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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清穿)博果爾重生》作者:callme受【完結+番外】

  ☆、前因後果

  博果爾在襄貝勒府上努力腦補陰謀論著,紫禁城乾清宮裡也同樣在為這次出徵人選而鬧得不可開交。
  孝莊本來躺在貴妃榻上讓宮人拿小錘輕輕砸著膝蓋,就見蘇麻喇姑輕手輕腳地進來。她一看對方的神色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了,揮揮手讓伺候的全都退下去,方才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蘇麻喇姑跪到她腳邊,斟酌著措辭把事情給說了,孝莊一時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雖然猜到是壞消息了,可也沒想到竟然糟糕成這樣。
  這下子她可再也坐不住了,命人速速去乾清宮把皇上請來。可惜孝莊焦急地等了兩柱香時間,派出去的太監苦哈哈回來說,皇上正同安郡王議事,暫時沒空過來。
  小太監還說呢,皇上說了,眼看晚膳時間要到了,請皇額娘先用晚膳,他同安郡王即刻便來向皇額娘請安。
  孝莊可一點都不樂意看到來請安的安郡王,她覺得皇帝這心也太寬了,岳樂這麼一個早就成年的宗親,竟然就這麼大咧咧在快宮禁的時候穿過大半個皇宮來給她請安?中間經過的那麼多妃嬪的宮殿要怎麼算?
  這要在平時孝莊還有心給福臨留點面子,現在她心焦得不行,哪裡還顧得上這個,當下就帶著人殺到乾清宮去了。
  福臨借口岳樂在此不見孝莊,也確實不僅僅是個托詞,他正在跟岳樂聊著呢,讓博果爾出任副將的主意還是岳樂不經意間提起的。
  福臨初聽到他提這事兒時,心頭忍不住劇烈一跳,想著這樣還真是一舉兩得,既把博果爾支出了京城,又因為是出去打仗,不怕他再提出把側福晉一併帶著去。
  福臨自然不可能跟岳樂提過數月前在他府上看到的那張《水牛圖》把他的魂都幾乎勾去了的事兒,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岳樂別再看出了什麼,偷偷打量對方的神色,見岳樂十分平靜坦誠,不像是看穿了他小心思的模樣,才算是放下心來。
  不得不說岳樂這句話還真信給他提了一個醒,福臨怎麼想都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當下就寫了聖旨頒下去了。
  不過他多少也知道這樣做不大合適,心虛得實在是不想見孝莊,無奈他推脫有事沒法去慈寧宮給母后請安,孝莊比他更絕,直接就找上門來了。
  福臨無法,只好讓岳樂暫且退下,又把伺候的人都趕走就留下吳良輔一個,這才匆匆迎出門去。
  孝莊的臉色多少年沒這麼難看了,福臨一見之下也有些發楚,連忙把人請入乾清宮偏殿,屁股剛碰到椅子上,就聽到孝莊問道:「哀家聽說皇上決定讓博果爾領兵出征?」
  福臨笑道:「朕是想著,博果爾也不是一次兩次為這個求朕了,正好這次也有現成的機會,朕就想著讓他帶兵上陣去練練手唄,反正也就是一個副將,也不用擔心他年紀輕經驗少誤了大事兒。」
  ——朕也知道不能給他兵權,朕就是給他安個副將的名頭,白白使喚他一次,就算有了功勞,也是放到主將路什的頭上,輪不到博果爾拿這個來收買人心。
  福臨其實覺得自己額娘也未免太防著博果爾了,連濟度那種跟他不對付的親王都敢委以重任,怎麼對博果爾這個小貝勒這樣忌憚?
  就算孝莊跟太妃兩個相看兩厭,可博果爾跟他是好兄弟啊,博果爾一心一意為他考慮謀劃,福臨對他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
  沒成想他剛說完,就看到孝莊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孝莊沉聲道:「皇上不是跟哀家說笑吧,您的親弟弟帶兵,只能給個游擊世職的人打下手嗎?」
  ——這是在打博果爾的臉啊,還是在打先帝、打你自己的臉啊?
  她說完後停頓了一下,勉強換上了一副緩和點的神情,苦口婆心勸道:「咱們大清不缺能征善戰的將軍,皇上您就這麼一個弟弟,博果爾對您又忠誠勤懇,留他在京中養著,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您說您這是何苦呢?」
  要是博果爾這一去平平安安地回來也就算了,萬一出個三長兩短,那可該怎麼辦?這可是先帝的小兒子,真傳出去還不得讓人說皇上連唯一的幼弟都容不下嗎?這名聲可就臭了。
  福臨真心覺得她想得太多了,擺擺手笑道:「皇額娘也說博果爾是朕唯一的弟弟,要是就這麼混吃等死,日後我倆有何顏面見皇考呢?」
  呸,要是他這一去真的死了,你才是沒臉見太宗文皇帝了呢,跟著一塊出征的主將路什又不是什麼靠得住的人。孝莊面色泛青,正想再勸,突然一頓,起了疑心。
  她也覺得讓路什當主將確實很不合適,起先還在納悶福臨是怎麼把這麼個人給扒翻出來擔當主將的。可現在孝莊看福臨怎麼勸都不肯改口的模樣,一下子就跟博果爾產生了同樣的腦洞。
  ——該不會是皇上這是故意把博果爾派出去,還安了個路什,就是想著借刀殺人,要是博果爾正好死在戰場上,他這個兄長要是對董鄂氏有意思,也不必讓別人傳得過於難聽?
  倒也不是博果爾和孝莊心有靈犀,實在是福臨的表現太過可疑了,這個主將人選更加可疑——其實他倆都錯怪福臨了,這個人選是岳樂在推薦博果爾當副將前提出的,福臨還沒來得及思考路什當主將究竟合不合適,注意力就被「派博果爾出征的好處」給吸引過去了。
  福臨把主將和副將的任命同時間發下去,不過是自己在做賊心虛的心態下,生怕別人注意到他對博果爾的任命比較看重罷了,還真沒有故意害死博果爾的心思。
  不過孝莊是不會拿這個問題問他給他辯駁的機會的,她只是站起身來,輕聲道:「既然皇上心意已決,後宮不得干政,哀家不便多說。」
  福臨本來以為還得耐著性子跟她扯皮良久,沒想到她這次這麼輕易就放過了自己,雖然頗覺莫名其妙,卻也巴不得她趕緊走,當即也不細問了,站起身恭送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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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捨裡氏依依不捨地給他放上了好幾件自己點燈熬油親手做出來的夏衣。現在天氣已經漸漸回暖,但因不好說這一去要走多久,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得備上。
  博果爾看了娜木鍾和赫捨裡氏聯手給自己準備的出行物件——光衣服就備了三箱子,哭笑不得道:「使不了這麼多,爺這次是出門打仗的,又不是出去享福的,這像什麼樣子?這些東西就算費了勁兒帶過去了,在軍營都得住帳篷,可沒地方放這麼多大件箱子。」
  說完見赫捨裡氏眼睛裡還有血絲,皺眉道:「你昨天又熬夜做衣裳了?」
  赫捨裡氏生怕他惱了,半是想轉移話題,半是獻寶道:「我還給爺打了個玉珮的絡子呢,您看看合不合心意,要是不喜歡這個花樣,趁著還有時間,我就另打一個。」
  博果爾一愣,把腰間常戴的玉珮拿出來看了一眼,見絡子是顯得有些陳舊了,估摸著是前天自己歇在她那裡時讓她給看到了,笑道:「你倒是心細。」
  赫捨裡氏欣喜非常,又怕自己手藝粗淺不得他歡心,連忙先打底道:「我針線活不好,您要是看不上眼,可千萬得跟我說,我讓丫鬟們給您重打就是。」
  這害怕我為了你委屈自己?博果爾有點好笑,等真看到她掏出來的絡子後就有點笑不出來了,低頭咳嗽了一聲,直白道:「福晉可真是實在人。」
  漂亮是真不漂亮,看得出赫捨裡氏是真心想打個漂亮的花樣出來,無奈手藝有限,只好先弄個簡單的框架出來,再一層層往上疊花樣。
  導致打出來的絡子比尋常絡子要厚重臃腫了不少,博果爾專門拿起來顛了顛,發現還挺沉的,正想把腰帶上的玉珮解下來換上新絡子,就聽到貼身太監德九道:「爺,側福晉相見您呢。」
  嘿,這側福晉也是當真有意思,每次只要找貝勒爺,從來都要挑貝勒爺進正院的時候。這要換了別人,德九才不給通報呢。
  但誰讓這位側福晉是貝勒爺囑咐的需要特別對待的人之一,德九也就乾脆把這事兒報上去了。他雖然也不想得罪嫡福晉,可說到底還是貝勒爺交代的差事要緊。
  赫捨裡氏微微一愣,旋即垂眸喝茶,聽到旁邊的襄貝勒道:「讓她進來吧。」他也想看看董鄂氏又想怎麼鬧?
  這次董鄂氏再出現時反常地表現得萬分溫順,她臉上化了淡妝,穿著小碎花的旗袍,看著也是精心打扮過的。
  她走過來柔柔地福身見禮,說起話來曼聲細語,讓人心醉神迷:「貝勒爺即將遠行,妾身特意備了薄禮,還望您笑納。」

  ☆、府上諸事

  董鄂氏說著讓身後的小丫鬟把自己準備的禮物捧上來,小丫鬟有點害怕的模樣,捧著托盤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博果爾瞄了一眼,見上面端端正正放了個攢心梅花的絡子,看著倒是非常漂亮,比他現在拿著的赫捨裡氏打的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他似笑非笑往旁邊看了一眼,赫捨裡氏滿心的膈應,跟他的目光對上,連忙拚命地扯著嘴角笑,還衝他眨了眨眼睛。
  博果爾揮了揮手:「爺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董鄂氏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已經自顧自跟赫捨裡氏說笑了,只好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又裊裊福身下去,方才款款離去。
  赫捨裡氏忍不住道:「一定是昨日她連並兩個格格來我這裡請安時,我留她們坐了坐,結果讓她給看了去的。」
  貝勒爺要出征遠行,這一走誰都說不准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們送東西倒也是天經地義的,赫捨裡氏也沒攔著她們不讓送。
  她這裡還放著兩個格格晌午時呈上來希望她轉交給博果爾的小禮物呢,繡的荷包、納的鞋底都有。赫捨裡氏剛才被董鄂氏進來打岔前還想著一併給博果爾送上呢,沒成想董鄂氏轉眼就唱了這一出。
  她是真的滿心的膈應說不出來,才不信這不是董鄂氏有意在給她難堪,想把她給壓下去——能送的東西這麼多,送什麼不好還非得送絡子,她才不覺得這是兩人心有靈犀正好撞上的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兩人不謀而合,董鄂氏昨天就知道兩人禮物重了,還非要把這份禮送到她面前來,這不是明著挑釁打臉是什麼?
  ——尤其對方打得絡子還比她的漂亮一·百·倍,這也太欺負人了!QAQ
  博果爾淡定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腦門:「乖啊,你讓章嬤嬤李嬤嬤去教訓她就行,別氣壞了身子。」他說著把赫捨裡氏打得那個略丑略重的絡子放到她手裡,「別置氣了,給我換上吧。」
  赫捨裡氏偷笑了一下,又急忙把上翹的嘴角給壓下去,正色道:「是,貝勒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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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爾半個月後就隨著大部隊啟程離京了,他剛過了湖北湖南一帶,就收到赫捨裡氏命門下奴才送來的家書,拆開來看,信上報了府上一切平安,還告知兩位格格之一的葉庫理氏查出了三個月身孕。
  博果爾有點小得意,嫡長子來得快不說,第二個兒子也是個急性子。他在信中讓赫捨裡氏先把葉庫理氏的份例提成庶福晉,派兩個有經驗的嬤嬤去貼身伺候著,後續事宜等他回去再計較。
  他對赫捨裡氏的品行還是願意報以信任的,再說還有娜木鍾在呢,但考慮到畢竟事關子嗣,仍然專門寫了一封信給德九,囑咐他暗中看顧著點。
  再拆開德九的密信,上面也報了小格格懷孕一事,還有說側福晉自他走後就有點不安生,有一次還跟福晉提出想回娘家去看一看。
  赫捨裡氏能答應就怪了,坊間傳聞董鄂氏的姦夫就是鄂碩府上的小廝,這女人一向不安於室,萬一到了鄂碩府上再生了事端,丟的是整個襄貝勒府的臉面。
  所以她一口就給回絕了,見董鄂氏雖然乖乖退下了,但是看那模樣還是不肯安分。橫豎赫捨裡氏看董鄂氏不順眼——她也很清楚對方也看自己不順眼——反正她是不怕得罪董鄂氏的,想著博果爾不在,真鬧出醜聞來一府的女眷都得被拖下水,乾脆又讓章嬤嬤和李嬤嬤去看著董鄂氏。
  董鄂氏是不得已只好消停了,三天後皇上竟然上門了,赫捨裡氏得到門房消息時嚇得不輕。府上沒有主事的男人,她一個年輕女眷同丈夫兄長見面也不妥當,只好拿這事兒去找太妃想法子。
  娜木鍾壓根就不把福臨當回事兒,但覺得福臨這種時候找來也實在很蹊蹺,正想出去把人糊弄走呢,還在換見客衣裳的時候,就聽聞宮裡太后身體不好,派人把皇上給召回去了。
  這一來一回地弄得娜木鍾和赫捨裡氏都是一頭霧水,兩人還在計較著呢,正巧葉庫理氏查出有了身孕,也就把皇上莫名來訪的事情給放下了。
  德九在密信中說,太后娘娘病體沉痾,但凡太醫院數得上號的人物,連在家中輪休的都被宣入宮中為太后娘娘診治。
  在這種情況下,皇上以孝治天下,下了朝處理完政務就到慈寧宮陪太后娘娘說話解悶,還親自侍奉湯藥,自然是沒心情再白龍魚服出宮探訪了。
  孝莊這一手倒也玩得不是多高明,裝病能裝一個月兩個月,難道還能裝上一年兩年?博果爾倒是相信這不過是預熱,孝莊一定還留有後手。
  不過這樣倒是讓博果爾明白了,孝莊果然知道福臨看上董鄂氏一事了。他想了想,細細給德九寫了回信,又叮囑他不必事事請示自己,不然這信一來一回地早就耽擱了時機了,他讓小太監要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博果爾知道德九未必是不知道怎麼做,關鍵他得先拿到自己的許可後才敢自主行事,不然就算是僭越不恭了。
  德九收到了回信,很為主子對自己的信任感動,他把信燒成灰後,連殘渣都一併餵了看門狗,把一應痕跡都處理乾淨後,靜靜等待時機。
  董鄂氏隔了十天左右,再次按捺不住,又提出自己慣常用的筆墨紙硯用得都差不多了,想要親自去莫子軒採買。
  這個理由簡直比上次那個思念父親想要回娘家一趟的理由更蠢,赫捨裡氏不可置信道:「什麼時候採買這種小事兒用得著勞煩側福晉親自去辦了?」
  她都不知道董鄂氏能這樣來找她,究竟是對方太蠢只能想到這種理由,還是對方覺得她太蠢了所以會相信這種理由?
  董鄂氏微微一笑,輕聲道:「福晉有所不知,文房四寶這些高雅物件都是很有講究的,得由主人親手挑選,連裁紙都得自己來呢,豈能讓那些腌臢的下等人經手?」
  赫捨裡氏氣得都笑了——這人今天是來求她的,怎麼還敢擺出這樣一種態度來,這是笑話她沒格調沒修養?
  她當即把手中捧著的茶盞放下,乾脆道:「側福晉既然覺得被下人沾過的東西不乾淨,那就乾脆不用了吧。也怪我,沒法體諒你的講究,你吃著下等人做的飯菜都尚能入口,怎麼偏偏上手的東西都受不了了?」
  有講究沒講究又怎麼樣了,現在是她赫捨裡氏管著她董鄂氏,今天她要是被人拐彎抹角嘲諷一頓還能把董鄂氏求的事情答應下來,那她這個當家主母也不用當了。
  董鄂氏不能出府,太后那邊的手段就沒法施展,他們主子爺的計謀也就得暫且擱置。德九本想著想個法子幫董鄂氏一把,聽了董鄂氏說的話就默默把心中的念頭給摁死了。
  ——呵呵,這次出不去還有下次,人家自己作死,他何苦為了這麼個沒腦子的花瓶再去踩嫡福晉的臉面?
  赫捨裡氏「辟里啪啦」冷嘲熱諷了一通,把董鄂氏噎得說不出話來,方才覺得滿肚子的邪火褪去了。
  看現在變成董鄂氏被她氣得面色發青,赫捨裡氏反而心情變好了,笑瞇瞇道:「章嬤嬤,側福晉可是咱們爺心尖上的人,但凡有什麼吃的用的缺了,大可向我來提。」
  她這是在展現自己有主母的氣度,咱也不是剋扣你份例,要吃的要喝的要用的都給你,不過想出府會情郎,呵呵,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赫捨裡氏心中暗爽,面上客客氣氣地把董鄂氏送走了,一扭頭卻見貝勒爺臨走時特意交代過她的那個貼身太監德九隱蔽地對自己使了個眼色。
  對方一看就是有事找她,她見貝勒爺身邊的奴才,要是特意避開人,難免讓人生疑。赫捨裡氏微一沉吟,等到了第二日白天,去娜木鐘房裡請安時,讓人把德九也給叫去了,她覺得貝勒爺有什麼事兒要囑咐她,肯定也不會有意瞞著太妃的。
  果然德九沒有猶豫就直接把意思說了,不過他總得提供點讓人信服的理由才能讓赫捨裡氏答應冒著風險讓董鄂氏出府。
  這理由也是現成的,德九道:「回稟太妃娘娘、福晉主子,主子爺老早就在打聽著鄂碩府上之事,可惜鄂碩把首尾處理得還算乾淨,主子爺打聽了許久都沒有消息,因而想著,看是不是來一招『引蛇出洞』。」
  博果爾想在鄂碩府上查什麼,他當然不會說得很明白,在座的也都聽懂了,赫捨裡氏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可若是再鬧出了醜聞,該如何是好?」
  她倒不是不能理解博果爾的想法,哪個男人碰上這樣的破事兒都得受不了,肯定得牟足了勁兒報復回來,那第一要務就是得先找出報復對像是誰來。
  不過能理解不代表這話她不用問,畢竟董鄂氏現在歸她管,赫捨裡氏多問一句還是很有必要的,日後出了事兒也找不到她頭上。
  娜木鍾想得比兒媳婦更深一點,她看人更加厲害,隱約覺得德九的話沒有都說出來,想想兒子走後這一個半月,還真是出了許多怪事,董鄂氏急著出去,同時還有人想進來呢……
  她悚然一驚,許多疑點都一下子想通了,右手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又生生止住了,攔住赫捨裡氏的話頭道:「行了,既然是博果爾的意思,那就照著他的吩咐去做。」
  赫捨裡氏乖巧地一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是,額娘。」
  娜木鍾勉強對著她笑了一下,心頭的怒火騰騰地向上湧來——原來就因為那個賤婦,皇上才把她兒子給派出去打仗的?合著沒了博果爾,你們兩個就能姦夫淫婦一拍即合了是吧?

  ☆、董鄂回府

  如果皇上果真看上了董鄂氏,那還真能完美解釋這兩年發生的種種古怪之事。娜木鍾又是驚,又是氣,她算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博果爾為何在發現董鄂氏對他不忠後還非要留著這個女人而不是直接下手弄死的原因了。
  當著赫捨裡氏的面,她還勉強維持了好臉色,等到讓丫鬟把赫捨裡氏送走後,娜木鍾看著仍然跪在下面的德九,表情才顯露出猙獰和凶狠來。
  她讓所有的人都退下,連貼身的心腹都趕了出去,方才問道:「你告訴我,博果爾是不是對姦夫是誰早就心知肚明了?」
  她暫時還不知道這個小太監知道多少,所以不可能把話給說破,免得再壞了兒子的謀劃,娜木鍾只能選擇旁敲側擊,先探探他的口風。
  德九也沒想到太妃能 反應這樣迅速,但主子爺臨走時倒是也說了,若是太妃娘娘猜到了,大可不必瞞著她,因道:「啟稟娘娘,主子爺一年多前就已經明瞭了,只不過……對方的身份有點棘手,所以才……」
  娜木鍾閉了閉眼睛,她以往對董鄂氏還只是厭惡,現在對方已經威脅到博果爾的名聲、前途乃至性命了,她再想起董鄂氏來,簡直就是恨之入骨。
  娜木鍾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算是把心頭翻滾的諸多情緒給壓了下去,低聲道:「我是不知道博果爾是如何打算的,但我相信自己的兒子。日後他但凡還有什麼吩咐,你只管放手去做,福晉那邊,我都能給你兜著。」
  這種事關身家性命的事情,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娜木鍾也不贊成漏給赫捨裡氏,她甚至都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就把事情給想通了呢,兒子不肯告訴她,說不定也是另有考量的,她可千萬別無意中壞了博果爾的大事兒。
  德九見太妃面上隱隱有懊惱之色,連忙勸道:「主子爺說了,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照常行事就是……」頓了頓也擔心娜木鍾再緊張起來矯枉過正了,特意小聲道,「主子爺還說,側福晉讓整個貝勒府蒙羞了,您和福晉若是氣不過,打她罵她,都是無妨的。」
  娜木鐘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退下了。
  有了德九傳達了博果爾的意思,五日後傳來鄂碩福晉臥病不起的消息,董鄂氏趁機再次提出要回鄂碩府上去,赫捨裡氏裝模作樣地小小刁難了一下,便允了她的請求。
  董鄂氏打著為額娘盡孝的旗號,又提出想要在鄂碩府上小住,等額娘病情好轉了再回貝勒府。這個要求就著實有點過分了,讓出嫁女回府都已經算是開恩的了,赫捨裡氏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守在門口的德九,揣度著他的神色,直接給回絕了。
  董鄂氏本來謀劃著回去住上十天半個月的,這樣同安郡王私下會面還能鬆快點,若是安郡王有玉成之意,領著皇上一併出現,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惜赫捨裡氏如此不近人情,連讓她多住幾日照顧額娘都不肯,甚至還特意囑咐了跟著去的車伕,說最晚申時就得回府。
  董鄂氏無法,只好盤算如何在一個白天的時間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最多也就能同安郡王會面,要得見聖上恐怕不行了。
  她因此特意回房換了套見客時清雅淡麗的旗袍出來,並不知道在這個間隙中,德九已經讓一隊準備好的人馬喬裝成董鄂氏的模樣出府,還拿著博果爾的手令調派了人馬來暗中護送真正的董鄂氏離府。
  馬車為了隱蔽是特意繞遠路在城邊七拐八拐,轉了半天確定無人跟蹤後才緩緩駛入鄂碩府上的。董鄂氏倒是隱約覺察出來一點蹊蹺,她覺得這次回府所耗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董鄂氏自動用「一定是福晉小肚雞腸,不樂意順她的意,才特意讓人在路上多耗一點時間的」來為古怪之處解釋,很是在心中暢快鄙夷了赫捨裡氏一通,方才平心靜氣地從馬車上下來了。
  鄂碩早早就聽說大女兒回來了,他有點詫異以董鄂氏在貝勒府上的地位竟然還能被獲准回府,但他不但丁點都不高興,甚至也不樂意讓董鄂氏見自己的福晉。
  ——他福晉跟鄂碩一樣,這一身的病可以說都是被董鄂氏的臭名聲給激出來的,去年兩口子都是大病了一場,不同的是鄂碩終究抖抖身上的土爬了起來,而他福晉重病不起,眼看著就要撒手人寰了。
  鄂碩一府的名聲都被敗壞了,過兩年唯一的兒子費揚古就該議親了,可他家名聲都臭到頭了,原本看好的幾家人如今都變得口風曖昧起來。
  鄂碩本人更不用說,要是襄貝勒同兩年前一樣還是個朝上的小透明,那他的處境還不至於那麼艱難,可如今襄貝勒已經明明白白成了皇上的心腹,上趕著想給他賣好的人都喜歡來踩鄂碩一腳表白忠心。
  更何況家門不幸,鄂碩本人也真心覺得無顏已對,別人就算不刺他幾句,他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這樣的情況下,鄂碩肯給董鄂氏好臉色看就怪了,都沒有親自來迎接,只讓兩個門房把董鄂氏請了進去。
  董鄂氏出嫁前,因為帶著丫鬟去教堂的事兒被鄂碩給知道了,就已經看盡鄂碩的臉色了,見此也沒有放在心上。
  鄂碩說她額娘身體欠佳,她就不用去叨擾了,只在窗外給她額娘磕頭問安就好。他說完後還特意打量董鄂氏的神色,見她竟然對此也沒有堅持,不禁心涼了大半。
  董鄂氏在府上待到晌午,就提出要帶人去莫子軒採買筆墨紙硯,彼時鄂碩 出門辦差了,她從貝勒府帶來的兩個丫鬟也都不管她,鄂碩府上其他的人是不敢跟她直接叫板,就這麼讓董鄂氏順順利利出門了。
  彼時德九率先派出去的偽裝成襄貝勒府側福晉的人馬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博果爾的暗線順著車馬消失的線索往下尋找,發現能一路查到董鄂氏留在臥房裡的一封書信表示她同鄂碩府上的副管家一併私奔了。
  德九把信給燒掉了,明白以後那隊人馬找不到了,鄂碩府上的副管家肯定也不會再出現了。孝莊太后估計不會預料到董鄂氏能逃過此劫再次出現,這次是藉著太后不會預料到貝勒府的人會出面保住董鄂氏,但下次可未必這麼容易了。
  他想了想,還是去求見了赫捨裡氏。
  董鄂氏在跟岳樂見面後匆匆回府,聽跟著自己來的下人說福晉聞聽到您額娘當真不好了,便允諾她可以在府上小住十日。
  董鄂氏著實鬆了一口氣,急忙給岳樂送消息過去,岳樂回她說太后病得略有起色,他爭取看能不能請皇上過兩日出來遊玩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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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爾此時已經抵達了雲南境內,大軍同李定國餘部開始了正面交鋒,他一時間也沒有了心思去管京中的事非了。
  主將路什果然如博果爾所想的那樣不大靠得住,他並不擅長計謀,遇事往往瞻前顧後、拿不定主意,在戰鬥最開始接連吃了幾場小規模的敗仗。
  博果爾本想著自己不能把奪權一事兒做得很明顯,見路什這樣,乾脆就在暗地裡把指揮權給接了過來。
  路什對此倒看不出明顯的不滿來,襄貝勒風頭正盛,又是聖上唯一的弟弟,他當時接了聖旨得知自己升任主將,而襄貝勒不過是一個副將時,都覺得很莫名其妙,還有點惶恐無措。
  如今博果爾把自己架空了倒也正合他心意,一來路什自知自己不是帥才,二來也不想攔住博果爾晉陞之路免得得罪了他,三來軍中將士多是濟度帶領過的部眾,其中以鑲藍旗、鑲紅旗的部眾最多,這些人比起跟著路什吃敗仗來,都更樂意投靠博果爾。
  路什見博果爾行軍佈陣上比自己要強一頭,倒是很乾脆地把手中的大半權力拱手相讓,自己不過掛一個虛名。
  此行戰場擺在雲南,距離京城萬里之遙,無法事事都向皇上具折奏秉,擁有很大的自主權,博果爾就憑著小規模的戰役來練手,一步步把這批將士的忠心都籠絡到自己這兒來。
  他上輩子和這輩子都苦心研讀兵書,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在靈魂狀態飄蕩的三百年內,也旁觀過大大小小、數不勝數的戰役,多少也算有些心得體悟。
  剛開始時還有些不順手,小吃了幾次虧,而後博果爾漸漸也摸到了訣竅,勉強呈現出贏多敗少之勢。
  路什本是博果爾大哥豪格的部下,自豪格去後,一直無所著落,見狀倒是起了投效之心。博果爾也有意拉攏他,雙方關係慢慢親近起來。

  ☆、陷入情網

  福臨最近幾個月總感覺到諸事不順,他想要出宮去見見心上人,哪怕說上一兩句話,都足夠他後半生回味的了,可無奈孝莊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的,他這邊實在是脫不開身。
  更何況就算他有了出宮的法子,就算去了博果爾府上,也是不能見到董鄂氏的。福臨為此發愁了幾天,後來實在是不想再愁了,他覺得沒準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呢,反正都陰差陽錯給錯過彼此了,就算當真見了面,又能怎樣呢?
  他大得過平民百姓,大不過立法森嚴如天!想他堂堂一個皇帝,連喜歡的人也得拱手相讓,大事小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上有太后下有宗親,他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呢?
  福臨想著想著,萬般愁腸都被勾了起來,種種委屈痛苦湧上心頭,忍不住一個人在乾清宮大哭了一場,淒淒慘慘慼慼地就把這件事兒暫且放下了,強迫自己專心處理朝中大小事宜。
  不過沒多久太后的病終於有所好轉——孝莊還當自己派去的人已經成功把危險扼死在襁褓之中了呢,也就順勢康復了——福臨的心情也就跟著放晴了,不再同數日前般遍佈陰霾,也有閒情逸致找幾位親近的大臣前來說話逗趣了。
  他會想這段時間過得日子,還真是閒極無聊,便讓吳良輔把這段時間請見的折子挑了出來,大體翻了翻。
  這一堆折子裡面,岳樂遞上來的請安折子是最多的,有時一天能遞上來兩三次。福臨想著別是有什麼正事兒需要面見,連忙讓吳良輔把人給喚來了。
  岳樂面上十分平靜,看起來倒不像是有急事請見的模樣,福臨好奇地問起來他這幾天急著想見自己是為了什麼。
  岳樂坦然笑道:「奴才是想著,皇上待太后娘娘至誠至孝,前些日子,怕是得跟著心情低落。奴才本想入宮勸慰皇上,幸而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安然無恙。」
  這是說岳樂先前著急著遞折子是擔心他一個人待著胡想八想不好受,才想入宮來勸慰開導他,如今太后已經病癒,當然也就沒這個必要了。
  福臨一向多愁善感,聽後果然十分感動,深深看了岳樂半晌,忍不住動容道:「世間一直都肯為朕真心實意著想的,也就世兄一人了,朕同你不是親兄弟,也勝似親兄弟。」
  這人一情緒激動了,說話就連個譜都沒有了。岳樂自忖脖子不夠硬,實在是不敢擔這樣的話,連忙站起來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眾大臣宗親皆肯為皇上盡忠效勞,皇上的讚譽,奴才萬萬不敢當。」
  福臨只是一時衝動,話說出口之後就覺得不妥當了,尤其見岳樂反映這樣打,頗覺尷尬,揮揮手讓他坐下了。
  岳樂見皇上不出聲了,知道他這是有點不悅了,不過福臨脾氣一向很大,喜怒無常的模樣,他也沒多放在心上,反而用聊家常的口氣說起道:「今年冬天沒怎麼封凍,春天又暖和得早,一涼一暖的,稍不注意就能染上風寒,不單是太后娘娘鳳體欠安,好多大臣和命婦們也都告了病。」
  福臨沒有多想,還當他這也是覺得剛剛氣氛不對,有意想要聊聊無關緊要的事兒來緩和氣氛呢,十分配合地問道:「哦,都有誰病了不成?」
  岳樂微微一思索,緩緩道:「信郡王的福晉年前就病倒了,簡郡王自鄭親王去後一直身體欠安……」他說完後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才似乎猛然間想起來了,補充道,「奴才還聽說內大臣鄂碩的福晉病得不行了,連他們府嫁到襄貝勒府上的大姑娘都回府去了。」
  福臨聽到「鄂碩」兩個字時,心頭就是劇烈一跳,當即打起了精神,等聽完他後面這一句話完完整整地說出來後,福臨面色忽紅忽白變幻了好久,方才用極為輕柔的語氣道:「哦,就是博果爾的側福晉?」
  他說完後就感覺到自己語調有異,小心翼翼地看向岳樂,見對方似乎壓根沒有覺察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才算是放下心來。
  岳樂含笑一點頭:「是啊,本來呢,鄂碩不是宗親,同奴才的交情也平平,奴才也不知道他家福晉病倒了。還是前日奴才在莫子軒——就是臣同您提過的那家賣紙筆一絕的店舖——碰到了襄貝勒側福晉,聽側福晉說,她是專門來挑選在佛前開過光的紙張來為鄂碩福晉祈福抄經,奴才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兒。」
  福臨半天後才低低「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剛剛在想些什麼?岳樂肚裡發笑,面上只做不知,又東拉西扯跟他說了些有的沒的。
  福臨談話的後半段一直都在晃神,岳樂跟他扯了足足有兩柱香時間,他愣是沒怎麼聽到對方在說些什麼,「嗯」「對」幾聲就給敷衍過去了。
  岳樂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主動提出告辭來,福臨讓吳良輔親自把他送出宮去。讓乾清宮總管太監巴巴地干跑腿的活計,這項殊榮一般人可得不到,就算是岳樂也難得享受一次。
  吳良輔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把人送走了,一回來發現皇上竟然已經換上了出宮的便服,一時間直接都傻眼了,難掩錯愕地愣了一下,才道:「皇上,您這是?」
  福臨努力做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來,搖著扇子道:「朕想著,好久沒有去湯瑪法那裡聆聽他的教誨了,如今皇額娘的病已經有了起色,朕正好抽空去一趟。」
  吳良輔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憑借多年伺候福臨的經驗,也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性,連忙應和道:「是啊,皇上您真好可以讓湯大人為太后娘娘祈福呢,咱們拜過佛祖,再去求求西洋的神,準保能讓太后娘娘長命百歲呢。」
  福臨笑道:「說的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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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爾安插在莫子軒的眼線把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到了德九那裡,德九聽聞皇上同側福晉在安郡王的牽橋搭線下終於碰了面,兩人還當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甚至自此每隔三兩日就要見面一次。
  日子一天天過去,側福晉同皇上打得越發火熱,德九自覺這次差事辦得還算不錯,當即寫了密信給主子爺寄去,然而算著日子回信該到了,卻仍然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過了兩天,娜木鍾把他叫去,說是襄貝勒每隔五日就要往府裡送一封的報平安的信件都已經停了兩次了,問他那裡是否有消息。
  連給府上的信都停了,可見是當真出事兒了。主子爺此時生死未卜,德九已經有些慌亂了,但看娜木鍾和旁邊的赫捨裡氏比他還要驚慌一百倍的模樣,強自鎮定道:「娘娘同福晉主子不必驚慌,奴才數日前還接到了主子爺的信,不過送得比平時晚了些。想是大軍深入密林,與外界消息不通也是有的。」
  赫捨裡氏眼眶通紅,忍不住看向娜木鐘,聽見太妃還算平靜道:「既然博果爾無事,那就太好了,你退下吧。」
  赫捨裡氏頗為詫異她怎麼就問這麼一句就完了,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娜木鍾側頭滿帶疲倦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葉庫裡氏這一胎本來就不大穩當,你平時多看顧著點,等孩子平平安安落地,也得算你的一份大功呢。」
  她給這事兒定了基調,赫捨裡氏滿肚子的擔憂都只得嚥了回去,強笑道:「額娘大可放心,兒臣知道了。妹妹懷這胎時胃口一直不開,人眼看著都瘦了,兒臣想著,興許是府上廚子做的飯菜不合胃口,或是脾胃不調,是不是請黃大夫來看看?」
  「好孩子,你想得很周到。」娜木鍾搭在她手背上的五指冰冰涼冷得攝人,面上反而看不出絲毫擔憂焦急,對著赫捨裡氏輕輕一點頭,「太后娘娘怕是上次風寒沒有好利索,聽說今日又病倒了,我得入宮侍疾呢。」
  赫捨裡氏聽出來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雖然不明白娜木鍾在同德九打什麼啞謎,她也懂事地並不追問,乖巧地送娜木鍾離開。
  德九面色有些凝重,太后又在裝病了,這說明她一定已經知道了那日弄死的人並不是真正的董鄂氏,接下來她肯定要插手皇上和側福晉之間的事情了。
  主子爺安危或未可知,可機會稍縱即逝,若是太后再次出手要直接害死側福晉,肯定不會像第一次時那樣疏忽大意了。
  德九又等了兩天仍然沒有回音,便只好打消了得到他首肯再動手的想法,按博果爾未離京時的吩咐,著手開始準備了。
  ——不管主子爺是生是死,都是因為董鄂氏那個賤人才會身陷險境的,這筆賬無論如何都要討回來!

  ☆、玉成好事

  董鄂氏穿著一襲淺粉色碎花旗袍,坐在莫子軒掌櫃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雅室中,半側著身子聘聘裊裊地斜坐在繡凳上。
  她的眼眸如同蕩漾著春水一般,柔情蜜意到了極點。董鄂氏面前的小几上放著一本昨日她同皇上一併賞到一半的南朝太子蕭統所編《古詩十九首》,她光是用眼角瞄到書頁間夾著的書籤,都忍不住低頭抿唇淺笑。
  這書籤可是皇上親自裁紙為她做的,上面提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是御筆,董鄂氏想到這個心頭甜得都要化了。
  不過往常這個時候,皇上也該來了才是,董鄂氏等得略微有些心焦,站起身在房間裡四處轉了轉。她賞了花瓶裡插著的風信子,這花是皇上命人為她裁剪的;她撥弄了一下小桌上放著的古琴,這是皇上從私庫裡為她找出來的寶貝;她還特意走到房間裡燃著的熏香旁邊輕輕一嗅,連這香都是皇上得知她夜裡睡得不香特意命太醫配置的。
  董鄂氏平時只覺得這香清新淡雅,此時想是心中念著情郎,她鼻翼微微顫動間,感覺這香味聞起來比平時多了一股甜香。
  此時過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董鄂氏急忙快步走過去迎接,不等對方叩門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門,一抬頭卻發現竟然是岳樂。
  董鄂氏連忙把滿心的激動給壓下去,柔柔福身笑道:「見過安郡王。」岳樂是她的大恩人,董鄂氏見不到福臨雖然略有些失望,見了他卻還算欣喜。
  岳樂明顯不想讓皇上知道他是故意把她給舉薦給皇上的,董鄂氏第一次同福臨在莫子軒見面時,不見岳樂陪同左右,就隱約猜到了,自此在福臨面前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岳樂此人,還是福臨陷入同她的熱戀後,把岳樂帶來三人一併見了幾面。
  董鄂氏其後每次見面都是同福臨一起的,她還沒找到機會向岳樂道謝,此時含笑道:「妾身此生難報王爺大恩大德,還請王爺受妾身一拜。」
  岳樂此時哪敢受她一禮啊,連道不敢,雙手把人扶了起來。他是幫了董鄂氏不假,卻也隱隱有些說不出的後悔——單看董鄂氏在自己親額娘病得起不了身時,不僅有心情同皇上談情說愛,甚至還穿著淡粉色的衣衫,可見這女人天性有多麼涼薄。
  岳樂越發感覺到對方能記仇卻未必會記恩,可惜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既然皇上都已經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岳樂明白自己日後所能做的就只有順著董鄂氏來捧她。
  董鄂氏被岳樂撫著肩膀撐了起來,便也沒有再強要行禮——她也覺得以岳樂的身份,還當不得自己如此大禮——順勢直起了身子。
  岳樂心頭對她這般輕視自己感到有些氣結,先請董鄂氏坐下。兩人面對面坐著,更襯得對方膚白如玉,面澤瑩光,當真是舉世罕見的大美人。
  岳樂看得有些目眩神迷,低頭咳嗽了一聲,方道:「太后娘娘玉體欠安,皇上回去侍疾盡孝了,怕是這幾日都脫不開身了。」
  董鄂氏的笑臉有點垮,把脖頸垂了下去,輕聲道:「皇上侍奉娘娘,妾身無法陪在太后床前為皇上排憂解難,自不敢再為皇上添亂。」
  她說著從桌邊拿出一件打成攥心梅花花樣的絡子來,遞給岳樂道:「此乃妾身專為皇上打的玉珮絡子,可惜無福親手呈獻給萬歲,還要煩勞王爺轉交給皇上。」
  董鄂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她想送福臨定情信物,可思來想去,都覺得還是送絡子好。她甚至因為某種無法喻之於口的執念,把絡子也打成了曾經有意跟赫捨裡氏較勁才送給博果爾的攢心梅花形。
  ——博果爾那種粗人不懂得欣賞甚至不稀罕她的手藝,董鄂氏如今都能故作淡然地表示無所謂了——她已經找到了一個會珍惜她、欣賞她、呵護她的好男人,一個小小的貝勒算什麼,皇上才是天下至尊。
  董鄂氏想著福臨,面上一陣紅潮湧來,一時間有些迷醉,抬頭看向岳樂時,也覺得心頭劇烈一跳。她還來不及細思自己今日是否有些反常,就看到岳樂把絡子給接了過去。
  岳樂心知她這是擔心福臨在宮中不出來這幾日把她給忘到腦後了,想著乾脆就賣董鄂氏一個人情吧,看了看四周,把聲音壓得極低:「你大可放心,皇上對你的真心,尤勝手之情足,他為了你連唯一的弟弟都能捨棄,當真是愛你入骨。」
  董鄂氏一聽,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博果爾,又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的樣子,禁不住前傾了身子,低聲道:「王爺這話作何解?」
  兩人本就坐在相鄰的椅凳上,此時董鄂氏一往前趴,就靠得極近了,岳樂被她幽幽的體香一衝,禁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只覺一片飄飄然,回味了好一會兒方才道:「襄貝勒……在雲南,怕是回不來了……」
  「你說什麼?!」董鄂氏心頭劇烈一跳,幾乎要從凳子上跳起來了。她一時間心亂如麻,六神無主,聲音尖利刺耳。
  岳樂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巴,驚慌道:「你、你叫什麼啊?」這女人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平時看著心機深,怎麼到了關鍵時候膽子這麼小?
  他又急又氣,撩開董鄂氏先去窗邊看看,見四下無人,才又走了回來,強忍著怒氣道:「此事非同小可,皇上為了你才冒這麼大的風險和損失忍痛下手,要是讓第二個人聽到了,皇上的名聲就全完了!」
  董鄂氏雙眼圓睜,一時間還沒有回過味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抖著身子顫聲道:「貝勒爺……」稱呼一出口她才覺得不妥,為了劃清界限,連忙改口道,「襄貝勒他真的……真的死了?」
  「死不死的,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消息讓皇上給壓住了,沒有援軍,各項補給都斷了,主將路什戰死。李定國身經百戰,難道還能讓帶著不足三萬兵士的毛頭小子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脫出來?」岳樂說起來還帶著幾分得意,他深覺這功勞可得算到他的頭上。
  博果爾離京也已經有大半年了,這半年來,董鄂氏拚命跟皇上刷感情,岳樂也沒閒著啊,他拚命在福臨耳邊說博果爾的壞話。
  當然,岳樂沒把事情做得太明顯了,他還得維持自己的形象呢,可誰讓博果爾竟然敢同皇上搶女人?皇上同董鄂氏越蜜裡調油,心中就越恨博果爾。
  岳樂想起來還覺得好笑,福臨耳根子軟是從小就有的毛病,這人嚷嚷著要把全天下的事兒都由他做主,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多少主見。
  天長日久,董鄂氏出一份力,他又出一份力,福臨看博果爾就越來越礙眼。等到了該給部隊補給之時,岳樂趁機把自己想出來的主意給說了。
  福臨當時聽後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就把他給趕出來了。岳樂見對方絲毫不懲罰自己,就已經摸準了他的意思,尤其第二天皇上還下令把補給一事交由他做,岳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旦補給跟不上,簡直就是掐死了軍隊的命脈。再者說,這事兒也很好下手,雲南那邊深山密林多不勝數,行軍打仗又得注意隱蔽,雙方要接上頭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岳樂略施一手段,把路什和博果爾送來的加急信報中提到的位置稍稍改動一二,輸送補給的隊伍和大部隊就給錯開了。福臨知道後重重斥責了他一頓,命人斬了負責輸送補給的統領,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岳樂當然不會把詳細過程說給董鄂氏聽,對方只要知道是自己幫了她大忙就好了,然而他說完後等了半晌,都不見董鄂氏接話,一抬頭見對方臉色慘白,不由得道:「你這是怎麼了,橫豎不過就是一個小貝勒,為國捐軀的郡王親王多得是,輪到他為皇上而死,那也是皇上看得起他。」
  董鄂氏本來覺得渾身發涼,冰寒刺骨,聽了這句話一下子就回過神來了,仿若一瞬間找回了主心骨,牽起嘴角輕輕笑道:「王爺說得極是。」
  如果她沒有同皇上傾心相許、心心相印的話,也許此次博果爾就不會死了——可這事兒難道還能怪到她頭上嗎?是博果爾不肯把她放在心上,她當然有權利去尋找真愛了。
  董鄂氏還覺得自己有本事呢,找真愛能找到皇上頭上,現在是皇上覺得她留在貝勒府貝勒府太受委屈了,才自發地為她出頭的。
  ——如果非要說她在這件事中有錯,那錯也錯在她沒能提前知道皇上要對博果爾下手,不然她一定會勸皇上高抬貴手放博果爾一條生路的。
  董鄂氏這樣一想,感到心頭好受多了,她情緒一放鬆下來,就感覺渾身燥熱。尤其岳樂身上濃重的男子氣息攜著一股甜香味還順著鼻孔鑽進來,她此時才驚覺自己同岳樂靠得太近了。
  董鄂氏下意識抬頭看過去,岳樂的臉龐近在眼前,對方看著她還笑著輕聲道:「你身上真香。」
  岳樂說完,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捏了捏董鄂氏的手心。
  董鄂氏這半年來雖然同福臨蜜裡調油,雙方卻都用禮教大防來約束自己。福臨固然自詡正人君子,他覺得自己愛的是董鄂氏美好純潔的心靈和滿腹才氣才情。董鄂氏也擔心若是讓對方太輕易得手,再被福臨給丟到腦後了,也一味吊著他。
  此時她同岳樂四目相對,只覺渾身酥麻,眼波流轉橫他一眼,怯怯又暗含期待地閉上了雙眼。
  岳樂見她眼睫微顫的害羞模樣,心頭一熱,低頭吻了上去。

  ☆、雙雙入甕

  董鄂氏近乎木然地看著前方,昨日她滿心的宏圖規劃、志得意滿全都不見了蹤影,她現在張張嘴,卻發現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岳樂的感覺也不比她好多少,甚至更加糟糕些,兩人面面相覷看了彼此良久,他才鼓起點說話的勇氣來:「你……你沒事兒吧?」
  看董鄂氏的模樣,都有一頭撞死的心了,岳樂覺得自己有必要安慰她幾句,萬一人真的就這麼自殺了,皇上肯定得讓人來驗屍確定死因,而董鄂氏這一身的痕跡被人看到可就糟糕了。
  董鄂氏聽了也不說話,只是低頭一聲不響地流淚。她固然哭起來梨花帶雨、惹人心憐,可岳樂可沒有一點心動的意思——他現在都快要急死了,連忙道:「昨天……昨天是我鬼迷了心竅,對不住你……可咱們也是被人給陷害了,你得打起精神來,要真就這麼死了,豈不是更稱了那幫人的意?」
  他今天早上是被董鄂氏的尖叫聲給嚇醒的,岳樂從床上坐起來,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之後,一顆心也是直直沉了下去,通體冰寒。
  要是時間往前推兩年,岳樂對董鄂氏還真有點傾慕之意,可如今董鄂氏跟福臨好上了不說,他也已經弄清楚這女人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了,他怎麼可能還會跟她牽扯上?
  尤其岳樂看著床褥,反應過來董鄂氏還是完璧之身時,感覺就更糟糕了——要是董鄂氏早跟博果爾或者福臨圓了房,那他勸董鄂氏幾句,再嚇唬嚇唬她,說不定就能把這事兒給揭過去,偏偏董鄂氏還是處子,他現在就跟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
  岳樂忍著心頭的惱怒,專心思索如何把董鄂氏給勸得跟自己一塊把昨天的事兒當做永遠的秘密,沒想到董鄂氏聽了他的話反而掙扎著坐了起來。
  董鄂氏滿臉清淚,眼底像是蘊了寒冰,她拼盡全力捏住岳樂的手臂,咬著後牙槽道:「你說……我們是被人陷害的?」
  岳樂畢竟是個男人,在外面經歷的風浪多了,稍一回想就知道不對,見董鄂氏似乎打起精神來了,連忙道:「對,一定是的,不然我對你雖有傾慕之心,卻不敢有絲毫不敬,昨日怎麼會……」
  董鄂氏只覺不堪回首,把他後半截話給堵住了,打斷道:「我聞著昨日香爐的味道透出一股甜香來,若是有人動手腳,八成就是在那了。」
  岳樂起身想把香爐裡面殘餘的香灰給收緊荷包,找個懂行的人看看呢,探頭一看,卻見裡面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
  香爐放在窗邊,這說明昨日有人在他和董鄂氏睡下後,有人推開窗子,把香灰都給處理掉了。岳樂懷疑這個香爐可能都是新換上的,舊的那個可能被人給砸爛了。
  他怔了一會兒,沉著臉扭回頭來:「你同皇上在莫子軒相會一事,除了我,可還有人知曉?」
  其實福臨天天往莫子軒跑,跟著一塊跑的還有襄貝勒的側福晉,京城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已經知道了消息,這一個月以來各種流言都不少,好多人都等著看笑話呢。
  知道董鄂氏這個時辰應該在莫子軒的人也有很多,說不定就是哪個想要一舉把他踩死的宗親干的,岳樂很明白他在議政會的仇人可著實不少,第一個該懷疑的就是濟度了。
  不過他懷疑歸懷疑,這話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要是讓董鄂氏知道他們被設計是岳樂的緣故,那這盤棋就得下死了,岳樂必須要讓董鄂氏覺得,人是朝著她來的,自己是被她牽連的。
  先把人嚇住,只有董鄂氏必須要依靠他乖乖聽他的話,事情才能多少有點轉機了。岳樂把這個新的香爐抱了過去,正色道:「痕跡都已經被人給清理了,來人手腳非常乾淨。」
  董鄂氏輕輕吸了一口氣,顫聲道:「那……那到底會是誰,竟然用這樣陰狠的手段來對待我們?」她說完後猛然間渾身一顫,滿帶哭聲道,「會不會,會不會是博果爾?他死後看到我和……和皇上……所以才要這樣懲罰我?」這句話說完後她就埋頭哭得聲阻氣噎,差點昏死過去。
  岳樂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她提起博果爾來會反應比失了身還大,見她都哭得兩眼翻白了,顧不得避諱,上前抱住她的頭用力掐人中穴,又從桌子上把昨夜的殘茶取來潑到她的臉上。
  好一通揉搓後,董鄂氏才幽幽轉醒,她的眼淚還在一滴滴往下砸,木然地聽著岳樂狠狠道:「人都已經死了,哪裡還能有鬼魂回來報仇?我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怎麼也沒被對方的鬼魂纏住?」
  董鄂氏抽噎道:「那怎麼……怎麼一樣?博果爾……博果爾他是冤死的……他是被你們害死的!」
  她昨日自覺美好前途唾手可得時,聽到博果爾的死訊,只是稍一難受就放下了,現在感覺入宮無望,後半輩子都被岳樂給毀了後,她再想起博果爾的死來,就莫名感覺心如刀絞,只想追著他一起去地下。
  岳樂急忙又去捂她的嘴,頗為後悔自己昨天怎麼就把這事兒跟她說了呢?要不是為了這事兒耽擱了時間沒有早早走,他們也睡不到一張床上去啊?
  他怕董鄂氏哭得太大聲吵嚷出去了,乾脆也不鬆開手了,摀住她的嘴低聲道:「你別鬧了,不可能是博果爾的鬼魂,我已經猜到是誰了,不敢說出來,怕嚇到你罷了!」
  董鄂氏雙眼睜得滾圓,一眨不眨地瞪著他,那目光中滿含了怨怒與憤恨。岳樂被她看得心頭發慌,強忍著繼續說道:「你想想,除了博果爾,還有一個人,絕對不想看到你入宮的。」
  董鄂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從喉嚨中暴出一聲尖叫來,她拚命掙脫了岳樂的手,喘著氣道:「太后——難道是太后?」
  還別說,這個想法還真是跟他接上了。岳樂一開始覺得這是有宗親在陷害自己,後來越想越覺得孝莊的嫌疑更大才對,那些宗親——哪怕是濟度,理當都沒有這樣膽大包天。
  更何況這事兒萬一漏給皇上了,難道皇上查到是有人暗地裡下手後,不會雷霆震怒,把陷害他和董鄂氏的人也給嚴辦了嗎?
  宗親們討厭他的是有的,但也不會採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冒這樣大的風險。倒是孝莊太后,就算被皇上查出來了,也是不怕皇上對她怎麼樣的。
  岳樂看著董鄂氏慘白的俏臉,歎息道:「不瞞你說,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皇上同你的事情,其實早就傳開了……」
  董鄂氏連忙道:「我同皇上是真心愛戀的,又礙不到他們什麼事,皇上和我都樂意,博果爾又死了,我們沒有對不起世上所有的人!」
  ——呵呵,瞧這話說的,要不是你們,博果爾又怎麼會死?岳樂都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句她還真會推卸責任,口中贊同道:「說得一點都不錯啊,可惜那些俗人哪懂得你跟皇上發乎於情止乎於理的風尚呢,說閒話的多了,傳得頗為難聽……怕是,太后娘娘已經聽到了風聲,不然也不會驟然間大病一場……」
  他不好說孝莊裝病就是為了把福臨給拘束住,便用暗示讓董鄂氏明白了這個意思,再次強調事情的嚴重性:「太后娘娘必是不樂意看到皇上的名聲受損……」
  岳樂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滿臉敬佩道:「娘娘同皇上情真意摯,實乃天下母子之典範。」
  ——太后不樂意出面阻攔,免得傷了同皇上的母子情分,所以只能從你這方面做手腳,設計陷害了你我。
  太后這個暗中下黑手的仇敵實在是讓她生不起對抗的心思來,她怎麼就得罪了這麼一尊大佛呢?董鄂氏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衝到頭頂,整個人抖如篩糠。
  她正作六神無主狀,聽到岳樂狀似無意道:「京中都知襄貝勒對你情深意重,親自向皇上把你討要過去的,想必平時對你也是深為愛重吧?」
  董鄂氏聽這話頗為刺耳,扭頭看岳樂滿臉深意,頓了頓方才明白過來——對方這是睡了她不想認,讓她大可以就此推給博果爾。
  ——她在貝勒府當了兩年的側福晉,都知道襄貝勒跟嫡福晉關係好,可一開始嫡福晉可還沒有入門呢,說她早就不是完璧了,不相信的人應該不多吧?
  不管怎麼說,她設想中同戀人完美的洞房花燭夜總是就這麼被毀掉了。董鄂氏有點恨岳樂,她更恨的是孝莊,對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對方毀了她一輩子,她一定要千倍百倍地報復回來,她要徹底搶走皇帝的心,讓太后後悔今日所作所為!董鄂氏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用力捏緊,好生養著的五根水蔥似的指甲有三根齊根折斷了。
  都說十指連心,她的手指頭尖上全都是血,董鄂氏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盯著岳樂恍惚笑道:「是啊,貝勒爺對我疼愛有加。」
  岳樂見她好歹是接受了這種說法,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匆匆起身道:「我得先走一步了,外面守著的人你都不用擔心,我會把首尾處理好的。」
  如果這事兒當真是太后做的,她後續肯定還得有許多手段,最起碼也得讓皇上知道董鄂氏已經失身了。岳樂可不覺得留給他和董鄂氏的時間還很多,他得費大功夫查清自己被坑的始末才是,絕不能再被動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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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存亡

