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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陸小鳳)劍指江湖》作者:王辰予弈【完結+番外】

《(陸小鳳)劍指江湖》作者:王辰予弈【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1908個瀏覽者
文案: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

  葉孤城是天下第一高手;西門吹雪吹的不是雪,是他劍上的血;陸小鳳是個有四條眉毛的怪人

  而近來聲名漸起的陸霜晴,一年四季,身上卻永遠裹著一襲披風……

  陸霜晴:我好想念我大唐載歌載舞的開元盛世QAQ

  #論門派套裝布料覆蓋面積的重要性#

  #論一年四季披披風的可行性#

  #還好身為資深外觀黨,收集了不止一套萬花套裝#

  一個不懂雲裳獨為君舞,只知道冰心劍指江湖的七秀小透明飛快成長為一代血雨腥風818女主角的勵志故事!

  #不能成為818女主角腥風血雨引導者的七秀不是好七秀#

  #就算你不是雲裳是冰心也不行!#

  壯哉我大躺槍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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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關設定

  女主是從劍三的江湖中穿過去的,可以理解成遊戲賬號擬人

  七秀冰心技能設定80、90年代混雜,有私設,幽月亂花,干將莫邪我的嫁!

  CP:陸霜晴,葉孤城


內容標簽:武俠 江湖恩怨 穿越時空 係統
搜索關鍵字:主角:陸霜晴,葉孤城 ┃ 配角:陸小鳳,花滿樓,西門吹雪,宮九 ┃ 其它:劍網三,冰心七秀,陸小鳳傳奇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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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小透明

  晚風細微,落霞滿天。

  陸霜晴隻身一人騎馬來到山間小路上,下馬後,從隨身攜帶的落花碧絨包裡摸出來一個鋤頭,滿心惆悵的蹲下身子開始挖馬草——養了一匹踏炎烏騅,若是不自己每日挖馬草,單靠從馬草商人手中購買皇竹草,早晚要被它給吃窮了!偏偏江南此地,附近的山間小路上,馬草數量並不豐富,霜晴搜尋了許久,也不過是找到幾棵甜象草。

  陸霜晴來到這個據說是明朝的年代已經有月餘,最初的震驚和不適過去之後,霜晴也曾向江南城中的人家打探,得知此時已經是大唐的安史之亂後數百年。

  起初,霜晴一襲粉色芷水套裝,香肩半裸不說,芷水套裝的裙襬也是單側的,膝蓋上面露出右側的一小半截長腿。走到街上,才尋了一個人想要問明情況,然而話未開口,便已經被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被霜晴攔住的那書生,也是困窘的面頰紅暈,以手掩面匆匆而逃。

  霜晴這才恍然發現,這裡的人們衣著嚴實,尤其是女子,除了臉龐和手指,全身竟是緊包緊裹的,不露半分……

  霜晴不太理解這些人的心思,就跟他們見了霜晴一身布料精緻裝飾唯美卻總是要露肩露胳膊露大腿的衣服後,同樣無法接受的震驚目光一樣。

  不過,雖然不理解,但是,為了不被人在大街上圍住指指點點的,霜晴默默的望著背包裡僅剩下的三百七十二金修不了幾回裝備的錢,無奈之下,還是咬咬牙,直接進了一家成衣店,在店中夥計躲躲閃閃的目光下,十分坦然的買了幾件披風,當場便披上了一件素色披風,這才去尋了家客棧落腳。

  自那之後,霜晴出門乾脆披著披風,將自己整個身子都裹在披風裡面……

  暮色四合,城外的農戶家中早已是炊煙裊裊,便是有樵夫或是獵人,也大多已經帶著忙活了一天的收穫回了家中。

  隻身一人停留在山野間的霜晴總算是可以把身上的披風放進包裹裡而不怕被人圍觀或是指指點點了,然後一身清爽的繼續拿著鋤頭挖她的馬草。

  陸霜晴突然聽到「叮」的一聲輕響,知道是久違了的系統提示,霜晴忙打開任務列表,驚訝的發現,上面竟然多出了一個新的任務:【解救被抓的花滿樓】。

  自從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數百年後的明朝,陸霜晴起初還和往日一樣,每日總要去揚州城內繞一圈,可惜,這裡卻並沒有以往熟悉的任務告示牌,城門口,也並無幫助茶館老闆娘做事然後獲得些許報酬的小任務。

  沒有任務,就意味著沒有絲毫的金銀收入,這讓剛剛為得到橙武雙兵而幾乎散盡家財的陸霜晴簡直欲哭無淚。

  看著任務列表上突然出現的新任務,心中一直有些惶惶不安的陸霜晴總算是稍稍踏實下來。有任務,就代表著有報酬,這一多月的時間裡,看著包裹裡的金越來越少,雖然消耗的數量不是很快,可是,這種只出不進的情況依然讓陸霜晴揪心。

  【解救被抓的花滿樓】任務下面,明確的寫著,任務完成後的獎勵是【一百五十金】以及【花家的感謝】,後者應該是那種能夠提升聲音或是好感度的東西,暫且不提,只說那一百五十金的任務獎勵,便是囊中羞澀的霜晴此時完全無法抗拒的誘惑。

  陸霜晴心中立刻便下了決定,將這一小片山路周圍的馬草挖完後,就回去揚州城的客棧結賬,然後去營救叫做花滿樓的這個人!

  至於花滿樓是誰,花滿樓為什麼被抓這些問題,陸霜晴並不是很關心,反正任務提示裡該說的都說了——【花滿樓落入了丹鳳公主手裡,卻仍舊陷入對方的騙局之中,金鵬王朝對中原武林又懷有怎樣的陰謀詭計?請俠士速去大金鵬王的藏身之處,救出花滿樓,並保護其逃離居心叵測的丹鳳公主!】

  從揚州城的客棧裡出來,陸霜晴又用包裹裡剩下沒幾根的皇竹草好好餵了自己的踏炎烏騅大吃一頓後,便在深深夜色裡策馬疾馳,按照任務提示上的內容,尋找花滿樓被困住的地點。

  夜色愈發深沉,天上的星辰幾乎看不到了,一輪彎月也被半遮半掩的籠罩在一片雲霧當中。

  不知從何處起,身邊已經佈滿了濃霧,裹著素色披風的陸霜晴感覺到,自己的眼睫、髮絲上似乎也沾上了些許水霧,踏炎烏騅的鬃毛也變得有些滑,一直包在身子最外面的披風更是早已經被濃霧氤氳的潮濕了。

  陸霜晴輕輕的抹了一下臉上氤氳的水汽,又看了一眼任務列表中顯示的任務提示,自從傍晚時分從揚州城出來,她已經策馬疾行了大半夜,總算是快到了花滿樓被困的地方。只可惜,任務提示中只是給出了一個大致的範圍,說是金鵬王朝中人秘藏的山莊,而花滿樓究竟在這個神秘山莊的何處,卻還是得靠她自己慢慢找出來。

  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用不了多久,這漫漫長夜便要結束了。

  趁著天色未明,到了金鵬王朝等人藏身的山莊外面之後,陸霜晴收起了自己的踏炎烏騅,看了一下剛剛拿到手的那把在夜色中光華盡顯的干將˙莫邪,再看看更加光彩炫目的幽月˙亂花,默默的輕嘆了口氣,這兩幅雙劍在夜色中,未免也太顯眼了些。

  陸霜晴無奈,只得將帶著極其華麗的孔雀羽劍穗的雙劍拂素起龍漪背在背上,然後又將身上礙手礙腳的披風同樣塞進背包裡,露出裡面一身清淺粉色、盡顯婀娜身段的破軍套裝,踩著輕功扶搖直上,悄無聲息的跳上山莊的房頂,然後沿著高矮錯落的房頂和院牆,在濃霧中循著有光亮的房屋奔去。

  輕輕的用手指撥開一片瓦片,這個在山莊角落裡唯一點著燭火的房間中,求並無半個人影。陸霜晴輕巧的從房頂上跳下來,打量了一下同樣空無一人的小小院落,然後輕輕的推開門,逕自朝著房間裡燭台走去。

  當霜晴的手指碰觸到燭台的時候,「叮」的一聲,一條新的系統提示出現了:【這個燭台似乎可以轉動,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

  陸霜晴毫不猶豫的直接手指用力,轉動燭台,隨著「啪嗒」一聲輕響,房間裡的博物架已經自動移開了,露出一個比尋常房門狹窄些的通道。陸霜晴逕自向通道裡走進去,沒走上幾步,房間裡的燭台已經快照不到這裡了,通道裡面陰森而黑暗。

  藉著最後一縷微弱的光線,霜晴摸索到通道牆壁上的一個機關,輕輕的扣下後,房間裡的博物架再次回歸原位,燭火被博物架帶起的微風輕輕的晃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屋子裡彷彿不曾有人進來過一般。

  沿著漆黑的通道,陸霜晴手執雙劍,慢慢的向裡面走去,良久的幽暗之後,在通道的盡頭,竟然露出些微暖柔和的燈光,還隱隱約約的傳來些沁人心脾的花香。

  陸霜晴輕輕的推開門,赫然發現,門後竟然是一個佈置的極為精美、舒適的房間。房間裡瀰漫著清新的淡淡花香,而在黃梨花木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面目雋永、眼睛漂亮,柔和的唇邊更是帶著幸福滿足笑容的男人。

  陸霜晴有些驚訝的停住了腳步,手中的雙劍微微抬起,做出了一個戒備的姿態。

  那個微笑著的男人卻仍舊坐在那裡,轉過身來,看著霜晴這邊靜靜的微笑,態度溫和而平靜,「姑娘深夜來此,莫非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的確有要緊之事,」陸霜晴輕聲道。

  「那卻不知姑娘究竟有何要事,可惜我只是此地主人的客人,也不知能否幫上姑娘。」花滿樓微笑著說道。

  「你是這裡的客人?」霜晴面上露出些驚訝的神色,又重複著問了一遍:「你不是金鵬王朝的人?」

  「我不是,」花滿樓回答道。

  「那你是誰?」陸霜晴好奇的問道。

  「我是花滿樓,」花滿樓依然微笑著回答道。

  「你是花滿樓?」陸霜晴驚奇的睜大眼睛望著他,翻看了一眼任務提示,上面的內容已經已經變了:【在陸小鳳和丹鳳公主尋來之前,速速帶花滿樓逃離此處。】

  不等花滿樓回答,陸霜晴已經自己笑著肯定的說道:「你果真是花滿樓!那就好了,我就是來找你的!」

  「姑娘是來找我的?」這回是花滿樓面露驚訝的神色。

  「嗯,我來救你出去。」陸霜晴收起手中的雙劍,走到花滿樓身邊,笑著說道。

  「可是,我只是來此地做客,並非被困於此。」花滿樓也溫和的柔聲說道。

  「金鵬王朝在中原武林有一個大陰謀,丹鳳公主居心叵測,她是騙你的。」陸霜晴眨了眨眼睛,認真的說道。

  她並不清楚花滿樓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也不關心花滿樓和那位騙了他的丹鳳公主之間有哪些糾葛,她只是按照自己看到的任務提示,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他,然後打算趕在任務提示中說到的陸小鳳和丹鳳公主到來之前,帶花滿樓離開此處。

  花滿樓卻微笑著搖了搖頭,「姑娘,我是此地主人邀請來的客人,請恕我不能和你離開。」

  「可是,她真的是騙你的呀?」陸霜晴有些糾結,坐在了花滿樓對面的座位上。

  「姑娘如何知道?」花滿樓微笑著問道。

  「……我真的知道 !」陸霜晴一時之間也解釋不清楚,忽的聽見「叮」的一聲系統消息,任務提示上面赫然出現了一個倒計時:【陸小鳳和丹鳳公主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便可抵達,俠士請速速救花滿樓逃離此處!】

  「你真的不和我走嗎?」陸霜晴認真的望著花滿樓說道。

  「還請姑娘見諒。」花滿樓也有些無奈的柔聲說道。

  陸霜晴微微低頭,無奈的嘆了口氣,心中默默想道:只得如此了。霜晴手拿雙劍,先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劍心通明封住花滿樓經脈,旋即接上一個雷霆震怒,將花滿樓此人完全定住,然後,嬌小的身子扛上花滿樓,飛快的破窗而出,落地之前,已經喚出了那匹踏炎烏騅,直接縱馬離去。

  「那就只能先得罪一下了!霜晴改日定向公子賠罪!」陸霜晴咬了下嘴唇,把花滿樓打橫放在踏炎烏騅的背上,聲音清脆的說道。

  時間很快過去,花滿樓的身體本來已經恢復了知覺,可是,身體和陸霜晴的手臂觸碰到,卻悚然發現,這位姑娘的手臂上只覆蓋了一截輕紗。駿馬急速奔馳下,輕紗被風吹起,霜晴手臂上大片肌膚竟然是裸露在外,花滿樓瞬間臉色通紅,被陸霜晴困在馬背上,身體不敢移動半分,生怕自己再不小心唐突了這位姑娘……


第二章 江湖小透明

  陸霜晴並不知道花滿樓的心思,只是看見他臉上一片通紅,不由得皺了皺眉,微微俯下身子問道:「你可是身體不適?」

  少女身上帶著淡淡馨香的輕紗幾乎撫到了花滿樓的臉上,可是,兩人俱是在奔跑的駿馬上,花滿樓完全避無可避,只覺得自己更是窘迫無奈,「我沒事……姑娘不必擔心。」

  「那就好!」陸霜晴見花滿樓說話間並無不適的樣子,只是臉色泛紅,猜測他可能是因為被自己橫放在踏炎烏騅上,上身和腿部完全懸空沒有著力點,這馬跑起來多多少少又有些顛簸,花滿樓應該是被風灌得臉色才會這麼幾經變化,估計等下了馬他就會好了,於是,便也不再多心。

  縱馬奔馳間,陸霜晴還抽空看了一眼【解救被抓的花滿樓】任務下面的提示,果然,下面又有了新的內容,這是一個護送任務,單單是把花滿樓從丹鳳公主身邊救出來還不算完,估計還有後續要求。

  踏炎烏騅能疾馳千里,就算是背上載著兩個人,也絲毫不顯疲態。陸霜晴發覺花滿樓在身上被封的經脈解開後,也依然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馬上,並沒有和她動手的意思,倒是顯得一直暗暗戒備的自己有些信不過人了……

  把雙劍背在背上,雙手握著韁繩,也收起了戒備之心,陸霜晴低頭微笑了一下,說道:「之前一直怕你在經脈恢復後就立即逃脫,倒是我多心了。」

  完全不敢動彈生怕又碰到陸霜晴手臂上裸露的肌膚的花滿樓聞言,只能報以有些無奈的微笑。

  「突然封了你經脈,又強行劫持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可是,丹鳳公主真的是居心叵測,我真的沒有騙你。」陸霜晴眨了眨眼睛,又道。

  本就敏銳的花滿樓自然能聽出霜晴話語中的真誠之意,也能感受到她對向自己動手時的歉意,「我不怪你!」花滿樓幾乎是脫口而出,他本就性子溫和,脾氣最好不過,有人向他如此真誠的道歉,他當然不會去怪罪本意只是好心救人的霜晴。

  想起之前邀請自己過去做客的上官飛燕,那個說自己是小偷,但是卻只偷強盜的東西的古靈精怪的女子,想起對方說的「實話」,花滿樓的心裡,在一剎那間甚至有了幾分困惑不解……

  兩個女孩子都說的是真話,都說的是實話,那麼,她們兩個,到底誰在騙人?

  又或者是,有人先騙了她們,再借由這兩個女孩子,來達到欺騙自己的目的?

  旭日初昇,天色漸明。

  夜裡的濃霧也隨著太陽的升起而漸漸散去,視野漸漸開闊後,陸霜晴才發現,遠去山間崎嶇蜿蜒的小路旁,竟然有一座精巧的小木屋。

  許是來此山間打獵的獵人過夜時,未免更深露重所準備的吧?

  踏炎烏騅順著霜晴的主意,漸漸放緩了奔跑的步子,最終停在了那個小木屋前面。陸霜晴輕巧的從駿馬上縱身跳下來,然後想要扶著花滿樓下來。

  「已經到了你的目的地了嗎?」並不需要霜晴的幫助,花滿樓已經同樣身姿輕鬆的躍下了馬,一雙溫柔的眼睛望向霜晴的方向。

  霜晴微微一怔,這小木屋雖然做得精巧,可是,畢竟只是在就近的林間隨意伐的樹木搭建而成,不難看出這分明只是獵戶上山時,偶爾夜間來不及回去才暫且留宿的地方。

  「你的眼睛……」霜晴想到了一種可能,可是,這個想法連她自己都覺得再荒唐不過了,她有些不確定的低聲問道。

  「我的眼睛看不到。」花滿樓依然微笑著,十分平靜的柔聲回答道。

  「對不起……」霜晴驚愕的睜大了眼睛,有些抱歉的訥訥道。

  霜晴這才明白過來,難怪自己昨夜拿出雙劍的時候,花滿樓依然毫不在意的樣子。原來,在自己動手之前,劍鋒未動之時,花滿樓的確不知道自己已經拿出了兵器來……

  「無事。」花滿樓臉上的笑容依然溫和,依然平靜,他在清新的林風中說話的時候,甚至依然是那般的滿足和愉悅。

  看著花滿樓臉上舒適、滿足的溫柔笑容,霜晴卻幾乎怔住,「……我不知道你的眼睛看不見,但是你看起來,真的很開心、很快樂……」

  花滿樓溫柔而愉快的笑了起來,那一雙看不到的眼睛,卻燦若星辰。

  清晨的陽光極盡溫柔,淡淡的金色映得山間的露水也變得晶瑩奪目起來。林間的晨風,帶著清新的草木的生機勃勃,輕柔純粹,就像總是笑容溫柔、感懷世間所有生命美好的花滿樓一樣。

  霜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師伯無骨驚弦高絳婷。

  七十六弦箜篌聖手,琴藝絕倫,偏偏所遇非人,情之所鍾之時,雙手被康雪燭那惡人所毀,閉關半載,箜篌之音復現人間,卻多了令人心驚動魄的殺伐之氣,琴音奪魄,宛若森森劍氣。自那之後,高絳婷的心性也陡然大變,亦正亦邪,隨性而至,在江湖中更是被人稱為琴魔……

  而霜晴知道,高絳婷師伯她一點也不快樂。縱使箜篌之音再現,琴藝更加精湛,性情大變後的高絳婷,卻是再也不曾笑過……

  「你這樣真好。」霜晴望著微笑的花滿樓,認真的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花滿樓愉快的說道,他本就是個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即使七歲那年,便已經雙目失明,可是,他卻依然活得幸福快樂。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失去之後,還像花滿樓這樣,如此的坦然自若,能夠這樣溫柔快樂的微笑著。

  「這裡是山間的一個小木屋,應該是來此打獵的獵戶為了晚歸時候過夜做準備的。」陸霜晴告訴花滿樓,然後又從包裡掏出最近幾天挖到的所有甜象草,全都給了踏炎烏騅,畢竟,踏炎烏騅也辛苦了一夜了,著實應該好好犒勞它一番才是。

  「姑娘來這裡,僅僅只是為了稍作休息?」花滿樓柔聲問道。

  「嗯,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太好,天色已經大亮了,正好這裡有一座小木屋,我們也可以在這裡吃點東西,多休息一會兒。」陸霜晴任由踏炎烏騅把甜象草全都咬走了,然後一邊往小木屋裡走去,一邊認認真真的回答道。

  花滿樓雖然雙目失明,可是,走在著有些崎嶇的山路上,卻彷彿能看到似的。聽霜晴說自己臉色不太好,想起自己碰到了她輕紗覆蓋下的一雙手臂,臉上瞬間又困窘的有些泛紅起來……

  花滿樓是個君子,這樣與一個姑娘肌膚相觸,就算只是不小心碰到的,甚至碰到的原因都只是因為霜晴強行擄走了花滿樓,而無花滿樓半點責任。可是,身為一個男人,花滿樓還是對自己唐突了霜晴而無比愧疚……

  「你喝廬山雲霧茶嗎?」花滿樓剛剛一進屋,正在翻包裹的陸霜晴已經開口問道,「還有蒙頂石花,你喜歡哪個?」她之前幫茶館老闆娘趙雲睿上茶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給客人端上去,就有事匆匆忙忙回了一趟七秀坊,包裡也就還留了一份沏好的廬山雲霧茶,以及尚未泡開的蒙頂石花和月鴻仙泉,現在正好拿給花滿樓,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花滿樓微微怔了怔,似是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偶然遇到的獵戶的山間小木屋中會有茶水這種東西,「隨意就好,」花滿樓輕聲回答道。

  小木屋裡十分狹窄,也只有簡陋的木板床可以落座。陸霜晴進屋的時候,就翻出來一面白色的巨獸皮毛撲在了床上,「你先在床上坐著休息一會兒!」陸霜晴一邊熟練的把廬山雲霧茶送到了花滿樓手裡,一邊隨口說道:「正好,這小木屋裡尚留有獵戶的炊具,我去山裡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獵物,然後回來做早餐。」

  「姑娘不必——」如此辛苦。

  花滿樓婉拒的話語尚未說完,行事果斷的陸霜晴已經從小木屋裡出去,叫上嘴裡還叼著甜象草的踏炎烏騅,縱身上馬往山林深處疾馳而去。

  聽到霜晴騎馬離開的聲音,坐在柔軟的巨獸毛皮上,花滿樓捧著手裡散發著氤氳香氣的廬山雲霧茶,一時之間竟有些呆住。

  與此同時,為了花滿樓才終於答應那個愛騙人的小姑娘,不得不上了丹鳳公主馬車,來到金鵬王朝中人藏身的山莊的陸小鳳,正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皺了皺眉,然後逕自站在那黎明前夕花滿樓還坐著的那柄黃梨花木椅旁,嘆了口氣問道:「你說花滿樓在你們這裡,可是,花滿樓他人呢?」

  這個房間裡,還瀰漫著幽幽的花香,就像花滿樓所居住的百花樓一樣。

  剛剛陸小鳳和丹鳳公主過來的時候,門扉緊鎖,卻窗戶大開,燭台上的蠟燭已經燃到了盡頭,有些小的燈花在晨風中影影綽綽。

  陸小鳳和丹鳳公主彼此心知肚明,花滿樓既然來了,那麼,他就絕對不會不辭而別。

  而現在,花滿樓偏偏就不在這個滿是花香的房間裡了。

  丹鳳公主也不由得皺起了眉,她對這並不在計劃內的變故,感到有些心驚。

  此時,陸小鳳和丹鳳公主的心中有了一個共同的疑問:絕對不會從主人家不辭而別的花滿樓,他到底去哪了?


