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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勵志] 空出來的房間

空出來的房間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雷倩倩 您是第1303個瀏覽者




作者:海倫.嘉娜
原文作者:Helen Garner
譯者:呂玉嬋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0年05月02日





看著你為了抗拒死神,緊緊攫住那一點點模糊的希望,我知道,你只能相信,因為,你沒有別的路可走,你得讓自己保有鬥志,讓生活有方向、有目的,即使,你並不真的相信……

  



海倫小心翼翼地整理布置客房,內心不停推敲即將入住的房客的心情……

  



15年前,海倫結識了妮可拉,並被妮可拉隨性的個性所吸引,聽到妮可拉因癌症要到墨爾本來接受治療,二話不說就邀請她到家裡來住,並答應要照顧她三個星期。但海倫沒想到,要24小時照顧一位不願面對現實、瘋狂追求任何一個能存活希望的癌末病人,是如此難熬……

  


友誼之間,是否存在著無怨無悔的付出?不輕易將死亡說出口的兩人,在衝突與淚水間,流動的是怎麼樣細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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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空出來的房間》是一本關於友誼和死亡的小說。這麼說聽起來滿可怕的,但很多讀者告訴我,故事中的某些橋段讓他們笑了出來。女性的友誼常常牽扯出許多好笑的瘋狂事,在面臨死亡的妮可拉和憤怒的海倫身上亦不例外。




  這本書只著墨於她倆友誼的一段特殊時刻:妮可拉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而她又拒絕承認與接受,在這樣的壓力下,會發生什麼事情。透過妮可拉和海倫的反應和舉動,讀者就能夠看出她們的性格。當然,人性並不總是善良美好。




  故事從妮可拉要到海倫家中住三個星期揭開序幕,在接下來的敘事發展中,我交代了她們兩個人如何認識並成為好友,以及她們對於生活世界所懷抱的不同觀點。



  故事發展得很快,就像妮可拉的病情一樣。這本書如此精簡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我不希望它顯得過於濫情。我們很容易把一個將死之人的討厭情緒和行為加以矯飾,而讓一個關於死亡的故事變得溫暖平和。為了不要落入這樣的窠臼,我在每一頁中都必須冷酷地約束自己的情感。



  我確實有個朋友處於癌末,他被一家診所給騙了一大筆錢,用在毫無效果的另類治療上頭。海倫無助的憤怒、威嚇和冷酷並不是我虛構的。我從個人的經驗中,體會到她最後那種懊惱的挫敗感,儘管憐憫之情還是維繫著這兩個朋友的友誼。生氣憤怒是很討人厭的,而且人們常常不認同這樣的行為,但是它是一種逼使我們去面對悲痛和恐懼的方式——失去朋友的悲痛,以及對於我們每個人終將一死的恐懼。


  自從這本小說出版以後,我數不清有多少人曾經走過來悄聲跟我說,彷彿這是一個禁忌話題似的,他們說:「我很高興妳寫到了生氣和憤怒,我還以為只有我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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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1




「也許她就是這樣才來這裡住的,也許她希望妳就是那個人。」
「哪個人?」
「告訴她她快要死了的那個人。」




首先,我到客房把床轉成南北向,不是有人說什麼睡覺時最好和地球正氣流動同一方向嗎?她會信這一套的。我仔細鋪上乾淨的床包,淺淺的粉紅色,因為她向來對顏色很有研究,況且粉紅色也會讓槁黃的膚色看起來亮一點。




她喜歡扁的枕頭還是厚的呢?她對羽毛過敏嗎?或者身為素食主義的她,根本就拒絕使用羽毛枕?讓她選吧。我把屋裡多的枕頭都拿過來,一一塞進熨得筆挺的枕套裡,拍鬆後放在床頭排成一列。




我拉起百葉木簾,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進來。有樹葉的味道,不過一片葉子也看不見,除非是用力推開尼龍紗窗探頭往外瞧。她在她外甥女艾瑞絲家住了幾個月,那棟具有裝飾藝術風格的公寓大樓位於伊莉莎白灣,我想像那八樓的公寓窗戶面向正北方,俯瞰一大片濃密的雪梨無花果樹,往前望去則是茫茫的藍色海灣。




我還沒來得及在窗台花盆箱裡種上幾株天竺葵,因此從客房望出去,一眼就先看見那老舊的灰色籬笆,這道籬笆分隔了我住的地方和我女兒伊娃的家。不過這扇上下開閤的窗朝東,透過伊娃家屋側的牆板反光,所以整個房間直到下午都是明亮的。還有,已經十月底了,墨爾本的春天應該來了。




