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現代都市] [BL小說]《箱子》 <全>(作者:細胞)

第廿二回

時日如飛。

有人說世事都是拋物線,不管去得多高,也總有向下跌的時候。包括感情。

「阿劍,記得明天是甚麼日子嗎?」

「呃,是甚麼日子?」

「……我們的第四個月紀念日。」

「呃?最近工作太忙,我忘了,對不起,要去哪裡吃飯?」

到底裡面有甚麼出錯了呢?每過一天,為什麼當初只憑一個笑容就可以令自己神魂顛倒的人慢慢不再向自己笑呢?

徐子奕有時晚上睡不著,也會問自己:「徐子奕,你已經得到你一直想要的幸福了,你忘了他是你一直追尋的那個人了嗎?」

然後,徐子奕會懷疑其實自己有否認錯人。為什麼唐劍明慢慢再沒有以前的熱情、再沒有那麼多時間陪自己?為什麼自己也好像慢慢再沒有那種激情?

為什麼有那麼多為什麼?

「小奕,明天我們要去哪裡?」

「明天?我們明天要見面嗎?」

「明天是第五個月紀念日,這次到你忘了嗎?」

「阿劍,對不起。」

唐劍明沒有作聲。

這五個月,慢慢連半件難忘的事都沒有發生。范正陽偶爾會到酒吧,一樣熱熾的眼光,一樣會偶爾靜靜的向徐子奕示愛,然後徐子奕一樣沒有反應,連拒絕都省下。

跟唐劍明除了戀愛外也慢慢學會了一件事,吵架。說實在一點那根本不算吵架,因為當徐子奕每次發脾氣時,不管誰對誰錯,唐劍明總不作聲,靜靜的接收一切,不回答一句,板著口臉。

每到這時候,徐子奕都會更加懷念唐劍明的笑臉。

終於,有一次在電話中吵架,唐劍明終於回了一句:「小奕,你是否已經不再喜歡我?」

徐子奕一聽到這句話,突然呆了,這是他沒想過的問題:自己已經不再喜歡他?「我喜歡啊!」第一時間的反應。

「那為什麼你對我越來越多不滿呢?」唐劍明問,徐子奕也一時間答不上半句。他續說:「不如暫時分開,冷靜一下好不好?」

徐子奕冷靜了三秒,想像見不到唐劍明、聽不到他的聲音的日子,再看不到他的笑臉的日子。

然後,他哭著求饒。

這種情況後來還發生了兩三次,每次當徐子奕的脾氣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但徐子奕的冷靜時間也慢慢由三秒增加至三小時,然後是九小時。

社區中心的陳姑娘有時會看見徐子奕苦著臉,總會開解他要他對「女朋友」好一點;大包偶爾會叫徐子奕別只想著戀愛,要用功一起畢業,每次聽到陳姑娘的開解和大包的關心,徐子奕都會問自己:「是否做朋友會比較好呢?」

到底自己得到過甚麼呢?又失去了甚麼呢?

大概是因為還沒失去,所以才未知道自己得到了甚麼。

如果是這樣,大概一直當局者迷會比較令人好過。

十二月初,徐子奕終於再收到鈴木千樹的信。



子奕:

十一月廿七日那天是我的生日,你還記得我嗎?大概你還記得我,但你想忘了我,對不對?

我說笑而已。很感謝你沒寫信來,我才可以專心讀書,你很體貼呢!還有大約四個月就是大學入學試的日子了,我希望可以入讀英文系,不知道會否成功呢?總之這是我目前的目標,我知道你會支持我的。

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我夏天的時候再一次到了燈塔。那一天天朗氣清,藍天白雲,風境真的很美,但是,還是有你在旁的風景比較好看。為什麼我要再到燈塔?

那是另一件秘密。

你也要好好用功,知道嗎?

千樹。



信封內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千樹頭髮長了不少,柔順的頭髮側分著,皮膚也白晢了不少,只是那純真的笑容依然沒變,穿著棒球外套和啡色長褲的千樹站在佈滿落葉的路上對著徐子奕笑。

徐子奕望望鏡中的自己,笑著。

沒有千樹的笑容好看,更沒有唐劍明的笑容令人震撼。

為什麼唐劍明再不可以對自己像千樹一樣好?他以前明明比千樹對自己更貼心的。

但始終有人對自己好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看完千樹的信,徐子奕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徐子奕小心奕奕的把信放夾在書內,準備一不開心就拿出來看,振奮一下自己。

「小奕。」十二月初的某天,唐劍明的家,徐子奕下課後到唐劍明的家看完影碟,一樣除了摟摟抱抱外沒有更進一步,然後二人打算到九龍逛街。「今晚想吃甚麼呢?」

徐子奕想也沒想就答:「我不知道,你拿主意吧。」

「小奕,你會不會寫一首歌給我?」唐劍明突然問。

「寫歌?我不是常常都唱你喜歡的那首歌給你聽了嗎?」

「但我想要一首屬於我和你的歌。」唐劍明笑著,把下巴擱在徐子奕的肩上。

「我想到的話就寫一首給你,好不好?」他親了唐劍明的臉頰一下,他知道自己仍然很喜歡唐劍明。

大概像外人所說,愛情總是有甜有酸。

「小奕,你的書我幫你拿好不好?」唐劍明邊穿外套邊問。

徐子奕把書遞給唐劍明,唐劍明沒穿好外套的手接不穩,書都全跌到地上。

再一次曝光的信。

唐劍明拿著信,輕輕嘆了口氣。「又是他?」

「嗯。」徐子奕再一次不知該怎樣回答。

「可以看嗎?」

徐子奕把信搶過來:「不可以,這是私隱。」

「私隱。」唐劍明征征的徐子奕,重複那關鍵的兩隻字。「我們走吧。」他打開門。

徐子奕跟著他踏出大門。

但為什麼平常會生氣的時候,今天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他看到茶几上有唐劍明的電話。「阿劍,你漏了電話。」唐劍明卻已下樓了。

他開啟手機的短訊.上面寫著:

「阿劍,我很想念你,你想我嗎?已經兩星期沒見,我們可以再見面嗎?」

(未完待續)

TOP

第廿三回

徐子奕看到留言,完全沈不住氣,把手提電話塞入唐劍明的手中,晦氣的說:「叫你的男朋友以後別送這種短訊來給我看到。」

唐劍明不明所以,看看手提電話的短訊紀錄,也沒有特別反應,淡然的說:「喔,是他而已。」

「哪個他?」

「前度,上次罵你那個。」唐劍明回答得若無其事。

「你們還有見面?」為什麼自己會不知道的呢?徐子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舊情復熾」四隻字。

「兩星期前見過一次,做回朋友也可以吧?」

「如果我說不可以呢?」徐子奕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商量的餘地。

二人向地鐵站方向走,十二月的天氣,很冷。

「對了,你剛才不是說私隱的嗎?」唐劍明突如其來的、彷彿辯論的一句回敬:「為什麼你會看我的短訊的?」

「因為你看了我的信。」

唐劍明再沒有答話。

風很冷。東涌的街燈很暗,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寒風中的感覺比平常都要清楚,駛過的汽車聲好像都比正常時候響亮了一點二五倍,而徐子奕知道自己跟唐劍明又在吵架了。

到底是耍花樣還是真的吵架呢?也許唐劍明五秒後會回過頭來,向自己笑笑,像以往一樣跟自己道歉。

又或者自己先道歉?

可惜,直到地鐵到達尖沙咀,兩個人還是沒有說過半句話。車上,兩個人像互不相識一樣,連眼神交流也沒有,連一丁點的身體接觸也沒有。人多時,還是各有各站著。

那時候幫自己擋著人群的、自己喜歡得要死的人呢?

那個曾經喜歡他喜歡得要死的自己呢?