  娜木鍾此時正陪在孝莊床邊給她念佛經,不過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唸唸停停,盯著慈寧宮柱子上的紅漆怔怔出神。
  這論理該算是大不敬了,孝莊卻也沒有跟她計較,聽她又長歎了一聲,忍不住輕聲道:「怎麼,博果爾到了現在還是沒有消息嗎?」
  她雖然消息靈通,但也僅限於在皇宮中。要說福臨任命了誰出征這種事兒孝莊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但前線戰況如何這種寫在折子裡呈報給福臨的消息,她還真的無從得知,就算能打聽到,也得拐好幾個彎慢上幾拍。
  這次岳樂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把事情做得周密無比,連一直盯著這事兒的濟度都沒看出蹊蹺來,孝莊至今也就知道補給似乎不太順利,但也沒料到狀況已經非常嚴重了。
  娜木鍾動了動嘴唇,勉強笑道:「是啊,想來是消息不通也是有的,雲南距京城何止萬里之遙,一時聯絡不上也是有的。」
  孝莊還真不樂意看到博果爾死在雲南,不然天底下讀書人該怎麼往福臨頭上蓋帽子啊,還算真心實意地安慰她道:「說不定也是他們在戰場上時間緊張,想著也沒大事兒發生,就不浪費時間給你寫信了。」
  這話聽得娜木鍾老大不高興——博果爾又不是福臨那種狼心狗肺的,怎麼可能會一連一個多月都不給她寫信?
  不過再覺得孝莊的話刺耳,娜木鍾都沒有表現出來,悵然地點了點頭,低頭愣了一會兒,才突然間反應過來一般,連忙笑道:「瞧我,是我來陪你這個病人呢,倒成了你陪我了。」
  孝莊見她不想再提博果爾失去音訊的事兒,眼梢微微上挑,狀似隨意閒聊似的問道:「哀家聽人說,你府上有個格格懷孕了?」
  又不是剛懷孕,眼看著再過一個多月就能生了。娜木鍾心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臉上露出點喜色道:「可不是,說來還得多謝娘娘呢,您指過去的兩個格格都很不錯,葉庫裡氏格外懂事乖巧呢。」
  孝莊笑道:「咱們經的事多,看人自然也就准點,看看皇上不跟哀家商量就給博果爾的那個側福晉,真是讓人不知道怎麼說了。」
  娜木鍾早在她把福臨支去佛堂唸經祈福而把自己留在身邊時,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別有所圖的,對她提到董鄂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襄貝勒府自從博果爾離開京城後就一直很低調,但也不代表娜木鍾對外面的事兒就一無所知。她也早一步猜到了福臨和董鄂氏之事,對此自然多加注意。
  孝莊現在還有臉在她面前旁敲側擊,娜木鍾臉上的憤怒之色都不用刻意偽裝,低聲道:「提起來我這一肚子的火就憋不住,不妨請您來評評理,誰家出嫁了的女兒見天住在娘家不回府的?說是她額娘病重了,我可也沒見到她在鄂碩福晉身邊侍奉盡孝啊?」
  孝莊大驚失色的模樣,詫異道:「不能吧,哀家本以為她就是德行有虧,沒成想連孝道上也說不過去?」
  娜木鍾似乎覺得她的話戳到點子上了,捏著手帕冷笑道:「可不是嗎,成天往什麼莫子軒跑,拉都拉不住,這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博果爾出征是去莫子軒打仗了呢!」
  這話真是太難聽了,她說完後驚醒一般小心地看了看孝莊,見孝莊仿若壓根沒聽見一般在低頭轉著手腕上的佛珠,鬆了口氣,試圖再往回找補找補:「我也不是不知道她在府上覺得過得憋悶,嫌府上沒有說話的人。博果爾一年多前就打聽到了,她跟安郡王是莫逆之交,想是兩人自有幾分情誼在,可這成天見的,也不怕人言可畏?」
  她們兩個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再不知道福臨跟董鄂氏勾搭上的事兒就是傻子了。娜木鍾當然不可能跟孝莊告狀說「你兒子不要臉想趁著博果爾不在挖牆腳」,但弄不死正主,她最起碼能拿幫兇來開刀撒氣。
  孝莊還真沒想到這裡面還能有岳樂的事兒,她讓人去查,說是皇上是兩三個月前去莫子軒賞畫時正好碰到也在那裡的董鄂氏的,就算再往前查,也沒有岳樂插手的痕跡在裡面。
  不過孝莊在乎的點在於福臨果真同董鄂氏糾纏不清了,而娜木鍾作為苦主肯定對是誰牽的紅線格外在意。孝莊也相信她一定是花了大工夫才查到岳樂頭上的,面上不動聲色地勸了她幾句。
  不一會兒,蘇麻喇姑進來提醒太后娘娘該喝了藥歇息了,娜木鍾識趣地提出告辭來。孝莊客客氣氣把人給送走了,一扭回頭來,氣得面皮都變色了。
  這樣天大的醜聞鬧得沸沸揚揚的,多少宗親們都在看笑話?孝莊自從得知皇上竟然真的同董鄂氏好上了之後,並不是一味地裝病,而是當真氣得大病了一場,現在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太醫說得好生調養。
  孝莊如今都不願意想後世該拿這件事兒如何編排,最怕的是皇上這一舉把全天下的讀書人都給得罪光了,名聲就該臭了。
  她重重一拍放著藥碗的小圓木桌,咬著牙關恨恨道:「找得用的人手來,給哀家細細地查,看安郡王到底有沒有牽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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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小半個月,輸送補給的部隊沒有找到大部隊,倒是發現了漫山遍野的屍體,李定國的部下和清兵裝扮的人都有。
  漸漸有徵繳軍隊全軍覆沒的流言傳到京城,岳樂和福臨這時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福臨還專門下旨撫慰了襄貝勒府,把尚在襁褓中的德色勒克立為世子。
  去宣旨的還是岳樂,他有點不滿於那幫子女眷的態度,皇上都給事情定下基調了,襄貝勒兩個月沒有音信,九成九已經戰死了,太妃也就罷了,連一個貝勒福晉竟然都膽大包天到能硬跟他頂,撐著不肯給貝勒府掛上白綢。
  不掛就不掛吧,你以為不居喪襄貝勒就能活過來?岳樂很有幾分不屑,他也不急著跟這幫人計較,一幫大臣已經開始討論此次出兵的功過了,畢竟這次出了大批人馬都沒有打了勝仗,總得找一個人來問罪。
  岳樂主張的是主將副將並罰,然後被濟度直接罵回來了,他不敢相信濟度竟然這麼蠢,為了一個死了的人還敢往死裡得罪他。
  跟著濟度罵的人寥寥,但是覺得他這做得太過頭的大臣也著實不少,畢竟一開始戰況是很有利的,都是補給沒有及時運送到,才導致戰況急轉而下。
  福臨此時充滿了對弟弟的愧疚,傾向於問罪路什,但也要派人撫慰他的妻小,至於博果爾,為國捐軀、英年早逝,追封個親王也就是了,日後德色勒克長大了,也能承襲他的爵位。
  雙方還在吵著,濟度剛提出希望皇上允他兵馬南下雲南,同李定國部將作戰的同時還能打探打探博果爾的蹤跡,畢竟至今都沒有找到屍體。
  南邊又傳來消息,說是襄貝勒在路什還活著時就放棄輜重,帶領三千餘士兵,從大中型村落就地獲得補給,一人配兩匹馬,日夜兼程,偽裝成明朝軍隊,迂迴潛入了南明小朝廷大後方。
  此時南明的大部分兵馬都在邊境處作戰,主將路什在補給斷掉後帶領部眾強行突圍,於戰場上身重數箭而亡,李定國還在搜尋殘餘部隊呢,聽到昆明城破、永歷帝失蹤的消息,急忙率領部眾一面趕路返回滇都,一面沿途搜索清軍蹤跡。
  博果爾先是沿著清緬邊境線躲藏,後又轉入西藏,繞了一個大圈,從青海轉到甘肅,所經之地無一不是挑偏僻邊遠山區隱匿行蹤,一應口糧全賴士兵四下打獵尋覓,到了甘肅境內方才向時任川陝三邊總督金勵的求援。
  其時路什早已戰死,眾人猜測他也慘死的消息都傳到京城了,何況是同雲南挨得更近的甘肅?金勵一得到消息不由得大驚失色,兩人對了兵符信物,方才確定下來。
  福臨睡了一覺起來,接到川陝三邊總督八百里加急送上來的折子,其中還夾了博果爾送來的戰報,一時間都傻了眼。
  人都已經到了甘肅,那裡可沒有南明餘孽,更何況博果爾還活捉了永歷帝,他此時再派人秘密把人弄死已經不現實了。
  福臨被岳樂慫恿地下黑手,也有一時腦熱的成分在,他畢竟不是真喪心病狂、心狠手辣之輩,這兩個多月來,雖然同董鄂氏越發琴瑟和諧,但心底也隱隱覺得對不住弟弟,不然他也不會打算給博果爾追封親王算是彌補了。
  第一次動手也是岳樂先斬後奏把事情做了才跟他說的,這次要是讓福臨自己再來一次,他還真狠不下這個心來,又覺得這樣都能死不了還立了大功回來,足見博果爾也有長生天保佑,福大命大。
  再加上不死不休的對頭永歷帝都被捉住了,這著實是大功一件,福臨小糾結鬱悶了一下,也就興高采烈地派人去迎博果爾及將士們回京了。

  ☆、返回京城

  一個大家都認為已經死了的人冷不丁立了大功重新出現,博果爾回京時的陣仗著實風光。他帶著的三千兵馬一路折損甚多,如今只剩下了千餘人出頭,所以他的表情仍然擺得頗為凝重哀痛。
  到了京郊時鑲藍旗和鑲紅旗的統領專門來向他致意,鑲藍旗旗主是濟度還好說,就只是來表達尊敬佩服之意。鑲紅旗統領對他就格外慇勤熱情了,還委婉表示願意為他盡忠效勞云云。
  博果爾從兩年前對鑲紅旗態度就頗為曖昧,他也覺得努努力把這一旗捏在手中希望倒是挺大的,不過兩年前的他可從來沒有設想過自己竟然有被派出征、掌握兵馬大權的時候。
  他活捉永歷帝的功勞自然很大,但估計福臨也不會再讓他當哪一旗的旗主了,不然福臨和孝莊都得坐不安穩位子了。
  博果爾對此倒是看得很開,看鑲紅旗如今的模樣,顯然已經把他當旗主來尊崇了,有沒有正式委任倒是區別都不大。
  永歷帝如今還在甘肅,要是一路押解上京,那風險太大了,估計福臨會跟上輩子一樣,派個人去把他處死。這就不關博果爾的事兒了,他回京後要處理的破事兒還有很多。
  董鄂氏在鄂碩府上住了三個多月,博果爾尚為損命的消息一傳到京城,鄂碩火速把女兒給送回了襄貝勒府上,還想著得向太妃賠罪,找理由都是自家福晉病重時實在是思念女兒,不得已把她留了這麼長時間。
  娜木鍾本來聽了兒子的「死訊」,心灰意冷之下都有一頭撞死的心了,還是見赫捨裡氏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想到自己嚥氣了留他們寡母幼子,還不更得受人欺凌?她是先帝貴妃,皇上名正言順的長輩,她在府裡離著,等閒不長眼的也不敢隨便就上來踩一腳。
  她在佛堂裡流著淚念著經呢,冷不丁聽到兒子還沒死的消息來,當真是驚喜不勝。娜木鍾正是欣喜若狂的時候,一聽說鄂碩遞了帖子上門,怎麼肯讓這幫人壞了自己的好心情?連面都沒見,只派大管家去應付鄂碩了。
  董鄂氏一進門就乖順地對著娜木鍾和赫捨裡氏福身請安,她本是該請罪的,赫捨裡氏只允了她在鄂碩府上住半月時間,後來跟博果爾的消息斷了,娜木鍾婆媳都忙著滿京城打探消息,沒時間也沒心情顧得上她。
  娜木鍾也猜到一些兒子的謀劃,對董鄂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顯得十分縱容,赫捨裡氏跟著她學,也從不過問了。
  如今董鄂氏再進來,娜木鍾見她將養得油光水滑,面頰上白裡透紅,顯然這段日子過得十分舒坦。她看看董鄂氏,再看看雙眼腫如杏核的赫捨裡氏,額角的青筋微微爆出來,又忍了下去,冷淡道:「你回房待著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董鄂氏遲疑了一下,柔聲道:「貝勒爺失蹤多日,如今終於凱旋而歸,妾身當向貝勒爺請安呢。」
  我兒子生死未卜時,可也沒見著你著急難過啊,現在人回來了,也輪不到你來請安。娜木鍾冷笑了一聲,劈手把桌子上的茶盞掃到地上。
  她在兩任大汗的後宮待過,手段見識自然不是董鄂氏能比的,如今見董鄂氏自己送上門找打,自然也不再客氣:「既然側福晉如此有心,正好偏院新設了一佛堂,還得煩勞你去給博果爾跪經呢。」
  董鄂氏想的是博果爾遇險自己確實得承擔一部分責任,所以等博果爾回來後,她好聲好氣向他賀喜就是了,可從來沒有想過還得去受這樣的罪。
  不過這事兒可輪不到她做主,娜木鍾話音剛落,董鄂氏都還沒來得及反駁呢,旁邊的章嬤嬤和李嬤嬤已經站了出來,半強迫地把她給帶下去了。
  娜木鍾冷著臉道:「不念上十年八年,她別想出來了。」
  這當然是氣話,赫捨裡氏輕聲道:「額娘何必同她一般見識,貝勒爺平平安安歸來,天大的喜事呢,為這等小人不值得敗壞了心情。」
  娜木鍾讓她勸得心氣平了些,想著赫捨裡氏並不知道博果爾被派往戰場都是被董鄂氏給牽連的,便把她的手拉了過來:「這段日子也是當真難熬,幸虧有你陪著,咱娘倆才能撐過來。」
  都說同享樂不如共患難,以往博果爾在時,赫捨裡氏同娜木鍾雖然還算相處得平和,但多少還有些不對付的感覺。等到博果爾音信全無那幾個月,兩個人卻都是給彼此鼓勁兒才熬得過來,尤其喜信傳來後,不說盡釋前嫌也相去不遠了。
  又過了十餘日,博果爾率領部眾抵達京郊,入宮陛見時就先讓自己的伴讀阿楚琿去貝勒府說一聲,他本人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也需要跟皇上詳細匯報情況,一直到了半夜才由福臨專門派人馬把他給送回來。
  這一走就是大半年,中間還詐死了一回,雖然博果爾讓阿楚琿回府報信時已經讓他傳了口諭說讓府上人都先行休息,他也一點都不吃驚在大半夜回來時看到襄貝勒府上燈火通明,除了剛生了大格格還在坐月子的葉庫裡氏被娜木鍾勒令好生修養外,其他所有人都在等著他。
  看著久違的府邸輪廓,博果爾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不過還是拉著韁繩,讓胯下駿馬不緊不慢地前行。
  一行人來到貝勒府門口,博果爾側頭對著來送自己的副統領道:「勞煩諸位大半夜還得跑一趟了。」
  他說完,自有跟著去的小太監懂事地送上荷包去請這群大爺喝酒。
  副統領知道這一定是貝勒爺不樂意入府時還有他們這幫不相干的人跟著,客氣地向他行禮後,帶領一幫手下離開了。
  博果爾從馬上下來,站在石獅子門前歎了一口氣,方才邁步走了進去,剛過了一道門,就看到娜木鍾帶著赫捨裡氏和他另一位格格馬爾丹氏前來迎接他。
  這幫女眷都是眼眶通紅,他一進來,娜木鍾都不敢相信這個黑瘦健壯的男子是自己的兒子了,忍不住抽噎了一聲,眼淚就砸了下來。
  她作為府裡地位最高的一位,一開哭腔其他人也都忍不住了,一時間府內哭聲震天。
  博果爾衝著娜木鍾跪了下來,扣頭道:「都是兒子不孝,累額娘擔憂了。」不單娜木鍾見了他不敢認,他見了娜木鍾也有點不敢認了,看自家額娘憔悴得仿若一夕之間老了十歲,他也感到心酸難忍。
  娜木鍾急忙彎腰把他扶了起來,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想著一家子這麼哭也不像話,他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一定累了,連忙道:「額娘在府上好得很,有什麼話留到明天再說也不遲,你先去歇息吧。」
  「沒事兒,兒子也不累。」博果爾笑了一下,他在抵達甘肅省之前,那才真叫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呢,一天十二個時辰,睜著眼睛趕路得趕十個時臣,其餘時間就是閉上眼睛了,也根本毫無睡意,一遍遍在頭腦中思索著潛逃路線。
  現在想想,他那時候還處在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中,整個人都非常地激動,連著四五天都沒合眼,再往後推才感到疲憊了。
  最難受的其實反倒是跟川陝三邊總督接上頭後,那時福臨的態度模稜兩可,他一直撐著等朝廷的嘉獎頒下來,整個人才放鬆下來,那時候一個多月積聚的疲憊一股腦湧上來,他整個人都癱倒了。
  有了那麼些經歷,博果爾對於從甘肅趕過來吃的小苦頭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了,笑著同娜木鍾說了兩刻鐘時間,又看向赫捨裡氏。
  夫妻之間有些話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赫捨裡氏動了動嘴唇,擦了淚笑道:「貝勒爺怕還不知道,葉庫裡氏半個月前給您生了個漂亮的小格格呢。」
  他前前後後一共走了六個月多,葉庫裡氏的孩子滿打滿算才八個多月。半個月前生產時怕是聽了他的死訊給刺激到了方才早產了。
  博果爾在心中歎息了一聲,恭請額娘歇下後,方才從娜木鐘的院子裡出來,先去正院看了看安然酣睡的大兒子,又去葉庫裡氏院子裡看了看剛出生半個月的小格格。
  博果爾兩輩子加起來就見過兩次未滿月的孩子,第一次是德色勒克,第二次就是看大女兒了。
  小格格出生半個月了,體重還比不上剛出生的德色勒克,胎髮帶著不健康的淺黃色。博果爾輕輕抱著她,見小格格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身子,連忙輕手輕腳遞給旁邊的奶娘:「好生照看著,小格格要是有一二差池,你們一家子都跑不了。」
  他說完後去產房看了看葉庫裡氏,坐了一炷香時間就出來了。赫捨裡氏守在外面,見他出來時面色發沉,勸道:「小格格胎裡是弱些,黃大夫給看過了,倒也無大礙,說是再養半個月,就同一般孩子無異了。」
  她說著就要跪下去:「都是妾身有負貝勒爺所托,沒能照顧好她們母女。」
  博果爾疑似戰死的消息一個多月前就傳過來了,但府上誰都不敢跟葉庫裡氏漏上一言半句,可惜那時闔府上下都惶惶無主,伺候的人神色中不免帶出來了些,叫葉庫裡氏看到給逼問出來了。
  她情緒一激動,當時羊水就破了,連忙抬到產房裡去,幸而這一胎倒是生的快,晚間發動,早上小格格就落地了,差黃大夫來診過,說是母女皆無大礙。
  博果爾把她扶了起來,見赫捨裡氏兩眼滿是血絲不說,本來圓嘟嘟的下巴都尖了,歎道:「我不在這半年,你們都受苦了。」
  他在出征前就腦補福臨對自己要下黑手了,本著小心謹慎的想法,提前走了好幾步,在軍中沒有出現任何異動時,就帶著一小批人馬離開了。
  要不是他抽身得早,肯定就落得跟路什一樣的下場了,沒有補給沒有援助,餓著肚子讓士兵們怎麼打仗?
  博果爾微微瞇了一下眼睛,伸手扶住赫捨裡氏的肩膀,把她送到正院去後,就轉頭回了書房。                        

  ☆、書房議事

  一進書房的門就看到德九恭順地跪在門口,博果爾把人叫了起來。他也是累了,想著不甚重要的事兒完全可以等睡一覺起來後再說,直奔主題問道:「我沒消息這一個月來,誰是京中跳得最歡的?」
  他在心目中其實已經有了人選,果然聽德九道:「往雲南運送糧草補給之事是安郡王岳樂經手的,事後他還一直主張給您問罪。」
  博果爾聞言冷笑了一聲:「這也不稀奇。」福臨優柔寡斷、多愁善感,還真未必想得出這種讓上萬人給他一起陪葬的陰狠手段來,必定是有人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
  德九道:「主子爺神機妙算,您一步步的謀劃,都已經成為現實了。」
  這個讚譽博果爾還當真不敢當,能一步步想到這麼多的需要的不僅是縝密的思維和邏輯思考能力,更需要具備豐富的想像力。
  他自認自己可不是個善於異想天開的人,能猜測得這樣準確,全都有賴於這些事情全都是他上輩子親身經歷過的。
  博果爾看著德九道:「你的忠心爺都知道了,起來吧。」
  德九又叩了一個頭方才抖抖衣擺爬了起來,想了想道:「主子,皇上曾在早朝上說,想著封您親王呢。」
  「那是他們都以為我死了,給個死人加恩自然不用顧慮太多,就算爵位還能承襲,等著德色勒克長起來還有小二十年呢,到那時這個親王的名頭早就不管用了。」博果爾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愛新覺羅家也就親兄弟值錢,像他和福臨這樣的才金貴,要是再往後推一輩,根本就拿不出手了,莽古爾泰還是太宗四哥呢,福臨殺他兒子額比倫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有手軟,這可是實打實的堂兄弟。
  累死累活半年多,幾次出生入死才撿回來半條命,博果爾有時候累極了,也喜歡腦補一下自己這次活捉了永歷帝,能把頭上的帽子提成什麼檔次。
  親王肯定是不可能,要他真死在戰場上倒是能拿到手,關鍵他現在活著回來了,還立了一個大功,福臨肯定要壓一壓他。
  最可能的是升一階當郡王,但考慮到如今的福臨肯定看他非常不順眼了,爵位原地踏步不升也有可能。
  不過他看中的是福臨屁股底下的皇位,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倒是完全無所謂,要是福臨借此給他點委屈受,那更好了,這年代宗室們都喜歡抱團,都不用他叫屈,自然有人會跳出來幫他「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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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爾本來打算著就把主要的事情一說就回正院休息,沒想到一說就說到天大亮了,才算是跟德九把所發生的事情都大略說完了。
  博果爾還順帶著把這半年來府上接到的私人信件都翻了一遍,還給幾個人都寫了回帖,讓德九找人給各府都派發下去。
  忙活完了這些,他才有心情洗漱一番,想著直接從書房睡下,倒是有下人來問是不是要準備早膳。
  博果爾愣了一下,起身道:「去額娘那裡。」畢竟是回來後第一天用早膳,還是得去娜木鍾那裡才對。
  就這麼一糾結,他又打消了歇下的主意,歎了口氣,去跟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吃早飯,胡亂塞了點,聽到娜木鍾心疼道:「你看看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昨天是不是又一晚上不睡?」
  娜木鍾打聽他昨天睡不睡倒完全在意料之中,博果爾把飯碗輕輕放下,正色道:「兒臣累額娘擔心了。」
  翻來覆去都拿這句話堵她,娜木鍾拉著臉白了她一眼,看看旁邊赫捨裡氏也是沒睡好的模樣,便道:「你昨天不是還說皇上准了你半個月的假,今天什麼事兒都不准干,府上好得很,沒有需要你再操心的。」
  博果爾含笑應下了,又大略吃了幾口,便把筷子放下了。他一擺出用完的模樣來,娜木鍾和赫捨裡氏也停筷不用了。
  看來這是倆人都想早點逼他回房休息,博果爾左右看看,無奈道:「你們再用點吧,我回去歇著。」
  娜木鍾生怕他回去再不乖,給赫捨裡氏打了一個眼色,笑道:「我這些日子精神也短了,不愛跟人說話,還是去跪跪經,撿撿佛珠,以表心意。」
  赫捨裡氏順勢提出告辭,追著出了院子,見博果爾專門站在外面等著自己,輕輕咳嗽了一聲,略帶尷尬道:「貝勒爺。」
  「我就知道你們得使小手段,」博果爾難得帶著幾分小得意,伸手去拉她,兩人並肩朝著正院走去,「給我細說說,這半年你們都過得如何?」
  娜木鍾讓她一併跟著來是為了催人去睡覺,可不是讓她陪博果爾聊天說話的,赫捨裡氏哪肯再給他說這些,含糊道:「都挺好的,太后娘娘待額娘和我也十分周到細緻。」
  孝莊這就是在給福臨擦屁股的,興許如今坊間傳聞已經頗為難聽了,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
  赫捨裡氏見他沒了聊天的興致,多少算是鬆了一口氣,到了正院想著伺候他梳洗,動手解開衣服後看到他右腰側一道斜著快一尺長的細長刀疤。
  赫捨裡氏心頭一跳,硬咬著舌尖不動聲色把外袍給他褪了,趁他洗澡的空檔避出去偷偷哭了一場,又急匆匆洗了臉補了妝,看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了,方才再入屋裡去。
  博果爾此時洗得差不多了,抬頭看見她進來了,也沒問她剛才的空檔幹什麼去了,笑道:「家裡的衣袍都小了,還是拿我在外面時穿的吧。」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出去半年自然朝上躥了一大截,也跟著壯實了不少。
  赫捨裡氏還當他沒看出來,暗暗慶幸幸好自己雙眼先前早就哭腫了,也看不出剛哭過的模樣來,連忙應道:「哪裡用得著貝勒爺穿舊衣裳,府上新料子多得是,您歇下後,讓人比照著衣裳量量尺寸,新做一批就是。」
  她本來想說讓繡娘來給博果爾量尺寸呢,想著他肯定累了,既然舊衣服穿得貼身,不如就按舊衣服的尺寸來就好,先做一小批穿著,等博果爾歇過來再正經重新量尺寸。
  博果爾應下了,一放鬆下來渾身肌肉都酸疼酸疼的,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了過去。
  他睡到快天黑才醒過來,吃了晚膳繼續睡,第二天醒來只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都透著用不完的勁兒。
  睡足了有了力氣,就該考慮處理正事了,福臨允了他半個月的假,博果爾可沒打算把這半個月都荒廢掉。
  他先去後院小佛堂看董鄂氏,這女人可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鋪墊到如今的地步,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收網的時候了。
  讓博果爾頗感怪異的是,在佛堂唸經的董鄂氏一見了他,一下子就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還帶著幾分欲語還休,面頰緋紅地從蒲團上站起來,偷偷用眼角瞄著他。
  博果爾頓了頓,還沒有想明白她怎麼會是這樣一種反應,董鄂氏就率先道:「妾身給貝勒爺請安,妾身日夜思念貝勒爺,看到您平安歸來當真喜不自勝。」
  ——從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上還當真不能說她說的是假話,可自己活著回來,董鄂氏理當比福臨更加感到心塞才對。
  博果爾的表情略有些微妙,左右看了看,木著臉道:「額娘既然讓你來這兒跪經,就當潛心向佛,沒見過你這樣跪經跪到一半就自行起身的。」看旁邊正在跟董鄂氏說姻緣的小尼姑就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訓斥語氣說出這番話的,然而不知道董鄂氏腦補到哪裡去了,不僅沒有被訓斥後的愧疚和憤恨來,反而露出點說不出的羞赧來,用眼角輕輕撩起來掃了他一眼,羞道:「妾身謹遵貝勒爺教誨。」
  這下心塞地換成博果爾了,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京城前,董鄂氏還不是現在這個畫風的,怎麼現在再看,已經變成這樣了呢?
  可能福臨打情罵俏時也喜歡用這種訓斥的語氣說出來?所以董鄂氏能把他的斥責歪到覺得他是在拐著彎地示好了?
  博果爾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乾脆就不想了,橫豎事已至此,他盯著那名陪著董鄂氏的小尼姑,示意她可要看緊此人。
  章嬤嬤和李嬤嬤自從脫了監視管教董鄂氏的職責,都賦閒在家大半年了,現在又被赫捨裡氏給挖了出來,讓她們盯在佛堂外守著,免得董鄂氏再做出有辱門庭之事。
  博果爾匆匆從佛堂中出來,就看到德九面色帶著幾分難看地守在門口,見狀急忙迎了上來,卻又沒有出聲,一直到兩人走出去一大截距離,方才低聲道:「主子爺,皇上帶著安郡王過來了,現在在您書房喝茶呢。」
  博果爾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看著他道:「也怪了,太后怎麼連兒子都約束不住了?」孝莊此時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把福臨死死拘束在宮中嗎?
  德九微微一笑:「怕是皇上急於出宮,太后娘娘舐犢情深,不忍拒絕吧。」
  明顯是福臨去慈寧宮大鬧過了,孝莊對兒子的感情更深,對臉面顧忌得也多,真讓他再鬧下去,整個皇宮都能聽到風聲,那才是當真丟臉呢。
  

  ☆、情夫暴露

  福臨確實是火急火燎找上門的,他早就在博果爾回來後,命岳樂密切關注著襄貝勒府的動向,在岳樂向他稟報說博果爾一回來就膽大包天地把側福晉鎖在佛堂後,登時就坐不住了。
  他自詡情聖,雖然對滿皇宮的妃嬪都不放在心上,但對董鄂氏著實稱得上是柔情蜜意,愛之若寶。福臨自然不能坐視心上人受到這樣的折磨和調教,當即想動身出宮,去把董鄂氏拯救出來。
  期間穿插著跟又用生病來阻撓他的孝莊大吵一架之事,福臨經過岳樂委婉的提點,已經明白了這事兒自己的親額娘一直都從中作梗,想要把他尋尋覓覓了二十年才找到的愛情給攪黃了。
  想通這一點後,他登時火冒三丈,跑去慈寧宮鬧了一通——其中不乏岳樂看似勸架的煽風點火,他本來不敢對太后所做之事提出質疑的,無奈這個女人蛇蠍心腸,竟然害得他跟董鄂氏春宵一度,這要讓皇上知道了,那他的錦繡前程就全都玩完了。
  所以岳樂得先在福臨那裡打下「太后娘娘看董鄂氏不順眼,多次出手坑害」的底子,日後就算事發了,好歹也更讓皇上信服他和董鄂氏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福臨帶著岳樂趕到貝勒府,去書房坐了沒一會兒,就看到博果爾滿面喜色地快步走來迎接。弟弟見了他這樣開心,福臨一下子被勾起了深埋心中的愧疚之情,羞得無地自容,動了動嘴唇,勉強對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的功夫,福臨因為心中種種情緒翻滾不定,目光黏在博果爾臉上就久了些,他詫異地發現,對著他還笑得燦爛的博果爾在對上岳樂時,表情卻有點扭曲。
  ——充滿了敵意與蔑視,甚至還有點難以言喻的嫉妒,所有的情緒幾乎不加掩飾地在他臉上炸開,讓福臨看得又驚又奇。
  幸而這樣扭曲的表情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博果爾很快恢復了正常,若無其事地對著福臨請安行禮:「臣弟見過皇上。」
  福臨連忙伸手去扶他,藉著把人托起來的當口,埋首細細一看,見博果爾看著自己時眼神清澈,眼底還有隱隱的激動崇敬在閃爍,跟福臨原先設想的仇恨目光完全不同。
  但是一旦博果爾的目光轉向岳樂,就變得晦暗不明瞭,他對岳樂的態度也明顯冷淡下來,請福臨用茶時甚至沒讓下人也給岳樂上一盞。
  這樣明明白白地打臉,福臨第一個猜測就是博果爾知道了岳樂在戰場上下黑手的勾當,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這事兒做得非常非常隱秘,連他那個隻手遮天的親額娘都不知情。
  那難道是博果爾知道了是岳樂不小心把董鄂氏變相推薦給自己的?可這樣的話,福臨深切明白自己才應該是主要的仇恨對象,然則看博果爾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誠摯懇切,並不像是有私仇夾雜在裡面。
  他一邊思索著,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博果爾說些這段時間京城中發生的零星瑣事,正說到鄂碩福晉上個月重病不治去了——這也是福臨特意提起來的,想要試探一下博果爾的口風。
  果然博果爾冷笑了一聲,把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到桌子上,憤憤道:「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淫……但凡是個有臉面的官家太太,也該覺得臊得不能見人了。依我看,都是董鄂氏不知廉恥,才氣死了她的親額娘。」
  福臨又急又氣,既為他把白玉無瑕的心上人說得這樣不堪而感到氣憤不平,又有種自己的臉皮也被扒下來用力踩的惱怒羞愧,抬頭正想斥責他幾句,卻見博果爾說話時壓根就沒有看向他,反而在怒瞪著岳樂。
  岳樂從剛才連潤口的茶水都沒撈上後,也是感覺臉皮火辣,便低頭出神,也不插口他二人交談,就盼著皇上什麼時候注意到了他所受的委屈,幫他把公道討回來。
  他是沒注意到博果爾的目光,但是一聽到跟董鄂氏有關的話就心臟提了起來,等博果爾痛罵完董鄂氏,也沒見皇上出聲反駁,心中頗覺蹊蹺,急忙抬頭看過去。
  福臨已經收回了盯著岳樂的目光,所以岳樂只看到了皇上的半個後腦勺,他再看博果爾,見後者正咬著牙關看著福臨。
  ——沒錯,襄貝勒的反應是正確的,怎麼皇上被人罵得這樣難聽還不回嘴呢?這人不是把董鄂氏放到心尖上捧著呢嗎?
  從岳樂的角度看,是看到博果爾對著福臨咬牙切齒,理所當然地就覺得剛才那番話是衝著皇上罵的。他心中還挺樂呢,果然襄貝勒這種直腸子的蠢貨一點就炸,這不是找著給貝勒府招禍呢嗎?
  而從福臨的角度看,博果爾分明是對著岳樂罵的,罵完後看看自己這個皇帝加兄長在上位坐著,這是又後悔話說得難聽失禮了,才畏懼地盯著自己,咬緊牙關收口不罵的。
  這一番作態,無疑加重了他心中的異樣詭異感,福臨一下子斷定博果爾跟岳樂之間是有私仇的,他直覺這其中摻雜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還在思索著,聽到博果爾喊道:「來人,人呢,沒見皇兄的茶該添了,你們都不長眼睛嗎?」
  先前還是他自己讓下人們都退下的呢,現在反倒責罵起人家來了,明顯是心中有火發不出來,對著下人出氣呢。
  福臨見頓了一會兒才有一個瘦弱得不行的小太監跌跌撞撞地從外間跑來,看這孩子不過八九歲模樣,蔫頭耷腦地明顯不是慣常在主子身邊伺候的。這次能輪得到他來倒茶,明顯是幾個大太監都聽出來博果爾生氣想找人撒火,才把他推出來的。
  福臨一向都有些心腸軟巴,見那小太監抖得跟個篩子一般,咬著嘴唇似哭非哭的模樣也十分可憐,動動嘴唇剛想說話,便聽博果爾罵道:「外邊的人都死光了,讓這麼個弱雞來伺候皇上?給我把他拖出去打死!」
  小太監兩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磕在地板上,渾身顫抖得不行,端著茶壺的手卻還硬撐著紋絲不動。
  福臨道:「好了,朕覺得他伺候得也不錯。」頓了頓又斥責博果爾道,「朕以仁義治天下,這奴才又沒做什麼錯事兒,你這樣動輒喊打喊殺的,也未免太過了。」
  他話語中意思很重,博果爾連忙起身下跪請罪:「都是臣弟的不是,還請皇兄寬恕。」
  福臨見他這樣,又不免覺得後悔了,他本來就自覺對不起這個唯一的弟弟,如今怎麼反倒為個奴才來這樣訓斥他?人家這是心裡有火,不讓對著他對著岳樂發,難道對個自家奴才發火還不許嗎?
  不過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再多說反倒更彆扭了,福臨把博果爾叫起來,再看那小太監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便道:「行了,這裡不用你了,快下去吧。」
  小太監對著他磕了一個頭,怯怯看了博果爾一眼,見後者陰沉著臉沒有表示,方才小心翼翼用膝蓋跪在地上倒退行走。
  他本來跪在福臨腳邊,身子並不是正對著出口的,一倒退就撞到坐在福臨下首的岳樂身上了,手裡的茶壺一歪,從壺嘴處流出滾燙的茶水全倒在岳樂右腰上了。
  岳樂一下子彈起身來,小太監也嚇得丟了茶壺,慌手慌腳地連忙扯起衣襟來幫岳樂擦身上的茶水,口中連連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岳樂怎麼都沒想到這貝勒府上的奴才能這樣不長眼,燙得著實不輕,正想著趕緊把腰側的衣服撩起來跑跑熱氣,不要再緊貼著皮膚了,感覺著小太監礙手礙腳的,飛起一腳來就把他給踹出去老遠。
  他也是弓馬嫻熟之輩,曾經立下過汗馬功勞,發怒時用的力道極大。小太監撞到對面的椅子腳上,一口血吐了出來。
  博果爾看了看福臨略帶不忍的神色,賭氣道:「要我說這種瞎了眼的奴才就該直接弄死,不過皇兄以仁義治天下,那就拖下去打三十板子張張教訓。」
  福臨正猶豫著是不是該阻止,聽博果爾轉瞬變了一個口風,幸災樂禍道:「還得叫個太醫給安郡王看看呢,茶房裡備著的都是滾茶,可別再燙出個好歹來。」
  福臨只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此時自有侍衛進來把那昏倒的小太監給拖走了。人都走了,沒一會兒還有打板子的聲音傳來,他也不好處出聲阻止了,只得去看岳樂。
  岳樂把衣襟撩了起來散熱,等被燙得發懵的頭腦漸漸恢復理智,一低頭卻赫然發現腰間的玉珮被人給換過了——重點不在玉珮上,而在玉珮掛著的絡子上。
  用大紅線打的攥心梅花的絡子,看起來有點陳舊了,想是用了一段時日,那手藝卻是極好的甚至是獨一份的,精緻漂亮得不行。
  岳樂一愣,只隱約覺得這絡子有些眼熟,頓了一頓想明白了,一顆心直直沉了下去,他急忙若無其事地把上衣下擺放了下去,悄摸著抬頭一看,果然福臨瞪著他腰間瞠目欲裂。
  福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岳樂腰間一模一樣的絡子花樣他見過,還是自己第二次入宮侍疾時,二人無法相見,董鄂氏托岳樂送入宮中的。
  現在那絡子綴著玉珮就掛在他的腰間,福臨抖著手摸了摸,牙關緊緊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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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門見山

  岳樂一看他是這樣的神態,就知道福臨不僅已經看到了他腰間的紅絡子,甚至都已經想到了董鄂氏的身上去。
  岳樂面色慘白灰敗,跟福臨彼此面面相覷愣了一下,張張嘴巴正想說話,聽到門口有侍衛前來稟報道:「啟稟皇上、貝勒爺,二十三板子打下去,那小太監已經嚥氣了。」
  岳樂只好打消了把絡子連同玉珮一起解下來呈給福臨的打算,這本來是最好的洗清自己嫌疑的方法,可惜他反應地慢了一步。
  侍衛已經趕來說那個小太監都已經被打死了,他此時若是再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以福臨的性格,只會更惹得他生疑。
  岳樂看到那個有點眼熟的絡子時,就明白自己今天是讓人給陷害了,唯一還有疑惑之處在於,究竟是誰設了這麼個陷阱要讓他跳進去。
  這事兒是在博果爾府上發的,那個小太監也是博果爾的人,可關鍵就在這兒,博果爾剛從外地回來,就算聽說了皇上跟董鄂氏的事兒,又怎麼會知道他還牽扯在其中?
  再說了,博果爾除非會掐指神算,不然又怎麼能知道董鄂氏曾經送皇上一個這個樣式的絡子?他總不能臨走前就派了人嚴密監視董鄂氏的一舉一動吧,那時候她跟皇上可還沒有勾搭上呢。
  岳樂從心底就不信博果爾能神機妙算成這樣,思來想去,覺得最可疑的就是在宮中的太后了——從博果爾府上動手,就是存了禍水東引之意,畢竟這事兒上博果爾也是實打實的頭號受害人。
  岳樂越想越覺得孝莊的嫌疑最大了,面上卻絲毫聲色不動,鎮定道:「襄貝勒何苦這樣,不過是個奴才,讓人好生調教規矩也就是了,那麼小的孩子,就這樣給打死了,於心何忍?」
  他要是自亂了陣腳,福臨更能看出不對來了,岳樂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坦然模樣來,還有閒情逸致關心一個小太監的死活,倒把福臨給迷惑住了。
  雖然那個絡子同董鄂氏送他的實在是相似,但這個花樣也不獨她一人會打,福臨也就來得及瞄了一眼,還真拿不準是不是董鄂氏的手藝。
  他正拿不準主意,卻聽到博果爾愣愣道:「我、我也沒讓人把他打死啊,那個小太監是年關時才買入府上的,規矩欠點,是惹人生氣——可是我著急一向都是說打三十板子的,這一點我府上的人可是都知道的,先前打了那麼多次,也沒見打死人啊?」
  博果爾說完後似乎覺察到不對勁兒了,見回話的侍衛還沒有走,沉著臉道:「怎麼回事兒?」
  侍衛為難地跪下請罪道:「奴才等也沒有下重手,主子爺心善,這些闔府上下誰不知道?本想著意思意思就過去了,沒成想他沒挨完就倒下了。」
  他說完後還挺委屈地,忍不住補充道:「若是奴才等誠心想把他打死,那太監讓安郡王踢沒了半條命,哪裡能撐到二十三板子才嚥氣呢?」
  這句話就是在暗指是岳樂把人給踢死的,博果爾動動嘴唇,不好再說什麼了,不耐煩地罰了打板子的侍衛當月的月俸,就把人給趕走了。
  岳樂覺得這一定是孝莊太后專門派來的人,把差事幹完了就心甘情願死掉了。他現在當真是有苦說不出,又生怕再漏了痕跡讓皇上起疑,只好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福臨此時對一個太監的死活早已經不放在心上了,他此行本來想著旁敲側擊博果爾一下,警告他不准再欺負董鄂氏這樣遺世獨立的女子,現在也全然沒有了興趣,只想著好生把董鄂氏跟岳樂的關係想清楚。
  這倆人各自都懷揣著心事,待了沒一會兒就離開了,博果爾親自把福臨送出府去,一回來問德九道:「德三沒有大礙吧?」
  「傷得挺重的,不過沒有傷到肺腑,那小子精著呢,早早就避開了要害。」德九笑著低聲回答道。他對此做足了準備,連屍體都偽造好了,沒成想不論是皇上還是安郡王,都壓根沒有在意過人被打死了這條消息的真偽。
  博果爾笑道:「尚他二十兩金子壓驚了,今個兒差事做得可真不錯。」
  德九忙道:「貝勒爺厚賞,那奴才替德三謝恩了。」
  ————————————————————————————————————————
  博果爾在回京半個多月後被封了襄郡王,這期間福臨再也沒有到他府上去過,弄得博果爾都有些小茫然,總不能岳樂被這麼小坑一把就脫不了身了吧,難道他過了這麼久都還沒有讓福臨打消疑慮?
  其實這事兒也不賴岳樂,福臨回去後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就算不相信岳樂吧,總得相信董鄂氏的為人,自己傾心相許的美好女子,絕不是這等朝三暮四之輩。
  他的性格中很有幾分天真的色彩,想通後還為自己竟然懷疑董鄂氏的品行而覺得愧疚得無地自容,因而很長一段時間沒敢登博果爾的門。
  不過相思之苦著實很難忍受,福臨很快就受不了了,不得已找了個借口再開宮宴,不過明顯這時候博果爾已經聽到了外面的風聲,不僅沒有順著他的意思把董鄂氏帶來,甚至都沒有給他丁點好臉色看。
  這也算是博果爾回京後的第一次跟皇上同席的公開露面,翹首以盼期待著有好戲看的人著實不少,因著博果爾從頭到尾都埋頭喝著悶酒,席間許多宗親們交換著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弄得宴席從開始到結束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感。
  福臨也著實有點受不了如今跟博果爾之間的尷尬關係,但想著既然弟弟都已經知道了這事兒,不如乾脆就敞開來說,彼此臉面上也都好看。
  他本想等到宴席結束後專門把博果爾叫到了乾清宮去,但被幾個宗親私下裡指指點點的,只感覺屁股下面紮了釘子一般,格外彆扭,連吃酒都頻頻走神,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中途離席後,讓吳良輔單去把博果爾叫來。
  這破差事吳良輔當然不想接,想也知道皇上找襄貝勒——不,現在是襄郡王了——是想要說什麼。他要是跑去叫人,直接得罪了博果爾不說,那就連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得責罵他一頓。
  福臨同董鄂氏的事兒,瞞得了誰也瞞不過他這個貼身伺候的,吳良輔有時候都忍不住以下犯上地想撬開福臨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皇上以往時不靠譜歸不靠譜,可也沒有這樣過分過,一碰上跟董鄂氏有關的事情,幼稚得像個奶娃娃。
  可惜福臨派來的差事,輪不到他來討價還價,吳良輔再不樂意,也只能乖乖到正殿去叫人,他一走進去尤其是走到襄郡王身邊,都能感覺到各位宗親刺過來的飽含深意的目光。
  他心中暗暗叫苦,小心地輕聲道:「王爺,皇上召您過去呢。」
  博果爾今天喝了不少的酒,醉醺醺的,但看起來神智還算清明,他撩起眼皮來橫了吳良輔一眼,冷笑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王爺這是有酒了,」吳良輔賠著笑臉,給帶著來的兩個小太監使眼色,「還不快去攙著王爺點?」
  小太監剛上前了半步,被博果爾涼颼颼地掃了過來,嚇得一下子就瑟縮了,僵著身子不敢動彈。吳良輔倒是很理解他這副怒氣衝天的模樣,被親兄長戴了綠帽子,這一對姦夫淫婦還這樣光明正大、興高采烈的模樣,換了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啊?
  不過他再能理解博果爾,皇上交代的差事也都必須完成。既然兩個小太監不敢動手,吳良輔只好彎下腰親自去攙扶博果爾,求道:「王爺,皇上請您去,奴才只有得罪了。」
  按理說襄郡王已經失了聖心,吳良輔慣會踩低捧高,到了此時已經無需跟他如此客氣了。但皇上不要臉面了,太后娘娘可是要的,她可受不了滿天下都指著皇上罵全無人倫,更受不了宗親們說皇上虐待幼弟,特意交代了宮中伺候的太監宮女們,誰都不得對襄郡王不敬。
  博果爾對讓一個老太監扶自己可一點都不感興趣,抬手直接把他給推開了,嫌惡地抖了抖衣衫:「滾開,爺自己會走。」
  吳良輔又恨他落自己面子,又怕他醉成這樣再摔跤,只能長著兩隻手護在他身後往前走。
  博果爾頂著一眾目光,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乾清宮,見福臨坐在龍椅上表情複雜地看著自己,勾起嘴角譏笑道:「喲,臣弟見過皇上。」
  福臨想起就在半個月之前,他們在博果爾府上見面時,弟弟對自己的態度還是真摯而熱情的,一下子就覺得心中有點發堵。他也覺得這事兒上他對不起博果爾,可又不想博果爾因此跟他離心。
  福臨輕輕咳嗽了一聲,先示意吳良輔給他搬個座兒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緒,方才說道:「朕是想跟你談談你府上側福晉的事兒,你有什麼想跟朕說的嗎?」
  博果爾聽後似乎微微一愣:「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董鄂氏?」
  福臨猶豫了一下,想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自己看上的女人,自然應該由博果爾拱手讓出。他乾脆也不繞彎子了,開門見山誠懇道:「博果爾,這幾日京中流言紛紛,我想是時候我們把話說開,來做一個了結了。」

