她「不知天高地厚」是什麼意思,他不是個淡漠的人,雖然生了一張木頭臉,但他有一顆比火還要熾 的心。

  他平時的端嚴是因為理智強行壓抑了情慾,一旦心防被破,慾望必如出柙猛獸般銳不可當。

  她是錯把老虎當病貓,以為自己把他玩弄於股掌間,其實是她錯捋虎鬚,要倒大楣了。

  隨著他的親吻越來越深入,狂猛的力道擊潰她的神智。

  她知道自己的衣襟被拉開,或者應該說是被扯破……這根假木頭,力勁大得嚇死人,十幾層衣服也能扯破,簡直是強悍到嚇人。

  他根本不是解開她的衣衫,而是直接扯爛。

  破碎的布掛在她身上,同時,他也解開褲頭,大掌舉起她嬌小的身子——

  「唔……」她倒吸口氣,身子被瞬間充滿的滋味實在是……痛與快樂並存。

  而他的動作並未因此而停止,抱住她的纖腰,一上一下地律動著。

  她張開嘴,連呻吟都發不出來。太刺激了,她感覺理智碎裂,神魂往上飄,好像在空中飛,要一直飛到九重天外……

  鳳儀宮裡,齊瑄泡著融合了春風化雨丹的藥湯,整個人處於半失神狀態。

  儲笑夢注意到她身上的紅紅點點,心裡有些同情。

  「皇上不該去撩撥師兄的。」

  齊瑄愣了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開口:「誰知道他一直在扮豬吃老虎,外表裝得道貌岸然,像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實則根本是只大色狼——不!叫他色狼還是小瞧了他,他應該是色魔才對。」

  「師兄色不色我不知道,但江湖人都稱他雷霆驚雲,意思是說他不論行動、性情、武力都像雷電那麼迅速、威猛。」

  「怎麼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皇上又不是江湖人。」

  也是,她又不混武林,誰那麼無聊跟她談些江湖八卦?不過……

  「笑夢啊,以後無論大小事,只要是與步驚雲有關,麻煩你都稍微透露點口風。」她不想哪天又捅到蜂窩,很辛苦的。

  「你想知道我的事,何不來問我?」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們頭上響起,正是步驚雲。

  「哇!」齊瑄整個人往浴池裡一滑,只剩一顆頭露在水面上。「你怎麼可以進來?」

  「師兄。」儲笑夢說。

  「你出去吧,這裡交給我。」步驚雲道。

  「是。」儲笑夢點頭,直接往外走。看來步驚雲真是豁出去了,往常他來替齊瑄舒筋活血都是自蒙雙目,今兒個卻大大方方走進來,直接把禮教扔糞坑裡了。

  「慢著。」齊瑄瞪大眼,「應該是你出去,笑夢留下來才對吧?」

  「自你開始泡藥浴,都是由我為你運功調理身體,今天當然也不例外。」步驚雲面無表情的說。

  她呆住了,良久良久才大叫:「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以前我都是等你泡得正舒服,睡著之後才過來。」

  「所以你就光明正大佔我便宜?」

  「沒,以前我都用布蒙住雙眼。」

  「那你今天怎麼沒蒙眼?」

  「既已成夫妻,何必再講那些虛禮?」他還理直氣壯咧!

  齊瑄差點被他的話噎死。「是誰口口聲聲禮義道德的,今天——喂喂喂,你幹什麼?」

  步驚雲居然開始脫起衣服。

  「陌生男女間是該講禮義道德,但夫妻不同,閨房密戲,卻是增進情感的不二法門。」他跟著跳進浴池裡。

  「聽你在蓋。」她閉上眼睛,轉過身。要她作怪她很樂意,但當那些羞窘的事要落到自己頭上,她就不喜歡了。

  「我從不講虛言。」

  「那是因為你從頭到尾都是個假道德,偽君子。」唉,玩人玩到最後,居然被人玩,氣死她了。

  「我本來就不是個君子,我是個江湖人。」

  「格老子的,不要跟我玩文字遊戲。」

  他皺一下眉,知道她那句「格老子的」不是存心罵人,而是幼年生長於民間養出的口頭禪。他貼身保護她十年,不知聽她說過幾百、數千遍了,也沒覺得怎麼樣。但今日,對著她窈窕的背影,他覺得那句話怎麼聽,怎麼不順耳。

  「瑄兒,以後我私底下就這樣叫你了。」不必問過她的意思,他直接決定。「只有你我二人時,你能不能不說『格老子的』?」

  「幹麼?你幾時也兼了御史的職,要來挑朕的毛病?」雖然她下詔罪己下得很習慣了,但不代表她喜歡幹那些事,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不是。」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改稱老娘或者姑奶奶什麼的?」

  「你說的什麼怪話?」

  「私底下,咱們是夫妻,你自稱『老子』,我算什麼?況且你是女子,老娘之類的話比較合適。」

  她霍地轉身,掬起一捧水潑向他。

  「你腦袋壞了嗎?什麼不好計較,跟我計較這些小事。」

  「不是計較,而是聽一個女人張口閉口『老子』,很不自在。你要是不喜歡稱老娘,南方人喜歡罵辣塊媽媽不開花,這也行。」

  「你個瘋子,心裡都想些什麼啊?!」她算是徹底服了他了。

  「想你。」他很直白。

  她怔住了,有一點被嚇到,更多的是感動。

  她知道他是不講虛言的人,他說一顆心都想著她,就沒有半點虛假。

  這樣毫不轉彎的感情幾乎是沒有浪漫可言的,但它必定百分之百真誠。

  「驚雲,我……」她有句話,只有三個字,想對他說。

  「該運功了,否則藥效退去,就白費了一顆丹藥。」他突然長臂一伸,把她捉過來,幾指點在她身上,為她運功,助她調理體質。

  格老子的,你這白癡步驚雲!她在心裡罵。本來想對他說「我愛你」的,現下那三個字立刻改了。

  「你去死!」她低吼。

  「專心。」他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王八蛋!」還是三個字,不過意義與初衷完全不同。

  「叫你專心。」再賞她臀部一掌。

  「大蠢豬!」

  可惡,這輩子教不會他知情識趣,她就不姓齊!哼,她跟他卯上了。

  這回他連話都懶得說了,直接又給她臀部來上一下,氣得她渾身發抖,只差沒直接昏倒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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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金鑾殿上,大齊天子齊瑄召見新科進士,一排男子,不論年歲,行走進退中淨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齊瑄聽著太監唱名,什麼段三、週四、李五……不錯不錯,五大世家,六大豪門都照顧到了。

  李友合人雖古板,在調解人事這方面幹得倒是不錯。

  齊瑄一邊聽著唱名,一邊給李友合遞過去一抹讚賞的眼神,可惜對方不領情,全當沒看見。

  齊瑄也不在意。她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生活過得「性」福無比,連帶飯都多吃一碗,體力也變好了,不會再走三步,喘兩下,真正是吃也香香,睡也香香。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這一連串改變是泡了半年多藥浴的功效,她的每一分體力都是步驚雲的心血。

  太監繼續唱名,突然,齊瑄眼睛一亮。

  哇哇哇,誰家小後生,生得這樣唇紅齒白,顏比宋玉,實在是……美呆了。

  認真聽一下,呃,歐陽復?怎麼不是五大世家,六大豪門的人?複姓歐陽,哪兒來的?

  哎,不管這歐陽復是何方人土,總之,太符合她的口味了。

  一般而言,前三甲要經過殿試,由皇帝親自指定,但齊瑄沒有這權力,通常是李友合說了算。

  以前齊瑄總覺得隨便指誰都好,只要真正有能力,肯為齊國做事,阿貓阿狗都可以位列公卿。

  但今天,齊瑄一聽到歐陽復是探花,實在很想怪李友合眼睛脫窗了,難道看不出來,這一群進士中,歐陽復的容姿絕對是排第一,毫無疑問的狀元?

