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亞威!卓亞威!」
不知躺了多久,她被一聲聲陌生的呼喚叫回了意識。
為什麼我聽見有人叫我?難道我沒死?
不……那我現在一定是躺在醫院裡,等下抓狂的爸媽就會來算帳了,我真倒楣,唉。
她不甘願地睜開雙眼,但是一片泛紫的黑暗卻映入眼簾,那是這個城市夜晚有光害的天空。
她愣了愣,往旁邊看了看,只看見大片暗紅已凝固的血跡,在她旁邊的地上還有白色粉筆畫過的人形痕跡,她坐了起來,往四周看了看,只看見事故現場才會有的黃色封鎖線把她躺著地方的方圓十公尺都圍住了,而在她身旁不遠處,兩個穿著像公務員般灰色西裝的人正盯著她看。
「醒來了,請問你是卓亞威嗎?」
其中一位較矮小的公務員邊從懷裡拿出一本小筆記本邊問著她。
「請問你們是誰?」
她站了起來,仔細打量著眼前兩個奇怪的人,首先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兩人奇怪的衣著,灰色的西裝外套下,一人穿著黑色襯衫搭配白領帶,另外一人卻剛好相反,兩人的領帶上似乎還有一排奇怪的字,其中一個還寫著見者發財。
「你是不是卓亞威?」
他們像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問著。
「不,先告訴我你們是誰?」
她心裡有些不舒服,於是開始堅持她的意見。
「喂,我們很忙耶!不要妨礙公務好不好?你到底是不是卓亞威?」
公務?難道他們是便衣警察?
她想了想後便放棄她的堅持。
「對,我是卓亞威。」
「嗯,卓亞威,奇怪,可是這上面明明是寫女性,欸,你過來看看。」
只見那較矮小公務員一臉的懷疑,擺擺手叫另外一位公務員湊過去。
「你看,上面寫女性,可是這是個小男生,連名字也是男生的名字啊?男生是你負責的欸!」
「對欸,這可能是資料部門那邊出的差錯吧?算了交給我吧!」
較高大的那位公務員嘆了口氣,接過小筆記本走向她。
「呃,我不是男生,其實我是女的。」
在那位公務員起步走向她的當下,她突然冒出這句話。
「什麼?你是女的?那幹嘛裝成男生啊?真是的,這年頭怪人越來越多了,簡直是增加我們作業的困難。」
的確,那短的不能再短的頭髮,藍色寬大的格子襯衫,鬆垮垮的牛仔褲,讓她看起來像極了時下的男性青少年。
「呃,不好意思喔。」
對於這突然而來的責備,她只是有一聲沒一聲的應著,因為她現在正集中精神以釐清她現在所處的狀況。
奇怪,我明明就從上面跳下去了,為什麼竟然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忽然間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她似乎可以透過自己的雙手看見地上那被暗紅色血跡染著的柏油路。
這是怎樣?不會吧?難道說我已經……!
震驚之餘,她抬起頭來看著那兩位公務員似的人物,發現他們竟然也是半透明的。
「喔,女的啊?早說嘛!來,那我們走吧!」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位較矮小的公務員已經到她的眼前了。
「等、等一下!」
「什麼?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快一點!我們的工作還多著呢!」
「請問我、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廢話,一般凡人是看不到我們的,好了快走了!」
公務員一邊不耐煩地回答,一邊把手放到了她的肩上。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我還想……我還想再多看看這個世界……。」
不只是這個世界,還有我的父母……還有她……。
「不用擔心,你會有機會的,你們這些自殺者都會有機會的。現在先去報到吧!把眼睛閉上,我們很快就會到的。」
她無力地閉上雙眼,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隨即襲來,過了沒多久之後,她睜開雙眼,發現眼前似乎還是沒有什麼改變。
「我們到了,走吧!」
放在她肩上的那隻手開始緩緩推著她的背,她轉過頭去,一連串的問題隨即浮上心中。
「我們還是在原地啊?」
「地下的世界原本就和地上沒什麼不同。先走吧!邊走我邊解釋,到這邊可是輕鬆多了,上面人氣太重,悶都悶死了。」
「喔,請問一下,你們……應該是黑白無常吧?」
「那是古稱,現在的我們叫做『死者報到指導員』,已經變成一種地下公務員了,奇怪,明明你們比我們進步,為什麼對死者的知識還是停在那麼久以前?喏,我們到了。」
這兩位指導員將她領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戶政事務所的地方,並拿了一疊個人資料要她填寫完之後到櫃檯去報到。
「不好意思,請問這裡可以報到嗎?」
來到櫃檯,她禮貌地遞上資料問著。
「好的,卓亞威,生於民國七十五年七月十二號酉時,死於民國九十四年十二月八號申時,死因自殺,是嗎?」
只見那公務員小姐頭也沒抬一下,冷冷地把她問資料的都做核對。
「呃,對。」
「好了,你的陽壽本來是六十三歲,所以你還有四十四年的時間,時間到了記得照上面的說明申請轉世,你可以走了。」
公務員小姐機械式地說完便遞了一張資料給她,上面寫滿了許多的須知,她有些茫然地告別了兩位指導員走出了戶政事務所。
四十四年?怎麼這麼久?難道我都要在這邊一個人度過?