  ☆、兄弟鬩牆

  博果爾聽福臨一說,倒是有點想笑,幸好他喝醉了不過是表面上裝出來的,負責整治宮宴的太監數年前得過娜木鐘的恩惠,對於把酒換成清水的小事兒很樂意幫忙。
  他忍住了笑,露出被傷害被背叛的傷心憤懣表情,啞聲道:「臣弟自回到京城,確實耳聞了一些難以入耳的流言蜚語……不過不論其他人怎麼說,我只想問你,是不是當真有這回事兒?除非你親口跟我說了,我才會相信。」
  福臨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他的嘴唇顫抖了一下,輕柔但堅定地回答道:「我同她,是真心相愛的。」
  博果爾勃然色變,一下子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怒瞪著他:「你說什麼?」
  兩人之間隔了大半個乾清宮,福臨卻仍然被逼視得下意識跟著後退了半步,見他拳頭都死命攥了起來,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來。
  說實話,博果爾比他小幾歲,但對方從兩年前下江南回來後,福臨就有種隱隱不認識他的感覺。博果爾此時早就比他高了一頭了,身強力壯,發起怒來氣勢攝人。
  福臨一下子就心虛起來,慌張道:「你……你坐下……」
  吳良輔連忙過來,作忠心護主狀擋在福臨身前,指著博果爾道:「這是乾清宮,怎容你放肆?王爺還是快坐回去,免得惹皇上發怒。」
  福臨一點都不覺得一個指著人時還翹著蘭花指的太監能擋得住博果爾的拳頭,不過吳良輔的話多少提醒了他,他連忙喊道:「來人,護駕!」
  一小隊御前侍衛衝了進來,團團圍在福臨身邊,還有幾個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把襄郡王制住的。
  博果爾嗤笑道:「敢做何必不敢當,你要是痛痛快快跟我打一架,好歹也算是個男人。」
  清初時被漢化得還不嚴重,滿人奉行的是勇武,他們兄弟誰小時候不都是抱團打架打出來的交情?看他打比他大了那麼多的常阿岱,宗親中都只有叫好的,沒人覺得他啥啥目無尊長之類的。
  在這樣的大情勢下,博果爾主動忽視福臨的皇帝身份,要求跟他打一架,叫別人看來這叫「真男人」,福臨若是不敢應戰,反而會被說慫包。
  ——當然,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兒,福臨在宗親心目中的形象也是慫包弱雞那一掛的,他一聽後就感覺被人踩了痛腳,暴跳如雷吼道:「朕就算不用跟你這種武夫較量武力也是個男人,她愛的人是朕,也不是你!」
  這話一說出來,吳良輔面色都變了,再看衝進來的御前侍衛,也是一個個恨不能爹媽沒給自己生耳朵的懊惱表情。
  你說你要麼不把侍衛叫進來,要麼把人叫進來後就管住自己的嘴,這種事兒大家私底下分享分享八卦也就是了,聽皇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成榮耀這般說出來,這些人都覺得十分尷尬。
  福臨確實把他跟董鄂氏傾心相許一事兒試做自己平生數得著號的戰績,這是他用個人魅力征服的美好女性,他們之間的愛無關身份、地位、榮譽,而是純粹地發自內心的吸引。
  他說出來就是想要變相向博果爾炫耀,也許論武力論男子氣概,他是輸了博果爾一截,可董鄂氏愛的人是他又不是博果爾,在這一點上無疑是他獲得了全面的勝利。
  福臨本以為這樣一說,跳腳的人該換成博果爾了,沒成想後者聽完後卻反常地冷靜下來,甚至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椅子上。
  博果爾用一種帶有極端輕蔑和鄙夷的語氣,笑道:「那樣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也就你當寶一般看。跟你不同,我是當真看重我們之間的兄弟情義的,你要是喜歡,該早跟我說一聲,只管拿去就是。」
  福臨本來就非常氣惱,聽了這話怒火直接沖頭而起,他比自己受到侮辱更加憤怒,不管不顧撲上來照著博果爾面盤就打了下來。
  博果爾抬起胳膊來想阻住他,被身後幾個侍衛給摁住了,他微微一偏頭,避開了鼻樑處,倒是左臉上挨了一拳。
  幸好吳良輔趕在福臨再出拳前抱著腰把他給死死攔下了,吳良輔這次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制住福臨,就這麼一會兒他都滿頭大汗了,連連道:「皇上,不可以啊皇上!」
  你這搶人家女人也就算了,單打獨鬥不敢下手,等週遭都圍上侍衛後,才敢冷不丁地發難,更何況打得還是比你小好幾歲的弟弟——這個傳出去就實在是太難聽了,洗白不了,吳良輔一想到太后知道後會有的反應,就覺得渾身發麻。
  福臨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吼道:「朕不覺得朕有任何做得不對的地方,朕也不覺得她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我們遵從自己的本心行事,是愛指引著我們走到一塊的!」
  博果爾抬頭對著他笑了:「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但對於她,她看重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上穿著的龍袍——」
  這話沒說完,福臨又舉起了拳頭,這下吳良輔實在是揪不住他了,幸好幾個侍衛也都是人精,押著博果爾後退了幾步躲過了。
  福臨氣得渾身顫抖,從腰間隨手扯下玉珮來朝著博果爾砸了過去,怒道:「你休想用這樣世俗的理由來污蔑她,她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迷戀董鄂氏,除了雙方興趣愛好的完全重合外,福臨更愛的其實是董鄂氏身上超凡脫俗的氣質。
  福臨在年幼時就當上了皇帝,一直到今天兒女成群了,卻仍然處在無法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操控改變整個國家的無助憋屈中,他痛恨自己的弱小,更痛恨自己空頂著一個皇帝的頭銜。
  所以他愛董鄂氏,比起宮中的妃嬪眼中心中都只有「皇帝」,他堅信董鄂氏愛的人是「福臨」,是一個純粹的他。
  正是因為如此,博果爾一句話才把他激得理智全無,這簡直就是在全盤否定他的愛情,福臨越想越暴怒,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抬腿又想踹人。
  博果爾看他氣成這樣,倒是露出點詫異的神色來:「怎麼,難道你到了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福臨心頭一頓,莫名其妙覺得心慌意亂,咬牙道:「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朕愛她,就絕對不會懷疑她,朕相信我們的愛經得住考驗。」
  雖然話是這樣說,他卻一下子想到了岳樂腰間的那個紅絡子,即使是在回憶中,福臨都覺得那紅晃晃的顏色實在刺眼。他幾乎期望著博果爾把話繼續說下去,又擔心對方口中當真會蹦出「岳樂」兩個字來。
  博果爾卻沒有如他所願,不僅沒有繼續說,反而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哦,既然你不相信,那就算了,我就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天知道我在迎娶她作福晉時,也有這麼想過呢。」
  「她只是你的側福晉,你從來就沒有把她當珍寶放在心上過。」福臨抿了抿嘴巴,「是你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她才迫不得已選擇最好的。」
  這輩子也許是,不過若是從上輩子論起,這個指責還真不應該落到他頭上,他曾經對她一見鍾情,不管不顧地把她討了來,成親數年都沒有圓房,卻也沒有格格庶福晉之類的女人入府。
  ——這一切都不妨礙董鄂氏在他的靈堂上興高采烈地坐上了小轎入宮,現在他回想起當初對董鄂氏的好,都在心底一陣一陣地犯噁心。
  博果爾禁不住歎息了一聲,笑道:「隨你怎麼想吧,這樣的女人可不值得你賠上自己的名聲。」
  福臨被他這種「你一定會後悔」的語氣惹得更加惱火了,篤定道:「朕對她的愛,遠勝於世俗之物,世人的誹謗朕都壓根不看在眼裡!」
  博果爾本來不想再搭理他了,卻突然間找到了挑撥他的點,雙眸玩味地瞇了一下:「我是三妻四妾不假,莫非皇兄後宮佳麗三千都是擺設不成?」
  福臨磕巴了一下,旋即反應了過來,理直氣壯道:「那些女人不過是用來排揎寂寞的,如今朕有了她,弱水三千,只取瓢飲,朕再也不會正眼看那些人了。」
  「你這樣對她們,跟我對董鄂氏又有什麼不同,大情聖?」博果爾笑嘻嘻的,沒成想這次還能找到機會加速一下福臨廢後之事,這筆生意倒是當真不虧,「她在我府上好歹還是側福晉,僅次於嫡福晉的位置,不知道進了你的後宮,你能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手底下,給心愛的女人搶來什麼樣的席位?」
  福臨為了孝莊對他和董鄂氏橫加阻攔一事早就跟孝莊吵翻了還在冷戰階段,而他煩皇后比煩孝莊要多百倍,尤其博果爾還明裡暗裡嘲諷他連後宮女人們的事兒都做不了主,更是火上澆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牙槽都快給咬碎了,冷冷道:「她是最好的女人,當然值得最好了——至於皇后,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忠奸不辯,有失婦德,難立中宮,朕廢了她,也是順應民心!」
  福臨早在數年前就一直在謀劃廢除皇后的事情了——這江山是大清的,它姓愛新覺羅,跟蒙古、跟科爾沁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放眼滿宮廷都是蒙古妃子,連皇后都是科爾沁出來的,這當然讓福臨有坐臥不安之感。他跟皇后兩人相看兩厭是一回事兒,蒙妃過多威脅大清江山又是一回事兒,早在福臨遇見董鄂氏一年多前,已經正式著手準備了。
  不過他此時說出來,倒像是專為董鄂氏才廢皇后的,博果爾一想這話傳出去得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心情好得都自我抑制不住。

  ☆、流言蜚語

  福臨說出廢後的話後倒是沒有立刻後悔,一來這個皇后必須得廢,二來他對董鄂氏也確確實實是真心實意的。
  說是懊惱自己嘴巴大倒也有一點,但福臨反倒覺得說都說了,他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廢後改立董鄂氏的話,說不定是長生天希望他這樣做,才設計得這樣機緣巧合呢,不然他怎麼著也不會當著博果爾的面開這個口啊。
  他是說完後覺得暢快了,乾清宮裡其他人呼啦一聲跪了一地。不說別人,連吳良輔這個伺候著福臨長大的貼身大太監都嚇得不輕,率先叩頭道:「奴才叩請萬歲三思!」
  博果爾也配合地做出一副呆住的表情來——他這副模樣看得福臨更是得意萬分——此時倒像是被驚醒過來,敷衍地胡亂一拱手:「這是皇兄的家務事,臣弟不好插手,就此告退了。」
  他說完後都不等福臨回話,乾脆無比地扭頭就走,吳良輔連忙緊趕慢趕地追上去,攔道:「王爺,您可得幫著勸勸皇上,奴才們說上一千句,哪裡比得上您一句呢?」
  ——開玩笑呢,你把人招惹得說出這種話來了,現在拍屁股走人,留下他們頂缸,吳良輔也不幹啊,況且這事兒他也根本頂不住啊!
  他恨不能罵死博果爾嘴巴賤,可面上不敢漏出來分毫,見博果爾正眼都不看他仍然大踏步往前走,咬咬牙道:「王爺何苦同奴才等為難呢,回頭太后娘娘問起來,您也不好交差啊。」
  這句話說出來,博果爾倒是停住步子扭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倒是奇了,那話難道是我避他說得不成?我是罵他了,還是打他了?皇額娘如此明理,怎麼可能因此來發難我?」
  他臉上掛了傷,這可是福臨親手給打出來的,就算真傳出去,福臨一個當兄長的,搶了弟媳不算,還把弟弟給打傷了,讓別人評理,是說他的不是,還是都得笑話福臨荒唐呢?
  博果爾見把吳良輔問住了,不耐煩地把人推開,快步走回大殿上去。他一路走來時就在試圖調整心情,等出現在人前時,已經是滿面怒容了。
  這怒氣沖沖地回來,配上臉上的傷,不用他多說什麼,足夠宗親們腦補出一場場大戲了。
  濟度都專門跟博果爾旁邊的多尼換了位置,不可置信道:「他竟然打你了?」這叫誰看也是福臨沒理的事兒,他竟然還有臉反過頭來打苦主?
  博果爾摸了摸被打的左臉頰,麻酥酥地倒是不怎麼疼。他早就不把這種小傷小痛放在心上了,自嘲地笑了一下:「除了他還有誰敢在宮裡打我?」
  「你有沒有點骨氣,怎麼就不打回去?」濟度牙都咬了起來,「他這也太過分了,當所有宗親都死了不成?」
  博果爾歎息道:「你以為我不想啊,我找他約架,想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問題,他不肯應,找來侍衛把我制住了,這才上手打我的。」
  御前侍衛都是好手,要說一個兩個的,博果爾還能招架,但十幾二十幾個,他就完全沒有辦法了。
  這事兒說出來,丟人的不是他而是福臨,博果爾說完後果然就見週遭的數位宗親紛紛露出點難以言喻的古怪表情來。
  濟度皺眉道:「皇上此舉,也未免太失妥當了。你為國家出生入死,剛立了大功回京,轉眼就受了這樣的委屈……」
  後面的話再說就有點危險了,站在兄弟的身份上小嘲福臨幾句就算了,以臣子的立場是不能輕易言君主過錯的。
  博果爾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還算平靜道:「行了,再說這個也沒意思了,趕明兒我請你喝酒。」
  濟度不太放心地多看了他一眼,見他確實不像是憋火憋得難受的樣子,這才略一點頭,起身離開了。
  博果爾是真的不生氣,他所有的憤懣都在上輩子耗乾淨了,想到種種謀劃即將實現,他反而有點期待即將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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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臨在宮宴上跟他撕破臉的第二天,倒是沒有如博果爾預料地那樣直接派人把董鄂氏接進宮去。
  根據他從宮中安插的眼線傳來的消息,孝莊這次是徹底火了,即使福臨跑去慈寧宮大吵大鬧都不再管用。
  她得知此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讓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閉嘴——勒令這些人閉嘴當然沒有直接滅口管用,可惜能當上御前侍衛在乾清宮伺候的,那都是家裡關係過硬的旗人子弟,這個命令無論如何都不能下。
  那些侍衛也是惜命之人,生怕給家裡惹上禍患,甚至不用孝莊嚴令,都自覺三緘其口,可過了幾日消息仍然漸漸流傳了出來,說是皇上迷戀董鄂氏,吵嚷著要廢掉皇后改立她為後。
  世上不要命的人終究是少數,孝莊自然不相信這話能是那幫侍衛們傳出來的——就算他們敢傳,這消息也不該傳得這麼快。
  她在宮中的威望確實無兩,下狠手去查,費了小半月的功夫把流言的來源給查明了。孝莊抓了一大批太監宮女,知道這些人應該就是娜木鍾留在皇宮中的絕大部分眼線了。
  她一時間倒摸不準該如何處置他們了,真要把這批人都殺了,反而顯得確有其事她這是在給兒子遮羞找補,才拿這群奴才們填坑。可要是不殺,光小小懲治一番,這口氣又實在是嚥不下。
  孝莊倒是想明白了,她是沒有料到福臨對董鄂氏的迷戀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先前不管,也是怕福臨對自己有天生的反感和敵意,她越阻撓反而可能會讓他們兩個走得更近。
  但此時再不管已經不行了,孝莊再也不跟福臨來軟的裝病示弱什麼的了,她一強硬起來,福臨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於是皇上病了,暫歇了早朝,在乾清宮靜養,據說還是皇后衣不解帶地伺候湯藥,敬事房接連記了五天的皇上在中宮就寢。
  流言也跟著轉了一個方向,皇上同皇后情深意重,夫妻兩個感情好著呢,廢後更是沒影的事兒。
  這些傳言博果爾一字沒拉地全都讓看守的章嬤嬤和李嬤嬤傳給董鄂氏聽了,不過沒有把人給放出來,仍然在佛堂鎖著她。
  博果爾本人被孝莊召入宮中了,太后娘娘看著他的目光比見了福臨還親切慈祥,眼角眉梢都帶著「兒子長大了,有出息了」的欣慰之色,忍不住歎息道:「好孩子,先帝在世就最疼愛你了,記得出宮前去奉先殿給先帝上柱香。」
  這話細細品起來說得挺微妙的,博果爾笑道:「兒臣倒覺得,皇阿瑪是想著橫豎是小兒子,平時嬌寵些也就罷了,真論起來,自然比不得皇兄自小得皇阿瑪器重。」
  這孩子當真是長進了,句句都說得滴水不漏的。孝莊想到也就四五年前吧,博果爾還能因為先帝更寵誰跟福臨說著說著打起來,她那時覺得兩人一般幼稚,如今再看,自己兒子沒多大長進,娜木鐘的兒子言行模樣都大不相同了。
  上戰場上歷練過就是不一樣,孝莊見他沒有上當,就轉而說起了別的:「哀家聽聞,你福晉又有喜信了?」
  博果爾答道:「是,昨日大夫剛診斷出來,不過摸著還不到兩個月呢,還有點拿不準。」
  這個年代哪裡有人嫌孩子多的呢,還是從嫡福晉肚子裡出來的。這算算時間,該是他剛從戰場上回來那半個月就懷上的,叫博果爾說,也是高興赫捨裡氏肚皮夠爭氣。
  孝莊心中如何想不好說,面上倒是十分喜悅,還特意讓蘇麻喇姑把佛前開光的手鏈拿來讓博果爾帶回去給赫捨裡氏,還關切道:「你媳婦胃口可還好,用不用從宮中帶個廚子出去伺候著?」
  「承蒙皇額娘關心,她進得還算香,就是懷念在府中用過的口味,兒臣已經向岳家把廚子借來了。」博果爾說完後忍不住微微一笑。
  赫捨裡氏在他出征的幾個月迅速瘦了下來,剛回來時還能明顯看到下巴尖。她本身五官很美,就是年紀小些,還沒有完全長開,變瘦了後就顯了出來,漂亮得像是會發光。
  ——可惜赫捨裡氏這一個月沒管住自己的嘴,尤其博果爾特意把索尼府上的廚子給要到自家去,她摸著肚皮想著餓了誰都不能餓著自家寶貝兒子,吃得心安理得,下巴又圓了回去。
  「先帝賓天時,你們兄弟兩個才都多大小啊,現在連兒子女兒都有好幾個了。」孝莊極為欣慰道,「你們這麼多兄弟,你皇兄同你最為親近了。他日前還同哀家說過,想封你個親王,幫他辦差呢。」
  戲肉就在這兒了,博果爾連忙從位子上起身,正色道:「皇額娘言重了,作為弟弟,為兄長效勞不敢推脫;身為臣子,向皇上效忠更是本份。」
  開玩笑,雖說是打一個大棒給個甜棗,可這甜棗孝莊肯給,也得先看看他不樂意接。這種時節外面鬧得滿城風雨的,他要是封了親王,外面罵福臨的那幫人就得改罵他拿女人換親王尊位了。
  本來這次他活捉了永歷帝,這個功勞就能封個親王已經足夠了,偏偏福臨壓了他一把,只給了個郡王。
  博果爾壓根就沒把親王位份放在心上,憑他的本事就算不反福臨,這個年代八旗議政會還沒有被皇權壓得說不出話來,只要他有拿得出手的政績,自有宗親會幫他說話。
  他當然不可能讓孝莊用一個親王之位來拿捏他,當現成的人情塞過來,因而不論孝莊說什麼,都頂著一張忠心耿耿的臉推辭了。
  

  ☆、遠走高飛

  孝莊說了幾句,見他都不肯應,多少覺得這人有點不識好歹——對,趁著你出征時撬牆角,這事兒著實有點不地道,可那是皇上,他做得再天怒人怨,都輪不到你有半點怨怒之心,這才是為人臣子之道。
  可惜此時還得她變相求著人家原諒,不然外面的物議可難聽得讓人受不了了。孝莊還待再勸下去,就見蘇麻喇姑慌裡慌張地從門口給她打眼色。
  兩人大風大浪地一起走過來,孝莊多少年沒見過她驚慌成這樣了,不由得也是一驚,抬手撐著額頭,微微皺起眉頭來:「哀家這日子年歲也不小了,當真不中用了,晌午歇覺時吹了風,現在頭一陣陣地疼。」
  「這陣子天氣時好時壞的,宮女們一時伺候不當,惹得您著了涼也是有的。」博果爾當然不可能順著她說是孝莊老了,順溜地把責任推到天氣和宮女上,起身告辭,「皇額娘玉體不適,兒臣辭請出宮。」
  孝莊讓身邊得用的大嬤嬤把他送出去,便讓小宮女把蘇麻喇姑從偏殿請過來,詫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蘇麻喇姑沒敢當即開口,給統領太監打了一個眼色,看他帶著慈寧宮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方才焦急地跪下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出宮去了!」
  孝莊一聽,也是大驚失色——這段時日福臨稱病未能上朝,那也是她給福臨施壓的緣故,可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軟禁當朝皇帝,在宮中還是給了福臨一定的自主權的。
  但她可是嚴令不讓福臨出宮,這個是沒有商量的,她特意讓人在乾清宮守著。孝莊看著蘇麻喇姑,等著她的解釋。
  蘇麻喇姑苦笑道:「皇上逼著宮裡的一個小太監跟他換了衣裳,還說肚子不舒服,請了太醫過去……您也知道,太醫……畢竟還是聽從皇上的,從乾清宮出來時,皇上就穿著太監的衣裳跟在他後面。」
  幸好那太醫還知道出了宮門,看著皇上離開後,抓緊回來給慈寧宮方面通消息,不然等發現皇上不見了,還不知道要拖幾個時辰。
  沒見過哪個皇帝這樣作踐自己的,還敢穿著太監的衣服偷溜出宮?孝莊勃然大怒,追問道:「現在查到皇上去了哪裡嗎?」
  蘇麻喇姑斟酌道:「太醫說看到皇上手裡有塊寫有『出入平安』字樣的腰牌,所以……怕是早就計劃好的,有人在宮門口接應皇上。」
  所以福臨一出宮應該就跑得沒影了,這會子就算去追怕是也追不上了。孝莊聽完後反倒不生氣了,冷笑道:「好,哀家倒要看看,是誰膽大包天,竟然敢慫恿皇上離宮!」
  她心中已有猜測了,但要派人手去把人追回來,折還真有點不大好辦。孝莊在宮中有掌控力,她手下急著表忠心的宮女太監一大堆,但這事兒不能張揚,決不能派太監去辦。
  孝莊頓了頓,低聲道:「哀家給你寫一封密令,你即刻命信得過的人出宮去找簡郡王,讓他帶一批好手,務必把皇上追回來。」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當然還是找宗親來辦靠譜。還不能讓蘇麻喇姑親自去簡郡王府,不然也太惹眼了。
  其實不論是太后還是皇上,都格外提防有能力有身份脾氣還不小的簡郡王的。蘇麻喇姑微微一愣,沒說什麼,鄭重道:「奴婢知道了。」
  孝莊想了想,這時候也不是急著遮羞的好時機,當務之急還是把皇上抓緊追回來,便也乾脆把話直說了:「你跟濟度說,讓他盯緊襄郡王府和安郡王府,要找皇上,得從這兩家著手。」
  幫著福臨逃脫出宮的,八成就是岳樂了。孝莊對福臨的性子還算瞭解,他若是當真想要用逃跑的手段來威脅她反抗她,絕不會獨自脫身,肯定會去襄郡王府把董鄂氏帶上。
  生這麼個兒子,簡直就是來討債的!孝莊才不信福臨當真捨得皇位富貴去亡命天涯呢——他不過是想著當額娘的永遠強硬不過兒子,寧肯這樣把皇室的體統、愛新覺羅家的體面都拋下不管不顧,也非要跟那個上不了檯面的女人在一起!
  她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顫抖著都要倒下去,幸好蘇麻喇姑見她神色不對早就在提防了,急忙上來扶住她,紅著眼睛求道:「娘娘,您可一定要支撐住啊!」
  孝莊只是一時間氣狠了,倒是很快就醒過神來,她用力把蘇麻喇姑給推開了,撐著桌子站穩了身體:「哀家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倒下,你快去吧!」
  蘇麻喇姑沒有辦法,走前叮囑候在宮外的幾位嬤嬤好生照顧太后,方才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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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度見了宮裡來的人,還沒摸清楚太后怎麼突然間有差事交代他了,拿過密信來一看,直接就被震住了。
  他愣了愣,第一反應就是太后別是設了套讓他鑽想借此弄死他吧,細細盤問來人,見這個被派來送信的宮人根本就不知內情,只好先讓他走了。
  此事非同小可,濟度第一反應是太后不會拿此來開玩笑,但細細追究起來又實在太驚世駭俗了,要讓他毫無懷疑的相信,也有點強人所難。
  不論真假,都耽擱不得,濟度一邊把心腹召集起來,一邊派人去襄郡王府上問詢。他倒沒有想過皇上從宮中逃出來還會去找董鄂氏啥啥的,只是覺得博果爾同皇上畢竟血緣近一些,太妃更是在宮中經營多年,耳目靈便,說不定已經聽到了風聲。
  博果爾知道的比他期望中的還多,濟度得知博果爾被太后宣召入宮,回來後發現有人拿著皇上的令牌把府上側福晉給接走了,這事兒發生在小半個時辰之前。
  「……」濟度沒料到皇上做事竟然這樣荒唐,在心中翻來覆去把福臨罵了個痛快,不再耽擱,帶著手下火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他第一站就是殺上岳樂的府邸,聽管事回稟說安郡王昨日到今天都未回府,便帶人去京郊岳樂的莊子上查。
  博果爾此時正在娜木鍾院裡,勸自己額娘道:「您別放在心上,啊,不是什麼事兒。」
  他是從宮門中出來,就看到了娜木鍾打發來接他的車伕,車伕把有人用皇上的令牌帶著十多人強闖了貝勒府、劫走了側福晉的事兒給說了。
  博果爾聽完後也愣了,上輩子可還沒有這一出呢,福臨也當真是膽大包天了。
  他沒有急著回府,暗中跟宮中的眼線取得了聯絡,只得到消息說是乾清宮封宮了,裡面的人都給看起來了。
  這說明福臨確實是出事兒了,考慮到對方還有心情帶走董鄂氏,就可以排除被下毒、暗殺等一系列危害人身安全的突發事件了。
  博果爾回府後又跟赫捨裡氏詳細瞭解了當時的情況,那時隱隱就有猜測了,等濟度派來的人隱晦地問了他幾個問題,博果爾才真正確定了福臨這八成是從宮裡跑出來了。
  他沒把這種猜測跟府上任何人說,好整以暇地勸了娜木鍾幾句,可惜娜木鍾明顯覺得這事兒非常大,他話音剛落就冷笑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麼稀奇事兒沒見過啊,唯獨這種直接來府上搶弟媳的破事,還當真是聞所未聞。」
  ——他以靈魂狀態活了三百年,不也就見識了這麼一遭嗎?博果爾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這有什麼辦法,太后娘娘都不能跟他彆扭下去,何況是咱們呢。」
  孝莊還忙著想說服他接受親王爵位,好把這事兒給壓下去呢,轉眼福臨就捅了更大的簍子出來,估計孝莊現在得氣得不行了。
  娜木鍾惱怒道:「那也沒他這樣明晃晃地上門來搶人的,來的一隊人馬都是佩著刀的,幸好你留了人在府上,攔下他們了才沒讓這群人硬闖——他這是想幹什麼啊,血洗郡王府?」
  博果爾看看赫捨裡氏連並兩個格格,還有滿屋子下人都是神色慌張的模樣,想也知道當時事態肯定很緊張,這才把她們都嚇壞了。
  再看赫捨裡氏,臉梢也是泛白的,博果爾便道:「今天的事兒我自有計較,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在府上烤隻羊來吃,定定心神。」
  滿人愛吃牛羊肉,博果爾更偏好羊肉,他給府上人安安心的方法也很簡單粗暴,上個全羊宴熱熱鬧鬧地吃完,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明顯他對此不想多說,赫捨裡氏當然不會逼問了,看娜木鍾憤憤不平地似乎還想說什麼,急忙拿話岔開:「那可好了,我們就跟著爺享享口福了。」
  她懷孕後得忌口,不過吃羊肉倒是沒事兒,就是伺候她的松嬤嬤怕火大了傷身,每次吃只能吃一點,還得佐以去火的食物。
  赫捨裡氏琢磨著這次跟王爺一塊吃,松嬤嬤一定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她神色微微一鬆,有肉吃誰樂意素著呢,倒是覺得緩過勁兒來了,笑得也自在多了。
  娜木鍾被岔了話,見兒媳婦被頓羊肉給輕易收買了,沒忍住白了赫捨裡氏一眼,也不好再抓著不放了,只好道:「那好吧,博果爾,你可得拿出個章程來,你是太祖的小兒子,倒讓一幫奴才狐假虎威欺負到頭上來嗎?」
  「難道兒子把董鄂氏再討回來放佛堂裡惹您生氣嗎?」博果爾玩味地笑了一下,「皇上既然當真喜歡她,一個女人罷了,喜歡就拿去。」
  娜木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道:「你是這麼想的?你再看不上董鄂氏,那也是你的女人,就這麼讓他搶了去?」
  正常情況下有人來府上搶人當然不行了,但這不是福臨為了追求他的幸福,帶著董鄂氏都拋下皇位「遠走高飛」了嗎?為了不徹底惹得孝莊發瘋,他善解人意地主動退一步也是很有必要的。
  博果爾歎息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我現在也還摸不清楚,但想必皇兄已經『病癒』了,才能騰出手來火急火燎地把董鄂氏接走。」
  娜木鍾聽他話裡有話,倒也平靜了下來,勉強一點頭:「額娘都聽你的,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屋歇歇吧。」
  博果爾帶著赫捨裡氏告辭出來,回了正院,半開玩笑地問道:「以後可是不用跟董鄂氏打交道了,有沒有覺得輕鬆了很多?」
  赫捨裡氏也覺得他平靜成這樣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可連太妃都逼問不出什麼來,她自然也不會追著不放,長舒了一口氣:「她原本也沒怎麼跑來煩我過,不過能少了這麼個人礙眼,倒也覺得鬆快了。」
  他也覺得了卻了一大樁心事呢,博果爾很滿意她的回答,讓人把大兒子大女兒抱來逗了一會兒,長子德色勒克快過滿週歲了,虎頭虎腦的,自娘胎落地後還沒生過病,倒是大女兒底子差些,三天兩頭就得請黃大夫診脈。
  博果爾一邊逗孩子一邊想著事兒,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孝莊鬆口

  濟度並沒有費多少功夫就把剛乘馬車離開京郊的福臨和董鄂氏給攔截下來了——一來福臨根本就沒想走遠,不過是故作姿態嚇嚇孝莊;二來給他們提供車馬人手的岳樂也不敢當真讓他們跑遠。
  誰都知道這是皇上這段日子過得憋屈了,才故意用一種比較激烈的法子向太后娘娘示威,傻子才會覺得福臨當真是打算扔下皇位遠走高飛呢。
  董鄂氏被人帶走時本來是大喜過望,等見了一身便裝表示要帶她私奔的皇帝後,面色大變——一個皇帝沒有了皇位,還能剩下什麼?
  她是生來配九五至尊的人,要是為了個販夫走卒,她何苦承受千夫所指的罵名,又何苦白白丟下貝勒府側福晉的位份呢?
  董鄂氏那時心慌意亂到了極點,幸而跟福臨坐到馬車上互訴衷腸時,她也隱隱覺察出了皇上的真正意思,這才算放下心來,心中還有點小得意,可不是誰都能讓皇上甘願採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同太后抗爭的。
  兩人正動情相擁在一塊,纏纏綿綿說著情話呢,冷不丁聽到馬匹一陣嘶鳴夾雜著車伕的喝叫聲:「何人如此大膽敢攔下我家老爺車馬!」
  岳樂當然不可能膽大包天用安郡王府的馬車來運送福臨,那就是上趕著找死,他讓下人偽裝成商隊模樣,卻還故意在馬車裝飾上留了破綻,使人能夠看出車裡的人非富即貴。
  福臨跟董鄂氏彼此對視了一眼,忍不住低聲道:「別怕,朕貴為天子,不會讓任何人出手傷你。」
  他說完感覺到馬車已經停下了,車伕罵了兩聲,在一聲輕微的爆響後,就沒有了任何聲音,停頓了一息,才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道:「叩請老爺下車。」
  堂堂皇帝為了一個女人丟下皇位出逃離皇宮,不論他是真心想逃還只是裝裝樣子,絕對都算是天大的醜聞了。
  是以就算他帶來的這批人馬都知道車裡坐著的是誰,濟度也不會叫破福臨的身份。
  福臨面色變得有點灰白,一時間沒有了剛才對著董鄂氏說大話的底氣。他沒料到來的人是濟度,這位堂兄弟算是他難得的忌憚之人了,濟度不好惹是宗親們公認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正暗暗給自己打氣呢,一低頭見董鄂氏雙眼水潤潤滿帶著信任與戀慕地緊盯著自己。
  福臨頭腦一熱,只覺渾身有用不完的力量,捏了捏她水蔥般的手指,用力咬了咬牙,撩開簾子探出頭去,冷冰冰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驚擾聖……我的馬車!」
  他也知道丟人,當著這麼多濟度手下侍衛的面,沒好意思說出「聖駕」二字,面色卻極為難看。
  濟度親眼看到車中之人果然是皇上,懸著的心多少放下來了些,坦然道:「還請您下馬,若是雙方有誤會,害得您有了閃失,那可就不妥了。」
  福臨最煩的就是他這種拽上天的態度,好似連他這個皇上都沒有濟度架子大底氣足似的,厭惡地一皺眉:「你這是在命令我嗎?」
  濟度在心中長歎了一聲,正色道:「您乃萬金之軀,我等豈敢冒犯?只是身負重責,請您體諒。」
  都怪岳樂跟手下人都打好招呼了,這批護送福臨的人馬實在是太聽話了,也就車伕在剛開始時象徵性地呵斥了他們幾句,連抵抗的念頭都沒有就被繳了械,二十多個護衛隊都被鎖了起來。
  這要是雙方當真交上手,趁機把馬車裡的人打暈了,直接帶回去就好,哪像現在由著福臨在這裡裝腔拿調?
  這差事還真有點棘手,不過也對,好差事也從來落不到他頭上。濟度在心中自嘲了一句,抱拳道:「此乃太后之意,還望您體諒。」
  他當然知道此時說出孝莊的名頭只能讓福臨火上加火,可此時也必須得抬出太后來,他這樣對福臨略顯不敬的言行才能變得名正言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然不能表現出丁點對太后的不敬來,福臨憤憤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才把這口氣嚥了下去,低聲道:「你還是回去吧,告訴皇額……太后娘娘,她不肯給我的東西,我可以自己掙來!」
  濟度深吸了一口氣,額角的青筋跳了一跳,他深切地覺得這人就是給臉不要臉,說的倒是好聽,還你自己能掙,掙個屁啊,沒了皇上的名頭,你連自己都養不活!
  他一時間覺得還當真應該讓福臨帶著董鄂氏跑出京城住一段時間,哪怕給他吃給他喝吧,一應供給也絕對無法跟在皇宮時相比,到那時才知道這話說得多麼空泛酸腐。
  不過這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的,濟度聲音也冷了下來:「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冒犯了。」
  「你敢?!」福臨又驚又怒,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摸,可惜他慣常不愛佩劍,早在跟董鄂氏上馬車後就解了下來,現在扔在馬車的座位邊上。
  他回身想去取來,手剛摸到劍柄,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給跳上馬車摁住了。
  這年頭滿清八旗聽的是各自旗主的命令,更何況這群人還是濟度的親兵,唯他馬首是瞻,執行起命令來沒有任何猶豫。
  不過他們也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傷害福臨,下手時拿捏好了輕重,丁點沒有傷到他,只是簡單把人給制住了。
  就算是這樣,福臨也深覺受辱了,抬腿試圖往摁著自己的人腿上踹,吼道:「你們敢!小心朕誅你九族!」
  對方不避不讓任由他踹了好幾腳洩憤,仍然把人請著上了濟度帶來的馬車。
  濟度期間一直在一邊抱臂冷笑,他覺得福臨很有意思,一邊自己叫囂著不要皇位不要榮華富貴了,一邊又動輒拿皇帝權柄來壓人。
  不過好歹這個差事完成得還算順利,接下來的事兒就輪不到他過問了,該是這對天家母子彼此互掐的時刻了。
  濟度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攤上這麼個差事實在是倒霉透頂,不過他好歹還有點能用來安慰自己的念想。
  ——現在絕對有人比他要倒霉一百倍,過了今天,安郡王府就要徹底倒下了。
  他也覺得很有意思,岳樂真心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不成,竟然妄想能從這種禍事中把自己給摘乾淨?
  ——難道岳樂覺得皇上能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拼盡全力把他保下來?
  濟度盯著自己的人馬護送著福臨和董鄂氏離開,一把火把他二人原先乘坐的馬車燒乾淨,方才冷笑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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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臨緊緊摟著董鄂氏,帶著幾分驚慌地來回打量著所處的地方。中途他和董鄂氏聞到一股香味都昏睡過去了,醒來後就發現被從馬車中轉移到了這裡。
  福臨依稀辨認出他們理當是進了宮,這裡很可能是一處冷僻的宮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有些茫然和彷徨,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啞聲道:「想不到,朕貴為天子,回宮後竟然會被關入冷宮中軟禁起來。」
  在他原來的設想中,皇額娘終究是疼愛他的,是捨不得他的,她的感情更深,就意味著更加被動。只要自己鬧上一鬧,對方一定會先服軟的。
  然而現在的情況跟他設想的又全然不同,他們醒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卻仍然不見有人來找他。
  福臨此時已經完全慌亂了,又暗中痛恨孝莊對他是如此冷酷無情,把董鄂氏當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摟著,眼眶泛紅,顛來倒去抱怨了孝莊好幾句。
  董鄂氏此時也是六神無主、驚慌無比,她也沒想到太后娘娘竟然這般不顧母子之情,想歷史上也有呂後之亂、武周之禍,莫非太后娘娘想廢掉皇上不成?
  兩人正在惴惴不安地想著,一直都沒有把孝莊盼來,倒是蘇麻喇姑一臉難色地捧著太后懿旨,孤身打開緊閉的殿門走了進去。
  福臨見到是她,比見到孝莊本人還要親切,跳起身來道:「蘇麻姑姑,皇額娘她這是什麼意思?為何把朕拘禁於此?」
  「皇上言重了,太后娘娘絕無此意。」蘇麻喇姑一句話就定了基調,見福臨聽完後鬆了一口氣,繼續道,「娘娘也是為了您著想,如今奸臣當道,妄圖把您引入歧途,壞我大清根基,娘娘出面給其懲治,在事情平息前,想您在此靜修為妙。」
  福臨頓了一會兒,猛然間明白過來她這是指誰,失聲道:「安郡王乃棟樑之才,今日之事也是朕……」
  他一句話說到一半,見蘇麻喇姑對著自己輕輕搖頭,便不由自主收了聲,半晌後才訕訕道:「此事卻為安郡王慫恿,但……也罪不至死。」
  這事兒明顯自己皇額娘氣得不輕,也就是說總得找人來頂缸,不能怪到他頭上,當然就得把罪過推給岳樂了。
  福臨也覺得這是最穩妥簡單的法子來平息風波了,內心隱隱覺得對不住岳樂,但也很快放下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自己又沒想讓他死,不就是背黑鍋麼,能給皇上擦屁股,可是岳樂的榮幸了。
  蘇麻喇姑連忙笑道:「這是當然的了,安郡王只是一時糊塗,到底於國有功,太后娘娘自然不可能拿他如何。」
  命是保住了,因著這等醜聞不能聲張,也不能削爵囚禁,就先讓岳樂稱病閉門,過上一兩年都撈不到一件實權的差事,自然有早就看他不順眼的宗親們上來踩兩腳。
  福臨此時已經顧不上岳樂如何了,低頭看了看臂彎裡的董鄂氏,遲疑道:「那皇額娘可說,我倆之事如何了?」
  孝莊若是想責罵他,就該自己來了,卻只派了蘇麻喇姑來,說不定這事兒大有轉機。福臨放鬆下來,覺得自己這一鬧還當真管用了。
  蘇麻喇姑看著他輕輕一歎:「娘娘病了。」
  福臨聞言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早前孝莊就拿這個借口拖了他那麼久,難道還以為現在第三次施展出來,他還會上當不成。
  蘇麻喇姑見他如此,也就沒有細說下去,其實孝莊第二次就不是全然裝病了,確實是身體不適、這次就更不是裝的了,濟度把人帶回來後她就病倒了,不然說什麼此時也該親自同皇上見上一面。
  她在心中歎息著,盯著董鄂氏肅容道:「襄郡王府側福晉身染頑疾,纏綿病榻不起,今年恰逢選秀年……」
  這是讓董鄂氏改頭換面、另外找個身份參加秀女大選,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入宮為妃了。這也是太后病得著實不輕,加之心灰意冷之下,騰不出手來收拾她,便隨著他們去了。
  福臨一聽,大喜過望,跟董鄂氏深情款款對視了半晌,如夢方醒,對著蘇麻喇姑拱手道:「多謝姑姑。」
  你真正該謝的不是我。蘇麻喇姑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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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掌甜棗

  孝莊退了一步,跟福臨承諾允許董鄂氏進宮,胳膊折了折在袖子裡,真鬧得滿城風雨那才丟人呢,現在這樣退一步,雖說還遠到不了海闊天空的地步,好歹也不必讓她跟親兒子完全對立了。
  不過這事兒光跟福臨說了不管用,還得跟真正的苦主博果爾說一聲。這破差事還是落到蘇麻喇姑身上,她跟福臨說完,暗歎了一口氣,沒有停頓,就捧著太后懿旨趕去襄郡王府。
  博果爾對她倒是十分敬重,特意出了書房迎接不說,還是笑臉相迎的,客氣道:「都是我等小輩荒唐,讓姑姑受累了。」
  蘇麻喇姑也是當真不想接手這個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可誰讓太后娘娘最信任她呢,這事兒除了交給她,也當真選不出第二個人了。
  她是帶著幾分愧疚而來的,畢竟奪下身子擱誰身上都不光彩。要博果爾是平民百姓,那自然無妨,可關鍵人家是皇上唯一的親弟弟,董鄂氏大小算是半個弟媳,扯上血緣關係就太難看了。
  都知道襄郡王惱了連皇上的臉面都敢打,蘇麻喇姑已經做好了坐冷板凳甚至吃閉門羹的準備,沒成想對方這樣客氣尊重。
  蘇麻喇姑是自小服侍太后的,地位尊高,可仍舊是個奴才,別人把她捧得再高,她自己穩得住,心知肚明自己所處的位置。
  所以對博果爾的笑臉相迎,蘇麻喇姑多少有點受觸動,被他迎進書房後,沉吟了一下才道:「這段時日,害得你受委屈了。」
  本來是誰都看好的天家貴胄,眼看著側封親王指日可待,冷不丁冒出來這檔子事兒,尤其事發還是在他為國出征、生死未卜之時,博果爾回來後就被解了身上所有的差事閒置在家,也不怪宗親和讀書人都戳福臨脊樑骨,這事兒就是他做得太不厚道了。
  博果爾笑容有點轉冷,似乎是不想當面給她難堪,拿起杯盞來遮住嘴角,頓了頓才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為君我為臣,不敢稱委屈。」
  蘇麻喇姑勸道:「皇上年紀輕,行事總有些荒唐,好歹還有太后娘娘在上頭看著,有她老人家在,怎麼也不會虧待了你。」
  這就是代表孝莊在給他服軟了,博果爾也不可能一味強硬著撕他倆的臉面,聞言眼眶一紅,又硬撐著忍了下去,顫聲道:「皇額娘對兒臣愛護篤深,一片憫慈之心,兒臣隕首也難以報答。」
  蘇麻喇姑也很高興他懂得進退之道,此時若是跟太后跟皇上硬頂,只能是撞得頭破血流,吃虧吃到底。
  但博果爾主動退了一步,不僅太后把這事兒遮掩過去變得方便了,連博果爾也肯定能得到一定的補償——當然,考慮到這種補償類似於是賣媳婦賣的,人家不一定要,可太后是一定會給的,容不得博果爾推三阻四。
  蘇麻喇姑的表情變得越發和煦了,抖手把太后懿旨亮了出來:「好孩子,娘娘最疼的就是你了,現在你次子都快出生了,也該晉一晉你福晉位份了。」
  博果爾聽後心裡有數了,赫捨裡氏的肚子已經老大了,眼看著臨盆在即,看來這次是想給她封個更高的誥命。
  孝莊也是想著,博果爾如今已經是郡王,真要給他封個親王,福臨的位子該坐得不穩當了。她想施恩,又不想施太大的恩,再封博果爾是不可能的,封封他的福晉就全然是抬抬手的小事兒了。
  博果爾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也表現出了點些微的失落來,笑道:「那感情好,還望姑姑代為向皇額娘轉達兒臣的感激之情。」
  蘇麻喇姑倒不介意他有些小不高興,輕聲道:「娘娘另有一事需要委託你去辦,東三省乃我大清國龍興之地……」
  給爵位是不能給的,但給個肥差倒是無所謂,蘇麻喇姑見博果爾又露出喜色來,方才繼續說道:「自我大清定鼎北京之後,滿洲大批壯丁及其家口都跟隨八旗官兵移駐京師,造成關外地區人煙稀少,土地大量荒蕪,娘娘和皇上的意思是,得需要招民墾荒,這事兒交給別人也不放心,還是得勞煩你去跑一趟。」
  墾荒一事兩年前也是博果爾接手後看得非常出色,這次不過是改改條例,他府上還養著一大幫實幹的幕僚正好能辦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用花費多長時間,聞言欣然應允下來。
  先把甜棗給了,讓人家的怨怒不那麼多了,接下來就該打巴掌了。蘇麻喇姑緩了一息,方才道:「你府上側福晉臥病多年,叫了多少太醫來開方子都沒能好轉,別是身染惡疾——你是鳳子龍孫,關乎生死的大事兒可不能馬虎心軟,實在不行,就把她挪出去養病?」
  ——總算是能名正言順把那個蠢女人給甩開了,博果爾想笑,卻還得表現出一副惋惜傷感之色,低聲道:「不瞞姑姑,她確實是不好了,昨日就帶著一批僕從搬進京郊的小莊子了。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盡人事聽天命吧。」
  也就是說可以當董鄂氏病體沉痾,在莊子上等死,等過上一兩個月,大可以對外宣稱她身染重病、藥石無醫。
  蘇麻喇姑讚許地看了他一眼,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便起身告辭離開。
  博果爾親自把她送出府,等人走遠後,低低冷笑了一聲,方才回身折返。
  他在回到書房之前,照例先去看了一眼赫捨裡氏,現在天氣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就算發動了,生孩子也不算費勁兒。
  赫捨裡氏這一胎比上一胎同一時間要略小些,吃飯也沒上次吃得香,前四個月還好,自從過了五個月,吃什麼都沒胃口了。
  幸而還不到吃什麼吐什麼的地步,博果爾心中記掛著她和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得去正院兩三趟。
  這次他把赫捨裡氏頭上的誥命得以向上晉一級的消息說了,看赫捨裡氏懨懨的倒不像是多高興的模樣,逗她道:「爺是想升爵位升不上去,你這可是讓人白送誥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赫捨裡氏伸手抱著他的胳膊不放,撇嘴道:「我光是沾爺的光,想要什麼誥命得不到,還稀罕他們白送嗎?」
  這馬屁拍得好,博果爾通體舒坦,笑道:「行,那我幫你在太后面前推掉封賞,爺自己給你掙一個天大的誥命來,你稀不稀罕?」
  赫捨裡氏心頭一跳,總感覺他這個「天大」一說似乎話裡有話、別有深意,但也沒有深想,全當是夫妻間的玩笑話,應道:「爺許了我,可不能耍賴。」
  博果爾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鼓起來的肚皮:「你安心給爺生孩子就是,爺絕不會虧待了你。」
  赫捨裡氏心中大安,她這段時間其實也有點猶豫等這胎落地後該如何,眼看著選秀年就要到了,出了這檔子事兒,太后肯定還得給郡王府指個秀女當補償,很有可能直接就是側福晉的名分,而且出身也當不差她什麼,理當比董鄂氏要高一截才能稱得上是「補償」。
  新人眼看著就要入府,她總得為自己和孩子們謀劃。赫捨裡氏入府眼看著就要三年了,接連兩次懷孕,但要說跟博果爾之間的感情,她多少有點拿不準。
  懷孕時間太長,導致博果爾多是在兩個格格那裡歇,平日裡給她的臉面是足,但赫捨裡氏也想著,趁著年輕些,不妨多跟他親近親近,年少夫妻才容易相處出感情來。
  若是這一胎是兒子,那更不用急著生第三胎了,有兩個嫡子佔了大阿哥二阿哥的名頭,她站得自然穩如泰山,不如等他倆長大些確定能立住腳跟了,再考慮生第三胎的事兒。
  畢竟這年頭孩子死得多,稍有風吹草動就容易出事兒,赫捨裡氏進來同京中命婦交際,見得多聽得多了,也是心驚膽戰,害怕兒子們被小人暗害了去。
  她想到這裡,試探性道:「不瞞爺說,懷了這一胎,府中多少事都放下了,累得額娘還得為我們小輩操心,我這心中當真難安。」
  娜木鍾掌府中大權,她自然是不擔心的,太妃根本不可能出手害嫡長孫。但要是過上幾個月新人入府,府裡有了立得住的側福晉,她再因懷孕不能管家,那就得是側福晉頂上了,可沒有一個郡王的家事兒還讓老娘操心的道理。
  防人之心不可無,赫捨裡氏寧願把側福晉想得懷一些,多提防著點,保住孩子們平安,也不樂意去賭對方的人品教養。
  博果爾一聽話音就知道她在發愁什麼,笑道:「額娘年歲又不大,也樂得操心這些,她近年來是有些精神不濟,我找了四個可靠的嬤嬤來幫襯著,也出不了大岔子。」
  這是在允諾她在孩子長得足夠大之前,娜木鍾還是管事兒的。赫捨裡氏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忍不住輕輕靠在他懷裡,低聲道:「我不是怕……只是孩子們還小……」
  博果爾沒當回事兒,要是福晉能聖母到沒有一點顧慮把管家的權利下放給側福晉,才會當真讓他生氣呢。他有一班人馬專門保護孩子們,當母親的也得眼明心亮,這才是雙重保險呢。
  他摟著赫捨裡氏的肩膀,輕輕歎息了一聲。博果爾本來起過把德色勒克送到太妃那裡養著的念頭,這才是當真萬無一失的法子,可後來想想,自己若真的能奪位成功,娜木鍾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了,由太后親自撫養的嫡長子,這份量未免太重了,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德色勒克是他的大兒子,可他這輩子不可能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日後會有更多健康聰明的男孩兒落地,這事兒不急,他見識過九龍奪嫡的慘狀,一切都得慢慢謀劃。