  「下次要把容貌也列入考評中……」她喃喃自語著,看著歐陽復的俊顏,口水都流出來了。

  「咳!」一記傳音在她耳邊炸開,轟得她腦門發暈,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

  慘了,她忘記自己是有夫之身,相公還是她的貼身侍衛,就站在她身旁三尺處。

  悄悄地,她眼角餘光瞄過去,看到一尊冰雕——對,就是比木頭更高一級的冰塊。

  步驚雲非常地憤怒,後果會有點淒慘。

  可愛美是人的天性,她不過是看到漂亮的東西,一時忘我嘛!他有必要像抓奸在床的妒夫嗎?

  像她肚量就很大,如果步驚雲欣賞別的美女……嗯嗯嗯,好像、彷彿、似乎,她也會非常生氣,恨不能咬他幾口喔?

  這樣反省下來,她在有了他之後還對別的美男流口水,便是一件天理難容的惡事了。

  怎麼辦?她該怎麼幫他滅火呢?

  尤其步驚雲看著歐陽復的那雙眼好像射出劍來,直接把歐陽復斬成十八段。

  哎,吃醋是正常的,但醋桶這麼大就很麻煩了,傷腦筋……

  接下來百官奏些什麼,太監唱些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滿心只想著怎麼讓步驚雲消火。

  坐在龍椅上,好像被擱在 鍋裡,煎熬得她渾身冒汗。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她脫下龍袍,換上太監衣飾,匆匆找唯一的朋友小豆子尋找解決問題之道。

  「小豆子、小豆子……」差不多跑遍了半座皇宮,她氣喘吁吁在管信局找到了人。這傢伙真會混,內服府、太醫院、御膳房……什麼雜七雜八的單位他都能進去,不服不行啊!

  「又闖什麼禍了?」齊爭睨她一眼,不著痕跡地將一封信塞進袍袖內。

  「呼……」她半個身子靠在牆壁上,搖搖頭。讓她喘口氣再說。

  齊爭倒了杯水給她,再幫她搬張椅子,讓她坐下歇歇。

  齊瑄喝了兩口水,終於順過氣來。「累死我了,跑了大半天才找到你,你怎麼就沒一個固定的工作地點?」

  「管事太監見我伶俐,有意栽培我,所以讓我四處看看當磨練。」隨口說說,這偌大皇宮裡除了步驚雲,就數他勢力最大,他愛到哪兒,誰管得了他?

  「那等大主管退休後,你會接他的位置嘍?」

  「大概吧!」

  「什麼大概?說個確定時候不成?否則每次找你都快跑斷我一雙腿,很累耶!」

  「你現在有力氣滿皇宮跑了,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半年前,從前殿跑到後殿,就夠你累死三回。」

  「對喔,近兩、三個月,我的體力確實好很多,也很少跌跤了,難道……老天爺看我可愛,特地派個神仙給我脫胎換骨?」一邊想,一邊自我陶醉。「果然,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齊爭同情步驚雲,這麼辛苦給她調理體質,最後的功勞全歸給老天爺了。

  「說吧,找我什麼事?」轉移話題,避開他的事,以免講多了露馬腳。

  「對喔,我找你……」她扭捏地絞著手指。「那個……我想……是不是……」

  不必問了,會讓她這樣的人全天下也只有一個。「事關步統領?」

  她點頭,趕緊又搖頭。「不是、不是,我……是朋友托我問的,我想問你,如果有一對夫妻,那個妻子有一點小小的怪癖,比較喜歡欣賞美麗的……東西,那她不小心被一個美麗的東西吸引了,忽略了丈夫,導致她相公很生氣,這該怎麼辦?」

  用膝蓋猜也知道,那個妻子就是好「美男」成性的齊瑄。齊爭對她的喜好男色也是非常瞭解和無奈。

  說到這,他心裡有個小小的疑問。「小瑄子,先問你個問題,宮裡太監如此多,怎麼你會對我另眼相看呢?」雖然他們的相識是他設的局,但她會如此依賴他,信任他,卻是他始料未及。

  「當然是因為你是所有太監裡頭最漂亮的啊!」

  「……」不該問的。齊爭黑著臉,轉身走人。

  「別走啊!小豆子,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不幫我,就沒人幫我了。」眼淚鼻涕一起糊在他身上。

  「放手。」他被她弄得快吐了。

  「你先答應幫我。」她耍無賴。

  他氣得高舉手,想給她一巴掌,又心疼,畢竟是親妹妹,最後只在她腦門上輕敲一下。

  「笨蛋,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

  「這麼簡單?」

  「你以為多複雜?」

  「床頭吵,床尾和,這個我在行啊!」她嘀咕著,仰頭大笑,無比猖狂。

  雖然她說得很小聲,但齊爭還是聽見了,不禁再為步驚雲掬一把同情淚。愛上齊瑄的男人是全天下最倒霉的傢伙。

  低歎口氣,他邁步離開管信局。

  幸好齊瑄的良心還沒全送給狗啃光,幾個大步追上他。「下豆子,其實……第一次在御膳房看見你,我就覺得你很親切,好像……嗯,跟我娘有點兒像。總之,不管你漂不漂亮,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手足更好的那種喔!」

  她不笨,她清楚他的底細,卻不探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若有一天,他願意說,她會聽,他若不肯道明,也無所謂,她尊重他的決定。

  這是血脈間的呼喚嗎?確實,就像他一見她,就忍不住要疼愛她一樣。

  他笑著摸摸她的頭。「快去把你的問題解決吧!」

  「嗯!」她用力一頷首。「謝謝你,小豆子。」

  床頭吵,床尾和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就是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燃上一爐助興的香料,然後躺到相公的床上,等候相公回房,再使出無敵纏人大法,勾得相公神魂顛倒,目的達成。

  齊瑄一步步地照做,計劃執行得完美無缺,只是……

  「歐陽復?」這傢伙為什麼會在步驚雲房中?

  歐陽復看著她美麗的容顏,那彷彿踏著月色而來的身影像極了書裡描寫的,夜入秀才書房,勾人心魂的狐精。

  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男人拒絕得了這種媚惑吧?

  除非那個男人早知這不是個好女人,而是只吃人不吐骨的妖精。

  歐陽復慶幸自己屬於後者,否則,他怕比步驚雲墮落得更深,被惑得更加慘烈。儘管他們是……兄妹。

  是的,歐陽復不是他的真名,他本叫齊皓,賢妃之子,亦是先皇骨血之一。

  「李相告訴我,你淫亂後宮時,我本不信的,想不到……你真教我失望。」

  「等一下。」齊瑄先熄了手中的香爐,這是特地為步驚雲準備的寶貝,豈能讓個陌生男人享用?

  裡頭的香料可是比黃金還貴耶!「我們夫妻閨房之樂,於外人什麼事?要你們來多嘴。尤其你,歐陽復,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叫歐陽復。」

  「我知道,你也姓齊嘛!齊什麼?」經過小豆子的磨練,現在她感覺靈敏得很。先天的血脈呼喚,加上他那張和小豆子有幾分相似的臉,還有他對她說話時,那種親密中帶著嚴厲的口氣……種種相加,他真正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曉得?」

  她翻了個白眼。「拿面鏡子來照照,這樣的花容月貌,除了我們齊家人外,誰比得上?」

  齊皓,也就是歐陽復,一額頭的汗。這個妹妹,不僅無能、白癡、淫亂,更加自戀,齊家怎麼出這樣一個混帳,他深為先皇感到恥辱。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齊XX。」

  「我叫齊皓!不要隨便給我取綽號。」

  「誰要你不吭聲。」齊瑄走進去,把香爐放在几案上。「借過。」然後,她走到床邊,拍松錦被坐下。「對了,弟弟捨得回來啦,那姊姊是不是可以甩手走人了?」

  「我母妃懷胎比艷貴妃早,應該我是哥哥,你是妹妹。」

  「不好意思,我娘當年逃命的時候,不小心動了胎氣,所以我是早產,論出生時間,我應該早於你,所以我是姊姊,你是弟弟。」

  「我是哥哥。」

  「我是姊姊。」

  「我是哥哥。」

  「我是姊姊。」

  「我——算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齊皓突然很瞭解,為什麼每次李友合談起齊瑄都要破口大罵。這傢伙確實有讓人氣炸心肺的功力。「我對皇位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敗壞齊國江山,希望你好自為之。」

  「之個頭啦!那張龍椅我坐了十年,連份奏折都沒批過,我有機會敗壞江山嗎?」格老子的,既然人沒死,幹麼不早點出現,頂了她的位置,讓她自在逍遙去?還有臉在她面前現身,真想抄了張椅子砸他。

  「你自己言行不端,舉止不正,還敢怪人家不把權力放給你。」

  「拜託!請你看清楚,我是女人,朝中沒有一個大臣願意奉女子為皇,這跟我的言行舉止毫無關係。」

  「你私誦步驚雲,處處為難李相與周大將軍,令到政令上下不得通行,如此行為,誰肯服你?」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為難李友合和周鵬?」是他們為難她好不好?