第三章 江湖小透明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陸霜晴已經從山林裡拎著兩把野菜走了出來,踏炎烏騅嘴裡嚼著馬草慢吞吞的跟在霜晴後面。

  花滿樓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已經起身端著茶從小木屋中走了出來,微笑著柔聲說道:「姑娘。」

  「你怎麼出來了?」霜晴眨了眨眼睛,「你先回去屋裡坐一會兒吧,早飯很快就可以做好了。對了,你有什麼忌口的嗎?我打算做碎肉燙麵角和冬瓜丸子湯,剛剛在林子裡打到兩隻野兔,正好還摘了一個很嫩的野冬瓜。」

  「我沒什麼忌口的……」花滿樓又是一怔,沒想到霜晴的動作這麼快,當下,他手裡還端著那杯廬山雲霧茶,站在小木屋的門口,是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我這邊很快就好了,你不用站在那裡等著!」說話間,霜晴已經從背包裡摸出了自備的小鍋,直接架在了獵戶的小木屋外面的爐灶上,隨便從地上撿了些乾枯的樹枝樹葉生火。霜晴的背包裡,還有挺多壺各式各樣的泉水,直接把一壺十個中冷泉分開,然後倒進了鍋裡,等水開了之後再放菜。

  野兔在她回來之間就已經用庖丁小刀處理好了,現在只剩下隨時可以下鍋的肉餡和碎肉。

  冬瓜和野菜剛剛摘下來的時候,霜晴就已經尋了山間的溪水清洗乾淨,現在,只需要用庖丁小刀把冬瓜削成塊,野菜也簡單的切了幾刀直接剁碎,方便等會兒攙進丸子即可。

  「……」花滿樓眼睛雖然看不到,可是,霜晴生火、燒水、切菜的聲音,他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也聞到了已經被切成塊的野冬瓜、用調料攪拌好的肉餡的香味……

  很快,小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了,霜晴動作極其俐落的用開水把麵粉燙一下,然後把攪拌好的肉餡包在裡面,一盤子碎肉燙麵角很快就包好了。

  鍋裡的熱水還在咕嚕冒泡的開著,霜晴又用油鹽醬醋把碎肉和野菜拌了一遍,入味上色之後團成丸子,直接放到開水裡煮,緊跟著切好的冬瓜塊也被放在了湯裡面,最後,把那一盤子碎肉燙麵角架在了冬瓜丸子湯上面,用蒸汽再熏一熏,等丸子熟了、冬瓜塊也被煮軟到將化未化之時,本就半生不熟的燙麵角自然也就全熟了,正好可以一起出鍋!

  很快,霜晴已經把做好的早飯盛好端了進來,筷子是飯菜還在爐灶上的時候,霜晴用雙劍隨便砍了根竹子削出來的,上面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竹香……

  「這裡調味料不是特別全,味道和平時的可能有點不一樣,不過吃起來應該還可以,」霜晴一邊把剛剛拿劍削出來的竹筷子遞給花滿樓,一邊隨口說道:「你先嘗嘗吧,權當是墊墊肚子。不合口味的話,等到了城裡我再去酒樓裡請你一頓!小心燙!」看到花滿樓直接把冬瓜丸子湯端了起來,霜晴急忙說道。

  「我曉得,姑娘不必擔心……」花滿樓端著碗,溫柔笑道,「味道很好,在一片生機勃勃的小木屋裡,有清晨的風,山間的泉,溫和的陽光,還有泛著新嫩竹香的碗筷,這一餐野味之精美,恐怕已是世間難得,還要多謝姑娘的款待之情。」

  霜晴慢慢的喝著湯,咬著冬瓜湯裡的丸子,不由得會心一笑,特別真誠的認真說道:「聽你說話,真讓人開心。」

  「因為我說的是實話。」花滿樓微笑著柔聲說道。

  「實話也分好聽的和不好聽的。」霜晴認真道。

  清晨,林間柔和的微風拂過,帶著花草的清新氣息。

  心懷善意、並且體諒他人的實話,總是會動聽,並讓人覺得舒心的。

  金鵬王朝藏身的那個秘密山莊裡,此時,已經被陸小鳳攪的一團亂。遍尋不到花滿樓的陸小鳳和丹鳳公主都顧不上吃早飯了,即使現在已經快過了吃早飯的時間。

  「你真的沒騙我?」陸小鳳摸了摸自己那兩撇和眉毛一樣的鬍子,有些苦笑道。

  「我真的沒騙你!」丹鳳公主也有些急了,袖手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氣呼呼的模樣,見她如此,陸小鳳反而又信了幾分。

  「那麼,花滿樓人呢?」陸小鳳已經坐在了那個黃梨花木的椅子上,繼續苦笑著說道。由不得他不苦笑,他是為了花滿樓才答應一看就很麻煩的丹鳳公主的邀請的。

  「我真的不知道……」丹鳳公主比陸小鳳更急切。因為,陸小鳳是來尋人的,而她卻是邀人來會友,卻把客人弄丟了的主人家。

  陸小鳳突然把桌上早就放涼了的茶水向屋子裡的牆壁上潑去。

  「你這是做什麼?」知道那裡有密道的丹鳳公主情急之下失聲喊道。

  牆壁上藏著的密道門被陸小鳳潑出去的一杯茶水打開了。因為,那個密道的門並沒有鎖上。

  丹鳳公主頓時驚住了,她知道那邊的牆壁後面藏著密道,也知道,密道的門是從裡面被打開的。

  「有人從這裡進來過!」陸小鳳走到那個密道前面說道。

  丹鳳公主沒有說話,她此時的心中一片困惑。

  「花滿樓來了,然後,他又從這個房間裡消失了。」陸小鳳苦笑著說道。

  陸小鳳絕對不相信有人能不動聲色的劫持花滿樓離開而絲毫不引起金鵬王朝眾人的動靜,可是,花滿樓偏偏就這麼消失了。此時,他心中的謎團,比困惑的丹鳳公主還要更多。

  在山林間的獵戶搭建的小木屋中用過早餐,休息片刻之後,陸霜晴看了一眼【解救被抓的花滿樓】這個任務後面,又新發佈的一個後續任務:【保護花滿樓不被丹鳳公主欺騙】,這次的任務提示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丹鳳公主利用花滿樓之心不死,請俠士在這段時間裡保護好花滿樓】。

  上一個任務的一百五十金霜晴已經拿到了,現在,她的包裹裡總共有了四百多金,雖然仍舊修不了幾回裝備,但是,總比剛剛來到這個明朝的時候,多出了一些,自己在江南花家的聲望也已經從中立變成了友好。

  而保護花滿樓的這個新任務下面,獎勵是三百金,比上一個任務翻了整整一倍,霜晴在大唐的時候,從來沒有接到過給這麼多金的任務,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保護照顧花滿樓一段時間,本身就需要花費不少金,所以才在任務獎勵中做出了補償吧!

  「你想回家嗎?」霜晴一邊把小木屋外面爐灶上自己的鍋洗乾淨放回包裡,一邊問道。按照霜晴的理解,保護花滿樓這個新任務,沒有明確的時間限制,也沒有說明他們不可以去什麼地方,那麼,把花滿樓送回江南花家,想必,這個任務就可以結束了。

  花滿樓稍稍愣了一下,初時還有些不懂霜晴為什麼要把自己從金鵬王朝劫出來之後,又要送自己回家,旋即又想到,霜晴並沒有絲毫的惡意,她是真的認為自己被丹鳳公主騙了,把自己「救」出來之後,當然是送回家裡去最讓人放心……

  想明白之後,花滿樓溫和的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已經自己一個人獨自生活了八個月,每天都很輕鬆快樂。我不想回去家裡,因為我不願別人處處讓著我,幫助我,我不願別人把我當做個瞎子。」

  霜晴恍然,眨了眨眼睛,認真道:「我明白的。」就和高絳婷師伯一樣,她被康雪燭害得雙手被毀,因為不想讓七秀姐妹擔心,也是自己一個人在長安撫琴台閉關許久,等到後來琴魔之名震懾江湖之後,才終於肯回到七秀,卻依然不怎麼見人……

  「那你想去哪裡?」霜晴把小木屋裡收拾好,又在原本盛放炊具的小櫃子裡面放了二兩碎銀,若是那搭建木屋的獵戶經過這裡,吃飯的時候,自然會發現然後把銀兩收走,望著花滿樓問道。

  花滿樓稍稍怔了怔,本來,他是被霜晴挾持出來的,去哪裡這種事情,也應該是由霜晴來決定,現在,霜晴反而又轉回來問他要去哪……

  稍稍遲疑了一下,花滿樓微笑著柔聲說道:「我打算回去百花樓,姑娘不必再為我掛懷。」

  花滿樓這話的意思是,大家就此分道揚鑣?

  霜晴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這可不行,自己可還有保護花滿樓的任務在身呢!更何況,雖然花滿樓失明後其他感官更為敏銳,加上他武功也很是不錯,似乎是能安然無恙的回去,可是,他畢竟是被自己帶出來的,就算沒有保護花滿樓的那個任務,霜晴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從這山間回去城裡。

  「別總是姑娘姑娘的叫我了,我都知道,你叫花滿樓了,可是,你卻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霜晴悄悄的朝自己的踏炎烏騅勾了勾手指,然後指向花滿樓,嘴裡一直在嚼著甜象草的踏炎烏騅聰明的動了動腿,馬蹄噠噠的走到了花滿樓身邊,緩慢的嗅了嗅花滿樓身上由於長居於百花中而帶有的淡淡清芬。

  花滿樓溫和的輕輕摸了摸踏炎烏騅光亮油滑的鬃毛,從善如流的笑問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陸霜晴。」霜晴聲音清脆的回答道。見到花滿樓露出些困惑的神色,霜晴又笑著補充道,「鴻漸於陸的陸,晴初霜旦的霜晴!」

  花滿樓想了想,認真的說道:「霜後天晴,很美的名字。正巧,我有一個朋友也姓陸,也是鴻漸於陸的陸,可惜,他卻不是鴻,而是小鳳。」花滿樓愉快的說道。

  這回,輪到霜晴怔住了。

  半晌,霜晴才開口說道:「你的朋友,是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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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湖小透明

  似乎是聽出了霜晴話語中的那絲愕然,花滿樓點點頭,微笑著說道:「他是個很奇怪、也很有意思的人。你只要見過他一面。就永遠也不會忘記他。」

  「還沒有見過面,我已經記住他了……」看著花滿樓臉上愉快的笑容,霜晴有些喃喃道。上一個任務的任務提示裡,陸小鳳分明是和丹鳳公主在一起的,是以,霜晴本以為,陸小鳳也是和丹鳳公主一起,欺騙花滿樓的人。

  「可是,他和丹鳳公主在一起,而丹鳳公主又是在欺騙你……」霜晴忍不住說道,後面的話雖沒有說出口,可是,兩人自然全都明白,霜晴是在懷疑陸小鳳和花滿樓做朋友也可能只是居心不良。

  「他是去為了找我的。」花滿樓笑得更加愉快,對於霜晴的懷疑,並不在意。

  「丹鳳公主是在騙你,而陸小鳳為了找你才和丹鳳公主在一起?」霜晴眨了眨眼睛,覺得實在是有些糊塗了。

  「丹鳳公主有沒有騙我,我不知道、但是,邀請我的人是上官飛燕,我只知道,她沒有騙我。」花滿樓笑了笑說道。

  「上官飛燕?」霜晴困惑的眨了眨眼睛,這又是誰?

  「丹鳳公主的名字,是上官丹鳳。」花滿樓微笑著說道。

  「他們是姐妹?」霜晴立刻反應過來,驚奇的說道:「那不還是一樣!她們上官家的人,肯定是一夥的!」

  對著認準了上官家姐妹肯定是騙子的霜晴,花滿樓也有些忍俊不禁了,微笑著柔聲說道:「陸小鳳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是個為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這樣的朋友,值得交。」霜晴突然插了一句,認真的說道。

  花滿樓繼續微笑,道:「上官飛燕邀請我去金鵬王朝的山莊,因為她想要我幫他,把陸小鳳引過去。」

  「你看,她果然居心不良!」霜晴立刻肯定的說道,「丹鳳公主,還有她的姐妹上官飛燕,果然都是騙子。」

  「她的確是個很會說謊的女孩子,但卻對我說了實話。」花滿樓溫柔的笑道。

  霜晴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她又有些不理解了。明明是兩個處心積慮的騙子,為什麼花滿樓還要說,她說的是實話?旋即,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霜晴脫口而出道:「上官飛燕直接就告訴了你,她邀請你過去的目的?」

  「是,」花滿樓愉快的點了點頭,「我是自願過去做客的。」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霜晴困惑的問道,儘管相處的時間很短,可是,她心裡知道,花滿樓是個真正的君子,溫潤如玉,不妄動,不徒語,不虛行。

  「也許因為我最近過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一兩件危險而有趣的事來做做!」花滿樓微笑著柔聲說道。

  霜晴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的望著笑得愉快的花滿樓,似乎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花滿樓分明是個謙謙君子,如琢如磨,可是,他也會調皮,也會喜歡危險而有趣的事情,也會想念他的朋友,於是索性藉機和他的朋友陸小鳳見個面。而這樣明明有著七竅玲瓏心,卻只是用來和朋友開玩笑,在清晨的山林微風中淡然而愉快微笑的花滿樓,驀地變得十分生動起來。

  之前的他,就像是一副意境深遠的丹青水墨畫中的人物,淡墨輕嵐,不可觸碰。而現在,卻彷彿是從一片墨韻中走了出來,雖仍是君子如蘭,卻讓人覺得可以和他一起笑,一起鬧,很是親近。

  「可是,現在陸小鳳還在丹鳳公主那裡,你卻已經離開了。陸小鳳找不到你,他會不會著急?」霜晴有些不安的問道。任務,她肯定是要做的,花滿樓 ,她也已經救了,也許,她應該在下個城鎮裡,尋了人貼告示,告訴陸小鳳花滿樓安然無恙,以免他為朋友擔心……

  「他一定找到我的,」花滿樓篤定的笑了笑。

  「為什麼?」霜晴睜大了眼睛,她是真的好奇。

  「因為他是陸小鳳。」花滿樓同樣認真的說道。

  已經在旁邊等了半天,卻始終不見主人上馬,也不見花滿樓上馬,只聽見他們兩個沒完沒了的聊天的踏炎烏騅,終於等的有點不耐煩了。它扭過頭去,把嘴裡剩下的一小截甜象草吐了出來,然後直接張嘴,銜著花滿樓的衣袖,努力的想要往自己的馬鞍上拽。

  「哎?」饒是花滿樓,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一匹馬銜著往後拽,一時之間也有點呆住了。

  「它大概等的不耐煩了吧……」霜晴忙走過去,輕輕的捋了捋踏炎烏騅光滑油亮的鬃毛,輕笑道。

  「這馬倒是通靈性的緊。」性情溫柔的花滿樓也沒有硬跟踏炎烏騅搶自己的袖子,任由它把帶著甜象草汁液的口水塗抹到自己纖塵不染的衣袖上,只是溫柔的笑道。

  「剛剛還沒問,你的百花樓是在哪裡?」霜晴說話間,已經騎到了踏炎烏騅的鞍上,然後,伸手拉住花滿樓,手腕稍稍用力,加上踏炎烏騅一直都在用嘴銜著花滿樓的袖子往上使勁,輕輕鬆鬆的就把花滿樓又扯到了馬背上。

  被霜晴的纖纖素手握住,從來是個謙謙君子的花滿樓就已經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怔住了,等到霜晴手腕用力又把他扯到了馬背上——這次不是劫持時候的橫放,卻是如同共乘一騎耳畔低語的戀人般。

  馬鞍上的位置就那麼窄,坐在後面的花滿樓即使不停的想要往後退,兩個人的身體依然還是幾乎挨在一起,身前傳來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花滿樓的臉頰瞬間又有些微微泛紅。

  「你還沒說,你的百花樓是在哪裡呢!」霜晴笑著問道,她理了理手中的韁繩,又稍稍俯下身子輕輕的摸了摸踏炎烏騅的頭。

  「……在杭州西子湖畔。」花滿樓困窘的臉色微紅,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道。

  霜晴聞言眼睛亮了一下,燦若星辰,杭州西子湖畔,若是在大唐,那裡正是藏劍山莊所在之地。她的兩對橙武雙劍,俱是於藏劍山莊神劍塚所得。

  久久不見主人拉動韁繩,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神駒踏炎烏騅索性自己沿著山間小路往前行。

  「那裡可有虎跑泉,可有九溪十八澗?」霜晴也不管正舒展四肢輕鬆小跑著踏炎烏騅,回過頭來,期待的問道。

  花滿樓點點頭,臉上仍是一片困窘紅暈。

  「你的臉怎麼紅了?是熱得嗎?」霜晴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旋即想到,自己所修習的內功是冰心訣,冰心雪魄,本就不懼寒暑,對溫度自然不比旁人敏感。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上來,夏日間的陽光本就熱烈灼人,再看花滿樓一襲白色錦衣,雖如澄澈湖水般淡定安寧,可是,炎炎烈日裡,包得這麼嚴實,怎能不熱?

  當下,霜晴便隨意的搭了兩句,小聲抱怨道:「昨日我從揚州城出來,江南等地夏日本就炎熱,偏偏那些城裡人全都穿得嚴嚴實實的,從頭到腳衣服嚴絲合縫,我真不明白,他們好些人明明都在不停的冒汗了,幹嘛還穿得那麼多也不嫌熱……」

  因為與霜晴共乘一騎而滿心困窘面色通紅的花滿樓聞言,已經是徹底的呆掉了,心中只反覆盤旋著一個念頭,呆呆的想道:姑娘說這話,是希望我脫衣麼……

  隨意的小聲嘀咕了兩句之後,霜晴便轉過身來,拉了拉手中的韁繩,想要趁著正午太陽最烈之前,找到一個避暑的地方,踏炎烏騅也知意的加快速度,以馳騁千里之勢飛快的向前奔去。

  正午的陽光愈發燙人,前往杭州的官道上,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茶肆,茶肆外面豎著一根木桿,上面懸著一個迎風招展的「茶」字。

  「前面有個茶肆,我們在裡面歇一會兒,等太陽落下去些再趕路吧!」霜晴扭過頭來問花滿樓。

  「也好。」花滿樓柔聲說道。兩人共騎一路行來,最初無比困窘臉頰泛紅的花滿樓,時間久了,也就有些麻木了,雖然心中仍舊知禮拘謹,至少面上不會再動不動就一片紅暈……

  茶肆雖小,客人卻不少。

  踏炎烏騅放緩了腳步,停在了寫著一個大大的「茶」字的青布旗前面,花滿樓和霜晴俱是翻身下馬。踏炎烏騅先是在茶肆拴馬的地方飲了水,然後便溜溜躂達的走到了有嫩草的地方,隨意嚼著玩,霜晴也不管它。

  隨著霜晴和花滿樓走到茶肆裡面,尋了桌子坐下,茶肆裡的客人卻已是看得眼睛發直。

  江湖中從來不乏美人。

  縱使那些美人都如同嬌豔的玫瑰般身上都帶了刺,不可靠近,但是遠觀總是不妨事的。

  可是,江湖中從來沒有哪個美人,如同霜晴這般,一襲粉衣襯得身姿纖細裊娜,精緻華麗的金色絲紋暗繡遍佈衣領、腰帶、水袖、裙裾。肩上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金色的紋飾襯得肩背線條柔美。走路間,衣袂翩翩,腕上輕紗一般的長袖飄飄,露出一雙纖細藕臂,半遮半掩,更是迷人。

  然而,最重要的還是,香肩微露手臂半掩的霜晴,在許多客人眼睛都看直了的時候,還是笑容溫雅一片閒適,從容而坦然。

  霜晴喚了茶肆的夥計來,問過花滿樓之後,才要了一壺茶。

  茶肆靠近路邊樹林的一側,一個穿著身雪白長袍的人,手中握著一個茶杯,一雙眼睛冷冷的看過來,如夜色裡的寒星。

  還在等茶肆夥計上茶的霜晴抬頭望過去,循著那凜冽的目光,映入眼簾的,赫然便是一雙寒星般的眼睛,還有安放在桌上雖未出鞘、卻已劍氣凜然的烏鞘長劍。


第五章 江湖小透明

  這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種路邊的小茶肆中的人,就和同樣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霜晴、花滿樓一樣。

  可是他偏偏就出現在了這裡,還坐在窗旁的桌旁,桌上放著一個茶壺、一盞茶杯、一柄烏鞘長劍。

  那人神態清冷,臉色如白玉般晶瑩澤潤,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就像是兩顆寒星。黑髮如流泉,帶著頂檀香木座的珠冠,一襲白衣勝雪,卻帶著驚人的冷意和凜然,讓人不敢直視。

  可是霜晴偏偏就直直的望過去了,在周圍其他的客人全都下意識的躲閃著那人清冷寒凜的目光的時候。

  兩人目光相接,旋即,兩人的視線又微微錯開。

  霜晴的目光落在了那柄型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上。她本就是愛劍之人,不然,背包裡也不會隨身帶著為數不少的雙劍。當然,霜晴也只收藏自己最為擅長的雙劍。

  那白衣人的目光卻落在了霜晴的手指間,白皙纖細,手若柔荑,指腹間連一絲薄繭也無,只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才會有這樣一雙精緻細膩的手。可是,他卻知道,這也是一雙用劍的手。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不用劍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會把雙手的指甲修得這麼短,圓潤平滑,只覆及指尖,卻不染一絲蔻丹。

  「客官,您的茶來了!」茶肆的夥計嘴裡喊著話,一手端著茶水,用另一手飛快的擦了一遍桌子,這才將茶水放在了上面。

  霜晴收回打量那柄烏鞘長劍的目光,先替花滿樓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邊,然後才輪到自己。

  「多謝。」花滿樓聽到了茶水傾入杯中的清雋水聲,微笑著柔聲說道。

  霜晴也愉快的笑了一下。

  任是誰,看到心中永遠充滿著感激、永遠感謝上天賜予他如此美妙生命的花滿樓,和他溫柔的笑容的時候,都會露出會心一笑的。

  可惜,霜晴剛想說話,卻被旁邊桌上的一個人打斷了。那人已經醉了,他的桌上,除了一壺清茶,還擺著幾罈酒。他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用手指著花滿樓,卻是看著霜晴笑嘻嘻的說道:「你身邊這姑娘長得可真不錯!」說話間,那喝醉了的人眼睛已經直勾勾的盯在了霜晴肩上微微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肌膚,以及粉色薄紗下纖細漂亮一雙手臂上。

  花滿樓並不知道霜晴長什麼樣子,但他知道,像霜晴這樣說話溫柔、談吐溫雅的女子,一定會很可愛,很漂亮。

  「這樣好的女孩子,本就應該很漂亮。」花滿樓輕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依然溫柔的微笑道。

  喝醉了的這人名叫洪濤,江湖中人,都知道洪濤的名字,和他「閃電刀」的稱號。

  他就是用那快如閃電的刀,殺死了「一刀鎮九州」的趙剛。從此,那「一刀鎮九州的名號」,也會屬於洪濤了,因為,他本就是為了那五個字,才去奪了趙剛一條命的。

  如此,洪濤怎麼不欣喜,怎會不歡喜的大醉一場?