我擔心她的腳。房間地面是光禿禿的木板,只鋪了條破洞累累的老舊編結毯。要是她修長細緻的腳趾卡到破洞怎麼辦?要是她因此跌倒呢?她是不會費心帶拖鞋來的,應該也不會帶行李箱、胸罩、體香劑、熨斗。我把危險的地毯捲起來,丟到屋後的庫房,接著開車到皮迪蒙超市對面的商店。我朋友佩姬說這家店有在賣游牧部落的手工毯。我一進門就看到一條很美的毯子,底紋是朵蘑菇,上面編飾了湖綠和粉橘兩色的花。店員告訴我那是伊朗貨,以植物顏料做染劑。我買了下來,因為它已經褪了色,看起來像是舊的;要是讓她知道我特地採購,過分張羅,她會生氣的。




她會想看看自己的樣子嗎?上回見到她是幾個月前的事,我都是透過我們來往的電子郵件而得知她的消息。每回她開開心心地寫了一大篇,但情況隱約聽起來不太妙,我便會提議要飛去雪梨看她,可是她總是推托不讓我過去,說什麼晚上要上館子,不能改日期,不然就是沒有床讓我睡,或者說不想我浪費錢。要是房裡少了鏡子,她可能會想到不該想的地方去,所以我到工作室書架後方挖出一面鏡子,那是我以前在巴克里廣場的進口商店買的,從來沒用過,無框四方長鏡的背面還貼了上下兩道雙面膠帶。我選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就在房間的進門處,將鏡子牢牢貼在灰泥牆上。



在床邊桌上,我把幾張樂譜攤開排成扇形,有〈漂亮寶貝〉、〈別老管我〉、〈公路之王〉,看看我們有沒有機會彈彈夏威夷小吉他(ukulele)。我將閱讀燈調整成優雅的角度,在燈旁擺了個馬克杯,杯裡裝滿我在後院找到的不知名綠色植物。然後我走回屋子前廂的臥室,鞋也沒脫便躺到床上去。時間是下午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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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一陣稀里嘩啦的響聲把我吵醒,那聲音又大又猛烈,我還以為有人從側邊的窗子砸了磚頭進來。我嚇得全身發抖,趕緊衝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屋裡毫無動靜,靜悄悄的一片,我想肯定是我在做夢,正當我往回走向廚房時,瞥見破舊的走廊長毯邊閃著奇怪的光芒。我跨過那片閃光走進客房。鏡子已經不在那裡了,牆上空空的,那張伊朗地毯上滿是碎玻璃。



我先拿畚箕和刷子掃除碎片,再用粟草掃帚拍打毯子,接著又提著吸塵器反覆刷拭。鏡片碎得亂七八糟,有的碎片小到只看得見一點光影,實在很難清乾淨。有的碎屑躲在毯子的底皮,有的藏在毯毛的根部,我得跪下來用指甲將它們一一摳出來。天色暗了下來,我只得打住,此時我妹康妮正好打電話過來。



「鏡子破了?在她房裡?」



我沒有說話。



接著她聲音一沉,緊張兮兮地交代我:「千、萬、不、要、告、訴、妮、可、拉。」



**



「她要住三個星期?」我的友人李奧問我,他是個精神科醫師。週末晚上,我坐在他位於南雅拉住處的廚房看他做菜。他把義大利麵倒進濾水盆,接著快速地上下甩甩盆子。「怎麼住那麼久呢?」



「她報名參加這裡的偏方療程,在市區的某個機構,他們快速通過她的申請,她星期一一大早就要去報到。」



「什麼樣的治療?」



「我才懶得問,她說什麼注射過氧化氫點滴,或類似這類可怕的東西。她在雪梨就持續注射高劑量的維他命 C,說是八萬單位。靜脈注射,配上一種叫穀胱甘肽(glutathione)的東西。管它是什麼!」



他端著滴水的濾器,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彷彿在克制自己的情緒。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他兩鬢白色捲髮下隱約浮現的血管。「海倫,那是騙人的。」



我們開始吃麵。李奧拿著叉子,一副精神醫生特有的沉默表情。他那隻黑白交雜的梗犬蹲在椅子旁,用無助的眼神望著他。



「是唬人的吧?」我說,「我直覺那是騙人的。你知道嗎?當檢查出腸子生了腫瘤之後,她居然要求醫生暫緩治療一陣子,因為她要先吃一大堆蘆薈試試看。醫生說:『妮可拉,如果蘆薈能讓腫瘤縮小,世界上每個醫生都會把蘆薈當藥開給病人吃的。』偏偏她就是相信這種事情,還弄了一張那種磁墊,放在沙發後面的地板上,她跟我說:『海倫,躺到墊子上,可以治妳的骨質疏鬆。』」