  「周大將軍不辭勞苦在邊關作戰,你不予支持就算了,還派步驚雲阻止,這不是為難是什麼?」

  「我承認他作戰辛苦,但打這一仗值得嗎?大雪封山,兵疲馬乏,強攻盤龍關,那要用多少人命去填?為什麼不等到雪融草長,再行出兵?」

  「去年冬季,狄王新喪,三位皇子為了王位,內鬥不休,這是個大好良機,不捉緊時間打,等得狄國緩下一口氣,你想用人命填,還填不回一座盤龍關!」

  「要那座關卡做什麼?齊國就只滿足於現況,外面還有更大的世界等著我們開拓,但前提是,要有那個命去打。齊國三十萬大軍,經盤龍關一役,你以為能剩多少?誰人不是爹娘所養?誰家無妻兒子女?你知不知道上位者一個錯誤的決定,會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腳步都沒站穩,就想放眼世界,簡直無知,婦人之仁。」

  「你視人命如草芥,殘暴不仁。」

  兩兄妹吵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各持己見。

  最後,齊皓怒道:「看來你是冥頑不靈了,枉費我處處為你周全。」甩袖,走人。

  「去你的處處周全——不對,你給我站住。」她晚一步想起,得把齊皓留下來接皇位這個爛攤子啊,否則她怎麼跟步驚雲雙宿雙飛去?

  「齊皓、小皓子——」

  可惜等她追出去,早沒了齊皓的身影。

  「啊!我是個笨蛋!」她仰天淒吼。「怎麼把他罵走了?應該把他綁起來,推到那張龍椅上的!」

  「驚雲,你在哪裡?快幫我把小皓子抓回來啊!」她懊惱萬分。

  齊瑄在那邊鬼叫,卻不知她與齊皓的對話盡入步驚雲與齊爭的耳中。

  步驚雲躬身,道:「王爺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齊爭睨他一眼。「你心裡不是早有計較,還問我做什麼?」

  「王爺不肯繼位,瑄兒不適合繼位,皓王爺是唯一人選了。」

  齊爭低頭沉思良久,長歎口氣。「為何小瑄子不身為男兒?」言下之意,他是認可齊瑄的政策勝於齊皓了。

  「皓王爺很擅長捕捉時機,只要妥善運用此點,也可為一代明君。」

  「乾脆一點說你想盡快拐走小瑄子就得了。」

  「王爺,非是臣自私,實在是繼承一事拖得越久,對瑄兒的性命就越沒有保障。」

  齊爭雙眼一瞪。「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該不會想說小瑄子近年來屢遭刺殺,幕後主使者是小皓子吧?」

  「聽聞皓王爺方纔的言語,應該不是主謀,但也脫不了關係。」

  「說清楚。」

  「皓王爺自己說了,李相給他灌輸了很多不利於瑄兒的事情,皓王爺本也不信,這才設法入宮一探究竟。由此可知,皓王爺與李相認識已久,既然如此,李相為何遲遲不公佈尋得先皇骨血的消息,也不與瑄兒商量退位讓兄一事?李相是何打算,一邊穩住皓王爺,一邊打擊瑄兒。這其中因由頗耐人尋味。」

  話到最後,越來越冷,步驚雲目露寒光。他調查刺客一事已有半年餘,總是抓到線頭,才摸上幾步,就讓人斷了。

  他一直在想,齊國內誰有這麼大本領和權勢,處處防著他的情報滲透?

  最後,他想到了兩個人,李友合和周鵬。這兩人一文一武,把持了整個朝政,他用朝廷的探子去抓刺客,豈能瞞過他們的耳目?而且他們手腳之長,要壞他的事易如反掌。

  但他實在不想懷疑他們,兩位義兄昔年歃血為盟,誓言為天下百姓謀福,他們怎麼可能墮落到弒君判國的地步?

  直到齊瑄要他去告訴李友合阻止盤龍關一戰,李相擺明了不受聖旨,他才恍然大悟,這位結拜大哥已經不是當年那 血沖頭,一心為國為民的狀元郎了。

  是人都難免有私心,從李友合和周鵬大力提拔家族裡的人,讓李、周兩家成為齊國新豪門,一舉可知。

  倘若個人慾念無限膨脹至無法控制,那麼……弒君判國也不是不可能吧?

  一念至此,他放棄了朝中的探子,轉而組織自己的武林勢力,專門調查李友合和周鵬,果然有了線索。

  李家和周家自民間搜羅百孤兒,自幼教養,訓練成一批只忠於李友合和周鵬的死士,他們甚至比朝廷裡的探子還不怕死,只要任務失敗,不計一切手段尋死,完全符合那些刺客的條件。

  至此,步驚雲幾乎有八成把握,派人行刺齊瑄的幕後主使者是李友合和周鵬。

  只是他不明白,周鵬手掌全國軍隊,真有意篡位,直接反叛就是了,幹麼搞行刺這麼麻煩的事?

  直到齊皓的出現步驚雲心頭領悟,李友合和周鵬會不會是為了扶植齊皓繼位,才千方百計要置齊瑄於死地呢?

  步驚雲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推測說出,齊爭聽到最後,俊臉一沉。

  「這兩老匹夫,小瑄子若少一根頭髮,本王要他九族陪葬!」

  「倘若臣的猜測是正確的,李相和周大將軍此舉是為了讓齊王爺再無退路,只能登基,那王爺不如勸服皓王爺直接繼位,也免得宮廷再次濺血。」

  齊爭想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自大齊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皇子為奪帝位自相殘殺,這本是件值得驕傲的事,但此刻想來,沒人要坐那張龍椅也是挺麻煩的。」

  步驚雲能說什麼?齊瑄是有意勵精圖治,可惜錯生為女兒身,滿朝文武無人服她,她又不願以武力壓人,便隨波逐流至今。

  而齊皓,聽他的語氣,對皇帝一位也不是太有興趣。

  齊爭呢,只想著領兵打仗,征服四方,根本是個戰爭狂人。

  哎,國事、家事,事事艱難啊!