  此間緣由,霜晴並不知情。她只是向剛剛誇她漂亮的花滿樓開心的笑了一下,然後轉向洪濤說道:「你喝醉了,」霜晴抬起頭平靜的看著還在伸手指著花滿樓的醉漢,認真的慢慢說道,「我不想和一個喝醉了的人計較。」

  可惜,霜晴不想為難一個已經醉了的人,喝醉了的洪濤卻還想為難霜晴。

  他的人生正在得意之時,名和利都有了,剩下的,酒和美人,酒在他的桌上,美人,卻還坐在別人的身旁。

  洪濤還直勾勾的盯著霜晴,又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轉而沖花滿樓笑道:「兄弟,你若是願意將這姑娘讓給我,改日江湖上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洪濤!」

  花滿樓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卻不再如最初那般溫柔,「你已經醉了,」花滿樓重複了一遍霜晴剛剛的話,認真的好言相勸道:「還是回去找個舒服的地方去歇歇吧。」

  洪濤見花滿樓不買他的面子,又使勁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壺、茶杯微微作響。「你這小白臉,竟是這般不識抬舉!」洪濤醉醺醺的怒道,看向霜晴之時,卻又露出了笑意,不再管花滿樓,竟是兀自伸手想要去攬霜晴的肩膀,「姑娘,過來我這邊,一起喝杯酒如何?」

  一個白瓷茶杯應聲打在了洪濤的手腕上,恰好將他尚未碰到霜晴肩上的手打開,茶杯裡面的白水,也恰好潑了洪濤一身,而旁邊的霜晴,卻絲毫未被飛起的水滴濺射到。

  「她的手,是用來拿劍的,不是給你倒酒的!」窗邊座位上的白衣人,冷冷的說道。

  沒有人看到,那個茶杯是怎麼拋出去的。

  若非白衣人冷冷的一句話,以及他桌上不見了的茶杯,甚至無人知曉,他便是將茶杯拋出去的人。

  霜晴看看落在地上已然砸碎的茶杯碎瓷片,再瞧瞧坐在窗邊,雖是置身於小小的茶肆中,卻宛若宮廷中的主人般,孤傲而尊榮的白衣人,不禁對他莞爾一笑。

  洪濤本已經醉了,可是,卻被這拋過來的茶杯一砸,杯中的白水潑了一身後,復又清醒了過來。

  他看到了霜晴對著白衣人的微微一笑,瞬時明白過來,剛剛出手扔茶杯的人,便是坐在那邊一身清冷孤絕的人。

  洪濤並非愚笨之人,不然,他也不可能憑藉他的「閃電刀」殺死素有「一刀鎮九州」之稱的趙剛。為了挽回面子,本想怒罵那多事的白衣人一番,卻在見到白衣人桌上那柄極其古典雅緻的烏鞘長劍後,陡然心驚,把喉嚨裡的話硬生生全部吞了回去。

  洪濤只生硬的留下一句:「真是攪了興致!」便憤憤的站在那裡,對於白衣人剛剛的出手,佯裝不知。

  茶肆的夥計又給一個桌上客人端了一壺酒上來,滿臉笑容的高聲叫道:「客官,您的酒來了!」

  霜晴單手支頤,微微側過頭來,袖間的粉色輕紗自然而然的垂落下來,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素腕,笑著問道:「這明明是一間茶肆,為何招待客人的東西裡面,竟然還有酒?」

  那伙計端著空盤,笑嘻嘻的給霜晴打了個揖,輕快的笑道:「只要有錢,這茶肆裡有的從來不只是茶!」

  「那麼,你這店裡一定也有蓋房子的木材了?」霜晴聞言,眨了眨眼睛,認真的問道。

  「這位姑娘您要麼?」夥計笑答道:「只要您有銀子,我們這店裡就有木材!」

  「那我就放心了。」霜晴笑著輕嘆了一句。

  茶肆眾的客人和夥計,都有些不明所以,就連洪濤,在霜晴和那滿臉機靈的夥計一問一答的時候,也只是兀自站在那裡。

  唯獨霜晴這桌,花滿樓還在微笑著喝茶,而窗邊那一桌白衣人神色冷峻,依然固我,對於霜晴和那伙計之間的話置若罔聞。

  霜晴素手輕移,一招劍影留痕,分毫不差的打在還站在自己身邊的洪濤身上。

  劍越騰兔,追形超影。

  一道突如其來的劍影如虹,尚沒有人看清那耀眼絢麗的劍光是怎麼發出來的,「閃電刀」洪濤已經被那迅疾無比的駭人劍氣擊飛了出去。

  「閃電刀」洪濤,正因為他的刀快如閃電,才得此名。可是,快若閃電的洪濤,卻瞬間被完全看不見的雙劍狠狠的擊飛,撞在了茶肆門前,連帶著門前那幾根搭起來的粗木架子也被他撞翻了出去,重重的摔在茶肆外面的路旁,掀起一片煙塵。

  心中駭然的眾人這才發現,一身輕紗粉衣裙裾翩翩的霜晴,雙手中正握著一雙質地如白玉、劍氣如驚虹的雙劍。

  那是一對質地很是罕見的雙劍,劍身如光滑細膩的白玉,劍柄上卻映出一片亮麗的橙紅,又有點點橙紅色遍及劍身,掩去其白玉本身寒凜的劍氣。

  對著茶肆外面,還在一堆碎木片中掙扎起身的洪濤,霜晴淡淡的笑了一下,慢慢的輕聲說道:「剛剛明明有人告訴你了,正如他所言,我的手是執劍的。我願意為我的朋友倒杯茶,卻絕不會給一個不三不四的醉鬼倒一滴酒!」

  手中正端著霜晴剛剛倒好的茶,穩穩的坐在桌邊的花滿樓笑容溫柔而愉快。

  「閃電刀」洪濤本就是江湖中出名的人物,茶肆的客人裡,本就有不少相互見過的江湖人。洪濤此番卻在一個小小的茶肆中,先是被一身清冷孤傲的白衣人用茶杯潑水,再是被身姿婀娜的粉衫女子一劍打落路邊,被人接連落面子,他的面色已經漲得通紅,卻也知道,自己今天是碰到了惹不起的硬茬子。

  霜晴剛剛那一劍,將他重重擊飛穿過茶肆,他的身上,卻連衣服都沒有被劃破絲毫,這等掌控自若的劍氣,著實驚人。而他卻連霜晴是如何出手的、那對白玉一樣的雙劍是何時握在手中的,都不曾看到。那粉衣女子若非只是想稍稍教訓人而並無傷人之意,他怕是還未看到劍鋒,便已經死了。

  灰頭土臉的洪濤從一地木屑裡滿身灰塵的爬了起來,強撐著被人踩落塵埃的面子,咬咬牙抱拳行禮道:「洪某唐突,多謝姑娘教訓!還望姑娘恕罪!」

  洪濤自然好面子,可是,他更是個惜命而又識時務的人。

  霜晴微微愣住,似是不曾想到,那不三不四的醉鬼還能做出這番知錯就改大義凜然的姿態來。當下,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追究,便再不說其他。不過一個喝醉了的酒鬼而已,雖說行事無禮,但她總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取人性命。

  卻不料世事無常,因失了顏面,未免被人嗤笑而不得不暫離中原武林,遠走千里的「閃電刀」洪濤,不過數月後,在一片蕭蕭落葉殘霞滿地的長街上,劍語西風,被西門吹雪只一劍,刺穿咽喉……


第六章 江湖小透明

  徹底沒了顏面的洪濤就這麼走了,走得匆匆忙忙。

  茶肆裡的人卻還在怔忪之中,剛剛那伶俐的夥計正張大了嘴,呆呆的望著被砸壞了的茶肆正門欄杆。

  霜晴眨了眨眼睛,莞爾一笑,有些挪揄的提醒那伙計道:「重新修好你這茶肆要木材,那些木材要多少銀子,你可得快點算,等下和我點的茶水一起結賬。」

  「不、不要錢……」那機靈的夥計哭喪著臉故意哀聲叫道。

  「打壞店家的東西要賠錢,今天這事又不是你們的錯處,我不是不講理的人。」霜晴抬起頭,認真的說道。

  旁邊的花滿樓也跟著幫腔,溫柔的道:「剛剛那洪濤的酒錢可付了?這茶肆畢竟遭的是無妄之災,若是不曾,我也可以彌補店家損失一二。」

  「多謝二位!」那伙計突然興沖沖的打了個揖,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眉開眼笑的說道:「還多虧了這位公子提醒,小的才想起來,那洪濤之前付過的酒錢,足以彌補這修房子的木材錢!」

  「你真的不要我賠錢給你?」霜晴確認道。

  那看著就滿臉機靈的夥計笑嘻嘻的使勁搖頭,連連說道:「不必,不必!」

  見他這樣,霜晴也不再堅持,只是淺淺笑了一下。其實,剛剛把人擊飛出去,霜晴就有點後悔了,她如今畢竟荷包不滿,那四百多金修裝備都不夠幾回,剛剛實在是應該從窗戶裡把人丟出去,而不應該撞壞茶肆的門板……

  這一變故之後,那茶肆的夥計又開始前前後後的忙著給客人擦桌子上茶。

  此時,茶肆裡卻再無人敢如初時那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霜晴和花滿樓那一桌看。

  霜晴正要收起自己的驪歌雙劍,茶肆中,突然有人站起身來,抱拳行禮道:「敢問姑娘,可是峨嵋派獨孤一鶴掌門高足?」

  茶肆中的其他人聞言,心中更為震動。

  峨嵋劍派當代掌門獨孤一鶴,正是當今天下武功真正能達到巔峰的幾人之一。而他的弟子,素有峨嵋七劍之稱的三英四秀,都是當今武林中,後起一代劍客中的佼佼者。

  而四秀中正巧有兩位女俠,孫秀青和石秀雪,所用的武器正是雙劍。

  當下,又有人起身抱拳追問了一句:「莫非姑娘便是峨嵋派孫秀青孫女俠,亦或是石秀雪石女俠?」

  霜晴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搖頭否認,一個冷冷的聲音已經斷然道:「峨嵋派除了獨孤一鶴,斷沒有人能用出這樣的劍!」

  說話的,依然還是窗邊的白衣人。一句話,卻直接斷言三英四秀遠不及霜晴,偌大一個峨嵋派,怕是只有當代掌門獨孤一鶴才有這般劍術。

  他的姿態孤傲雍容,目光卻是冷的,此時,那雙帶著寒意的視線,正慢慢的掃過霜晴手中如玉般的驪歌雙劍。

  霜晴來此地不過月餘,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又一直停留在揚州城內,出沒於尋常百姓身旁,自然不知江湖中事。

  此時,聽這白衣人說只有獨孤一鶴才能及得上她的劍法,完全不知獨孤一鶴乃是江湖中聲望極其顯赫之人的霜晴,自然依舊是微笑平靜以對。

  「你又是何人,竟敢如此妄言?」茶肆的客人中有人不服,已經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反駁道,「這小女娃看著就沒幾歲大,就算是她從娘胎裡出來就練劍,又能學了幾年?怎敢與峨嵋派獨孤一鶴掌門相提並論!」

  那白衣人緩緩的從霜晴的雙劍上收回目光,靜靜的落在自己面前的烏鞘長劍上,劍未出鞘,亦未握在手中,卻已鋒芒銳利,劍氣凜然!

  白衣人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全身卻彷彿散發著一種令人目眩眼花的光彩,一襲雪白的衣裳,眉目間的神情,也冷得像是遠山上的冰雪。

  江湖中,喜穿白衣勝雪,身配烏鞘長劍的劍客也許有很多,可是,如此孤絕、寂寞而又一身風華令人震撼的絕世劍客,卻只有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兩人。

  而西門吹雪平素不喜在江湖中走動,除了每年出門殺人時,他幾乎永遠都留在他的萬梅山莊。

  茶肆裡,反應快的人看著窗邊那白衣人,連呼吸都已幾乎停頓,有人失聲叫道:「葉孤城!你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葉孤城並沒有看他,而是用寒星一般的眼睛,看向了正頭挨著頭幾乎湊到一起小聲竊竊私語的霜晴和花滿樓兩個人。

  「你知道峨嵋派獨孤一鶴是誰嗎?孫秀青和石秀雪又是怎麼回事?」在葉孤城的身份被叫破之前,霜晴就小聲問花滿樓。

  「峨嵋派掌門獨孤一鶴,少林方丈大悲禪師、武當長老木道人,內外功都已達於化境,但若論劍法之犀利靈妙,還得數南海飛仙島『白雲城主』葉孤城和『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花滿樓也壓低了聲音,微笑著回答道,「峨嵋七劍、三英四秀,俱是獨孤一鶴愛徒,四秀中的孫秀青和石秀雪兩位女俠所用,和你一樣,正是雙劍。」

  葉孤城的身份被叫破之後,茶肆中人無不駭然,霜晴也不由得抬起頭仔細的打量了這位劍法卓絕的白雲城主一番,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跟花滿樓竊竊私語,「原來是這樣,難怪他剛剛在看向我的雙劍的時候,我就覺得,他那柄烏鞘長劍氣勢那麼重。」

  「能得白雲城主如此盛讚,霜晴的劍法必然也是極為精妙的!」花滿樓微笑著柔聲說道。據說葉孤城生平從未稱讚過任何人,而這句話,卻已無疑是稱讚。

  只是不知為何,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子,這樣一身風華讓人驚豔的雙劍,之前卻在江湖中默默無聞?

  「他又看過來了……」霜晴睜大眼睛,對上葉孤城寒星一般的雙眼。

  然後,霜晴斷然扭過頭去,不跟他繼續對視,小聲的跟花滿樓抱怨道。要是他一個人看也就看了,偏偏葉孤城的視線一過來,茶肆裡其他客人的視線,也都跟著他的視線走,在這小小的茶肆裡,霜晴被這許多人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簡直如坐針氈……

  「我們先離開此處?」花滿樓雖看不到,卻能感受到周圍的灼灼視線,也體諒霜晴一個小姑娘被人圍觀下的不安,溫柔的笑道。

  「外面太陽正烈。」霜晴還有幾分踟躇,她雖不怕熱,卻擔心花滿樓被這酷暑曬暈。畢竟,剛剛來時的路上,天氣還沒有正午這般炎熱,花滿樓卻已經是臉色通紅,一看就知道熱得很是難受。

  「我真的不怕熱……」性情溫柔如花滿樓也實在是不好解釋自己臉紅並非由於天氣炎熱,而是心中困窘所致。

  「那好!」霜晴見他這麼說,也不再猶豫,就要起身喚來茶肆中的夥計結賬,卻又被葉孤城一句話打斷。

  「在下葉孤城,敢問姑娘芳名?」葉孤城已經站起了身,烏鞘長劍握住手中,寒星一樣的雙眸緊緊不放的盯著霜晴。

  霜晴都快被他盯得哭出來了,這一看就是要操刀子動手的架勢是幹嘛?剛剛他不還是幫忙解圍的好人麼?

  「我是陸霜晴……」霜晴手執雙劍,欲哭無淚的答道,不等葉孤城再問,想起之前和花滿樓的對話,霜晴已經老老實實的又添了一句,而這一句,卻著實讓人驚悚:「陸小鳳的陸……」

  「呵……咳咳!」花滿樓微微一怔,旋即悶笑出聲,知道霜晴肯定是煩悶之下一時失言,怕她更為困窘,又忙止住笑聲。

  「你笑吧,我沒事……」霜晴認命的喃喃道,她只是又想起自己把花滿樓救走了,可陸小鳳還落在丹鳳公主身旁,等於自己這還欠了素不相識的陸小鳳一回,這算是怎麼個事啊!

  葉孤城已經揚起手中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道:「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髮,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霜晴瞳孔猛地收縮,緊緊的盯著葉孤城手中的長劍,情急之下直接喝令道:「別!別拔劍!」

  「陸姑娘此意何解?」葉孤城淡淡說道,聲音卻很冷。

  霜晴又望了他手中烏鞘長劍一眼,半晌,毅然說道:「我不和你比劍!」

  「為何?」葉孤城又問。

  愛劍之人,若能與劍術卓絕的對手一較高下,從來可遇不可求,更分明是平生一大快事!霜晴分明也是愛劍之人,她又為何要拒絕挑戰?

  「因為,你的劍,是殺人的劍,你的劍法,也是殺人的劍法。」霜晴看著葉孤城手中的烏鞘長劍,認真的說道:「劍在鞘中,已有森然劍氣,若一離鞘,想必,需見血方還?」

  說完,霜晴也揚了揚自己手中白玉一般的雙劍,「此雙劍名為驪歌,取自『一曲驪歌唱不休,海東居人下珠淚』。劍身本若涼玉,卻盡掩寒氣。我的雙劍,從來無鞘。」

  「因為你的劍不是殺人的劍。」葉孤城道。

  「是,」霜晴點頭,忽然莞爾一笑,「我所學乃是劍舞,劍舞,當然不是用來殺人的。」

  但劍舞,當然也可以殺人。

  「可惜了。」葉孤城竟然長長嘆了口氣。

  可惜了霜晴這柄驚才絕豔的一劍,可惜了那雙握劍的手,一身風華,竟只為劍舞。

  葉孤城久久凝視霜晴,道,「你本該學劍的,而不是舞。」

  霜晴收起雙劍,忽然回頭對他愉快一笑。

  她習的是武不是舞。可是,劍舞本身,又何嘗不是舞?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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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湖小透明

  霜晴和花滿樓頂著正午的烈日炎炎從小茶肆裡出來,踏炎烏騅見到主人的身影,也一溜小跑的過來。

  樹蔭下,一個手裡正拿著饅頭的和尚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裡,看到了霜晴和花滿樓共乘一騎的身影後,抬起頭瞪大了眼睛,頗有些目瞪口呆的架勢。

  ——就是剛剛看到「閃電刀」洪濤被一個茶肆中的一個女子打飛出來,那坐在樹蔭下的和尚都只是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而沒有露出一點震驚的表情。

  霜晴自然也看到了那個和尚,方面大耳,很有福相,身上穿的又髒又破,手上的饅頭和手指卻又乾淨的有些反常……

  雖然有些納悶,霜晴卻並未多加在意一個路邊樹蔭下的和尚,踏炎烏騅即使是在炎炎烈日下,依然是一身的精神,頗有名駒風範。

  等到霜晴和花滿樓離開後,那和尚又咬了一大口饅頭,搖頭晃腦的稱道:「如玉一般的雙劍,如玉一般的美人,真是怪哉,怪哉!花家七童什麼時候也有女人在身邊,變得不老實了……」

  剛剛說完,那和尚又自己呆了一下,口中唸唸有詞道:「阿彌陀佛,和尚著相了,豈能背後說他人是非,我真該死,菩薩應該罰我今天不准吃晚飯。」說完,他兩口把手裡的饅頭吞下去,搖頭晃腦的轉身就走了。

  小茶肆中,那機靈的夥計已經把地面上的碎瓷片清掃乾淨,又重新給葉孤城拿了茶杯來。葉孤城坐在窗邊,烏鞘長劍置於桌上,寒星一樣的雙眸低垂,默然無語。

  其他座位上的客人還沉浸在剛剛葉孤城向那位陸霜晴陸姑娘邀戰的場景中,不可自拔,反應快的,卻已經驚呼出聲:「不對!若那位陸姑娘真的只是學劍舞,又怎麼可能如此輕鬆的擊退『閃電刀』洪濤!」

  其他人聞言也是一愣,這並非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只不過,剛剛葉孤城站了出來,他和霜晴說話的時候,旁人完全沒得插嘴,一時之間,才會有了疏漏而已。此時,霜晴已經離開了,眾人才回過勁來。一群人不由得看向靜坐在桌邊孤傲清冷的葉孤城,可惜,葉孤城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瞟過來,只是繼續獨自坐在那裡。

  葉孤城不屑於回答茶肆中那些人的疑問,心中卻明白,陸霜晴的功夫很是不錯,她的手是握劍的手,只可惜,她的劍意卻並非如劍客般純粹。她雖愛劍,卻還不夠專注。既然她不願與劍術卓絕的對手一較高下,他又何必強求?

