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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以為我是在做夢。我會從夢中醒來,而且醒來的時候,不但喉嚨乾燥,嘴巴也黏糊糊的,還得灌下開水以平息這股令人難以置信的燒灼感!
可是不行,我得堅持住自童年以來的一切;得保持頭腦明晰,並且與我生命的初始重新取得聯繫。我是由外婆撫養長大。她是一位什麼都能相信的女人,比如:上帝──想當然耳;接著是撒旦;然後還有那些聖人、祕密警察、天象、各種最五花八門的迷信、女鄰人的暗示,以及乳酪小販的花言巧語。可以想見,與這樣滿懷信仰的外婆居住在那麼鄉下的地方,很難讓腦子釐清什麼事情。
小時候,我與外婆同住。我媽媽總是旅行不在家,而我爸爸則是消失得不見蹤影。對於這樣的童年,就先略過不談吧。接著,我念了大學歷史系、寫了論文、對於為人師表深感惶恐、開始害怕照鏡子、害怕在學生眼中看見逐漸年華老去的自己。那時我已經意識到,自己將終日面對從學生課桌椅前移至教師椅上的生活,也因為這種日子的不自在而感到恐懼。
所以我趕搭第一班離開校園的巴士,並且在幾近平凡的上班族生活裡安頓下來。那時的我,在咖啡間的奇妙氛圍、公司高層的偏執、底下階級的逢迎諂媚,以及每星期初公司會議所上演的喜劇當中,度過了每一天。在職場中的我,大都是擔任通訊聯絡的工作。那可是很時髦的行業呢。大部分的人或公司都需要「通訊員」……呃,也就是當時別人口中的「突變人」。在換過了幾家公司──從風格新潮到只有小貓兩三隻的公司都有──然後,我開始尋覓一個可以令我喜歡,甚至是熱愛的工作。當時的我有多大呢?大概是二十四或二十五歲吧?
結果,事情的進展比預想的還順利。透過一位朋友的介紹,我與一家負責開發地方電視台的製作公司有了接觸。那些電視台的經營就取決於與公司企業的關係是否良好。對我而言,那是一種透過影像的新型通訊方式。依照先前的工作經驗,我知道在這行業的相關領域工作會挺不錯的。
就在我獲知錄取的當晚,幾位朋友帶我上一家摩洛哥餐廳慶祝這個事業上的新起步。那裡的氣氛,大概也只有某些特定日子的魔力才能催化得出。其他與我們一樣開心的鄰桌客人,加入了同歡的行列,在某種混合搖滾節奏的東方歌曲中紛紛起舞。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見了帕布洛。奇怪的是,他就坐在隔壁桌,而且幾乎是坐在我的身邊,只是我並沒有注意到他,不過當他起身跳舞的時候,我就很難不看見他了。他將手伸向我,我便將手交給他,與他共舞。能夠受到這樣舉止極為優雅的年輕男子邀舞,可真令我十分開心。他不像大部分的歐洲男人,根本不懂得如何隨音樂起舞,只會胡亂搖擺著身體。
我隨即得知他的媽媽是俄國人,爸爸是阿根廷人。他的淡色眼珠與高聳的顴骨遺傳自媽媽,而棕膚黑髮與鮮明的拉丁氣質則遺傳自爸爸。兩個不同民族的特點在他的身上交融成一種充滿魅力的組合。他那令人充滿期待的笑容與眼神,我想,應該只有在那神祕的天外才有。我大概形容得有點誇張了,對吧?不過癡望著他的人,顯然並不只有我。只是我比較幸運,因為當晚眾人慶賀的年輕女子,就是我。
平常時候,我其實並不大喝酒,所以一在派對上喝多了,就會帶來難以挽回的後果。不消多久,我便置身於帕布洛的胸膛與親吻之中。帕布洛的舞跳得和阿根廷人一樣好,喝起酒來也如俄國人一樣豪邁。很快的,我人就在他家──大概也上了他的床。然而,這只是我心中那個極為模糊的故事片段,也不能單憑這些,便對其後續發展加以評斷。
直到今天,我依然記得當時兩人的身體是那樣地契合,而且我的心裡有種感覺,似乎遇上了早已相識許久的那個人。我也還記得兩人的靈犀相通。此時,我彷彿又看見了彼此充滿默契的眼神,與因為心領神會的幽默而緊握的手。我們的思考頻率相同,所以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便能引我們發笑。歡娛的慾望,為我們激情的夜晚帶來了活力。
當我一醒來,便看見帕布洛充滿笑意的綠色眼珠正望著我,眼神中透出濃濃的愛意!此時,我注意到他的太陽穴旁有一小撮灰色頭髮,但前一晚,我並沒有這個印象。或許他已經不算年輕了,在晨光的照映下,更顯得有些年長。他的房間很美麗,我想是他的性格當中具有某些女性化特質吧。亞洲風的門簾、掛著白色紗窗簾的牆壁、峇里島風的床,為這個空間帶來異國之旅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