  「臣只請王爺以瑄兒性命為重。」他但求保全齊瑄,別的,也無意願去顧了。

  齊爭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若小皓子不想登基,讓本王自己犧牲嘍?」

  小皓子,小耗子,這綽號還真難聽,步驚雲有點想笑。齊瑄的報復心還挺強的,隨便一句話就把自己的二哥跟老鼠扯在一起。

  「王爺身為謫子,登基本是理所當然之事。」

  「靠,坐了帝位,朕還能領兵出征嗎?」

  「先皇不僅為帝,亦是全國統帥。」

  「沒錯。但他駕崩後,也被士子們罵到臭頭。」齊爭還不想去過那種成天下詔罪己的日子。

  「難道王爺要眼看著瑄兒性命時時受威脅?」

  齊爭瞪了步驚雲一眼,明知他最疼這個小妹,竟拿她的生命要挾他。

  但步驚雲說的也有理,為了齊瑄的安全,少不得要犧牲齊皓了。

  「得了,這件事本王會處理。」

  「臣代瑄兒謝過王爺。」

  「哼!」齊爭甩袖而去,行到半途,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莫讓本王得知你虧待了小瑄子,否則本王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當如此。」齊瑄,比他性命更重要的寶貝,若她在他身邊受罪,他會先讓自己生死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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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齊瑄原本在步驚雲房門口罵得正歡,遠遠瞧見一道高壯的身影走過來,十足熟悉,熟到連他大腿內側有顆痣她都曉得。

  「驚雲!」她一個轉身,逃回房內,砰地關上大門。「怎麼辦?怎麼辦……對了,燃香,然後……」再把門栓拉起。

  她橫躺在他床上,想著怎麼擺出一個妖嬈的姿勢,勾引她家相公來個床頭吵架、床尾和。

  側躺,雙腿交叉,兩手抱胸……怪怪的,很不舒服。

  「哈啾、哈啾。」她又連打了兩個噴嚏,頭好似有點暈。肯定是剛洗好澡,就吹了夜風,著了涼。

  但不礙事,她最近體力很好,跑半座皇宮都沒問題,小小一點寒氣,應該傷不了身。

  她繼續變換姿勢,一隻手把頭撐起來,另一隻手把衣襟拉開一點……似乎也不好,太豪放,缺少含蓄,恐怕會嚇著步驚雲。

  要誘惑他,應該要性感中帶點清純,才能勾動那根木頭的心,所以……

  「皇上。」沒等齊瑄想出一個挑逗他的好法子,步驚雲已經走進來。「夜己深,皇上不在鳳儀宮中留宿,到微臣房中有何指教?」

  啊!又跟她擺君臣之道。說過幾百回了,私底下,兩夫妻隨便點,過個夜還要行禮,多無趣?

  經過她沒日沒夜,長達數日的教誨,他本已將禮教之防稍稍放下,今兒個又重新提起,肯定是早上的醋還沒喝完。

  呿,一個大男人,恁小氣。

  不過她大人有大量,原諒他。畢竟,他會吃醋就表示心中惦記著她,總比他木頭木腦,她稍微靠近他一點,他就高喊「臣罪該萬死」的好。

  一念至此,姿勢也不擺了,她坐起身子,對他招招手。「現在才回來啊?事情很多?」

  「最近確實很多麻煩事。」

  「說來聽聽,或許我可以幫你分擾。」如今在他面前,她都不稱「朕」了。夫妻之間擺尊卑,很無趣。

  「皇上少接觸一些陌生人物,便是為臣分憂了。」他意有所指地說。

  「嘿嘿嘿……」真是什麼事也瞞不了他。她下床,款款步向他,藕臂攀上他的肩,一躍,整個人就掛在他身上。「既然你都知道了,還吃什麼醋?」

  「皇上以為臣在吃醋?」

  她小手捻住他的耳垂,輕輕地搓揉。「不然呢?」

  他冷哼一聲。「歐陽復,本名齊皓。臣有必要為皇上多瞧皓王爺幾眼吃醋?」

  「那你剛才叫我什麼?」嗔他一眼,她紅嫩的唇在他鼻尖親了一下。

  「皇上。」

  「你只有在心裡不舒服,跟我鬧脾氣時,才會固執地叫我『皇上。」說著,又咬了他鼻子一下。

  一片火紅從他被咬的地方擴散開,逐漸染了全臉,直到脖子、身體。

  他真的吃醋了嗎?明知齊皓是齊瑄的兄長,他仍為她多望兄長幾眼而嫉妒?

  不可能,但心底那一簇悶燒的火苗又是什麼?

  伴她十餘年,他很清楚她的喜好——貪戀美色,尤其是那種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男人最合她的心意。

  而他,皮膚黝黑、身量高壯,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為什麼她會委身於他?或許他一直對自己沒信心吧?

  他真的很不爽她看著那些小白臉時,雙眼明亮的模樣。

  「別氣啦!」小巧的丁香舔了他鼻尖一下。「我娘說過,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馳。我是有一點點喜歡亂看美男子啦!可我也知道看人要看一顆心,不能光瞧外表。紅顏易老,美男不也一樣嗎?只要人家真心喜歡你,你就別在乎我那小小的壞習慣了。」

  老被一些亂七八糟、只長了一張好面孔的壞男人迷得暈頭轉向,這叫小小的壞習慣?步驚雲發現心底那簇小火苗變大了。

  「或許,臣也要培養一些風流倜儻的嗜好以配合皇上。」

  哇靠,翻倒醋桶了。不過他想風流……她小手沿著他的衣襟摸進他的胸膛。「風流也分三、六、九等的,不知道你想學的是哪一等啊?」

  「閒暇時,召三、五好友,聽歌唱曲,其樂也無窮。」

  「這倒是個雅好。」她啃咬著他的脖子。「不過記得把我列入你的好友名單,上司樂坊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臣記得皇上只愛美男,美女似乎不合皇上口味。」

  「我沒說去欣賞美女啊!我是去讓他們自卑,沒我這等天仙之貌,就回家種紅薯去,少出來丟人現眼。」

  「你——」他瞪大眼,沒見過這麼囂張的自大狂,害他一腔妒火瞬間熄滅,忍不住想笑。

  「耶,不叫皇上了?」親親  地,她吻住他。「消氣啦?」

  「沒精神和你生氣。」他拍拍她的臂部。「下來。」

  「不要。」她更用力抱緊他,兩條腿圈住了他的腰。

  「別玩,有事跟你說。」

  「這樣也可以說啊!」嘻嘻笑著,她還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而且還更舒服呢!」

  「你舒服?」

  「你不舒服?」挑釁似的,她媛媛扭動柳腰,感覺他的肌肉緊繃起來。「你的身體告訴我,你也很喜歡這方式,就別假正經了。」

  「你——」這回他在手上加了點兒勁。「早晚被你氣死。」

  「啊!」她嬌吟一聲,嗔瞪著他。「旁人想讓我氣他,還沒那福分呢!我肯氣你,是你燒了八輩子好香。」

  他咬了咬牙,也不捨在那圓翹的臂部上再來一下,只能低歎。「你就不能有片刻的正經。」

  「人逢喜事精神爽,瘋狂一下有何關係,只有你才時刻裝嚴肅。」不過她還是喜歡他,拉開他的衣襟,在那偉岸的胸膛上吮了一口,順便磨磨牙。

  「瑄兒……」他氣息漸粗。「我真有要緊事跟你說,你別鬧了。」

  「你說你的,我做我的,又不相干。」許是助興燃香嗅多了,她是有些情難自禁。

  「你這樣——該死,你幹什麼?」他夾起雙腿,不教她繼續蹂躪他可憐、賬得發痛的男性象徵。

  「做一些讓我們兩個都會舒服的事啊!」她的臉埋入他的胸膛裡,小巧的丁香舔著結實的肌肉。

  他用力把她從身上扒下來,扔到床上。「你非要玩火?」

  「你現在才看出來啊?怎麼如此遲鈍?」

  真是……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將她壓在身上。「讓你知道玩火自焚的滋味。」

  「少來,你才捨不得呢!」水蛇腰扭著,她屈起膝蓋,輕磨蹭著他。

  「你倒是試試。」放下床帳,他手上微微用勁,她身上的衣服化作寸布飛揚。

  「唉呀!」她驚呼。

  他眼裡閃過一抹憐惜,粗魯的動作立刻溫柔了起來。

  「早說你捨不得的。」她嬌滴滴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生,你生,我死,你亦不獨活。有人老在我睡著時,像只蚊子嗡嗡念著這句話,念了幾個月,那些字都刻進我的心坎裡,我還能不知那人的情意有多深嗎?」