  炊煙裊裊,暮色四合。

  隨著太陽漸漸落山,夏日的暑氣也稍稍減去了幾分。傍晚十分,霜晴和花滿樓還在去杭州西湖畔百花樓的路上,並無客棧以供投宿。所幸見到一個小村落,兩人便在村頭,牽著踏炎烏騅,打算找一戶寬敞的農家借宿一晚。等到明日一早,再早些起來,趁著正午最熱之前趕路。

  霜晴下了馬之後,也不管天氣炎熱,直接披上了一襲素色披風,畢竟,小村子裡的農家雖然熱情好客,卻也喜歡指指點點,鄰里鄰居的閒聊八卦。

  像霜晴這樣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江湖女子,對於那些農戶而言,也說不清是敬畏、還是敬而遠之,終歸是覺得那些所謂不拘小節的江湖女俠,和他們的認知裡,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人們完全不是一路就對了。

  那戶農家見花滿樓儀態文雅,白色錦衣,霜晴身上披著一襲輕便的披風,髮飾精緻,兩人一看便非常人,又笑容優雅得體,聽聞兩人今晚要在此地借宿一晚,忙請他們兩個進來。

  霜晴給了那戶農家幾兩碎銀子,拜託那婦人去弄些食材來,又借了農戶家中的大鍋灶,謝絕了那農婦的幫忙後,打算還是自己給兩人做點吃的。

  很快,那婦人便提著雞鴨魚肉還有各種新鮮蔬菜送了過來,還在對霜晴千恩萬謝。就算現在包裡只有幾百金,簡直窮得叮噹響,幾兩銀子對於霜晴來說依然不算什麼,在揚州城內好一點的飯店裡,估計也吃不了幾個招牌名菜。可是,對於這些平日裡買賣生活瑣碎物事都是用銅板計數,日日在田地間勞作的小農戶來說,幾兩銀子,已經稱得上是個不得了的大數了。

  「你想吃點什麼?」霜晴看了看那農婦送過來的新鮮食材,轉身問花滿樓道:「村子裡東西便宜,這些小戶人家又都做事實誠,她給拿過來的這些食材,我們兩個肯定吃不完。」

  「你決定就好,」花滿樓站在院中,柔聲說道。本來,花滿樓並沒有打算再麻煩霜晴,畢竟,她怎麼看也不像是每天洗手作羹湯的人。卻不成想,霜晴直接就讓那農婦幫忙弄了許多的食材來。

  「瘦肉栗米羹,黃瓜腱子肉,再來一份冬茹藕夾?」霜晴隨手扒拉著那些食材,挑挑揀揀的說道。

  花滿樓只是溫柔微笑,反正霜晴這個動手的大廚說什麼,他都不會拒絕就是了。

  翌日一早,霜晴和花滿樓就啟程繼續前往杭州的行程,直至傍晚時分,才終於到了西湖畔的百花樓。

  鮮花滿樓。

  「這裡就是百花樓嗎?」霜晴跟在花滿樓後面上了樓梯,好奇的打量著這座瀰漫著淡淡花香的小樓。

  夕陽的餘暉從窗外照進來,給樓裡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暮風輕柔。

  「是啊,這裡就是我的家了。」花滿樓愉快的說道。他平穩的走到了自己平日裡喜歡的座位,他一直喜歡在黃昏時,坐在窗前的夕陽下,輕撫著情人嘴唇般柔軟的花瓣,領略著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

  霜晴也把披風取下,然後走在窗前,望著窗外柳堤繞岸,煙雨濛濛的西湖美景,長長的舒了口氣。

  這裡沒有藏劍山莊,就和揚州瘦西湖畔沒有七秀坊一樣。

  好在,虎跑泉在,九溪十八澗也在,西湖景緻,依然美好得讓人心動。

  「杭州西湖畔依然還是這麼美。」霜晴望著西湖水波瀲灩,在黃昏的晚霞映襯下,滿池的荷花都帶上了淡淡的金色,認真的說道。

  「你之前來過杭州西湖畔?」花滿樓柔聲問道。

  幾乎是同時,從樓梯上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西湖雖然景美,這位姑娘人卻更美。」

  霜晴微微一怔,循聲望過去。

  剛剛說話的,是一個長得很有特色的人。這個男人的面目稱得上俊朗,可是,霜晴依然只想用特別有特色這個詞來形容他,因為,這個人嘴上的兩撇鬍須,修的和他的眉毛一樣整齊漂亮,一模一樣到,就好像,他的臉上有了四條眉毛。

  「你來了?」花滿樓略帶驚訝的說道,然而,話語間更多的還是掩不住的愉快。

  「我來了,聽說你被丹鳳公主騙走了,我去了金鵬王朝之後,卻發現,你不見了!」陸小鳳認真的打量了花滿樓一番,確信他身上沒有受過任何傷,他還是和平日裡一樣,溫柔、善良,熱愛鮮花,正如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一樣,甚至比平日裡笑容還要更加的愉快。

  霜晴微微怔了怔,瞬間意識到,這個長得很有特色的人,應該就是花滿樓的好朋友陸小鳳了。

  霜晴知道,陸小鳳是在自己帶著花滿樓離開之後,才和金鵬王朝的丹鳳公主一起,找到了花滿樓所在的那個房間的。前後時間上相差並不多,可是,陸小鳳會這麼快就也來到了花滿樓的家裡,就有些出乎霜晴的意料了。她本以為,多多少少也要多幾天時間,一直找不到花滿樓蹤跡的陸小鳳才會找到這裡來的。

  陸小鳳在打量完了花滿樓之後,視線轉到了霜晴的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不由得露出些讚嘆而又驚異的神色。

  一襲粉色衣衫,雙臂掩在輕紗下若隱若現,肩背和脖頸處更是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膚。輕紗裙裾飄搖,衣飾邊緣佈滿了金色紋印,明明是一身桃花般嬌豔輕柔的粉色,卻在繁複的金色紋飾點綴下盡顯大氣。就和這美麗女子本身一樣,一身風華,令人驚豔。

  江湖中人誰都知道,陸小鳳是個生性風流的浪子,而且是個喜愛美酒,欣賞美人,更重情重義、絕頂聰明的浪子。

  見到花滿樓身邊突然出現的這個女子第一眼,陸小鳳就想到了霜晴和花滿樓突然從金鵬王朝所在的莊園中消失一事,是否有些關聯。

  「你是陸小鳳。」霜晴站在窗邊望著陸小鳳,眨了眨眼睛,認真的說道。

  「我是陸小鳳!」陸小鳳點點頭,承認道,他並不意外這位站在花滿樓身邊的美麗女子能認出他來,只因為他是陸小鳳。

  「我欠了你一個解釋,」霜晴走過來幾步,認真的說道,行了一禮。

  霜晴話未說完,饒是陸小鳳,也已經有些驚呆了。

  陸小鳳生性風流,平生紅顏知己無數,各色桃花更是不斷。然而,身為一個風流浪子,從來只有女人抓著他不放,要他一個解釋,要給他解釋的,這還是第一次……


第八章 江湖小透明

  花滿樓聞言,唇邊的笑容頓時更加愉快了。

  「是我從金鵬王朝所在的山莊裡把花滿樓帶出來的,因為丹鳳公主她們在計劃一個很大的騙局。」霜晴看著陸小鳳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當時不知道你也是去金鵬王朝找花滿樓的,所以也就故意躲著你走了。給你們添了麻煩,還讓你因為花滿樓的下落而擔心,對不起,是我的不是!」

  陸小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霜晴,霜晴也就大大方方的站在那裡,任由他一臉驚詫的打量著。

  「你為什麼要帶走花滿樓?」陸小鳳打量夠了之後,終於開口問道,並且,一問就是連著三個問題:「你怎麼知道花滿樓在金鵬王朝?丹鳳公主她們在計劃怎樣的陰謀?」

  霜晴想也沒想,直接回答道:「第一個問題是,為了一百五十金。第二個問題是,給我一百五十金的人告訴我的。至於丹鳳公主她們的陰謀,我只知道事關中原武林,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陸小鳳問完問題後,就又在盯著霜晴的眼神了。而當霜晴不躲不閃的直接做出回答後,反而是陸小鳳和花滿樓兩個人一起再一次怔在了那裡。

  「一百五十金?」陸小鳳扭頭瞅了瞅同樣有些怔然的花滿樓,幾乎怪叫出聲,「花滿樓才值一百五十金?」

  霜晴有些不解陸小鳳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她當然知道,單論花滿樓那一身的氣度風華,就遠非常人能及,他的出身、修養、武功、學識無不是上佳。

  可是,她也只是接了一個任務而已,又不是把花滿樓買下來了……

  想她在大唐時,每日都會去接隱元追緝令,為了抓到那些盜寶賊,幾乎要跑到天涯海角,累得踏炎烏騅那傢伙不餵新鮮馬草都不肯挪步子,就這樣,累死累活的抓到十個盜寶賊一一扭送回去,十個盜寶賊加一起也才只給一百三十金的賞銀。

  從金鵬王朝把花滿樓救出來,就能拿到一百五十金已經不少了,霜晴對這個任務的報酬是很滿意的。畢竟,這些錢是由任務難度決定的,和花滿樓本身並無太大關係。

  陸小鳳已經走到了花滿樓身邊,嘖嘖稱奇的繞著他轉了兩圈,繼續驚嘆道:「想不到堂堂江南花家七公子,竟然只值一百五十金!」

  對於陸小鳳的調侃和打趣,花滿樓只是微笑以對,柔聲說道:「只一百五十金,就勞煩霜晴一路上這般照顧,倒是七童的幸運了。」

  「這話說的極是!」陸小鳳立刻應聲道:「能得陸姑娘如此一路相伴,實乃人生幸事,竟然有人肯花一百五十金將這等好事送給花滿樓,可真是——」

  「等等!」陸小鳳話未說完,霜晴突然開口,眨了眨眼睛打斷了他的話語,道:「我也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丹鳳公主對中原武林圖謀不軌,花滿樓又被她欺騙,那一百五十金,是我將花滿樓從居心叵測的丹鳳公主身邊救出後所得,僅此而已。」

  稍稍停頓了一下,霜晴好奇中帶著不解的問道:「自你進來之後,我和花滿樓話語間,他只叫了一次我的名字,你怎會知道,我姓陸?」

  陸小鳳笑道:「昨日我碰到了老實和尚,也是他跟我說,看到花滿樓和一位漂亮姑娘往杭州城去了。」

  「原來你又在半路上遇到了老實和尚。」花滿樓也笑道:「和尚說的話,總是真的。」

  「因為他是老實和尚。」陸小鳳道。

  「老實和尚?」霜晴想起了在小茶肆外面那個在地上坐得規規矩矩吃饅頭的奇怪和尚,想了想問道:「你說的,就是那個方面大耳,身上穿的又髒又破,腳上的草鞋也都被磨爛了,偏偏手指乾淨的那古怪和尚?」

  陸小鳳聞言大笑道:「對!就是那老實和尚!和尚身上衣服草鞋雖又髒又破,可是手裡的饅頭卻總是乾淨的!」

  「你們為什麼都叫他老實和尚?」霜晴問道。

  「因為老實和尚說話、做事都是最老實的!」陸小鳳笑道:「他告訴我你們兩個往杭州城來後,又說自己不該背後說人長短,為了向菩薩謝罪,他說自己要爬五里地回去,就絕對不會只爬四里地!」

  霜晴聽了,沒覺出這老實和尚到底老實不老實的問題,反倒是覺得,那老實和尚更奇怪了,比大唐江湖中,那些一邊忙著化緣一邊忙著接任務攢錢的少林弟子們可奇怪多了。

  陸小鳳又突然苦笑道:「丹鳳公主和金鵬王朝的事情,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大麻煩。陸姑娘你說他們對中原武林居心叵測,可我已經答應過的事情,我卻還要繼續查探下去。」

  出於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意料,霜晴對於陸小鳳的說辭,並沒有表示出絲毫的勸阻意思,只是微微一笑,道:「好啊。」

  簡簡單單兩個字,再無其他。

  「你不試圖阻止我幫他們?」陸小鳳驚奇道。

  霜晴立刻搖了搖頭,反問道:「你要幫便幫,我為什麼要阻止你?」

  「可是你剛剛還說,丹鳳公主等人對中原武林居心叵測。」陸小鳳不解道。

  「對啊,金鵬王朝對中原武林居心叵測,丹鳳公主欺騙花滿樓在前,也是為了引你過去吧!」霜晴看著陸小鳳臉上有趣的四條眉毛,眨了眨眼睛,認真道:「我所說的是真是假,到了最後你自然會有決斷。而我只是為了保護花滿樓而已,至於你要做什麼,只要不會波及到花滿樓,我當然不會給你添任何的麻煩。」

  夜色漸濃。

  窗外,西湖畔楊柳堤岸,漸漸的浮起了一層晚間的薄霧。

  在傍晚的夜色中,從遠處望過去,本就有些不甚明晰的湖心亭,籠罩在淡淡的薄霧間,愈發顯得水色迷濛,影影綽綽。

  山色蔥蘢,畫橋煙柳,如詩如畫。

  「外面天色都暗了!」霜晴望了一眼窗外西湖美景,直接笑著對花滿樓道:「前日我還說過,到了城裡,再請你去酒樓裡吃一頓。」

  「霜晴這兩日的照顧,已經讓我大飽口福了。」花滿樓柔聲說道。

  「可是到了你這花香瀰漫的百花樓裡,窗外便是西湖煙雨迷濛,我卻又捨不得出去了。」霜晴有些俏皮的莞爾一笑,「今天的晚飯還是交由我來做吧!」

  「怎能還麻煩霜晴?」花滿樓微笑道。

  「卻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口福?」陸小鳳又是幾乎和花滿樓同時道。

  「當然有。」霜晴笑著輕聲道:「我去外面的集市上買些新鮮食材,傍晚時分,漁人滿載而歸,魚簍裡正有還活蹦亂跳的上好魚蝦。」

  說完,霜晴拿起手邊的披風,簡單的披在身上,並沒有轉身下樓,而是走到了窗邊,然後輕巧的縱身一躍,徑直從二樓的窗戶裡跳了下去,輕飄飄的披風在身後揚起,一身金色紋飾壓邊的粉色衣衫衣袂飄飄,腕上薄紗散開,露出纖細的手臂,凝脂如玉。

  「哎?」陸小鳳見霜晴直接從窗戶那裡往下跳,上前一步剛想要阻攔,等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窗邊後,卻赫然發現霜晴已經身姿輕盈的落在了地面,正轉身抬頭向坐在窗邊的花滿樓以及驚愕的陸小鳳回眸一笑,然後揮了揮手,逕自離開了。

  「這可真是……」陸小鳳想說點什麼,對於霜晴剛剛驚人的舉動,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只是嘖嘖稱奇道。

  花滿樓也沒想到霜晴竟然會不走樓梯,而是直接從窗口跳下去,微微怔了怔,柔聲笑道:「直接從窗戶跳出去下樓,倒是比樓梯快多了。」

  「她輕功不錯。」陸小鳳在意的,和花滿樓想到的東西,卻並不相同。

  陸小鳳「雙飛彩翼」的輕功,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獨門絕技。江湖中,以輕功卓絕而出名的人不少,「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當然是其中最高的一個,陸小鳳卻也不比司空摘星差了多少。此時見到霜晴輕盈的身法,陸小鳳自然也看得出,別的不提,霜晴這一身姿輕柔、落地無聲的輕功身法,在江湖中,也已是極為不俗。

  待到霜晴離開後,陸小鳳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和花滿樓道:「這位陸霜晴陸姑娘的武功路數,是什麼來頭?」

  花滿樓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道:「這我卻不知道了,待霜晴回來,你不妨直接問她?」

  「昨日,我聽老實和尚說,在一間小茶肆裡,『閃電刀』洪濤被一粉衣女子擊飛摔在路邊,身上卻絲毫未受傷。」陸小鳳搖搖頭嘆了口氣,又道:「老實和尚還告訴我,昨日葉孤城也曾現身於那間茶肆裡,還曾向那粉衣女子邀戰,卻被拒了。」

  花滿樓微笑著柔聲道:「霜晴並非好戰之人。手中雙劍如冰玉寒凜,卻劍氣內斂,她不願與葉孤城比劍,也是自然。」

  陸小鳳道:「能得葉孤城親自邀戰,已是不俗。葉孤城憑藉一招『天外飛仙』,在江湖中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他在看到陸霜晴的劍後,願向陸姑娘挑戰,這等驚人消息,用不得幾日,便會在江湖中眾人皆知。」

  「霜晴的劍法,本就精妙。」花滿樓依然微笑,柔聲道。

  「如此劍術卓絕,如此美人如玉,陸霜晴前竟從未在江湖中揚名!」陸小鳳感嘆道:「單憑她的輕功身法,我是沒看出她的武功路數來,卻不知道看到她的劍後,能否辨識一二了!」

  花滿樓並不說其他,他本就不是會在背後說人之人,只是笑容溫柔,道:「你且問霜晴便是了,她若願意告訴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陸小鳳笑了,道:「你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從來不說謊話。只可惜你說的老實話,有時卻偏偏讓人覺得哭笑不得。」

  陸小鳳自然知道,若想要知道霜晴的來歷,問她本人,比什麼都清楚。

  可是,就是因為不知道霜晴會不會老實回答,他才在這裡自己一個勁的琢磨的。

  言及此處,剩下的話便也就略過不提了,陸小鳳轉而和花滿樓說起自己在金鵬王朝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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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俠奇緣三題外話:

  #那些年,為了少走幾步路,我們一起跳過的房頂、窗戶、懸崖、峭壁……#

  #萬花谷三星望月,雖然輕功飛不上去,可是從上面跳下來可好玩了~#


第九章 江湖小透明

  日暮西斜,天邊只餘最後一縷晚霞,天邊的雲彩被映出了一片金紅。

  邊角不甚整齊的青石板鋪砌的小路上,承載著尋常人家漁人商販結實的腳板。家裡編制的粗草鞋上,早在漁船上就帶了些許河水,走在路上,留下幾許輕輕淺淺的水印。

  霜晴身上裹著一襲素色披風,身子輕盈的穿梭在小小的集市上。幾個相鄰的小攤子上,正擺了才從河裡撈出來還活蹦亂跳的魚蝦。那漁夫肩上搭著幾根粗略搓出來的細麻繩,若有客人買了魚,便用那些細繩穿起來拎上。

  霜晴挑了一條三斤六兩的西湖草魚拎在手裡,隨後又從豬肉攤上買了幾斤排骨拿上,最後則是從那些菜飯裡,隨意挑了些新鮮的蔬菜。稍稍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花滿樓家中廚房裡調料還有多少,妥善起見,霜晴還是又把各式烹飪調料都讓那店家包了兩份,正好自己包裡那些油鹽醬醋也都差不多被用完了。

  唯一有些讓霜晴覺得稍稍有些彆扭的,大概也就是在從大唐的調料商、菜販那裡買烹飪食材的時候,從來都是論份買,烹飪菜譜上也是論份數的……到了明朝,卻要全部論斤兩的稱重了……

  霜晴在街口的小集市上買完菜,那些零零碎碎大包小包的東西,她只用一手拎著,走在青石板鋪砌的路上,用空著的一隻手稍稍理了理自己的披風,正要把手中的東西分一分,兩隻手一起提著,抬起頭時,卻赫然發現前面一家茶樓前,一襲白衣勝雪眼神清冷的葉孤城正站在那裡,也在向霜晴這邊看來。

  葉孤城居然也來到了杭州,霜晴自然有些心中詫異,當下,只是點點頭示意,便打算離開。

  卻不想,葉孤城竟然走了過來,冷冷的盯著霜晴,寒星一般的眼睛淡淡的掃過霜晴拎著魚肉蔬菜的那雙手,冷道:「你沒有帶著你的劍,卻來這集市上買這些東西?」

  霜晴停住腳步,看著葉孤城眨了眨眼睛,坦然而認真的說道:「你也沒有把你那柄烏鞘長劍帶在身上呀!」霜晴沒提自己把雙劍全都放在背包裡的事情,畢竟,這裡不是大唐,走在街上,還是身上不帶兵器的人比較多。自己的雙劍又無劍鞘,整日背在背上也著實惹眼了些。

  葉孤城靜靜地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霜晴,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一片清冷孤絕。

  霜晴剛想繼續說話,卻又瞥到了葉孤城身後不遠處,一個白衣童子,手中正捧著一柄形式極古雅的烏鞘長劍。

  正是昨日在小茶肆中時,葉孤城放置在桌上的那柄長劍!

  霜晴默默的把自己之前想要說的話語,又全都一個字一個字的嚥了下去,然後坦然的對著葉孤城微笑了一下,批評其自己來一點也不委婉的直言不諱道:「是我眼拙……」

  葉孤城用一種略帶奇異的目光靜靜的打量著霜晴,直到霜晴臉上溫柔的笑容都有些快要僵住了,他卻依然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站著、看著。

  在茶樓前面,剛剛和葉孤城並排而立的一個英俊年輕人已經走了過來,一身錦衣華服,嘴角含笑,溫文知禮。

  「這位姑娘可是葉城主舊識?可要來這茶樓小坐,兩位也能敘敘舊。」那年輕人溫文爾雅,含笑說道:「夏日江南,正是水光瀲灩,山色空濛之時,西湖荷花濃墨嬌豔,蓮葉最為蒼翠欲滴,本就是人間美景,又能遇到姑娘這般絕代風華的佳人,豈不是人間樂事?」

  饒是霜晴,被那年輕人眉目含笑間,這麼一籮筐毫不掩飾的溢美之辭扔過來,都有些被震驚住了……

  「不必了!」站在那裡半天始終一言不發的葉孤城,終於冷冷的開口,僅僅三個字,卻擲地有聲,話語間更是毫無轉圜餘地。

  自己的提議剛剛說出來,就被人這麼毫不留情的駁了回去,連個解釋都不給,那年輕人卻依然笑得溫和優雅,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難堪,反而對霜晴施了一禮,笑著說道:「倒是在下唐突了,還請姑娘不要介意。」

  霜晴本來還在困惑,那年輕人是怎麼能見到自己的第一面,就能毫不猶豫的說出那麼多讚賞之詞的。此時,見到那年輕人被葉孤城駁了面子後,依然還是如此溫文爾雅,坦然自若,不由得也對他這波瀾不驚的氣度多了幾分讚許和感嘆。

  「我還要急著回去做飯,公子好意相邀,霜晴只得先謝過了。」霜晴稍稍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拎著的食材,也算是稍稍給那年輕人挽回了面子。

  「姑娘慢走。」那年輕人笑著客氣道。

  葉孤城卻是看也不看霜晴一眼,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白衣勝雪,他的人卻比雪更冷,面容冷漠孤傲,寒星般的雙眼也沒有絲毫的溫度和笑意。

  霜晴也不在乎葉孤城是什麼態度,就當是又遇到了一個劍魔純陽謝雲流罷了!江湖中武功高的人清冷自傲,不在少數。就是自己的師伯琴魔高絳婷,大多數時候,也是面容冰冷毫無笑意,對於貿然靠近二十四橋旁水榭撫琴亭的人,從來是琴音驚魂,劍氣逼人而退。

  像是藏劍山莊莊主葉英前輩那般,已達道劍境界,少時沉默寡言,抱劍觀花,後來悟出無上心劍,雖也是清冷的性子,然而待人卻是極為溫和的,恐怕也只有他一個人了……

  霜晴正要離開,旁邊一家酒樓裡,卻突然間一片喧囂。旋即,一個穿著玄色裋褐的男人被從酒樓裡摔了出來。隨即,幾星寒芒閃過,一柄長劍也從酒樓裡被人拋出來,在落地之前,又被那飛快的寒芒擊中,長劍赫然斷成兩截,正好摔在那玄色裋褐男人身邊。

  雖未傷人,卻絲毫不掩其羞辱之意。

  如同寒芒的暗器也有兩枚往霜晴這邊飛過來,霜晴正要放下手中魚肉蔬菜拿出雙劍,葉孤城的烏鞘長劍尚由那白衣童子雙手捧著,並未在手,他便順手從霜晴髮髻之間摘下一支扇形金簪擲出,將兩枚快如星芒的暗器擊落於地。

  霜晴卻猛地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瞪向葉孤城,道:「我的簪子!」

  葉孤城微微一怔,似是未想到霜晴竟然會為了一枚簪子如此氣惱,竟然直接朝他瞪大眼睛。昨日那洪濤上前那般無禮,霜晴都是一派平靜從容,言笑晏晏,含笑打趣的。

  葉孤城卻是不知,他剛剛擲出去的金簪,乃是霜晴破軍套頭飾中的一部分。只是為了擊落兩枚暗器而已,拿什麼東西不行,非要拿她僅此一份的破軍頭飾?髮髻一側的扇形金簪就這般平白無故的被人摘下扔了出去,霜晴如何不怒?

