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一聲雞鳴打斷了關伯的思緒。
關伯趕緊站起身來開門一看,天已濛濛亮了,於是他折回屋裡,簡單收拾了一下零亂的桌子,那張報紙他剛想扔掉,轉念一想又撿了回來,折好了裝到口袋裡。
做完這一切,關伯取出了小瓶子,倒了狗尿在手掌心上,緊閉了眼睛,把盛了狗尿的手掌心往眼睛上抹去。一陣刺鼻的騷味瀰漫開來,關伯皺皺眉心裡暗罵了一句死張老頭,要是沒用處看我怎麼收拾你。
關伯抹完了眼睛後慢慢張了開來,眼前沒有異樣,他不甘心,又倒了點在掌心上,然後再使勁抹眼睛,然後再睜開來,還是沒有不同。這下關伯火了,心想肯定讓張老頭耍了,娘的,找他算帳去,害我一宵沒睡還不算,還要搞到滿臉尿騷味,哼,非把這剩下的半瓶讓張老頭給喝下去不可。
關伯怒氣沖沖跨出了門,剛踏出門檻,便見到眼前的一道紅光,淡淡的,肯定不是畫在地上的,象是懸在離地面一尺的地方。這道紅光一邊一直伸延到街口的盡頭。
難道這就是張老頭所說的女鬼走過的路?
關伯心想肯定就是了,因為這個紅光是他從未見過的,而且看它的走勢分明是在引導我嘛。於是他也不再想太多,抬腳就跟著紅光的方向走去。
07
關伯其實並沒走多遠,只是拐了幾個彎而已,便來到了海堤的度假村。這裡是鎮上開發的一個旅遊項目,供遊客居住的地方,有一排排的小木屋,不時有些畫家作家的在這裡一住就是幾個月,聽說是搞創作找靈感什麼的,總之就是一些奇裝異服的年青人。
這個季節遊客很少,這個度假村也是冷冷清清的,到底有沒人在這裡住著關伯也說不清,因為他壓根就很少來到這裡。不過眼前這道紅光可是一直到前面那個白屋頂的小房子前就沒了,也就是說,女鬼極有可能就在那裡面。要不就是她天天買的東西就是送到那裡面的。
關伯躡手躡腳走了過去,剛到門前,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先在窗口探探虛實,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出來的是一個年青男子,削瘦,清秀,稜角分明的臉上兩道劍眉尤其引人注目。他背後掛著個小畫板,似要出門而去,看到門口站著一個老頭讓他驚訝了一下,從挑起的眉毛便可看出來。
“請問你是 ”那青年開口了。
“哦 哦 是這樣的,請問這裡是住一個姑娘嗎?瘦瘦白白的,頭髮很長,這樣披下來的……”關伯靈機一動一邊比劃起來。
“呵,你是找文文啊,我是她男朋友,夏天。她已經走了,要回城裡上班,所以天不亮就走了,請問你找她有事嗎?”青年笑著說,
“哦是這樣的,我是鎮那邊開小店的,昨天你女朋友在我那兒買了東西忘了找錢了,我就給她送過來了。”關伯一邊思索著一邊說。
“是這樣啊,真謝謝你了,還要你老人家親自送來,其實她晚上還會來的,我晚上要趕畫,文文就天天晚上下班後過來,嗯,老人家要不要進來喝杯茶?”青年客氣地問。
關伯毫不猶豫說“好啊”,然後就提腿走了進門,這倒讓本想客氣一下就算的青年愣住了。
青年給關伯沖了一杯茶,也在一邊坐了下來,笑瞇瞇看著關伯。
關伯審視了一下四周,這裡雜物雖多,卻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這都是文文乾的,我一個男人可不會幹這些家務,”青年羞澀地笑笑說。
“哦,她是個好女孩,你們認識多久了?”關伯問道。
“我們是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青年說。
“哦,”關伯重重地點一點頭,眼睛深深同情地看著這個俊朗而帶點羞澀的青年,腦海裡卻在翻滾,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真相,看樣子這個年青人並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已經死了。
青年讓關伯的眼睛盯得有點莫明其妙,於是小心地說:“嗯,老人家,謝謝你親自送錢過來,我會轉交給文文的,”說完他自己先站了起來。
關伯知道坐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了,於是他也站了起來,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零錢遞給青年,有意無意地把連同掏出來的報紙掉在了地上,然後關伯說了聲告辭就匆匆走了。
青年望著關伯匆匆離去的背影莫明其妙聳了聳肩,拉過畫夾就準備出門,這時眼睛看到了關伯遺留在地上的那張皺巴巴的報紙,於是好奇地拾起攤開來看了一眼……
08
連續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了,也宣告了亞熱帶的這次颱風已經過去。
女鬼當天晚上準時去了關伯小店買了食品往度假村走去。關伯目送著女鬼的背影,心裡湧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覺,只覺得眼睛濛濛的,似有一團霧在凝聚,在彌散。
文文推開了小屋的門,看到夏天今天意外地沒有在畫畫,而是點了幾根蠟燭坐在桌子對面,桌上擺了一個大大的蛋糕,還有一瓶紅酒。屋子的畫架影子被搖曳的燭火映在四壁,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蜘蛛趴在牆壁上。
夏天微笑著盯著文文。文文不解地看著夏天問:“今天是什麼節日?我們不是說好了在元旦一起過生日的嗎?今天不是元旦啊。”
夏天站了起來,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他走過去,雙手按住文文的肩膀說:“今天是我在孤兒院第一次見到你的二十週年,你說應該不應該慶祝一下?”