  「你……」對於她,他真是又憐、又氣、又惱、又愛,卻又完全拿她沒轍,萬般情愫,最終只能化為傾心一擁。

  
  一番雲雨巫山後,齊瑄益發嬌媚,像春日初綻的挑花,明艷的紅,無限嬌嬈。

  她趴在步驚雲赤裸的身上,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玩著小人兒走路的遊戲。

  「……眼一擠啊,脖一縮,爬呀爬呀過山河……」

  步驚雲很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

  「你玩夠了沒?」

  「我玩得很盡興啊!倒是你,一整晚板著張臭臉,活像被人強奪了童子身。」

  咳!他一口氣窒住,差點嗆死,狠狠瞪著她,望見那嬌柔情深的淺笑時,一腔怒火頓化纏綿。

  「正經點兒,你見過皓王爺,心裡就沒有半點想法?」

  「有啊!」她歡快地在他臉上親吻了下。「我終於可以擺脫這個假皇帝的身份了。」不過她得先拜託步驚雲出手,將齊皓捉回來,才能得到難能可貴的自由。

  「沒有其它?」

  「還有嗎?」

  「皓王爺與李相早就相識了,兩人卻不漏半點口風,你不覺得奇怪?」

  她擺擺手。「別皓王爺、皓王爺地喊,聽了彆扭,直接叫小皓子得了。要說李友合不拱出小皓子,我想應該是拱不出來吧!小皓子一看就不是那種喜歡坐皇位的人……」想了想,她道:「小皓子一身銅臭味,該是個生意人。憑李友合的古板,想說動他出面自承身份,除非天降奇跡。要逼小皓子主動攬下這擔子,只有一個辦法,我消失,齊國無君,小皓子責無旁貸,只能乖乖就範。」

  步驚雲額上的青筋又開始一條一條爆開。

  「臣屬密謀要讓你消失,你還這麼高興?」她知不知道,她的小命危在旦夕。

  「你承諾過我的,只要我說句話,天南地北你都帶我去。我對你有信心,憑你的武功和江湖勢力,咱們想躲,任憑李友合和周鵬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找到人。」

  「你想直接逃走?但……」李友合和周鵬企圖弒君之罪怎麼辦?

  「驚雲,為皇其實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在我想來,做皇帝只要擬好正確的國策,選擇適當的人去執行,很多小事根本不須親自插手。水至清則無魚,人沒有十全十美,為皇者需要有肚量接受、容忍各種不同的人才,讓他們盡全力發揮,則國政必興。」她說話的時候,雙眼發光,好亮,像正午的太陽。

  他的神思在那片亮光中被眩惑。

  她繼續說:「當然,太寬和的皇帝也無法治理出一個政治清明的國家,所以權謀也是必須的。比如,我在一旁揚風點火,鼓動李友合和周鵬等新豪門掘起。自齊立國,五大世家控制五大軍團,幾乎掌握了齊國的八成軍力,倘使他們有了反意,結果就像十年前那樣,內戰不斷。所以需要新豪門和他們抗衡。軍隊要打仗,就要有錢,我把內政全丟給李友合處理,他手中有錢,又厭惡五大世家,於是大力支持周鵬再組新軍,如此齊國的軍權才不會集中於少數人手裡,再起禍端。」

  他靜靜地聽著她說,一條條,一件件,那麼清晰又環環相扣。

  好半響,他深吸口氣。「瑄兒,其實你是有心為皇的吧?」

  她眨眨眼,小手撫上他額頭。「你發燒啦?」

  「若對皇位沒有興趣,你怎會費如此心思去瞭解,並且謀劃出一部完善的治國策?」他拉下她的手,認真的眸凝視著她。「你想為帝,我可以幫你。」

  她瞪他一眼,氣不過,又在他肩上咬了一下。「你還是吃醋時比較可愛。」

  「啊?」好端端的,又扯到他吃醋幹麼?雖說男人心胸要寬大,他也不是很在意她有本事,以及一些小小的壞習慣,但……見她瞧別的男人瞧到入迷,他心裡就是彆扭,那種說不出的古怪就像有人在他體內點了把小火,燒不旺,也滅不了,只是悶人。

  「我再說一遍,我不想做女皇帝,你聽懂了嗎?」

  「但你有這個能力,也有那興趣,怎會不想?」

  「因為做皇帝很煩啊!我現在只是個假貨,已經有人成天指著我的鼻子,說我這裡沒幹好,那邊失了禮,連手腳的擺放都有規矩。」她越說越激動。「你知不知道,禮部那幫老古板正在修改禮制,我看了草稿,做皇帝連上個茅房都要講究,這樣的人生活起來還有什麼意思?我瘋了才會去幹那種麻煩事。」

  現在換他瞠目結舌了。「你千方百計想逃離宮延,就為了……規避禮制?」

  「這樣說吧!你是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皇宮還有佳麗三千,裡頭總有幾個是你比較喜愛的,禮制卻規定你必須雨露均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在每座宮院裡輪流播種。每隔三年,他們還會給你的後宮補充一批新的秀女進來,於是,你後宮的女人越來越多,永遠也輪不完。更重要的是,禮制規定,除了皇后外,皇帝不能在任何一名妃嬪的宮院裡留宿,也就是說,你播種完得再回自己的寢宮睡覺。這樣的日子你喜歡嗎?」

  她說得很粗俗,他聽得一頭一臉汗。

  「如此生活實在……」

  「根本不是人過的。」她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那些老古板全都是變態,心理不正常,才會想出那麼多整人的法子,還天天說禮制不夠完備,有失我泱泱齊國風範。格老子的,那些條規,例禮都將近一萬條了,他們還想更完善?一群瘋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雖然她打人不痛,但瞧她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心疼。

  「你曉不曉得,每年光是祭告太廟,我就要被那些言官參上十條失儀之罪,我為此下詔罪已近百遍,那群王八蛋,只會睜大眼挑老子毛病。我就不信,他們個個都是聖人轉世,能把那萬條例禮都守全了。」

  「瑄兒,冷靜點。」他在心裡發誓,從此不提這個問題。「你是女孩子,罵『老子』不好聽,姑奶奶,老娘,他媽的……隨便你罵,就是別稱『老子』,好不好?」

  「你也要跟我說教嗎?」她氣得紅了眼。

  「沒有。」看她那副要吃人的樣子,他趕緊搖頭。「我是怕你張口閉口『老子』,將來咱們有了孩子,他們會搞錯爹娘,就不好了。」

  「嗯……」聽他說起孩兒,她失控的理智稍微恢復些許,沉吟一下。「也對,你是老子,我是老娘,才符合彼此身價。好吧!我盡量改。」

  其實不能怪她罵粗口,畢竟,她是在民間長大的,從小是個自由自在的娃兒,突然被帶入深宮,成了一具木偶,懦弱一點的恐怕早就被磨死了,而她,性子不好,人家越要她守禮,她心裡越反叛,造成的後果就是每下詔罪已一次,她越粗魯一分。

  看她氣出一身汗,他憐惜地抱住她。「你討厭這深宮,我便帶你離開,再不回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當然,不過……李相與周大將軍對你做的那些事……」

  「不管它,讓小皓子自己去傷腦筋。」她也是氣累了,嬌柔的身子軟軟靠著他。「李友合和周鵬畢竟於齊國有大功,再說他們各有各的本事,砍了可惜。這一番功過相抵,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她有一顆仁慈寬大的心,步驚雲很替李友合與周鵬惋惜,他們若能拋棄世俗成見,真心輔佐齊瑄,必能再立大功,彼此君臣相安,直至百年。

  只可惜,李友合和周鵬始終無法接受齊瑄的女兒身,寧可選擇齊皓。齊皓比齊瑄強嗎?步驚雲不知道,但他清楚一件事,齊皓不會有她的寬容,李友合和周鵬若再行差踏錯一步,必死無疑。

  「驚雲……」折騰了大半夜,好累,她打個哈欠。「你什麼時候可以帶我走?」

  「你準備好就走。」

  「那就明天吧!」

  「啊?」太快了吧?「你不必收拾行李嗎?」

  「有什麼好收的……嗯,我去跟一個人說聲再見,明日午時,咱們就走……」說到最後,她撐不住了,睡著了。

  步驚雲看著她沉睡的嬌顏,唇邊一抹打從心底泛出來的淺笑。是因為明日便要離宮嗎?看來她是痛恨深宮入骨了。也罷,皇朝霸業,名利富貴,在他心裡,都不及兩人攜手來得重要,明日他便將統領之職辭了,自此而後,與她天南地北,自在逍遙。

  又是一回皇宮大搜尋,齊瑄累個半死,終於在太醫院找到人。

  「總有一天,我會累死在找你的路程上。」話一說完,她趴在地上,只剩喘息的力氣了。

  「找我幹麼?」看她可憐,齊爭走過去扶起她,就近擱在一張軟榻上,讓她歇著。

  她又喘了好半響,才斷斷續續地說:「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

  「再見?」齊爭腦袋轉了幾下。「你要離開皇宮?」該死的,步驚雲不是想拐她私奔吧?