  旁邊那錦衣華服的年輕人見狀,已經給旁邊下人使了個眼色,一個機靈的白衣童子已經上前,將地上的金簪重新撿回,又用細絹仔細擦拭過後,方才雙手捧著那枚精緻的扇形金簪送到了葉孤城和霜晴面前。

  霜晴想要接過來,卻礙於手中尚提著許多魚肉,一時之間還沒騰出手,葉孤城已經佔得先機,伸手拿起了那枚簪子,重新將其簪於霜晴髮間。

  簪子回來了 ,霜晴略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微微舒了口氣,終究是未發一言。

  酒樓中其他的江湖人還在為拿手暗器功夫紛紛叫好,地上的玄色裋褐男人卻更是窘迫羞憤,面如土色。可惜,這男人卻沒有昨日那洪濤的知機識時務,眼睛裡滿含猙獰暗恨。

  而這般場景,對於酒樓外面的霜晴和葉孤城兩人,實在是太過熟悉。

  葉孤城淡淡的看著正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身邊的兩截斷劍,又淡淡的看向昨日也是這般將那「閃電刀」洪濤從茶肆中擊飛出來的霜晴。

  霜晴扯了扯嘴角,總算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面容坦然的回望了葉孤城一眼。她並非仗劍欺人之人,卻也絕非任人欺侮之輩。行事不端,被人當眾教訓,縱使顏面盡失,也不過是那人活該而已!

  「唐門暗器,果真是好得很!」長劍被折斷、又毫無顏面的摔落在大街上,被人指指點點,那玄色裋褐男人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蹭了下臉頰上一道還在流血的暗器劃痕,強壓滿腹怨懟,恨聲說道。

  「既然知道我唐門暗器厲害,還敢在這裡大肆叫囂,果真是粗鄙之人。」一個人慢慢的從酒樓裡踱步出來,不屑的說道。

  待他出來,霜晴才看到,剛剛說話的那人年紀還很輕,衣著華麗,面容英俊,唯獨一雙眼睛裡卻帶著兀鷲般陰翳殘酷的表情,生生的破壞了那滿是生機勃勃的少年人朝氣。

  「唐門……」霜晴低聲喃喃道。

  自大唐數百年後的江湖之中,揚州瘦西湖畔無七秀坊,杭州西子湖畔無藏劍山莊,那蜀中唐門,卻是猶存於江湖之中。這年輕人雖和霜晴曾經見到過的唐門弟子不同,手中並無千機匣,但是那手暗器功夫倒也精湛,不墜唐門赫赫威名,也算是令人唏噓感嘆了……

  「這人應該是唐門四大高手之一的唐天儀。」聽聞霜晴低聲呢喃,葉孤城見她並不識那唐門少俠,便淡淡解釋道。

  霜晴微微頷首,抬起頭來,嘴角含笑,對葉孤城道:「多謝!」

  這唐天儀的一手暗器功夫,雖和霜晴往日所見不甚相同,可是,究其唐門武學風骨精髓,卻依舊是一脈相承,神韻其中,倒也不愧其百年威名。

  唐天儀冷笑著看那玄衣裋褐男人灰頭土臉的走後,復有返回酒樓之中,想必是裡面尚有和他一起的朋友。

  霜晴隨即也和葉孤城,以及那位年輕人微微示意,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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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湖小透明

  等到霜晴回到百花樓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樓中卻並未點燈。

  霜晴稍稍愣了一下,隨即恍然,花滿樓雙目失明,平日裡自是不需要點燈的。而觀他平日行為舉止,也著實不像是盲人,就算自己明知他的雙眼看不到,可是,不知不覺間,卻總會忘記此事。

  霜晴把手裡的食材全都放進廚房裡,然後轉身出來把樓下燭台上的燈火點亮。從樓上那間視野風景極好的房間裡,隱隱約約還在傳來花滿樓和陸小鳳的閒聊聲。

  霜晴也沒特地到樓上去知會花滿樓和陸小鳳兩人一聲,自己已經回來了,只是端著樓下的燭台到了廚房裡,先把各式調料全部分好,然後從背包裡拿出了庖丁小刀,動作俐落的將買來的西湖草魚清理乾淨,然後將魚身從側面切開成兩片,又在上面輕輕劃了幾下以便入味,最後將魚和一些油鹽醬醋生薑紹酒一起放入鍋中燒煮。

  趁著魚還在鍋裡,霜晴又把買來的排骨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塊,用開水先燙了一遍,又在鍋裡用糖汁調料入味上色,最後和切成塊的冬瓜一起小火慢燉,等排骨被燉的筋骨也都軟了,冬瓜塊更是一碰即化後才算是美味。

  等到鍋裡的整條草魚煮熟後,霜晴將鮮嫩的魚從鍋裡撈出來放到白瓷盤裡,又在炒鍋的湯汁裡加糖、醋以及其它各種調料,將原本的清湯燒成味道鮮美的濃汁後,從頭至尾慢慢的澆在白瓷盤中的魚身上。

  冬瓜排骨在小火上還要燉許久,霜晴便擇了些新鮮蔬菜,炒了一盤青椒脆骨,同時又煮了一小鍋桂花糖藕粥,等出鍋後直接鎮在冰水裡,等到冬瓜排骨煮好了,桂花糖藕粥溫度也涼了下來,正好適合炎炎夏日吃。

  霜晴一個人在廚房裡忙忙碌碌,鍋灶上三兩份菜餚一起烹著,根據各自烹煮需要的時間,霜晴全部打理的井井有條。

  等到剛剛買來的食材用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霜晴已經收拾出了滿滿一桌子的美味菜餚。

  霜晴這才沿著樓梯上樓,對坐在窗邊、正享受夏日晚風、房間裡卻連燈都不點的花滿樓和陸小鳳兩人笑道:「晚飯弄好了,下來吃飯吧!」說話間,霜晴已經走過去,將房間裡的蠟燭也點亮了。

  窗外月光清幽,溫柔的透過窗子映在地面上,藉著這淺淺的月光,霜晴在夜色中雖也能視物,卻終究比不上一盞燭影搖曳的燈火,讓整個屋子都變得彷彿充滿了人氣。

  花滿樓柔聲說道:「勞煩霜晴了!」

  陸小鳳卻已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了動鼻子,彷彿能夠嗅到樓下廚房裡各式菜餚的美味,大聲笑道:「我聞到了西湖醋魚的湯汁鮮味,還有排骨肉香,似乎還有一絲桂花的香甜味,卻不知道是什麼菜餚了,莫非霜晴姑娘蒸了桂花糕?」

  「下去嘗嘗,自然就知道了!」霜晴被陸小鳳的舉動逗得忍不住一笑,打趣著說道。

  霜晴很少飲酒,花滿樓又是個霜晴隨便做什麼吃的他都不會挑剔的,如此之下,飯桌上,自然也就不會有一滴酒。

  偏偏,今日的飯桌上,卻多出來了一個愛飲美酒的陸小鳳。

  對著這滿滿一桌子的珍饈美饌,西湖醋魚肉質鮮嫩湯汁濃稠,冬瓜排骨湯裡的冬瓜已經融在了排骨湯裡愈發清香美味,青椒脆骨勁道十足,桂花糖藕粥剛剛從冰水中取出,香甜軟糯清涼可口,陸小鳳臉上四條眉毛卻都要皺起來了。

  霜晴見他這般愁眉苦臉的,還以為他是跟和尚一樣,只要素菜不喜大魚大肉,便貼心的問道:「你是吃不慣桌上這些葷菜嗎?我再去幫你弄兩道開水煮白菜,銀絲卷或者醬蘿蔔炸兒之類的素菜?」

  「開水煮白菜?」陸小鳳聞言呆了一下,心道,他又不是兔子,旋即搖頭道:「我只是在感慨,之前從來沒見過如此美味佳餚!」

  霜晴坐在桌邊,眉毛都沒抬一下,毫不猶豫的篤定道:「說謊!雖然你是在誇我,我聽了也開心!」

  她烹飪的手藝的確不錯,尤其是將在野外庖丁後的新鮮食材就地做成熟食的時候,可是,她又不是專門的大廚,也就只是會做那麼幾道家常菜而已。霜晴做飯的手藝,終究是不能夠跟那些真正的烹飪宗師大廚比的。

  陸小鳳卻搖頭笑道:「天下間各處的美味,我也都嘗過不少,味道美則美矣,卻遠不及今日桌上。」

  霜晴手裡拿著的筷子動作稍稍停了一下,詫異的看向陸小鳳,她雖然沒有再把「說謊」那兩個字重複一遍,可是,臉上的神情卻是顯露無疑。

  花滿樓坐在旁邊,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陸小鳳心裡在想什麼,他這個做朋友的,自然明白……

  陸小鳳夾了一筷子冬瓜排骨,嚥下去之後,又繼續道:「今日這餐桌上的佳餚,除了味道美,更重要的是,做菜的人美。如此一來,豈不是前所未見的美味佳餚?」

  若是換成別的女子,燭影搖曳之間,有陸小鳳這樣一個男人,用這樣一種令人心動的言語讚嘆幾句,怕是早就羞得面色泛紅,不知如何是好了。

  偏偏今日坐在這餐桌旁邊的霜晴,她只是略微愣了愣,沒想到陸小鳳會這麼說而已,又想到今日自己不知是怎麼了,竟是又被人如此讚賞了一番……

  聽完陸小鳳的感嘆和調侃,霜晴做出的唯一反應卻是繼續追問道:「你既然也說了,桌上飯菜俱是美味,為何又要對著這一桌子的佳餚露出愁眉苦臉的樣子?」

  陸小鳳明顯是沒料到霜晴還會繼續抓著這個問題不放,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愣住,略微停頓了一下,半晌才嘆道: 「如此一桌美味珍饈,尤其還是美人親手做的,自是當浮三大白,可惜桌上卻無酒,真是平生憾事!」

  霜晴眨了眨眼睛,道:「說來說去,其實你就是想要喝酒而已。」

  陸小鳳怔了怔,點頭,道:「是。」

  「附近有什麼不錯的酒館嗎?」霜晴轉而問這裡的主人花滿樓。

  「東面臨街有一家三潭酒樓,那裡有極好的竹葉青。」花滿樓微笑著,柔聲回答道。

  「我去幫你買酒,要多少?」霜晴輕輕的放下筷子,從座位上起身說道。

  陸小鳳再怎麼風流不羈、再怎麼是個風流浪子,讓一個美妙佳人給他倒一杯酒那是情趣,可是,在花滿樓家中,讓花滿樓的另一位朋友、尤其還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在天黑之後出去幫他買酒這種事,可就是丟臉了。

  而這種丟臉的事情,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

  「不必了!」陸小鳳急忙道,更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了。

  有人要幫他去買美酒,尤其這人還是一個美人,若是平時,陸小鳳自然會非常享受,可是放在現在這個情形下,饒是陸小鳳的厚臉皮都有些撐不住了。

  「你要多少酒?」霜晴卻不管陸小鳳的推託之詞,只是繼續問道。

  「霜晴,不必這般費心的。」花滿樓也柔聲勸道。

  陸小鳳不說話了,只是使勁點頭,贊同花滿樓的說辭。

  霜晴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我之前已經欠了花滿樓一頓飯,又因為將花滿樓從金鵬王朝帶走,讓陸小鳳虛驚一場,今天這份晚飯,也算是我的心意了。陸小鳳想要美酒,我當然要去幫他買酒。若是過了今日,我可就斷不會如此了!」

  聽霜晴這麼說,花滿樓也不再勸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陸小鳳先是吃驚,隨即便是大笑,撫掌道:「那我便不客氣了!三罈酒竹葉青,今晚不醉不歸!」

  霜晴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微微莞爾,卻道:「三壇竹葉青,我記下了。不過,我打算留在百花樓暫住一段時日,卻不知道陸小鳳陸公子,打算酒醉後歸於何處?」

  ——保護花滿樓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霜晴當然不會離開。

  說完,霜晴也不等陸小鳳做出回答,便轉身拿了披風,從百花樓裡出去後,身子輕盈的縱身跳起,扶搖直上悄無聲息的落在街道邊的房頂上,隨後施展輕功「暗香掠影」,為了抄近路索性直接從房頂上飛身而去,幾個起躍之間,遠去的纖巧身影幾乎讓人尋不到蹤跡……

  尚坐在百花樓桌旁的陸小鳳望著霜晴飛快掠過的輕巧身姿,不由得嘆道:「陸霜晴這套輕功身法,比之她從二樓窗口躍下無聲無息,愈發顯得輕盈精妙,江湖之中,有這般輕功修為的人,怕是不超過十個。」

  花滿樓聞言,只是溫柔微笑,柔聲道:「我還以為,你剛剛也要跟出去和霜晴一起買酒。」

  陸小鳳苦笑,道:「我本來是這麼想的,陸霜晴畢竟是個女孩子,夜裡讓一個女孩子出去買酒,我以為我這輩子都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陸小鳳這樣一個男人,浪蕩不羈,風流多情,平生唯一的弱點,就是女人。

  一個多情的浪子,自然是憐香惜玉之人。

  「可是你還坐在百花樓裡,坐在這滿桌美味佳餚旁邊。」花滿樓微笑著提醒他。

  「所以我決定等下一定要好好罰自己三大杯酒。」陸小鳳苦笑道。

  不過半盞茶時間,霜晴已經提著三壇上好的竹葉青出現在百花樓的門口。她的素色披風被她施展輕功時帶起的微風拂起一角,露出同樣衣袂飄飄的粉色輕紗衣裙。

  霜晴把三罈酒放下後,又幫陸小鳳和花滿樓拿了兩個酒杯過來,這才坐回到桌邊,拿起筷子笑道:「滿桌菜餚還在,上好的美酒也有了,百花樓裡又是花香滿樓,雖是借花獻佛,我的誠意可還好?」

  花滿樓尚未開口,陸小鳳已然笑道:「霜晴的誠意自然是夠了!最重要的,還是有美人相伴!」

  對於陸小鳳和霜晴之間你來我往的打趣調侃,花滿樓初時還擔心霜晴一個姑娘家會害羞困窘,後來發現,霜晴從來大大方方,坦然自若,開起玩笑來竟是和陸小鳳不相上下,便只是笑著搖搖頭,不多說其他了。

  霜晴有些好笑的問道:「若是美人和美酒只有一樣,你選哪個?」

  陸小鳳認真的想了想,看著霜晴沒有回答,卻突然說道:「你髮髻一側的一支簪子有些歪了。」


第十一章 江湖小透明

  霜晴聞言微微一怔,伸手去摸頭上的簪子。

  陸小鳳還指了指,提醒道:「右邊那個,扇形的金簪,有點歪了。」

  扇形的簪子……

  霜晴的臉色有些微微的變了,她直接從桌旁起身,想要找面鏡子,旋即又意識到,花滿樓的眼睛看不到,百花樓這裡自然不會有鏡子這種東西。

  霜晴果斷的去廚房,藉著水缸裡的倒影,在月色和燭光下,隻影影綽綽的看到了一個水波微漾的投影。不過,卻也能清晰的看出,原本對稱的破軍頭飾裡,右側的簪子果然沒有插好……

  都是葉孤城的錯!

  霜晴氣憤的想到,然後自己把簪子取下來重新弄好,這才回去桌邊,剛想開口,卻又被陸小鳳搶先了一步。

  「我記得,我剛剛來到百花樓的時候,看到你頭上的簪子明明是整整齊齊的,怎麼出去買些菜就把頭上的簪子弄歪了?」陸小鳳笑道,「總不能是集市上太過擁擠不小心碰到了吧!」

  ——若是集市上擁擠,陸霜晴的素色披風上也就不會纖塵不染了。陸小鳳明知這一點,卻還是調笑道。

  霜晴悶頭吃飯,乾脆不搭理陸小鳳了。總不能跟他說,自己的金簪被葉孤城那人摘下擲出去擋暗器了吧!而自己因為手裡拎著太多魚肉蔬菜所以來不及出手阻攔?

  想到這裡,霜晴抬起頭又瞪了陸小鳳一眼,趕在陸小鳳說話之前,又開始悶頭吃東西,卻依然一言不發。

  難得被無視了的陸小鳳訕訕的笑了笑,不過總算是霜晴也不再追問他美人和美酒只能選一個的難題了,當即轉了話題道:「霜晴可知道,江湖中有兩個很奇怪的老頭子,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來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點,另一個的本事更大,無論你提出多奇怪困難的問題,他都有法子替你解決。」

  霜晴聞言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心中卻在暗道:這不就是大唐江湖的隱元會麼……不過隱元會的人數可比兩個老頭子多太多了……

  花滿樓溫柔笑道:「你說的可是大通和大智?」

  陸小鳳驚奇,道:「你很少在江湖上走動,竟然也知道他們?」

  花滿樓柔聲說道:「我是個瞎子,又不是聾子,這兩位老者的事蹟,也是略有耳聞罷了。」

  霜晴已經意識到陸小鳳說這話的意思,也不掩飾,直接就問道:「你答應了丹鳳公主幫她的忙,所以,你現在需要找那兩位大通和大智給你解答迷惑?」

  陸小鳳道:「是,我要去找他們兩個。」

  霜晴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陸小鳳又道:「花滿樓會和我同去。」

  花滿樓笑容溫柔,陸小鳳請他幫忙,他當然不會置之不理。

  霜晴這才抬起頭來,對這個結果倒也不意外。花滿樓是個性情善良溫柔的人,雖然自己和他才認識了沒多久,卻也知道,他絕對不會置他的朋友陸小鳳的事情於不顧。當下,霜晴也只是微微頷首,道:「那就一起去好了。」

  陸小鳳一怔,「你剛剛說,你打算留在百花樓一段時間。」

  霜晴坦然答道:「受人之託,誰知道丹鳳公主會不會還有別的什麼算計會危及到花滿樓,金鵬王朝一事不了,我肯定要留在他身邊看著的。」

  「對!一百五十金的花滿樓……」陸小鳳喃喃說道,說完,他自己都笑了出來。

  翌日上午,由陸小鳳帶路,駕著馬車奔波許久後,三個人終於到了目的地,一起站在了街上。

  地面的青石板已經被太陽曬得有些燙人,霜晴身上披著披風,整個人都被裹在了裡面,看得陸小鳳忍不住笑道:「我這人就喜歡一年四季都帶著一件紅披風,以至於江湖中人都知道,只要看見那件紅披風,就知道我人必定在附近。如今,霜晴這是每次出門身上都要裹著素色披風的樣子麼?」

  「我還有別的顏色和料子的披風。」霜晴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微笑著平靜答道,「你要看看嗎?」

  話雖這麼說,霜晴心中卻在暗想,誰讓你們這裡的人一個個寧可熱得中暑也要穿那麼嚴實呢?大唐江湖之中,就是大家閨秀出身的藏劍山莊大小姐、小小姐,也沒見過不敢露胳膊露小腿的……

  「那個可是老實和尚?」霜晴看到了陰涼的屋簷下正垂著頭的一個和尚,衣衫破爛不潔、草鞋也是髒兮兮的,他低垂著頭讓人看不見臉,可是,霜晴卻認出了那雙乾淨得反常的手。

  「正是!」陸小鳳道,然後直接迎了上去,招招手笑道:「老實和尚,你好!」

  那老實和尚見到是陸小鳳,也笑了,道:「你最近有沒有變得老實些?」

  陸小鳳只是但笑不語,這時,花滿樓和霜晴也已經走了過來。

  老實和尚看到和花滿樓、陸小鳳站在一起,披著披風的霜晴,瞪大了眼睛,道:「真是怪事,昨天傍晚還和白雲城主站在一起的漂亮姑娘,今天怎麼會和花滿樓站在一起,陸小鳳這個多情浪子反而沒人理睬了?」

  霜晴眨了眨眼睛,認真道:「你是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當然是老實和尚!」老實和尚也認真說道。

  「那老實和尚說話怎麼一點也不老實?」霜晴奇怪道:「又不是花和尚,既然是老實和尚怎麼能一雙眼睛裡只看見女人?老實和尚不應該眼裡心裡只有佛祖和菩薩嗎?」

  老實和尚呆住,似是沒想到霜晴一個小姑娘,談論起這種話題來,竟是和陸小鳳那種風流浪子一樣滿不在乎混不吝的性格。

  老實和尚反應過來之後,只得苦笑道:「佛祖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這話果真是一頂一的老實話,誠不我欺!」

  「你這老實和尚說話是越來越不老實了,」霜晴認真道:「果真是個假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簡直瞠目結舌,面對霜晴啞口無言。往日的時候,每次遇到陸小鳳,他就只剩下苦笑的份了,而今天碰到的這個陸霜晴,毫無尋常女子的羞怯靦腆,而且牙尖嘴利的,三句兩句糾纏起來,竟是比陸小鳳更讓人覺得難纏的緊。

  陸小鳳卻是大笑,指著老實和尚說道:「老實和尚果然不老實!霜晴第一次見到你就看破了你的真面目,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看見陸小鳳和老實和尚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談,霜晴也不再插話,只是湊到笑容溫柔的花滿樓身邊去,小聲說道:「這老實和尚說話一貫如此麼?他一點也不像你前日說的那樣老實。」

  「大概是今日見到他的老朋友陸小鳳,出於驚喜和驚訝,就稍有些太放得開了吧!」花滿樓柔聲說道。

  霜晴和花滿樓低聲私語,而這會兒,老實和尚和陸小鳳卻已經說到了一個叫做歐陽情的女人,陸小鳳在連連追問,而老實和尚已經窘迫的臉都紅了,結結巴巴的囁嚅道:「她是個……是個很出名的……妓女。」

  霜晴耳聰目明,自然也聽到了老實和尚剛剛講了什麼,一臉震驚的望過來,道:「和尚居然也去妓院?別說特別老實的和尚了,就是普通和尚也不能去那種地方吧?」

  老實和尚把自己昨晚去妓院見歐陽情的事情告訴了陸小鳳,本來就困窘的老實和尚,如今被一個漂亮姑娘一臉震驚的把這件事又當面問出來了,更是窘的無地自容,臉色也紅得像是在火上烤一樣。

  「我……我……」老實和尚囁嚅著還想說什麼,可惜,嗓子眼裡的聲音卻只剩下蚊子般大小。

  霜晴才不管老實和尚做出什麼回答,徑直轉向花滿樓,認真道:「花滿樓,這個老實和尚真的一點也不老實!」

  善良溫柔如花滿樓也有些哭笑不得了,只是搖搖頭一聲輕嘆:「這老實和尚……」

  不怕麻煩的陸小鳳更覺有趣,扯著老實和尚不放,明明心裡覺得好笑的要死,臉上卻擺出了一副平靜淡然的表情,又開始用自己的歪理調侃打趣這老實和尚,不動聲色的說道:「和尚莫急,這種事本就稀鬆平常!你想啊,高僧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名妓卻是做一天鐘,撞一天和尚……和尚和名妓,這分明就是絕配啊!」