  ☆、岳樂伏誅

  赫捨裡氏臨盆前三天,博果爾的另一個格格馬爾丹氏被查出來有孕了,府上孩子多是興盛的苗頭,何況兩個格格要麼有孕要麼有兒子,從婦德上誰都挑不出她的不是來。
  赫捨裡氏鬆了一口氣,更加堅定了這次生育後便暫且不再有孕,集中精力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等他們過了三歲,再考慮後續事宜。
  尤其過了三天後她當真臨盆,生下來的還是個男嬰,得博果爾取名阿克墩,取結實、信實之意。赫捨裡氏徹底放鬆下來,給二兒子選了四個奶媽伺候著,過了月子就著手處理府上大小事宜。
  今年正值選秀年,因著某些原因,戶部上奏皇上選出來的幾個日子都被打回來了,福臨親自選定了一個較早的日期進行第一輪挑選。
  董鄂氏也在初選的名單當中,此時襄郡王府已經為側福晉董鄂氏簡單地辦了喪儀,表明此人已然重病身亡。
  她現在的身份是鄂碩的遠房侄女,這也是考慮到她曾經數次參加宮廷夜宴,見過襄郡王府側福晉的宗親命婦們著實不少,這張臉是瞞不過人的。
  假托遠方侄女之名,沾點血緣關係,好歹還有長得極為相近的可能,只可惜董鄂氏沒有適齡參選的姐妹,不然完全可以頂替了她。
  孝莊也給了博果爾補償,借他側福晉新喪之名,指了一個正黃旗察哈爾氏的側福晉,又從正白旗指了桓泰氏當庶福晉。
  博果爾倒沒心思在意這些,他最近忙得要死,除了干孝莊派下來的差事外,頭等大事就是給岳樂落井下石。
  他為此專門打著去探望重病在床的岳樂的旗號,拎著大包小包的補品禮物,特意去了一趟安郡王府。
  岳樂自然知道他是來落井下石的,但此時他自覺已經把太后娘娘得罪到頭了,眼看著永無翻身之日,自然極為不甘,想著見博果爾一面,說不定能化干戈為玉帛,把之前的種種不愉快都揭過去。
  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逮著個人就當救命稻草抓著不放,妄圖讓人家出手拉他一把。
  博果爾對於安郡王府上大管家極為恭敬地把自己請進去,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岳樂連常阿岱那種最喜歡把人往死裡踩的真小人都見了,可見是當真走投無路了,會想見見他,當是最後一搏,也是順理成章的。
  等到他被一路請到書房,見到有個把個月沒有出現在人前的岳樂時,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不動聲色地把他從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
  岳樂年歲比他和福臨都長,但保養得不錯,加上腹有詩書、風度翩翩,常年弓馬不墮,蜂腰猿臂,也算是個美中年。
  但此時他曾經的意氣風發似乎都成了往事,岳樂臉上的褶子都露了出來,臉上的法令紋明顯得不行,加上兩鬢斑白,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歲,老態十分明顯了。
  岳樂的後背都有些佝僂,本來是站在權力最中心,差一點就當上八旗議政會領事大臣的風雲人物,一夕之間,就淪落到門前冷落車馬稀,太后輕描淡寫讓他回府養病,直接就奪了他的權力,這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別說岳樂本來就是有野心之人,換個淡泊名利的人來,也未必受得了前後的巨大反差。
  他看著博果爾一身郡王補服,一如既往地意氣奮發,仿若沒有被驚天醜聞給波及到的模樣,心中不平,忍不住道:「天若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博果爾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反應過來,毫不猶豫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安郡王若是當真能比古代先賢,何至於淪落到如今的地步?本王可沒聽過哪位大賢是因為不自量力,插手皇室陰司而入罪的。」
  博果爾這話說得頗為不客氣,他來是為了踩岳樂給自己找樂子的,可不是聽他在這裡自吹自擂背書的。不過他好歹還給岳樂留了一分情面,只說是「皇室陰司」,沒有明著說是幫著皇帝和弟媳私奔。
  當然,他不把話說開,也是因為這事兒涉及到他,說破了他也丟臉,而不是單純為了給岳樂留面子。
  岳樂面色一變,冷冷道:「我也從來沒聽過有人是因為獻女色媚君而名流千古的,襄郡王拿女人換爵位,也不怕後人口誅筆伐。」
  他今日客氣地把人請來,本想求博果爾盡釋前嫌,在這種時候拉他一把,他岳樂不是知恩不圖報的小人,日後必有重謝。
  但沒成想人家的態度這樣糟糕,那岳樂也不樂意賠著笑臉伺候了,他反過頭來覺得博果爾這個郡王之位來之不正,明顯是皇上跟董鄂氏好了之後,覺得愧疚於他,才拿一個郡王位補償的。
  博果爾聽他胡扯一通,也沒有生氣,笑道:「我倒是還想知道的,到底是哪個不要臉的佞臣把董鄂氏牽線給皇上的,放眼滿京城看了一遭,本來覺得該是安郡王幹得出的事兒,可惜也沒見著您因此而獲賞啊?」
  岳樂面色一變,這事兒確實是他幹的,但一時間沒有把握好度,引火燒身,把自己給陷進去了,鬧到如今的境地。
  他本意除了借此陞官發財,也有讓皇上對博果爾起芥蒂進而疏遠他的意思,沒成想如今博果爾仍然受到器重,自己偏偏被鎖在府中虛度年華。
  博果爾仿若沒有看到岳樂極為難看的表情,仍然坦然笑道:「怕是我誤會您了,還請安郡王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見識,您身子骨不好,再氣出毛病來,豈不是我的過錯了?」
  這句話如同在熱火上澆了一瓢油,岳樂額頭上幾根青筋都爆了出來,咬著牙頓了一會兒,才狠聲道:「太后臨朝,國將不國,才惹得你等小人猖狂!」
  博果爾一聽,就知道他這還是在指望著等福臨當真收回手中的大權,再任命提拔他呢,冷笑道:「安郡王說笑了,太后娘娘掌大權,起碼不會誅殺於國有功之人,可皇上少年意氣,行事未必會思量得如此周全。」
  岳樂本來氣得不行,聽他這句話,卻覺得話中有話,連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思量,本來氣得血紅的臉一下子血色全無。
  他的氣焰一瞬間降到了極點,驚駭莫名地盯著博果爾的雙眼,顫聲道:「你……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的東西可多了,」博果爾好整以暇地抬手摸了摸下巴,近乎溫柔道,「皇上自詡情聖,必然不會做出失禮之舉,可我從雲南回來,卻發現那賤人已非完璧之身,安郡王可知是為何嗎?」
  這是岳樂深埋在心中的秘密,他每每想起來都惶恐得無法入睡,此時被人一語戳破了,本來顫巍巍站立的身體都忍不住搖晃起來,失聲道:「你胡說!」
  博果爾歎息道:「我府上上上下下皆知,三年來我同董鄂氏見面不過寥寥,都是在十多雙眼睛下相見的,我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莫非,她在出嫁前確有情郎,私相授受,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岳樂一時間心頭大亂,盯著博果爾低吼道:「閉嘴!你給我閉嘴!」
  說完後又覺得不對,若是博果爾當真只知道董鄂氏失身了,如何能聯想到他的頭上?岳樂雙目圓睜,幾欲托眶而出,點指著博果爾道:「你……是你!是你!」
  他和董鄂氏先前都猜是孝莊做的,本來料定對方已經圖謀在最關鍵的時候把這件事兒掀開,正惶惶不可終日,偏偏過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見慈寧宮有什麼動靜。
  岳樂本來不想想這事兒呢,每次回憶都讓他覺得有一把利劍懸在自己的脖子上,此時見了博果爾如此行事,再回想起來,才覺得不對。
  ——若是太后所為,早該動手讓皇上誤會了,絕不會一路拖到現在!反倒是博果爾,既有動手的理由,又有動手的能力!
  岳樂一想到就是在此人府上,莫名其妙腰間多了一條絡子,讓皇上給抓了個正著,心中恨得不行,感覺到心口一陣劇烈絞痛,吼道:「博穆博果爾,你好狠毒啊!」
  「哪裡,一切還都得益於安郡王的大力配合,沒有您的牽線搭橋,哪有我的將計就計呢?」博果爾抬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聲道,「董鄂氏已經過了二選,入宮在即,你說,你二人的苟且之事,能瞞到幾時?」
  岳樂捂著胸口,恨不能一口血吐出來,又想一口咬斷他的脖子,赤紅雙目道:「我不會讓你的奸計得逞的!我這就修書皇上,告訴他一切!」
  他怕死,但眼看著是活不成了,當然能拖死一個就是一個,岳樂現在恨死博果爾了,連帶著也恨上了董鄂氏,今日的一切,都是由這個賤女人所起的!把這事兒掀開,大不了大家一起去死,他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岳樂話音剛落,聽到書房門口有大管家驚恐的叫喊聲:「老爺,大事不好了,來了一隊人馬包圍了咱們王府!」
  岳樂愣了一下,再看向博果爾,已是滿臉不可思議:「你怎麼敢!我還是大清朝的安郡王!」太后只是讓他稱病,可沒有削爵囚禁他!
  「若不是你活不過今天了,我怎麼會把此事據實以告?」博果爾笑瞇瞇的,「你不仁,我不能不義,臨到走了還特意來找你解釋,免得你走上黃泉路也還蒙在鼓裡,安郡王若有心,在天之靈也當報我今日的大恩呢。」
  他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包黃色的紙兜來,難掩遺憾道:「太后密旨,我也是奉命行事,安郡王可千萬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吧。」
  孝莊恨岳樂從中搗鬼,早就起了殺心,先前一直忍著不發,是怕在風口浪尖上動手太過明顯,很容易讓人看出端倪來。
  如今也過了三四個月了,流言淡去,她不僅要殺了岳樂發洩心中怒火,還轉手把差事送給了博果爾,也讓他借此平憤,算是廢物利用了。
  博果爾在岳樂驚恐的低叫聲中,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卸下了他的下顎,把紙包打開,裡面的白色粉末盡數倒入喉嚨。
  岳樂想把滿嘴的粉末吐掉,卻被他捏著喉管倒入一杯滾燙的熱茶,從喉中爆出一聲變調的求饒。
  「是你先想害我,幸而我技高一籌,才得以保全自身。」博果爾想到兩輩子都是岳樂把董鄂氏引給福臨的,眼中凶光大盛,手中用力更大,幾乎把岳樂給活活掐死。
  他等了一盞茶時間,方才緩緩鬆手,看岳樂早就沒了氣,口吐白沫而亡,取過桌上的殘茶把手上沾染的白色粉末給洗掉。
  

  ☆、最終殿選

  秀女最終殿選,太妃和太后一塊並列坐在兩側,福臨和皇后並肩坐在大殿正中央,其下還有十多位宗親女眷,赫捨裡氏抱著兩歲的兒子也在其中,正含笑同旁邊的命婦說話。
  大家都努力擺出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來,但大殿中的氣氛仍然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詭秘微妙。宮中哪裡有真正的秘密呢,更何況董鄂氏在二選後被接入皇宮來,期間同其餘秀女吃住都在一塊。
  本來鄂碩遠房侄女就已經夠打眼了,偏偏福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和思慕之情,數次讓吳良輔給董鄂氏私底下送首飾糕點來,還往往附上自己新作的詩畫給她賞評。
  董鄂氏每次收了東西,不僅要大張旗鼓地磨墨作畫回敬福臨的心意,福臨送給她的首飾也都要挑喜歡的戴上,糕點更是樂於請同屋的秀女們一同品嚐。
  她既想圖一個大方慷慨的好名聲,又想變相跟人炫耀自己身份不同尋常。這一手雖然簡單,但也真有人吃這一套,不少人因此猜到了她的真正身份,心中如何想不好說,面上都跟她打得火熱,逢迎討好不在話下。
  消息從秀女中漸漸傳開,最後鬧得連在儲秀宮伺候的嬤嬤、宮女和太監們都得知了,傳播範圍自然越來越廣,消息靈通的宗親們都得到了消息。
  不少人原本都覺得福臨罔顧道德倫常,現在有的人覺得這是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還有的人就感慨鬧到這個地步皇上還沒對董鄂氏撒開手,這絕壁是真愛啊。
  既然有皇上的心上人參選,那這屆秀女大選就顯得不同尋常了,不少命婦先前都見過董鄂氏,那時還當她是個不守婦道的貝勒側福晉,未曾放在心上,現在都牟足了勁兒想要好好打量一下這女人究竟有什麼本事,能惹得天家兄弟鬩牆。
  一位位秀女被喚名入殿,被皇上、太后和皇后掌眼後,決定留牌子還是撂牌子,能明顯看出福臨對此並不上心,都由著太后和皇后定奪,期間基本上都沒有開過口。
  他一直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等待著董鄂氏的出現,好不容易聽掌事太監對著名單念出了董鄂氏的名號,眼睛一亮,甚至迫不及待地把屁股從位子上抬了起來,朝著門口伸長了脖子。
  福臨面上顯出濃重的期盼之意來,他盼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總算是等到了可以名正言順跟紅顏知己在大庭廣眾下見面的時刻,想到過了今天,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雙宿雙棲、比翼雙飛了,福臨昨天大半夜都興奮地睡不著覺。
  董鄂氏穿著一身碎花的淺粉色旗袍,鬢間插著步搖,蓮步輕移,娉娉裊裊走過來。她今日特意穿了一年前二人初次相見時的衣衫,就是想喚起皇上的憐愛之心,悄悄一抬眼,果然見福臨一臉驚喜。
  二人旁若無人地彼此對視了數息時間,福臨跟董鄂氏用眉目傳情表達著諸如「你還記得?」「此生不忘」的黏牙訊息,表情越發柔情似水了。
  皇后端起茶盞遮住嘴角,聲音並不算小地冷笑了一聲,拿手帕摀住鼻子,誇張地扇了扇:「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間臭氣熏天,都說經年的狐狸身上帶著獨特的味道,隔了老遠就能聞到呢。」
  董鄂氏渾身一顫,眼梢微微泛紅,卻並不去看福臨讓其為自己主持公道,委屈而惹人憐愛地緩緩垂下了頭顱。
  她雖然也覺得被人當面罵到臉上來深為丟臉,也在心中把皇后給記恨上了,但董鄂氏內心深處還是略帶驚喜的。
  ——都說皇后蠢笨狂躁,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就這種手段,上趕著打皇上的臉不說,惹得太后娘娘也不好看。
  董鄂氏連帶著對皇后也多了幾份輕蔑,覺得這人要不是佔了個好出身,就憑這種草包,還能當上皇后?滑天下之大稽,她連她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福臨果然被皇后的大膽行為給驚住了,一下子就從龍椅上跳了起來,指著她想責罵一通,卻見旁邊的孝莊把茶盞輕輕磕在桌子上,笑道:「行了,大好的日子,你這個皇后跟皇上開玩笑,也不該這樣沒輕沒重的啊?」
  孝莊說完後,撩起眼皮橫了福臨一眼,用目光示意他最好乖乖坐下。皇后落皇上面子就夠難聽的了,皇上再跟她潑婦罵街起來,這臉就丟大發了。
  這對小夫妻從成親以來,就從來沒看對眼過,進來福臨跟董鄂氏的旖旎春光傳到宮中,皇后和妃嬪們都有所耳聞。
  像康妃啊幾個庶妃啊都不敢說什麼,最多是黯然神傷,當著皇上的面小說幾句酸話,但皇后就不一樣了,直接能指著福臨的鼻子嘲過去,京城街頭巷尾傳得有多難聽,她就敢說得多難聽。
  孝莊有時候也覺得很煩,她這個當母親的,享不了兒子兒媳福也就算了,成天給他們斷官司,也真是夠了。
  更別說皇上前段時間鬧著要廢後鬧得厲害,這幾天因著孝莊鬆口肯讓董鄂氏入宮,福臨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鬧ど蛾子,才消停下來。
  孝莊也深覺皇后太不爭氣了,福臨這個脾氣她這個當額娘的都不敢硬頂,就皇后非要顯得自己牛氣,再牛氣你也是皇上的女人之一,沒了聖寵,一個皇后也管不了什麼。
  福臨憋得臉通紅,動動嘴唇,見孝莊的面色已經沉下來了,心頭也有點發楚,咬著牙根道:「自己身上的味都熏人,也好意思說別人?」
  皇后張嘴就要駁回去,孝莊不得已低頭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乾脆也不搭理他倆,看著下面的董鄂氏和顏悅色道:「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一提到董鄂氏,福臨才老實了,反應過來這時候當務之急不是跟皇后鬧彆扭,而是給董鄂氏爭取一個好的名份,也跟著轉眼看過去。
  董鄂氏先前都是半垂著頭的,只讓上首的人能清楚看到她的一雙含情美目,這次抬起頭來了,福臨這才算是見著了整張臉,一看之下大為心疼,覺得一個月沒見,董鄂氏是消瘦了些。
  「是個好孩子,哀家看著,倒是能留在宮中伺候皇上。」孝莊率先開口,寧願多給福臨點臉面,這個小祖宗可千萬別跟皇后再吵下去了,沒見旁邊的太妃笑了好幾次了嗎?
  福臨想接話,被皇后搶先一步道:「皇額娘說得極是,兒臣也看著,也就這樣俊俏的妹妹配得上皇上呢。」說話的口氣和神色都極盡諷刺。
  福臨冷笑道:「這是自然,朕的後宮中,沒人能跟她比肩。」
  這句話說出來,殿內一眾命婦沒人敢再有小動作盯著董鄂氏看了,紛紛垂眸賞茶或賞玩手上的護甲。
  娜木鍾在旁邊一看,見太后的臉色都有點撐不住了,心中大呼痛快,再看下首坐著的赫捨裡氏也十分懂事地盯著茶盞似乎從上面看出花來了,憐愛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單論這十幾年的地位,她是比不上孝莊這個老對頭,可兒子比福臨強得多,兒媳 也比皇后拿得出手得多,娜木鍾也覺得自己該知足了。
  像董鄂氏那種禍水賤人,留在府上也只能鬧得雞犬不寧的,還不如送給皇上呢,這第一天就弄得這樣精彩,日後後宮還不得天天敲鑼打鼓唱大戲啊?
  孝莊生怕讓董鄂氏這麼站下去,真惹得出了帝后不合的亂子,急忙讓太監留了牌子把人請下去了。
  封號什麼的得晚間再議,但福臨有點等不及了,趁著董鄂氏後腳還沒有邁出殿門,連忙高聲道:「兒臣覺得,這位秀女腹有詩書、氣質高潔,大有賢德之象,恰好朕後宮空虛,不若封為『賢妃』。」
  董鄂氏眼中爆出一陣璀璨明光,遲疑著回首看向福臨,深情款款輕聲喚道:「皇上……」她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確信自己當初走了一步妙棋,諸多謀劃都於今日實現,皇上哪怕拼著得罪太后、皇后、博果爾,都要立她為妃,許以高位,足以證明她所托乃良人。
  「……」孝莊目視前方,一把把想要跳腳的皇后給拽住了,笑道,「都聽皇上的。」福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話說出來了,要真讓她給頂回去,那只能是雙倍地丟人。
  賢德這是用來形容歷代皇后的,縱然今朝皇后無德,你這拿來形容一個不守婦道的前弟媳,也未免太過了。
  不少命婦也是詫異萬分,琢磨著看皇上對董鄂氏情真意切是不假,可這「賢妃」的封號,怎麼聽怎麼像是反諷呢?
  想著董鄂氏在府上的種種行徑,還當真當得起「賢」字。赫捨裡氏咬著下嘴唇在把上翹的嘴角給壓下來,給太妃新添了一盞茶。
  ——像董鄂氏在郡王府,赫捨裡氏有王爺撐腰,博果爾對董鄂氏深惡痛絕,數次打臉,就這樣,赫捨裡氏也覺得董鄂氏膈應人呢。
  現在禍水東移,董鄂氏入了宮,皇上還寵著她,這種小人一朝得勢,必定張狂得無法無天,估計後宮眾位嬪妃甚至連帶著太后的日子都得不好過了。

  ☆、孝莊謀劃

  慈寧宮外,兩位當值的嬤嬤低眉垂首守在門口,她們的面色都帶著幾分惶然,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側耳傾聽著宮內的動靜,準備著一旦太后有吩咐,就得第一時間應聲。
  宮內就只有蘇麻喇姑一個,她的面容還算平靜,拿著小錘給太后砸著肩膀,半天後才輕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皇上兒子女兒都有這麼多了,您無需太過操心。」
  這是在委婉勸她皇上終究已經這麼大了,再事事給他拿主意,就算孝莊有那個心神精力,也得先問問福臨肯不肯。
  孝莊聽得真切,卻沒有應聲,半天後才長歎了一口氣:「什麼時候他把哀家活活氣死了,才算是稱心如意了。」
  瞧這話說得,蘇麻喇姑久歷風雨,都承受不住,心下惶恐下意識就想跪下來,看孝莊神情冷落的模樣,猶豫了一下,便沒有多餘的動作,仍然給她錘肩。
  她看得出來太后這次當真是被傷了心,不然斷然不會說出這樣不詳之語,不好就著剛才的話音說下去,改勸道:「娘娘何必如此呢?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全天下的女人予取予求,這也不過是野花迷人眼,才動了心思,等真的到了手,未必還會放在心上。」
  孝莊聞言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這一點哀家沒有看出來?他這是被拘束得久了,但凡哀家反對的,他就一定要大讚特贊。」
  她先前是怒火沖心,當局者迷了,還是前幾個月方才想明白其中的關竅。福臨如此迷戀董鄂氏,固然有兩人確實興趣相投的因素在裡面,也是有心借此想落一落她這個太后的臉面。
  孝莊又道:「你看哀家這不是什麼都依著他了嗎?他自不要臉,非要封那女人為賢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哀家都能應下來。」
  說到這裡,想到一事,她打起精神來,壓低聲音問道:「哀家讓你辦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蘇麻喇姑垂眸道:「娘娘神機妙算,那董鄂氏……果然未同襄郡王圓房,這在整個郡王府都不算是秘密,人人盡知襄郡王嫌惡於她,正眼都不看一眼呢。」
  孝莊神色一動,笑道:「哀家就知道是如此,博果爾早幾年時還懵懂質樸,這幾年氣性是越發大了,董鄂氏剛入府頭一晚上就哭得跟淚人似的,這打臉打得夠響,他能忍下來就怪了。」
  有傳聞董鄂氏在鄂碩府上待嫁時就同小廝有染,想博果爾娶側福晉第一夜就怒而離去,日後又怎麼可能再進她的院子?這些王公貴族子弟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蘇麻喇姑盯著桌上燭火跳動的光影,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娘娘,奴婢還查到,董鄂氏一向對鄂碩府上的下人不假辭色,不像是跟小廝有私情的模樣。」
  孝莊微微一挑眉梢:「那她怎麼……」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其實早在董鄂氏入宮初選時,雖因身份特殊,本身就沒有劈開腿被嬤嬤檢查過,但被派去的嬤嬤眼睛何等老辣,觀察了幾天,已經確定她絕非處子,當即來稟報了太后。
  本來董鄂氏已為人婦三年,非完璧也沒是理所當然的,可想想博果爾有一年多時間是出外征戰的,並不在府上,其餘時間是不停地同福晉和兩個格格生孩子。
  他府上兩個格格還是孝莊所賜,也算是半個眼線,孝莊也知道他寄厚望於嫡子,在福晉未入府前連兩個格格都未碰,就更不可能碰董鄂氏了。
  孝莊還疑心是福臨所為,特意拿話試探過,見福臨還茫然未知,便認為是董鄂氏果然水性楊花,四處勾搭男人。
  不過她早先也只以為是跟鄂碩府上小廝,聽蘇麻喇姑這麼說,倒是起了興趣,孝莊問道:「給哀家詳細說說?」董鄂氏是嫁給博果爾之前就有了問題,一個閨閣女子,不是跟小廝,又能跟誰呢?
  蘇麻喇姑遲疑了一下:「奴婢查到,似乎她六七年前就經常出入一家賣字畫的店舖,那也是安郡王經常去的地方……有人看到兩人相談甚歡……」
  孝莊面色微變,重重拍在桌子上,皺著眉頭歎道:「岳樂殺早了。」她只想到岳樂說媒拉縴,沒成想竟然跟董鄂氏另有一層關係,若是留著此人,日後說不定就能有大用。
  她思維一向縝密,又覺得不對,立刻指出道:「若是岳樂同董鄂氏有染,如何敢把她獻給福臨?」
  要是兩人談情說愛也就算了,這都在一個床上睡過了,尤其博果爾沒碰過董鄂氏,岳樂這樣做,也未免太大膽了。孝莊生性多疑,當即覺得這別是有人設了套給自己鑽吧?
  蘇麻喇姑下了大功夫去查這事兒的始末,早就備著她有此一問,便道:「皇上同董鄂氏似乎是在莫子軒偶遇的……倒是後來他二人相熟了,才有安郡王在其中穿線搭橋……」
  「世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兒?」孝莊還是不信,思忖半晌後,倒是笑了,「博果爾倒是長進了,這一手隔岸觀火做得漂亮。」
  蘇麻喇姑一愣:「您覺得是襄郡王所為?」言語中大有不信之意,她印象中博果爾絕沒有這樣深的心機。
  「哀家怎麼覺得不重要,關鍵是看皇上怎麼覺得。」孝莊心中鬱火盡去,淡然道,「不論是岳樂干的,還是博果爾干的栽贓給岳樂,都無所謂了,只要事情的發展對哀家有利,哀家幫他一把又如何?」
  蘇麻喇姑笑道:「也是呢,襄郡王與皇上自然是兄弟情深,但想必已經恨死董鄂氏了,暗中下手把她推向火坑,也是人之常情。」
  她畢竟看著福臨和博果爾長大,加上心腸軟,再看孝莊不像生氣的模樣,想著在此時幫襯博果爾一把,也全了舊時的情誼。
  孝莊沒有應聲,她是有點氣惱博果爾暗中算計福臨不假,但想想若是經此一事讓福臨厭棄董鄂氏,自然也是大善,兩人的最終目的是一致的,對方的計策不可說不妙。
  她再怎麼想,都只是認為博果爾想誣陷董鄂氏,哪裡知道人家其實是在覬覦她兒子的皇位,甚至連福臨和董鄂氏相遇,都是博果爾悉心謀劃的。
  蘇麻喇姑問道:「娘娘您看,是不是給皇上提個醒?免得皇上得知真相後怒火攻心,傷了身體。」
  「冊封七日後,新妃嬪就可侍寢,到時皇上自然知曉。」孝莊冷笑道,「哀家何苦去當這個惡人?」就是不知道福臨清不清楚博果爾沒碰過董鄂氏一事,要是不知道的話,她還是得提前漏漏口風。
  ————————————————————————————————————————
  博果爾次日就接了太后口信,說是要辦宮宴,讓他帶著太妃、福晉和側福晉都去參加,大格格體弱,二阿哥年幼就都不用去了,倒是大阿哥可以帶入宮中。
  博果爾跟來人說德色勒克換季時染了風寒,暫時還沒調養過來,就不去了,其餘人一定準時參加。
  他先讓人去跟娜木鍾說了一聲,自己去正院跟赫捨裡氏吩咐了,後者微微一愣,倒是笑了:「剛大選完,正是各府都要休整的時候,如何宮中又要設宴?」
  「各府上差不多都指了新人,怕是太后想借此聯絡一下感情。」博果爾對此心中有數,他的伎倆瞞得了福臨,但要說連孝莊都能瞞得過,那就太異想天開了。
  不過他很有信心,事情做的很乾淨,有過了一年多了,孝莊最多是猜出大概,別想查清楚他的具體謀劃。
  示敵以弱,對方覺得看透了他的手段,自以為佔據了主動權,不自覺地就會鬆懈大意。博果爾盯著董鄂氏輕聲道:「太后點名側福晉也得去,你們女眷單獨開席,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你多看著點。」
  「這是自然。」赫捨裡氏應了,幫他換了外出的衣裳,兩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聽博果爾低聲道:「太后怕是有事兒想問你,到時候照實答就行,無需隱瞞。」
  赫捨裡氏聽他話中有話,用心記下了,還想著旁敲側擊問問是什麼事兒,自己心中也好有點底,聽到博果爾繼續道:「咱們滿人不禁改嫁,自然也沒漢人那麼多繁文縟節,對女子向來寬泛。改嫁無妨,但若是婚前失貞,就是大醜聞了。」
  這不是暗示,而是直接明示了,赫捨裡氏如何還聽不懂,心頭一顫,眼睛微微睜大,張了張嘴巴,輕聲道:「王爺說得是……」
  博果爾目視前方,冷冷一笑。他倒是想看看,福臨自詡愛的是董鄂氏美麗無暇的靈魂,會不會在意這一點?
  這可不是簡單的貞潔問題,還在於董鄂氏的品行。像福臨這樣愛胡思亂想又在骨子裡有點自卑的男人,說不定會由此懷疑董鄂氏對他的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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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問我答

  宮中宴向來無聊,所有人都得關注著上首太后的一舉一動,人家笑了就得跟著笑,人家歎一聲她們就得抿眉垂首。
  赫捨裡氏嫁與博果爾三年有餘,參加大大小小的宮宴也有近百,早就駕輕就熟了,但這次她罕見地頗為緊張,卻又努力不表現出來,若無其事地同旁邊的命婦們交談說笑。
  一直等到宮宴進入尾聲,席間熱菜都撤掉換上了點心瓜果,吳良輔稟皇上之命來問太后娘娘可還另有囑咐。
  孝莊這幾日對福臨稱得上是百依百順,無一事橫加阻撓,哪怕對暫且不能承寵的董鄂氏,不僅任由福臨日日送珠寶書畫上門,甚至自己也大加稱讚。
  福臨只覺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親額娘這樣好過,心道若是孝莊早對他如此貼心,他何至於時時頂撞於她?
  福臨生性很有幾分軟乎,一旦孝莊主動退了一步,弄得他也不自覺反省自己日前所作所為是否有不妥當之處,也覺得自己做得似乎略有些過分了。
  因而他這幾日對孝莊格外慇勤小意,時時以孝子自居,莫說是宮中設宴這種正可以趁機揚他孝名的場合,就算孝莊平日裡的飲食起居,他都樂於派人來問詢。
  今日也不曾例外,守在乾清宮的眼線早在皇上命吳良輔前往慈寧宮時,就悄無聲息地在正殿中退下,急匆匆趕往慈寧宮報信。
  孝莊接到蘇麻喇姑的暗示,知道吳良輔即將抵達慈寧宮了,故作惆悵地歎息了一聲,對著赫捨裡氏道:「哀家看著,博果爾新娶的側福晉倒是人品不凡。」
  此番側福晉倒是也出席了宴會,不過若是孝莊略過嫡福晉直接同她交談,那就是在打襄郡王府的臉面了,便只同赫捨裡氏說話。
  赫捨裡氏連忙笑道:「妹妹乃皇額娘親自為王爺選定的,自然人品端莊貴重,萬無一失。」
  孝莊歎道:「早先你府上側福晉,也是位妙人,可歎她心中另有所屬,哀家便是犯了不查之錯,這次自然要多方打聽清楚了,再妥善行事。」
  此言一出,殿中氣氛一下子變得古怪了許多,誰都知道襄郡王府原側福晉不守婦道,可由太后這麼明著說出來,這也未免太打臉了。
  ——別忘了一個巴掌拍不響,董鄂氏固然不是好貨色,可皇上勾引弟媳,這也不是什麼好名聲啊。
  赫捨裡氏聞言也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登時變得極為憤慨,臉頰都跟著漲得通紅,半晌後才沉道:「皇額娘乃天下婦女之典範,為了我大清江山日夜操勞,此等小事,絕不會累皇額娘清譽。」
  頓了一頓,她似乎又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過冷硬了,連忙往回找補,強笑道:「再者說了,董鄂氏雖則入府前就另有青梅竹馬的情郎,天下女子何其多,我們王爺也並非奪人所愛之輩,同董鄂氏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殿中諸位命婦本來還納悶怎麼太后好端端的提起董鄂氏來了,也不怕丟臉晦氣,聽到後來倒是隱約品出味來,覺得這是太后跟襄郡王府唱的雙簧,給皇家找塊遮羞布呢。
  董鄂氏在入府前就跟野男人不清不楚的,也是她本身品性有礙,皇上只能算是被她給勾引蒙蔽了,有不查之過,但並不是有意搶奪弟媳的。
  她們在不動聲色交換著眼神,吳良輔普一進殿就聽到太后和襄郡王嫡福晉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在討論董鄂氏,心中大為驚訝,還帶著點小惶恐。
  但考慮到尊者說話,沒有他插嘴的份兒,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著,等她們談論完,才能代皇上以表心意。
  幸而太后和嫡福晉並沒有說太難聽的話,中間顯得有點齬齟,都讓嫡福晉拿話給遮掩過去了。
  她們說一兩句董鄂氏的壞話,吳良輔大可當聽不見,可沒成想赫捨裡氏被激下竟然說出了這種話。
  ——嘿,原來成親三年,襄郡王從來沒有碰過董鄂氏!他能當上御前總管太監,自然是深知福臨性情並善於逢迎之輩,吳良輔眼珠一轉,深覺這是邀功討賞的大好機會,面上露出幾分貪婪之色。
  孝莊用眼角一看他如此模樣,已知事情成了,在心頭冷笑一聲,對著吳良輔招手道:「你不在皇上身邊伺候著,怎得到哀家這裡來了?」
  吳良輔笑著問太后用得可好,頭疼的舊疾可又犯了,又說皇上用膳時仍念著娘娘,望您珍重玉體。
  孝莊一一應了,聽著下面的人讚歎了一番皇上純孝,讓蘇麻喇姑把吳良輔給送出去了。
  吳良輔急匆匆趕回乾清宮,面上坦然說太后娘娘一切都好,等挨到宴席結束,方才附耳對福臨小聲說了幾句。
  福臨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過望,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御案,眉飛色舞道:「朕就知道!」
  早在兩年多前,博果爾就在同他閒聊時提起這個了,福臨原本還擔心這兩年中有了變數,又不好拿這種話問董鄂氏,免得唐突了佳人,這幾日抓耳撓腮,也甚是掛心。
  如今吳良輔恰好在慈寧宮聽到了好消息,福臨心中的擔子落了地,當即大手筆地賞了吳良輔五十兩金子。
  他自忖並不是貪戀董鄂氏的容貌和身體,但總覺得心上人冰清玉潔嫁給自己才算是完滿。福臨長舒一口氣,沒忍住對天禱告,慶幸老天爺對自己不薄。
  ————————————————————————————————————————
  博果爾聽赫捨裡氏回來把席上經過一說,禁不住笑道:「太后心思縝密,我等自愧弗如。」
  赫捨裡氏聽他話語中頗帶諷刺意味,跟著應聲道:「我倒是覺得,論籌謀,爺您勝了太后娘娘一頭呢。」
  按理說他們都該管孝莊叫皇額娘,但剛嫁入王府,赫捨裡氏就能看出來博果爾母子對太后和皇上敵意頗深,自然也就跟著博果爾叫「娘娘」或者「太后」了。
  ——他其實是佔據了優勢,大略知道後續事情會如何發展,才能事事走到孝莊前面的。博果爾掃了她一眼,含笑正想說什麼,聽到外面德九稟報道:「啟稟王爺,簡郡王下帖子來請您晚間去吃酒呢。」
  現在還能叫濟度簡郡王,不過他為鄭親王世子,拖了兩年時間,上頭總算是鬆了口,後天正式襲爵,即將晉封簡親王。
  博果爾一想,怕濟度叫自己去是為了小小慶祝一把,不由得有些猶豫。他自從出征回來,也是懶了,不樂意出門應酬,加上董鄂氏和福臨的苟且勾當畢竟鬧得滿城風雨,多少於他面子上有損,便盡量不出門見人。
  不過濟度的面子不好駁,對方一向照顧自己,再加上晉封親王確實是大好事兒,值得前去一聚。博果爾拿著德九呈上來的請帖,略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找借口推脫了,寫了回帖讓簡郡王府上來人送回去。
  赫捨裡氏看他意興闌珊的模樣,出聲問道:「王爺可是這段時日身子不爽利?」她總覺得博果爾自從董鄂氏被福臨接走,兩人雙雙私奔未遂後,整個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來。
  赫捨裡氏自然不會蠢到覺得這是博果爾對董鄂氏情根深種、捨不得她離開,便只能從他的身體方面考慮,琢磨著是不是晌午就讓黃大夫來診脈。
  這句話怎麼聽得有點耳熟啊?博果爾抬頭略一思索,特別無奈道:「爺跟你們又不一樣,生不出孩子來又沒有月事,哪有什麼爽利不爽利的?我好得很。」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謀劃了整整三年,兩輩子加起來說句血海深仇不為過,眼看著種種設想就要成真了,博果爾心中自然期待萬分。
  不過這份期盼之情是不能夠表現出來的,加上好戲拖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上演,弄得他期待過頭了,隱隱覺得很沒意思,才讓人瞅著有點意興闌珊的意味。
  想想謀劃了這麼久,卻不能當面看到福臨同董鄂氏的狗咬狗,也當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博果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著看是不是讓自己在乾清宮的眼線盯緊點,到時候複述給自己聽?
  想想福臨對董鄂氏的看重,初夜寵幸未必是讓太監把人扛到乾清宮去,這個方式毫無美感,外加會折辱福臨心中的完美女神形象。
  博果爾推測好戲上場的地點大概會是董鄂氏的承乾宮,這樣倒是給他省事兒了,一個沒有根底入宮但又得皇上青眼相待、剛入宮就得封賢妃的女人,那可是宮中各位妃嬪打探消息的重中之重。
  承乾宮伺候的太監宮女,都被各路人馬安插了自己的眼線,博果爾也是下了大工夫了,找一兩個能圍觀好戲的眼線也不難。
  初封者前七天不得侍寢,按規矩甚至都不能同皇上見面,算算日子,今天已經是第七天,明天一解封,福臨頭一個翻得肯定是董鄂氏的牌子。

  ☆、洞房花燭

  得知了董鄂氏冰清玉潔的消息後,福臨第二日起身時當真是神清氣爽,以迫不及待的心情熬了一整個白天,總算是等到了晚間。
  自有敬事房的人捧著綠頭牌前來詢問,福臨對今日臨幸人選根本無二意,把手中看了半天其實根本就沒有看進去的奏折隨手一扔,仰頭大笑兩聲,正想說「去賢妃那裡」,頓了頓又覺得不妥,特意讓吳良輔從敬事房管事那裡,把盛放綠頭牌的盒子給自己拿過來。
  敬事房的人自然也是人精,特意把新晉賢妃的綠頭牌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既方便皇上挑選,又無形中對董鄂氏這位皇上貴寵賣了個好。
  福臨用比念誦佛經還專注虔誠的態度,伸出手去細細撫摸著屬於董鄂氏的綠頭牌,一時間感覺到眼眶微澀,長歎道:「兜兜轉轉這麼久,朕今日要給你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
  說罷也不翻牌子了,他覺得這種臨幸方式實在是太不莊重了,沒見這裡面有各宮妃嬪卻偏偏沒有皇后的,自然是表示皇后身份尊崇。
  福臨告訴自己,他也要給董鄂氏不遜色於皇后的排場,才能對得起自己和她的傾世絕戀,不僅把敬事房的管事給喝退了,還命吳良輔按照漢家嫁娶的習俗,去準備生餃子、蓮子等物,還得備上小臂粗細的龍鳳雙燭,得能夠一夜長燃,不可熄滅。
  吳良輔苦哈哈地說不出話來,覺得福臨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那些娶「早生貴子」意味的吉祥小物件準備了就準備了,可紅燭長明這個是給正妻的榮寵,真準備了豈不是讓皇后臉面全無?
  他猶豫了一下,勸道:「皇上,這恐怕不合規矩吧?您不是要推行漢制嗎?」在滿族好歹嫡福晉和側福晉地位相差不大的說法,可對漢人來說,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啊。
  「朕說什麼用不著你來瞎議論!」福臨心情正好呢,被人潑了冷水,抬腳踹了他一腳,卻也沒有真正動怒,正色道,「乖乖把東西都準備齊了,這次差事要弄得好,朕送你個大元寶!」
  吳良輔也不樂意逆他的意,不過是他得做出勸誡皇上的假樣來給其他人看,否則太后和皇后都不會饒了他。此時有了福臨的話撐腰,便也不在多言,起身離去了。
  ——既然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吳良輔拼了老命也得把這個差事辦得漂漂亮亮、完美無缺的,在皇上面前露個大臉。
  吳良輔擼起袖子,費了不少勁兒,才瞞著太后找來了龍鳳蠟燭,特意去董鄂氏所在的承乾宮叮囑了她一番,還私底下告訴董鄂氏應當怎麼佈置喜房,好讓皇上一來就高興啊。
  董鄂氏看起來卻並不十分喜悅,反而有些心煩意亂的,看著他時也有點心虛,不知道在苦惱什麼。她一想到自己的秘密今晚就要被揭曉,怕福臨會有芥蒂,但也為福臨此時的真心而感動,得知他要為自己準備一場真正的婚禮,連連應聲,把吳良輔說的話都牢牢記在心中。
  等晚間快到就寢的時候,趁著福臨還在批閱奏折的空隙,吳良輔又急急忙忙去了承乾宮一趟,特意檢查了一番裡面的佈置,深覺滿意。
  他自覺這次辦得萬無一失,事後肯定能得到皇上的褒獎。事實證明,福臨急匆匆敷衍似的把當日的重要奏折都批完,就抬腿去了承乾宮,一進門看到沿床側坐、穿著大紅色喜服、披著喜帕的董鄂氏,確實驚為天人、喜得合不攏嘴。
  吳良輔早找了個信得過嘴巴嚴的嬤嬤來充當喜娘,等他們喝了交杯酒,挑了喜帕,自然喜滋滋地領著嬤嬤下去了。
  想著皇上和賢妃娘娘兩情相悅,金風玉露一相逢,怕是得大半夜才能叫水洗澡,吳良輔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先在偏殿角房歇上半晚上,剛讓人打好了洗腳水燙了燙,卻聽到正殿傳來福臨的一聲嘶聲怒吼,還夾雜著摔打東西的聲音。
  福臨脾氣不好,可也少有叫得聲嘶力竭、週遭數個宮殿都能聽到的時候,吳良輔嚇了一大跳,急忙攏上鞋衝了出去,湊到正殿門口一聽,聽到福臨大喊了一句「你告訴我,有哪個男人碰過你」。
  吳良輔被這一句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把聞聲趕來的宮人們都驅走了,自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心慌意亂地直念佛。
  他是嚇得不輕,屋子裡面的董鄂氏比他驚嚇百倍,她瑟縮在床角里,扯著被子遮蓋身體,眼中含淚道:「皇上怎可這般責問臣妾?臣妾曾為襄郡王府上側福晉,天下人共知……皇上若是嫌棄臣妾,當初又何必討了臣妾來?」
  她素有心機,敢走到這一步,自然會有所依仗,董鄂氏也早就想好了對策——福臨一直都自陳愛的是她的才而不是貌,更非貪戀女色,自然可以反責問他何必要在意自己是否處子。
  董鄂氏料想到福臨可能會不高興,可卻沒想到他會是這樣大的反應,想著他吼得這樣大聲,怕是整個承乾宮都能聽到了,又羞又憤,眼底有些許怨怒閃過。
  沒想到福臨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他發覺不對時就從床上下來了,身上著一件凌亂的內袍,臉頰赤紅,狀若瘋狂地吼了幾句,此時一聽董鄂氏所言,大踏步走上前來,一把擰住她的胳膊,嘶聲道:「胡說!博果爾都跟朕說了,他根本就沒有碰過你!」
  董鄂氏本來早就打算著讓博果爾頂包呢,既可以解她今日之圍,又可以讓皇上討厭博果爾,萬萬沒料到福臨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她心頭劇烈一跳,嚇得花容失色,渾身抖如篩糠,卻又轉瞬找到了理由,辯解道:「襄郡王所言就一定是真的嗎?他恨臣妾入骨,加之人品惡劣,潑髒水誹謗我一個弱女子,真是有損皇室顏面……」後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感覺到胳膊幾欲這段,眼淚簌簌直掉,面容因疼痛而扭曲起來。
  福臨瞇了瞇眼睛,捏著她的手又用力了一分,就近盯著董鄂氏的雙眸,吼道:「放屁!你全都是放屁!博果爾和他福晉都是這麼說的,他從娶了你當天就怒而離去,日後又怎麼可能還去找你歡好?!」
  若單是兩天前赫捨裡氏在宮宴上向孝莊說此事,福臨沒準也會相信董鄂氏的說辭,可早在兩年前,博果爾還未出征時,就已經在一次閒談中跟福臨說過了,兩廂印證,自然再真實不過了。
  福臨想到那時候弟弟根本就不知他對董鄂氏有私情,他也確實還未同董鄂氏相見,不過是在岳樂府上見了一張董鄂氏所畫的水牛圖,心嚮神往,有所眷戀罷了,除非博果爾是先知先能,不然為何要在兩年前就編謊話騙他?
  福臨想到岳樂,再看董鄂氏驚駭莫名的樣子,從她面上看出了掩飾不住的心虛和驚恐,一下子就明白了,猙獰道:「你——是岳樂,是岳樂對不對?!」
  董鄂氏明白自己大禍臨頭,必須得辯駁他,但喉頭如同堵了糟糠一般口不能言,聽他提到「岳樂」二字,這段時日堵在心頭的惶恐恨怒都湧了上來,用沒有被福臨抓住的手掩面,失聲痛哭。
  她哭了半晌,才算是勉強平靜下來,顫聲道:「臣妾……臣妾是被他所迫……臣妾不是自願的……」
  「不是自願的?」福臨恨到了極致,反倒異常地冷靜了下來,只是額角青筋暴跳,面容看起來猙獰而可怖,「你的《水牛圖》朕就是在他府上所見,你們在莫子軒相會,你甚至還給他編絡子!你把朕置於何地?!」
  他說完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從腰間扯下一塊無暇美玉來,玉墜上掛著紅絲梅花絡,福臨以往都喜歡拿來把玩,此時再看,卻覺得刺眼而反胃,重重把它摔在地上,尖聲叫道:「你說,你把朕置於何地!!」
  他激動間手臂自然用力越來越大,董鄂氏痛得大汗淋漓,更加擾亂思緒了,光在想著脫身之法,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到福臨提到絡子之事。
  她一邊哭一邊喘著粗氣,好半天後才道:「臣妾愛您愛得至死不渝,我為了您甘願承擔全天下人的指指點點、史書上萬世罵名,我跟岳樂絕無私情,您不要污蔑我……」
  福臨見她到了此時還嘴硬著不肯承認,氣上加氣,在原地蹦跳著瀉火,把能想得到的話毫無章法地往外罵:「不是岳樂,難道還有別人?鄂碩府上的小廝?你這賤人淫婦,勾三搭四,朝秦暮楚!朕敬重你,相識兩年都未曾有所逾禮,哪想到你一點都不知道自愛,早跟岳樂顛龍倒鳳、幹起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董鄂氏對福臨雖有幾分利用之心,兩年來得他慇勤追求,早就自覺自己情根深種,也戀上了福臨。再者,一個從來都對她柔聲細氣、敬若天人的人冷不丁翻了臉,罵得這樣難聽,她自然受用不住。
  加上福臨蹦跳間還死拽著她的胳膊,董鄂氏劇痛無比,覺得半邊膀子都要被扯下來了,涕淚橫流,哭得氣噎聲阻。
  她也是驚慌之下自亂了腳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辯解,僅存的理智卻又讓她知道,決不能把自己和岳樂勾結來算計福臨的事兒和盤托出,否則自己就真是陷入無底深淵了。
  福臨指著她大罵了一通,覺得心口氣得發疼,再看她哭的這樣慘痛,全無以往哭泣時梨花帶雨的美感,反倒醜陋無比,心中厭惡更甚。
  他一把甩開董鄂氏的胳膊,扭頭大踏步離開,走到大殿門口,一腳把門踹開,見了低頭耷腦、戰戰兢兢跪在外面的吳良輔,一下子就聯想到自己白天還歡天喜地要佈置喜房呢,可笑新娘子早是不潔之身了,憤怒更勝,抬腿想直接踹死這個礙眼的奴才。
  福臨肝火過旺,加之從達成所願的大喜到大怒大悲過於驟然,心口疼得不行,剛抬起腿來,就眼前發黑,胸口悶痛不說,還感到喉頭腥甜,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母子交心