  她點頭又搖頭。「領了閒職,嗯……很好的職位,非常非常地好,我只告訴你喔!」她眉飛色舞的。

  他領悟過來,不是步驚雲拐她,恐怕是她拐步驚雲跑路。這個妹妹實在是……他都不知道該對她生氣,還是恭喜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但想到齊皓出現,李友合和周鵬心生歹意,齊瑄小命危在旦夕,齊爭覺得她選擇離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恭喜你。」

  「謝謝。」她笑得燦爛,就像雨後初晴,射破烏雲的第一道陽光。

  他心頭一軟,能在這詭譎深宮中生長十年,猶自保持住純良心性者,他只見過一個——齊瑄。

  寵她,疼她,不只因為她是妹妹,更重要的是,他喜歡她這份天真。

  「為了慶祝你高昇,想要什麼禮物,儘管說,我送給你。」

  「真的?假的?」平常蹭她一頓飯他都要哇哇叫的,居然主動要送禮。齊瑄懷疑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

  「不想要就算了。」什麼表情?他很小氣嗎?平常不過逗逗她的。

  「要要要——」有免錢的東西,不要的是白癡。

  「那你要什麼?金銀珠寶?還是古董寶貝?」

  「沒有比較奇特一點的嗎?」

  他想了一下,走進太醫院內閣裡,翻箱倒櫃片刻,整理出一個竹籠給她。

  「這幾隻瓷瓶裡裝的是一些秘製的藥物,可以迷人心智,瞬間致命,甚至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保命靈丹都有。至於木盒裡的是江湖門派珍藏的暗器,諸如霹靂彈、七巧奪命針、五步斷魂釘等。我把那些東西的使用方法都寫在紙上了,你看完自然明白如何使用。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若遇歹人,這些東西當可救你一命。」

  「小豆子……」見他為她想得如此周全,她不禁紅了眼睛。這宮裡的什麼都不好,獨獨這個朋友是最棒的。

  「咱們雖是太監,卻不是娘兒們,少哭哭啼的。記住,宮裡有宮裡的危險,外頭也非一片平靜,總有風雨,你要保重。」

  「你也是。」

  他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長歎口氣。「你也長大了,終究是要飛出巢的。」

  「少來,咱們一樣年歲。」她抱住他,眼淚鼻涕全擦在他衣服上。

  「喂!」這個妹妹啊,如此粗魯又如此體貼,前些日子她一番「手足論」已讓他知曉,她清楚他的底細,但她始終沒有開口刺探,也未曾逼迫他出面承擔責任,怕是在等他自動招認吧?

  而他讓她失望了。

  至於小皓子,怪他自己認不清現實,教李友合和周鵬兩個匹夫蒙了心眼,莫怪齊瑄翻臉,直接把他拱上皇位。

  齊爭一點都不顧念那個笨弟弟,只是心疼這個可愛的小妹。他摸摸她的頭,暗自祝福她,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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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步驚雲和齊瑄離開皇宮後,並未直接出京,而是住進了京裡鼎鼎有名的一品齋,因為她被這裡的一百零八道點心迷住了,誓言不將它們全吃上一輪,不離開酒樓。

  但其實,兩人是放心不下朝政。它們對權勢沒興趣,卻有一顆愛國之心,恐怕自己突然失蹤,會令朝局動盪。

  想不到他們跑得快,李友合的動作也不慢,三日內立刻拱了齊皓上位,雖未正式登基,也擔了監國之名。

  齊瑄在心裡連罵十八聲「靠」。早知道事情這麼容易解決,她八百年前就跑人了,幹麼在宮裡活受罪?

  「我是豬啊!」她氣死了。「還以為自己責任重大,委曲求全,結果沒有我,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西方落下。你瞧瞧——」她坐在一品齋的二樓,指著樓下那熙來攘往的人群道:「恐怕全國百姓還不知道皇帝換人做了。」

  她越想越火,忍不住就把氣出在他身上。「這都怪你!為何不早點帶我離開皇宮?害我被指著鼻子臭罵了那麼久。」

  「還有,還有——」她不停地罵,他半點反應也沒有。

  她正不痛快著,他還敢忽略她,她惱極了,傾過身子,一口就咬在她的臂上。

  以他的功力,這樣的啃咬是不痛不癢啦!但是……

  「你咬我做什麼?」

  「我在說話,你也敢發呆?老實交代,被哪隻狐狸精迷去了心神?」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攤平,放桌上。

  她低頭瞄了一眼。

  「李友合要請我們吃飯?」她的頭往窗外一探,沒瞧見天上下刀子啊!怎麼李友合突然變好心了,要請吃飯?

  「不對,你什麼時候收到這張紙條的?」

  「今早在門口撿到。」

  「李友合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朝廷的密探都掌握在他手中,他想查出我們的下落並不難,尤其我們已經在這裡住了三天,一直未移動,被查到行蹤也很正常。」

  「那他這是什麼意思?」她以為李友合非常希望她消失,現在她主動滿足李友合的願望,李友合不去燒香謝神,竟說要設宴款待她和步驚雲,怎麼?捨不得了?

  「不知道。」他沉吟一下,又道:「不過我聽說周將軍大勝,不日內將凱旋回京。」

  齊瑄翻個白眼。「三十萬大軍剩多少?」

  「七萬八千多。」

  「這也叫大勝,白癡!」齊瑄真想爆打李友合和周鵬一頓。「莫非他突然請我們吃飯是為了給我們踐行?順便慶祝周鵬回京?」

  「我以為李相應該不想再看見我們出現才對。」因為齊瑄存在一日,齊皓就不願正式登基,這已成了李友合的肉中刺。

  「我也這麼覺得。李友合是巴不得我徹底消失,怎還會宴請我們?除非……」她目光投向他。「李友合還顧念著你們的結義之情,清楚你我一旦離了京,今生今世,你們兄弟永難再會,所以才想見你最後一面。至於我,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叫你拋下我單獨赴約,只好勉為其難連我一併請了。」

  他們之間還有兄弟情義嗎?他想起當年結拜時,三兄弟誓言福禍與共,再想近年,李友合與周鵬的作為,若顧兄弟情,豈會不與他商量,自作主張,數度遣刺客入宮刺駕?無論齊瑄出身是否正統,終是先皇骨血,意圖謀害,便是叛國!