「小奕,要吃甚麼?」

「隨便。」隨便的回答。

然後是一頓隨便的晚餐。

安靜得很的晚餐。

「要逛哪裡?」唐劍明大概以為自己正在進行例行公事。

徐子奕沒答話。

於是,二人在周圍胡亂逛逛。徐子奕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真的想跟我逛嗎?你真的想跟我吃飯嗎?你真的想陪我嗎?

你真的還喜歡我嗎?

然而,徐子奕還是沒說出口。

他想起了自己當初喜歡了三年的男生。為什麼自己一直都不敢表白呢?答案不是一直都敞在自己現在正身處的地方嗎?

不就是因為怕會像現在這樣吵架甚至分手,所以認為一直做朋友會比較好嗎?一直以來自己做過甚麼行動?不是都是大家自動走上門的嗎?

「小奕,你是不是不舒服?」唐劍明問,徐子奕抬頭看著唐劍明的臉,終於好像再次看到那個關心自己的人的臉了。今年的聖誕燈飾原來已經亮起了,華燈璀璨的街道,唐劍明的臉為什麼好像暗了似的?

「阿劍,我今晚不回家,我想到你家睡。」

「嗯。」唐劍明拉拉徐子奕的衣袖,往地鐵站方向回家。

再一次的地鐵車廂,再一次的人頭湧湧,唐劍明終於再次幫自己擋著人群,但徐子奕卻看到,有一點東西正在一點一滴的失去中。

「阿劍。」虛弱的聲音連徐子奕自己聽到也嚇了一跳,那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

「嗯?小奕你很不舒服?」

「我想知道,我們甚麼時候搞成像現在這樣子的。」徐子奕說的時候不敢看唐劍明一眼。「如果不是你跟我說喜歡我,我們大概不會一起吧?」

「傻瓜,你想說甚麼?」

「我想說,因為阿劍先說開始的,所以阿劍想離開的時候我也不應該留住你,對不對?」唐劍明想開口,徐子奕卻繼續說,儘管他避忌地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其實每次阿劍說想離開我時,也是真的想離開我的,對不對?」

「小奕……」

「聽我說。」徐子奕不讓男朋友有任何發言權:「你答我好不好?否則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不是說過如果你想離開的話,會對那個人很壞很壞,直到對方受不了而離開你的嗎?你想我離開你對不對?」

「想離開的其實是你對不對?」

徐子奕抬頭,唐劍明的雙眼有點紅,那是徐子奕第一次看見的表情,第一次聽到唐劍明顫抖的聲音。「其實你一直想著那日本男生對不對?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才喜歡我的對不對?我一直都對你坦白、對你很好,而你呢?你有真正接受過我嗎?你接受我的過去嗎?」

徐子奕知道唐劍明真的生氣了。「阿劍,我……」

「如果你想分手,那我們就分手吧,我一直都沒有想過,是你想太多,為什麼你總是對我沒有信心?」

因為我太愛你,所以我不相信你也愛我。徐子奕跟自己說。

「阿劍,我不想分手,只要你對我好,我不想分手。」

然而,唐劍明再沒有答話。

到達荔景站,二人到對面月台轉車,但呆呆滯滯的徐子奕走得太慢,結果趕不上。

唐劍明獨自走在前面,沒有看自己一眼,徐子奕只是靜靜的緊跟在後面;總是有人走上來要帶自己走,自己就會乖乖的跟在後面。

為什麼唐劍明也不相信自己喜歡他呢?

自己跟唐劍明之間的感情一直建基於甚麼之上呢?為什麼經不起考驗、大家都對對方沒有信心?

「阿劍,你真的還喜歡我嗎?」

唐劍明沒有答話。

為什麼不答話呢?

為什麼自己這麼多的為什麼,唐劍明始終不肯給自己任何答案?

徐子奕看著月台的幕門,想起唐劍明向自己示愛那一晚的情景。跟現在一樣,二人的身影都各自投在一邊的幕門上,只是,當中填滿了冷冰。

掙扎過,示好過,到最後為什麼好像仍然挽救不了大家當日的感情?

列車到站,刷過二人身影的背後。

列車慢慢減速。

「阿劍,真的不可以改變一下嗎?」連徐子奕也不知道自己想唐劍明改變甚麼,又還是想大家的感情去改變,但唐劍明沒有半點反應。

他依然沒有看徐子奕一眼。

像陌路人一樣。

徐子奕再看著幕門,列車停住了。

幕門打開,二人的身影越分越遠。

乘客魚貫下車,唐劍明獨個兒避過行人走進車廂。

每次都是他說分手,每次他開始走,自己就在後面跟著。徐子奕問自己,大概唐劍明沒想過自己會不跟上去吧?

腳步卻開始走進車廂,他不想離開唐劍明,他不想再看不到唐劍明的臉,即使是生氣的臉,他想像不到失去唐劍明的世界會有多空虛。

然而,他走得太慢,幕門關上。

另一邊的幕門上,再沒有那另一人。

徐子奕知道自己的淚水都要湧出來,他在淚水背後看到唐劍明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看著自己,然後,淚流下來。

最初只是兩行溫熱的淚,後來變成了嚎啕大哭。

唐劍明的臉越走越遠,越走越快。

直至月台上只剩下徐子奕自己一個。

TOP

第廿四回

當地鐵到站的時候,徐子奕會想它會否把那一臉詫異、那彷彿在問「為什麼會是你先離開」、彷彿想問一百條不同的「為什麼」的唐劍明帶回來,也許當車門打開,唐劍明會笑著走出車廂,跟自己說對不起,然後也許自己會哭,也許自己只會輕輕的笑笑,想也不想就原諒他;但沒有熟悉的臉孔下車,也沒有唐劍明在車廂中等待自己。

當回到社區中心時,徐子奕會想唐劍明會否在等自己,也許自己一直認為會在那裡等待的人正正就是唐劍明也說不定。

然而,那班車已經帶走了唐劍明七天,自此,唐劍明就消失了,沒有出現,沒有電話,再沒有他的聲音,再沒有他的氣味,再沒有他的「小奕」。

徐子奕每晚都總躺在床上,翻看著數個月來的每一幅畫面,每想到開心的片段,都總不期然的問:「那個曾經對自己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不見了?」

有說過分手嗎?不過是自己走得太慢,為什麼他不等候自己?為什麼他不耐心的等自己去接受他呢?

徐子奕也有問自己有沒有做錯甚麼,而他知道自己錯得太多。所以當第二晚酒吧有人點唱「失戀太少」時,他只好裝作沒看見把那點唱跳過。

唐劍明也許已經不在著緊自己,又或者他真的對自己冷淡,大概他真的想自己離開,對嗎?

每晚當被被鋪裹著的徐子奕想到這裡,當他覺得睡床太大而自己太孤單,當他想起那曾經滿滿的佔據了他的箱子的唐劍明留下了多大的空虛,他都總怪責自己哭得不像一個男生。

「最近不開心?」過了兩星期,有一天下課時大包終於開口詢問。

徐子奕心想:「連大包也擔心起來了嗎?」他聳肩笑笑,卻不知道自己笑得很苦。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連笑的時候也笑得很古怪?」

「我根本不想笑,好嗎?」說罷逕自離開課室。

大包也追了上來:「有事死憋在心裡好嗎?」

但跟他說又有用嗎?「放心,我真的撐不住的時候會求救的。」

「你不會的。」大包回答得相當肯定。

「甚麼?」

「你即使撐不下去也不會告訴我的。」大包說得斬釘截鐵。「你這傢伙看似暢所欲言,但就因為這樣,我們就更察覺不到原來你也會有所隱瞞,如果你身邊有人離開你也不會追上去的。」

「你最後一句話沒可能是前面那堆理論的結論吧?」

「你總是靜靜的待著不動,怕麻煩別人,怕傷害自己,總要別人踏出第一步你才肯踏前半步,當初在班上你不也是這樣子困著自己嗎?是我先來找你搭訕的。」大包的大手沈實地搭著徐子奕的肩膀:「做人沒可能總待在被動位置的,就先踏前一步,看開一點。」

然而,應該怎樣看開一點呢?