  皇上驟然昏厥,可差一點把吳良輔給活生生嚇死,他眼疾手快,連忙撲了上去,用肥胖的身體把福臨給托住了,尖聲叫道:「皇上,皇上您可千萬不能出事兒啊!」
  他這一嗓子叫出來,沒有把福臨給喚醒,倒是把週遭畏畏縮縮不敢上前的宮女太監們都給喊醒了,紛紛滿頭大汗地圍了上來,想要幫上一把手,畢竟皇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在場的幾十人都得陪葬。
  吳良輔摟著福臨用力掐著他的人中,另外讓一個太監掐虎口,對著承乾宮的掌事大嬤嬤吼道:「嬤嬤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叫太醫!」
  承乾宮被各路眼線穿插得跟個篩子似的,吳良輔心知這麼多人得有一多半的人靠不住。可這位管事嬤嬤可是太后娘娘親自指到承乾宮來服飾賢妃的,是實打實的皇太后的人,這種時候也只能相信她了。
  他看著掌事嬤嬤如夢方醒,急匆匆地離開了,知道她這一去不僅會叫太醫來,還會順帶著稟報皇太后,一顆心都快從胸膛裡跳出來了,想著這場大風波自己未必能熬得過去,眼前就是一陣陣發黑。
  幸而福臨也就是一時急火攻心才撅了過去,實際上沒有大礙。太醫院院首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想就近把人抬到殿裡去呢,卻被從後面趕來的孝莊給制止了:「坤寧宮就在旁邊,還是去那吧。」
  坤寧宮是皇后住的地方,承乾宮是皇上的寵妃所居之處。太醫當然不會對此多加置喙,提著藥箱跟著眾人趕去了坤寧宮。
  其實這也是他誤會孝莊了,孝莊再怎麼看董鄂氏不順眼,想要拉皇后一把,可現在自己唯一的兒子生死未卜,她也不會想藉機生事。
  不過孝莊心思縝密,她是知道福臨氣成這樣是為了什麼的,想著要是抬到承乾宮去醫治,兒子醒來看到承乾宮的佈置想起那個賤女人,若是再氣狠了病上加病,那可就壞事兒了。
  皇后對於福臨昏厥著被抬到自己宮裡,倒是沒有表現出一如往常的鄙夷和不屑來,急忙讓人收拾出屋子來,跟孝莊一起守在床邊等著太醫的診斷結果。
  太醫院院首先前查看福臨臉色,就知道理當無大礙,這次搭脈一探,確認確實沒有啥犯忌諱的大病,神色微微一鬆:「啟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天祐我大清,皇上一時間怒火攻心,才龍體微恙,微臣開方子調養,讓皇上這幾日平心靜氣,不要動肝火,將養一個月就能痊癒。」
  孝莊面色有點陰沉,對著太醫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太醫連道不敢,從醫箱中拿出銀針來,在福臨大穴上輕刺幾下,不一會兒果然他幽幽轉醒。院首深知到了這一步,自己的差事就辦完了,得抓緊督促太醫院的人抓藥煎藥,而太后和皇上肯定有話要說,便知趣地提出告辭。
  孝莊讓吳良輔去送太醫出去,又讓蘇麻喇姑把皇后等人帶到偏殿去歇著,屋子裡只留下她和福臨母子兩個。
  福臨從醒過來,就幽幽冷冷地注視著頭頂的床帳一動不動,也半句話不說,額角的青筋卻又爆了出來,一跳一跳的。
  孝莊先幫他把凌亂的衣服整理好,一邊給他系衣裳,眼淚就直直掉了下來,生怕福臨沒有看到,又特意抬起袖子來擦掉。
  福臨果然被這邊的動靜給吸引了,緩緩轉過眼珠來,看自己一向要強剛烈的額娘竟然在偷偷抹眼淚,也是心頭不好受,滿心的怒火倒是消下去了大半,只餘愧疚和悔恨。
  他情緒一激動,也跟著掉下淚來,啞聲道:「都是兒臣不孝,累皇額娘擔心了……」一想到為了董鄂氏,他跟孝莊爭吵衝突沒有十次也有八次,期間還害得孝莊大病了三場,至今玉體仍未痊癒,一時間越發愧疚了,還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委屈勁兒,哭得格外慘烈。
  孝莊生怕他情緒太過激烈再損了身體,連忙把他的腦袋攏到懷裡,輕聲勸道:「好孩子,快別哭了,吃一塹長一智,你還年輕,全天下多少女人不能得呢,真為了這麼個蕩婦壞了身體,額娘還有什麼指望呢?」
  福臨聽完,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怎麼自己還沒說什麼,皇額娘似乎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呢?不過此時他沒有多想,只是深切地為皇額娘對自己的慈愛之情感動,泣道:「兒臣不孝,兒臣竟然為了這種女人,惹得皇額娘傷心失望……」
  人窮則反本,當福臨坐擁萬里江山,自覺尋覓到人生真愛時,從來都是看孝莊礙事不順眼的。可到了他情場失意,覺得自己的真心被人踩得稀巴爛時,孝莊一下子就從阻礙他追求轟轟烈烈真愛的敵人,變成了有先見之明的智者,更成了關心他、愛護他的第一人。
  他的中二病一被激發出來,登時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他、欺騙了他,唯獨自己的親生額娘才是真心實意地對他好。
  福臨被孝莊溫柔撫摸著,忍不住輕聲道:「兒臣確實不是只迷戀肉慾的人,朕愛她,哪怕她同博果爾圓房了,不是完璧之身,朕也不會多在意……」
  說在意也有一點,可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不會是這樣庸俗的男人。可真正讓福臨受不了的是,碰董鄂氏的明顯不是博果爾,可也不是他,這就表示董鄂氏有別的男人。
  沒錯,也許博果爾騙了他,或者是別的什麼意外害得董鄂氏失了處子之身,可若是如此,董鄂氏當時的表現不會是那樣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福臨本來懷疑她八分,等見到了董鄂氏的後續反應,八分也變成了十分,對方分明就是心虛了,弄得他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所謂的愛情就是一場笑話。
  孝莊見到兒子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雖然最終目的達到了,卻又是傷心又是難過,也跟著心疼起來,歎息道:「別說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那樣的女人也不值得你傷心。」
  福臨靠在她懷裡半是撒嬌半是傾訴地說了好久,多少算是打起精神來,那股子痛不欲生的勁頭過去了,眼睛又有點泛紅,這次不是想哭,而是氣得:「該死,怎麼岳樂在這個節骨眼上病死了,不然朕真應該把人找到宮裡來,跟那個賤婦當堂對峙!看她還有什麼說頭!」
  孝莊幫他揉太陽穴的手輕輕一頓,眼神微動——岳樂自然是她下密旨讓博果爾給殺死的,但除了她和博果爾連並幾個信得過的心腹,其餘人等都以為岳樂是病死的,連福臨都不知道。
  她穩了穩心神,若無其事笑了一下,遮掩道:「是啊,當初誰能想到安郡王還會攙和在其中呢,虧他死得早,真是便宜他了。」
  孝莊說完後,狀似不經意道:「不過也是,誰都受不了從高處摔落下來,他本來還一門心思想著當安親王呢,惹出了滔天的禍事,遭到了軟禁,幾成廢人,心灰意冷之下萌生死志,倒也是難免的。」
  福臨惱恨道:「不行,怎麼能讓他這樣得意,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嗎?朕一定要翹了他的棺材,曝曬十日,以解心頭之恨!」
  奪妻之恨跟父母之仇經常並列在一塊,對於男人來說當真是奇恥大辱。福臨對董鄂氏是真心實意傾慕萬分,又自覺身份地位文采模樣都遠遠強於岳樂,想到對方卻偏偏捨他而就岳樂,越想越恨,恨不能把岳樂扒皮抽筋,凌遲處死。
  ——這可不行,岳樂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死狀極為淒慘,要是開了棺,一切就都瞞不住了。孝莊面上不動聲色,低聲道:「好了,別說這個了,怪滲人的,死者為大,姦夫是死了,你要是實在氣不過,這不還有一個淫婦在嗎?」
  姦夫淫婦,這其實是好多京城人私底下說他和董鄂氏,畢竟博果爾才是真正的苦主,福臨這個頂多算是男小三碰上了男小四。
  不過福臨向來覺得自己理直氣壯,認定董鄂氏和岳樂不知廉恥。但他此時已經理智回籠,不自覺地想到昔日同董鄂氏的濃情蜜意,稍稍遲疑了一下。
  孝莊見他這個反應,不覺怒火上湧,心道那個爛女人都把你給害成這樣了,你怎麼還是丟不下手呢?你的尊嚴和驕傲都跑到哪裡去了?
  男人看男人不順眼,女人跟女人天生是仇人。她對董鄂氏絕無好感,看福臨這幅模樣明顯是還餘情未了、撒不開手,心生警惕,明白董鄂氏這個女人絕對不能留了。
  不趁著這次讓皇上把這個隱患徹底除掉,萬一讓對方再抖抖身上的灰塵爬起來了,後果不堪設想,她鳳眸一瞇,怒道:「皇上何苦如此,您是大清皇帝,多少女人不可得,那個董鄂氏害得您幾近眾叛親離,您怎麼到了現在還婦人之仁?」
  福臨張了張嘴巴,一臉痛苦地皺起了眉頭:「皇額娘,兒臣心口發疼,您讓兒臣一個人靜一會兒好嗎?」
  孝莊深深看了他一眼,只好道:「好,皇額娘不逼你,你好好休息吧。」                        

  ☆、孤注一擲

  福臨在承乾宮翻天覆地地鬧了一通,最後還害得自己龍體欠安直接昏過去了,這本來就夠打眼的了,何況承乾宮遍地都是各路眼線。
  博果爾在第一時間就從兩條不同的渠道得知了這條消息,其一當然是他在承乾宮安排的人手,這算是明線,至於第二條線,則是黃大夫在太醫院的故舊給行的方便。
  他抬手輕輕把手中的紙條給燒掉,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黃大夫,笑道:「怎麼好讓您自己破費打點,您去找福晉,讓她從私賬上給您支幾百兩銀子,日後說不定還有用得到人家的地方呢。」
  黃大夫每一條皺紋中都帶著笑意,也沒有推脫,乾脆道:「多謝王爺。」
  他看得出博果爾明顯是想要幹點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不然也不會早在三年前就暗示他想辦法打通太醫院的路子。
  黃大夫也是個能耐人,從小跟隨名師學醫,在太醫院的知交故舊確實不少,他本來也是在太醫院裡任職,後來隨著博果爾成年離宮,被跟著帶了出來。
  他深切懂得什麼事兒該打聽什麼事兒不該打聽,黃大夫只是隱約知道博果爾想幹大事兒,但對方究竟打了什麼主意,他別說是問了,連私底下猜都不會去猜。
  他只需要把王爺吩咐的差事漂亮地辦完就好了,這才是當奴才的本份。
  黃大夫說完見博果爾笑得高深莫測,忍不住輕聲說道:「王爺,副院首膽子一向小,讓他傳遞點無關緊要的消息倒是無妨,但遇上大事,恐怕是靠不住的。」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又不會讓他做株連九族的大事,不過就是有點關注賢妃娘娘罷了。」博果爾抬手摸了摸下巴,「這次正院首的位子怕是坐不了多久了,能不能謀上這個差事,還得靠他自己多上心。」
  黃大夫瞭然,如果只是用一點董鄂氏的消息來換院首的位置,想必自己的那位朋友樂意之至、求之不得。
  不過他覺得這個交換條件未免太低了,明顯董鄂氏眼看著就已經失寵,日後不過就是在冷宮裡虛度餘生的命,還有什麼必要多加監視呢?
  博果爾揮揮手讓他下去了,等黃大夫離開後,坐在位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相信董鄂氏的本事,一個能頂著那樣糟糕的名聲讓福臨甘願冒千夫所指把她迎進皇宮的女人,是不會被這樣一點挫折打垮的。
  誠然這一兩個月她肯定得夾緊尾巴做人了,但等福臨的肝火消下去,她未必沒有翻身的希望,這個女人有一種百折不撓的毅力,她絕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博果爾冷笑了一聲,用指尖輕輕碰著自己長出來點硬胡茬的下巴,雙眼瞇成兩條細縫——太醫院那條線沒有給他帶來多有價值的消息,但承乾宮的眼線則提到,太后在皇上甦醒過來後跟他有過一番密談。
  他起身來到娜木鐘的院子裡,先問過自己額娘安好,又把昨日發生的事情給娜木鍾詳細說了一遍,末了,輕笑了一聲:「太后並不知道董鄂氏和岳樂睡在一起是被我設計的,如今岳樂已死,所有證據都已經被消滅,董鄂氏算是唯一可能讓福臨知道真相的人。」
  娜木鍾聽完後看了他半晌,詢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是想讓皇帝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她說話時很有幾分感慨,兒子是當真長大了,竟然能一環扣一環一步步設計到這種地步,弄得她都有點感覺到陌生了。
  博果爾玩味地瞇了一下眼睛:「得看他能從董鄂氏那裡知道多少了——連董鄂氏知道得都是不全的呢。」
  從岳樂死前跟他說的一席話中,就能夠明確地聽出來,最起碼岳樂還沒有懷疑到是博果爾動的手腳上面,真正拉岳樂仇恨的人是孝莊。
  連岳樂都沒有想到是他,想必董鄂氏也沒有想到過,這兩個人在福臨帶著董鄂氏私奔前,彼此的情報理當是共享的。
  博果爾對此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畢竟事關重大,萬一董鄂氏天賦異稟真的找到了蛛絲馬跡,再將之告訴福臨,那他就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了。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低聲道:「太后恐怕會想盡辦法躥攆皇上殺掉董鄂氏,既規避了皇室醜聞,又一了百了,免得這女人再掀風浪。」
  娜木鍾挑眉笑道:「怎麼,你想讓額娘出面把她保下來?這可不大好辦,咱們襄郡王府地位有些尷尬,太后肯定早就防著我作ど呢,真動動手腳,很容易就能讓她看出來,那反倒不美了。」
  博果爾搖頭道:「兒子自然不會讓額娘為難,您當然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若是福臨一心想要殺了董鄂氏,那自然無話可說,可要是他對董鄂氏還有幾分情面,您不妨提點他幾句。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算計到這裡,兒子也無計可施了,還得看老天爺肯不肯抬抬手幫我這一把。」
  如果按照他對福臨的瞭解,這位皇帝哥哥未必能狠心殺死董鄂氏,但也說不準,這種狠狠踐踏了福臨身為男人尊嚴的事兒,沒準福臨就受不了了,被孝莊挑撥幾句,就真的把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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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爾滿心都在糾結看福臨的動靜,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連福臨和孝莊都沒有想到——董鄂氏沒等到福臨下旨把她打入冷宮或者賜死,就直接自殺了。
  博果爾聽到消息後愣了半天,不可思議地抬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確認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赫捨裡氏明顯有些驚慌,捏著帕子的手都在輕輕打顫,低聲道:「千真萬確,我同簡親王、顯親王和信郡王等人的福晉一併入宮同太后說話時,有承乾宮的宮女來報的……」
  當然,在宮中自戕這個太不吉利了,宮女也沒有說得太明白,只暗示董鄂氏似乎誤食了毒藥昏厥過去,此時正由太醫院院首救治。
  博果爾眉梢一動,追問道:「你說的話當真麼?確定董鄂氏是自殺?」
  赫捨裡氏明白這是在問她是不是孝莊出手的,遲疑了一下,還是比較確定地點頭道:「我看太后娘娘當時的反應,並不像是事先知情的……」
  「她是驚訝?」
  「……是憤怒。」赫捨裡氏輕聲道,「本來我想多打聽點消息出來,可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都不敢再在宮中待著了,那幾位福晉都提出告辭,我也只能跟著出來了。」
  她一回來,就火急火燎地把在書房裡看兵書的博果爾給請過來了,這事兒一說,果然看博果爾也是十分震驚的模樣。
  赫捨裡氏提供的這條消息十分重要,而且因為事情剛發了沒多久,比宮中眼線傳遞消息要快得多。博果爾眼中異彩閃閃爍爍,哈哈笑道:「她當然應該憤怒了,董鄂氏若是死了,福臨得恨死她了。」
  他剛才是太過驚訝了,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當然能夠確定孝莊不可能蠢到做出這種事兒。孝莊就算是想讓福臨把董鄂氏處死,都得小心謹慎地敲著邊鼓不能太露痕跡呢,怎麼可能親自上陣?
  董鄂氏要麼活著,要麼只能由福臨下旨賜死,孝莊是絕對不可能插手的,否則非得惹上一身騷不可。
  赫捨裡氏見他笑得這樣開心,小心問道:「爺就不怕董鄂氏死了,打亂了您的謀劃?」她一路回來的時候就在擔心,萬一博果爾聽過後大發雷霆,她得怎麼把人哄回來呢。
  「她不會死的。」博果爾笑瞇瞇把她摟到了自己的懷裡,「不是太后出的手,不是皇上出的手——更不是我出的手,你說睡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要置她於死地呢?」
  「……爺是說她當真是自殺?」赫捨裡氏半是恐懼半是興奮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頓了頓倒是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啊,我知道了,她這是想往太后娘娘身上潑髒水?」
  說完後她倒是一陣後怕,忍不住往博果爾懷裡撲了一下。以往董鄂氏在府上時,赫捨裡氏壓根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裡,覺得此人諸般手段根本就上不了檯面。
  ——其實不是董鄂氏手段不行,而是博果爾根本就不給她施展的空間,要是董鄂氏在襄郡王府上,用這麼一手來栽贓嫁禍她,赫捨裡氏怎麼想,都找不出能讓自己從中順利脫身的法子來。
  「她想的事情多著呢……」博果爾帶著點讚歎地歎息了一聲,「連我以前都小看她了。」
  上輩子董鄂氏也算過的順風順水,自然沒有這種煩惱,倒顯得她的諸多手段全無用武之地了,到了這輩子,才真正都顯示出來。
  博果爾倒是不擔心此人的死活,董鄂氏既然敢用這種法子來打破僵局自救,自然有保住自己性命的訣竅,這女人貪戀的是榮華富貴,才不捨得就這麼撒手嚥氣呢。
  這灘水真是越攪越渾了,就是不知道誰能夠笑到最後了。

  ☆、當面對質

  在博果爾和赫捨裡氏討論董鄂氏自殺一事時,福臨剛得了消息,不管不顧撇下兩個一同議政的大臣,發瘋似的一路跑向承乾宮。
  畢竟消息從後宮傳到福臨的乾清宮要慢一點,等到他跑到的時候,發現孝莊已經先一步得了消息等在門口了。
  他皇額娘的表情極為難看,等見了福臨,露出點欲言又止的神色來,輕輕上前一步,遲疑道:「皇上,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福臨瞪大了雙眼半是惱怒半是憤恨地看著她,因為牙關緊咬導致額角的青筋跳動不停,近乎哽咽道,「兒臣也想知道,皇額娘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孝莊一聽,他這分明是已經懷疑到了自己頭上了,不由得半苦笑道:「哀家也是得到了賢妃身體微恙的消息,這才匆匆趕過來的。」
  她當然知道提前一步趕到容易引起福臨的警惕和懷疑,可要是晚一點再來,說不定福臨會反過頭來覺得她這是做賊心虛、欲蓋彌彰。
  福臨一想起吳良輔來稟報時說的話,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壓根不吃孝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這一套,怒道:「什麼賢妃微恙,太醫都說了,她是中毒了,是被人害了!」
  他此時的心情極為複雜,既恨董鄂氏傷透了自己的心,又實在是不捨得她就這麼死了——哪怕在福臨本來的構想中,也是打算著最多把人打入冷宮罷了,無論孝莊在旁邊怎麼敲邊鼓,他都沒打算置人於死地。
  ——可現在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福臨說完後見孝莊一副被自己的話傷透了心的模樣,冷笑道:「皇額娘不用再來這一套了,她是朕的女人,怎麼處置她,自有朕來決斷!」
  他說完後不管孝莊是什麼反應,繞過她大踏步地走上承乾宮的台階,直接推門進去了,著急地問正在開方子的太醫院院首道:「怎麼樣,她……她沒事兒吧?」
  就隔了一道木門,剛才天家母子的爭吵裡面聽得一清二楚。太醫院院首的額頭上都是冷汗,勉強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起身道:「回皇上的話,賢妃娘娘……飲食不當,怕是食用了不潔之物,幸而份量並不算很大,臣已經給她催吐了,修養幾日即可。」
  他當然不可能說人是在宮中中毒了,否則腥風血雨一死能死一大片,只能輕描淡寫,推脫到飲食問題上,表示可能是膳房呈上的食物不對口。
  福臨皺了一下眉頭,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意,側身去看床邊跪了一地的宮女,冷冷道:「你們是怎麼伺候娘娘的?」
  他就算自己不想見董鄂氏,可又不想別人也跟著給董鄂氏甩臉色看,若是孝莊也就罷了,偏偏還是這等最低等的奴才們,福臨深覺惱怒,他再看看床上躺著的董鄂氏慘白的俏臉,覺得這才幾日不見,人竟然消瘦成這樣了,一定是受了下人磋磨。
  跪在最前面的貼身宮女滿臉都是淚,泣道:「非是奴婢們伺候得不盡心……而是……皇上這麼多日沒有來看過我們娘娘……膳房那邊,難免有些輕慢……送上來的飯菜不是涼的就是不適口的……」
  她說完後悄悄看了一眼福臨的表情,抬手拭淚道:「今日倒是上了娘娘最愛吃的圓蔥炒木耳,可是娘娘也一如既往地沒有胃口,少動了幾筷子,飯壓根就沒碰……沒成想……」
  福臨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床邊的小几上,臉上殺意一閃即逝:「放肆!」其實圓蔥炒木耳,不是董鄂氏最喜歡吃的,而是他喜歡吃的,福臨一聽後越發覺得心酸難忍。
  想到董鄂氏也是沒有胃口才沒吃太多,否則此時怕已經天人兩隔,心中一陣慶幸後怕,側頭看看還在昏迷的董鄂氏,拉住她的手,一下子掉下淚來:「朕本來說,日後再也沒人敢輕看你一分,倒讓你在宮中被人害了去,朕……」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吩咐太醫好生照顧她,又罰了幾個帶頭磋磨董鄂氏的宮女太監,怒氣衝天地推門出來。
  孝莊正站在小院子裡沉思,見他走出來,迎上前去張了張嘴。福臨不耐煩地一抬手,口氣略沖道:「皇額娘還是好生回去歇著吧,如今天氣轉涼了,要是您再染了風寒,兒臣可擔待不起。」
  他這是在反諷孝莊前幾個月數次裝病一事,福臨說完不等孝莊反應,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著離開了。
  孝莊自他走後,面無表情注視著承乾宮屋頂的瓦片,沉默了良久。
  她帶來的人悄無聲息地列隊在她身後站著,蘇麻喇姑走回來輕聲道:「娘娘,外面風大,奴婢伺候您回坤寧宮吧?」
  孝莊深深吸了一口氣,冷笑道:「哀家為了他謀劃了這麼多,竟然還比不過那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鬼把戲?」
  前幾日福臨厭棄董鄂氏時,跟孝莊的關係前所未有的親近,孝莊好歹也算有些心理安慰。沒成想董鄂氏略施手段,就這麼把人給拽了回去,福臨竟然徹底懷疑到她的頭上了,饒是以孝莊的心智,想起來也止不住地心寒。
  忙活了大半輩子,養了這麼一個兒子,圖的是什麼呢?她忍不住自嘲道:「換了哀家臥病在床,也沒見他著急成這樣啊?」
  這句話自然沒有人敢接,孝莊也沒打算讓人接,轉身直接就回宮了。
  ————————————————————————————————————————
  博果爾當天就被宣召到了乾清宮,根據時間推斷,理當是福臨去看過董鄂氏後,就火急火燎地讓吳良輔去叫他了。
  說句實在話,自從他們小半年前因為董鄂氏的問題吵翻後,除了在八旗議政會的例行議事外,博果爾就再也沒有跟福臨私底下見過面。
  這次再見,明顯福臨感覺到怪怪的很不自在,看著他沉默了半天,才低聲道:「這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爺知道得多了,傻了才會告訴你。博果爾露出點冷笑嘲諷之意,輕聲道:「皇兄說笑了,臣弟什麼都不知道。」
  福臨被他這麼一說,頗有點惱羞成怒的味道,不耐煩道:「朕沒時間跟你說笑,朕就問你了,她……她跟岳樂,是不是當真有問題?」
  他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能懷疑到岳樂頭上,還是因為當時在博果爾府上的所見所聞,此時再回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福臨倒覺得有些不對了。
  博果爾翻白眼道:「怎麼,臣弟還以為皇兄早就知道了呢,怎麼到了現在反倒不肯相信了?」
  其實福臨一向都是這種尿性的,看到董鄂氏臥病在床的慘樣,肯定就心軟了,心中的天平就偏了,自然而然地把人往好的方面想,這不,又想給董鄂氏洗刷身上的髒水了。
  福臨一看他這個態度不對勁兒,照這樣問扯到天黑都問不清楚,只能先改變自己的態度,盡量和緩而誠懇道:「朕也不瞞你,你手頭若是有切實的證據,直接說出來,朕自然不會讓他們得到教訓……可朕也是擔心你我都被人給蒙騙了……」
  博果爾看了他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來,半天後才緩緩道:「說起來……臣弟還當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證據……不過是臣弟去雲南之前,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什麼莫子軒、互贈書畫什麼的……」
  他一邊說,眉頭就一邊皺了起來:「臣弟那時候已經把鄂碩府上的人都拉網排查了一遍,確定不是什麼小廝奴才之類的,想她一個閨閣女子能見到多少外男呢,就覺得他們有問題了。」
  福臨並沒有被輕易騙過去,正色道:「那你怎麼不早跟朕說?朕也沒有看到你跟岳樂不對付啊?」想想博果爾在去雲南前,倒是給岳樂下過絆子,但並沒有等他一回來後表現得那樣明顯,當著他這個皇帝兼兄長的面,都一副恨不能生吃了岳樂的模樣。
  博果爾難掩尷尬道:「其實……臣弟是回來後,聽伺候董鄂氏的嬤嬤們說她似乎並非完璧了,而之前並沒有這種事兒,所以臣弟還能忍……」
  他說完後更加尷尬了,低聲道:「臣弟那時候是懷疑到您頭上的,直到她入宮後……才發覺不對。」
  福臨一聽,也是窘迫得不行,覺得他說的話倒是合情合理——博果爾先懷疑岳樂,後來聽了京中流言覺得是他幹的,那時候他也確實跟董鄂氏如膠似漆……
  想到這裡,福臨面色一變,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咬牙道:「你剛才說什麼?她……她是在你去雲南的那段日子才、才失了身的?」他本以為是董鄂氏在遇見他之前就跟岳樂攪和上了。
  「……這個,臣弟也是聽府上嬤嬤說的。」博果爾無奈道,「您也知道,這群老厭物招子亮著呢,而董鄂氏嫁給臣弟前,也是驗過身的。」
  福臨聽完後不禁陷入了深思,他越發覺得這其中另有隱情,還在思索著,聽到門外吳良輔小心翼翼道:「皇上,承乾宮宮女求見。」
  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博果爾,見對方識趣地起身告辭,等吳良輔把人送走後,才喚了宮女進來。

  ☆、董鄂自辯

  宮女戰戰兢兢的,一進來後眼神不受控制地左右亂瞄,攏在袖子裡的手不斷發抖,給福臨福身行禮是也是抖個不停。
  這也是包衣旗選上來的宮女,怎麼看著規矩差成這樣啊?吳良輔看著很礙眼,很想呵斥她一句,但想到福臨此時恐怕沒心情挑一個宮女的規矩問題,便又強忍下了。
  福臨見她進來,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後才低聲近乎哽咽道:「是她讓你來的?」
  宮女心頭劇烈一跳,幾乎以為賢妃娘娘給自己交代的事情被皇上給探明了,又驚又懼地僵在那裡,好一會後反應過來自己想岔了,要是皇上知道了就不會是這樣一種表情了,連忙道:「不,是奴婢從娘娘的貼身衣物中翻找出來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奴婢想起來這幾日經常看著娘娘對著這封信哭,覺得娘娘食物不適可能是另有隱情,才斗膽呈給皇上看的……」
  董鄂氏現在還在昏迷中沒有甦醒過來,但她昨天晚上就拉著這個宮女吩咐過了,這宮女是她經過一個月的觀察精心挑選出來的,不僅不是其他人的眼線,本身也是有幾分野心的。
  宮女捏著這封信,也是猶豫了很久,按理說她本來應該在福臨剛剛去探望董鄂氏的時候就把信給拿出來,可到了關鍵時刻,她又不自覺地心虛猶豫了。
  畢竟那時候太后娘娘還在外面站著,想到這封信交上去,怕皇宮中恨她的人得不知凡幾,宮女心中也是發楚。
  幸而她看出皇上對賢妃娘娘確實是情之所至、用情頗深,想到董鄂氏許諾給她的諸多好處,終究還是心動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揣著信來乾清宮求見。
  本來打聽到皇上正在同襄郡王密談,宮女暗罵一句自己來的時間沒有拿捏好,正是無奈的檔口,想不到皇上竟然直接把她給叫進去了。
  宮女由此對把信呈上的結果更有信心了,生怕福臨不相信似的,淚流滿面道:「奴婢自知人微言輕,本來不該妄加議論宮中主子,可奴婢是親眼看到賢妃娘娘無數次對著您賞賜的物件垂淚到天明,娘娘對皇上的真心可昭日月啊……」
  福臨都來不及等吳良輔遞上來托盤了,主動從龍椅上起身,朝下快走兩步,直接從她手裡把那封信給搶了過去,見信封上不僅有斑駁淚痕,還皺皺巴巴的,似乎是信的主人握著信猶豫了很久,最終都沒有主動遞交給他。
  福臨心頭一酸,眼淚差一點掉下來,幸而他反應極快地背過身去,吸了吸鼻子,抖著手把信封拆開了。
  裡面是董鄂氏詳盡講述一番她和岳樂攪在一起的經歷——當然經過一定的藝術加工和美化——從頭到尾都委婉點出不論是自己還是岳樂,都是被人給陷害的,至於暗中下黑手的那個人是誰——臣妾不知道啊!
  在信的末尾,她還聲情並茂地描述了自己驚懼愧疚的心路歷程,坦言確實想要瞞過福臨,怕福臨會因此厭惡她嫌棄她誤會她,同時還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話語中隱隱萌生了死志。
  福臨看著這一筆清麗端秀的字跡,感到她一字一句中都滿帶著血淚,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又是惱自己竟然誤會了她,又是恨自己為何不肯聽她的解釋。
  他確實不怎麼在意董鄂氏是否完璧之身——要說芥蒂也有一些,但誤會解除了,得知對方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福臨終歸還是高興的。
  董鄂氏現在還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加上她說的話跟福臨剛在博果爾那裡打聽到的完全可以印證在一起,再加上中間一波三折,福臨幾乎沒有思索就相信了董鄂氏所言句句屬實。
  他再也在乾清宮待不下去了,眼淚汪汪地一路跑到承乾宮,守在董鄂氏的病榻前,滿腔的情話和自醒之言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尤其其中還夾雜了大量對太后娘娘不滿和懷疑的話語,嚇得旁邊守著的太監宮女不輕,個個都恨不能自己沒長耳朵,偏生董鄂氏還未甦醒,尚有危險,他們這些人得就近伺候著,想離開避出去都沒辦法。
  ————————————————————————————————————————
  博果爾回府待了一天,一邊讓人留心皇宮中的動向,一邊忙自己手頭的差事。
  他跟福臨這個動不動就悲春傷秋、情場失利就好幾天不幹正事兒的傢伙可不一樣,趁著福臨跟董鄂氏糾纏的這段時間,他牟足了勁兒從議政會那裡討來了不少油水很足的差事,現在正在跟幾個親王一起忙戶部錢糧考成則例,眼看著就能做出成效來了,正是該加班加點的時候。
  除了被赫捨裡氏喚過去說董鄂氏昏迷的事兒,還有幾次跟娜木鍾商量正事兒,博果爾這兩個月就回後院去過三次,還都是去看剛出生的三阿哥。
  博果爾有時候回想上輩子的所見所聞,當真覺得恍若一夢,他曾經血脈斷絕、無子無嗣,如今卻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上輩子他是在小半年後死去的,博果爾想著怎麼著也得加快腳步,爭取讓福臨快點作死,最好三個月內就把事情給辦好,待自己坐擁萬里江山,方才算是徹底斷絕了這一隱患。
  博果爾還在考慮著讓德九去跟在翰林院編《順治大訓》的陳廷敬取得聯繫呢,聽到德九在門外稟報道:「王爺,宮中來人了,說皇上宣您過去呢。」
  狗屁!當老子跟你一樣閒得發慌啊?他有點煩躁地把手頭的書卷摔在桌子上,實在不耐煩進宮去應付福臨,更何況若是自己所料不差的話,此時福臨也該跟董鄂氏共棄前嫌、姦夫淫婦一拍即合了,怎麼還有心情來找他?
  博果爾想了一想,倒是笑了:「是不是董鄂氏還沒醒過來呢?」
  德九低聲道:「醒是醒過來了,聽說還跟皇上抱著哭了一場呢,淚水都快把承乾宮的瓦片給沖走了。」頓了一頓,又道,「宮中消息傳來沒有那麼快,不過太后娘娘此時怕是焦頭爛額發愁著呢。」
  博果爾明白他這是在說福臨肯定得跑到坤寧宮大吵大鬧一番,從昨日晚間宮中眼線得來的消息,福臨看完 董鄂氏的信,幾乎沒有第二個懷疑對象,直接就想到孝莊的頭上去了。
  嘖嘖,就是不知道這位太后娘娘想出啥自證清白的法子來了沒有。博果爾覺得自己不應該小瞧孝莊,連董鄂氏這個他這輩子壓根沒有正視過的女人都能來這樣漂亮的一手呢,孝莊沒準還當真有本事把手頭的一把臭牌打漂亮了。
  ——可惜,她能不能自證清白是一回事兒,福臨肯不肯相信又是一回事兒了。像董鄂氏,那可是福臨心尖上的人,所以哪怕她的手段再拙劣——最起碼宮中得有一半的人相信孝莊不可能蠢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下手,還沒一舉把人給弄死——但只要福臨樂意相信並且還是堅信不疑,那無論事實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
  孝莊的手段也許能甩董鄂氏一大截,但可惜福臨不肯配合,那任憑她手段通天,照樣都是白給。
  就算福臨想相信他老娘,這不是還有他早早挖好的坑等著孝莊跳下來嗎?博果爾抬手摸了摸下巴,冷笑道:「備馬,我這就入宮一趟。」
  福臨找他也沒有別的事兒,只是想旁敲側擊一下岳樂的死因。小皇帝跟董鄂氏長談一番後,從自我厭棄和悔恨萬分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心頭就升起了濃重的怒火。
  本來他可以如同設想中的一樣,跟自己心愛之人度過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都因為小人在暗中作祟,害得他昏倒不說,還徹底傷了董鄂氏的心。
  福臨下定決心要把這事兒嚴查到底,他有三個主要懷疑對象,除了孝莊和博果爾外,他還順便從私仇角度出發,懷疑了一把皇后,後來仔細想想,覺得那女人絕對沒有這樣的心計,也就把她給排除在外了。
  博果爾是他第二個排除的,畢竟那時候博果爾處在雲南征戰失蹤狀態,一天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過得跟野人似的,哪裡還有精力決策於千里之外?就算他想,那時候跟京中也早就失去了聯絡了。
  更何況博果爾跟福臨昨日的交談沒有任何疑點,他告訴福臨董鄂氏失身的時間有問題,而且說得比董鄂氏要早一步,兩人的話相互印證,確實很有可信性。
  福臨思來想去,覺得自己若是要查,還應當從岳樂死亡一事上入手,畢竟這位男主角死的時間也太蹊蹺了些,他試圖讓人去查,也發現了諸多似是而非的疑點,據說岳樂嚥氣前是跟博果爾在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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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齊心

  博果爾聽完福臨磕磕巴巴的詢問,沉著臉抬頭看向他,目光冷冽森然,福臨被他看得一陣心虛,不自覺低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也知道,是自己搶了弟弟的女人,現在還要讓人家幫忙一塊調查該女人可能的另一個情夫,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不過福臨也覺得自己別無選擇,都是血淋淋的現實逼迫的他,這畢竟是家事,他不能拿來跟群臣商量,更不能找那些宗親們,光濟度和常阿岱兩個人知道消息,都能讓他羞愧得沒臉見人了。
  福臨並不相信他手下的其餘人,畢竟他心中自己皇額娘實在是太有能力了,查出來的消息很可能是假的。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博果爾了,福臨盡量讓他覺得兩人此時應該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博果爾,我們一起努力,爭取把這件事兒查個水落石出,給朕,也給你一個交代。」
  「皇兄說笑了,臣弟不需要有任何交代,岳樂已經死了,大仇得報,我根本就不想摻和這些破事兒。」博果爾說著作勢起身要走。
  他在話語中故意留下了漏洞,福臨一開始見到他的動作還有些著急,等到他向前走了兩步後,也跟著反應了過來,抬高聲音道:「什麼叫大仇得報,岳樂是病死的,又不是你找他報的仇?」
  博果爾愣了一下,動作僵硬地緩緩扭過頭來,低聲道:「他都已經死了,我連復仇的對象都沒有了,自然算是大仇得報。」
  他們二人說話時,殿裡伺候的人都被趕了出去,福臨也沒有任何的顧忌了,他好像看到了兔子的狼,眼睛亮得嚇人,甚至直接從龍椅上跳了起來:「你跟朕說實話!岳樂是怎麼死的!你從中插手了對不對?!」
  博果爾臉上現出明顯的懊惱和遲疑來,福臨一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撲上來扯住他的領子,低聲吼道:「你殺了他?是你幹的?」
  「……」博果爾張了張嘴巴,扭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福臨,沉默著皺起眉頭,惱怒地推開他,走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福臨看出來他心動了,走過去小聲道:「你放心,今天你說的話,出得了你的口,入得了朕的耳,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伸出手去,捏著博果爾的肩膀,重點申明道:「我們兩個是愛新覺羅家最尊貴的男人,現在卻一直被人當傻子耍著,難道你甘心嗎?」
  博果爾渾身都僵硬了,他拼盡了全力,才忍下把福臨的手臂掰斷的衝動,半晌後才緩緩放鬆了,垂著眼睛道:「我不甘心。」
  ——像你這樣的蠢貨和草包,竟然也能身穿龍袍,掌控江山社稷,主宰我和我子孫後代的生死,我不甘心。
  福臨聽到他的回答,鬆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得意笑道:「這就對了,博果爾,你我兄弟連心,其利斷金!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朕會幫你的。」
  博果爾木然地注視前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低聲道:「其實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知道岳樂的死因的。」
  福臨一聽,就知道岳樂的死果然另有隱情,連忙追問道:「他不是病死的?」
  「是我殺的,遵從太后的口諭。」博果爾一邊說一邊搖頭,懊惱道,「我是殺了人後才覺得不對,這種事兒理當有密旨的,可我得到的只有一條口令。」
  「是蘇麻喇姑跟你說的?」福臨問道。
  博果爾一點頭,自嘲道:「若不是她來,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畢竟是殺死一朝郡王,要來個他眼生的小太監小宮女的,他肯定會懷疑的,只有孝莊身邊的首席大將出馬,才顯得有說服力。
  福臨惱恨道:「她這樣老謀深算,自然不會留下密旨這麼明顯的證據了!真是膽大包天,竟然連郡王都說殺就殺,她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
  他說完後,又生怕讓博果爾覺得自己連他也一塊罵了,畢竟現在博果爾還有大用,又急忙補救道:「當然,朕不是說你,咱們倆都被蒙在鼓裡了,咱們都是受害者。」
  博果爾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些奇特的神色,既像是厭惡,又帶著幾分淡淡的感動,嘴唇微動,卻沒有出聲。
  福臨一看,大喜過望,覺得是自己以真心換真心的言行終於打動了他,連忙加了一把勁兒:「你是朕唯一的弟弟,就讓我們盡棄前嫌,精誠合作,好不好?」
  「……」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似乎眼中有些濕潤,卻又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輕聲道,「若是她一直想把你瞞在鼓裡,而岳樂以病逝的名義下葬已經有小半年了,該不會主動在你面前提起他來。」
  福臨仔細回想孝莊的反應,眼中像團了一團火:「對,朕在以為岳樂和……和她攪合在一起後,曾經提起過要挖墳曝曬,那時候……皇額娘似乎有些慌張……」
  「岳樂是被毒死的,不過我下手的時候沒有留情,他的喉嚨處明顯有血痕,因為人死了,痕跡就留下了,若是開棺,絕對會有人發現不對。」博果爾不甚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小聲辯解道,「我那時候恨死他了,才……」
  福臨其實根本不在意岳樂是如何死的,擺了擺手制止了博果爾後面的話,專注地分析他前面那幾句:「她還想讓朕及早殺了賢、那個人……這樣一來,涉世的兩個人就都死了,她設計陷害他們的陰謀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想到在自己最憤怒的時候,把孝莊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是那樣相信她依賴她,而那時候孝莊正全力說服他,讓他殺掉董鄂氏!
  福臨一想到自己若是有丁點動搖,還當真可能被她說動了,誤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眼睛外凸,恨不能把後牙槽都給咬碎了,怒斥道:「朕真的沒有想到,她竟然心機深沉成這樣!」
  孝莊有能耐也有心機,這些福臨老早就知道了,可親娘設計陷害別人和把算盤打到自己頭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福臨有種自己被最親近的人背叛了的痛苦,他都不知道孝莊對自己說過的這麼多話,哪些可以相信,哪些不能夠相信,他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欺騙他在設計他。
  博果爾看福臨氣了一陣,就開始蹲在黃金地磚上掉眼淚了,眼角的餘光中流露出些微的鄙夷和不屑來,頓了一頓,帶著幾分慌亂地從座位上起身,蹲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吶吶道:「皇兄?」
  福臨深覺丟臉,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被他一說,哭得聲音更大了,垂頭用袖子摀住臉,哽咽道:「朕……沒事……你走吧……明天咱們再……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光說了個開頭,就哭得跟個娘們似的。博果爾眸光幽深,緊緊盯著他——上輩子他也是沉浸在這種近乎眾叛親離的痛苦和彷徨中,一直到死,現在終於輪到福臨了。
  他勾了一下唇角,又極快地把嘴角垂了下去,露出些許傷心的神色來,低聲道:「那臣弟就先告退了……您多加保重。」
  福臨暗暗感激他的體貼,一邊擦眼淚一邊胡亂一點頭。
  博果爾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出了乾清宮,不忘回身把沉重的殿門給關上了,對著守在門外的吳良輔略一點頭:「皇兄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吳良輔此時格外客氣,陪著笑臉道:「奴才們知道了,多謝王爺提醒。」
  博果爾似乎壓根沒有心情跟他多說,敷衍似的應了一聲,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吳良輔對著他的背影,都跟著深深彎下腰去,臉上的笑容皺紋深深。如果說早兩年他 對這位先帝幼子還壓根沒放在心上,那他現在卻已經信服了,可不是誰都有本事跟皇帝搶完女人後,還有能耐跟皇上這樣親密地密談這麼久的。
  吳良輔不知道福臨時隔兩年毫無預兆地跟博果爾重新親近起來,接連兩天找他私底下見面,兩個人湊到一塊究竟說過什麼。
  但他大致能夠猜出來,怕跟董鄂氏和太后娘娘有關,聯繫到皇上最近還在讓人調查已死的安郡王,千頭萬緒都匯聚在了一起。
  吳良輔知道歸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去插手的,這玩意沾上了就得死,他跟這些龍子鳳孫們可不一樣,他的命不值錢啊。
  送走了眼看著就要抖抖身上的土,揚眉吐氣站起來的襄郡王,吳良輔重新走回到乾清宮門口站好。
  這次他特意站得離殿門有一定的距離,卻還是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福臨的嗚咽哭泣聲。吳良輔眉梢一挑,輕輕搖了搖頭。

  ☆、有條不紊

  博果爾迎著燭火寫字,沒一會兒就感覺到眼睛有些酸疼,沒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把眼睛撇開了。
  他最近忙得不行,太拼了,每天睡不夠兩個時辰,眼睛視物一會兒就會不太舒服。
  博果爾乾脆也就不看了,凝神專心聽德九稟報,低聲道:「這麼說,福臨又經常讓吳良輔把陳廷敬帶去乾清宮了?」
  在福臨有了董鄂氏之後,他原本的寵臣陳廷敬和岳樂就都有了不同程度上的失寵。岳樂還好說,本身是郡王,又處在權力中心,跟福臨的聯繫還是很密切的。
  陳廷敬就不行了,他那時才剛中進士沒有多久,福臨擔心物議,沒有給他安排正經的職位,只是閒置著。等到風聲過了可以考慮給他安排實職了,福臨卻又對跟陳廷敬交談完全喪失了興趣。
  畢竟有了董鄂氏這個善解人意、年輕貌美的紅顏知己,他當然沒必要跟陳廷敬這個男人互訴衷腸了。福臨隨便給陳廷敬指了個編書小編修的位置,便不再理睬他了。
  德九笑道:「沒準是您的狠料管用了,他不僅不跟太后娘娘見面,也壓根不肯進承乾宮了。」
  「他的生活都被這兩個女人給撕裂了,要是想從中遠遠地逃開,當然要連兩個人都避開了。」博果爾冷笑了一聲,「他一向這樣,慫包一個,不敢去正面面對,就只會拍拍屁股走人。」
  上輩子也是,他跟福臨因為董鄂氏大吵一架,徹底鬧翻了,從那天起福臨就壓根沒敢再見過他,連害死他都是孝莊出面的,福臨是直到他死後才敢把董鄂氏接入宮裡的。
  可惜現在沒有孝莊出面給他擦屁股給他解決問題了,博果爾仔細一想,確實覺得很有喜感,冷笑道:「那陳廷敬是什麼反應?」
  「他被冷落的兩年,全靠您施以援手才能順利熬過來,再者說了,跟著皇帝他能幹些什麼?不過是當一詞臣罷了。」德九恭敬道。
  若只是單純的冷落,陳廷敬當然能夠忍耐了,可最為關鍵的是,就算福臨寵幸他,也不過是把他當做一個說話解悶的閒人,根本不可能重用他,給他施展才華的土壤。
  陳廷敬早就後悔了,他寧願考中一個同進士,按部就班一點點向上爬,也好過如今被皇上當一個黃鸝鳥似的寵物養著,他只需要有一張嘴,能逗得皇上開心就足夠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陳廷敬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他無法容忍自己得收斂所有的能力甘心當一個佞臣。
  他以往還只是依附博果爾,想要把他當做自己跟皇上搭上關係的橋樑,現在則已經完全變了一種態度,他真心實意地想要對博果爾獻上自己的忠誠,甚至也明確表明了自己有意向要辭官,回到郡王府當一幕僚。
  博果爾聽德九這麼說,倒是笑了:「你的意思是,他已經足夠值得相信了?」
  德九忙道:「奴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您的大計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我們手頭缺少能夠跟皇上搭上線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總得讓他發揮作用。」
  「我在他身上投注了這麼大的精力,當然得收回成本來。」博果爾對自己的定位從來就不是施恩不要求回報的慈善家,「不過不需要讓他知道,無聲無息地把事情辦了,也就夠了。」
  德九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陰測測笑了一下:「奴才知道了。」
  博果爾似乎不經意地抬了一下下巴:「我聽人說,京郊今年春季又鬧天花了?」
  德九眼珠輕輕一轉,歎息道:「似乎得到了很有效的控制,難民們都被隔離起來,連同受到感染的小村莊一起被燒掉了。」
  博果爾似笑非笑抬起眼來看他,德九難掩得意地一笑:「當然,奴才這麼說就是想向您表功,不代表奴才沒本事把您需要的東西要來。」
  博果爾也笑了,抬起手邊的書扔了過去:「滾吧,真把事情辦好了,再來向爺表功也不遲。」
  德九急忙低下頭來做出反省狀,忍了半天才把嘴角給壓下去,衝著博果爾下跪行禮後離開了。
  博果爾等他回身把房門關上後,抬手揉了揉額角,搖了搖頭,也從書房出來,起身回到後院去了。
  赫捨裡氏看天還沒黑他就回來了,小小嚇了一跳,急忙起身來迎接,見博果爾面色暗沉,眼中紅血絲也有不少,下意識想上去扶博果爾的胳膊。
  不過她動作做了一半,就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博果爾一向好面子,肯定不樂意在她面前出醜。
  沒想到她的手縮了,博果爾反而把胳膊向上一抬,主動握住了她的手。赫捨裡氏微微一愣,表情一瞬間變得特別柔軟,趕忙順勢撐住他,笑道:「爺進屋去吧。」
  她本來想著見了博果爾得勸勸他外面差事再緊也得考慮身體,起碼每天的休息睡眠得得到保證才行,可現在見了真人,又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赫捨裡氏一時間感覺有些耳紅心跳,兩人攜手進了正院,她伺候著博果爾換了家常衣裳,看著他躺上床,自己蹭在床沿上坐下了,偷偷探頭看著他。
  博果爾閉上眼睛正打算睡了,過了一會兒睜開眼見她還在看,一下子笑了:「爺臉上開花了嗎?」
  赫捨裡氏沒料到他冷不丁還會睜眼,耳後根都紅了,眨巴眨巴眼睛,乾笑道:「您睡吧,我給您捧個暖爐來?」
  「都春天了,還用什麼暖爐?」博果爾暗暗翻了一個白眼,把她拉上床摟著,歎息道,「那就陪我躺一會兒?」
  嚶嚶,王爺要白日宣淫我是不是該從嫡福晉的立場上來制止?赫捨裡氏猶豫了一下,看他已經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到嘴邊的話就嚥了下去,義無返顧道:「那我把外袍褪了,免得隔到您。」
  她紅著臉褪了衣服,縮到博果爾懷裡,等了一會兒,覺得他應該已經睡著了,湊過去親了親他的下巴,咂咂嘴巴回味了一下,又親了一下,沒忍住抹了一把嘴唇,心道等王爺醒來,得提醒他該刮鬍子了。
  博果爾這一覺從午間睡到外面天都黑了下來,他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赫捨裡氏趴在自己胸前笑瞇瞇還在盯著他看,揉著眼睛笑道:「真的開花了?」
  「有胡茬了。」赫捨裡氏說完後,在心裡補了一句,都扎人了。
  博果爾坐起身來,隨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感覺確實該刮一刮了,便道:「嗯,也順便剃了頭,最近忙得都糊塗了。」
  他一邊說一邊踩著鞋下床,一時間倒不知道應該幹什麼,在房間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想著給自己找點活幹。
  博果爾一邊走,赫捨裡氏就屁顛屁顛跟在後面,陪著他繞房間走了兩圈,慇勤地問道:「爺,需要我幫您做什麼嗎?」
  「……」博果爾扭頭看向她,沉默了一下,遲疑道,「你今天整個人都怪怪的?」
  赫捨裡氏張了張嘴巴,她其實也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勁兒,就是覺得見了他就想粘著他,乾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鼻尖,從床邊拿過博果爾的外袍來:「您餓了的話,用不用今天早點叫晚膳?」
  博果爾想了想,笑道:「我這幾天忙得暈頭轉向的,還當真沒怎麼好好吃飯,你點些飯菜讓膳房抓緊做吧。」
  他倒是不怎麼餓,就是單純不知道幹什麼了,忙了這麼久,冷不丁有大把的時間供自己揮霍了,倒有些摸不到頭腦了。
  橫豎他也不打算今天再回書房去了,博果爾趁著膳房準備這會兒,去看了看自己的長子和次子,而後就跟赫捨裡氏在一塊商量兩個月大的三阿哥該起什麼名字。
  三阿哥是小格格生的,也是博果爾唯一的庶子,輕不得重不得,赫捨裡氏當然不會多嘴多舌,惹得生了阿哥的格格嫉恨。
  不是她這個嫡母不樂意承擔起責任來,而是她不能越界。赫捨裡氏自己有兩個兒子,都平安生下來了,沒必要去搶別人的兒子,所以她只是笑,聽博果爾自己嘀嘀咕咕。
  博果爾圈了好幾個寓意好的名字,不甚滿意地刪掉了大半,最後道:「叫費揚阿怎麼樣,三阿哥長得像馬爾丹氏,長大後一定很俊俏。」
  馬爾丹氏是他到現在這麼多女人中最漂亮的一個了,赫捨裡氏要是瘦下來倒是比她略勝一成,可惜現在下巴又圓了起來,看著就遜色了很多。
  費揚阿有「鮮亮、容貌軒昂」之意,赫捨裡氏不自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肉,遲疑道:「我瘦了是不是更好看?」
  「這樣最好看了。」博果爾用手指撓了撓她下巴的軟肉,想了一下,低聲道,「再給我生個孩子吧,生個四阿哥?」
  赫捨裡氏眨了眨眼睛:「……不是說等他倆再長大些?」
  府上不缺孩子,只要三個阿哥一個格格都平安長大,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她和博果爾都還年輕,沒必要跟肥豬下崽子似的一年生三窩。
  博果爾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把她摟在懷裡:「多生幾個孩子,你日後也好立足。」
  ——等爺當了皇帝,再也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寵著你了。