  「喂,這宴是赴還是不赴?」她問。

  沒有請柬,私下以紙條邀約,會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呢?他想了又想,還是她的安全最重要。

  「你確定?咱們若出了京,這一輩子就不再回來了,真的不去說聲再見?」

  「只怕宴無好宴。」他拿過紙條,內力一催,白紙變成粉末。

  「你會不會想太多?我承認自己不喜歡李友合和周鵬,人古板,私心又重,但總地來說,他們還算不錯了,想除掉我,也是為了推小皓子登基,本身沒有篡位的念頭。至於和你疏遠,是因為彼此意見不同所致。誰跟誰的想法能完全一樣呢?有差別是正常的,可不能因此就抹殺了曾有的情誼吧?」

  「你是勸我赴約?」他很是意外。「你一向主張人性本惡,就沒想過,李相會藉此宴對你我不利?」

  「想過啊!但我認為他沒這麼大的膽子。我雖非真正的帝王,好歹也是先皇之女,公主之身,他總不會連公主都想殺了?」

  他思慮片刻,還是搖頭。「為安全起見,我們還是盡快出京,這宴就不去了。」

  「還說你相信人性本善呢,結果你連自己的結拜大哥都不信任。」話雖如此,她心裡卻很甜。他萬般小心為的是什麼?不就是顧全她嗎?有夫如此,她一生足矣。

  「正因為知大哥甚深,才對一張紙條的邀約起了疑心。大哥一向重禮,請人不會這麼草率,其中定有問題。」他越想越不放心。「瑄兒,我們立刻出京。」

  「這麼匆忙?要不要收拾點什麼?」

  步驚雲召過小二,讓他把一品齋中所有點心都準備一份,方便裝盒帶走。

  「拿了點心,我們就走。」

  這傢伙,跑路還不忘她的口欲,真要說他木頭,確實不會甜言蜜語,但論到溫柔體貼,他稱了第二,大概沒人坐得上第一的寶座。

  「全聽你的。」他全心憐她,她自然以真誠相報。

  二人攜手,風風火火地出了京城。
  
  步驚雲和齊瑄出了京,一路往北走。

  三個月後,他們來到雲夢山腳下。

  「這裡是你師門所在?」她很訝異。「雲夢山是齊國境內有名的鬼域耶!聽說這裡的妖怪比齊國的人口還多。」

  他黝黑的臉閃過一抹紅,很不好意思說,那些所謂的妖怪都是他師父研究醫術,胡搞瞎搞出來的。

  「瑄兒,我——」突然,他面色一凜。「什麼人?」

  「三弟,好久不見了。」

  來者竟是周鵬。他身旁站了十名親兵,後頭則是整整兩排五十名的軍士,個個執刀帶弩。

  「二哥不是應該凱旋回京,接受監國大人的封賞?因何攜兵來此?」步驚雲將齊瑄護在身後。

  「三弟,你辭官怎麼不跟二哥說一聲?若非大哥提點,我還不知道呢!」周鵬使個眼色,除了親兵之外,兩排軍士迅速移位,將步驚雲和齊瑄圍在中間。「想當年,我們三兄弟結義,曾起盟誓,為齊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今大事未成,三弟已然忘了誓言嗎?」

  步驚雲就知道李友合不安好心眼。「所以二哥此次是想勸我回京復職?」冷冷掃了那群拉滿弓弦的軍士一眼。

  「若非二哥開了口,小弟見此陣仗,還以為二哥想殺人滅口呢!」

  「哈哈哈!」周鵬仰天大笑。「三弟還是那麼愛開玩笑,二哥怎會殺你?你是我齊國大好棟樑之材,這一陣是為了誅除企圖顛覆我大齊朝政的禍害。」

  「禍害是指我嗎?」齊瑄如今已換回女裝,一襲湖水綠的衫裙,長髮結辮,用一條珠鏈綁在頭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卻似一簾清水破天幕而下,娜娜婷婷,嬌艷無雙。

  「奉監國大人與相爺旨意,齊瑄易釵為牟,歎君罔上,其罪當誅。」周鵬高舉右手,令軍士們準備,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齊瑄成一具屍體。

  「嘖!」齊瑄輕碎一聲。「我都不知道李友合有這麼大權勢,居然能下旨了。

  「妖婦,多說天益,來人——」

  「慢著!」齊瑄大喊,「你說奉旨,聖旨呢?口說無憑,本宮好歹是先皇骨血,怎麼也算是公主之身,你敢殺我?」

  「此等醜事,當然只有密旨,難道能白紙墨字寫出來令天下人恥笑皇族中出了敗類?」

  「我大齊最重孝娣友愛,立國至百餘年,從無兄弟姐妹相殘的例子,你說監國大人下密旨殺我,分明信口雌黃。」齊瑄妙目環顧四周軍士。「我齊瑄乃艷貴妃之女,監國大人長姐,試問監國大人怎麼可能下旨殺我?分明是你周鵬與李友合心懷不軌,蓄意挑撥我們姐弟之情,以遂私慾!」

  此言一出,四周軍士一陣茫然,彼此互望,周密的包圍竟是出現了縫隙。

  「眾軍士莫受妖婦挑撥,她勾引步統領私奔,淫亂後宮,千真萬確,監國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對兩人下達誅殺令。」周鵬怕軍士起疑心,連忙出言安撫。

  「你剛才還稱驚雲是國之棟樑,現在又說監國大人要殺他,前言不對後語,分明心中有鬼。」齊瑄道。

  她那番話又讓心起懷疑的軍士們更加混亂起來。

  步驚雲真是佩服她,什麼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她是典範,像周鵬那種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作戰方法根本是誤人誤己。

  「妖婦死到臨頭還敢誣賴本將!眾軍士聽令,射!」周鵬大喊。

  然而軍士已被齊瑄言語迷惑,一時間,拉了弓,卻不知該不該放箭。

  齊瑄忙拉一下步驚雲衣袖,小聲道:「此事恐難善了,準備逃命吧。」她也悄悄將齊爭送的亂七八糟暗器,毒藥拿出來,以備不時之須。

  步驚雲輕額首,對她傳音。「待會兒若情況不對,我拖住周鵬,你認準東北方向,不要管什麼巨木大霧的,就是直直往前跑,知道嗎?」

  「要不要顛倒一下?」她知道步驚雲武功很好,但有時候,武功並不能代表一切,尤其是面對大量弓弩時,她認為自己手中的暗器和毒藥反而比個人武勇更有用。

  「不行。」他清楚她外表粗魯,實則心思細膩,此番出逃,她不會沒有任何準備。可她毫無武力,那些弓箭隨便一枝擦到她的身子,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怎能讓她冒險?

  「可是你一個人——」

  「聽我的話。」

  步驚雲和齊瑄還在爭論著保命之法,周鵬氣急敗壞叫罵:「誰敢違令,軍法從事!」

  隨著那吼聲落下,終於有人射出第一枝箭。

  步驚雲兩手一圈一放,龐大的氣勁捲起漫天黃沙,那枝箭射到他身前一寸處,已被他的內力擊得粉碎。

  「好厲害。」齊瑄咋舌,同時也掏出了霹靂子,奪命針……各式各樣的暗器和毒藥,迷藥朝周鵬扔過去。

  周鵬一個沒注意,被炸得在地上連滾數圈,要不是身著盔甲,那一顆霹靂子就能要他性命。

  但他身邊的親兵就沒有那麼好運了,齊爭給的東西件件精品,那些迷藥是吸一口就倒一個,毒藥只要沾膚,不立即將中毒部位剔除,轉瞬間便成一具黑色屍體。

  周鵬運氣好,栽了個觔斗,躲過迷藥,劇毒,但他的親兵就倒霉了,十個死了五個,另五個也是昏迷不醒,損失慘重,他一時怒火沖天。「放箭,放箭——給我射死這兩個淫夫蕩婦——」

  「老子——不對,姑奶奶先炸死你。」她又是一顆霹靂子丟過去。

  盔甲雖然保護了周鵬的身體,卻擋不住爆炸的勁道震動他內腑,他仰頭噴出一口鮮血。

  主帥受傷,那些軍士立馬回復了精神,稀稀拉拉的利箭朝著步驚雲和齊瑄射過去。他們必須保護周鵬,卻不敢真的對齊瑄下手,她畢竟是皇室血脈。

  也幸虧軍士們防水,否則單憑步驚雲一人,哪怕他武功練得天人合一,也擋不住幾十,上百枝箭一起射過來。

  第一波箭雨沒有一枝近得了步驚雲的身,全在他的掌風下化為塵土。

  趁著空隙,他將齊瑄往東北方向一推。「快走。」

  齊瑄估量一下自己手中的暗器,毒藥所剩無幾,再留下來,確實會成為步驚雲的包袱。

  「你也小心。」她把剩下的保命傢伙都給他,然後拉高裙子,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如果這裡真是步驚雲的師門,裡頭應該還有人才對,她要去搬救兵。