  老實和尚頓時呆呆的愣在了那裡。

  霜晴也有幾分不解,不懂陸小鳳為什麼說完這句話後,他自己笑得都直不起腰來了。

  老實和尚從呆怔中回過勁來後,被陸小鳳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半晌,才身形靈巧如梭的「刺溜」一下從陸小鳳身邊穿過,一邊急匆匆的小跑著,一邊遠遠的長嘆一聲,道:「和尚一定是被佛祖罰了,昨晚上遇見龜孫子大老爺,今早上又遇到老虎一樣難纏的漂亮姑娘和陸小鳳!」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經忽快忽慢的就這麼消失在了這條街道上。

  「明明是你把他氣走的,他走的時候,一句話裡為什麼非要把我也帶上……」霜晴有些悶悶的說道。

  陸小鳳哈哈大笑,道:「我把他氣走了,你卻是把他嚇走了!」


第十二章 江湖小透明

  霜晴眨了眨眼睛,扭過頭去,不理睬他。

  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轉而問道:「剛剛聽老實和尚說,龜孫子大老爺,怎麼會有人起了這麼一個好名字?」

  陸小鳳道:「因為,這位孫老爺常說,自己沒錢的時候就是龜孫子,有錢的時候就變成了大老爺,他又恰好姓孫而已!」

  現在正沒錢的霜晴聽完,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明顯的驚詫了,她悄悄的看了一眼【保護花滿樓不被丹鳳公主欺騙】這個任務下面寫的三百金獎勵,再瞧瞧背包裡又只剩下的三百多金,心中暗嘆一句,忍不住道:「難道他的錢總是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的嗎?」

  陸小鳳道:「正是!這位孫老爺從小就吃喝嫖賭,浪蕩逍遙,無論身上有多少錢,他都能在數日之內花的一文不剩,還要欠很多賬,然後索性把自己押在那裡,等著別人去贖,十年如一日,從來如此行事。」

  花滿樓好奇問道:「別人為什麼要去贖他?」

  陸小鳳道:「因為普天之下,只有孫老爺一個人能找到大通大智!」

  霜晴沉默了,敢情這是又一個和隱元會搶生意的啊……而且還是只握著一條信息源,但是卻從來不愁上門客的那種……

  花滿樓繼續問道:「那你要去哪裡找這位孫老爺?」

  陸小鳳突然笑了,道:「去歐陽情那裡!老實和尚剛剛才說過,他昨晚在歐陽情那裡看到了龜孫子大老爺!」

  歐陽情就是剛剛陸小鳳和老實和尚談到的那個妓女。

  妓女當然是出現在妓院裡的,怡情院裡的花牌上,排在第一的名字就是歐陽情。

  陸小鳳要去怡情院找歐陽情,本來只是件小事。他要帶著花滿樓一起過去,依然還是一件小事。

  可是,霜晴也在,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沒有人會帶著一位漂亮姑娘去妓院裡的,哪怕他們只是來問歐陽情關於龜孫子大老爺的事情,也不行。

  三個人站在怡情院的門口,聽著門裡面招徠客人的鴇母揮著滿是脂粉香的鮮豔帕子說說笑笑、迎來送往的笑聲,不由得面面相覷。

  饒是風流浪子陸小鳳,也沒遇到過這種難題。同行的人裡有一位漂亮姑娘,可是,他們的目的地卻是一家妓院,當下,陸小鳳只能看向霜晴本人,直接道:「怎麼辦?」

  霜晴稍稍猶豫了一下,仔細想想,就是進去找個人而已,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便坦然道:「我跟在花滿樓身邊。」換言之,花滿樓進,她就跟著進,反正都是無所謂的小事……

  花滿樓即使雙目失明,也能感覺到陸小鳳灼灼的目光正盯在自己的臉上,不由得溫柔笑道:「霜晴一個姑娘家畢竟有些不方便,我和她在外面等你。」

  陸小鳳點頭,雖然他覺得,讓霜晴自己留在外面等一會兒其實也沒什麼。不過,謙謙君子如花滿樓,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理所當然。

  「我很快就出來!」陸小鳳道。

  霜晴想了想,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指了指旁邊一家酒樓,坦然說道:「其實,你若是不想出來了,派人出來和我們打個招呼就行,我和花滿樓可以邊吃飯,邊等你。」

  花滿樓聞言稍稍怔了一下,旋即扭頭悶悶的輕笑。

  陸小鳳卻是臉皮上泛起了一絲微微的紅。

  霜晴驚愕的睜大眼睛,有些不明白,一向自詡風流浪子,紅顏知己遍天下,從來醉枕溫柔鄉的陸小鳳怎麼會因為這麼一句老實話而臉紅?

  陸小鳳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半晌,又動了動嘴唇,想說話,卻又把那些話給嚥了下去。

  「你到底要說什麼?」怎麼跟個青蛙一樣光鼓著腮幫子不出聲呢?看陸小鳳這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霜晴都替他著急,索性直接問道。

  陸小鳳梗著脖子,良久,終於憋出一句話來:「霜晴,女孩子說話,要矜持!」

  霜晴眨了眨眼睛,問道:「我剛剛那話,不夠委婉?」

  「……夠了。」陸小鳳喃喃道。

  「你快進去吧!」霜晴催促他,用手稍稍遮擋住刺眼的陽光,莞爾一笑,「外面太曬了,別讓我們等太久?」

  「……我會很快出來的。」陸小鳳只得苦笑道,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麼窘迫的事情,簡直比在一個女人的床上被另一個女人抓到還要窘迫!

  陸小鳳很快便見到了歐陽情,她也笑眯眯的看著陸小鳳,就彷彿她的眼睛裡,只有他一個人一樣。那種甜甜的笑容、專注的眼神,簡直讓任何一個男人見了,都會覺得整個心都飄起來了。

  ——男人口袋裡的銀票,當然也會飄過去。

  「你猜陸小鳳多久才能下來?」霜晴頗為好奇的和花滿樓說道。

  「我不知道。」花滿樓搖了搖頭,柔聲道。

  很快,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陸小鳳依然連個影子都沒有。

  霜晴單手擋在額頭上躲閃著正午刺眼的陽光,拉著花滿樓走到了街邊房簷的陰涼地方,雖然天氣還是悶熱的,總算是不會被太陽直接曬到了。

  「再等他一刻鐘,若是還不下來,我就要去敲門了。」霜晴喃喃道,心想,只是問句話而已,需要這麼久?

  而在樓上歐陽情的房間裡,歐陽情已經坐到了陸小鳳的腿上,咬著嘴唇湊到陸小鳳的耳畔吃吃的笑道:「卻不知道,是哪個神仙告訴你,我們從八百年前就有緣了?」

  陸小鳳道:「那神仙是個和尚,看樣子就很老實,他還說,他自己昨晚都來找過你呢!」

  歐陽情眼波流轉,整個人幾乎貼在了陸小鳳懷裡,嫣然笑道:「我卻不知,原來那個和尚,竟是個神仙。」

  有歐陽情這樣的女人在輕笑著咬耳朵,陸小鳳只覺得,自己的心裡好像是被小貓用爪子輕輕的撓了似的。

  可惜,歐陽情下一句軟玉低喃,卻彷彿是一碰冷水,澆得陸小鳳透心涼。

  「樓下那位姑娘,是你相好的?」歐陽情咬了下嘴唇,眼神微閃的問道。

  陸小鳳悚然一驚,沒覺出有美女為自己爭風吃醋時候的心中暗爽,而是頗有些背脊發涼。且不說陸霜晴和花滿樓之間到底是怎麼個關係,朋友妻可不可欺這種事,單說陸霜晴這人的性子,就絕對不是他消受得起的……

  想起霜晴剛剛在門外那句言辭懇切的「好言相勸」,陸小鳳心中頓時半分旖旎柔情也無,只是斷然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怎麼?」歐陽情還扒著陸小鳳不放,好奇道。

  陸小鳳生硬的轉了個話題,直接問道:「聽說昨晚和尚來的時候,孫老爺也在這裡,你一定知道孫老爺在哪裡?」

  「你第一次來,不是來找我,卻是來問孫老爺的下落的不成?」歐陽情秀眉微皺,從陸小鳳身上起開,眉目間頗有幾分哀婉的神態。

  陸小鳳道:「是。」

  歐陽情嬌嗔:「我偏不告訴你!」

  陸小鳳還想說話,一個點燃了的圓形藍色煙花卻突然被人從窗子裡扔了進來,陸小鳳眼疾手快,一枚銅錢打出去,正好撞在那正在冒著小火花的藍色煙花上面,「啪」的一聲輕響,煙花在半空中就炸開,星光點點,不過如是。

  「啊!」歐陽情有些被驚嚇到,一聲尖叫,撲到了陸小鳳懷裡。

  陸小鳳卻是微微皺眉,大步走到窗邊,才看到,陸霜晴和花滿樓正站在房簷的陰涼處,在他們面前,好幾個藍的、橙的、紅色圓形煙花擺在地上,還在冒著亮晶晶的有半尺高的小火花。

  大街上,幾個小孩子正大聲拍手叫好,還眼巴巴的看著霜晴,希望她能再放幾個煙花玩。平民人家,煙花這種東西也算少見了。頂多是在過年時候,放上一掛炮竹,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守歲,那些絢爛多彩五光十色的煙花,也只有富庶人家會準備些。如今,有人大白天平白無故的在街邊放漂亮的小煙花,自然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而在陸霜晴手裡,還有一個和剛剛從窗外飛進來的藍色煙花一模一樣的圓形煙花。

  看到陸小鳳從歐陽情的房間裡冒頭,霜晴抬頭朝他笑了一下,然後又點燃了一個「淨琉璃」,直接大聲道:「你要找的那位孫老爺就在隔壁的瀟湘院,你還不下來?」

  陸小鳳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推開還依偎在他身邊的歐陽情,轉身就要下樓。

  「她叫你,你就要走?」歐陽情並沒有扯著陸小鳳的袖子不鬆手,而是站在那裡,笑容淒婉的輕聲問道。

  陸小鳳也嘆了口氣,道:「和她沒關係,我是要去隔壁找孫老爺!」

  「這樣都不下來……」片刻之後,陸小鳳還沒有出現,霜晴不敢置信的對花滿樓說道。

  「你把煙花都扔到人家房間裡去了,許是陸小鳳還要賠人家的屋子!」花滿樓微笑著柔聲說道。

  霜晴直接搖頭道:「這不可能,我扔上去的『淨琉璃』等燃盡後,一丁點都不會剩下,也絕對不會傷到人。更何況,陸小鳳在窗口就將煙花擊碎了,『淨琉璃』恐怕在房間裡連落地都沒有。」

  「你這女子,竟當街向人家房間裡扔炮竹,著實刁蠻!」一個肩上擔著熟狗肉的麻子臉男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的手裡赫然拿著一個剛剛霜晴還拿在手裡出來的「淨琉璃」,指著霜晴呵斥道。

  驟聞訓斥,霜晴驚愕的瞪大眼睛,連自己手上的煙花什麼時候被人順走了都懶得管,直接伸出手來指著那正偷偷往這邊打量的鴇母道:「我若是真的進去樓裡喊人,那怡情樓才非得當我是打上門的不可!還有,我扔上去的、你現在拿在手裡的,都是絕不會傷人的小煙花,不是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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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江湖小透明

  「這是又怎麼了?」陸小鳳終於從歐陽情的房間裡出來了,看到霜晴正和一個賣狗肉的麻子臉對峙著。

  「這個掛羊頭賣狗肉的他偷我的『淨琉璃』!」霜晴道。

  陸小鳳初時還有些驚詫,問道:「『淨琉璃』是什麼?」

  霜晴原本指著怡情院鴇母的手指突然指向了那個麻子臉男人,兩根纖細白皙的手指險些直接戳在了麻子臉的臉上。卻見那人飛快的往後一仰,腰身軟的彷彿不存在一樣,整個身形也跟著飄起來退後了一步。

  「那個藍色的煙花就叫做『淨琉璃』!」霜晴指著麻子臉手中那個藍色的圓形煙花道:「紅色的是『夜未央』,橙色的是『滿天星』!」

  然而,等陸小鳳看到那麻子臉男人的輕功後,臉色卻陡沉了下來,他冷笑了一聲,也不問霜晴煙花的名字問題了,直接斷然道:「看著這賣狗肉的麻子臉就不像是好人!果然是個奸邪小賊!」

  陸小鳳說話間,已經冷笑著出手,幾枚銅錢如飛梭一樣,閃電般的打向那麻子臉的腰背部位。

  近在咫尺的距離射出的銅錢,那麻子臉眼看著已經避無可避,他身形竟然詭異的一閃,輕飄飄的飛了起來,將全部銅錢踩在腳下,赫然以此為借力,竟然又騰空翻了兩個跟頭拉開了與陸小鳳之間的距離。

  最初被那賣狗肉的麻子臉找上來於是兩人對峙的霜晴突然就這麼給排除在外了,有些驚訝和茫然的看著現在這一連串的變化,一時之間竟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們兩個,這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嗎?」霜晴擋在花滿樓身前,喃喃道。

  為了防備那兩個大打出手的傢伙誤傷到花滿樓這裡,霜晴已經把自己的驪歌雙劍拿了出來,紅翡般的劍柄輕輕的握在白皙的手指間,白玉一樣的劍身在陽光下發出內斂溫和的光暈。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人和陸小鳳早就認識,而且,他是陸小鳳的好朋友。」花滿樓雖然看不見那邊兩人打鬥的景象,可是單憑聲音,也能辨的出兩人之間的戰況激烈,然而,花滿樓卻是微笑著柔聲說道,臉上毫無擔憂的神色。

  「見面先打一架的好朋友麼……」霜晴喃喃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陸小鳳和那麻子臉過招。

  陸小鳳和那麻子臉兩人似乎都並未留手,著實不像是好朋友喂招,不過,霜晴卻也看得出來,他們兩人對對方的招式身法都非常瞭解,如此激烈的打了半天,兩人彼此間竟是沒有被傷到絲毫。而且,他們兩人的輕功都十分精妙,尤其是那麻子臉,身形詭譎莫測,輕飄飄的好似無處著力一般。

  霜晴暗暗揣測,這般神鬼莫測的身法,自己若是不施展蝶弄足,恐怕連那人的衣角都抓不到。

  「小賊,看招!」陸小鳳說著,又是幾枚足以削鐵斷金的銅錢呈一品字形直射向那麻子臉面部,「看我不把你臉上那些麻子全都削下來!」

  原本身子凌空的麻子臉避無可避,竟然彎腰從竹筐裡撈出一大塊熟狗肉拍向了那三枚銅錢,只聽見輕輕的「噗噗噗」幾聲,三枚銅錢盡數沒入熟狗肉中,將那一大塊狗肉割開成了三份。

  那麻子臉突然大笑起來,將三塊熟狗肉往陸小鳳、霜晴還有花滿樓身上一拋,大聲笑道:「今天就請你們吃狗肉了!」

  陸小鳳伸出兩根手指,只是稍稍碰觸到了飛向自己的那塊狗肉的一角,竟又將狗肉擲了回去,冷笑道:「還是你自己留著吃吧!」

  飛向霜晴和花滿樓這邊的兩塊熟狗肉卻是一前一後,霜晴手執驪歌雙劍,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劍光閃過,那兩塊狗肉竟然瞬間全被切成了一寸長、半指厚的薄片,紛紛落下之時,被霜晴用一大片素冠荷鼎的葉子接住了。

  翠綠色的葉上帶著淡淡的蘭草清香,燒得鮮嫩味美又切成片的熟狗肉落在上面,竟是別有一番滋味。

  霜晴捧著素冠荷鼎,然後用手指拿起一小片放進了嘴裡,嚼了嚼嚥下去,點點頭說道:「喂! 那個麻子臉的小偷,你的狗肉味道還真不錯!」

  說著,霜晴捧著素冠荷鼎裡切好的狗肉轉向了花滿樓,毫不在乎的背對著那兩個打得正熱鬧的陸小鳳和麻子臉,逕自對花滿樓說道:「這肉做得很入味,你嘗嘗?若是刷一層蜂蜜,再在陰涼處風乾晾一晾,味道就更好了!」

  花滿樓聞言,頓時失笑,也學著霜晴的樣子,從素冠荷鼎的葉子上拿了一片狗肉嘗了嘗。

  「這飛賊的東西你也敢吃!?也不怕有毒!」還忙著飛上飛下和那麻子臉纏鬥的陸小鳳抽空扭過頭來冷笑了一聲。

  「有沒有毒,我吃得出來!」霜晴手裡捧著熟狗肉笑道,還特意衝著滿頭大汗的陸小鳳眨了眨眼睛,意味不明似的一笑。

  那麻子臉把狗肉扔過來的時候,霜晴就特意瞄了一眼系統信息:【這是一塊剛剛出鍋不久的熟狗肉】。等她用雙劍把肉切成片後,提示信息已經變成了:【素冠荷鼎盛放的熟狗肉片,雖是農家野味,亦可登大雅之堂】。

  聽到霜晴反駁陸小鳳的話,那麻子臉又是一陣大笑,一邊躲閃著陸小鳳的攻擊,一邊大聲喊道:「這位姑娘果然夠爽快!你這樣好的女孩子怎麼會和這小鬍子混在一起?」

  陸小鳳頓時更加惱火了,攻勢愈發凌厲。

  可惜,麻子臉雖說是在恭維霜晴,霜晴卻毫不領情,直接笑著挑眉問道:「你這賣狗肉的小賊,剛剛偷了我的『淨琉璃』不說,還空口白牙的就敢說我刁蠻!怎麼這會兒改口這麼快?」

  聽到那麻子臉被霜晴嘲諷,陸小鳳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縱身飄然落地,也不再追打那賣狗肉的,轉身走到霜晴身旁,伸手從素冠荷鼎的葉子上拿了兩片狗肉扔進嘴裡,嚥下去之後笑道:「小賊做狗肉的手藝倒是不錯!若是你哪天被捕快抓了去,被斷了那雙賊手,倒不如就在這大街上擺個攤賣狗肉好了!」

  那麻子臉也輕巧的落在地上,然後毫不設防的走了過來,道:「狗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此時,兩人說說笑笑的,彷彿剛剛大動干戈的完全是別人。

  「這位姑娘的劍法不錯,卻不知是哪位高人足下?」那麻子臉一邊和陸小鳳搶肉吃,一邊打量著霜晴隨口問道。

  「家師燕七!」霜晴也不給那兩個傢伙端著素冠荷鼎和一盤狗肉了,直接拽過陸小鳳的袖子,塞到了他的手裡。

  那麻子臉微微一怔,有些困惑的重複道:「燕七?」能教出這種徒弟,師父的劍術定然錯不了,可是,以他在江湖中的消息靈通,他卻從來沒有聽到過燕七這個名字。

  麻子臉又看向了陸小鳳,陸小鳳則是看著霜晴,道:「江湖上名中帶燕的俠士裡,十年前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揚名江湖,但我知道,他絕對沒有如此高超的劍術。『萬里踏花』粉燕子在江湖中的名頭更響,輕功暗器黑道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但是,從來不曾有人聽聞,粉燕子也懂劍!」

  「聽你說的這兩人,似乎都是男子?」霜晴好奇道。

  陸小鳳微怔,道:「自然!」

  霜晴卻是微微莞爾,道:「我師父姓燕,因在姐妹中排行第七而被人稱為小七。」

  小七的故事、就和她的人、她的劍一樣狷狂飛揚。

  燕秀小七,平生心無旁騖,一心向劍。性情狷狂磊落更勝男子,平素不拒禮法,最恨繁文縟節,快意恩仇,但憑一己好惡行事,僅以手中一把留情劍縱橫江湖……

  「卻是我等孤陋寡聞了,竟從來不曾聽聞燕七女俠的名號。」那麻子臉說道,眼睛卻盯著霜晴,希望她能再多說一點別的。

  霜晴卻只是微笑,再不對自己師門問題多發一言。轉而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猜我是誰?」那賣狗肉的麻子臉嘻皮笑臉的說道。

  「可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一直沒有說話的花滿樓終於微笑著柔聲開口。

  那麻子臉還沒回話,陸小鳳已經替他點了點頭,道:「就是那個討人厭的傢伙!」

  「偷王之王?」霜晴見狀,有些詫異,旋即笑道:「司空摘星,想必是取自『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意了,名字倒是不錯,不成想,卻真是個小賊!」

  「我可不是小賊!」司空摘星搖頭道。

  「不告而取謂之賊!」霜晴輕笑道,指了指司空摘星一上來就從自己手裡偷走的藍色煙花「淨琉璃」。

  陸小鳳大笑:「說得好!」

  霜晴他們四個人中,花滿樓是目盲心不盲的溫潤如玉佳公子,霜晴清麗脫俗身上卻裹著一襲素色披風,陸小鳳是有四條眉毛的風流浪子,司空摘星一個賣狗肉的麻子臉卻使出了江湖上一等一的輕身功夫!