  ☆、母子決裂

  福臨雖然心中彆扭,不大樂意在這種時候見董鄂氏和孝莊,但倒也沒有徹底疏遠董鄂氏。
  他每個月去承乾宮的次數不算很多,但誰都知道皇上這幾個月專注朝政、無心女色,去別的嬪妃那裡的次數加起來都不如臨幸董鄂氏的多,一時間前去承乾宮阿諛奉承的人著實不少。
  董鄂氏在博果爾府上何時有過這樣的風光,心中暢快到了極點,她有心想把赫捨裡氏叫到宮中來冷嘲熱諷地磋磨一番,可想想福臨若即若離的反應,一時又不敢過於囂張了。
  不過她不能明著把人叫來,可要是遇到宮宴,那理所當然兩人會碰上面了。可惜最近也是風平浪靜,一直沒有遇到好機會。
  過了約莫三個月左右,董鄂氏被查出有兩個月身孕了,福臨欣喜若狂,摟著她在承乾宮正殿裡轉了好幾圈。
  他本來愛極董鄂氏,有了兩人共同的孩子後,一下子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曾經有的隔閡、齟齬全都煙消雲散了,福臨激動得差一點哭出來,跟董鄂氏相擁著說了一整晚上的綿綿情話。
  第二天福臨下了朝,頂著兩個黑眼圈,就跑去了坤寧宮,他鄭重其事地跟孝莊來了一次促膝長談,明確表示了以後誰敢動董鄂氏,自己就跟其勢不兩立的意思,甚至還委婉表述,若是董鄂氏這一胎有個三長兩短,不論動手的是誰,自己都決不輕饒。
  福臨覺得自己已經夠意思了,說話威脅孝莊前,還特意讓週遭伺候的人都出去,連蘇麻喇姑都給趕了出去,已經給孝莊留了足夠的臉面。
  可看孝莊面盤都僵了的模樣,似乎一點都沒能體會理解到他的良苦用心,福臨不由得老大的不高興,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本來就很冷硬的口氣變得更加不好了:「皇額娘,朕在前朝有多少國家大事要忙,皇后是個拎不清的,後宮事宜還得皇額娘多擔待才好。」
  孝莊極緩極緩地輕輕吸了一口氣,笑道:「這是自然的,皇上當以國家大事為重,這些女人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自然不勞您操心。」
  福臨聽她主動讓了一步,覺得今天來這一趟是來的值了,卻沒有就此罷休,反而進一步緊逼道:「朕的子嗣一向不旺,已經好幾年沒有喜信了,幸而賢妃賢德淑良,朕想著,她如今有孕了,自然貴重些,是不是該晉一晉位份了?」
  入宮即封賢妃,就這樣你還不知足?孝莊笑道:「宮中女子以子嗣論功,她既然懷了龍子,晉位是自然的——只是孩子如今還小,福氣太大了,怕是壓不住……」
  她雖則不想讓董鄂氏更進一步成了貴妃,可說的也是實話,民間為了讓孩子平安長大,都是講究賤養的,為一個兩個月的胎兒鬧這麼大的動靜,確實容易折了孩子的福壽。
  可福臨早就在提防著她出手害董鄂氏了,聞言覺得她這是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竟然都出聲詛咒孩子了,面色一變,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皇額娘說這話也不嫌虧心!您再怎麼不喜歡賢妃,她肚子裡的也是您的親孫子,您這樣行事,真是太寒兒臣的心了!」
  事到如今,孝莊反而徹底平靜了下來,目視前方低聲道:「哦,那皇上不妨說說,哀家如何行事了?」
  福臨惱怒道:「您幹過什麼,您自己難道還不夠清楚嗎?別的不說,我就問您,安郡王是怎麼死的,難道您真就問心無愧嗎?」
  他說完後注意留心孝莊的反應,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來什麼,可惜孝莊從頭到尾都非常沉穩,連聲音也沉著冷靜聽不出絲毫的心虛來:「哦,這麼說皇上今日其實是來責問哀家安郡王的事情嗎?」
  福臨當然不是為了岳樂來的,可話趕話說到了這兒,他覺得孝莊這樣就是在虛張聲勢,也不怕她,梗著脖子道:「對,朕找你就是來問這個的!皇額娘不妨跟朕說說,也讓朕見識一下皇額娘的手段!」
  「安郡王不是哀家殺的,皇上與其來責問哀家,為什麼不問問您的好弟弟?」孝莊覺得他傻到頂了,被人一哄就跟傻子似的進入圈套了,「您要是真想開棺驗屍,那大可以去做,也看看博果爾弄死岳樂的狠勁兒!」
  她這幾天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在福臨心中,只要是別人說來編排她的話,就都是對的,完全不必去質疑?
  孝莊承認自己在岳樂一事上是瞞著福臨了,可她完全是出於好心,可看看博果爾把這事兒都告訴福臨了,那才是在害他呢!
  她只想提醒福臨一件事兒,抬高了聲音道:「你以為奪妻之恨是你掉幾滴眼淚就能夠彌補的嗎?你真的以為博果爾還能像以前似的真心實意輔佐你?」
  福臨面色一變,他這幾個月才剛剛同博果爾重修舊好,如何肯聽孝莊的說辭,冷笑道:「你無需挑撥離間,朕不是瞎子,分得清別人是虛情還是假意!」
  孝莊哂道:「那哀家在皇上眼中,怕是天下第一等的虛情假意之輩吧?」
  福臨深覺跟她完全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沉著臉站起身就要走,走到門口又實在覺得嚥不下這口氣,回過身來道:「朕即日就追封岳樂親王位,還要封博果爾親王位,他們都是朕的好兄弟!」
  不論外面風言風語傳成什麼模樣,福臨都不想再理會了,既然董鄂氏已經懷孕,他孩子的母親必須要有一個好名聲,宮裡的賢妃娘娘和襄郡王府上的側福晉完全就是兩個人。
  這一頁要徹底揭過去,他這個皇帝就得做出明確的表態來,他既不是為了女人能迫害疏遠弟弟的好色之徒,也不是能坐視手下被小人害死的昏庸之輩。
  岳樂的死因必須要詳查,他當初是草草下葬的,趁著追封親王,規格可以提上一層,正好趁機讓人去開棺看看屍體,查查死因。
  可惜福臨這才發現自己手頭沒有適合去幹這種私事的人馬,議政會那群宗親關鍵時刻都是靠不住的,想想一邊是岳樂一邊是博果爾,他們鐵定向著博果爾說話。
  福臨思來想去,暫且把這事兒壓在心裡,反正也是給死人的追封,什麼時候都行,先把活人給封了吧。
  本著要給董鄂氏肚子裡的孩子增福增壽的想法,他圈了不少人的名字,想著單獨封博果爾一個太打眼,難免給人以欲蓋彌彰之感。
  倒不如趁此一舉把好多之前爵位被壓的宗親提上來,讓他們感念自己的恩德,也算是初步培養自己的班底了。
  博果爾是肯定要封的,濟度也是鐵定的,早幾個月就在商量鄭親王世子襲爵一事,濟度功勞有名聲也有,襲了親王爵位順理成章。
  福臨一邊思量著,一邊寫了幾份聖旨,蓋了章讓吳良輔發下去,又讓他去把博果爾叫過來。
  吳良輔嘀咕著去了,很快把即將晉封襄親王的博果爾給帶了來,福臨特意盯著博果爾看了一會兒,見他喜氣洋洋的,臉上也帶著明顯的感激之意,才算是放下了心。
  博果爾心中非常的平靜,他上輩子沒有這輩子這麼多的功績,卻一步到頂直接封了親王,這輩子出生入死這麼多次,在爵位上卻有些坎坷。
  這也是蠢人皇上封得痛快,真有了本事,人家還得反過頭來防著你。就算福臨一味地壓他,博果爾也早就心知肚明,要是這兩年福臨還能活著的話,封親王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更何況對於他來說,唯一能入得了眼的就是福臨屁股底下的皇位了,親王爵位不過就是中途驛站,落落腳就得繼續向前走。
  當著福臨的面,總得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來,博果爾行禮後先出聲道謝:「臣弟定不負皇兄厚望,為我大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他說的是「大清」而不是福臨,可在福臨耳中,兩者並沒有區別,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禮。朕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要囑托你。」
  博果爾今天是真不知道他找自己來是為了何事,抬眼看了他一眼,道:「臣弟願聞其詳。」
  福臨猶豫了一下,才道:「朕宮中這麼多人手,卻未必能有幾個能為朕所用的,加上皇子皇女夭折者甚多,朕想著讓你去迎草原活佛來入宮做法事,本著向天禱告、為太后祈福的名聲,把一批宮女嬤嬤放出去,你覺得如何?」
  他是惱怒孝莊在宮中耳目實在眾多,好多時候連他這個皇帝消息都還沒有孝莊一個寡居的太后靈通。更何況連他乾清宮裡許多伺候的人都是聽太后的不聽他的,他堂堂皇帝,說的話在這幫小人耳朵裡竟然不作數!
  博果爾一愣,沒想到他來找自己竟然是為了這個,他倆的關係還遠沒有鐵到這個份上吧,能湊在一塊數落福臨親娘的不是?
  ——不過要是這一批宮女嬤嬤們都退了,正好可以安插一批眼線進來。選向他效忠的鑲紅旗的太顯眼了,還是得去找濟度,從他的鑲藍旗裡挑人。
  

  ☆、廢後事宜

  就福臨想要大面積更換宮中宮女一事,博果爾得了消息後又靜靜等待了小半個月,等皇城裡派人去蒙古草原恭請活佛的人馬整頓好即將出發後,他才透過門下的奴才給濟度報了信。
  可惜濟度一直拿他當好兄弟,還不知道他具體想要幹什麼,難免用得不那麼順手。博果爾想了想,又決定把這事兒給赫捨裡家族透透風。
  赫捨裡氏的父親索尼固然是鐵桿保皇黨,稱得上是福臨心腹中的心腹了,可赫捨裡家族其他的人肯定不捨得放過跟著他這個親王一塊發財的機會。
  人人都想藉著這個機會往皇宮裡安插人手,他的行為看不出出格之處,肯定會有人想跟在後面喝湯,也正好可以借此探聽一下赫捨裡族人的立場。
  赫捨裡氏在第二天就請了自己母親入府,她辦事兒博果爾一向放心,便沒有細細過問,倒是事後赫捨裡氏主動找他把跟索尼福晉的交談過程大略說了說。
  她說完後還一副「我覺得我做得不錯你是不是得表揚我一下」的討賞模樣,得意洋洋地瞇著眼睛看著博果爾:「王爺您不知道啊,我額娘還跟我打聽能不能讓我幾個兄弟跟著您辦差,也向您學學呢。」
  這個機靈鬼不是在向他討賞,而是在藉機幫赫捨裡一族背書,向他表忠心。博果爾哪裡聽不出來,赫捨裡氏最聰明的一點就是心中有小九九從來都沒想著要瞞他,直白地說出來,不顯得心機深沉,反而有幾分可愛。
  人家都示好了,他當然得接著,有來有往關係才能親近起來。博果爾想了想,便道:「你大哥噶布喇現在領著御前侍衛的差事,倒是你三哥索額圖身上還沒有實差吧?」
  赫捨裡氏的父親索尼生了不少兒子,其中二子早殤,長子噶布喇是康熙元後之父,小女兒同樣嫁與康熙為妃。三子索額圖就更不用說了,康熙朝赫赫有名的太子黨黨首。
  赫捨裡一族也就這兩代昌盛,等索額圖被幽禁乃至去世,身後淒涼,連兩個兒子都沒能保住,不過索額圖這個臣子倒是還可以一用。
  博果爾揉了揉赫捨裡氏的肩膀,微微沉吟了一下,便道:「你有空時再讓你額娘入府一趟,問問她有沒有意向讓你三哥在爺手下辦差。」
  赫捨裡氏忙道:「王爺說什麼呢,哪裡還有我單找額娘問,我阿瑪額娘都是極樂意的,我趕明就讓人去跟我額娘說一聲,我三哥得高興壞了。」
  這倒不是全然的溜鬚拍馬之詞,博果爾自從去雲南平了南明,整個人的威望就直線上升了,京城中不知道多少八旗子弟拿他當榜樣。
  赫捨裡氏昨天還聽到自己額娘念叨了一耳朵,這時說起來理直氣壯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自豪來。
  博果爾卻沒有注意到這個,摟著她一低頭就思維跑偏了,半晌都沒有言語。
  赫捨裡氏看出來他有心事,便識趣地起身告辭了,博果爾一點頭也沒有留她,等到她推門出去後,抬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久久都沒有反應。
  他現在就在猶豫一件事兒,是現在動手弄死福臨呢,還是等董鄂氏死了、他的四皇子也死了之後,等福臨痛不欲生時再動手呢?
  他向來不憚以最冷酷手段打擊對手,尤其福臨跟他之間可是有兩輩子的奪妻之仇,就算這輩子博果爾壓根沒有把董鄂氏放在心上,但好歹這其中的侮辱意味並沒有因此而減輕。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可以一雪前恥的機會,博果爾思索這個問題思索了很久都沒有最終決定下來,還是把德九給叫了過來。
  德九聽他拐著彎地把意思透露了一下,當時覺得吧,自家王爺病得不輕,你說這有啥好糾結的呢,願意什麼時候下手就下唄,你是老大你做主。
  至於博果爾提到董鄂氏肚子裡孩子死掉一事,德九也不覺得自家主子爺這是未卜先知,宮裡按插進了他們這麼多人手,想弄死一個孩子太容易了,不過是抬抬手的事情,還可以順帶著嫁禍到太后頭上。
  博果爾本來還在猶豫呢,聽到了他提及孝莊,面色不由得一變,一下子心生警惕。這輩子太過順風順水,利用先知先覺,壓著孝莊一直打,弄得他都有點看輕這個不容小覷的對手了。
  董鄂氏什麼時候死都行,他不妨多讓她活上幾個月,留著她跟孝莊打擂台最好了。
  ————————————————————————————————————————
  福臨這大半年,可以說過得又開心又糾結,他最愛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不說,兩個人的感情仿若又恢復到了他和董鄂氏還沒有因為岳樂產生芥蒂之前的蜜裡調油時期,好得恨不能成一個人。
  這當然算得上是一件讓人純然高興的事情,哪怕董鄂氏懷著身孕無法圓房,福臨都能堅持不邁入別的妃嬪宮裡一步,天天陪著董鄂氏躺在床上數綿羊,都幸福得像花兒一樣。
  但讓他糾結的一點在於,隨著他對董鄂氏的獨寵時日變長,弄得宮中其他的女人各個都把董鄂氏當做是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皇后,那模樣真恨不能是生啖其肉。
  福臨早幾年就有感於宮中全部都是蒙古妃子,太后和皇后都是科爾沁部落出來的,別說孝莊和皇后是親姑侄了,連已故的哲哲太后跟孝莊也是。
  他老早就想要廢後了,跟皇后感情不好、性格和不來只是一條原因,更重要的是,下一代皇帝要是還有蒙古血統,大清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這事兒急不得,得慢慢謀劃,福臨本來想再推幾年呢,可如今既然覺得皇后對董鄂氏充滿了敵意,董鄂氏肚子裡還揣著自己的寶貝兒子,福臨當然坐不住了。
  他這次還算靠譜,知道事情是大事,尤其孝莊和滿朝文武肯定都得強烈反對,單靠自己一個人肯定兜不住,就算加上博果爾也不行,因而把幾個關係還算親近、在朝中也能說得上話的宗親都給叫了過來。
  新晉為親王的博果爾和濟度都出席了,不靠譜的常阿岱從一開始就沒被福臨考慮到,其餘人等還包括信郡王多尼,顯親王富綬,平郡王羅克鐸,還有就是濟度的親弟弟敏郡王勒度。
  聽福臨把意思說完,傻眼的人倒是不多,大部分人早就猜出來了廢後是早晚的事兒。可關鍵是就算大家心知肚明,這玩意也沒法明著站出來說「我支持皇上廢後」,這種跟太后和那麼多漢臣死掐的活計誰都覺得燙手。
  福臨本來滿心覺得這麼多能人湊在一塊,怎麼著也能給自己拿出點章程來啊,沒想到討論了將近一個時辰,這群人全部都敲著邊鼓說些無關緊要的破話,都沒人有點乾貨。
  福臨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大失所望之下,又生出幾分惱恨來,把人全都趕了,獨自縮在乾清宮生悶氣。
  一出了宮,濟度給博果爾使了個眼色,兩個人連並勒度騎馬並排前行,博果爾看濟度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出聲打破沉默:「皇上此舉,也未免太莽撞了一些。」
  濟度冷笑了一聲,應道:「是啊,現在誰還肯當他的腦子為他出謀劃策,誰還敢當他的口耳,把皇后無德的消息幫他傳播出去?」
  這要是正經的國家大事,他們誰要是推脫誰不是個東西,白瞎了身體裡流著的愛新覺羅家的血。可這種皇上的家事,傻子才肯插手給自己招災呢。
  勒度看看他哥又看看博果爾,笑道:「咱們出謀劃策、累死累活把事情辦成了,回頭皇上要是立了賢妃當皇后,那可真是兩頭不討好了。」
  要沒有董鄂氏在中間橫亙著,皇上不想要有蒙古血統的女人佔據大半個後宮,那好歹還能幫上一幫,可誰都知道皇上早在年前就放話說要廢後另立董鄂氏了。
  一想到董鄂氏肚子裡現在還揣著一個,保不齊就是皇子,可京城中早就紛紛擾擾地有各路流言傳了,有說這是博果爾的孩子,也有說是鄂碩府上小廝的。倒是沒有人猜是岳樂的,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再說岳樂早死得透透的了,時間對不上。
  ——真要立了那女人當皇后,難道這不知道來路的孩子就要當太子,是下一任皇帝?哪怕他當真是皇上的種吧,可孩子的母親是皇上曾經的弟媳,外加是個出了名的水性楊花的女人,就這還能當未來的聖母皇太后加母后皇太后?
  這話誰都含在嘴裡沒有明著說出來,但大家心裡都有數,如今被勒度委婉地提出來了,旁邊的濟度立馬瞪了弟弟一眼,看著博果爾歉意道:「他嘴臭,你別介意。」
  博果爾是當真沒有放在心上,聞言倒是一笑,卻又轉而歎息道:「有了岳樂前車之鑒,怕沒人敢隨意多加干擾了。」
  這句話看起輕飄飄的,卻一下子讓濟度兄弟都沉默了——岳樂試圖幫著董鄂氏和福臨私奔,事發後沒多久就死了,說是病死的,真正的死因大家早就有猜測。
  再怎麼說岳樂是給福臨辦事兒才徹底得罪了太后的,冒著那麼大的風險把事兒給做了,結果福臨回宮後直接就把人家當棄子給丟了,連過問一下都沒有,連岳樂的喪事都是草草了結的。
  說是皇上那時候被太后軟禁著沒有話語權,可看皇上還能為賢妃鬧得宮裡雞犬不寧呢,卻從來不見他出來為岳樂說上一句話。
  岳樂沒有孩子,連個嗣子都不給人家指,安郡王府就這麼給斷了傳承,也沒人過問一聲。
  福臨是皇帝,為了他打生打死是理所當然的,可當皇帝的是這麼一種態度,誰都不樂意流血流汗又流淚啊,這事兒說開了也挺讓人心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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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鄂產子

  三個人一路走一路聊著,很快就到了博果爾的襄親王府,他微微頓了一下,詢問地看了一眼濟度。
  ——濟度特意在宮門前把他攔住了,當然不可能是來找他閒聊磕牙的。
  果然濟度笑道:「說來自從你成了親,咱哥倆也有一段日子沒有好生坐在一塊喝酒閒談了,不知道你今日有沒有空閒?」
  「這是自然的,別說本來就無事一身輕,就算俗務壓身,也必定能給你擠出時間來。」博果爾同樣笑瞇瞇應道,「勒度也一起吧?」
  博果爾和濟度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旁邊的勒度帶著幾分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難掩羨慕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比不上你們兩個這樣快活,我家福晉懷裡揣著大胖小子呢,這幾天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我說不得得先回去看看她。」
  他說完後,便打馬離開了,勒度自然知道他哥找博果爾有事情要說,借口也是現成的,隨便找了一個,借此脫了身就是。
  博果爾看著他拍拍屁股走人,回身請濟度入府,兩人一路來了書房,早有跟著一路回來的德九在勒度離開前就先進來通知膳房讓準備著了。
  等他們到了書房,博果爾桌子上的雜物都被清理了,還端了幾盤涼菜上來。
  博果爾視若無睹,濟度看著倒是樂了:「你這個奴才不僅忠心,想不到還這麼機靈。」看來博果爾很信重這個奴才,等閒人可不敢直接動他書桌上的東西。
  書房當然不是吃飯的地界,可要說別的地方並不如書房隱秘。德九向來擅長揣摩他的心思,可博果爾最看重的是他的忠心而不是小機靈,聞言只是掃了德九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德九也沒有居功,坦然地告辭退下,站在門口守著,其後若是有膳房的人來送菜,都是他驗過毒、試吃過後親自端上來的。
  屋裡濟度看了博果爾良久,舉杯歎息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博果爾一下子就笑了,沒忍住道:「咱倆一見面,你就開始念叨這個,膩歪不膩歪啊,說句人話不行嗎?」
  濟度特別無奈地一攤手,辯白道:「我是真的有感而發,你別給我胡說八道!」他是真覺得博果爾越來越有本事了,要說帶兵打南明吧,那是實打實的能力出眾,倒也不算多讓人震驚。
  真讓濟度驚得合不攏嘴巴的,是博果爾當初跟福臨鬧得那樣不像話,當時誰不惋惜這位少年郡王就這麼給廢掉了。沒成想這才過了多久啊,他就能抖抖身上的土重新站起來了。
  而且這次更勝一籌,是福臨追在博果爾的屁股後面求著給人家封得親王,濟度既佩服博果爾的謀劃手段,又很讚歎他的忍辱負重能力,一般人可是做不到像他這樣若無其事地再給福臨辦差的。
  而且從今天皇帝對著一窩子宗親們的態度來看,這傢伙竟然也成了福臨的心腹,比之前跟福臨更加親密無間了。
  濟度覺得吧,這人明顯是在下很大一盤棋,但看他這樣東打一棒子西夯一錘子的,什麼事兒都要插一手,弄得誰也看不透他的真實意圖。
  「瞧你說的,弟弟能有今天,還得多靠你的提攜。」博果爾抬手跟他碰杯。
  博果爾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想幹什麼,別看濟度看不大上福臨,而且跟他算是過命的交情,可對於濟度來說,當福臨還沒有徹底亂套時,他永遠會堅定地站在福臨那邊,因為若是要強行改朝換代,大清必定會先大亂一番。
  可要是福臨自己先立不住腳了,為了大清國考慮,濟度絕對也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博果爾在日後的動亂中給濟度預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但在此之前一個字都不會向濟度透露。
  濟度見他打馬虎眼明顯不樂意說,也只得作罷,兩個人喝酒吃菜說些閒話。
  臨到席末,濟度方才話題一轉,正色道:「皇上若是當真要廢後,無論如何不能立董鄂氏這種禍國殃民的奸妃。這不利於皇上,不利於你,更不利於皇嗣。」
  這一點所有宗親們的意見倒是一致,博果爾笑道:「這個你跟我說也沒用啊,不僅你我說了不算數,就是連皇兄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這事兒吧,甚至連孝莊說的話都不算,而是各方大勢力角逐的結果,就跟上輩子似的,福臨光廢了元後就費了老鼻子勁兒了,可也不管用啊,人家轉頭又給他塞了一個科爾沁出身的皇后,憋屈得半死。
  如今剛入關不過十餘年,他倒是理解福臨急於擺脫蒙古束縛的心態,可關鍵是沒到那個最合適的時候,外加福臨本身也不是那種集權於一身、說話頂頂管用的皇帝,兩方一合,自然就悲劇了。
  這一點濟度不可能不知道,沒必要特意拿出來跟他說廢話。博果爾仔細一思量,覺得濟度倒像是在委婉提點他什麼。
  他瞇了一下眼睛,笑道:「哦,你是怕有人藉機會把事情往我頭上引?」
  「再怎麼說,那女人是從你府上走出來的,」濟度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生怕自己話說重了害得他覺得丟了面子,「早幾個月的時候,還是風平浪靜的,等到皇上剛透出想要廢後的口風來,對賢妃肚子裡孩子的來路就眾說紛紜了,尤其還非要把你給牽扯進來,我怕有人借此指責你在覬覦皇嗣。」
  本來博果爾府上的側福晉一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從那時候起董鄂氏就已經借選秀入宮了。而董鄂氏肚子裡的孩子不過才六個月,但凡知道賢妃和側福晉是同一個人的人家,就該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博果爾的才對。
  但此時流言卻把博果爾也給算了進來,還說得有板有眼的,最關鍵的是皇室那邊任由流言甚囂塵上,丁點都沒有禁民口的意思,就顯得其中含有陰謀了。
  「傳流言的是誰,我心中有數,有人想借此禍水東引,把世人的注意從皇上廢後轉到要立誰為繼後上來。」博果爾一邊說一邊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絕對不是任人利用的棋子。
  濟度低聲道:「你是說太后?」這個嫌疑人他也早就想到了,按理說幹這事兒最受益的是皇上,可想皇上肯定受不了被廣大民眾口頭上戴綠帽子,再說了,福臨明顯沒有這個腦子。
  他先前只是懷疑,但看博果爾說得這樣乾脆,明顯是有特殊的法子確認了這一點。濟度倒是覺得很有意思了:「不是說太后和皇上鬧得不像樣了嗎?」
  博果爾笑道:「暗中支持皇上廢後的人不少,而太后……不是一個逆勢而為的人。明知廢後必成,她就不會跟這麼多宗親權貴對著幹。她主動退了一步,就是考慮到與其阻撓福臨廢後,還不如不讓福臨改立董鄂氏。」
  兩個人說著喝了鳴前杯,算是結束了這次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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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治十四年十月七日,賢妃順利產下了一個哭聲虛弱的男嬰,也是順治帝第四子。
  福臨為此高興壞了,早在三個時辰前董鄂氏發動時,他就一直焦急萬分地在承乾宮宮門外等著,猶如熱鍋螞蟻似的來來回回轉個不停。
  董鄂氏肚子裡的當然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福臨卻激動興奮得仿若是第一次當父親,再看到產婆抱來的孩子時,摟著小襁褓痛哭流涕,嘶聲叫道:「朕有兒子了!朕有兒子了!朕的第一子!朕的太子!」
  這一瞬間,沒有人敢抬頭看太后的臉色。不僅孝莊表情難看得恨不能撕了皇上的嘴巴,連在場的幾位有生育的妃嬪都悄悄低下了頭。
  福臨的二子福全就站在他身後幾米遠處,一手被孝莊牽著。另一手拉著自己的弟弟。
  他比三阿哥要大,今年五週歲了,聽到自己皇阿瑪喊「第一子」,面容微動,輕輕張了張嘴巴,卻沒有發出一聲,只是捏住三阿哥的手心,對著他輕輕搖了一下頭。
  三阿哥眼睛都有點微紅,他早幾天就有點發燒,臉蛋也燒得紅撲撲的。因著董鄂氏受寵,伺候他的嬤嬤們也不敢讓小阿哥顯得怠慢了,早一個時辰就被抱出來跟著一塊守著。
  十月裡寒風已經很涼了,三阿哥還在發著燒,在外面吹了這麼久,手腳涼得嚇人。他的親額娘康妃只能站在離得他老遠的地方,正眼都沒有看抱著四阿哥欣喜若狂的福臨,一雙美目難掩擔憂地盯著他不放。
  孝莊對這個小孫子也甚為看重,看孩子實在是難受,也不樂意由著福臨這麼折騰了——這麼滿皇宮上上下下等著你女人生孩子,慣得你更不知道姓什麼了,便使眼色讓奶娘把阿哥都領下去。
  她也覺得福臨也真是靠不住,你再怎麼高興吧,怎麼能當著自己其他兩個兒子的面說這種話,還什麼「第一子」,合著另外兩個阿哥就不是龍種?
  孝莊心中有火,面上卻不會表現出來,帶著十二萬分的喜悅,笑道:「快抱來給哀家看看,哀家的寶貝孫子喲!」
  福臨大喜之下也不念舊惡了,把襁褓小心地掀開一條縫,讓她瞅了一眼,又生怕孩子著了涼,趕忙給蓋住了。
  你另外兩個兒子吹風吹了一個多時辰了,也沒見你剛才有多看一眼。孝莊心道這幸虧是剛才兩個阿哥給抱下去了,玄燁年紀小不懂事還好說,福全這孩子一向心思細,看到了怕要傷心死了。
  剛才那一眼她也沒看清楚孩子的鼻子眼,但孝莊對這個沒有出生就攪得半個大清不得安寧的孫子著實沒有多少好感,尤其想到孩子還有那樣一個額娘,就更是心塞無比。
  可惜她再不喜歡也沒用,福臨這個當阿瑪地明顯愛得不行,孝莊也明白自己說的話是越來越做不得數了。
  尤其福臨對四阿哥的喜愛已經有些瘋狂了,眼裡心裡完全沒有了自己的其他幾個孩子,福全心細,玄燁早熟,只希望這兩個好孩子別受到影響才是。
  孝莊已經不想對此多管了,看福臨小心翼翼讓奶媽把四阿哥抱進承乾宮讓董鄂氏看看,又千叮萬囑地囑咐她們千萬要小心的模樣,便道:「皇上,哀家有些話想要跟你說,咱們找個便宜的地方去吧?」
  福臨此時一顆心都撲在了剛給自己生了兒子的董鄂氏身上,並不樂意隨著孝莊走開,猶豫了一下方道:「皇額娘受苦了,外面風大,您先歇著,兒臣即刻便向您請安去。」
  孝莊一聽就知道他這是想先去探望董鄂氏,點頭道:「那哀家先行回去了。」
  福臨恭送她離去了,腳下生風地進了承乾宮偏殿佈置的產房,見董鄂氏正面露微笑地摟著襁褓在逗孩子,千言萬語都湧上心頭,在床邊半跪著,深情款款道:「朕以生命立誓,定會保你們母子平安!日後你就是我大清皇后,皇兒就是朕大清太子!」
  簡單的一句話在董鄂氏心中當真勝過了千言萬語,她摟著孩子的手微微用力,本來有些慘白的面上泛起朵朵桃花,輕聲道:「臣妾也不求日後榮華富貴,只求與皇上心心相印,至死不悔。」
  她覺得上天對她確實十分優厚,本來福臨廢後改立一事這半年都陷入僵局了,在她面前打包票也說得不如之前信心滿滿了。
  可自己這一胎是個兒子,是皇上親口說要封為太子的,這無形中就加重了她封後的砝碼。她欣喜之下,卻又克制著沒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態來,微微垂首道:「待臣妾能下了地,必帶著孩子向皇額娘請安。」
  福臨歎道:「朕哪裡不知道你是天下至誠至孝的楷模呢?你能有這份心,就是好的。」
  想到自己皇額娘處心積慮地想阻撓董鄂氏封後,種種行跡著實讓人心寒。偏偏董鄂氏又有一顆誠誠之心待人,兩廂一比較,也讓他心生感慨。
  董鄂氏眼界有限,只道是孝莊百般阻撓自己封後,想著很可惜沒當面看看孝莊聽到她平安生下麟兒時的表情。
  她卻不知道外面有許多糟心事兒,孝莊誠然鬆了口,可來自蒙古草原和漢臣的壓力讓福臨焦頭爛額。現在別說是讓董鄂氏封後了,連能否成功廢後,福臨心中都沒譜。
  這些爛七八糟讓人煩心的事兒,福臨既不想說了讓她傷心,又不想顯得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太沒本事,便一概都沒有讓她知道。
  董鄂氏滿心以為最大的阻力是孝莊,而再怎麼說,看在孫兒的面子上,孝莊都得主動讓步了,心中暢快得無以復加,跟福臨說了一會兒話,感覺到體力難支,聲音就漸漸小了下去。
  福臨對她一向都非常慇勤小意,看出來她睏倦了,也不讓奶娘抱孩子,自己親自把四阿哥抱起來摟在懷裡,柔聲道:「朕帶著朕的第一子出去,你好生歇息吧。」
  他說完後忍不住看了看懷裡的小兒子,四阿哥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就抽動一下身體。
  福臨覺得這孩子天生就是一副好皇帝的模樣,看著他傻樂了好久,方才讓奶娘抱走了。
  福臨跟董鄂氏溫存了兩柱香時間,出來後還暈飄飄的,早就把孝莊約他細談的事兒忘到了腦後,腳踩棉花步地一路直接回到了乾清宮。
  還是吳良輔提醒他道:「皇上,您看您要是得了空閒,要不要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福臨先是一愣,而後才想起來原來還有這一茬啊。他也猜到了孝莊找他具體是想要說什麼,兩人這大半年來就這個問題折騰了無數次,總是找不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來。
  不過這次董鄂氏生了個男孩兒,福臨覺得時機也算成熟了,在心中打了打腹稿,便雄赳赳氣昂昂地快步去了坤寧宮。
  吳良輔一看皇上的態度氣勢,就知道壞了,這事兒必定要遭,您說您這是去和談去商量,怎麼能擺出這麼一副吵架的樣子來呢?
  他跟著福臨一溜小跑,來到了坤寧宮前,就看到蘇麻喇姑守在門口不知道等候了多久了。
  不過從人家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焦急來,蘇麻喇姑見福臨總算是來了,心道皇上今天架子擺得倒是足,笑著迎了上去:「奴婢見過皇上。」
  吳良輔見連太后身邊的老人都被趕出來守門了,那自己更理所當然應該在外面守著了,著實鬆了一口氣——這水太渾,他是真的不想跟著攙和。
  看著福臨孤身一個人走了進去,吳良輔和蘇麻喇姑極為隱蔽地對視了一眼,就知道雙方都不看好世上最尊貴的兩位主子能商量出什麼結果來。
  福臨光跟剛生產完疲憊萬分的董鄂氏說情話就說了兩柱香時間,吳良輔本來估摸著皇上很可能跟太后娘娘待不到一炷香時間,兩人就能不歡而散,沒成想出乎他的意料,過了小半個時辰,福臨還算平靜地走了出來。
  他的面色不算好看,但也稱不上難看,等吳良輔懷揣著一肚子的疑惑跟著他回到乾清宮,才聽到福臨抱怨道:「朕跟那些女人,根本就不是愛情,都是在認識她之前解決需要的,生的那些孩子,朕原本還拿他們當自己的兒子,等如今有了小四,才知道原來當父親是什麼感受。」
  ——這話你怎麼能跟我說呢,傳出去點風聲,宮裡的娘娘們阿哥們還不都得連帶著恨死我啊?吳良輔三魂失了七魄,腿一軟就給跪下了,僵硬道:「皇上說笑了,奴才們誰不知道,您別提有多疼愛二阿哥三阿哥連並大格格了。」
  你說你這是何必呢,生都生了,睡都睡了,現在矯情什麼呢?誠然那些阿哥的額娘不是你真心相愛的人,可小阿哥身上可都流著你的血啊,這就連所有的兒子都不認了?
  吳良輔知道在關於董鄂氏的問題上是不能夠跟福臨講道理的,可他也著實不敢在這種時候嘴賤順著福臨的意思來,免得惹上眾怒。
  福臨不甚高興地白了他一眼,想了想才道:「皇額娘也未免太過分了,她明知道朕就只把小四當兒子,偏偏還不讓朕立他為太子,朕的第一子,怎麼就不夠資格當太子的了?」
  吳良輔如何敢接這樣的話,不由得把頭埋得更深了。
  「皇額娘就算同意朕廢後了,卻硬咬著不肯同意朕立朕唯一放在心裡的女人當皇后,你說皇額娘是不是誠心不想要朕好過?」福臨一旦開了抱怨的頭,後面的話就都收不住了。
  他也是這段時間憋的,心裡話不能跟滿朝文武說,不能跟皇室宗親說,連一向親近的董鄂氏,福臨也不想她為此多心難受,只能一字不提。
  福臨看自己兩句話把吳良輔說得眼看著就要嚇抽過去了,一時間頗感無趣,動了動身子,煩悶地把桌子上的折子全都掃到了地上去。
  他憤懣地在正殿裡轉了一圈,冷不丁想明白了——山不來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吳良輔膽子太小,不是一個合格的聊天對象,可他還是有一個被用人選的。
  福臨活動了一下手腕,起身道:「好了,給朕準備一下,朕要去翰林院一趟。」
  這也是福臨的老毛病了,他最開始跟陳廷敬見面時也是去博果爾府上,跟董鄂氏私會是是到莫子軒,這就讓福臨養成了喜歡自己主動去找人的習慣。
  他覺得自己跟陳廷敬倒是挺聊的來的,都四五年過去了,對方仍然稱得上是他的知己。

  ☆、兩塊糕點

  福臨去翰林院,當然不可能直接大搖大擺地過去,他還得注意自己的名聲,畢竟他一般跟陳廷敬一說就是幾個時辰,而他又不想被人指摘他寵幸陳廷敬這樣的詞臣而荒廢朝政。
  所以福臨特意換了一身便服,決定先出宮繞上一圈散散心,正好今天臨近晚間時才輪得到陳廷敬在翰林院當值,他就算現在去了,也找不到人。
  他一般穿著便服出門,不是出宮就是去找陳廷敬,這個對於乾清宮伺候的人來說都不算是
  福臨前腳出了乾清宮,後腳就有在乾清宮灑掃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溜走了,他貼著牆根對著隔了兩個宮殿的守門太監學了兩聲惟妙惟肖的貓叫。
  把這條消息向外傳了出去,小太監緊張地左右看了看,此時正是午後人容易睏倦的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他又輕手輕腳地溜了回去。
  福臨這一出門逛,倒是頗感意興闌珊,還不忘扭頭責備一路跟著自己的吳良輔道:「你到底會不會辦事兒啊,下次記得給……我打聽清楚了,陳廷敬在京中落腳,肯定置購了宅子。」
  要不是不知道這人住在哪裡,他完全不用等著人去翰林院當差時再過去,完全可以直接找上家門嘛!
  「是,老爺,奴才知道了。」吳良輔心中叫苦,他跟了福臨這麼些年份了,當然不至於連這點溜鬚拍馬的本事都沒有。
  早在福臨再次重用陳廷敬時,吳良輔就早早地把陳廷敬的住址摸透了,他也知道自家皇帝有親自上門找人的怪毛病。
  可關鍵地址知道是知道,誰敢就這麼領著福臨去啊?皇上去以前的襄貝勒府就看中了陳廷敬,去莫子軒就看中了董鄂氏,太后早就給他們這群伺候的下了嚴令了,誰再敢把皇上往不三不四的地方領,小心自己的腦袋。
  連襄貝勒府都成了「不三不四」之處,聽說太后為此還專門把博果爾叫到宮中委婉地提點了幾句。連襄親王都吃了排頭,吳良輔可不覺得自己的脖子就是鐵打的,自然不敢再帶著皇帝瞎走。
  他只好現在這麼敷衍著福臨,沒準下次皇上就能把這茬忘掉了呢?
  好不容易挨到時間差不多了,福臨興沖沖跑去找陳廷敬了,吳良輔也沒進門,就守在外面等著,遇到閒雜人等就把人趕走。
  聽得出來,皇上跟陳廷敬倒是聊得十分歡暢,期間有數次哈哈大笑,連在外面的吳良輔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角。
  身為內侍太監的,就總不喜歡看到有人比自己還能拍皇上馬屁,而當大臣的,講究的是有整整鐵骨,不能一味順著黃上來,不然就是佞臣了。別說吳良輔不喜歡陳廷敬,這位陳大人也因此在翰林中的名聲很不好。
  可惜吳良輔再怎麼心裡泛酸,也抵不住福臨同陳廷敬說得十分開心,只覺得對方每一句話都恰恰戳中了自己的心窩軟肉。
  二人一路說了大半個下午,陳廷敬看著快到了用晚膳的時辰了,便有意挑揀著福臨最喜歡聽的話說,還不知不覺啟了一個福臨很感興趣的話頭。
  福臨正聽他說得有趣呢,卻聽到吳良輔在外面小聲提醒他該回宮用膳了。
  話都沒有說暢快呢,誰有心情回宮吃飯?吃起都吃飽了。福臨十分不耐煩,正想出言斥責他破壞氣氛,就聽到陳廷敬笑道:「皇上,微臣可不敢耽擱了您用膳,想必宮裡太后娘娘連並皇后娘娘還都等著您呢。」
  他說了倆人,沒有一個人是跟福臨對付的,讓福臨聽得煩上加煩,見他桌子上正好擺著三盤小點心,看樣子是翰林院的照常份例,其中有一盤還少了兩個。
  福臨想起來自己剛進來時,還看到陳廷敬嘴角有糕點渣,專門拿這個取笑了他一會呢,看樣子就是在吃這盤糕點。
  皇帝的餐食向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賣相也十分出眾,福臨見這幾盤糕點卻平平常常的,樣式也是簡單的方塊磚,比他平時吃的都要大一些。
  他一時間有了點興趣,抬手拿了一塊,陳廷敬連忙阻撓道:「這可使不得啊皇上,這都是臣等下人吃得東西,怕是……」
  福臨深覺這是一個收買人心的大好機會,擺擺手制止了他後面的話:「愛卿是國之棟樑,是我大清朝的柱石,你我君臣,無須如此客套。」
  他說完後還特意留心了一下陳廷敬的 反應,見他果然感動得雙眼含淚、手指抖動,頗覺滿意,張嘴把糕點咬了一小半。
  其實也不算難吃,跟他平時吃的倒也沒法比,可也不算太差。福臨就著茶水吞了下去,四盤點心挨個嘗了點,對著門外道:「行了,朕吃飽了,還不快點退下?」
  吳良輔自然聽出他不高興來了,想了想也是無法,讓人入宮去說一聲,同時端幾盤御膳來,總不能當真只讓皇上吃幾塊冷糕點填飽肚子啊。
  很快幾盤子還熱乎乎的飯菜就被加急送來了,吳良輔挨個試毒後送了進去,臨退出來前收到了福臨一個「總算你幹了件合朕心意的事兒」。
  福臨在翰林院消磨到晚間陳廷敬該退官牌離開了的時辰,方才回了宮。
  陳廷敬在翰林院門口躬身送他離開後,快步返回,從抽屜裡取出幾盤糕點替換了桌子上擺著的,把換下來的糕點都碾成粉揣到自己的靴子裡了。
  他出門後又看了一眼福臨走的方向,低頭掃了掃自己的靴子,不動聲色地邁著步子離開了。
  ——他本來設計了好幾個法子想誘著皇上碰糕點,沒成想會這麼順利,皇上主動伸手,倒不顯得他多麼打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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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臨在接下來的三天中,向大臣們妥協了答應不立董鄂氏為皇后,也答應就算廢了皇后,也會從蒙古草原中選一位合適的女子封為新皇后。
  他覺得自己退得已經足夠多了,無論是前朝的文武百官,還是宮裡的太后嬪妃,都該知足了,不應該再阻攔他接下來的旨意了。
  可惜在福臨下旨說要封四阿哥為太子時,遭到了前所未有大的阻力。這次讓福臨感覺比之前想封董鄂氏為皇后時更加的力不從心,這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
  在議政大臣會議上,福臨把茶杯往地下一摔,盯著在場的所有人吼道:「朕要立誰為後為太子,那都是朕的家事,怎麼你們一個個地都要跑來湊熱鬧?」都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你們管得著嗎你們!
  說這種話簡直就是在耍賴了,皇后還好說,太子可是皇位繼承人,關乎著一國的發展,怎麼能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呢?
  濟度首先出列,拱手道:「皇上明鑒,太子事關江山社稷,文武百官和天下萬民共督之。」
  這人自從有了賢妃娘娘,就越活越荒唐了,濟度氣得不輕,說話時右邊臉頰內側一道青筋在鼓動。
  說這種話的人要不是皇帝,他一拳砸過去的衝動都有,享受著百姓供奉、萬民敬仰,就得承擔起責任來。
  滿族之前各任可汗都是根據八旗各旗主從皇子中推選,誰有能力,誰手下的兵將多,誰才能當老大。
  漢族普通人家家業是嫡長子繼承,太子人選倒是不一定非要立嫡長子,可如今滿清剛定,若是立長子或嫡子,就可以很好地安撫民心。
  這兩種法子中,要是福臨選了其中任何一種,誰都不能說出什麼來,可四阿哥他是長啊,嫡啊,還是賢啊?
  剛出生三天的奶娃子,能不能長大還兩說,更何況還有一個那樣名聲的額娘,萬一董鄂氏當真跟鄂碩府上的小廝有染,日後江山還不一定姓不姓愛新覺羅呢?老祖宗拼了命打下來的江山,你一頂綠帽子扣下來,就這麼拱手讓人了不成?
  這時節八旗旗主的話語權很大,他們擺明陣勢反對的,哪怕是福臨這個皇帝,也別想一言堂定下來,況且四阿哥吧……這情況也很特殊。
  福臨惱怒萬分,覺得這群人全都是在迫害自己——瞧瞧他們說的這是什麼理由啊,朕想立賢妃為皇后,到時候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你們阻撓著不讓朕立的,現在還有理了不成?
  他正氣著,感覺到臉上後脖頸上一陣麻癢,那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都顧不得發火了,忍不住伸手朝後摳了摳。
  撓完後就覺得舒服了許多,福臨舒了口氣,張嘴剛罵著讓濟度滾出去,就感到後背上也癢了起來,剛才被撓過的地方更是發癢得要命。
  他抖了抖肩膀,試圖讓衣料摩擦瘙癢部位,無奈那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這可真是要了人命,福臨連忙喊道:「你們都退下吧,此事暫且擱置,容後再議!」一邊喊一邊連連招手讓吳良輔快點過來。
  吳良輔早看到他的不對勁兒了,急忙幫福臨看是怎麼回事兒,還在琢磨著這個時節應該沒有蚊蟲叮咬了,告了一生罪後,掀開福臨的衣領一看,見從他脖頸到腰部一溜的紅疙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生死關頭

  太醫院緊急集合,湊到一塊來給福臨會診,正在議政的那群大臣都被趕到偏殿關了起來,畢竟皇上是在跟他們一起時出的事兒,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些人都是要擔責任的。
  不過幾位宗親誰都沒有太緊張,要換了個底氣不這麼足的,可能當真會驚慌失措,他們是完全不怕的。一個兩個還好說,要是把這麼多人都辦了,那就算皇上病癒了,大清朝也沒法轉動得起來。
  更何況扣押他們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被送進來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十分慇勤,太后還專門讓蘇麻喇姑來走了一趟安撫他們。
  出了斑疹這種事兒可大可小,福臨連帶著一陣陣犯噁心,頭也疼得不行,這消息一傳出來,連本來沒當回事兒的宗親們都跟著緊張起來了。
  常阿岱最是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低聲道:「可千萬別是那個啊……」
  天花作為致死率極高的病症,其症狀大家都很清楚,跟福臨此時的症狀極為相似,「那個」指的是哪個,誰都心知肚明。
  濟度斥責道:「閉嘴吧你就,你有幾個腦袋夠砍得?」
  博果爾沉聲道:「大家都穩住,沒必要自亂了陣腳。年前京郊鬧這個,我也找人瞭解過,症狀不會這麼急地冒出來,我覺得倒像是飲食不潔。」
  ——因為他讓陳廷敬給福臨下的確實不是天花孢子,而是另一種症狀極為相近的小病。福臨還有三個兒子呢,現在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但攪混水摸魚,說不定能借此打撈一筆。
  黃大夫早兩個年,就根據博果爾的說法,弄出了牛痘來,經過兩年時間在人和牲畜身上的實踐,已經具備了極高的可行性。
  博果爾上輩子也是對天花心有餘悸,以靈魂狀態飄蕩時,特意關注了一番這三百年來對於天花的診治和預防。
  種痘技術在康熙朝就已經被普及了,博果爾記得各項細節,直接跟黃大夫一說,對方下了大功夫來研究,幾個孩子太小都不能種痘,倒是博果爾給自己和府上幾個女人都種上了。
  連陳廷敬都是在一年前種上的,請了半個月的病假,前前後後好生調養,並沒有出現岔子。
  一群人心浮氣躁地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吳良輔慘白著臉快步跑過來,低聲道:「太后娘娘請襄親王、簡親王過去。」
  吳良輔一向是伺候福臨的人,從來不聽孝莊差遣的,這次卻跑來替孝莊叫人,弄得不少人心頭更加惴惴了。
  博果爾和濟度起身被吳良輔領著一路來到慈寧宮,期間三人都沒有交談,等到了宮門口,吳良輔才慘白著臉低聲道:「三阿哥……三阿哥出痘了……」
  博果爾愣了一下,玄燁會出痘是歷史上本來就有的事情,他倒是記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了。若是福臨早一步被親生兒子傳染上的天花,倒是也不是不可能的。
  福臨還只能算是疑似天花,可一旦出了痘,那就再明白不過了,看吳良輔此時天都要塌了的表情,明顯是覺得福臨也跑不了了。
  博果爾和濟度加快腳步走了進去,看到孝莊端坐在座位上,雙手微微發抖,但面容極為沉穩,她一見了二人,並沒有說場面話浪費時間,直白道:「哀家請二位來,是共商皇儲之事。」
  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這年頭天花致死率極高,福臨若真的中了標,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可,國不可一日無君,總得把太子之位給定下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孝莊心頭一陣發苦,她本來最為疼愛三阿哥玄燁,覺得這孩子早慧聰穎,思維敏捷,身份也合適,正是下一任皇帝的最佳人選。
  不過她也只是想一想,皇上春秋鼎盛,日後肯定會有更多的皇子皇女,現在就急於定下太子也沒有必要。孝莊只是有意識地讓人悉心照顧玄燁,別被其他妃嬪給暗害了。
  沒想到一轉眼,兒子病了,看好的孫子也病了,福臨的長子早殤,孝莊又看不上四阿哥的出身,唯一的選擇就只有五歲不到的福全了。
  孝莊詢問地看向這兩個人,濟度微微一沉吟,就聽到旁邊的博果爾道:「一切但憑皇額娘做主!」
  濟度本來還有幾分疑慮,聽到他這樣痛快地答應了,便也跟著道:「臣等謹遵太后娘娘吩咐。」
  孝莊對他二人的反應還算滿意,點點頭讓他們下去了:「幾位是咱們愛新覺羅家的柱樑,早些回府休息吧,別再熬壞了身子。」
  這是給他們解了禁,容許他們出宮了,二人退下後,蘇麻喇姑見孝莊怔怔然目視前方,勸道:「娘娘還請寬心,太醫院那邊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未必是……」
  本來福臨是天花的可能性也不算很大,可三阿哥都出痘了,這種疾病極具傳染性,福臨的症狀又那麼相近……孝莊閉了閉眼睛,她此時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了。
  蘇麻喇姑看她這幅模樣暗自著急,要是太后再倒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忙道:「娘娘不必如此,起碼二位王爺對皇上還是忠心耿耿的。」
  孝莊之所以別人不叫,單把他們兩個叫過來,就是擔心這兩個人趁機作亂。濟度在宗親中有威望,博果爾威望和身份都有,他們是最容易出岔子的。
  孝莊想著濟度那一瞬間的遲疑,低聲道:「哀家是生怕睿親王之禍重演啊……」一樣是叔叔權重,一樣是皇帝年幼,早年是她籠絡住了多爾袞,可現在她心中是一點底都沒有。
  兄終弟繼是滿人再正常不過的傳承方式了,哪怕博果爾不想反,也得想想多爾袞在福臨成人後是什麼下場,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的心思說不定就活絡了。
  孝莊說完後,讓蘇麻喇姑下發一批賞賜給各位王爺,務必要把他們給籠絡住了才行。
  她看著蘇麻喇姑下去,自己站起身來,長長吐了一口氣,面露悲哀之色。
  那邊一群宗親們出了皇宮,常阿岱罵罵咧咧走在最前面,幾位親王郡王卻不動聲色地在交換著眼神,時不時看看跟濟度墜在最後面的博果爾。
  濟度低聲道:「二阿哥年紀尚小,日後如何或未可知,按照咱們滿清的規矩,怎麼可以聽太后一言定太子呢?」
  從來都是八旗旗主推舉大汗,太后雖然尊貴,可在這種級別的國事上卻沒有話語權。就算立了二阿哥為太子,日後登基為帝,肯定會有皇權旁落的危機,在濟度看來,若是博果爾登位,名正言順不說,日後大清也多一位聖明君主。
  他跟博果爾關係好是一方面,就算退一步,由八旗旗主推選,皇上手中也不過佔據了三旗,其餘五旗旗主都是他們這邊的,只要謹慎周旋,成事不成問題。
  博果爾很滿意他的說辭,他在濟度身上費了這麼多功夫,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不過這事兒急不來,他若是現在搶奪皇位,就失了大義。
  再者說了,福臨也有很大的可能不是得了天花,是陳廷敬下的藥起了作用也未可知,現在不是跳起來出頭的最佳時機。
  博果爾微微一笑,對著濟度道:「太后如何說,是太后的意思,你有鑲藍旗,我有鑲紅旗,萬一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難道還憑一個女人的意思決定皇儲嗎?」
  這麼大好的機會,他當然要爭,卻不是現在就跳腳,博果爾把這個意思傳達出去,見濟度放鬆下來,便一路沉默著向前走。
  ————————————————————————————————————————
  次日正午時分,福臨身上的紅色斑疹消退了,也不再一個勁兒地打寒戰了。太醫終於敢有了准信,說這應該是飲食不潔,跟皇上龍體相沖,不是天花。
  福臨昨天一天也是嚇得惴惴不輕,只感覺自己從鬼門關上轉了一圈,等他暈暈乎乎地從半隔離狀態的小宮殿出來,得知了三阿哥因為出痘被送去京郊修養的消息。
  他的面色一時難看到了極點,心道怪不得昨日剛出疹子時,那群太醫還信誓旦旦告訴他沒事兒,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一個個臉色就都難看的像是天塌了下來——他們這都是覺得他一定被三阿哥傳染了!
  想想當時的情況還真是驚險,福臨就算本來對不受寵的兒子有憐惜之情呢,被這麼一攪合,心中對差一點連累了自己的三阿哥也沒了好感。
  他自覺大難不死,自然要去溫柔鄉尋求慰藉——董鄂氏在跟他面對面抱頭哭泣了很久後,「不經意」地說漏了嘴,說他前腳被隔離起來,後腳太后就找了襄親王和簡親王議事,又把二阿哥和寧愨妃帶入慈寧宮密切保護了起來。
  這番話一說出來,福臨整個人都懵了,他不可遏制地渾身顫抖著,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猛地站起身來,破天荒地衝著董鄂氏嘶吼道:「她連朕究竟是不是天花都不知道,竟然就已經想要推舉新帝了?她恨不能朕立時去死對不對?!」
  他剛從生死關走了一遭,對這方面的問題極為敏感,更何況孝莊的舉動無疑過了界,跟以往的小打小鬧不同,徹底惹火了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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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莊病發