當晚,徐子奕回到家中,嘗試打電話給唐劍明。半個月前每晚也撥的電話號碼是甚麼時候變得令人心緒紊亂的?他撥了四個號碼,猶豫了四分鐘,唐劍明還想聽到自己的聲音嗎?他還想跟自己有聯繫嗎?

若果他真的喜歡自己,那為什麼兩星期可以連半個電話也沒有?

徐子奕關掉了電話。

哭,哭得彷彿天與地都要回復到最初的混沌狀態,彷彿一切都變得於世界上再沒有意義。

星期五晚,徐子奕勞累得覺得有一層厚牆分隔了自己與現實,他覺得一切都與自己無關,自己完全沒有活著的感覺。

他草草的唱了數首歌,然後,有一張點唱紙上面寫著:「忘不了的你」。

是唐劍明最喜歡的那首歌。

是那個總有一天要給甩開、不再讓他的身影纏著自己的唐劍明最喜歡的歌。

徐子奕告訴自己,要唱,要克服。

手卻不期然的顫抖起來,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的輕輕的勾線;前奏完結時,才想唱第一隻字,徐子奕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他要自己把歌詞擠出來。

明知道我不該愛你 為什麼好像有聯系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想起你

明知道我不該想你 為什麼好像有回憶
我也曾決意想忘記 一轉眼偏又惦記你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懷念你 懷念著你的情意
你莫非有魔力 總叫我盼望你 盼望著和你在一起

徐子奕一邊唱,一邊想。為什麼才跟這個人一起數個月,卻會像現在這樣子?為什麼每次想起他都會想哭?為什麼每次哭都會更加想起他?為什麼自己當初不嘗試接受他的一切?為什麼他不等自己?為什麼自己不敢再到海港城、不敢吃雪糕、不想乘地鐵?為什麼自己明明喜歡他,當初一切快樂甜蜜的事都會變得錐心?

為什麼即使這樣子,自己仍然想與他在一起?

為什麼同一首歌,唱的時候卻可以跟當日完全不同感覺?

以哽咽的聲音唱完「盼望著和你在一起」那句,徐子奕再接不上去,在台上泣不成聲。

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牽了下台,而且慷慨地借肩膀給自己哭個痛快,那人很體貼地替自己掃背,緊緊的抱著自己。

徐子奕以為那人是唐劍明,滿帶希冀的抬起頭。

原來卻只是范正陽,縱然他一臉悲傷的看著自己。「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不管你快樂不快樂,我都在這裡陪你。」

唐劍明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是嗎?

徐子奕憂鬱的看著范正陽,想著唐劍明。

唐劍明有在想著自己嗎?



子奕:

聖誕節快到,所以我寫信祝你聖誕節快樂,聖誕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我今年卻要「形單影隻」(媽教我的成語),但……也許這樣說會很不禮貌,但你有想起甚麼人嗎?媽說重要節日你會想起誰,那他就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但她又說若果那人是你無時無刻都想著的話,那你最好要小心,因為你也許會在不經意間想得太多,最後無法自拔,就像我之前一樣。我不是希望子奕你現在不開心,只是媽告訴我所以我想告訴你而已,也祝你聖誕快樂!

千樹

TOP

第廿五回

徐子奕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睡房。他昨晚沒喝醉,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但他也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他別過臉避開陌生的天花板,看見的是一個陌生人的背脊。

陌生的感覺,黏答答的,除了在冬天仍禁不住的汗,還有其他,屬於自己的,屬於面前這人的。

范正陽的背會否比唐劍明的寬?他的擁抱是否比唐劍明的溫暖?他的吻是否比唐劍明的細膩?

「你醒了?」范正陽睡眼惺忪,亂髮蓬鬆的對著徐子奕淺淺的笑了笑。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徐子奕走出被窩,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想起昨晚就被人看仔細,還經歷了那種事,即使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但徐子奕已經不想原諒自己:「我要回家。」他急急忙忙的在地上找回屬於自己的衣服。

范正陽懶洋洋的躺在床上沒阻止:「你很怕我嗎?」徐子奕沒有回答,但動作也靜止了。「我沒強來,昨晚是你情我願的,你知道我喜歡你。」

「但我不喜歡你。」徐子奕答,答得冷冰,冷得徐子奕也差點不認得自己的聲音。「就當作是一夜情好了,可以嗎?」

「不可以。」床上的人倔強地回答。「昨晚我們明明玩得很開心,不是嗎?」

但昨晚徐子奕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次反應,想著的都是唐劍明。「也許吧,你別再來找我了。」關上門,離開范正陽的家。

回家的車程上,徐子奕覺得很懊惱,不斷地有一把聲音跟他說:「你已經跟男人發生了關係,你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而且你居然和男朋友以外的人上床,你比唐劍明好嗎?你還憑甚麼去不接受他人?你接受這樣子的自己嗎?」

一而再,再而三,徐子奕被這聲音纏著。

郵箱中,找到了千樹的信,大概是昨天寄來的。

回到家,躺在床上,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再純潔,它被別人的口舌碰觸過,彷彿身上仍然有那人的氣味,但那卻不是自己喜歡的唐劍明的氣味。

已經再回不了去,再沒可能像以前一樣了。

為什麼沒有跟喜歡的人發生這件事,卻跟不喜歡的人發生了?

為什麼明明有深厚的愛情時卻沒有慾望,跟不喜歡、不介懷的人卻發生了這種慾望?

如果自己昨晚沒有軟弱,沒有哭天搶地,如果范正陽昨晚沒有把肩膀借給自己,自己大概不會覺得只需要一個可靠的依傍就好,然後不會覺得范正陽對自己的表白很感動,也不會跟他回家、上床,然後到今天早上,自己就不會情願把這當作一夜情。

這明明不是一夜情來的。

徐子奕打開千樹的信,讀罷,又哭了。

如果昨天就收到這封信,大概就不會覺得自己孤單,然後任由那軟弱的意志縱容自己到達現在這個陌生的境地。

為什麼由始至終,千樹都對自己那麼有信心、那麼體貼?

明明自己已經差不多沒有再回信給他,為什麼他還是這樣堅持?

為什麼自己要喜歡唐劍明,而不去遵守離開日本時在車站的諾言?

千樹放下了他的學長,但自己呢?

徐子奕想起了燈塔之行那一夜,在被鋪中千樹的手牽著自己時那種心安的感覺,千樹說:「人們都說只要放下從前就可以高興的迎接未來,甚麼將來的一定會更好,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也知道只要放得下他我一定可以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但要怎樣才放得下他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時候,自己真的不明白,然後,千樹說:「那我情願你這一生也沒有機會明白。」

千樹不想自己明白這種痛心的悲傷。

然而,自己還是體驗了,沒有想像中的昏天暗地,但是,失去了唐劍明,就像世界頓時失去了方向。

而唐劍明沒有再回來找自己,為什麼?

徐子奕執起筆,寫了信給千樹。



千樹:

我是徐子奕,你還記得我嗎?今天是十二月廿四日,平安夜,我沒打算外出,待會回酒吧唱歌,平安夜也許少不免要唱聖誕歌吧?一月就要考試了,但我到而家都未有準備過,你的大學試準備得還好吧?十二月的日本大概很冷,有下雪嗎?