李奧並沒有笑,而是以他褐色的三角眼看著我說:「那妳躺了嗎?」



「當然,躺了能消除疲勞。那墊子是她租來的。」



「那麼化療沒效囉?」



「她手背上接了一個袋子,走到哪裡帶到哪裡。她動過手術了,也接受了放射線治療,他們說該做的都替她做了,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骨頭、肝臟,所以他們要她回家。她到佩翠雅•金(Petrea King)的工作坊住了五天,我聽人家說那裡不錯,可是她說不適合她。然後她又找了一個說是治療師的人,那人要她必須把臼齒拔掉,因為癌症是補牙的重金屬漏出來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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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雙手抱著頭,我則繼續吃麵。



「她為什麼來找妳?」



「她說我救了她一命。她差點讓杭特谷某個生化學家給騙走一大筆錢。」



「生化學家?」



「有個研究動力能量療法的人跟她說,那個人救了好幾個癌症病患,所以她打電話過去,對方說他不用見到她本人,只消看看她的血液分析資料就可以了。她本來要寄四千元給那個人,對方就會把治療癌症該用的正確藥草寄給她,說是什麼『甘藍菜汁提煉精華』。」



我噗嗤笑了出來,李奧鎮定地看著我,面無表情。



「那人還告訴妮可拉,如果聽到有人說他的壞話,不用擔心,因為他有很多敵人想打擊他。我不想得罪她,於是小心翼翼地問她:『他這麼跟妳說,妳有什麼感覺?』她說:『我想他是個老實人。』」



我的兩頰熱呼呼的,我知道自己一講就會沒完沒了。



「我怕她指控我把她最後一個希望給毀了,所以只能背著她打電話給我認識的記者,請他幫我查一下。結果才發現,原來那個所謂的生化學家,根本是個大名鼎鼎的騙子,亂說一通,什麼都敢講。他在從事偏方養生這一行之前,曾經因為持槍搶劫,坐過好幾年的牢。我打電話及時阻止了妮可拉,她差點要把支票寄過去。」



我過了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李奧在一旁靜靜等著。他的廚房簡單無裝飾,有種寧靜的氣氛,我好奇他是否邀請病人到這裡來過。玻璃拉門外,有架老舊的水泥洗衣槽,就位在密密麻麻的羅勒嫩葉中。院子窄小,剩餘的空間被他的車子占據了。



「你也有罹患癌症的病人,」我說,「她的情況聽起來不太妙,是嗎?」



他聳聳肩。「很不好,病情到了第四期。」



「共有幾期?」



「四期。」



碗空了,我放下叉子。「我該怎麼做?」



他把手放在小狗的頭上,將牠的耳朵往後拉,狗的眼睛往上被斜吊起來。「也許她就是這樣才來這裡住的,也許她希望妳就是那個人。」



「哪個人?」



「告訴她她快要死了的那個人。」



我們聽著奇克•柯瑞亞(Chick Corea)的舊CD,聊聊各自的家人、最近在看的書。夜深了,他陪我走去開車,小狗在他腳邊跑。我沿著龐特路駛離,看見他們一人一狗在燈下狂奔,衝進了黑茫茫的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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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輕柔的雨無聲落下。我在清晨六點醒來,恍惚中感覺有事情將要發生,每到截稿日前,我也會有相同的焦慮,覺得必須從自己身上挖出些什麼新的東西來。妮可拉今天就要到了。我躺在陰暗中沉思。



我種了兩株天竺葵,把花盆鈎在她房間外面的籬笆上。花蕾的尖端收捲在花葉裡,讓我想起削尖的鉛筆。我凝視著紅色花朵,直到望見醜陋的柵欄才轉移視線。



我正要動手做午餐三明治時,貝西擠過籬笆上的缺口走進來。她展示一只新髮夾的功能給我看:當她跳來跳去時,夾子能讓劉海固定不動。她在流鼻涕,我得拿紙巾不斷幫她把鼻涕抹掉。電視開著。



「那是胡笙(Saddam Hussein)嗎?」她問,「奶奶,他做了什麼事情才變成一個壞蛋?」



我向她解釋什麼叫做獨裁者,然後我們開始思索這個話題,她說世界上有很多很可憐的人。接著,我放了一碗堅果優格在她面前,她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還煞有其事地說她發現到每天都不一樣。



「有時候很高興,」她說,「但有時候不開心,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跟妳一起去機場嗎?我要跟妮可拉說我已經五歲半了,她聽到一定會嚇一大跳。」