  剛剛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在大街上就那麼大打出手,早嚇跑了不少路上行人,卻也有好事者遠遠的站著圍觀,還時不時的指指點點。

  瀟湘院二樓的窗子裡,一個乾癟的小老頭正搖搖晃晃的倚著窗口,笑呵呵的望著他們四人,還揮了揮手。

  「那位就是孫老爺?」霜晴抬頭看了一眼,問陸小鳳。

  「一點也不錯。」陸小鳳道:「我上去請他下來!」說著,陸小鳳整個人已經施展輕功飛了上去。

  他這次上樓下樓的時間都很快,等到他們把孫老爺請上馬車了,也才不過半柱香的時間。

  霜晴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手裡輕輕的拋著煙花「淨琉璃」,扭頭和花滿樓說道:「請人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上去問句話,被煙花砸了都捨不得出來……真是……」


第十四章 江湖小透明

  馬車的簾子被一雙白皙柔軟的手輕輕的放下,擋住了裡面人的身影,也擋住了不遠處樓上望過來的視線。

  「葉城主?」錦衣華服、眉眼含笑的英俊年輕人也走到了窗邊,溫文爾雅的關切道。

  「無事。」葉孤城冷冷說道,逕自從窗邊轉身。

  那白色錦袍的英俊年輕人,對於葉孤城的冷漠,並不在意,依舊嘴角含笑道:「葉城主先請。」

  馬車最後停在了一個陰森而黑暗的山窟前面。

  霜晴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站在洞口打量著周圍,山石林立,樹木蔥鬱,地面上全是高高的野草,並無絲毫山林小徑的痕跡,只有馬車在雜草上軋出來的兩行軲轆印顯示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若非有那醉醺醺的孫老爺領路,除非他們是迷路了,否則,斷然不會找到這種偏僻荒涼的地方。

  孫老爺道:「一個問題五十兩,要十足十的銀元寶。我進去的時候,你們只能等在外面,有話要問時,也只能在外面問。」

  陸小鳳苦笑道:「我實在是不懂,大通和大智為什麼從來不願見人?」

  霜晴卻是突然開口問道:「我沒有銀元寶,金子可以嗎?」

  孫老爺怔了一下,搖頭道:「他們只收銀元寶。」

  霜晴點了點頭,微微低垂著頭,似乎是在考慮什麼,並沒有繼續說話。

  那個洞口很矮、很小,即使是乾癟削瘦的孫老爺,也是爬著進去的。

  外面的四個人等了好久,裡面卻遲遲不見聲響。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陸小鳳果斷的把注意力放到了司空摘星身上,吹鬍子皺眉道:「你怎麼還不走?」

  「我都坐馬車上跟過來了,我為什麼現在要走?」司空摘星反問道。

  花滿樓本來正在體會著山中的風的美妙,卻不想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兩人鬥起嘴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比女人還熱鬧,比一群嘎嘎叫的鴨子還要吵,無奈之間,只得微笑著搖搖頭。

  花滿樓轉而看向正低垂著頭想事情的霜晴,柔聲道:「霜晴,你也有問題想要問大通和大智?」

  霜晴聞言,抬起頭來,輕輕的笑了一下,回答道:「嗯,的確還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不過,其實不問也罷……」

  當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快要打起來的時候,那個矮小狹窄的山窟裡終於傳來了孫老爺的聲音:「可以開始了。」

  陸小鳳把第一塊五十兩重的銀子拋進去,先是問了關於金鵬王朝的事情,隨後,又是關於金鵬王朝的朝中大臣,以及他們後來的下落。

  等到最後的第四個問題,陸小鳳沉吟了許久才終於緩緩開口:「若有件極困難的事定要西門吹雪出手,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打動他?」

  山窟裡的大通大智對於這個問題,同樣沉默了許久,才終於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沒有法子。」

  陸小鳳的問題問完了,他長舒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表示,便被司空摘星一把推到了一邊,道:「陸小雞閃開閃開,現在輪到我了!」

  山窟裡靜默了一下,傳來了孫老爺幽幽的聲音:「一個問題,五十兩銀子。」

  司空摘星一邊躲閃著陸小鳳隨手鎚過來的拳頭,一邊扔進去一錠五十兩的銀子,第一個問題便是:「我想知道,這位霜晴姑娘的師傅,燕七女俠的故事。」

  山窟裡又是一陣沉默,那個低沉而蒼老的聲音緩緩答道:「陸霜晴姑娘本人就在此處,關於燕七女俠的問題,她自可解答……」

  司空摘星愣了一下,跳腳道:「你這算什麼回答!?」

  「我的確知道,而且肯定比他知道的更詳細……」霜晴聞言也是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莞爾一笑,「你來問我吧!不過我不會告訴你就是了!」

  「霜晴,你剛剛不是想要問什麼問題嗎?」陸小鳳道,手裡托著幾錠銀子遞給了霜晴。

  霜晴卻是拒絕了,微微搖了搖頭,笑道:「我想,我的問題,已經不需要問了。」

  之前,霜晴還一直在想,大通大智這兩個無所不知的人,會不會有可能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以及,自己還有沒有可能回去的問題,可是,當她聽到大通大智說,沒有法子讓西門吹雪出手幫忙的時候,她就知道,大通大智兩人,即使江湖上傳得再怎麼玄乎,本質上,其實還是隱元會那種類型的人物。

  ——消息靈通不假、睿智卓識也對,但卻絕對不是無所不能……

  問完問題後,陸小鳳一行人重新上了馬車準備回城。

  霜晴稍稍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位孫老爺呢?就這麼把他放在這荒山野嶺裡?」

  陸小鳳道:「還有大通大智陪他!」

  霜晴看著陸小鳳的眼睛,道:「此地只有這一輛馬車,若是要他自己走出去,怕是會累壞了吧!」

  「霜晴姑娘多慮了!」硬是賴在馬車裡不走,被陸小鳳嫌棄得不行的司空摘星笑道:「那位孫老爺既然能帶路找到這裡,他自然也有離開的辦法!」

  馬車進城之後,司空摘星不等陸小鳳再一次趕人,便直接從狹小的馬車車窗裡縱身穿了出去,身形飄渺,不可捉摸,幾個起落之間,已經完全不見其蹤跡。

  馬車裡,頓時又只剩下了陸小鳳,霜晴和花滿樓三個人。

  「現在你要去哪?」霜晴問陸小鳳。

  畢竟,他們三個人雖然是行動一致,可是,卻是陸小鳳帶頭,花滿樓跟隨,霜晴再跟著花滿樓這麼個順序。

  陸小鳳道:「請你們兩個吃飯!」

  陸小鳳是個很講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他雖然是個四海為家的風流浪子,卻也喜歡享受天下間的美食。據說每到端午佳節,陸小鳳不管之前身在何處,都要趕往湖州臥雲樓,只為吃上一頓那臥雲樓主人的家廚做出的湖州粽子,喝上幾杯上好的竹葉青!

  此時,陸小鳳就把花滿樓和陸霜晴帶到了名為上林春的酒樓裡。

  「這五梅鴿子做得不錯!」霜晴用筷子夾了一點,嘗了嘗,稱讚道。

  「他家的臘牛肉、五梅鴿子、魚羊雙鮮,正是做得最地道的招牌菜!」陸小鳳隨口說了一句。

  花滿樓看剛剛還一臉苦笑的陸小鳳和霜晴說起吃食來,瞬間變得興致勃勃,不由得柔聲笑道:「剛剛還說沒有法子請動西門吹雪,看你此時的樣子,還以為你已經想到了法子呢!」

  陸小鳳瞬間又變成了一張苦瓜臉,道:「沒法子,就是沒法子!西門吹雪名利雙全、眼高於頂,還六親不認不說,偏偏又隻身一人毫無牽絆,對這樣的人,除非他自己高興,否則你能有什麼法子說動他?」

  「你可以燒了他的房子!」霜晴隨口打趣道。

  陸小鳳一愣,旋即拍了一下桌子,道:「好主意!他若不答應,我這就去燒了他那萬梅山莊!」

  正在撈鮮嫩的鴿子肉吃的霜晴險些被菜裡的湯汁嗆住,避過頭去咳嗽了兩下,才喘過氣來,咳得面頰微紅的驚道:「我那是胡說的!」

  陸小鳳認真道:「管你胡說不胡說的,反正我是信了!」

  「……」霜晴默然無語,索性不理他了,低頭繼續吃自己的菜。

  花滿樓微笑道:「你要請西門吹雪幫忙,卻要先放火燒了人家的院子,這是哪家的道理?」

  陸小鳳道:「請西門吹雪幫忙的道理!」

  花滿樓聞言,只得笑著搖了搖頭。

  「你要幫忙解決金鵬王朝的事情,為什麼非要西門吹雪幫忙?」霜晴又好奇的問道。

  那日,她和花滿樓從金鵬王朝中人棲身的山莊裡出來,在前往杭州途中的那個小茶肆裡,見到了人稱江湖第一高手的葉孤城,而從花滿樓口中得知,另一個論劍法之精妙孤絕,與「白雲城主」葉孤城齊名的人,便是「萬梅山莊」的莊主西門吹雪了。

  「因為我們要對付的是獨孤一鶴!」陸小鳳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為霜晴解釋道:「而且,獨孤一鶴若真的是青衣樓的樓主,那麼,除了峨嵋派本身高手如雲外,青衣樓中更是不乏難對付的敵手。」

  霜晴眨了眨眼睛,獨孤一鶴這個名字,她也不陌生,也是那日花滿樓告訴她的。而且,由於獨孤一鶴門下弟子七人,峨嵋七劍三英四秀,其中又有人使用雙劍,和霜晴師門七秀坊多少有些相似,是以霜晴自那時起,便對這峨嵋派起了些好奇的心思。

  「要對付獨孤一鶴,你便一定要西門吹雪幫忙?他們兩人除了都是用劍的,又有什麼對付獨孤一鶴定要西門吹雪出手的必要?」霜晴想了想,認真道。

  花滿樓則是道:「西門吹雪的劍法真有傳說中那般可怕?」

  霜晴緊接著跟了一句:「那卻不知,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兩人之間比之如何?」

  陸小鳳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弄得呆了一呆,索性直接先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兩人,雖然俱是江湖中劍法卓絕、出凡入勝之人,兩人之間,卻從來未曾謀面,更是不曾交手過!」

  「那倒是可惜了!」霜晴認真道,若是兩位當時絕無僅有的一流劍客交手,真不知會是怎樣一番勝景!

  「一點也不可惜!」陸小鳳斷然冷笑道:「為了一根看不到的骨頭去跟人拚命,有什麼好看的!」

  霜晴微微怔住,初時還有些不解陸小鳳的話語,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立時便認真的輕聲道:「卻是我想左了,他們兩人既然練得都是殺人的劍法,那麼,還是這輩子都不要交手的好……」

  起初,霜晴還以為,兩人比武、比劍,就和藏劍山莊的名劍大會一樣,江湖高手更是可借此使得武學更為精益。

  為名為利,江湖俠士無不嚮往,更何況還有藏劍山莊十年磨一劍的名劍寶器相贈!


第十五章 江湖小透明

  陸小鳳正要開口,上林春的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有人似乎嚇得把桌上的杯盤都碰到了地上,瓷盤碎片落了一地,稀里嘩啦一陣聲響。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踉踉蹌蹌的從門外衝了進來,他的身上滿是傷口,大片的血跡從身體的各處蔓延看來,猩紅的血色,在有些耀眼炫目的金色陽光下,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搖曳紅豔,紅得令人骨髓生寒。

  那人伸著手,蹣跚著往陸小鳳身邊跑,他幾乎用盡了力氣,卻依然跑得很慢很慢。

  霜晴、花滿樓和陸小鳳早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霜晴的雙劍握在手中,有些警覺審視的盯著這個滿身是血的人。

  終於,那人撲到了陸小鳳身邊,用鮮血淋漓的手,死死的抓著陸小鳳的肩膀,在他的衣服上印下了兩個鮮紅的血手印,那人困難的張著嘴,吞嚥著喉嚨裡血沫,發出「咯咯」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

  霜晴駭然的發現,這人的喉嚨,竟然已經被割斷了一般,他的身上全是傷口,居然還能堅持到這裡,支持他如此的,大概也只剩下他口中說不出的那一句話了吧……

  「蕭秋雨!」陸小鳳看著那血人扭曲猙獰鮮血橫流的臉龐,突然失聲叫道。

  霜晴已經從包裡摸出來了一組二十個紅色的上品止血丸,也不知道是原來什麼任務給的了,霜晴自己也用不上,就一直扔在包裹裡,現在倒是趕巧了。

  時間緊迫,人命攸關,霜晴也來不及跟陸小鳳解釋,纖細白皙的手指直接鉗住蕭秋雨的下巴,指尖用力,強迫他張開了嘴後,霜晴直接把一組上品止血丸全都塞進了他的嘴裡。

  「霜晴!?」陸小鳳震驚道。

  雖然蕭秋雨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強拖著過來找他,隨時都有可能嚥氣,可是,也不能因為蕭秋雨受了重傷,還沒死的時候就用一大把紅色的藥丸直接把他噎死吧!

  上品止血丸入口即化,陸小鳳擔心的蕭秋雨被噎死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按說,上品止血丸這種東西每次只能服用一顆的,不過既然一組都拿出來了,蕭秋雨又已經是隨時都會嚥氣的狀態,霜晴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聽天由命吧!運氣好能保住他一條命自然是好,若是不行,也只能是蕭秋雨命該如此了……

  霜晴那一大把紅色藥丸硬給人塞下去之後,原本只剩一口氣的蕭秋雨雖然身上還在不停的流血,可是,他之前那種皮膚灰敗的氣息卻下去了些,陸小鳳無比靈巧的兩根手指輕輕的搭在蕭秋雨的手腕處,原本已經輕微到幾乎感覺不到的脈搏,竟然復有變得稍稍清晰了些。

  陸小鳳頓時精神一震。

  雖然蕭秋雨由於喉嚨被人割斷,聲帶也受了傷,根本說不出話來,可是,只要他能活下來,他想要說的那句話,自然總會有機會可以說出來!

  「霜晴,你還有沒有剛剛那個藥?」陸小鳳一邊摸著蕭秋雨的脈搏,一邊急切的看向霜晴。

  霜晴搖了搖頭,驚道:「我身上就那些,已經全部餵給他了,而且,就算有,再吃他也吃不下了……你真要噎死他啊!」

  蕭秋雨流著血的眼睛裡,之前充滿了焦急、恐懼、憤怒、仇恨,太壓抑也太沉重的負面情感,怕是只有將死之人才會流露的這般毫不掩飾。

  隨著霜晴一把上品止血丸塞進他嘴裡,蕭秋雨能感覺到自己原本已經快沒了生機的身體,竟然彷彿有一股暖流湧起般,他的眼神漸漸平靜,雖然身體還在微微顫抖著,卻還是強行推開陸小鳳抓著他脈搏的手,用滿是鮮血的手指在桌子上顫顫巍巍的寫了一個「青」字。

  陸小鳳道:「你是不是想說青衣樓?」

  蕭秋雨點點頭,他的身體突然一陣抽搐,然後閉上眼睛摔了下去。

  霜晴和陸小鳳同時伸出手來扶了一把,將蕭秋雨安放在座椅上,陸小鳳將手指輕輕探到蕭秋雨的鼻子下面,感受到雖然輕微但是還算平緩的呼吸,總算是稍稍鬆了口氣。

  然而,不過是瞬間,陸小鳳又是眼神一凜,駭然的望著蕭秋雨嘴邊、鼻子裡、眼睛裡流出來的血,已經漸漸變成了紫黑色。

  陸小鳳一驚,道:「他中了毒!竟然此時才發作!」

  霜晴的眼神裡,也閃過一絲不忍,她會做解毒丹。可是,在大唐江湖的時候,那東西著實沒什麼用處,霜晴也就是學了那張配方,做過一兩次練練手,就再也沒碰過了。背包裡,自然也不會帶著那種東西。

  花滿樓運指如飛,雖然雙目失明,卻一絲不差的在蕭秋雨身上飛快的封了他幾個穴道,解釋道:「那毒藥蔓延並不快,只是蕭秋雨的身體受了重傷,那毒藥此時發作起來,才是真要人命,不過,尚可拖延一二。」

  霜晴見狀,直接道:「那我去找個藥鋪配製解毒丹!」霜晴隱隱約約記得,附近酒樓的西邊就有一家藥鋪的,她也顧不上自己的素色披風、粉色薄紗水袖上都沾了不少猩紅的鮮血,說話間,霜晴已經往酒樓外面施展輕功離開。

  陸小鳳則是匆匆的留下一句:「花滿樓,你留下先幫忙照看蕭秋雨一下!」便也施展輕功,如飛鵬一樣飛快的掠過酒樓裡的幾張桌子,從早已經被嚇得呆住了的客人頭頂飛出,追到門外。

  青石板鋪成的長街上,也留下了長長一條鮮血的印記,從街心一直到酒樓門口。

  路邊的販夫走卒,也在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滿心驚懼的偶爾議論兩句,畢竟,江湖中人雖然常見,可是,被傷到滿身鮮血的人可並不多見,大街上碰到這種場景,實在是駭人……

  陸小鳳已經從周圍議論的人中,三三兩兩的言語間瞭解到,蕭秋雨是被從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上推下來的,他抓住一個人厲聲問道:「什麼車?」

  「黑、黑、黑馬車,趕車的好像是條青衣漢子!」被衣服上赫然兩個鮮紅血手印的陸小鳳抓住的小販結結巴巴的一臉驚懼的說道,同時伸出手來往西邊一指:「往那邊去了!」

  「多謝!」陸小鳳遠遠的拋下兩個字,便縱身奔過長街,迎著夏日午後刺眼的陽光,身形飛速掠過僅留下一道殘影。

  陸小鳳聽到,左邊那條街上,又是傳來一陣驚呼喊叫聲,便急忙追了過去。

  素色披風、粉色薄紗衣袖上都沾染了些許血跡的霜晴進了藥鋪後,便嚇得那坐堂的郎中和賣藥的夥計戰戰兢兢的,霜晴也不浪費時間,徑直走到櫃檯那裡,用手指敲了兩下櫃面,提醒那伙計道:「半夏、狼牙灰、小藥囊,還有天麻,都有吧?全都給我拿出來!」

  「是是是、是女俠饒命!」那伙計結結巴巴的作揖道,身子瑟瑟發抖的從藥架子上按照霜晴的要求拿藥。

  「……借用你們家的大藥臼一用!」霜晴往櫃檯上扔了一小塊金子,抱著那一堆中草藥,轉身往坐堂郎中身邊配藥的地方走,有些無奈的說道:「我是來買藥配藥的,不是打劫的,你不用抖成那樣!」

  原本身子也抖得如同篩糠的坐堂郎中遠遠的瞅見霜晴往櫃檯上扔給那伙計一塊金子,又聽霜晴說她不是打劫的,見她長得花容月貌,也的確不像那江湖中的惡人,雖說霜晴身上的衣物染了些血跡,不過,做大夫的,膽子本就比常人大些,那坐堂郎中頓時也不抖了,笑呵呵的捋著鬍鬚說道:「姑娘這邊請!可要小老兒幫忙?」

  「不用了,多謝!」霜晴隨口說道,將剛剛抱過來的那一堆半夏、天麻等草藥放在一邊,隨手從背包裡拿出來一個小藥臼,動作熟練的開始搗藥配藥。

  霜晴還在忙著做藥,只聽見藥鋪外面突然傳來「嘭」的一聲撞擊聲,隨即便是一片接連不斷的驚叫聲、哀鳴聲以及撞翻桌椅掀起來的各種雜物落地的聲音。

  霜晴轉身,手裡還拿著一把草藥、一個小藥臼和一支藥杵,她驚愕的見到一輛漆黑的馬車闖了進來,在藥鋪的門口便撞翻了好幾個人,旋即,那馬已經衝到了藥鋪裡面,馬車也從藥鋪的門口闖進來一半。

  霜晴飛快的放下手裡的東西,從背包裡隨手摸出一把雙劍,對著那已經口吐白沫的馬一個雷霆震怒定住,而此時,正湊到旁邊圍觀霜晴製藥的坐堂郎中和那伙計,還在驚嚇的尖叫中。

  「行了,沒事了,你們兩位別叫了……」霜晴看了一下手中的雙劍,她摸到的恰好是橙武幽月˙亂花,在這藥鋪裡,雙劍劍身光華四溢,彩色光暈熠熠生輝。

  那坐堂郎中和夥計已經被霜晴手中這柄光華璀璨的絕世雙劍閃得移不開眼睛,霜晴嘴角微微抽了抽,飛快的將幽月˙亂花重新塞回包裹裡,也不管那已經摔倒在地上的馬和黑色的馬車,繼續搗自己的藥。

  她要做的是闢邪散和金元散,一個可以解毒,一個可以提高抗毒性。

  畢竟,霜晴雖然會照著醫術配方製藥,本身卻並不太懂醫術。這藥究竟能不能給蕭秋雨吃,吃完之後效果如何,什麼對症什麼不對症的,她也搞不清楚,反正先把藥做出來,有備無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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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江湖小透明

  陸小鳳已經追到了黑色馬車前面,一步竄進了藥鋪裡。正在搗藥的霜晴看到陸小鳳的身影,微微一怔,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停下來,直接開口問道:「陸小鳳?」

  拉著黑色馬車的馬已經被霜晴一擊雷霆震怒定在了原地,而青布衣裳的趕車人卻從車上倒了下去,嘴角流著紫黑色的血,臉上的表情痛苦猙獰已經有些變形了。

  「霜晴?」陸小鳳正要把車門拉開,卻陡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忙回過頭來。

  「這是怎麼回事?」霜晴微微蹙了蹙眉,手裡拿著小藥臼走了過來,微微俯身打量了一下剛剛那個趕車人。

  「剛剛蕭秋雨就是被從這輛馬車上推下去的!」陸小鳳道,說著,他已經一把拉開了車門,車廂裡的座位上,竟赫然擺著一對銀鉤,上面繫了一條黃麻布,就像是給死人用的招魂旛一樣。

  「以血還血?」霜晴微微低頭看向那黃麻布上寫著的鮮紅的血字,「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霜晴看向陸小鳳,認真的問道:「他們這是要警告誰?」

  「我!」陸小鳳緩緩說道:「前幾日,勾魂手死在了蕭秋雨手上,後面那句,卻是警告我不要多管閒事了。」

  霜晴聞言,微微一愣,旋即又是一笑,看著車廂裡那對閃閃發亮的銀鉤,搖搖頭說道:「這人做事也真夠不講究的。」

  陸小鳳只是冷笑,「青衣樓的消息果然夠快,只可惜,他們看錯了人。」

  霜晴繼續問道:「看錯了人?」

  陸小鳳道:「青衣樓以為這樣就能嚇退我。」

  霜晴想了想,坦然一笑道:「雖說這青衣樓做事難看,不過,我倒是真希望你能被嚇到,別再管這件事了。」

  「因為金鵬王朝對中原武林居心叵測?」陸小鳳看向霜晴,也挑了挑他那眉毛。

  「金鵬王朝怎樣,我並不怎麼在意,只是,我要保護花滿樓,可是,他偏偏要跟著你,而你又在摻和這些麻煩的事情。」霜晴笑道,說完,又搖了搖頭,端著小藥臼往坐堂郎中那邊的大藥臼附近走去,「解毒丹一會兒就能配製好了,你若無事,就在這裡先等一會兒吧!」

  「也好!」陸小鳳道。

  也不見他用力,陸小鳳只是用兩根手指按在了黑色馬車的車頭上,便把那輛馬車連同已經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馬一起又弄到了藥鋪外面,然後,毫不見外的吩咐那早已經看呆了的賣藥夥計,道:「那小夥計,你還愣著幹嘛呢?快把你家鋪子外面拾掇拾掇,剛剛那馬車撞翻了不少東西!」