我不是想說這些。千樹,你知道嗎?我其實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人通常在自己潦倒碰壁時才會想起自己曾經有哪些好朋友,原來還有這些人對自己好,但在自己活在幸福之中時,這些自私的人會想起他們的朋友嗎?但這些自私的人的朋友卻沒有離棄他們,仍然留在他們的身邊支持他們。

這個聖誕節我過得很不快樂,可是收到你的信後我覺得世界似乎又明亮了一點。

我也拍一張照片給你,做人有時候還是公平一點比較好。

子奕



徐子奕用數碼相機自拍了一張照片,也沒看清楚拍成怎麼樣就把它列印出來放進信封。

平安夜的Dew Drop Inn比平日多上兩倍人,點唱也比往日多了一倍,徐子奕一整晚都在唱歌,台下的人在普天同慶,台上的自己獨個兒在唱,卻不知道有沒有人在聽。

然後,他看到范正陽在看著自己,他笑皎向著徐子奕揮了揮手,苦澀的笑容。

徐子奕下台小休時自動走向范正陽。「你還來找我幹什麼?不是說好了當作一夜情的嗎?」徐子奕要自己的語氣裝得很無情很強硬,但騙不了人,他的視線根本不敢跟范正陽的對上,但也因為沒看著范正陽,徐子奕因為范正陽沒答話而抬起頭。

范正陽的雙眼通紅,縐著眉頭艱澀地質問:「你這是在玩弄我嗎?」

一句直接的說話直接的刺入了徐子奕的心。

「不,我不是想玩弄你。」徐子奕的雙眼看著地面,逃避著。

「那你是甚麼意思?」

「我們不會有幸福的。」徐子奕說,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仍然向著唐劍明。「我仍然有喜歡的人,雖然他已經離開了我。」當他說「離開了我」時,彷彿在向神父告解,突然徐子奕明白,唐劍明真的已經離開了自己,是真的離開了。

否則,他應該已經回來了。

「我們會有幸福的!」范正陽堅持著。「我們一定會有幸福的!跟我一起好不好?即使你不喜歡我,也請跟我一起好不好?」

徐子奕回頭看著酒吧的大門,想起了自己曾經在那裡跟唐劍明揮手說再見,想著以後都不要再跟這個人見面,這一刻,徐子奕彷彿看到唐劍明在門口跟自己揮手,也許真的不會再見面了。

徐子奕看著范正陽,他的眼神彷彿很真摰。

「那好吧,請你好好對待我。」

TOP

第廿六回

「你的前度是甚麼人?」男朋友的家不是以前那個男朋友的家,感覺很陌生,范正陽的爸媽正在客廳看電視,徐子奕正坐在范正陽的房內,覺得腦內有一把聲音在叫自己離開;客廳內的兩老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而這個陌生的男生居然是破滅兩老兒孫滿堂的夢時,大概會立即衝進廚房砍死自己。

徐子奕想了想范正陽的問題,然後決定不答,他不想承認唐劍明是自己的前度。「不如你先告訴我好不好?」已經跟范正陽一起了兩星期,唐劍明不知不覺間也離開了一個月,新的一年也快將到來。

「好。」范正陽托著下巴想了想。「他是一個壞人。」

「壞人?」徐子奕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壞人,他從來沒有真心待我。」

「你怎知道他沒有?」

「他也告訴過我他跟他的前度的事。」范正陽說的時候好像仍然有點忿忿不平,這兩個星期徐子奕最了解得清楚的,就是范正陽是一個愛恨分明的人,要開心時他真的可以很高興,但要是說起生氣事時他也真的會很生氣。「就叫我的前度做甲吧?甲的前度是甲的初戀情人,這初戀情人比甲要年長好幾歲,聽說是一個很細心的人,甲以為自己初戀就找到了終身幸福,因為那傢伙對甲很體貼,無微不至,但後來那人玩厭了就把甲丟下,甲說那時候自己每天都只會抱著膝蓋哭,每天都想那傢伙不要撇下自己,直至遇上我。」

「直至遇上你?」

「甲因為那傢伙的離開而放棄了自己,常常都做些傷害自己的事,是我救了他。」范正陽說的時候自信滿滿的,好不神氣。

「那你們為什麼分手?如果你對他真的那麼重要。」徐子奕完全沒想過自己這句話會傷害到范正陽,他現在的所謂男朋友。

范正陽征征的看著徐子奕,被看著的還以為是自己的臉髒了還是甚麼,問:「你望著我幹什麼?」

范正陽沒答話,表情卻像壓抑著不少怒火。

「很不開心?」徐子放問得很輕鬆,也許因為沒感情才沒想到自己會傷害人。「是你說我喜不喜歡你不要緊的,不是嗎?」站起身就要離開范正陽的家,他根本不喜歡范正陽。

自己到底是甚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

范正陽拉住了徐子奕的手說:「別走好不好?」語氣又回復一貫的溫柔,徐子奕剛想甩開他的手,才發現他的眼都紅了,一副想哭的樣子。「我不會再發你脾氣,對不起。」

范正陽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呢?徐子奕真的很想自己能夠以對待唐劍明的態度去對待范正陽,即使是百分之一也好,但奈何他真的做不到,他知道自己的箱子裡滿滿的仍然是唐劍明的影子。

范正陽真的很喜歡自己,徐子奕也知道自己對范正陽慢慢培養出一點零星的感情,但那跟愛情真的完全沾不上邊,那只是責任感而已。

男朋友的唇迎上,徐子奕連忙避開:「你爸媽在外面,不太好吧?」

范正陽卻只輕輕的把門鎖上,輕輕的抱住徐子奕,輕輕的解開徐子奕的鈕扣,輕輕的說:「放心,沒事的。」

沒多久,徐子奕就已經倒在陌生的床上。

他的身體在配合著應該有的反應,但內心卻完全沒有半點投入的感覺。

他再度想起了唐劍明:如果是唐劍明,自己會這樣不投入嗎?

離開范正陽的家已經是晚上十一時多,地鐵的車廂並不擁擠,列車向著上環方向飛馳,徐子奕又想起了唐劍明。曾經一起擠過地鐵,月台上的表白,到他的家時東涌線滑過大嶼山海岸天朗氣清的風景,還有那令人傷心的荔景地鐵站。

從地鐵站走回家的路,到底跟唐劍明一起走過多少次?

然而,為什麼那次還沒意識到是最後一次而好好珍惜?為什麼現在卻會覺得可惜?

大包說自己太被動,但若果自己真的很踏前一步,唐劍明會感動嗎?

徐子奕知道自己根本不懂怎樣去踏出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也許是實在想得太多,連遠處站在路旁的人也以為是唐劍明,但唐劍明大概不會再等自己,他已經走了。

徐子奕順著那男人的視線,發現他正在望著路的對面自己的家的窗子。

徐子奕止住了腳步,那男人的視線也從徐子奕的家落到了徐子奕身上。

是唐劍明。

兩人面對著對方,誰也沒有先向前走一步,彷彿只有街上吹過的風在證明世界還在轉動,就連徐子奕那愛想東想西的腦袋霎時間也停下了。

直到有兩隻字突然出現:「快逃。」

徐子奕立即大步走過馬路裝作看不見他,唐劍明卻立即三步拼作兩步衝過馬路截住了徐子奕。「小奕。」

「別叫我!」聲音大得唐劍明也被嚇了一跳。

想伸手捉住徐子奕的手臂,徐子奕卻往後迴避:「別碰我!」

唐劍明只是一臉難過,卻沒有說一句話。

「為什麼你不早些回來找我?」

依舊是沒有回答。

「我不值得?還是你以為我不肯再跟你一起,所以才不上車?」

沈默。

「為什麼你不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你不找我?為什麼你不說話?為什麼?」

唐劍明的臉已經低得徐子奕再看不到。

徐子奕也想不到應該再說甚麼,如果唐劍明說一句話,大概自己會立即飛撲入他的懷抱吧?