她皺了皺眉,低著頭在大馬路上徘徊著。
我還以為死了一切就結束了,我不要這樣一個人。
我從小就最怕孤單,可是就算這樣,還是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
是你救了我,是你先把我從那麼孤寂的狀態裡救了出來,你願意教我玩,也願意和我一起玩。
你現在會在哪裡呢?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也很想很想我們的過去。
可是你呢?我不知道。也許我對你而言只是眾多的其中之一。
但是你對我而言卻是僅有的唯一。
「亞威!你不是亞威嗎!」
一聲親切的呼喚將她從悲傷中喚起,她抬起頭來,可是卻沒看到半個人,她有些懷疑地四處看了看,才發現在她腳前有一隻小小的倉鼠正抬頭望著她,好眼熟的倉鼠。
「啊!你是斯莫!」
她蹲下來將牠小心地捧起來,斯莫是她養的不久前才壽終正寢的心愛小寵物,牠摸起來仍然毛茸茸地一點也沒變。
「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呃,你會說話?」
「對啊,在這裡所有生物的靈魂都是平等的,可以隨意溝通。」
接下來倉鼠竟然自己從她的手上浮了起來,讓她嚇了一大跳。
「我可以待在你的肩膀上嗎?」
「呃,可以吧。」
「嗯,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喔!我們去河堤邊坐好嗎?」
只見那倉鼠緩緩降落在她的左肩上,於是一人一鼠來到了位於城市邊緣的河堤上。
「你應該還是人類的青少年吧?為什麼這麼快就來這裡了?」
「我……呃,我可以先問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嗎?都過這麼久了,我以為你一定先離開這裡了。」
「其實我想等你來的時候跟你親口說聲謝謝,因為你真的對我很好,我也很想你,所以我特地去查了你的資料,去申請轉世延期到你陽壽盡的時候啊!可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
「呃,是喔。」
她低頭看著漆黑的河面邊應著。
「那你呢?你還沒說為什麼。」
「我……。」
她的頭壓的更低了,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地上的草皮。
「怎麼了?我感覺到你很悲傷。」
「她不要我了。」
她艱難地吐出這句話,現在她的心痛的簡直快讓她說不出話了,但是奇怪的是,眼淚卻流不出來。
原來靈魂,是沒有哭的權利的。
「誰?你爸媽?」
「不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耶,你可以告訴我嗎?」
她感覺到那伏在她肩上的小毛球扭動著換了一個姿勢,這讓她覺得有些癢。
「在很久以前,我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的時候,有一個很漂亮的人,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後來我們因為某些原因分開了,在分開之後,我才發現到,我其實早就已經……已經深深地喜歡上她了。」
「然後,很多年後,我們又見面了,但是,她卻已經有了深愛著的另外一個人了。我沒有放棄,我一直,一直一直等她,沒錯,我以朋友兼追求者的身分等待她,但是有時候做的太過分,我們也會吵架跟冷戰,但是大部分時候的我們,就像小時候一樣,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很好啊,你們一定常常出去玩吧?」
「沒有,記得我說過我跟她因為某些原因分開過嗎?那個原因就是因為她搬家了,從這個國家的北邊搬到南邊去了。」
「是喔,那你們是怎麼又見面的呢?」
「透過一種叫做網路的東西,那樣東西可以讓兩個相隔很遠的人就像見面講話一樣近,很方便喔。」
「這跟你來這裡有什麼關係啊?」
「有一年夏天,我記得那是我們最要好的時候,我們常常一上線就聊天,那個時候,我很了解她,她的心也跟我的心靠的很近很近,我覺得那個時候,可能是除了小時候跟她認識的時候之外,最幸福的時光吧!」
「可是,自從那個夏天過了之後,我跟她的話就越來越少,可能是因為學校的事情很多吧,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讓我跟她的關係一直在惡化,她越來越不關心我,也越來越不需要我的關心,我覺得,我好像對她不再重要了,可是她對我卻還是一樣的重要,甚至越來越重要。」
「後來,我以為,那是因為我身為追求者,她開始感到彆扭的關係,於是我狠心放棄了自己追求者的身分,用朋友的狀態重新跟她接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之間的誤會卻越來越多,她也覺得我越來越惹人厭煩,到最後甚至連讓我親眼見她正面一眼都不肯,我覺得好無力好無力,因為我畢生最大的願望落空了,也覺得好寂寞好寂寞,寂寞的讓人受不了,所以、所以我……。」
「就自殺了,是嗎?」
「嗯。」
她落寞地抱起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眼神又飄向那漆黑的河面。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能回到從前呢?其實我也祇想要就像那樣待在你身邊而已。
「對了,你說追求者,你們人類的世界,原來是雌性追求雄性的啊?」
「啊?不是……她是個女孩子。」
「喔,原來你是公的?」
「不是,我也是女的。我想,說不定這也是我們最後會變成那樣的原因之一吧。」
「喔,原來人類的世界有同性戀,我們動物也有喔!而且應該比你們人類嚴重。」
「是喔,那你是嗎?」
「不知道,因為我生前沒有見過別的同類啊!而且我們的感情跟人類不同,我們對於雌雄之間的那種愛只有在繁殖期才會發生,繁殖期一完就會馬上結束。」
「呃,是喔。」
「嗯,你既然是自殺的,那你一定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要等吧?你有想過要做什麼嗎?」
「我……我不知道,不過,我想要先回地上的世界看看,你知道要怎麼去嗎?」
「嗯,這個簡單,你只要閉上眼睛想著你想要到的地方就可以了。」
「喔,我試試看。」
她說完便閉上眼睛,可是卻被叫住了。
「帶我一起去吧!我也想跟你到處去看看。」
「那我要怎麼做呢?」
「只要用你的手心碰我的身體之後再想就可以了。」
於是她把右手放上了自己的左肩,毛茸茸的觸感隨即傳遍手掌,她閉上雙眼,第一個地方便是想著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