  他甚至都顧不上跟董鄂氏繼續打情罵俏了,福臨臉色前所未有難看地直直衝向了慈寧宮。
  孝莊早就料到他會來了,但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見福臨當著闔宮上下的面,氣喘如牛地對著自己怒目而視,不覺皺了一下眉頭。
  雖然兒子態度不好,可好歹兒子是撿了一條命,大清朝的局勢也能穩定下來,孝莊見了他,仍然很高興地模樣,真心實意笑道:「皇上感覺如何了?」
  福臨卻一點都沒有領情的樣子,冷聲道:「朕如今安然無恙,讓皇額娘傷心失望了,都是朕不孝。」
  他都不自稱「兒臣」,而是稱「朕」了,且話語中極具敵意,孝莊臉上的笑意僵在嘴角,一個眼色使下去,蘇麻喇姑心領神會,就要帶著伺候的人出去。
  沒想到福臨猛然間扭過頭來,指著最靠近門的嬤嬤吼道:「你們敢,都給朕留在這裡,誰敢邁出去半步,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他脾氣雖然不好,但是自喻明君,有火大部分時候都是衝著親近的人發。更何況漢人重孝道,福臨想當天下的表率,就算有時對孝莊態度不好,可還從來沒有拿慈寧宮的下人們撒過火。
  這一下子就把這群下人都給震懾住了,可是攝於太后的威嚴,他們又不敢當真留下來,一時間進退兩難,局面就僵住了。
  這次不用孝莊出聲了,蘇麻喇姑很機敏地出來緩和場面,強笑道:「皇上的意思,奴才們自當是遵從的。」
  她在心裡暗罵這群人蠢不可及,皇上都氣成這樣了,當然得老老實實地聽話,這時候再猶猶豫豫地,這不是拆皇上的台,更加火上澆油嗎?
  蘇麻喇姑作為慈寧宮的領事大嬤嬤,率先站出來表態,一來是給其餘人做表率,二來也是為了緩解孝莊的窘境,盡力把事情圓過去。
  慈寧宮這群人自然是唯她馬首是瞻,便都打消了躲出去的念頭,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
  蘇麻喇姑是好意解圍,可惜這不僅沒能讓福臨冷靜下來,反倒更加激怒了他,他冷笑道:「喲,合著朕的話比不得皇額娘管用也就罷了,在你們這幫奴才眼中,還比不上蘇麻姑姑啊?」
  這句話簡直就是誅心之言,蘇麻喇姑登時重重一跪,膝蓋跌在地磚上,頃刻間淚流滿面,叩頭不止道:「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求皇上明鑒!」
  她也是自小看著福臨長大的,對他的呵護照顧不比孝莊這個親生母親要少,福臨見蘇麻喇姑幾個響頭砸下去,一時心軟,既愧疚自己的話說重了,又有點惱恨她竟然敢用這種法子來逼自己退讓。
  他跺了跺腳,流淚道:「嬤嬤何必如此逼朕!朕視嬤嬤為親姨,嬤嬤可有為朕考慮過?」
  福臨說完後,指著孝莊道:「您是朕的親生額娘,卻偏偏在朕最需要您安慰支持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另立新君,您這不是在逼著朕死給福全讓道,那又能有何居心?」
  皇權之下無父子,福臨對政事不上心,並不代表他就樂意把皇位拱手讓人,他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正是有滿心的抱負,想要發奮做出實政、千古留名,自然受不了有人膽大包天覬覦自己的皇位。
  當然,最讓福臨難以接受之處在於,那頭太醫院連他是否是天花都沒有確定呢,這頭孝莊竟然都在張羅著糾結大臣商議立太子之事了,這不是盼著他即刻去死是什麼?
  有些話實在是難以說出口,可一旦開了頭,後面的話就容易多了,福臨哭著吼道:「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朕活生生地走了出來,您的好孫兒這輩子別想沾上一毫半點了,這個兒子朕不要了,朕就當他死了!」
  孝莊聽到他這一番話,算是明白過來他在氣什麼了,打斷道:「皇上誤會哀家了,哀家這麼做,是在做給所有宗親們看,以防他們蠢蠢欲動!」
  她畢竟是一個母親,福臨活著,當然讓她只念佛,她怎麼可能會想盼著兒子死去?孫子再親難道還能親得過兒子?福臨是她唯一的兒子!
  福臨冷笑道:「朕沒看到有任何一個宗親蠢蠢欲動,蠢蠢欲動的人只有你!」
  孝莊猛然間深吸了一口氣,語調急促道:「在你心中,哀家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就是這樣一位母親?」
  「難道朕樂意相信你是什麼樣的母親?這是你表現出來的,朕親眼看到了!」福臨發狠之下,眼睛通紅通紅的,不知道是哭得,還是氣得。
  孝莊胸膛起起伏伏,被他一番話激得眼前一陣發黑。她不僅僅被福臨氣到了,還有昨日擔驚受怕,一晚上都沒有合眼。
  好不容易傳來了福臨無恙的消息,高興了還沒有半個時辰呢,就被人指著鼻子這樣一通斥罵。孝莊年紀也大了,如何受得了這樣大喜大悲的刺激,喘了一會兒氣,胸悶得不行,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座位上。
  福臨見把她氣成這樣,一時間有些心虛,瑟縮了一下,卻又想起在自己差一點死了的時候,也不見她憐惜自己,自己憑什麼要管她的死活呢?
  因而並不就此罷休,繼續冷嘲熱諷道:「皇額娘明知道兒子想要立四阿哥為太子,您卻偏偏要推二阿哥上位,這是臨到頭了還不肯讓朕好過嗎?」
  一想到自己要是當真被傳染了天花,福全成為新帝,皇帝年齡尚小,還不是孝莊說什麼就是什麼?她這般行徑同當初的睿親王又有何不同?
  福臨都不敢去想若是當真有這樣一天,董鄂氏和四阿哥該過上如何生不如死的日子,怕最後只能被逼得給自己陪葬——就如當年皇太極逼死大福晉似的——恨上加恨,冷冷道:「朕告訴你,太子之位,只有朕說的才算!您不是想著玄燁病了還有福全嗎,那朕告訴您,這兩個兒子朕都不要了,朕這就把他們過繼出去!」
  他丟下一個驚天大雷,二話不說扭頭就走,急火火地跑了出去。吳良輔剛才起就跟在福臨身邊,恨不能堵住自己的耳朵,見此也無法,匆匆向孝莊打了一個福,扭頭追著福臨而去。
  那發了狂的祖宗總算是走了,蘇麻喇姑急忙膝行著來到孝莊身前,見她面色蠟黃,委頓在椅子裡喘著粗氣,忙道:「娘娘寬心,皇上年輕不懂事兒,您千萬別氣到了自個兒啊?」一邊說一邊給站在門口的下人使眼色,讓他們快去請個太醫過來。
  孝莊用力吸了一口氣,心口刺疼,自嘲地笑了一聲,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道:「他不小了,孩子都這麼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哀家在他心中,已經成了一塊無用的絆腳石……」
  她一邊說一邊緩緩閉上了眼睛,艱難地吸著氣,整個人一瞬間仿若蒼老了十歲,哏了一哏,仿若有痰卡在嗓子裡,仰頭倒了過去。
  蘇麻喇姑看她這狀態不對,一摸手,發現她的十指冰涼如鐵,急忙伸手一探鼻息,氣息微弱,嚇得臉都黃了,跳起身來用力給她掐人中,喊道:「快叫太醫!快去!」
  福臨寫好了過繼二阿哥給追封為親王的岳樂當嗣子的聖旨,卡了印章讓吳良輔頒下去,轉頭就聽說太后大不好了,慈寧宮緊急宣了太醫過去。
  他微微一愣,倒是冷笑了一聲,對著來稟報的慈寧宮宮人道:「這一招她都用了多少次了,以為這次朕還會傻乎乎地上當嗎?」
  宮人也是被迫跟著聽了一通皇上對太后的指責,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苦著臉道:「皇上,太后娘娘這次是真的大不妥當,現在已經昏迷在床了……皇上您以孝治天下,哪怕娘娘有行事失分寸之處,您也得行孝道,去看望娘娘啊……」
  福臨勃然大怒:「朕對她有孝敬之意,她對朕可有丁點慈愛之心嗎?朕最起碼沒有在她昏迷在床的時候,商議著冊立太妃娘娘為太后!」
  他自覺被孝莊的舉動傷透了心,福臨現在整個人都處在「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朕,最對不起朕的就是朕的親額娘」的情緒裡。
  他此時不僅記不起孝莊平時對自己的好,反而隱隱有種報復成功的暢快感——你在朕生病時這樣對朕,現在報應來了,朕就要反過頭來這樣對你,看咱們誰能夠狠得過誰!
  ——再說了,你是不是真的得了病還不一定呢,想借此勾起朕的愧疚心來,讓朕率先服軟,你想的美!
  福臨因此心安理得地待在乾清宮裡處理政事,沒成想午間時,太醫院來稟報,說太后得了痰症,臥病在床,意識已經並不清醒了。
  福臨這時才大驚失色,站起身來六神無主地愣了很久,動了動嘴唇,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他既有些心虛,又不自覺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孝莊自找的,這是長生天給她的報應。
  但福臨也知道再怎麼寬慰自己,這事兒他也是逃脫不了責任的,弄得福臨惴惴不安的,也不敢去看孝莊,便讓吳良輔送了大批大批的藥材補品過去。

  ☆、後續事宜

  博果爾聽到孝莊得了痰症的消息後,目視前方愣了好久,極緩、極緩地拉開了一個微笑。
  他不知道這應該說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還是應該說是單純的巧合。
  ——上輩子他被孝莊逼得自殺後,他額娘娜木鍾也是得了這個病症,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生活極為淒苦,卻又硬撐著不肯死去,非得聽到福臨殯天的消息,才涕淚橫流,勉強算是得到了解脫。
  風水輪流轉,如今反倒輪到了福臨的額娘,根據他得到的消息來看,孝莊的病情還非常嚴重,腦子就算清醒了,行動能力也沒法徹底恢復。
  對於一個曾經一句話就可以改變整個國家前進軌跡的人,還有什麼比現在這樣更殘忍呢?她看得到聽得到,說不出話來,做不出動作。
  博果爾心中無比的暢快,在書房笑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問跪在地上的德九道:「二阿哥被過繼出去了?」
  「是,聖旨先一步下達了,而後才傳來太后娘娘不好了的消息。」德九笑道,「依照皇上的動向來,可沒有把聖旨再收回來的意思。」
  博果爾輕蔑一笑:「這是當然的,他真正看重的兒子只有四阿哥,更何況他今年才二十歲,難道還怕日後生不出孩子來嗎?」
  上輩子的福臨倒還真是又生了好幾個兒子,可這輩子博果爾是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了。
  德九應道:「還是王爺英明。」福臨非要過繼福全,就在於孝莊在他生病的那一天時間內,直接就安排妥當了一整套新君繼位的流程,連幾位宗親也都沒有明著反對。
  這要是福臨當真重病不愈,自然只有慶幸孝莊擔事,能在關鍵時刻撐起場面來,可福臨安然無恙,就只有覺得福全威脅到了他和他的四阿哥第一子的地位,這個兒子他必定會出繼出去。
  博果爾今日心情是當真非常好,在座位上仰面朝天,笑道:「福臨畢竟是有兒子的,若不是為了讓他一點點把自己的兒子都給趕走,我昨日也不用立刻就附和太后。」
  他看著是主動退了一步,其實是往前走了一大步,福臨這不就把最大的兒子給過繼出去了嗎?
  不過博果爾也是沒想到福臨會這麼狠,有這麼多沒有嗣子的宗親,福臨竟然偏偏選擇把福全過繼到岳樂那一脈去,說一句趕盡殺絕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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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過繼的福全如何不得而知,倒是董鄂氏這幾日高興壞了,二阿哥徹底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三阿哥被抱出宮去避痘,很可能不會活著回來了。
  最妙的是,一直阻撓她兒子當太子的老東西——太后得了痰症,癱瘓在床,屎尿失禁,一輩子都得這樣過了。
  這不僅讓她大爽,覺得壓在頭頂的大山被移開了,還代表著赤裸裸的實在利益,董鄂氏眼界有限,對於錯綜複雜的政治利益瞭解的不多,她只知道沒了太后,皇后最大的擋箭牌就跟著沒有了。
  按理說,這正是福臨立四阿哥為太子的最佳時機,可惜福臨正在後悔自己去指責孝莊的事情竟然鬧得這樣大了,再說看到孝莊這副模樣躺在床上等死,他的心理也不好受。
  這個檔口,董鄂氏正忙於寬慰福臨,消除他不應該有的愧疚心理,為自己兒子日後上位打下堅實的基礎,同時還在隱隱向福臨提及,出自科爾沁的太后倒下了,支援科爾沁的力量也該減弱了,自己這個賢妃當皇后的可行性又增加了幾成。
  可惜讓董鄂氏失望萬分的一點在於,福臨正在承受著前所未有大的壓力,他跑到慈寧宮大吵大鬧的時候,為了讓自己爽,讓孝莊丟更多的臉面,強令所有慈寧宮的下人都不得出去。
  要是換了往常,他這個舉動做出來倒是沒有問題,畢竟每次都有孝莊給他擦屁股善後,讓這群人全都閉嘴。
  可惜這次她不行了,連蘇麻喇姑暈頭轉向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消息就這麼從一張張嘴裡傳了出去,更別提有心人的大力宣傳了,導致太后出事的原因在整個朝中都不再是秘密了。
  福臨這幾日只要是上朝,都感覺到週遭人說不出的鄙夷和歧視的目光,這些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來自於他的敏感多疑。
  他一如既往地喜歡遷怒於人,而董鄂氏又是一個跟孝莊出事聯繫很緊密的人,弄得福臨漸漸的也在躲避董鄂氏了。
  福臨一反常態,再次召集議政會大臣,商量因著太后抱恙,立後一事暫且向後推遲。他甚至還在複雜的心理掌控下,主動退了一步,宣佈要冊封四阿哥為榮親王,不再堅持要一步立其為太子了。
  這也讓所有議政會的宗親們鬆了一口氣,雖然在此時的情況下,這一步退了還是沒退已經區別不大了,三阿哥凶多吉少,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很低,在皇上生出五阿哥、六阿哥之前,太子人選也就只有四阿哥一個。
  一行人從皇宮出來,常阿岱主動回頭看向博果爾,擠眉弄眼笑道:「我要是你,現在睡著覺都能樂瘋了。」
  十多年前,博果爾因為年紀太小,外加外部勢力的平衡,而錯失了皇位。可照現在的趨勢看,他登上皇位的阻攔也就剩下福臨和一個還在吃奶的四阿哥了——要是福臨十五年內有個三長兩短,博果爾就可以複製攝政王多爾袞的榮光之路了。
  博果爾正眼都沒有看他,旁邊的多尼幫著岔開話題:「真希望皇上早日看清楚妖女的真面目,有一個四阿哥出生兩個月就封親王已經夠了。」
  董鄂氏一如宮,太后就大病了好幾場,現在更是徹底倒下了,連二阿哥、三阿哥都遭受了池魚之殃,皇上跟瘋了似的越發喪心病狂,民間漸漸已經有傳言,說這都是被董鄂氏克的。
  信郡王多尼說完後,好幾位宗親都不自覺跟著長長歎了一口氣——這也是他們最擔心的一點,依照皇上對董鄂氏的迷戀,萬一就算生了小阿哥,要還是賢妃生的呢?這跟現在的四阿哥又有什麼不同?
  博果爾知道多尼這是在幫著自己解圍,免得他跟常阿岱爭吵時再說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倒是跟著微微一笑:「皇兄不再堅持立四阿哥為太子,恐怕就是已經清醒過來了,雖然代價也未免太大了點,但為了皇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個太后換來皇上明白警醒過來,確實算得上是血一樣的教訓了。博果爾的話中有痛心也有些許慶幸,似乎真的很為福臨脫離了妖女的掌控而高興。
  濟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策馬走了。一群宗親也覺得繼續討論這個頗為無趣,紛紛加快步伐走人了。
  博果爾也以為這事兒就這麼暫時告一段落,他隱約記得四阿哥得重病早殤是三個月大的時候,算來起碼還能有半個月。
  他準備回府接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入宮探望一下孝莊,畢竟也是名義上的太后,他見了孝莊的面還得口稱「皇額娘」呢。
  他跟福臨的血緣實在是太近了,出了這種事兒,拖家帶口地去看看也是很有必要的——哪怕被探望對像現在恐怕只想靜一靜,而一定不樂意看到昔日的老對手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她的病榻前,狀似關心實則嘲諷地「寬慰」她。
  可惜這麼好的機會,博果爾並不打算放棄,於情於理他都得去一趟,何況娜木鍾對此也很感興趣——自從福臨當了皇上,一直都是孝莊有意從各方各面強壓她一頭,可現在孝莊再也沒法子故意來刺激她了。
  ——你兒子是皇帝不假,可你現在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還不都是拜你兒子所賜?娜木鍾在蘇麻喇姑的帶領下,領著自己的兒媳走了進去,不禁微微一愣。
  她設想過孝莊可能會過得很淒慘,但是沒有想到她短短幾天竟然就滿頭白髮了,她仿若老了幾十歲,臉上沒有丁點精神氣,皮肉都鬆鬆垮垮的了。
  娜木鍾上前拉起她的手,柔聲勸道:「您不用如此,生活中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太醫也說了,您得自己寬心,好得才會快呢。」
  太醫還當真這麼跟她說過,可惜孝莊身上不能行動了,腦子還是極為清醒的,她當然知道那群人全是拿話來騙她,可信度跟本就不大。
  她的目光倒是一轉,移到了後面的赫捨裡氏身上,眼中爆出森然的冷光,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嫉恨。
  娜木鍾順著孝莊的目光看過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把赫捨裡氏拉了過來,摸著她鼓起的肚子道:「這孩子肚皮就是爭氣,這都是第三胎了。」
  博果爾這段時間忙得幾乎不去後院了,本來後院女人們競相生孩子的趨勢也緩解了,已經大半年沒有喜信了。赫捨裡氏是個特例,三個月前剛查出來,現在已經五個多月了,從肚子上看已經很明顯了。
  赫捨裡氏羞澀地笑了一下,孝莊冷冷轉開了眼,一想到自家那些糟心事兒,就覺得心肝脾肺疼。

  ☆、隱秘消息

  娜木鍾從宮中出來,沒忍住把兒子叫到身邊來,拉著他的手歎息道:「真是老天有眼了,你跟皇帝沒有丁點相像的。」
  她跟孝莊是老對手了,可想想對方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一大半的原因都得歸咎於孝莊的好兒子,弄得她多少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不過娜木鍾不是聖母,她更多的是慶幸自己的兒子跟福臨還真的很不一樣,哪怕是重生前的博果爾,就算天真拙樸,也絕對是孝子,對她一等一的好。
  娜木鍾很是為自己的好運念了幾聲佛,博果爾和赫捨裡氏一起勸她寬心,沒必要把太后的遭遇往自己頭上套。
  別說是皇室的人向來要臉,等閒做不出這種把親娘氣得病倒的破事兒來供天下人口誅筆伐,就算是尋常百姓,但凡有點良心的,哪怕大字不識,也絕不會做出這樣的勾當來。
  娜木鍾讓他們說得很快平靜了下來,看博果爾的側臉上甚至帶著隱隱的笑意,等回到了襄親王府,特意避開赫捨裡氏,拉著他私下裡說話:「博果爾,你沒事兒吧?」
  她覺察出來自己兒子這半年來一直處在一種異乎尋常的亢奮狀態,似乎他早就預料到了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大變革。
  若只是這樣,娜木鍾不會過於深究,但考慮到博果爾的異常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她擔心這一點也會被其他人給發現,這無疑會讓博果爾陷於危險的境地。
  博果爾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睛,笑道:「您放心就是,當著您的面,兒子才不會表現得這樣明顯。」
  也就是因為他把娜木鍾全然當自己人,在她面前可以放鬆地表現出勝利後的喜悅來,才會這樣明顯。博果爾有自信他在外面絕對沒有露出丁點馬腳來,別說濟度等宗親看不出來,連孝莊都沒有確切地抓住他的小辮子。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娜木鍾隱隱覺得博果爾對福臨的仇恨實在是太深了,單論對方搶了一個董鄂氏,理當不會有現在這樣強烈的報復快感。
  ——太后倒下後,博果爾整整三天不眠不休,整個人亢奮得不行,接連在書房忙活了三天,竟然還神采奕奕的,一點都不覺得困。
  娜木鍾覺得她兒子不該痛恨福臨到這種地步,除非中間還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這才引起了博果爾心中的熊熊怒火。
  她想問問皇帝究竟怎麼欺負自己兒子了,沒想到談話才剛剛開始了一小會兒,娜木鍾正在斟酌著詞句,想要一步步引入正題,就聽到了敲門聲。
  博果爾的眉頭一皺,他們現在在娜木鐘的主院裡,既然他額娘擺出了一副想要深談的架勢,那說明她房裡的丫鬟嬤嬤就不會在中途打擾。
  他清了清嗓子,問道:「德九?」哪怕是自己的貼身太監,會膽大包天地挑這麼一個時間來敲門,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德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主子爺,奴才有事兒稟報。」也就是說,這不僅有大事兒,還是不方便當著娜木鐘的面說的事兒。
  博果爾看了看娜木鐘,見她衝自己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自便,告了罪後起身走了出去。
  德九的面色有些慘白,跟他一路來到書房後,方低聲道:「主子爺,大事不好了,陳廷敬聯繫不上了,咱們在翰林院的眼線傳來消息,說他午間被宮裡來的一個眼生的太監給帶走了。」
  陳廷敬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才釘在福臨身邊的釘子,他不僅有大用,知道的還不少,要是當真被抓走了,那倒確實是大事不好了。
  博果爾倒是沒有慌亂,抬手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下:「不會,要是福臨當真發現了他的不對,去拿人的就直接是刑部,而不會是宮中出來的太監了。」
  仔細想想,他跟陳廷敬聯絡的暗線沒有被拆除不說,連被人秘密調查的痕跡都沒有,這說明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有所疏忽。
  而要說是福臨那邊自主發現了不對,這就更不可能了——倒也不是博果爾小看福臨的能力或者頭腦,關鍵是陳廷敬從頭到尾就只有讓福臨過敏時出過手,還是隔了好幾個月了。
  只是一次小小的過敏,並沒有威脅到福臨的人身安全,就算有疑點,可期間福臨被大大小小的事兒攪合得焦頭爛額的,朝政都顧不上了,有點空閒時間全都圍在孝莊的病榻前刷孝子了,根本騰不出手來找陳廷敬的茬。
  「翰林院的那些人沒有誰認得那個太監嗎?」博果爾問道。
  德九低聲道:「陳廷敬的家人晌午送飯時,特意找跟他相熟的翰林都問過了……他們說只能夠從嗓音判斷是宮裡出來的公公,確實以前沒見過,還說陳大人也是跟那人說了好久,才跟著他離開的。」
  「那看來是福臨特意派了並不出名的太監來召陳廷敬入宮的,那太監跟陳廷敬囉嗦了半天,恐怕就是為了表明身份。」博果爾倒是迅速冷靜了下來,「讓人再去詳查,若是陳廷敬是被抓走的,他肯定會留下足夠的線索給我們示警。」
  德九明白過來,也略略放鬆了,連忙道:「奴才這就跟宮中的人通消息,很有可能陳大人是被皇上接入宮中,這樣見面較為方便。」
  博果爾仔細想了想:「估計福臨這幾天侍奉於太后病榻之前,可把他給憋壞了,又不能去找女人,只好秘密把陳廷敬接入宮中,二人說說話解解悶,算是獨特的減壓方式?」
  雖然這個猜測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點,但福臨一向是這樣奇葩的一朵男紙,他會做出什麼事兒來,是不能夠以常理揣度的。
  這也算是目前最為靠譜的一種猜測了,那個面生的公公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要是讓吳良輔來叫人,那就未免太顯眼了一些。
  博果爾說完卻看到德九隱秘地笑了一下,納悶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德九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道:「宮中不允許男子進出,您說陳大人若是白天被放出來還好說,要是皇上想多留他住上幾日,再見面,奴才是不是得叫他『陳公公』了?」
  博果爾抬腿踹了他一腳,笑罵道:「滾吧,你要是能先一步打聽出消息來,隨便你愛怎麼叫怎麼叫!」
  話是這麼說,他雖然基本肯定陳廷敬不會有事兒,更不會出賣他,博果爾還是叫手底下的人全部做好準備,一旦福臨翻臉動手,他必得掌握好先機。
  博果爾本來還算有把握福臨不會荒唐到真的在皇宮中扣押一個男人,但當天晚上陳廷敬並沒有被放出來。德九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打聽到,他被關在一個偏僻的宮殿裡看管起來,就第一天的時候皇上在乾清宮跟他閒聊了半下午,其後就一直沒有再召見他。
  這似乎隱隱向他傳達出一個消息,德九擼起袖子來,冒著好幾條暗線被發現的危險,下了大工夫去查,終於讓人跟被軟禁的陳廷敬接上了頭。
  反饋來的消息驗證了博果爾的猜測,福臨是閒得無聊了,又怕這個時候自己再出宮,更加引人詬病,所以便讓人把陳廷敬叫入宮中說話解悶了。
  話說到一半,吳良輔急急忙忙地過來跟皇帝耳語了一番,福臨跟白天見了鬼一樣跳起身來就走了。其後恐怕是生怕陳廷敬出宮後亂說什麼,直接把他給半囚禁起來了。
  德九簡單把事情一說,頗為納悶道:「奴才斗膽問一句,太后病倒都已經發生了,還有什麼事情值得皇上封鎖消息?」
  福臨一旦下大力氣下了封口令,還是很管用的,宮中不想向外傳的消息,外人是很難打聽到的。
  最起碼,在外人看來,皇宮表面中現在還是風平浪靜的,唯獨就是陳廷敬那裡漏了點端倪讓博果爾給抓住了。
  說來這事兒也是巧了,能提前一步知道很大程度還是靠了運氣。博果爾也很好奇是什麼讓福臨這樣嚴陣以待,他思索了半天,眼珠一轉:「咱們在承乾宮的人馬有消息反饋嗎?」
  德九跪下道:「上個月皇上大批更換宮中人手,自己的乾清宮跟篩子似的,唯獨承乾宮護得滴水不漏,都是奴才沒用。」
  也就是說福臨藉著上次大放宮女出宮,把承乾宮的人都篩了一遍,留下的全都是他的心腹,這人花這麼大的力氣來確保董鄂氏和四阿哥不會被小人暗害了,也是蠻拼的。
  「慈寧宮和乾清宮都風平浪靜的,二阿哥已經挪出宮去了,能出事兒的,也就是承乾宮了。」博果爾進一步推測道。
  別說福全已經挪出去了,就算他死在宮裡,估計福臨也不會這樣緊張地封鎖消息,只有他心目中的四阿哥出了差錯,才會引得他如臨大敵。
  既然對方仍然在封鎖消息,說明四阿哥理當還活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病了,而且還是重病。大清近來也是多事之秋,白蓮教又鬧了起來,福臨算來現在也就兩個兒子,其中三阿哥還生死未卜,他要瞞下四阿哥重病的消息防止有心人生事,也可以理解。
  

  ☆、四阿哥殤

  福臨接下來兩天上早朝時,都維持著一副似人似鬼的駭人樣子——他的雙眼紅腫著像個杏核,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眼袋特別明顯,臉稍發青,不知道熬了多少天沒有睡覺了。
  弄得不少朝臣都心生感慨——雖然皇上之前實在是靠不住,可看他現在的樣子,明顯是已經有所悔改了,能為了太后的病情心焦成這樣,當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孝子。
  許多人都在遲疑著是不是該想辦法上疏皇上,還是應保重龍體為先,畢竟太后再重,份量也重不過聖上。
  連幾個宗親私底下聚集在一起喝酒聊天時,都稱讚皇上這次是當真成熟了,比以往的愣頭青強出一座山去。
  畢竟這個是皇上,終身制的,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換一個,只要福臨肯悔過改正,那些被他虐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大臣還是會興高采烈地歡呼的。
  當然,毫無疑問地,三天後,這群人再一次被挨個打臉了,宮中掛上了白幡,四阿哥急症早殤的消息傳了出來,他們才知道皇上這幾日的憔悴痛苦根本不是為了慈寧宮太后,而是為了所謂的和碩榮親王。
  他的第一子——當然不是第一個孩子,可四阿哥是福臨如今唯一承認的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就去了,走得這麼急,福臨哀痛欲狂,守在承乾宮跟董鄂氏日日以淚洗面。
  他自己哀痛也就罷了,畢竟是喪子之痛,能上早朝的年齡都夠了,誰都是當父親的,都能理解這種痛苦,對早殤的四阿哥也頗為喟歎可惜。
  他們固然強烈反對立四阿哥為太子,可那也是看不上董鄂氏當國母,跟一個奶娃娃沒有任何的仇恨值。
  可福臨轉眼要讓全國舉哀,一年內禁止民間大規模的喜慶活動,這就不僅僅是親王的待遇了,而是隱形太子了。
  本來一個死人,規格高點也就罷了,沒人樂意費這麼大功夫跟心情正不好的福臨扯皮,可福臨轉眼就提出為了祭奠四阿哥的亡魂,要給正在承受喪子之痛的賢妃娘娘升位份。
  剛入宮就是四妃之一了,福臨這次是鐵了心要晉董鄂氏為皇后,誰勸都不管用,他覺得只有這些虛頭巴腦的尊位,才能勉強幫自己彌補一下心愛的女人所受的損失。
  皇帝本來都已經跟科爾沁大大小小的部落商討著從他們的女孩兒中選一個身份合適、性格也好的來當繼後呢,這也是蒙古部落主動後退一步,讓福臨順利廢後的大前提。
  ——沒想到前腳皇后被廢為靜妃了,後腳皇帝就藉著賢妃傷痛不已的借口,轉頭就要撕毀協議,立他自己愛的女人當皇后?
  ——你這過河拆橋也未免太快了吧,當蒙古的漢子們都好欺負是不是?咱們草原上的明珠流的是黃金血脈,難道還比不上一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
  蒙古草原這時候的底氣還是槓槓的,他們敢跟大清皇室叫板,更何況此時跟他們站在對立面的不是所有的皇室宗親,基本上就福臨自己,而其餘的人反倒是他們的盟友,他們就更不怕了,兩方聯合起來給皇帝加壓。
  福臨沒想到壓力竟然會這麼大,他本來以為孝莊倒下後,反對的聲音會有所減弱呢。吃了幾次虧,只好這頭跟他們周旋著,後頭絞盡腦汁地思考對策。
  阻力實在是太大了,沒了孝莊站在身後隨時幫著他擦屁股兜著禍事,他多多少少有點發楚,本來還有幾分遲疑,沒想到轉眼吳良輔哭喪著臉來報,說承乾宮的賢妃娘娘病倒了。
  董鄂氏這病是心焦攪出來的,她對四阿哥是真的有慈母之情,小娃娃養了三個月就這麼沒了,她怎麼可能不心痛?
  這心痛中還有難以掩飾的痛恨——外人不知情,那是因為福臨和她都覺得宮中的各項條件是最好的,想要把四阿哥留在宮中養病,才嚴密封鎖消息的。
  真實情況是,四阿哥不是染了風寒急急離開人世的,而是出了天花。這消息當然是不能夠走漏的,畢竟皇上的龍體安康大於一切,到時候肯定會有群臣請願,乞求皇上放四阿哥出宮避痘,正如當初的三阿哥一樣。
  當然,福臨和董鄂氏還是很看重自己小命的,四阿哥發病期間,也是單獨找了個宮殿隔離起來的,十多個太醫也日夜守在裡面,還有宮女太監數十人。
  這些人現在都已經被秘密處死了,一來防止他們受到了感染讓天花在宮中蔓延開來,二來也是懲罰他們沒有把四阿哥救活,把這群人全都當了陪葬。
  病源也已經查清楚了,是三阿哥出痘前用的褥子莫名其妙被用在了四阿哥的襁褓中,被牽連的奶娘全都被關進慎刑司嚴加拷問,可惜其中一個找到機會吞掉半截舌頭自盡了,是誰下的手最終也沒有查出來。
  福臨現在有兩個懷疑對象,一個是三阿哥的生母康妃,還一個就是剛剛被他從皇后位置上廢掉的靜妃了。
  這兩個人他查不清究竟是誰動的手,但福臨一點不介意兩人並罰,他今天跟群臣商議繼後的問題不能達成一致,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著正好還有點時間,去逼問他們一下。
  靜妃脾氣不好,況且牙尖嘴利得不行,她當皇后時,福臨吵架吵不過她,如今被廢為靜妃,估計脾氣更差,也憋著火呢,福臨短時間也不敢招惹她。
  柿子都要撿軟的捏,何況是找人撒氣呢?福臨只是稍稍一猶豫,就去了康妃所在的鹹福宮。
  康妃不在正殿,而是跪在偏殿設的小佛堂裡祈福,自從三阿哥玄燁出痘後,她就日夜焦心,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跪在佛堂裡熬過來的,要麼就是抄佛經供奉,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早就瘦成了一把骨頭。
  福臨氣沖沖衝進來時,看到她這副模樣,都給嚇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寵愛過一段時間的美女了。
  他被噎了一下,見到康妃正在燒著的佛經,心頭的怒火又像盆子裡的火苗一樣竄了起來,從康妃手中搶過幾本佛經來,用力大得把紙面都給抓皺了。
  福臨痛苦地吼道:「你在這裡燒經書念佛,是不是良心不安,你還朕的四阿哥!」
  誰都沒想到皇上竟然會突然動手,康妃的幾個丫鬟嚇得驚叫了一聲,倒是她本人冷靜到了極點,死寂的眼珠緩緩轉動了一下,啞聲道:「不知道皇上是否還記得您還有一個三阿哥?」
  四阿哥剛剛出生的時候,福臨高興得天天叫嚷「第一子」,壓根忘了還有二阿哥和三阿哥也就算了,現在她給自己的兒子唸經祈福,竟然都能被皇上看成是她心虛地給「被她」害死的四阿哥補償?
  ——你的四阿哥是個什麼東西,我的兒子就不是你的孩子,玄燁他就不算是個人?康妃不自覺慘笑了一聲。
  福臨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冷冷道:「朕當然記得朕的好兒子,朕看你就是因為有了三阿哥,才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朕的四阿哥!」
  福全已經被過繼了,連皇室玉蝶都給更改了,這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三阿哥就成了他的長子,康妃的位份也不低,福臨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個女人暗中動手。
  康妃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他捏得手腕跟被折斷了似的,可她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一動不動緩緩道:「我若是想對四阿哥動手,在他飲食中下藥就足夠了,怎麼會拿我自己兒子的被褥去害他?」
  三阿哥現在還生死未卜呢,她抄佛經為其祈福積德都嫌不夠,怎麼可能再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害人,還是拿三阿哥的東西去?難道她不怕報應到三阿哥頭上去?
  康妃剛入宮時,也曾經跟福臨有過一段蜜裡調油的恩愛日子,可惜好景不長,福臨很快就跟董鄂氏勾搭傷了,尤其董鄂氏入宮後,整個後宮的女人都失了寵。
  康妃早就不指望復寵了,三阿哥出生後,她更是把重心全轉移到了兒子身上。可現在她的孩子重病了,她這個當母親的都沒有辦法陪在他身邊拉拉她的小手,康妃此時心如死灰,早就不在乎福臨如何看她了。
  可不是自己做的,這黑鍋她才不要背,康妃希望能夠讓福臨明白,這明顯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鳥,一舉把皇上兩個孩子都給攪合了。
  福臨也是覺得靜妃的嫌疑遠比康妃大,這種事兒只能是宮中人做的,外人的手是不可能伸得這麼長的。
  可這不是他要找人撒火嗎,康妃可比靜妃好欺負,更何況福臨也不覺得這對母子在四阿哥的死上就真的全然無辜了。
  他冷笑了一聲,赤紅著眼睛道:「要不是玄燁生病,別人從哪裡找來的媒介來害朕的第一子?」
  福臨一開始還有些強詞奪理之意,說到後來,倒覺得這半年來緊鑼密鼓般上演的一出出事情全都有了最最合理的解釋,咬著牙關道:「玄燁病後,皇額娘就倒下了,四阿哥病逝,如今連朕的愛妃都病倒了,他這不是命硬克親是什麼?」
  他要是罵康妃,康妃還能忍,一提到玄燁,她就瘋了,撲上來伸手去掐福臨的脖子,一邊哭一邊喊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我的兒子出天花了,他出天花了!他是無辜的,他自己都快……」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死命掐著福臨的脖子,雙目快要瞪出眼眶來了。
  她根本想不到福臨能不要臉到把一切都歸咎到玄燁身上,恨他恨得要死,就如同受傷的母狼,力氣大得要命。
  福臨覺得自己都能讓她給掐死了,再看康妃湊到自己面前的臉猙獰得如同女鬼,抬腳踹在她的小腹上,沒想到康妃仍然死死掐著他不肯鬆開。
  幸而福臨不是自己來的,吳良輔早在剛才就扯著嗓子大喊救駕了,一小隊內廷侍衛衝進來,把康妃給拉開了。
  福臨渾身發軟,驚魂未定的,被吳良輔扶著大口喘著氣,好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指著被壓在地上的康妃道:「給朕把她壓入冷宮,嚴刑拷打,查清楚四阿哥之死跟她究竟有沒有關係!這女人簡直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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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發疹

  宮中傳來康妃衝撞了皇上,被打入冷宮的消息,甚至還有傳聞福臨想要賜死她,密旨寫了一半,想到還在宮外避痘的三阿哥,起了憐子之情,才留了康妃一條性命的。
  博果爾不知道後半段消息有多少可信性,估計這是不知道哪個人編出來想要給福臨洗白的,顯得福臨多多少少對其他的骨血還有幾分疼愛。
  可惜根據他手頭得來的反饋,基本上大家都忽略了後半段,明顯福臨之前的手段行事都已經深入人心了。
  更何況所有人都在力氣往一處使,都在拚命阻止福臨立董鄂氏為後,別說是福臨啥千回百轉的少年心思最終放了康妃一條生路了,連對於他打康妃入冷宮一事,大家都是聽過了,當熱鬧一看,也就算了,根本就沒有吸引多大的關注。
  現在皇上也就三阿哥一個兒子活著了,可惜這個兒子明顯不得聖心,加上三阿哥現在活不活的下來都是兩說,如此多事之秋,大家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冷處理。
  人心涼薄可見一斑,若是四阿哥還活著,這群人肯定得哭天喊地地阻撓福臨動康妃,免得讓三阿哥這邊更失一大籌碼。
  可既然四阿哥都死了,董鄂氏的兒子橫豎是當不了太子了,日後皇上肯定會有更多的兒子,他們可不樂意再插手皇家的私事惹得福臨發怒。
  這條消息剛傳出來沒有多久,福臨宣博果爾入宮,憤恨萬分道:「朕真是受夠了這幫子議政會大臣了,他們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朕動動手指都能碾死他們,竟然還來對朕的家事指手畫腳的!」
  他扛了這麼久終於受不了了,中二期雖然覺得全天下人都對不起自己,他貴為天子,也沒法跟全體朝臣硬頂。
  隨著時日增加,福臨所承擔的壓力越來越大,哪怕承乾宮的賢妃娘娘病得下不來床了,他也不敢不顧群臣意見直接下旨封後。
  博果爾面上波瀾不驚,袖著手聽他好一通抱怨,等到福臨發洩得差不多了,正在兩手撐著桌子氣呼呼喘粗氣的時候,方才問道:「這麼說,皇兄決定好下一任皇后的人選了?」
  福臨很明顯猶豫了一下,卻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氣悶地歎了一口氣:「朕也沒有辦法,那群人什麼態度你也看到了,朕恨不能弄死他們,可又偏偏不能……」
  畢竟賢妃是博果爾曾經的小老婆,這事兒怎麼看他都身份尷尬,所以關於福臨立後一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過言,其餘宗親倒是也體諒他的難處,未曾因此而責備他。
  博果爾是嫌棄破事兒實在是太多了,不樂意插手,沒想到借此誤打誤撞竟然得了福臨的信任,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福臨現在就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竟然都拉著他抱怨這個了,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等著聽福臨想要如何分解。
  福臨滿帶著無奈地長長歎息了一聲,帶著聊家常的口氣,低聲道:「朕也知道跟蒙古那邊不好交代,可這不是四阿哥去了,她……她病得一把骨頭的,天天以淚洗面,你說朕於心何忍啊……」
  博果爾心道果然是同人不同命,你家康妃病得似乎也很厲害,你還不是照樣把人打入冷宮了,那時候怎麼就這麼狠得下心呢?
  博果爾的視線從福臨高高豎起的領子上掃過,露出點若有所思的意思來——據說康妃是同皇上動了手才被皇上厭棄的,看這樣子福臨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心中想著,口中淡淡道:「皇兄一向仁厚,對大臣如此,更何況是自己的妻兒呢?」
  福臨一聽,越發委屈了,不由得點頭道:「你說得一點都不錯,朕又不是那等負心的人……」
  博果爾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慫恿著福臨晉董鄂氏當皇貴妃補償她,畢竟皇帝作死作得越狠,對他來說越加有利。
  不過這個提議得說得委婉一點,最好能夠把自己給摘乾淨,要是惹得福臨起了疑心就得不償失了。他還在想著,應該如何開口呢,就見福臨突然間不自在地聳了聳左邊肩膀。
  博果爾眼眸微微一瞇,沒有說什麼,隔了一會兒聽福臨說道:「也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朕同你一道用吧。」
  他這是自覺自己女人交代的事情沒有辦好,沒臉去見董鄂氏了,想著跟博果爾一起湊合吃完飯,還得商量正事兒呢。
  等御膳一端上來,福臨卻面露嫌惡之色,張口似吐非吐地,還發出了一聲乾嘔。
  博果爾筷子本來都舉起來了,聽到聲音徹底沒了胃口,把筷子放下了,面露關切之色:「皇兄可是龍體不適,用不用讓人去傳喚太醫?」
  「三天一次平安脈,朕從大前天起就有些頭疼,太醫給朕開了方子,吃了卻不怎麼見效。」福臨見他發覺了,也就沒有隱瞞,緊緊皺著眉頭,抬手去掐太陽穴,「都是讓那群沒用的東西們氣得,不然朕何至於此?」
  他話剛說完,就非常煩躁地又抖了抖肩膀,拉開衣服撓了撓,手一摸上去就覺得不對,面色猛然一變,把吳良輔給喊過來,焦急道:「快,快點給朕看看,是不是又起疹子了?」
  吳良輔被他這一嗓子差點喊得嚇去了半條命,跟身後有鬼攆著似的飛快跑過來,往福臨的衣領下面一看,竟然又有斑疹起來了。
  所幸這次的斑疹還是淺粉色的,其個頭也並不算大,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而已,看起來遠不如上次飲食不潔時嚴重。
  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吳良輔低聲把情況跟福臨說了,福臨的面色極為難看,怒道:「上次太醫說飲食不潔,朕已經讓人把御膳房伺候的都給懲戒問罪了,怎麼這次還會如此?」
  博果爾眉頭也緊皺著,起身道:「皇兄,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
  福臨心頭微微一跳,被他一提醒,也覺得自己不該等閒視之,上次被確診是飲食不潔是他的幸運,可宮中這兩個月時間就鬧了兩起天花了……
  福臨想到這裡,一下子不寒而慄,三阿哥還好說,不過是同他在四阿哥出生時站得進了一些,況且時間也隔了很久了,可是四阿哥才走了七八天,而他也經常對四阿哥隔著宮殿門喊話,希望他能熬過去。
  這樣一想他被傳染的機會還是很大的,福臨哪裡還顧得上吃飯,急火火地催著吳良輔快去叫人。
  博果爾十分識趣地站了起來:「不知臣弟能否為皇兄分憂?」
  他種過牛痘,並不怕天花,但這個舉動卻把福臨感動得不輕。這個年代人人談天花色變,現在他似乎被傳染了,想不到博果爾竟然並不在此時提出告辭。
  弄得福臨一時間也頗感慚愧,深覺自己對不住弟弟,想了想便道:「這幾日正是多事之秋,我大清風風雨雨的,難免有小人伺機作怪,朕飲食不潔之事,勿要跟人說起。」
  博果爾正色萬分道:「皇兄大可放心,臣弟並非不知道輕重之人,絕不會多嘴半句。」
  他說完後看福臨忐忑不安的模樣,根本沒心情分出精力來再搭理自己,便識趣地告辭離開了。
  雖然中間隔了好幾百年,可博果爾對於上輩子這部分的記憶仍然很牢固,畢竟這段時日可以稱得上是他死後最為愉快的時日了。
  他記得上輩子玄燁出生時正好趕上京中天花氾濫,所以剛落地就抱出京避痘,可惜還是得上了天花。而四阿哥是娘胎裡帶來了不足之症,是染了風寒離世的,而後董鄂氏傷心而亡,福臨傷心欲絕下經常去找湯若望閒談尋求開解,因著在京中經常走動,才染上了天花。
  但這輩子的走向明顯跟上輩子不一樣,玄燁在紫禁城內就染了天花,一傳十十傳百,幹掉了四阿哥不算,竟然都感染到了福臨頭上?
  博果爾有些好奇在承乾宮裡真病或者裝病的董鄂氏是不是也跟福臨一樣中招了,畢竟這兩個人成天膩歪在一塊,要是福臨都被傳染了,想必喪子之下痛不欲生、抵抗力正弱的董鄂氏也逃不掉?
  說實話要真是這樣,他多多少少得有些失望的,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他若是當了皇帝,而福臨和董鄂氏要還都活著,那才真正有報復的快感呢。
  博果爾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想著要是宮裡的太醫都不靠譜,自己當了皇帝,就把黃大夫撥去給他二人醫治,說不定還能治好,他倆可一定得長命百歲的,正好能湊成一對怨偶呢。
  他悠然自得地騎著馬回了自己的府邸,第二日醒來,發現皇城就已經被禁嚴了,他們這些宗親都被勒令在府上待著不准外出。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看來這次是真的了。博果爾冷笑了一聲,施施然走回到書房坐下,開始給濟度寫信。
  