唐劍明沒有再跟上來。

徐子奕回頭大喊:「我已經在拍拖了,要是你根本沒有話跟我說,就別再來找我!」說罷,他衝入自己住的大廈。

他衝入自己的家,自己的睡房。

他的眼淚也衝破了極限。

他想起了范正陽,他想起了鈴木千樹,他想起很多很多事,他想起范正陽跟唐劍明都很喜歡那首「忘不了的你」,他想起剛才范正陽留住自己時那明明受了傷害卻仍然要留住自己的表情。

他很明白范正陽的感受,為什麼對方就是好像總不重視自己?

不,唐劍明有重視過自己的。

只是,也許那已經成了過去式,是嗎?

電話響起,徐子奕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哭腔。

「是我,王詩敏。」

「有事嗎?」徐子奕嘗試要自己心平氣靜。

「你還喜歡阿劍嗎?」

「要你管?」

「我知道你在跟那跟你表白的男生拍拖。」

「所以呢?」

「你這樣子對阿劍很不公平……」徐子奕掛斷了電話。

不公平?

這世界上有甚麼是公平的?

就連感情都不是公平的,你付出了、收穫過,也就夠了,有些人連丁點利息也賺不到。

但自己有纏住唐劍明嗎?明明是唐劍明的影子纏住自己。

「如果你有話要跟我說,要再來找我,可以嗎?」

TOP

第廿七回

如果。

如果那天自己來得及上車,現在也許仍然會跟唐劍明一起,但一定不會像現在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感情原來這麼深。

如果那一夜沒有軟弱得迷失了自己,如果之後沒有以為有了新人就可以忘了舊人;如果自己可以貪新忘舊。

如果真的像現在所想的,可以不斷地發生性就可以由性生愛,像跟唐劍明可以有愛而沒有性一樣。

如果自己可以像愛唐劍明一樣愛范正陽,如果自己可以像想念唐劍明一樣想念范正陽。

如果范正陽可以待自己差一點,如果自己對范正陽的好感可以每天少一點而不是多一點,如果這好感可以再多一點,直到可以被確認為「愛」的那一點。

如果可以像那首歌一樣,把身體留給范正陽,把心留給唐劍明。

如果現在離開范正陽,自己會是一個罪人,因為范正陽會問到底他是自己的誰。

如果血淋淋的把唐劍明從自己的生命中扯開,那自己大概會再看不到陽光。

如果唐劍明可以早一些回來找自己。

如果自己可以勇敢的去找唐劍明。

如果范正陽沒喜歡過自己。

如果這世上可以有如果。

只是,根本就沒有如果。

所以,大家都要面對自己所下的殘局。

「又發呆?」范正陽的視線從影碟的畫面移開,徐子奕的靈魂也剛好回來。

「呃?」

「在想其他人嗎?」敏感得出奇的第六感。

徐子奕也懶得解釋:「嗯。」

「前度?」

他為什麼會知道的呢?真是敏感得可怕的直覺。「嗯,他昨晚來等我。」

「然後呢?」平淡的語氣。

「我罵了他,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這邊在回憶的人語氣卻充滿唏噓。

范正陽沒有回話。

畫面中的男女主角仍舊在各自忙著,范正陽繼續專心的看碟,徐子奕繼續沈思。

「子奕,我現在是真的有在喜歡你。」很突然的一句。

「現在是真的,那就是說以前是假的嗎?」

「不可以這樣說。」范正陽伸手關掉影碟機,神情凝重的回頭看著徐子奕。「我們聊聊天好嗎?」

「突然這麼認真?」不安的預感。

「你喜歡人坦白嗎?」

不正是唐劍明也討論過的問題嗎?記得當時徐子奕結果在大庭廣眾下哭了出來。「你想跟我坦白些甚麼呢?」語氣是強硬的,但其實徐子奕也慢慢發現自己不想范正陽不開心。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傷害我?」

徐子奕想了五秒,答:「我也知道,對不起。」正襟危坐的姿勢。

然後,房間靜默了一分鐘。

「但是,我也傷害了你好久。」

「有嗎?」大概范正陽也跟自己一樣,根本沒投入過這段關係?

「嗯,但我真的很怕失去你,本來不怕的,但我發現我慢慢真的喜歡了你,所以越來越不想失去你,尤其當我看到你怎樣因為他而利用我來麻醉自己。」

「不要用利用這個詞彙好嗎?」范正陽的自貶不知怎的令徐子奕有點想哭。

「我知道你現在並不愛我,但我真的對你越來越認真。」說話的人聲音慢慢回復一貫的情緒化。「但是,整件事其實也不算我的錯,你明白我想說甚麼嗎?」

「如果你繼續兜圈子我又怎會明白呢?」徐子奕看著范正陽,態度慢慢軟化。「正陽,我也正在努力,我真的有為你努力過。」這好像是徐子奕第一次叫范正陽的名字。「只是,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你有想過,即使沒有那個人,你喜歡的都永遠不會是我嗎?」

「我沒想過,」徐子奕開始覺得有點感動。「因為我看見你對我這樣死心塌地,我是真的感動的,真的。」伴隨一個微笑,感覺上是第一次因為這個人而微笑。

「子奕,我們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你指的是甚麼?」

「我們都因為某個人而感情受創,對人再沒有信心,然而,為什麼同樣受傷害的你可以令受傷害的我覺得可以愛呢?」

「是否因為被傷害過的人都不會忍心去把自己的痛苦帶給其他人呢?」

「但你不是正在傷害我嗎?」

徐子奕無言。

范正陽捉住徐子奕的手,說:「我想對你坦白,但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

徐子奕的心頭突然被一股不安所所侵略。

「你之前在日本遇上過一個差點跟你一起了的男生,對嗎?」

徐子奕知道范正陽說的是千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范正陽會知道,也只好點點頭承認。

「子奕,你跟你的前度也是在偶然的機會下遇上的,是嗎?」

徐子奕再點點頭,他預感到范正陽接下來要說的應該會很爆炸性。

「我們的相遇算不算偶然?但你不覺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嗎?你沒懷疑過為什麼我可以這麼肯定你是同性戀的嗎?」

不安。

「但是,為什麼你遇上的都會喜歡你呢?第一個是幸運,第二個即使是超級好運,但到第三個時你真的沒懷疑過?」

對了,為什麼自己沒懷疑過?

「你不覺得大家都喜歡同一首冷門的歌、都覺得這首歌對自己很有意義,是一個太可怕的巧合嗎?」

徐子奕的手心冒汗,已經想不到一隻字。

范正陽的淚眼悲傷地看著徐子奕,平靜地逐隻字說出一句令徐子奕這一生都不敢相信、也不敢相信的話:「就是你這狗娘養的雜種把他搶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很賤?你憑甚麼搶人男朋友啊?你以為他是好人?」

TOP

第廿八回

完全熟悉得比惡夢更真實的對白。

徐子奕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反應,他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麼多不知道的事,更加不知道原來人真的可以驚訝得說不出半句話。

那個應該痛恨自己的人竟然愛上了自己?答案大概只有一個:騙局。

「你騙我?你耍我嗎?」徐子奕突然覺得自己很委屈,到底自己做錯了甚麼?為什麼要被騙得這麼慘?「那你都已經騙到手了,為什麼不玩厭後才告訴我,好讓我傷得更加深?」

「我說了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了你,是真的,現在再騙你也於事無補了吧?你會好過一點嗎?任我怎麼說你也不會再相信我了,對嗎?」

徐子奕只覺得這世上好像再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你由第一天見到我開始,就知道我是唐劍明的男朋友?」