**



停好車,時間還很充裕。太陽出來了,微風和煦,我們興高采烈地說著春天來了。我牽著貝西往入境大廳前進,一群人走了出來。妮可拉的班機一定是提早降落了。我趕緊加快腳步,拖著貝西,同時掃視那群旅客,尋找一個邁大步、華髮早生的高個子女人。我們幾乎要走過她身邊時,我才認出她來。她在人潮的推擠下跌跌撞撞往前走,像個乾癟的老太婆,簡直就要倒下去了,旁邊一個惶恐的年輕人揹著她的印度布包,讓她顯得更為矮小。貝西把我的手握得更緊。



「哈囉,親愛的!」妮可拉呼喚。她試著表現得一如平常,可是她的聲音粗啞又微弱。「我剛認識的朋友,蓋文,他幫了我好多忙!」



蓋文把袋子交給我,喃喃道了再見,便往出口走去。我抓住妮可拉的手臂,領著她往一旁的座椅走去,她一屁股坐到第一張椅子上。貝西一臉驚慌地站在我身邊,緊貼著我,視線越過我的身體,目不轉睛看著妮可拉。



「好,」我用輕鬆的口吻說,「我們在這裡坐一會兒,休息休息。」



妮可拉無法坐直身體,整個背弓起來,脖子扭曲,好像扛了什麼重物似的。她瘦巴巴的,全身都在打顫,彷彿冬日在海邊戲水太久。



「貝西,」我說,「聽我說,小乖。妳看見那邊有個小姐站在櫃台後面嗎?廁所再過去那邊?我要妳過去找她,跟她說我們需要輪椅。快去。妳是不是長大了,會幫忙做事呢?」



她盯著我看。「如果他們沒有輪椅怎麼辦?」



「貝西,我需要妳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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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拉轉頭對她一笑,原本曾經美麗而溫暖的笑容,現在看來卻是齜牙咧嘴的模樣。



「妳不陪我,我不要過去。」貝西音調拔高。



「那好,妳在這裡陪妮可拉,我去。」



「奶奶!」她雙手緊拉著我。



「我們必須弄一張輪椅來。妳去找那個小姐跟她要,不然我們沒辦法離開這裡。」



我把貝西從身邊推開,她沿著鋪了地毯的走道走過去,腳步僵硬。我看到她踮起腳,試著搆著櫃台,穿制服的小姐彎下腰聽她說話,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眼看過來,然後轉頭大聲發號命令。



**



我們回到家,回到一個還以為春天已經到來的房子,窗子都敞開著,屋裡流動著和煦濕熱的空氣。妮可拉扶著我的手臂,一跛一跛地走過長廊,貝西則拿著她的印度布包跑在前頭。我們帶她到客房,她坐在床沿發抖。我把窗戶拉下,打開燃油暖爐。她吃的喝的都不要,也不想洗把臉或上廁所。她不說話,只是垂著頭,好像大腿上有什麼精彩的東西可看。我趕緊到廚房燒開水,好裝支熱水瓶給她。貝西在後門那裡閒晃。



「回家去,小乖,我現在不能陪妳玩了。回家去。」



她板著一張臉,然後氣呼呼地走開,穿過菜圃,朝籬笆走去。走到那個缺口處時,她停下腳步,轉頭瞪著我,那一轉身的時間足以讓我看清楚她光瑩的皮膚,還有噘起的嘴唇閃耀著活力光采。



在客房裡,燃油一點一滴落下,暖爐嗒嗒響。我蹲到妮可拉面前,幫她把軟布鞋脫下。她的腳上布滿了細斑,摸起來好冷,腳踝處青筋浮現。我用力把她的牛仔褲脫下;她從來不穿底褲,現在裡頭也是什麼都沒穿。我打開行李袋。她塞了幾件衣物,羊毛針織上衣、褪色的粉紅棉絨睡衣、寬大的麻布T恤,每一件都是髒的,沒洗過,到處是破洞,這堆東西就像是遊民的家當。沒有人照顧她。她已經手足無措了。



「來,」我說,「把睡衣穿上。」她像小孩一樣舉起雙手,我把她身上破舊的套頭毛衣脫下,順便也把破布似的襯衣脫了。我以為自己可以保持從容不迫,可是當我看到她鎖骨附近的人工血管,像是埋在皮膚底下的瓶蓋,我的動作肯定頓了一下,因為妮可拉用低沉的聲音說:「對不起,海倫,很可怕吧。實在不好意思。」