“二十週年?是真的嗎?你怎麼從來沒有提過?那時候我才不到一歲,我也記不住了,你說的是真的嗎?”文文驚喜地連聲問道。
“當然是真的,小傻瓜,”夏天輕輕地把文文擁在懷裡,一隻手抱住文文纖細的腰肢,一隻手撫摸著文文的秀髮,他的手很輕很輕地感覺到了頭髮裡面的一個大大的洞。
夏天早已是淚流滿面。
09
文文緊緊地偎依在夏天懷裡,她閉上了眼睛,雖然她根本感覺不到來自夏天身體的溫度,但是她知道夏天的激動,因為,夏天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夏天的喉嚨裡有使勁吞咽的聲音,這是夏天在抑制激動時的動作,文文太了解夏天了。
良久,夏天仍然沒有鬆開的意思,文文慢慢張開了眼睛,目光柔柔地注視著搖曳的燭光,朦朧跳躍的火苗使文文想起了孤兒院曾經和她形影不離的兔子,那時候夏天會吃它的醋,因為文文曾經突然想起兔子在挨餓而從夏天懷裡掙脫出來,丟下夏天飛奔而去。
不過,在夏天為文文畫的所有畫當中,最好的一幅就是她抱著兔子的那張,當時文文坐在草地上,兔子在她懷裡睡著了,文文在想著什麼,究竟想什麼呢?文文忘了,夏天說她肯定在想好事,因為夏天畫出了文文的微笑。
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微笑 夏天說。
文文的眼睛往牆上搜尋過去,她知道夏天不管到哪,都會把那張畫掛到整個房子最顯眼的地方。
文文找到了,在窗子右側,她抱著兔子安詳地微笑著。
突然,文文的眼睛定住了,因為她看到了那幅畫的後面藏著一張報紙,那報紙上有她的照片。
夏天不知道鬼的眼睛是可以透視的。
“夏天,”文文輕輕掙了出來,大大的眼睛捧著夏天的臉細細地看,深深地看,仿佛永遠也看不夠似的。哦不,應該是就象看了就再也看不到似的。那眼神是溫婉,是渴望,是柔情,是無奈。
夏天感受到了,夏天的心都碎了,只能一任眼淚盡情流。
“文文 ” 夏天欲言又止。
文文趕緊用手指按住了夏天的嘴,然後歪歪頭,露出好看的微笑看著夏天,似在鼓勵,似在囑咐。
“夏天,你已經知道了,我也就要走了,你會保重自己的,是嗎?”
夏天噙著眼淚使勁地點頭。
“夏天,我走了,就剩你一個人了,你知道衣服要疊哪兒嗎?”
夏天拼命地搖晃著腦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夏天,下面條的時候記得要加雞蛋,不然你會不夠營養的,記住了嗎?”文文仍然微笑著,眼睛一動不動,貪婪地盯著夏天的臉,瞧也瞧不夠。
“夏天,你明天去把我的身體領回來,我喜歡這地方,你就把我葬在後山吧,我要天天聽這海風,看這浪潮,如果你在,我也會天天看到你的。”
夏天的牙根仿佛要咬斷,他再也控制不住了,緊緊地把頭埋在文文懷里,象個孩子似地放聲大哭起來。
這個小房子已經盛不下夏天的哭聲,於是溢了出來,飄到了海堤上,飄進了那個孤立的身影裡。
關伯緩緩吐出一口煙,白白的煙霧在他頭上升起、散去。
10
第二天,夏天一大早便去認領回了文文的遺體,並找到了關伯,關伯帶夏天找到了張老頭,張老頭做了一場法事。
關伯再也沒見到文文,夏天也沒再離開過這個鎮子,因為,文文就葬在這個鎮子的後山。夏天只對關伯一個人提起過,他曾答應文文,一輩子就愛她一個人,他不能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