「不,那時候其實還未知道,是點唱愛你那天才算第一次報復。」范正陽仍然執著徐子奕的手。

徐子奕想起那天王詩做也在酒吧。「你認識王詩敏?」

「嗯。」如徐子奕所料。「是她教我那樣做的,然後當你和唐劍明分手了,我就可以乘虛搶回唐劍明。」

「好卑鄙。」徐子奕覺得王詩敏完全是一個壞人。「如果那女人沒有教你,你有想過要報復嗎?」

范正陽像做錯事的小朋友一樣搖搖頭。

徐子奕又說:「那麼,那女人才是最討厭的,但你怎知道我是唐劍明的男朋友?那女人總不會突然走上門告訴你吧?」

「你還記得你的朋友阿細嗎?」一聽到自己朋友的名字,徐子奕的心立即涼了半截,難道連朋友也出賣了自己?范正陽續說:「其實,阿細說的那個有發展可能的人也是我。」

「你居然為了報復我而傷害其他人?你到底……」

范正陽打斷了徐子奕的話:「不!那時候我還未知道,我那時是真的嘗試跟他發展的,有一次你打電話給他,碰巧我在他身旁,你還記得嗎?就是那次我聽到了你的名字,跟王詩敏提過的唐劍明男友的名字居然一樣,然後我才在阿細口中打聽你們的事。」

「跟王詩敏打聽不都一樣嗎?」

「總之,我跟他是沒可能,跟你這件事沒有關係。」范正陽兩手又再握緊徐子奕的手:「但是,越看著你想起他時候的神情,越留意你失去了他後的落寞,知道你對他的感情有多深,我實在是不忍心再報復你,我真的喜歡了你,我不打算再回唐劍明身邊了。」

徐子奕的眼淚卻已經再忍不住。「是另一項詭計?」

「我是認真的!」

「那阿細呢?他知道了你跟我一起嗎?他不可以知道,我會失去朋友的。」

「那……已經太晚了。」行動比思想更快,徐子奕狠狠的摑了范正陽,用力得在他臉上留下了紅印。范正陽續說:「你最近有找他嗎?你有多重視這個朋友?況且,那時候我還沒有真的喜……」

徐子奕變得歇斯底里:「我才用不著你來指責我!你以為自己是誰?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失去了甚麼?」

范正陽卻把他擁得更緊:「我不會再傷害你!我真的不會!」

被抱入懷的人奮力掙扎:「你叫我怎再相信你!放手!」

「你別再逃了好不好!」

逃?

徐子奕一聽到這隻字,立即靜了下來不再反抗。

「子奕,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逃?」

「因為我也逃過,為了同一個不再愛自己的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嗎?

新一年的酒吧,第一晚的點唱紙有一首徐子奕沒唱過的歌。那一晚很冷,酒客們都穿上擁腫的衣物,天花上的聖誕裝飾還未拆下。

那首歌的短短三分鐘,讓徐子奕找到了出路。



有心散心 當心跳不再受控
面前有風聽風 沉默得響起暗湧
我知我蠢 還未聽懂 你說分手的震動
曾令視野灰濛 卻不忘那天很凍

何謂凍 趁冰點時份止步
其實凍 凍不過那條路
赤裸裸感到 做過的不可再做
如異國境遷誰可為誰彌補
後悔我沒有阻擋你去路
還未知道 風雪會真的飛舞
如下次再見 眉毛有多少給我數

徐子奕想起那個海嘯的夢,海嘯一樣的命運。

既然都抗拒不了,只可以見步行步,對嗎?

那夜,徐子奕傳了一個很長的短訊給唐劍明:「阿劍,如果你想的只是一個清楚的交待,我不介意由我先說分手。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你想分手,會待那個人很壞很壞;為什麼你願意再一次等我回家,卻不肯說一句話?我真的想不明白,我也一直在逃避,做了好多傻事,抓一個救生圈好讓自己捱得過海嘯。海嘯還是有過去的一天的,我仍然記得你說過那個關於箱子的故事,只是,如果你心裡有我,如果你了解我,為什麼我們會弄得如斯田地?」

只是,那仍然是個石沉大海的短訊。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

徐子奕有時回社區中心,仍然禁不住去想,也許唐劍明會在那夢幻似的樓梯下等自己,但自己真的會像以前一樣不顧一切的衝回去嗎?

畢竟,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新一年的三月像去年的一樣,跟范正陽之間也慢慢有點像一對戀人。

雖然,偶爾還是會想起唐劍明,但已經再沒有那麼痛苦。

二月有一天,徐子奕突然想起,自從自己寄出去那封信後,就沒有再收到千樹的信。

就好像所有事都突然告一段落似的。

有時,看到范正陽幸福的笑容,徐子奕才發現自己可以包容那些可恨的事。

為什麼可以去接受一個曾經陷害的人,而不可以去接受唐劍明的過去?

這是徐子奕唯一未放下的。

一切都風平浪靜,一切都像暗湧。

然後,到了三月中,徐子奕收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

TOP

第廿九回

咖啡店裡,電視劇情節一樣的窗旁位子,一樣的跟一個好像好久沒見的人見面,談論著彷彿會令人擦出火花或徹底地歸於死寂的話題,都只因那一個電話,徐子奕才再次打開那已經被自己關上了數個月的箱子。

坐在徐子奕對面的,是唐劍明的室友阿峰。「過得還好嘛?」

回答的人報以一個不自在的微笑,徐子奕心想面前的這個不算熟悉的人不是專程來問自己過得怎麼樣吧?「還好,仍然是讀書社區中心和酒吧三邊走。」

「喔?你在社區中心做甚麼的?」阿峰的反應更加證實他們根本不熟。

「我教教小朋友做功課而已,不算繁忙的工作。」說罷,徐子奕呷了一口熱巧克力。

窗外的三月陽光很明媚,天朗氣清,咖啡廳的燈光反顯得有點黯淡,咖啡的氣味很溫暖,所以徐子奕更加覺得自己身處的對話絕對不自在。

「你不想知道阿劍的事嗎?」突兀的問法。

「呃?」明顯感到唐突的回應。徐子奕雖然知道他跟阿峰之間的共通話題就只有唐劍明,但他故意不主動去問,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仍然很在意唐劍明,他自己也不想去面對這件事。「那……他還好嗎?」

「我跟他同屋共主了三年。」阿峰頓了頓,大概在組織著應該說的事。「他曾經被傷害得很深,你知道嗎?」徐子奕沒有對上阿峰的眼神,低頭看著自己的熱巧克力。阿峰續說:「他現在的反應跟那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

徐子奕仍舊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杯子,但卻禁不住想像著唐劍明痛苦的模樣。

「他跟第一個男朋友分手後……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但當一個人受到某種程度的創傷,他會做出很多平常不會做的事去療傷,這些事都很潛意識,當事人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只知道自己需要這樣做,當中當然有道德的批判,但沒有對錯。」

「阿峰,你是說他以前一夜情的事嗎?」

「過了好一陣子,他遇上了第二個男朋友,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為那個人所做的已經夠多,也做了很多不應該做的事,那第二個男朋友算是救了阿劍吧?」

徐子奕想像著現在的男朋友拯救以前男朋友的畫面,然後一陣想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他現在又在放棄自己?」

「這倒沒有。」阿峰兩隻手捉緊咖啡杯。「他除了上班外,總把自己困在家,所有人找他他都不理,尤其收到你那封正式跟他分手的短訊後。」

「是嗎?」原來他有收到那短訊嗎?