我哼了幾聲,表示安慰與鼓勵,然後把她的左右手套進袖子,拉下破爛的睡袍罩住她的身體。我幫她蓋上羽絨被。她找不到一個不會痛的姿勢好躺著。



裝好兩支熱水瓶,我又抱了一條被子進去,我冬天蓋的那條厚被。我把她包起來,緊緊用被子裹住,然後躺在她身後貼著她,將她擁入懷中。她的身體像觸了電似的不停顫抖,沒有東西能讓她的身子暖和起來。



還好暖爐發揮了作用,不久她好像放鬆睡著了。我卻開始冒汗。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把百葉窗拉上,躡手躡腳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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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嚴重的情況已經多久了?為什麼沒有人提醒我?不過又有誰能告訴我呢?她單身,沒有丈夫小孩,沒有人照料。我把蔬菜湯放在小火上煨著,免得她醒來肚子餓。然後我在電話簿中翻找她外甥女艾瑞絲的電話,找到了就打過去給她。輪椅?不會吧,以前從來沒用過。會不會只是搭飛機壓力太大?天啊。當然,當然,我們一定要保持連絡,她留下電子信箱地址。艾瑞絲和男友蓋博可以南下一趟,不過要到下下週末才可能,她教書的學校不准她再請假了。假如我應付不來,他們會接她回家的。



應付不來?我的自尊被刺了一下。在危難之際,我應該還算是有用的人。



沙沙沙,後門那裡有動靜。貝西偷偷溜進廚房,滿臉笑咪咪的,身上穿了一件及地的荷葉裙,還搭了條流蘇披肩。



「不行,小乖。對不起,我現在沒空。」



她的笑容退去。「可是我想跳新的舞給妳看。」



「妮可拉在睡覺,她需要待在很安靜的房子裡,因為她生了很重的病。」



她盯著我瞧,突然起了興趣。「妮可拉要死翹翹了嗎?」



「可能。」



「今天晚上?」



「不是。」



她開始轉動門把,扭動身體,哭哭啼啼地說,「我要妳陪我玩啦。我好無聊。」



「不要逼我,貝西,妳聽到我說的話了。」



「妳不讓我進去,我就要一直鬧、一直鬧。」



「趕快回家去,明天早上她醒來,妳再過來。」



「天還沒黑啊!」



「她在睡覺。」



「妳不讓我進去,我就要鬧,我會亂來,吵得更大聲。」



我把椅子往後推開,椅腳在木板上發出嘎嘎的聲響。貝西拔腿跑開,高跟舞鞋在磚地上喀喀踩著,接著消失在菜圃後面。



我站在後院走廊上。院子的蠶豆已經長到肩膀高,開了白底黑點的花,再過去,後面的庫房窗台上還殘留著午後的陽光,一顆小奶油瓜擱在那裡。我們兩家人都忘了奶油瓜在那裡,忘了好幾個月。要是它還沒乾掉,我可以加點到湯裡。等到貝西用力關上她家後門的聲響傳來,我才偷偷往外走,到窗台前把奶油瓜捧下來。奇怪,怎麼這麼輕。我把奶油瓜放在砧板上,提起沉重的菜刀,將刀尖往褪色的黃皮刺進去。啵,刀子往下一剖,奶油瓜一分為二。瓜肉發白且鬆軟,不比灰塵堅固。我隨意砍成幾塊,把它們全扔進堆肥箱裡。



夜色降臨,這是漫無止盡的一夜。我醒來好幾次,一回是聽見小雨的滴答聲。我撥開百葉窗,對街的公寓上層有盞燈亮著,我的同伴,那位不眠的陌生人。將近四點,我躡手躡腳穿過走廊,站在妮可拉關閉的房門外。她的呼吸緩慢而規律,可是聲音又濁又大聲。



我想起我姊姊瑪德蓮臨終前十分鐘喉嚨發出的嘎聲。她兒子紅著眼坐在床邊,手肘撐在膝蓋上。「你聽,」我對他說,「她發出嘎嘎聲了,她就要走了 。」



「才不是,」他說,「只是一點痰,她沒力氣咳出來。」



我到廚房開了燈,流理台上有根香蕉,有人剝開咬去半截,然後不想吃了就丟在那裡。剩下的半截香蕉上還有一圈清楚的齒痕。



※瀕死之人由於身體功能衰退,往往無法清除咽喉及氣管的分泌物,因此會發出嘎嘎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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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本書內容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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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人生遲早會面臨的課題
將要離去的人 心中的恐懼或不甘
照顧陪伴者的無力感
除非親身經歷 旁人很難體會其中滋味
愛 從來都不是讓人肆意妄為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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