  「妖婦!哪裡跑?!」周鵬被齊瑄氣瘋了,見她要走,他又跳又罵:「抬破城弩,給我射死她!」

  這傢伙瘋了,竟連攻城利器都搬出來,只為取步驚雲和齊瑄性命。

  步驚雲大叫:「繼續跑,不要回頭!」此刻,他也顧不得同為齊國人,不該同室操戈,身形化為狂風,撲進了軍士群中。

  一聽破城弩,齊瑄渾身一震,差點就要跑回來。她和他說過,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但他的吼聲讓她忍住了回頭的衝動,她咬牙切齒,雙眼通紅,似欲泣血。「周鵬,本宮以先皇名義起誓,驚雲若有意外,本宮要你周府滿門俱滅!」說完,她埋頭衝進了迷霧。

  在她身後,喊殺聲越來越大,情況到底演變得如何?她不知道,但心急如焚,腦海中淨是這十年間與步驚雲相處的點點滴滴,日夜的爭吵,片刻的歡愛,互相欣賞,到生死與共。

  他們說過要攜手到白頭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呢喃念著,一遍,一遍,又一遍……

  當齊瑄從雲夢山谷中拉著一個白髮白眉,滿身破爛衣服的老頭子,回到她和步驚雲被包圍的地方時,只見滿地屍首,四周沒有一個站立的人。

  「莫非兩敗俱傷了?」老頭子說。

  齊瑄抬腳踹了他一腳。「混賬!天下人都死光了,驚雲他不會死的。」

  「你——」老頭子摸著屁股,一時有點呆滯。想他「毒手鬼醫」,當年行走天下時,何等威風,黑白兩道看見他都要繞道而行,不意才隱居一甲子,隨便一個小姑娘便敢對他動手動腳,他瞇了下眼,想給她一點教訓。

  「瑄兒……」

  一個細微的呼喚讓齊瑄跳起來,跑的比兔子還快,衝到一顆樹木邊。她找到躺在地上,大腿,雙手各插了三枝利箭的步驚雲。

  但那不是他身上最嚴重的傷,有一枝兩根手指粗的鐵箭穿透他的胸口,將他釘在地上。

  漫流的血海看得她腳步一軟,差點栽倒在地。「驚雲……」

  他張嘴想說話,卻只是嘔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沒事的,沒事的,只要還活著就好,你不會有事的……」她蹲下身子,看著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把他弄起來。該死的周鵬,真的那破城弩對付他,虧他們還是結拜兄弟!這就是所謂的金蘭情誼?

  還有李友合,偽詔殺人,她暗自立誓,終有一天要這兩人血債血償。

  現在最重要的是救步驚雲。她試著拔那枝鐵箭,但她的手才碰到箭,他口中就不停地嘔出血來。

  「你這樣不行的。」老頭子來到步驚雲身邊,先下手點住他胸前三大穴,暫止血流,而後揮掌往地面一拍,步驚雲連人帶箭飛了起來。隨後,他右手如刀,斬向鐵箭。

  兩跟手指那麼粗的箭身,在他掌下好像麵粉做的,應聲斷成兩截。

  齊瑄看的瞠目結舌。不愧是步驚雲的師父,武功高得赫死人。

  老頭子抱著步驚雲,招呼齊瑄,又往深谷絕地走去。

  穿過濃霧,是一座四面環山的谷地,景色詭異,只見水牛頭上長著鹿角,桃花樹上開著李花。

  此地什麼奇形怪狀的動植物都有,莫怪外人傳頌此地為齊國第一鬼域。

  而製造這一切怪現象的,正是步驚雲的師父毒手鬼醫,他自稱已活了三個甲子,姓名早忘卻,讓別人直接喊他老頭子。

  老頭子自己搭了間草寮居住,他把步驚雲放在房內,手指搭著步驚雲腕脈,半響。他撥下頭上銀簪,插入步驚雲的膻中穴,為其運功片刻。

  步驚雲慘白的臉色逐漸變得紅潤,口鼻也不再滲出血絲,他睜開雙眼,一見老頭子,面現孺慕之色。「師父。」

  「當年收你入門時就跟你說過,你命格特殊,不可踏足云云世塵,還特地給你改名為步驚雲,以時刻提醒你莫落雲塵。你不嚇,如今……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經脈寸斷,沒救了。為師給你施續命針是讓你留口氣,有遺書趕快交代吧!」

  「死老頭,你說什麼?!」齊瑄一腳把老頭子踹開。「步驚雲,你聽著,小皓子還沒有登基之前,朕乃是天子,金口玉言,朕說你不會死,你就不會死,即便要死,你也給朕爬回來。」

  她手忙腳亂地翻著她的竹籠,記得裡頭有顆續命丹,小豆子說過,只要還有口氣的人,續命金丹都能救得回來,所以他一定不會有事。

  老頭子被齊瑄的無禮氣得半死。他是什麼人,活了快兩百歲的老怪物啊!幾時被人如此粗魯對待過?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人狡黠一笑,對著齊瑄彈出一點紫色粉末。這不是什麼劇毒,卻能讓人全身發癢腫脹,沒在地上滾三天,休想痊癒。他就要齊瑄跪著向他道歉。

  但是……

  粉末沾到她身上,黏上了皮膚,艷紫襯著雪白,無比醒目……見鬼了,齊瑄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老頭子不相信自己的藥物居然會失效。他一把拉住齊瑄,就想去把她的脈。

  「幹什麼?!」齊瑄嚇一跳,竹籠翻倒,裡頭的東西散落一地,不過那顆號稱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救命金丹終於滾出來了。

  老頭子一探齊瑄的脈,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你這個好小子!真的花八、九時間去練那春風化雨丹,硬生生把凡人體質易筋洗體成先天之體。」一般人資質再好,總達不到百脈暢通,除非下苦功修習,打通奇經八脈,可達先天境界,比如步驚雲。

  可要說練武到百脈暢通,一百個武者有一人能達到就不錯了,畢竟,除了下苦功之外,資質,機緣樣樣不可少,世上哪有那麼多既聰明又肯努力,運氣又好的人?

  於是老頭子研究出一款丹藥,可以為一般人易筋洗髓達到先天之體,那便是春風化雨丹。不過此藥極為難制,耗時就算了,還易失敗,煉製過程更費心神,連他都沒耐心。想不到自己的笨徒弟卻成功了,還花了一年將齊瑄來個大改造,如果齊瑄現在開始練武,肯定不出幾年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但讓老頭子吃驚的尚不止於此,齊瑄找出來那顆救命金丹,一捏開外頭封蠟,清香撲鼻而來,墨綠色的丹丸卻呈透明狀,中間紅絲纏繞,竟是傳說中的仙丹,離塵丹。

  「小丫頭怎麼會友這等寶貝,讓老夫——」

  他才想把離塵丹搶來一觀,齊瑄卻已將丹藥塞進步驚雲嘴裡。

  那藥入口即化,不片刻,步驚雲渾身赤紅,整個人好像脹了一倍。他仰頭大吼,入體的鐵箭,羽箭連同銀簪都被擠飛出來,同時,他噴出一口鮮血,卻是昏迷了過去。

  「驚雲,驚雲——」這是怎麼回事?小豆子明明告訴她,這藥極為珍貴,確可與閻王搶人的,為何步驚雲服了,反而陷入昏迷?

  「你這丫頭……氣死老夫。」離塵丹這種傳說中的仙藥可以隨便吃嗎?其實他也不知道,所謂傳說,就是沒人清楚的事嘛!他趕緊為步驚雲把脈,脈搏似有若無,卻無中斷之象,不像將死之人,又不似活人,竟是其怪無比。

  「氣死你,天下少一禍害。」齊瑄才不管老頭子是何方神聖,步驚雲的師父又如何?敢咒他死,她就敢豁命相拼。反正步驚雲現在的命是保住了,只要人沒斷氣,終能找到方法讓他清醒,她有信心,他不會死。

  「我生,你生,我死。你才會跟著走。你自己說的,我信你,我既然還活著,你就不會死。」

  她抱緊他,不管要花費多久時日,一月,一年,十年……終有一日,她要救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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