「你知道嗎?小奕,他很痛苦,比之前那次更加痛苦。」

「阿峰,別再說了,好嗎?」哽咽的聲音。

「你還喜歡他嗎?」阿峰輕輕的、夢囈般的問。

「那已經不重要了,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如果他了解我,他不會這樣子,他不會不找我的,那根本就不合情理,他沒有理會我到底有多沮喪……」

「小奕,別這樣……」阿峰把紙巾遞上,徐子奕才知道自己在流淚。

徐子奕發現自己根本一直都沒放下過唐劍明。

第二天,跟范正陽逛街後,徐子奕仍然記掛著唐劍明。

「喂,又在發呆?」范正陽肩並肩的和徐子奕同行,一直都以為對方已經慢慢的對自己真心。

而徐子奕真的對范正陽越來越認真,只是他對唐劍明的感情根本沒變過。「我好像有點不舒服,腦袋昏昏漲漲的。」

「是不是感冒了?」范正陽摸摸徐子奕的額頭。「沒發熱。」

徐子奕看看范正陽,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這張被自己冠以「前少女殺手」的臉正在擔心自己,想起自己正在傷害這個人,說:「正陽,別對我太好。」

「小奕,你怎麼啦?」

「你對我太好我會很內疚的。」徐子奕的聲音低得差點連自己都聽不到。

「你心裡有我,對嗎?」范正陽答得輕鬆。

「嗯。」

「我現在是你男朋友,對嗎?」

徐子奕點點頭。

「那你不可以對我不起。」

不可以嗎?如果連自己都控制不到呢?

徐子奕沒有問,因為他看見范正陽正認真地望著自己。「小奕,聽清楚,如果唐劍明回來找你,我會告訴你我已經放下了他,我絕對不會再喜歡他,那你呢?」

「我甚麼?」

「你是否已經放下了他?你會否再喜歡他?」

徐子奕想答「不會」,但話還未說出口,他已經發現自己不想把話說得死死的。「正陽,你別迫我。」

兩人已經差不多走到徐子奕家的樓下,三個月前的畫面再度重現。

唐劍明再次在等待徐子奕回家。

徐子奕看著三個月沒見的唐劍明,瘦了一圈的他除了落寞外,動作好像還隱隱透露著脆弱,以前那個陽光的唐劍明呢?雜誌廣告上那個迎著陽光而笑的唐劍明呢?

唐劍明先是看著徐子奕,眼神充滿著歉意和千言萬語,然後他看到范正陽,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三個人在晚上的街道上對峙著。

「唐劍明,你等子奕嗎?」范正陽先開口。

「小奕,這到底是……」唐劍明的說話機能彷彿遭到障礙。

「唐劍明!」范正陽攔下了想走近徐子奕的唐劍明。「你真的跟我那麼過不去嗎?我跟你一起的時候你拋下我,現在又要搶走我喜歡的人嗎?你到底以為自己是誰?」

「小奕,你聽我解釋好不好?」唐劍明的聲音很沙啞。

「你還要解釋甚麼?小奕都說是你先撇下他的,你還想解釋甚麼?」

唐劍明憤然的瞪著范正陽:「讓開。」

氣氛僵持。

「小奕,我只想聽你答我一句話,一句就夠,大街大巷上我不會要你難堪的。」

徐子奕輕輕推開范正陽,抬頭看著唐劍明,眼神對上的一剎,看到唐劍明失神的眼目、瘦削的臉頰,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湧上來。

徐子奕覺得自己的心很痛。

「如果你真的那麼恨我,恨我撇下你不顧,而且不管怎麼樣都不想再聽我的解釋,我會立即就走,以後不再煩你。」

徐子奕咬緊下唇,點頭示意唐劍明繼續說。

「小奕,你還喜歡我的,是嗎?」

TOP

第三十回

「小奕,你還喜歡我的,是嗎?」

不是問句,而是要求肯定的問法。

徐子奕不容許自己去想,他知道自己會不誠實說出心裡的那一句;他試過太多次了,面對唐劍明的時候,又或者應該說面對其他人時,他總是心想一句口說一句。「原來你還喜歡我的嗎?你不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故作冷淡的語氣,徐子奕知道自己快哭出來。「那為什麼你到現在才來找我?為什麼上次你等我時不問我?為什麼我來不及上車那天你不問我?」

唐劍明沒有回答。

「子奕,別再跟他說,我們上去。」

「正陽。」徐子奕截住了他。「你也別跟著我。」

「為什麼?」一貫情緒化的表達方式。「我有做錯嗎?」

「我想自己冷靜一下。」

「不可以……」

「是不是我要自己冷靜一下也要你們批准!」那再壓抑不了的情緒終於爆發。「你們一直也說這說那,我有說過一句嗎?你們要搶我就要任你們搶嗎?你們兩個之間有甚麼十怨九仇為什麼要我來受?」

沒有人回答。

「正陽,你先回去。」強行壓抑的語氣。

「不……」

「我叫你先回去!」

范正陽的表情明顯地在投訴在擔心,但他還是說:「好,你小心點。」

待范正陽走得老遠,只剩下唐劍明和徐子奕在無人的街上。徐子奕想再看清楚自己曾經深愛過的那個人,但他已經憔悴得差點叫徐子奕忍不出。「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步你才來找我?」

唐劍明咬緊下唇,沒有作聲,那表情不像是他平常會有的。

「阿劍,你知道嗎?太晚了,如果上次你來等我時問我,我會毫不猶豫的答你,但現在,我也有點喜歡他,你明白嗎?他對我很好,我不想負了他。」

「你是叫我放棄嗎?」唐劍明說。「我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敢再來找你的。」脆弱的聲音。

勇氣?「是阿峰叫你來的?」

「為什麼會是范正陽?」唐劍明問。

「天意吧,他本來想報復我搶了你。」

「現在大概是在報復我吧。」

「又或者最終會是我們在報復他。」徐子奕最近常常不受控的眼淚又再奪眶而出。「不可以簡單一點嗎?為什麼王詩敏那麼討厭?為什麼唐劍明你身邊的人都那麼可怕、都要把事情搞得這樣複雜?」

「跟她有甚麼關係?」

「你自己去問她,她到底教正陽怎樣報復我。」徐子奕輕輕抹去了臉上的淚。「阿劍,我不想你不快樂,所以,別再勉強自己了。」說罷,他轉身走入大廈。

回到自己的睡床上,徐子奕再哭不出來。

手提電話傳來范正陽的專用鈴聲,徐子奕想也沒想就把手提電話關上;舅舅不會打電話回來找自己,所以也把家裡的電話擱起。

再次回到沒有人會騷擾自己的世界,像甚麼事都還未發生一樣。

然而,發生了太多事了,不能夠再當作沒事發生了。

已經回不了頭。

「喂,你好累嗎?眼睛紅紅的。」下課時大包嘻皮笑臉的搭訕。

「嗯,是好累沒錯。」因為昨晚失眠的關係。

「徐老師你有需要分享的事嗎?」

「有呀,不過你幫不了我,所以還是算了吧。」

二人向著學校大門走去。

「很多事我都已經察覺到,所以沒關係的。」

徐子奕沒去想大包察覺到的到底是甚麼事。「呃,你那麼神通廣大的嗎?」

「我能夠接受的事比你想像中多,我自己不去做的事也不會抗拒別人做的,現在已經是廿一世紀了,不是嗎?」

徐子奕以為他只是在胡說八道,然而,他突然想起:「難道大包知道了自己是同性戀?」

他猛然回頭驚訝地看著大包。

「嗯,我都早猜到了,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你有甚麼不開心。」

「你不介意嗎?」

「記著,我們是朋友來的,知道嗎?」

徐子奕差一點又要哭出來。

原來世界上仍然有對自己好的人。

那一整天,到底范正陽打了多少次電話給自己?徐子奕一次也沒有接。也許這樣子對范正陽是真的太殘忍,也許他是真的喜歡自己,但又或者他仍然是在報復呢?

唐劍明也打了一次電話給自己,但徐子奕也一樣沒有接。

他真的仍然喜歡自己嗎?