  ☆、眾王勸諫

  福臨身上淺粉色的斑疹在發起來的第三天就冒了白頭,變成了半透明的水泡。
  在這個年代,得了天花幾乎就等於判了死刑了,福臨雖然是大人,抵抗力比三阿哥玄燁要強一些,可他一直以來也是個蔫蔫的病秧子,並不覺得自己就能撐過去。
  在得知皇上當真病倒了之後,京中很是慌亂了一段時日,十多個親王郡王的全都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給博果爾下帖子。
  博果爾先是低調地閉門不出了幾日,一應送上門來的帖子和信函全都不加回復。
  漸漸的京中起了流言,這半年大清朝風雨飄搖,到了如今幾近大廈將傾,全都是由皇上不顧兄弟情義和道德倫常,接董鄂氏入宮。
  本來董鄂氏在權貴之中也好,在民間也罷,名聲就已經夠臭的了,私底下多少香艷的傳言都是以她為主角的,早在一年前就有「禍國妖妃」的說法在小範圍內流傳了。
  福臨三個兒子,一個出繼一個出痘一個早夭,康妃發瘋被打入冷宮,太后病倒癱瘓在床,皇上本人出了天花……這一出出一樁樁的事兒跟走馬燈似的排著隊出來,說跟董鄂氏沒有關係,誰信呢?
  德九不過加了一把火,傳言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眾口鑠金下,越演越烈,要不是皇上還在養病,要求懲治賢妃的折子能把福臨給淹了。
  許多大臣都知道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國不可一日無君,就算有議政大臣會議在撐著,能處理得了政務,難道還能替皇上安撫群臣的慌亂?
  福臨平時也不怎麼管事兒,可那時候誰都知道有一個皇帝在看著,就跟頭頂上有了青天震著,一旦天塌了,什麼魑魅魍魎都能往外躥。
  尤其當白蓮教在南方轟轟烈烈地鬧起來後,事態越發嚴峻了,不管是心懷鬼胎想要從中撈一筆的人,還是焦急於暗潮湧動的朝局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早在福臨得天花的消息傳開時,其實就有人想到另立新君,直到現在暗中嘀咕的人越來越多了,博果爾方才脫了在府中修養的借口,再次出來交際。
  他剛出來閒逛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就被多尼和勒度給聯手堵住了,這兩個人一看就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還不知道 蹲點守了襄親王府多久,逗得博果爾笑了一下。
  兩人架著他跳上了馬車走了,勒度一路上還警惕地透過車窗左看右看,連多尼都把手放在劍柄上,寶劍半出鞘狀態,目露凶光。
  德九微微側身擋在他和博果爾之間,博果爾本人倒是不在乎,笑道:「瞧你們緊張得,難道還怕我半道偷跑了不成?」
  多尼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還真笑得出來,外面想害了你的人多著呢,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
  當然有很多人想要害他了,別說福臨熬不熬的過去,好歹還有個三阿哥呢,雖然三阿哥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也不大。
  同樣是政治投資,擁立一個還不懂事的小皇帝肯定比推舉一個成年的皇帝來得更划算,玄燁才三歲,要到他能夠親政,起碼還得有十年,這十年還不全是臣子們說了算?
  若是博果爾活著,別說玄燁還重病著,他就算活蹦亂跳滿血原地復活,也沒有當皇帝的命,畢竟真正權力中心的宗親們都是支持博果爾的,更何況博果爾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三人略聊了幾句,馬車就穩穩當當停下了,看來他們選的地方離他的親王府很近。博果爾率先跳下了車,就看到濟度的貼身太監正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著。
  那小太監見了他,立刻長舒了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快步跑了過來,下跪行禮道:「奴才請襄親王安,主子爺和幾位王爺都在等您呢。」
  博果爾跟著他一路向前走,在一間較為隱蔽的小隔間看到了聽到了動靜探出頭來的濟度,兩人飛快對了一個眼神,濟度微不可查地對著他點了點下巴。
  博果爾會意,走到了房間裡面,見裡面起碼得有十幾人,全部都是熟面孔。
  常阿岱把手中的酒壺往地上一砸,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閒不住了,來得好,快來坐下。」
  這人又不是當真缺心眼,還非得跟他整這一套,博果爾掃了他一眼,沒應聲,挨著濟度坐了下來:「我剛從府裡出來,想散散心呢,就被多尼和勒度給攔住了劫來這裡,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這種場面話是必須得說得,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想幹什麼,這層窗戶紙也是絕對不能夠捅破的。
  濟度瞪了嘴賤的常阿岱一眼,頗煩這人剛才說話拆台,幫忙把話題正過來,正色道:「這幾日你也天天入宮,皇上的病情可有起色?」
  他這段時日躲的是他們這幫宗親,每天都要入宮去探望福臨,也是為了第一時間掌握福臨的情況,太醫院的人也識趣,對著他不敢有絲毫隱瞞。
  博果爾輕聲道:「皇兄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熬得過這一關的。」
  他不說福臨病情在好轉,而是說些套話空話,顯然皇帝的情況不容樂觀。博果爾這番話也不是在驢他們,福臨這幾日跟瘋子似的,整日價或罵罵咧咧不止,或哭嚎哀叫,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
  別說他們都不是華佗在世,能有起死回生之能,哪怕華佗當真還活著,救得了病,可喚不回人身上的精神氣。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沉默了一瞬,福臨的情況他們也都打聽過,這分明是這半年來一出出的事情把福臨給壓垮了,才弄成這副樣子的。
  常阿岱好奇道:「那賢妃娘娘可有日夜陪伴在皇上身邊?」
  想四阿哥剛夭折時,皇上連早朝都能不上,一對姦夫淫婦天天抱在一起哭,這次是皇上病倒了,怎麼著董鄂氏也得一報還一報吧?
  他想著看好戲,但實際上真沒有好戲看,博果爾歎息道:「這是自然的,娘娘白日隔著門同皇上說話解悶,晚間就跪在佛堂裡為皇上祈福。」
  董鄂氏又不是個傻子,外面的傳言都想逼死她了,她的兒子又死了,唯一的依仗就只剩下福臨了。這個世界上,她恐怕比孝莊還迫切地不希望福臨出事兒,一定、一定要安安穩穩地活下來,否則她的下場肯定慘不忍睹。
  博果爾說完見常阿岱一臉「唉,怎麼沒料啊」的失望,又道:「不僅娘娘守著皇上,連蘇麻喇姑也時常去跟皇上說話。」
  蘇麻喇姑既是為了孝莊,也是顧念著看著福臨長大的情分,每天都要去上一兩次。
  可惜她還得貼身伺候孝莊呢,而太后年老體衰,不敢有任何差池,蘇麻喇姑也是擔心自己染了病傳到孝莊身上,每次只能隔著十幾米跟福臨說話,勸他要鼓起勇氣來活下去。
  常阿岱眉頭一跳,怪笑道:「這個我倒是不奇怪……」
  一句話沒有說完,他就被顯親王富綬給推開了,平郡王羅克鐸也不耐煩他再胡扯下去,直奔主題道:「博果爾,如今什麼形勢你也知道了,光是派人圍剿白蓮教,都能吵了三天,再這麼下去,國將不國,總得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扛起大局來。」
  他這是在拿話鋪墊引出正題,羅克鐸跟博果爾關係平平,算不上非常好,但他是濟度的鐵桿,既然濟度覺得博果爾合適,也沒有其他備選人選了,他也站在了這邊。
  後面的話羅克鐸說起來不夠份量,就適時停止了。濟度明白他的意思,接話道:「博果爾,連漢人也有兄終弟繼的說法,在咱們滿人來說,就更尋常了。你是太宗幼子,皇上的親兄弟,太妃又曾是懿靖大貴妃,一應都是合適的。」
  博果爾正色道:「滿清已經入主中原,自然當考慮漢人的傳承習俗,父子相承方是正統。」
  這也是在給他遞話呢,多尼道:「二阿哥已經是安親王一脈,過繼時連玉牒都改了,自然不算數。三阿哥出痘在宮外,外加年紀小,人微言輕,更有一位意圖弒君被皇上打入冷宮的額娘,身份上更是有污點了。」
  「更何況四阿哥和皇上的天花傳染源恐怕就是三阿哥,這個責任是跑不了的,若是推三阿哥為太子,根本難以服眾。」康親王傑書接話道。
  雖說這樣說有點不人道,可事實就是這樣,皇家才不跟你講那麼多,大風吹得轎攆晃動了摔到了皇帝都能以大不敬之罪撤職砍頭,何況是傳染了天花。
  博果鐸也道:「現在不是推諉責任的時候,若是能從皇上的血脈傳下去,我們也都無二話,可現在別無選擇了,也只好避開他。」
  一時間眾人都開口勸,各種理由都說了出來,把戲做得很足。博果爾推了半天,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長長歎息了一聲,捧著茶盞不語。
  這姿態就是默許了,濟度道:「我等應各自回府穿上朝服,入宮覲見皇上。」這是讓各自準備好人馬,直接逼宮的意思,催得這麼急也是怕有人會告密。
  當然,現在這情況就算走漏了風聲也無所謂了,宮中連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孝莊口不能言不說,就算蘇麻喇姑拿了印有玉璽、太后印璽的聖旨也不管用,她跟皇室關係再密切,終究是個奴才,別想命令得動守皇城的侍衛。
  ——更何況護在皇城東西兩翼的是鑲紅旗和鑲藍旗,是博果爾和濟度的鐵桿,蘇麻喇姑若是找到了他們的頭上,死的還不定是誰。

  ☆、皇城逼宮

  上輩子福臨臨死前,曾經給繼任皇位的三阿哥玄燁任命了四位輔政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這四人也是康熙朝前期鼎鼎大名的實權人物。
  可惜福臨這輩子比較悲催,發病的時間往前移了四年還多,兒子死的死出繼的出繼,還一個半死不活地吊著命。
  輔政大臣之首索尼成了博果爾的岳父,遏必隆在如今的情勢下兩頭倒哪邊都沾點手算是個兩面派,鐵桿也就蘇克薩哈和鰲拜了。
  蘇克薩哈為內大臣兼議政大臣,名聲有了,可惜手中沒有實際的兵權。
  至於鰲拜這位「巴圖魯」,身上擔著領侍衛內大臣的官職,加上勇武異常,在軍中威望很高,並不在博果爾和濟度之下。
  ——可惜這樣的人早早地就受到了博果爾的特殊照顧,鰲拜兩個月前因為「舊疾復發」,臥病在床不起。就算他硬撐著帶病下床,等他府上收到了消息再趕到宮中,宮門早就被鑲紅旗鑲藍旗的人給佔領了。
  濟度是早就跟博果爾商議過的,他在正式衝入宮門前,先把態度較為堅定的官員的府邸給團團圍住了,部分位高權重的人更是被客氣地「請」了出來,卸了兵器關在一處,由濟度的弟弟勒度帶著五百兵馬嚴密看守。
  也幸虧是福臨病了之後,宮中也沒有人出面主事,這種時候人心思變,卻還偏偏得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泰半官員都閉門不出,所以在家裡就被堵了個正著。恰好不在的那些,勒度也都讓手下給搜羅來了。
  另一頭,一群人聚集起來的少說也有三旗人馬,博果爾並沒有出面,他得擺出自己是無可奈何才登上皇位的模樣來做給天下人看,逼宮什麼的這麼凶殘的事情當然要由小弟來代勞。
  幾位上過戰場的王爺打頭陣,身後跟著小幾千的兵馬,他們一露頭,內侍衛大臣差點給跪了,更別說守宮門的絕大多數是鑲藍旗鑲紅旗的人馬,唯旗主馬首是瞻,分分鐘倒戈。
  宮中倒是還有一大批御前侍衛在,可人數上也絕對不佔優勢。更何況御前侍衛都是什麼人擔任的,那都是家裡關係過硬的權貴之子,給皇上守了幾年的門就能得個好差事兒,當御前侍衛就是鍍金了。
  滿人人少,本來一條街上基本就是沾親帶故的,權貴圈子就更小了,好幾個守門的御前侍衛一看,哎呦那不是福晉他哥的福晉的小叔子嗎,打個屁啊還。
  主要也是這批人馬入宮是幹什麼的,誰都心裡清楚,總不能是上千人一起不打招呼來皇宮一日游吧?別說這半年福臨鬧得實在是不像話了,就算是之前,在雲南打了天大勝仗的博果爾口碑比福臨都好一大截。
  誰都知道咱皇上寵信漢臣,好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滿嘴的仁義道德文章,看到個死人能嚇得擱床上挺屍,跟其餘滿族子弟的畫風完全不一致。
  這種軟蛋慫包,上不孝敬額娘,下不愛護幼弟,對親生兒子毫無憐憫疼愛之心,別說是滿人了,漢人更看不上他。
  濟度等人倒是也嚴格約束手下,遇到了反抗的就制住,並不下死手,畢竟滿人確實沾親帶故,能進宮當侍衛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殺了一個說不定就得罪好幾家,沒這個必要。
  不過小半個時辰,福臨躺在床上不斷呻吟著,三四個太醫滿頭大汗地跟他說著話,鼓勵他一定要堅持住。
  董鄂氏也在外面呢,雖然這幾日她不敢進來看他,福臨也仍然承她的情,在這種時候還能不離不棄地守著他,可見二人確實達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
  這噩夢般的幾天下來,他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要不是有董鄂氏相伴,福臨都估計著自己撐不到現在了。他的臉上都是半透明的水泡,連舌頭和口腔內部都發了出來。
  他不敢說話,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突然聽到門外的董鄂氏萬分驚恐地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強闖皇宮?!」
  董鄂氏剛開始呼喊的時候,是領頭的濟度等人剛從宮門處走出來的時候,等到她喊完,看到他們身後密密麻麻的兵馬時,頭皮一陣發麻,尖叫道:「皇上,皇上您快出來!大事不好了!」
  此時在屋內守著福臨的太醫都是沒辦法出來的,免得傳染給更多的人,而一應物件都有專人守在門口傳遞。所以董鄂氏身邊也圍了十多人,不僅有侍女,也有好幾名侍衛。
  能被分派到在這時候來守著皇帝,肯定都是忠心上過得去的,福臨也沒有當真到眾叛親離的程度,肯擁戴他的人還沒有死絕。
  這些侍衛當即橫刀護在通向大殿的石階上,首領喝道:「大膽!此乃皇上養病之所,豈容爾等放肆!」
  他話說得底氣十足,但其實並不如何有譜,這人數差距一百比一都綽綽有餘,此時再掙扎一下,不過是為了全自己的忠君之心罷了。
  福臨本來瞇縫著眼睛要睡過去了,先是聽到董鄂氏的尖叫聲,又聽到首領侍衛這樣喊,一口氣差點沒有提上來,叫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濟度已經先一步上了台階,跟首領過了幾十招,瞅準一個破綻手起刀落就把人頭割了下來,拎在手裡冷笑了一聲。
  其餘的侍衛也都被殺了,只有見了血才有威懾力,十多個人頭飛起,餘下的宮女瑟瑟發抖著全都跪下了。董鄂氏也嚇得腿軟,跌坐在門口不斷朝著門擠,尖聲道:「我……我乃皇上親封的賢妃娘娘,你們不得無禮!」
  她這是嚇破了膽子,腦子都僵住了。董鄂氏也知道這群人敢闖進來,連福臨都不怕了,她一個賢妃管個屁用。
  福臨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地跌了回去,幾個太醫手忙腳亂地把他給扶住了。
  他也顧不得嘴裡的水泡了,喊道:「誰這樣膽大包天,竟然敢闖入宮中?!朕乃真龍天子,誰敢無禮!」
  十幾位王爺對著宮門跪了下去,濟度轉瞬間就痛哭流涕了:「皇上病重,臣等為國家安危著想,我大清入主中原不過二十年,江山尚未穩固,卻風雨飄搖,實乃百姓之痛!」
  福臨一聽這聲音是濟度的,一顆心都冷了,整個人如同浸入了冰水中,卻又一個勁兒地冒汗。他口中的泡破掉了,滿嘴都是污血,把下嘴唇都咬破了,才啞聲道:「你們想逼宮?!」
  這次是多尼涕淚俱下道:「老祖宗用血換來的江山,皇上英明神武、愛民如子,如何能眼睜睜看其敗亡,看百姓流離失所、再受戰亂之苦?」
  福臨憤怒地用此時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質問了好幾遍「你們想逼宮」,外面的人卻你一句我一句,自說自話地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質問。
  福臨氣得渾身都哆嗦了,當外面的人齊齊喊出一句「臣等恭請皇上擬定太子人選」時,他雙目赤紅,竟然掙扎著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衝上去拍打著房門,嘶喊道:「博果爾呢!讓博果爾來見朕!你們這幫畜生,竟然敢逼宮?!」
  為了擔心裡面伺候的人怕死偷偷逃出去,門窗都是釘死的,送東西都是從房頂上往下吊,福臨打不開門,氣得胸膛不斷起伏,門框把手都給戳破了。
  濟度歎息道:「原來如此,皇上屬意襄親王,臣等這就喚其入宮,跪領皇上遺命。」
  前面好歹還說是「太子」而不是「新君」,現在轉眼就變成了「遺命」,福臨如何聽不出來這群人已經判了自己死刑,恨得渾身打抖,尖聲道:「是博果爾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指使你們來的對不對?!朕要立三阿哥玄燁為太子,那個狗東西別想肖想朕的江山!」
  濟度沒有說話,跪在他身後的常阿岱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聲音中倒是滿帶悲愴:「奴才等今日入宮,也是為了向皇上稟明一條噩耗,三阿哥……三阿哥今日凌晨時,高燒不退,已經去了……」
  這也不是他訛福臨,而是確有其事。上輩子玄燁得孝莊寵愛,又有一個妃位的額娘,避痘時一應條件都是最好的。
  這輩子他跟四阿哥和福臨前後腳發病,太后倒下了,康妃又被廢了,最好的大夫都被接入宮中為榮親王和皇上看病診治了,伺候他的人也難免有些怠慢。
  一個成年且有軍功有威望的皇叔還活著,二十歲不到健康得不行,誰都知道三阿哥八成沒戲了——你說要是襄親王當了皇帝,是希望三阿哥死呢,還是希望三阿哥活蹦亂跳地給他添堵呢?
  有些事兒都不用博果爾吩咐,自然有人為了討好他,把事情給辦妥了。
  福臨只覺得心頭絞痛,頭疼得像是被人劈成了兩瓣,下意識後退了兩步,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朝著門外一指,向後摔倒過去。

  ☆、冷宮對峙

  福臨覺得自己這一次昏倒,恐怕就不能再睜開眼睛了,他無比憋屈地覺得自己堂堂大清天子,怎麼可以被這群無恥的狂徒給活活氣死呢?
  直到他迷迷糊糊地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哭聲,吵得他心煩意亂的,福臨艱難萬分地緩緩撩起眼皮來,目光混沌了一會兒,才算是恢復了視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頭頂上有些破舊的瓦片,福臨自小金尊玉貴,萬萬沒料到自己重病醒來竟然會被挪到這樣一個地方,愣了好一會兒才思維回籠,想起來在自己昏倒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綿軟無力的四肢似乎都莫名得到了力量,福臨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起身起到半道卻又渾身脫力地倒了下去。
  他仍然氣得渾身發抖,這時聽到了耳邊綿延不斷的啜泣聲,心中煩躁到了極點,扭頭看過去,只看到一雙紅腫的杏核眼。
  對方眼中滿是血絲,眼皮又紅又腫,近距離看簡直如同鬼魅,毫無美感。福臨一個哆嗦,加之正在氣頭上,下意識一個巴掌就拍了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董鄂氏只感覺到臉上重重一疼,頓了一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剛才只顧著哭了,期間都沒有抬頭,是聽到福臨想要起身不成摔在床上的動靜才看過去的,沒成想就被人掌摑了一巴掌。
  董鄂氏被這一巴掌直接就打懵了,她沒想到一向對自己溫言軟語、百依百順的福臨醒來的第一件事兒竟然就是打了她一臉。
  幸而福臨很快認出來是她,這時候也沒有心情再哄她了,鐵青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沉聲道:「這裡是哪裡?」
  董鄂氏也沒有當真生氣,她是知道福臨肯定氣得要死,這時候要是鬧起來,最後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她強忍著火,哀哀切切地垂下頭去:「皇上您已經昏迷了八個時辰了……」
  福臨不耐煩聽她胡扯,左右一看見週遭佈置頗為簡陋,整個房間裡除了董鄂氏沒有別人,絕對不是自己養病的宮殿,拍打著床鋪吼道:「這裡到底是哪裡,快跟朕說!」
  他此時滿臉都是痘瘡,因著董鄂氏害怕染上天花了,不敢去給他擦拭,好多傷口上都血淋淋的,本來就夠可怕的了,露出發怒的表情來更是猙獰得嚇人。
  董鄂氏有一肚子抱怨的話想說,低頭泣道:「博果爾公告天下說您已經病逝了,接著就有人把咱們抬到了這裡關著……我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那群凶神惡煞的人都蒙著我的眼睛……」
  這裡其實也沒有脫離皇宮範圍,而是實打實的冷宮,畢竟宮外人多眼雜,博果爾也不放心把福臨挪出去,萬一跟有心人聯絡上了,那也是麻煩一場。
  他也很夠意思,本來伺候福臨的將近十名太醫也照樣留下來,博果爾本意還是想讓福臨活著的,沒有復仇對象,他這個勝利者的喜悅總會有點減弱的。
  可惜這些太醫中有一半是被逼宮的陣勢嚇傻了,再加上這裡面的水實在是太深了,剩下的幾個也是出工不出力,見「前皇上」氣得昏倒了,幾種法子一試都沒有效果,期間甚至福臨還幾度沒了呼吸。
  不論福臨是死是活,他們反正都活不了了,在這種全無希望的絕境下,能堅持下來的人實在不多,有一個太醫吃了幾味相剋的藥自盡了,其餘的人被連帶著一起崩潰了,要麼去找尋出路,要麼直接就放棄了。
  董鄂氏是沒辦法才在這裡守著福臨的,她又不是傻子,懂得自己把博果爾得罪到頭了,唯一能夠指望的也只有昏迷垂死的福臨。
  她這幾個時辰幾乎都是哭著過下來的,絕大部分其實還是哭她自己,董鄂氏可是親眼看到博果爾在上千人的簇擁下有條不紊地走過來,被人伺候著穿上了黃袍。
  對方英鋌而又威武,眉目已經完全長開,龍行虎步地走來,一瞬間在董鄂氏的眼中,同五年前在教堂中那個尚還有些青澀的少年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隔著五年的時光,兜兜轉轉,她得到了他,卻又失去了他,董鄂氏感覺到似乎又感覺到一陣怦然心動的感覺,這感覺福臨從來都沒有給過她。
  一瞬間她的眼淚都收了起來,呆呆跌坐在石階上,身後是正在出天花的丈夫,身前卻是威嚴莊重的初戀情人。
  即使是過了幾個時辰,那時的場景仍然鮮活無比,仿若刻在了她的腦海中一樣。
  董鄂氏收起無比複雜的心思,定定看了此時猙獰無比的福臨一眼,出天花的人如果臉上的水痘破掉,就會留下麻子,福臨是在搬運的過程中,一路顛簸,身上的水泡被擦破了大半,密密麻麻的傷口看著就滲人無比。
  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同意氣風發的博果爾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董鄂氏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福臨雙手扣在床上把手指都掏破了,兇惡地一指門口:「去,給朕去大聲喊,把博果爾那個狗東西給朕叫過來,朕要問問他,他還有沒有良心!」
  董鄂氏看了他一眼,歎息道:「皇上,幾位太醫在小院門口喊叫了好久了,仍然沒有人過來,別說我去叫了,就算您去叫,也根本就不會有人過來。」
  她沒有想到,這句話才剛剛說完,外面就傳來一個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德九一嗓子喊完,因為故意把聲音抬得老高,到最後都有點破音,沒忍住低頭咳嗽了兩聲,嚥了兩口口水潤潤喉嚨。
  博果爾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自有人把小院門上掛著的大銅鎖給打開了,裡面的幾個太醫們紛紛撲倒在地,口稱「萬歲」「聖上」,向他叩頭表明立場,一個個忙不迭地表白忠心。
  博果爾見有了這麼一次整治,這些太醫們都老實了,給了德九一個眼色,自有德九把他們領了下去。
  畢竟這群太醫跟福臨接觸了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沒有發病,也有潛在的危險,他們也要被隔離觀察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出宮回府,跟家人團聚。
  現在冷宮裡就只剩下一身龍袍的博果爾和聽到了聲音衝出來的董鄂氏,以及在床上橫躺著的福臨。後者還在不斷嘶嚎著:「扶朕起來!狗東西,你還有臉來見朕?」
  博果爾微微一笑,繞過雙目泛紅、正暗含期待和春情的董鄂氏,直接走進了裡面。
  他第一眼就看到瞠目欲裂的福臨,聽對方不斷咒罵著,恨不能活活咬爛他的皮肉一般,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頗為自得地笑了起來。
  博果爾今天一天是當真很高興,看到什麼都笑,何況是眼前這個恨他恨得要死卻只能可憐地橫躺在床上的大仇人呢?
  他伸手彈了彈身上的龍袍,好整以暇地拉了一個椅子來給自己坐下,笑道:「我怎麼沒臉來見您了,這不是臣弟來報答皇兄的大恩大德了嗎?」
  他早就派人守著小院了,一旦得了福臨醒來的消息,就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落井下石和報仇雪恨,加在一塊實在不能更美妙。
  福臨在剛搶了董鄂氏時,還有幾分愧疚之意,可後來看博果爾似乎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他也就理所當然地把這事兒給忘在腦後了。
  現在聽博果爾的話語,絕不是已經原諒了他的意思,福臨本來氣得跑走了的理智一下子回籠了,驚懼地看著他,頓了頓才放軟了口氣道:「博果爾,皇兄這麼多年了,也就這麼一件事兒上對不起你,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何必還要抓著不放?」
  他從來沒有覺得博果爾的目光能夠這麼冷過,對方的眼神輕輕在他身上掃過,都帶來剜骨鑽心的疼痛感,似乎隨時都會把他粉碎成泥碾成渣。
  福臨是真的有點怕了,他當著董鄂氏的面,敢罵得這麼狠,可見了真人,卻又一下子縮了,生怕不過二不接受他的說法,急忙又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一時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只要肯改正,朕恕你不死,你想要什麼,封地、爵位、錢財、美女,只要你提,朕全都能夠給你!」
  「皇兄說笑了,別人給的,哪裡有自己搶來的過癮?」博果爾冷笑了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這話福臨這個加害人根本就沒有說的資格,要說,也是他這個受害人說才對。
  福臨瑟縮了一下,低聲道:「博果爾,朕乃真命天子,你這樣手足相殘,日後有何臉面見我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
  博果爾歎息道:「皇兄在弟弟生死未卜時,同弟媳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時候,也不見得想過有沒有臉面對列祖列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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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仇雪恨

  連孔聖人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博果爾當然不是君子,他崇尚的也不是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十倍報恩,百倍報怨,方是大丈夫所為。
  福臨做了初一,現在還敢對著他擺出皇帝的譜來,博果爾心頭冷笑不止,面上還非得擺出一副甚為無辜的模樣來,他誠然不想活活氣死福臨,最起碼氣個吐血還是可以的。
  福臨聽完他的話,果然露出一副又驚又怒的表情來怒瞪著他,似乎活吞了一個蒼蠅般,怒斥道:「父皇走得早,這麼多年以來,若沒有朕的幫襯扶持,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你能這麼年輕就晉封親王?!」
  他說到最後幾近痛心疾首,額角上的青筋全部都爆裂了出來,吼道:「你這人狹隘恣睢,只記仇記得這樣牢,朕對你的好就全都忽視了,你簡直不為人子!」
  博果爾本來抱著「隨便你說,我正好想見識一下人到底能無恥到什麼地步」的心態聽著他廢話,聽到了最後四個字,面色卻一變,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走到近前冷聲道:「你有膽的再說一遍?」
  他雖然年齡比福臨小些,可個頭已經完全長開了,站直身子時,比福臨高了將近整整一頭,更襯得福臨跟個弱雞似的了。
  福臨被他週身散發出來的森冷殺意所懾,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膝蓋內部撞到了床沿,腿一下子就軟了,跌坐在床邊,頓了頓才強撐起膽子道:「說就說,你以為朕怕了你不成?你就是不為人子!皇阿瑪在九泉之下,也要為你的所作所為蒙羞!」
  博果爾本來還有些動了真火,聽到後面的話,反倒釋然了,笑道:「這倒是奇了,皇兄誘拐弟媳時皇阿瑪不蒙羞,你逼死幼弟時皇阿瑪不蒙羞,你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鬧著要出家時皇阿瑪不蒙羞,你氣倒自己親生額娘時皇阿瑪不蒙羞,你過繼子嗣毫無憐子之心時皇阿瑪不蒙羞,我不過是在皇兄病逝後眾望所歸,迫不得已繼承了皇位,怎麼皇阿瑪反倒蒙羞了?」
  他這番話夾雜著兩輩子以來的經歷,福臨聽完後微微一愣,沒有來得及細究,就被他後面的那通說辭給徹底激怒了:「狗屁!全都是狗屁!你這是逆謀篡位,朕活得好好的呢!你這等全無人倫的畜生,就等著被天下人和後世萬民唾罵吧!」
  原來繼皇太極外,連「畜生」都成了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博果爾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別說是現在,哪怕到了後世,『全無人倫的畜生』這個稱號,也當是皇兄才能擔當地起。」
  別說現在福臨在外面的名聲確實已經很爛了,畢竟氣倒孝莊這事兒可有不少人幫著他宣傳了出去,京城裡最起碼是人盡皆知的。
  就算福臨是個盛世明君,那又如何?話語權永遠掌握在勝利者的手中,博果爾成功繼位,還對天下公開了福臨的死訊。
  想皇帝膝下無子,就他這麼一個弟弟,他不繼承皇位,難道把愛新覺羅家的江山拱手讓人不成?所以博果爾這個皇帝當得確實是眾望所歸的。
  編寫史書的是他的手下,日後寫清史的是他的子孫後代,最起碼這輩子重新來過,他再也不是《清史稿》上能夠簡簡單單用兩行字輕描淡寫概括一聲的那個失敗者了。
  福臨明顯被他給激怒了,看兩人此時挨得這樣近,低頭看看自己手上已經被凝固了的爛瘡和黑血,突然間心生一計,也不知道哪裡得來的力氣,從床上跳起身來,把手朝著博果爾臉上抓。
  很多例天花感染者都是通過肢體接觸被傳染上的,尤其要是雙方的血混合在了一塊,那被感染的可能性相當大。福臨直覺博果爾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哪怕他能活著,估計也會生不如死,被人作踐——那乾脆就魚死網破,他就算死,也要拉著博果爾一起!
  福臨的手都伸出去了,腦海中甚至還幻想了一下博果爾滿臉水痘痛哭流涕的美好場景,嘴角露出一絲森然的笑意。
  他沒想到的是,博果爾並沒有慌亂,冷冷看了他一眼,右腳一抬,重重踹在他的膝蓋上。
  福臨只感覺到膝蓋一疼,站立不住,直接就跪倒在地上了,臉朝下看著骯髒的地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攻擊被人輕易瓦解了,跳起身來就要再撲過去。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站直身子,被踹的左膝蓋處就傳來一陣刺骨鑽心的疼痛,福臨痛叫了一聲,大汗淋漓地軟倒了下去。
  可惜就算如此,博果爾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抬腿把他的右膝蓋骨也給踹碎了,而後冷眼看著在地上疼得打滾的福臨,歎道:「皇兄怎麼如此不小心,您看您多大的人了,走路竟然還摔跤,臣弟這就扶您起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毫不客氣地拿腳踩在福臨的左肩膀上,緩緩地加大力道。
  福臨本來就渾身打寒顫了,想要掙脫開他卻動彈不得,只感覺到肩膀上的疼痛緩緩加大,疼得他嗷嗷慘叫不止。
  博果爾先踩斷了他的左肩膀,又廢掉了他的右肩膀,看著四肢全都血淋淋癱在地上喘著粗氣的福臨,好心提醒道:「皇兄最好還是放鬆一點,您喘氣喘得越急,這傷口就被牽動得越疼,吃苦的只能是自己。」
  福臨雙眼睜得死大,「如果目光能夠殺人他早就被殺了一千萬次了」,博果爾卻高興得不行,甚至還一撩袍腳,蹲下來看著他:「皇兄向來仁德,想必不會同臣弟一般見識。臣弟為皇兄鞍前馬後,打下了南明不說,還送了您這樣一位紅顏知己,您記恩不記仇,念著十多年的兄弟情分,就饒恕了臣弟這一次吧。」
  他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見過的死人比福臨見過的活人還多,也跟老兵油子學到了許多酷刑逼供的手段。博果爾用了大力氣,每一次出手都確保福臨四肢上的大骨碎裂得厲害,看著他跟將死的鯰魚似的癱在地上時不時抽動一下,嘿然冷笑。
  解決完了這一個,博果爾扭頭看過去,見董鄂氏瑟縮著倒在房間角落,嚇得俏臉煞白,竟然也沒跑也沒叫出聲來。
  這女人確實有幾分能耐,他和福臨還真都小看了她。博果爾朝著董鄂氏走了兩步,後者下意識想躲,動作做了一半卻又停住了,低下頭露出雪雪白的後脖頸來,溫順無比道:「妾身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博果爾眼睛玩味地一瞇,低下頭去看她,見董鄂氏迷醉般地輕輕抬起下巴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麼,心中厭惡不盡,笑道:「世人都知賢妃娘娘同皇上伉儷情深,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董鄂氏聽這句話無比刺耳,下意識看了一眼死豬一樣哭嚎不止的福臨,垂眸道:「妾身……也是別有苦衷的……回想當初在襄親王府上的歲月,妾身當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邊疼到忍不住都在哭著喊「額娘」的福臨如遭雷劈,扭過頭來見鬼一樣地看著她,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跟自己山盟海誓的女人能夠說得出來的,吼道:「賤人,你說什麼?!」
  你急個屁啊,現在還不是時候,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享受你愛人的水性楊花。博果爾嫌他聒噪,卻又不想簡簡單單地打暈他讓他逃避疼痛,從床單上撕了塊棉花堵到了他的嘴巴裡。
  他看著董鄂氏笑道:「娘娘可千萬別這樣說,臣弟擔待不起,您二人才是良配絕配,我就不在中間摻和了。」
  董鄂氏還想說什麼,一雙美目滿帶遺憾痛苦和款款深情地看著他,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博果爾看到她這番惺惺作態,心中的厭惡之情更甚,也懶得繼續同她虛以委蛇下去,指著福臨道:「二位既然都許下了與子偕老、至死不渝之誓,那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恩愛長久。」
  他說著,別有深意地看著董鄂氏:「我聽聞戀人之間,講究的是『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皇兄心高氣傲慣了,這副慘樣子若是讓下人見到了,他怕是不會高興,日後還得多累賢妃娘娘照顧了。」
  「皇上……」董鄂氏萌動的春心讓他一句話說得冰涼如鐵,近乎絕望地看著他——博果爾的意思很明白,同年同日死,福臨活著一天,就有她活的一天,福臨要是死了,她就也得跟著陪葬。
  更何況這裡是要被嚴密監視的,不會派任何人來照顧伺候,福臨一應屎尿吃喝都得她一個人來張羅,更別說他得了天花還被人廢了四肢!
  她才二十歲,本來眼看著兒子就能當太子,自己就能當國母,日後也要當太后,青史留名的人物,怎麼一轉眼,她就淪落到如此的境地了呢?
  董鄂氏怔了一會兒,見博果爾起身要走,喉中爆出一聲尖叫,撲過去抓住他的袍腳,泣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您饒了我,饒了我這一次吧……」
  博果爾抽出腰間的天子佩劍來,利落地把袍腳給隔斷了,撇了撇嘴角,扭頭大踏步走了出去。

  ☆、妃子處理

  博果爾從逼仄的小房間裡緩步走了出來,左右看了看,眸光有點泛冷。
  德九本來從不遠處站著,既關注著這邊的動向,又不會聽到裡面的聲音,此時見博果爾出來了,趕忙貼著牆根竄了過來,躬身道:「奴才在,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博果爾眼睛微微一瞇,冷笑道:「找可靠的人看好他們,吃食上也別虧待了他倆,朕可要這兩個人長命百歲,若是有個病啊災啊,你安排人把黃大夫送來就好,他的醫術朕還是信得過的。」
  德九明白過來,主子爺這是要讓這倆賤人在相看兩厭和求死不能中度過餘生,有些話不用博果爾說得太明白,更不用吩咐得太詳盡,他這個當奴才的得自覺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德九一瞬間想到了起碼最開始的一段時間,給這兩個人的待遇不能太糟糕了,否則前後落差太大,容易讓他們萌生死志。
  人啊,總得覺得有活頭,才有支撐著活下去的希望,就跟拿胡蘿蔔吊著的蠢驢一樣。德九順帶著在頭腦中謀劃了一番讓伺候的人偽裝成太后娘娘派來的下人,是要幫助皇上脫險的云云,不愁福臨不上當。
  他在心中飛快盤算著,一邊跟在博果爾身後,輕手輕腳地向前走,等到快出了冷宮範圍,就看到博果爾的腳步頓了一頓。
  德九連忙收回心思來,知道他這是另外有事兒吩咐,收斂心神等待命令。
  博果爾露出點若有所思的神情來,低聲道:「先帝的康妃是不是被廢後也安置在這裡?」
  福臨對外宣稱已經病死了,所以稱為「先帝」,禮部那群大臣現在正在商議謚號,後續的麻煩事兒還有一大堆。
  起碼得等到福臨百日過了後,他的那幫妃嬪要麼移往慈寧宮陪伴還在養病的太后,像靜妃這種身份比較特殊的,也得好好考慮是留在宮裡養老,還是送回蒙古草原去。
  因著先帝的妃子還都留在宮中,博果爾自然不好同她們打交道,可這群女人佔著各處宮殿,他自己的妃嬪皇子不好挪進來,便只帶著赫捨裡氏和長子德瑟勒克暫居宮中。
  也幸而福臨「死」前已經廢了元後,坤寧宮空缺,赫捨裡氏得幫著他安撫哭天搶地的先帝妃嬪,還得去慈寧宮向孝莊請安陪侍病床,這幾天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夫妻兩個在午膳時好歹抽了個空見了一面,赫捨裡氏不等他問,便道:「皇上,太后娘娘聽聞先皇的噩耗,這幾日情緒一直非常激動,連太醫開的藥都不肯喝了。」
  她說完後揣度了一下博果爾的神色,補充了一句:「皇額娘和我倒是都在勸娘娘寬心,可惜效果不大。」
  博果爾成了皇帝,那娜木鍾自然就是名正言順的聖母皇太后。赫捨裡氏以往和博果爾都得稱呼孝莊為「皇額娘」,可現在其親額娘也成了皇太后,赫捨裡氏當然知道博果爾跟孝莊非但不親近,甚至還有怨仇。
  所以她才特意耍了個小心眼,稱呼孝莊為「太后娘娘」,叫娜木鍾則是親親熱熱的「皇額娘」。
  博果爾聞言倒是笑了一聲,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沉吟了一下,方道:「百善孝為先,等忙完了這段時日,朕自會去孝敬皇額娘。」
  笑話,前面都有福臨這個糟糕透頂的榜樣在前了,他都不用做得太假太過分,只要裝裝樣子,面上做得過去,比起連親母都給氣病了的福臨,他這個能真心侍奉兩宮太后的皇帝,自然能引得天下人交口稱讚。
  好名聲是花力氣刷出來的,那幫子讀書人的舌頭能殺人,他本身來路有一點不正,當然得小心行事。
  這可不是孝莊樂意不樂意成為他刷孝子名聲的問題,莫非她還以為到了現在她的手上還能夠有選擇的權利?
  他說完看赫捨裡氏還有些摸不清頭腦,便微微冷笑了一聲,提點道:「皇額娘並不是這樣認不清現實的人,她此番捏腔拿調,不過是想最後為她的兒子討幾分福利罷了。」
  孝莊的意思很明確,宮裡原本伺候的人可是都見識過浩浩蕩蕩的大軍逼入宮中的場景,更何況是她呢?她不能動的是身體,頭腦卻還是清醒的。
  為了她的兒子,孝莊試圖跟博果爾談判,她可以強忍著屈辱苟延殘喘地活著,活到博果爾搾光了她的每一絲剩餘價值為止。
  她唯一要求的就是博果爾不要傷及福臨的性命,好歹留他一條活路。
  孝莊想的很好,她覺得這算是一條對彼此都有利的法子,好歹福臨也是博果爾的兄長,現在更是如同待宰的豬玀一般毫無抵抗能力,他要是還有點人心人性,就不該把事情做得太絕。
  但是博果爾對這條雙贏的方案根本就不感冒,當皇帝圖的不就是隨心所欲、萬人之上的快感嗎?要是還瞻前顧後,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這個皇帝當得還不夠憋屈呢。
  他享受執掌天下的權力慾,也享受報仇雪恨的暢快淋漓,比起跟孝莊合作來,博果爾更樂意看到她下輩子都活在無盡的痛苦和仇恨中。
  他恨了這麼多年,很樂意看到仇人幫他把這個力氣活繼續下去。
  博果爾微微一瞇眼睛,想著等見了孝莊,可得好好謀劃一下應該說些什麼,又問赫捨裡氏道:「先帝的那些妃子們是怎麼想的?」
  「寧愨妃想要在慈寧宮侍奉太后……靜妃則想著,最好是能夠回到草原去。」赫捨裡氏輕聲道。
  寧愨妃就是福臨過繼出去的次子福全的生母,橫豎兒子已經被過繼出去了——寧愨妃剛聽到消息時哭得差一點瞎了眼睛,此時想起來卻覺得慶幸萬分。
  兒子如今成了安親王一脈的嗣子,安分守己地過一輩子,最起碼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皇上就算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會厚待他,更別說還有親王尊位,子孫後代都跟著享福。
  她都不敢想像,要是此時福全還頂著一個先皇次子的名頭過活,那該是什麼場景,怕用不了幾年,在成年前肯定就「突發疾病」,被人給暗害了。
  博果爾對於寧愨妃的選擇也沒有異議,但聽到靜妃想要回到草原,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遲疑道:「她畢竟曾經是先帝的皇后,還是唯一的皇后,真要是送回草原,怕有人會議論朕苛待先帝后妃。」
  畢竟董鄂氏對外宣稱是得了福臨駕崩的消息後,悲痛過度,吐血身亡的。博果爾比較狠,打著有感賢妃娘娘深情的旗號,幫著自己的亡兄追封了董鄂氏為孝獻皇后,甚至倆人的墓葬都排在一塊,等這倆人當真死了的話,他也是打算把他倆合葬的。
  ——這才是真真正正至死不渝的愛情,博果爾都頗為自己的深明大義感動,被搶了老婆後還能如此真心實意地為姦夫淫婦囑咐謳歌,等閒人還當真做不出來。
  至於他倆那時候會不會早就在絕望和彼此埋怨中變成了一對怨偶,恐怕未必會感激他這樣體貼入微的安排和考慮,就不是博果爾在意的了。
  無論如何,董鄂氏已經「被死亡」了,福臨宮中大部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庶妃,能數得上號的也就靜妃了,要是這位再被他發還草原,雖然是人家自己要求的,可也難免顯得他苛待先帝妃子,畢竟皇宮中又不是養不起這麼一個閒人。
  他閉上眼睛思慮了一番,冷不丁道:「皇兄走前,不是已經在同科爾沁商議繼後事宜了嗎?」
  他那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只隱約知道也是科爾沁部落的,倒沒有打聽具體是誰。赫捨裡氏對這個卻門清,畢竟福臨走之前都把事情差不多給定下來了,就差定日子迎娶了,張口就道:「對,是科爾沁部鎮國公貝勒綽爾濟的女兒,也是靜妃的堂侄女。」
  本來福臨幾番折騰,弄得大清和蒙古貴族的氣氛空前緊張。博果爾初等皇位,短時間內自然還不是跟他們較勁兒的時機,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安撫草原諸部落。
  現在不少人都在觀望新皇的態度,把靜妃送回蒙古,倒不失為示好的手段,可惜畢竟靜妃當過皇后,還是福臨生前唯一立的皇后,實在是動不得。
  博果爾琢磨著先把幾個沒有生育的蒙古庶妃給送回去,也算是表明立場了,以後如何還得徐徐圖之。
  他頓了一頓,想到了還關在冷宮中的康妃,便道:「你抽個空讓人把康妃給挪出來吧,找幾個太醫給她看看。」
  這其實不過是一句托詞,冷宮他另有用處,而康妃聽說大受打擊下瘋瘋癲癲、精神失常了,萬一她在冷宮中不小心看到了什麼給說了出來,日後掀出來也是一場麻煩。
  赫捨裡氏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想必她也是一時激憤傷痛下,行事過激了些,我找人打聽過,她最近已經沒再有失常的行為了。」
  她心中倒是有幾分可憐康妃,一個女人什麼過錯都沒有,好端端的就要遭受到這樣的侮辱和打擊,都是當母親的,她見康妃如今的樣子,也是有些難受。

  ☆、慈寧議事

  慈寧宮中,娜木鍾端坐在主位上,捧著茶盅細細品嚐,整個房間裡沒有很多人,她連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帶。
  旁邊倒是有兩個人,蘇麻喇姑低眉順目地守在孝莊床前,在一勺一勺地餵她喝粥。因著孝莊病狀很重,半邊身子動彈不得,這半年來用了多少名貴藥材也根本沒有起色,甚至症狀更為嚴重了些。
  以前福臨還是皇帝時,蘇麻喇姑並沒有多想,可等博果爾當了皇帝,她就留了個心眼,太醫院供奉上來的藥,她都要偷偷找慈寧宮中懂醫理的心腹給看過後,才敢給孝莊喝下去。
  據說藥材中沒有相剋的成分,可那個心腹也不是專精醫理的,這種事兒她也不敢找太多人看,心中存了疑,總是不踏實的。
  孝莊喝得很慢,她的半邊舌頭都是毫無知覺的,動起下顎來咀嚼也格外困難。幸好呈上來的粥也並不濃稠,不用她一口嚼上半天,裡面加了參片,也不用吃太多就能吊住命。
  說實話,都活到這份上了,她都不知道還有什麼意思,兒子不孝就算了,現在還生死未卜不知去向。幾個孫子死的死過繼的過繼,就剩下一個孫女了,估計以後也是遠嫁蒙古的命。
  孝莊費力地喘了一口氣,微微把頭撇開,表示自己不想再吃了。蘇麻喇姑看著只下去了淺淺一層的小碗,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卻也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勸,怕她聞著飯味犯噁心,便都撤了下去。
  現在連用飯都變成了一種酷刑,孝莊還沒來得及歇一歇,就聽到旁邊娜木鍾道:「姐姐可得多用點啊,您健健康康地,是咱兒子的福氣呢。」
  「咱兒子」這三個字簡直就如同鋼鍥一樣打入了她的心底,孝莊如同溺水一般,狠狠而猛烈地吸了一大口氣才控制住下巴的抽動。
  ——狗屁的咱兒子,哀家有兒子,我有兒子!
  在清太宗皇太極還健在的時候,娜木鐘的身份是要穩壓孝莊一頭的,那時候是孝莊得稱呼她為「姐姐」。
  後來孝莊當了太后,兩個人的地位就到了一個個兒,輪到娜木鍾做小伏低了。孝莊對此確實頗為得意,勝利者的喜悅都是從失敗者身上搾取來的,所以她喜歡經常把娜木鍾叫入宮中來說笑,她喜歡看昔日壓她一頭的貴妃為了博果爾得順著她的意思討好她的樣子。
  她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已經有十年了,太長了,她跟睿親王鬥,跟自己的兒子鬥,安撫蒙古發展大清,她的眼光是整個天下,孝莊都快忘了被另外一個女人強壓一頭是什麼感覺了。
  她寧願娜木鍾現在再次改口叫她「妹妹」,也好過故意維持現在這種刺耳的稱呼,更別說「咱兒子」了,她的兒子就是被博果爾給害的,孝莊恨不能化為厲鬼生生咬斷博果爾的喉嚨!
  幸而她口不能言,連面部表情都不能夠做出豐富的變化來,只是眼神實在駭人。蘇麻喇姑矮下身來幫她捻了捻被角,悄悄遮住了娜木鍾看過來的眼神。
  她心中也是酸痛無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此時淒慘無比的太后,卻還得硬撐著對著敵人賠笑,蘇麻喇姑知道娜木鍾一定看到孝莊剛才兇惡的目光了,圓場道:「多謝娘娘關心,太醫倒是說了,吃著這個方子,用食少些也不妨事兒。」
  現在最尷尬的是慈寧宮中有了兩個太后娘娘了,稱呼起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娜木鍾肯定是名副其實的聖母皇太后,是當今皇上的母親,可惜孝莊仔細來算,其實稱不得是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代指全天下人的母親,按理說該是皇上嫡母才能有這個位份,而孝莊當時在皇太極的後宮裡基本上是排不上份的,要嚴格說來,她只能算得上是上一任皇帝的聖母皇太后。
  兩位聖母皇太后加在一塊,當然是現任皇帝的更加值錢,博果爾當上了皇帝,天天到這裡來報道,親自過問孝莊的病情,還斥責了一番慈寧宮下人伺候得不周到導致皇額娘現在還沒有起色,借此撤了一大批伺候的人馬。
  這一下就滅掉了孝莊經營多年的相當一部分眼線,簡直是傷筋動骨。而另一方面,娜木鐘聲勢浩大地帶著三四十口子下人入住慈寧宮,就算是還有孝莊的心腹,在此情境下,也不敢同蘇麻喇姑再有多密切的聯絡了。
  蘇麻喇姑在心頭不住地歎息著,聽到外面來報一聲長長的「皇上駕到」,連忙起身迎接。
  平心而論,博果爾來慈寧宮來得比福臨這個親兒子都勤,他打著是來看孝莊的名義,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跟自己的皇額娘在一塊說話。
  他此時快步走過來,對著蘇麻喇姑很親熱地略一點頭,蘇麻喇姑回了他一個笑才福下身行禮。
  博果爾跟兩位太后問了安好,又說了遣返蒙古庶妃回草原的事兒,畢竟事關福臨的妃子,還是得給孝莊打聲招呼。
  孝莊此時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了,更不可能在乎那幫子她也壓根沒有入眼過的女人,聞言就閉上了眼睛,從嗓子裡憋出一聲「嗯」。
  倒是娜木鍾多問了一句:「那靜妃怎麼辦呢?」幾個庶妃算什麼,不論在大清還是在蒙古,靜妃的份量才夠數。
  博果爾微微猶豫了一下:「回皇額娘,兒臣想著,還是留靜妃在宮中,陪伴二位皇額娘更為妥當。」
  要按照他們還在草原上的風俗,連父親死了其女人都能被兒子接手,更別說兄弟了。可既然都入主中原了,自然得考慮漢人的風俗禮儀,博果爾見過未來三百年的歷史,他當然很清楚,滿清早晚會被一步步漢化,這是必然而無從更改的,他會選擇順應歷史潮流,但也要適當控制進程。
  博果爾對福臨睡過的女人壓根沒有興趣,因著他實在是太厭惡福臨了,要真跟他睡一樣的女人,光想想都覺得噁心。
  既然不打算沾手,那像靜妃和寧愨妃那樣得留在宮中的,肯定不能跟他自己的妃嬪混住,都要挪到慈寧宮來陪伴太后。
  可惜這麼一算,慈寧宮的位置就不大夠用了,都塞下了兩個太后了,難道還得塞下兩個妃子?更別說這兩個人一個曾經是福臨唯一的皇后,還一個是福臨現存唯一皇子的額娘,都輕不得重不得。
  博果爾來這裡就是想商量著看是不是把自己額娘挪出去,慈寧宮就專門用來收羅福臨留下來的娘啊女人啊,自己的額娘就別跟著摻和了。
  他倒是能理解娜木鍾對慈寧宮的獨特渴望,畢竟這裡才是太后名正言順居住的地方,可跟孝莊擠在一塊,一來煩心事兒可能會多,二來也怕被過了病氣。
  娜木鍾聽他提了個頭,當然博果爾沒有明著說,只是微微表示了一下小擔憂,娜木鍾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雖有幾分不捨,卻也極為痛快道:「這麼說倒也是,姐姐還病著,這麼多人難免攪了她的清淨,不如哀家挪出去吧。」
  娜木鍾曾有個名號是麟趾宮貴妃,可惜麟趾宮是瀋陽故宮的宮殿名,北京紫禁城裡是沒有的。
  自家額娘就是靠得住,博果爾對著她笑了笑:「皇額娘想要挑哪個宮殿,兒臣立刻命人大修。」
  大頭都給了,小頭順著兒子又如何?娜木鍾並不肯自己拿主意,有意全他的臉面,便道:「住哪裡都是一樣的,皇上替哀家來選吧。」
  博果爾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便跟娜木鍾商量道:「兒臣覺得,永壽宮寓意、位置都很不錯,不知皇額娘意下如何?」
  畢竟福臨剛走,不好大動土木修繕宮殿,永壽宮在順治十二年就大修過一次,若是想要住人,小修一段時日就能完工。
  更何況永壽宮是距離養心殿和慈寧宮最近的宮殿,他去給娜木鍾請安或者娜木鍾還想來刺激孝莊,都是十分方便的。
  永壽宮還經常作為筵宴場所,熱鬧喜慶非凡,跟娜木鐘的性情較為相配,反正自家額娘也是愛張羅這些的人。
  他想得這麼周到,娜木鍾十分滿意,含笑應了,又問道:「事事都準備妥當了,潛邸裡的人也該接出來了,哀家也想看看孫子孫女了。」
  博果爾入宮就只帶了赫捨裡氏和長子德瑟勒克,赫捨裡氏還大著肚子,眼看著就要臨盆了,還得到處為了他的事兒跑,博果爾也在考慮著把側福晉等人接來幫她處理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了。
  更何況他的孩子們年紀都很小,放在宮外他也不放心,博果爾想著反正宮中的勢力都清洗得差不多了,把孩子接進來就近看著才好,便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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