徐子奕忽然好像對所有人都沒有了信心。

從鑽石山地鐵站步上地面的那一剎,陽光明媚,彷如夢中的景色。

徐子奕走得彷彷彿彿,想起了去年春天的事。

如果可以再到日本一次,那有多好?

可以回到那時候的自己嗎?那個無憂無慮窆徐子奕、那個愛說笑的徐子奕到底到了哪裡?他在甚麼時候跟現在的自己走失了?

自己最近真的哭得太多了,這種日子要到甚麼時候才可以過去呢?

他想起了一句熟悉的對白:「眼淚不是骯髒的東西,哭就哭嘛!怕甚麼?」

是誰說的?

慢慢走近那條夢幻似的樓梯,曾經,徐子奕很希望會有一個人在那裡等待自己,然後他希望這是唐劍明,尤其是在唐劍明離開的那段日子;徐子奕突然很害怕唐劍明或者范正陽會在那裡等待自己。

平常總坐在那樓梯旁的水泥花圃圍欄上的婆婆仍然坐在這裡。

不同的是,她身旁站著一個背向著自己的男生。

那男生穿著黑色的有帽外套,仍然是常做運動的身型,只是皮膚白杳了不少;他回過頭,看到徐子奕時,他笑了,孩子氣的笑容,還有那兩隻小虎牙。

「子奕,還記得我嗎?」

徐子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鈴木千樹。

TOP

第卅一回

千樹的笑臉比那隔著玻璃的陽光來得溫暖,但徐子奕仍然壓抑不了驚訝的感覺;千樹只是笑著,依舊無害的笑容,站著不動。

那絕對不是幻覺,千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千……千樹?」

「不過是一年沒見,已經不認得我了嗎?」千樹直視著徐子奕的雙眼,充滿情意的眼神令徐子奕有點心虛。「我昨天到香港的。」

徐子奕慢慢克服了驚訝的感覺,換成了一臉不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工作?」

「你第一封信就已經告訴我了,你忘記了嗎?」千樹依舊是笑嘻嘻的。

徐子奕定下神來看清楚千樹,除了皮膚白了和頭髮長了變成了側分,感覺上好像沒有了初次遇上時的那種陰霾;這決定性的感覺卻令千樹看上去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千樹,我要上班啊,下班再找你好不好?」

「我可以去看看嗎?」禮貌的問法。

徐子奕心想也未嘗不可,反正社區中心也是公眾地方。「你跟著我走吧。」徐子奕嘗試對千樹笑笑,然後開始走上樓梯,氣氛卻是異常的寂靜,尷尬得很,千樹也只是乖乖的跟著走,沒多說半句。

甫走進社區中心,陳姑娘已經看見跟著徐子奕的千樹,說:「徐老師,你朋友嗎?」

「嗯,是日本人喔。」徐子奕笑說。

「呃?那我們怎招呼他?我們不會日文啊!」陳姑娘認真的擔心起來。

「請放心,我會說中文的,你好。」千樹輕輕的向陳姑娘鞠躬。

徐子奕在上課時,看到陳姑娘和千樹有說有笑,然後陳姑娘回到辦公室工作,千樹就抱著那個大背包坐在小朋友的椅子上入神地看電視。

徐子奕的心裡突然問了一句:「千樹,為什麼你不早點來?」

離開社區中心時已經六點,天也暗了大半,一離開社區中心就覺得很冷,徐子奕即使圍上圍巾也覺得很受不了,反而千樹穿的卻跟秋裝沒兩樣。「千樹,我們去吃飯,你想吃甚麼?」

千樹的表情卻明顯地有點不開心:「子奕,其實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麼突然來找你呀?」徐子奕不斷搖頭否認。「但是,你笑起來很不快樂,發生了甚麼事嗎?」

連一年沒見的千樹也發現自己笑得很不快樂嗎?「一言難盡。」

「你在說甚麼?」千樹咧嘴而笑,徐子奕又再見到那健康而孩子氣的笑害。「你想我跟你不停說日文嗎?」

徐子奕也不禁會心微笑了:「你不是說你媽媽教了你很多中文的嗎?」

漫長的冬天,徐子奕這一晚終於覺得它快要過去。

打電話跟舅舅商量過,千樹可以在徐子奕的家做「廳長」,千樹也樂得可以省回住青年旅館的錢。

晚上,洗過澡,千樹一邊抹頭髮一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徐子奕抱著家裡的結他在發呆。

「在發呆嗎?」千樹開玩笑說。

徐子奕卻像聽不到一樣,剛才千樹在洗澡時,徐子奕不小心又想起了分手那天的事,他想起了唐劍明叫自己寫一首歌,然後腦袋就一片空白,每次想起這件事時腦袋都一片空白,每次想寫一首歌記念唐劍明時,都想不起任何樂句。
「子奕!給點反應給點反應給點反應嘛!」千樹偷偷的溜到徐子奕身後,趁他不留神時前後猛搖徐子奕的肩膀。徐子奕不解的望著千樹,「你想幹什麼」的表情。千樹說:「子奕,怎麼啦?」

「我想寫首歌。」

「然後呢?」千樹拉著徐子奕的手,連人帶結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我連半句也寫不出。」徐子奕像抱著小寶寶一樣抱著結他。

「子奕,還記得我們旅行時,你常常都在晚上跟我聊天嗎?」千樹抱著膝蓋,看著徐子奕。

「嗯,我記得。」但已經不太清楚了。

千樹側著頭倚在自己的膝蓋上,大概在猶豫,然後他說:「子奕,你記得你離開日本時答應過我甚麼嗎?」

「嗯,我說過等你放下了你的學長,我就會去找你,但……」徐子奕想儘早跟千樹交待清楚。

「不,不是這個。」千樹坐近徐子奕,說:「你答應過,即使那時候的感覺消失了,也不會忘記我的。」

「所以呢?」徐子奕聽不明白,是千樹的中文不流行的關係嗎?

「所以,我知道的,你不用覺得抱歉,我都明白的。」

客廳突然變得很靜。

徐子奕錯愕地看著千樹,以後千樹會在哭,然而千樹只是溫柔地看著自己。

千樹早已知道自己喜歡了別人,一直都只是自己在自以為是。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或是甚麼,就算是親情也好,總之,不是陌生人就好了,好嗎?」千樹見徐子奕沒有反應,以為他在裝酷,就一頭栽進徐子奕的手臂撒賴:「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子奕你就收容我這隻沒人領養的可憐小狗好不好嘛?」

徐子奕放下結他,抱著千樹。

又哭了,就好像所有對自己好的人都值得自己為他哭一次一樣。徐子奕咬緊下唇,壓抑著哭聲。

千樹輕輕的讓自己的雙手穿過徐子奕的腋下包住了他的背,也把自己的下巴擱在徐子奕的肩膀,讓自己的臉盡量溫柔地貼著他的頭髮。「為什麼連哭也要強忍著不哭出聲呢?」千樹的雙手拍了拍徐子奕的背,不著痕跡似的,像要把他心上面的傷痛輕輕掃走似的。

完全是徐子奕當日對千樹所做過的事。

徐子奕也完全失控,「嘩」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天搶地。

哭的時候再想不起唐劍明,再想不起范正陽,再想不起自己不明白自己在做甚麼,再想不起唐劍明因為自己而憔悴的臉,再想不起范正陽的苦苦相纏,再想不起自己對千樹的愧疚;腦袋完全一片空白,都想不起了。

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徐子奕羞愧的不敢看著千樹。「你這臭小鬼。」

「是的,我是臭小鬼。」千樹一臉認真的回答。

徐子奕被逗得忍俊不禁:「你在逗小孩嗎?」

千樹看著徐子奕,徐子奕也看著千樹。

時鐘在滴答滴答的走動。

「子奕。」千樹說:「這次,也許應該輪到你帶我到你認識的燈塔了。」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10 17:20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40233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