  「是是是!」那賣藥夥計一呆,忙不迭的從櫃檯後面跑出來,坐堂郎中也跟著夥計一起,兩人開始收拾藥鋪外面被撞飛了的藥簍、竹筐、曬藥的木板和凳子等物。

  陸小鳳則是走到了霜晴身邊,認真的看著她將那些草藥搗碎,又將狼牙灰攪了進去,最後放入小藥囊裡,做成簡易的藥粉。

  陸小鳳隨手從旁邊拿了一株草藥,扔進嘴裡嘗了嘗,然後吐出來,疑惑道:「這是半夏?」

  「……那東西有毒……還有,半夏的葉子你認不出來麼,還非得用舌頭嘗一嘗?」霜晴看著陸小鳳吐到地板上的一根草藥,嫌棄的瞥了他一眼,認真說道。

  「……認不出來,」陸小鳳苦笑道:「若是長在野地裡的,我倒是還能分辨一二,這已經曬乾了的,實在是無從分辨。」

  藥鋪裡的賣藥夥計和坐堂郎中還在外面收拾著被撞翻掀翻了的東西,霜晴這邊,則是已經將闢邪散和金元散分別作了一組二十個,霜晴隨手扒拉了兩下,然後分出一半遞給了陸小鳳,「救急如救火,蕭秋雨還中著毒呢,你把這藥拿回去給他服下吧!」

  陸小鳳一怔,問道:「那你呢?」

  霜晴指了指自己粉色的袖子上、素色披風上沾染的血跡,無奈道:「我找家客棧換身衣服先。」

  陸小鳳恍然,女孩子麼,當然對這種事情更為在意些了。

  他的衣服上,肩膀處還被蕭秋雨印上了兩個血淋淋的巴掌印,只不過蕭秋雨如今命懸一線,陸小鳳又一心急著蕭秋雨那未說出口的一句話以及他中毒之事,自然也就顧不得衣物是否整潔了。

  「這藥要餵給他多少?」陸小鳳從霜晴手中接過半組闢邪散和半組金元散,妥善收好後,追問道。

  霜晴稍稍愣了一下,然後認真說道:「我只是會做藥而已,並非擅長岐黃之術,具體應該給蕭秋雨服下多少藥,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就看著餵吧!」

  說完,霜晴不管徹底呆住的陸小鳳,揮了揮衣袖,轉身就尋客棧打算把身上沾了血跡的素色披風破軍套裝換下來。

  陸小鳳呆呆的望著霜晴纖細的背影,再低頭看看手裡的兩包藥,跺了跺腳,無奈,還是先趕回去上林春,看看花滿樓會不會對岐黃之術略懂一二了。

  都說久病成良醫,花滿樓自幼雙目失明,他家人自然為他尋了天下間的名醫診治,可惜,那些名醫對於花滿樓的眼睛,卻統統無計可施……

  想到這裡,陸小鳳又嘆了口氣,施展輕功縱身而去。

  上林春中,花滿樓正用手摸著蕭秋雨的脈搏,感受到指下那人的脈搏若隱若現,正是中毒的症狀,暗中心下焦急。

  陸小鳳剛一踏入上林春,花滿樓便抬起頭來面相這邊,彷彿看到了陸小鳳一樣,柔聲說道:「你回來了!」說完,花滿樓又是微微一怔,疑惑道:「霜晴呢?」

  陸小鳳道:「霜晴配好藥後,將藥拿給我,便去尋了家客棧換衣物,想必一會兒就能過來了。」

  花滿樓這才放下心來。

  陸小鳳又道:「霜晴說,這兩味藥名為闢邪散和金元散,俱有解毒之效,卻不知該給蕭秋雨服用多少。」

  花滿樓聞言也呆了一呆,卻並未猶豫,直接開口柔聲道:「把那藥物給我。」

  陸小鳳也不疑他,直接將霜晴給他的闢邪散和金元散各十份全都交給了花滿樓。

  花滿樓用指尖沾了一些藥物湊到鼻尖聞了聞,覺得藥性似乎很是溫和,略微思忖片刻,便取了兩份闢邪散、兩份金元散,各自餵給了蕭秋雨。

  陸小鳳自是將剩下的藥物又收了起來,看蕭秋雨的面色,似乎也不像剛剛那般慘白中帶著股駭人的黑紫色。蕭秋雨身上的傷口,大部分已經止血了,剛剛還在流血的嘴角,血色也從中毒的黑紫漸漸恢復成了正常的殷紅色。

  陸小鳳探了探蕭秋雨的手腕,感覺脈搏變得越發平穩,終於鬆了口氣,道:「想不到霜晴的解毒藥居然這般管用!」

  「蕭秋雨能被救回來,終歸是好事。」花滿樓微笑著柔聲說道,「卻不知,是何人加害於他?」

  陸小鳳冷笑道:「青衣樓,威脅我不許多管閒事!」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他們不該做出這種蠢事的,難不成,他們認為這樣子就能嚇到你?」

  陸小鳳道:「做都做了,不過,這樣卻只對一個人有好處?」

  花滿樓道:「你是說大金鵬王?」

  「不錯!青衣樓竟敢如此行事,我定要將此事徹查清楚!」陸小鳳冷笑道。

  花滿樓也笑了,搖了搖頭。

  陸小鳳突然神來一筆的說道:「蕭秋雨是丹鳳公主的人一事,還是不要告訴霜晴了,免得她知道自己救了金鵬王朝的人,覺得——」

  「我應該覺得什麼?」霜晴的聲音突然從上林春的門口傳來,她穿著一身暗藍色的輕容紗長裙,衣襟、袖口、腰帶處俱是雍容華貴的金銀錯鑲邊,衣服邊緣還點綴了些大顆的瑪瑙和珍珠,飄逸的長袖子幾乎將雙手完全籠在了薄紗裡面。

  不過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不但將身上的衣服全部換了,就連頭上的髮飾也全部換成了銀色花飾和銀色蝴蝶的樣子,一頭漆黑長髮垂到腰際,只是用兩側的頭髮鬆鬆垮垮的辮了個辮子,上面點綴了些許銀飾。

  「沒什麼!你的解毒藥效果不錯,蕭秋雨傷勢雖重,卻安全無虞了!」陸小鳳果斷轉了話題,「將蕭秋雨安置好後,我們馬上就去找西門吹雪!」

  霜晴眨了眨眼睛,徑直走到那正縮在櫃檯後面戰戰兢兢的上林春掌櫃那裡,拿了塊金子給他,道:「吃飯的錢,還有打掃那些沾了血的桌椅、地面的錢。」

  掌櫃的哆哆嗦嗦的探出個頭來,好像中風了似的顫顫抖抖的用手指把那塊金子呼啦了過去,「多謝女俠!」

  陸小鳳見狀,突然道:「說好這頓我請你們吃飯的!」

  霜晴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一副隨時都要衝出去找到萬梅山莊的架勢,還以為你忘了呢!」

  「……」的確一心想著西門吹雪日落後就不見客的規矩,想要抓緊時間趕快過去的陸小鳳訕訕的不說話了。


第十七章 江湖小透明

  炎炎盛夏,萬梅山莊的梅花,還沒有盛開。

  山坡上,卻依然滿是盛開的絢爛肆意的鮮花。漫山遍地的杜鵑,在夏日的陽光下,有一種美得驚人的光彩。

  「這裡好漂亮!」霜晴僅僅只是望了一眼門扉緊掩的萬梅山莊,便和花滿樓一樣,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這漫山遍野的鮮花上。繁花似錦,花團錦簇,天藍如碧,山野間微風輕柔,如同情人溫存的軟語低喃。

  大唐江湖中,「萬花晴晝海,南疆五毒潭」並稱兩大奇景,兩地皆為奇花異草相聚之地。不過,晴晝海雖為海,卻是花海,僅在花海中央,有一清澈的落星湖。而五毒潭名為潭,卻亦為姿態各異、瑰麗神奇的毒花異草盛開綻放之地。

  此時,霜晴見這萬梅山莊外的山野幽景,竟是不異於又一個人間仙境……

  看見對著漫山遍野的鮮花,幾乎不想離開的花滿樓和霜晴,陸小鳳終於忍不住道:「不是我想要煞風景,可是天一黑,西門吹雪就不見客了!」

  霜晴這才回過頭來,看了一下天色,稍稍理了理暗藍色墨韻青髓長裙外面的淺色披風的領口,笑道:「天色的確快要暗了,不過,夕陽美景下,這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卻更是嬌豔的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睛。」

  陸小鳳苦笑道:「我們是來找西門吹雪的,不是來賞花的……」

  霜晴搖了搖頭,認真說道:「錯了,是你來找西門吹雪的,我和花滿樓,就是來賞花的。」

  陸小鳳微微一怔,下意識的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置身花海,安靜寧和的臉上,煥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光彩,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宛若謫仙一般,雋永如畫。

  陸小鳳輕嘆了口氣,雖然花滿樓沒有回答,可是,他顯然也明白,花滿樓更願意留在這片幽美的花海中等他。

  因為西門吹雪身上,有太重的殺氣,而花滿樓,永遠是那麼的尊重和熱愛生命。

  陸小鳳轉向霜晴,道:「你也不進去?」

  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可不是那麼好進的,西門吹雪這個人,也不是輕易就能見到的。

  霜晴笑了笑,道:「我知道,他是當世絕頂的劍客,也知道,尋常江湖人,再難見他一面,不過,我還是寧願留在這裡,和花滿樓一起在漫山花海中,等你出來。」

  陸小鳳搞不明白的搖了搖頭,終究是拗不過花滿樓,也勸不動霜晴,只得自己一個人進了萬梅山莊去。

  西門吹雪接待客人的那間屋子裡看不到花,卻充滿了鮮花的芬芳,輕輕的、淡淡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寂寞,就像是西門吹雪這個人一樣,永遠穿著一身輕而柔軟的雪白衣裳,面容清冷,不苟言笑,彷彿冬日裡最為寂寞的寒冰,從不融化。

  萬梅山莊裡面,陸小鳳斜倚在一張用長青翅編成的軟椅上,看著面無表情、一身雪白的西門吹雪。

  萬梅山莊外面,霜晴和花滿樓還站在漫山遍野的鮮花中,裊裊花香中,似乎傳來了一陣陣輕柔的笛聲,那聲音輕輕柔柔、似乎很遠,又彷彿就在耳畔,霜晴四下裡張望了一下,卻看不到吹笛的人。

  大概是山莊裡面的人吧!霜晴暗想道。

  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的夕陽漸漸落下,將天邊的晚霞染上了大片的藍紫、紅橙的瑰麗顏色。

  晚風輕柔,帶著陣陣花香,似乎連夏日的酷暑都吹散了些。

  陸小鳳還不知道多久才能出來,霜晴索性就開始在自己的包裹裡翻找著,還興致勃勃的問花滿樓道:「花滿樓,你喜歡吃糖葫蘆嗎?」

  花滿樓頓時怔住,「糖葫蘆?」

  「對啊!」霜晴說話間,已經從背包裡摸出來最後剩下的幾串「蛋叉叔叔的糖葫蘆」,將其中兩串遞給了頗有些手足無措的花滿樓,笑著說道:「原本是買來逗那些小師妹、小師弟們的,不過,現在他們都不在我身邊,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我們自己把它吃了吧!」

  霜晴在山坡上找到一個大塊的平整的石頭,隨便往上面鋪了層巨獸毛皮,便拉著還呆呆的站在那裡,手中拿著糖葫蘆的花滿樓坐在了石頭上面,霜晴自己咬了一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嚼了嚼嚥下去之後,又繼續笑道:「我背包裡還有不少很漂亮的煙花,可惜你看不到,不然,在這片花海裡放煙花,可漂亮了。」

  花滿樓自然聽到了霜晴咬糖葫蘆的聲音,他有些怔怔的用手握著一支糖葫蘆,實在是在他長大後,就再也不曾碰觸過這種小孩兒喜歡的東西了。

  可是,聽到霜晴在旁邊吃得開心的聲音,他不由得,也溫柔一笑,微微低下頭,咬了一口糖葫蘆上酸酸甜甜的紅色山楂果。

  兩個大人,在一片絢爛美麗的花海中,映著夕陽最後一抹瑰麗的晚霞,宛如天真的孩子般,說說笑笑間,吃著最具童趣的糖葫蘆,又何嘗不是人間美景?

  當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從萬梅山莊裡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寧靜、幽美得讓人下意識的屏息的景象——

  陸霜晴和花滿樓背對著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柔軟舒適的巨獸皮毛,一片潔白中散發著淡淡的幽藍光澤,在他們周圍的不遠處,顏色各異的杜鵑花開得絢爛迷人。

  暮靄沉沉,晚霞熹微,晚風輕柔,花枝搖曳,風景如畫。

  花滿樓的一身白衣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的笑容溫柔而寧靜,帶著對世間最美好的生命的感恩和讚許。

  另一側的霜晴,暗藍色的輕容紗長裙,即使有珍珠瑪瑙以及金銀錯鑲邊的綴余和壓邊,輕柔紗的長裙依然薄紗翩翩,襯得霜晴整個人身姿窈窕婀娜。

  霜晴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了陸小鳳,以及和他並肩而立的西門吹雪,那是一個彷彿用最凌厲的劍、和亙古不化的冰雪削出來的人,不過,西門吹雪這個人有多冷、有多麼的像冰雪,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原本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現在臉上卻只剩下了兩條。

  霜晴和西門吹雪的第一次見面,她那雙漂亮勻稱、十指纖細適合握劍的手,被覆在了金銀錯鑲邊華貴而複雜的暗藍色墨韻青髓的輕容紗長袖下面,未曾被西門吹雪所看到,就如同霜晴總是喜歡放在背包裡而不是背上的雙劍一樣。

  而霜晴,則只是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人如其名、比冰雪更冷的西門吹雪一眼,所有的注意力便被失去了那雙和他的眉毛一模一樣的小鬍子的陸小鳳吸引到了身上。

  花滿樓看不到陸小鳳的臉,當然也看不到和陸小鳳一起走來的西門吹雪,他能聽到霜晴揮了下手發出的輕微的聲響,卻也看不到霜晴盯著少了兩條眉毛的陸小鳳時、笑得發亮的漂亮眼睛。

  「西門莊主?」花滿樓從巨石上起身,微笑著道。

  霜晴也隨即起身,繞過一步,站在了花滿樓的身邊,一雙明亮含笑的眼睛一眼不錯的盯著陸小鳳,還特意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的將視線掃過他之前那兩撇鬍子所在的地方。

  陸小鳳只能回以無奈苦笑,對上霜晴戲謔打趣的眼神,幾乎想要用自己的紅色披風,把自己的臉給蒙上……

  西門吹雪道:「花滿樓。」而對於正和陸小鳳彼此交換眼神打趣的霜晴,他則是直接忽略了,就如同霜晴也沒怎麼注意他一樣。

  花滿樓點點頭,道:「只恨在下身帶殘疾,看不見當代劍客的風采。」

  聽到花滿樓這句話,霜晴才又將視線轉向西門吹雪,稍稍打量了片刻,最終卻落在了他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上。利劍自有森凜劍氣,而一身白衣、宛若冰雪的西門吹雪,身上內斂的殺氣卻完全將劍氣掩蓋其中,令人只覺一片清冽寒意。

  又是幾句言語,西門吹雪人冷,聲音也冷,花滿樓雖然在微笑,卻也是淡淡的平靜無波,不過數語,便也知道,花滿樓和西門吹雪兩人並不投機。

  無他,不過是一個熱愛鮮花,熱愛生命,一個卻練得是殺人的劍法,把殺人看作是最為神聖的事。

  面對西門吹雪冰冷的言語,花滿樓依舊只是微笑道:「此地鮮花之美,人間少見,莊主居於此地,得天獨厚,何不靜下心來,多領略一二?」

  西門吹雪卻冷冷道:「鮮花雖美,又怎能比得上殺人時的血花?」

  霜晴眨了眨眼睛,想起曾經在江湖中流傳的萬花晴晝海的恐怖故事,不由得就插了一句話,微笑著說道:「將屍體埋於花下當作花肥,待到明年陽春三月,萬物復甦,被那些花肥滋養過的鮮花盛開,映山紅色,才是真正的人間美景……」

  饒是最為喜愛鮮花的花滿樓,聽霜晴這麼說,都有些臉色發白。

  陸小鳳更是一臉驚悚的瞪著霜晴。殺人埋屍在江湖中都算是常事,畢竟江湖中,俱是快意恩仇之人。可是,把屍體當做花肥,這樣真的好嗎……

  西門吹雪這才把目光凝注在霜晴身上,第一次細細打量於她。

  霜晴瞟了一眼滿是驚悚表情的陸小鳳,不由得微微莞爾,繼續輕聲曼語,看著西門吹雪的眼睛微笑著說道:「用屍體和鮮血灌溉養出的鮮花之殷紅嬌豔,想必不遜於殺人時的劍下血花,西門莊主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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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三題外話:

  #大唐江湖中,那些香豔旖旎、驚悚淒美的鬼故事#

  #咩蘿的葫蘆,萬花谷的花肥,你們懂得……抖#

  《金鵬王朝》原著裡,這一段劇情應該是發生在四月間,這裡設定改成了炎炎夏日,鞠躬!


第十八章 江湖小透明

  西門吹雪並未做出回答,他只是又深深的看了微笑著的霜晴一眼。

  夜色蒼茫,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隨風搖曳,輕柔而嫵媚。山間似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薄霧,西門吹雪的人,彷彿忽然間,便消失在了這片幽美的暮色迷霧中……

  「他走了?」霜晴眨了眨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某個方向。

  陸小鳳不答反問:「你能看清他是從那邊走的?」

  「好像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飄過去的……」霜晴認真的說道,然後又自己扯了扯嘴角,雖然說的是實話,可是,怎麼感覺怪怪的呢!

  夜色漸濃,天邊有些深暗的藍,點綴著幾個疏落的星星,月色如霧,晚風裡還帶著淡淡的花香襲人,水意朦朧。

  陸小鳳正要開口,卻悲哀的被霜晴搶了個先,她好奇的盯著陸小鳳只剩下兩根眉毛的臉,笑著問道:「陸小鳳,你那和眉毛長得一摸一樣的兩撇鬍子呢?」

  花滿樓聞言,也將注意力從月下花景中轉移到了陸小鳳身上,微笑著柔聲說道:「霜晴,你是說,陸小鳳只剩下兩條眉毛了?」

  「嗯!」霜晴微微點頭,看著陸小鳳,一邊在等他的回答,一邊詳細的對花滿樓解釋道:「他剛剛進去萬梅山莊的時候還好好的,出來的時候,鬍子就已經不見了!」

  陸小鳳滿臉苦笑,連話都懶得說了。

  花滿樓則是已經猜到了其間的緣由,忍不住笑道:「想必,這便是你能請動西門吹雪的法子了?」

  霜晴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驚訝的說道:「西門吹雪答應幫忙的原因,竟然是陸小鳳把那兩撇鬍子刮掉?!他可真是一個怪人!」

  花滿樓柔聲笑道:「江湖上,從來沒有人看到過只剩下兩條眉毛的陸小鳳,西門吹雪這人什麼都不缺,他也只能向陸小鳳要求這件事了!」

  「……」只剩下兩條眉毛的陸小鳳愁眉苦臉的,索性直接轉過身去背對著人蹲在了地上,他被霜晴和花滿樓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著,就差在山坡上挖個坑,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了!

  「你要面紗嗎?」霜晴手裡拿著好幾個顏色各異的面紗,笑得捂著肚子說道。

  本來,看陸小鳳把鬍子剃掉了,霜晴還沒什麼感覺,就是有點好奇而已,可是,等到跟花滿樓聊起來的時候,尤其是知道了四條眉毛簡直就是陸小鳳最獨特的特徵之後,霜晴就開始笑得不行了。

  陸小鳳本來是扭過頭來想要瞪幸災樂禍的霜晴一眼的,結果,看到她手裡黑的白的藍的紫的樣式一致唯獨顏色不同的一大把面紗,又忍不住笑了出來,搖頭道:「之前可從來沒見你帶過面紗!」

  「就是拿著玩的!」霜晴笑道:「你真的不要一個嗎?」

  「我還是——」陸小鳳話未說完,卻突然發現,原本笑容溫柔寧和的花滿樓,面上的神情在這一瞬間,竟然忽的僵硬了一下。

  與此同時,原本還笑著和他開玩笑的霜晴,臉色也猛地一變。

  就在剛剛,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霜晴突然收到了一條新的系統提示:【山谷裡,似乎傳來一陣飄渺的歌聲……】

  當然,僅僅就這麼一條信息的話,霜晴只會以為,附近可能有任務,可惜,在她還沒有聽到那個所謂的飄渺的歌聲之前,霜晴又收到了另一條信息:【你側耳傾聽,恍然間驚覺,那竟然是丹鳳公主的歌聲……】

  霜晴自問,自己從來不曾聽到過那位丹鳳公主的歌聲,而且她現在也沒心思聽!幕後黑手這是不知不覺就過來了麼?

  花滿樓突然改變了方向,向著山坡後面走去。

  丹鳳公主的歌聲還很遠,花滿樓則是由於自幼雙目失明,聽力平素就遠超於常人,才能循著那陣飄渺的歌聲走去。而饒是以陸小鳳和霜晴的耳聰目明,也並未真切的聽到絲毫聲音,只得跟在花滿樓身後往前走。

  霜晴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她把剛剛那幾個面紗又全都收了起來,也不問陸小鳳到底要不要了,轉而拿出了一對有著極其繁複豔麗的火紅色孔雀翎劍穗的雙劍鸞歌鳳舞握在手中,近乎白色的劍鋒在月光下,閃過一道冷厲的流光。

  這還是陸小鳳第一見霜晴拿劍。

  不同於一般長劍的樣式精簡古雅,霜晴的雙劍,劍身清冷凜冽如冬日白雪,劍穗卻是亮眼的火紅色孔雀羽,左手的長劍的大片劍穗垂下來,幾乎和劍身一般長,右手中的劍卻只點綴了一片孔雀翎,樣式奇特,卻意外的奪人心魄!

  陸小鳳仔細打量了半晌,終於說道:「你這劍……」

  「劍名鸞歌鳳舞。」霜晴回得簡單,半晌,卻又自顧自的補充了一句:「取自一朝歌舞,一夕朝臣;靡音非禍,禍自欲迷……」

  「……」陸小鳳聞言,微微一怔,嘆道:「劍是好劍,鸞歌鳳舞之名,配上這火紅色的孔雀羽,倒也相宜,只是,這雙劍名字取意的由來,卻怎地如此這般讓人扼腕……」

  「配丹鳳公主正好!」霜晴認真說道。

  陸小鳳頓時呆怔無語,半晌才道:「你說真的?」

  霜晴認真的看向他,點了點頭說道:「嗯,我討厭她!」

  本來有些急切的走在前面的花滿樓,步子似乎有了些微的遲疑。

  陸小鳳好奇道:「你見過丹鳳公主?」

  霜晴搖頭,道:「沒見過。」

  陸小鳳有些啼笑皆非,「你都沒見過她的人,你就討厭她?」

  霜晴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道:「這不是馬上就能見到了麼?」

  陸小鳳聞言一怔,花滿樓也有些愕然的回過頭來。

  夜色愈加濃暗,山間的夜霧朦朦朧朧的,星月都已經漸漸隱沒在滿是霧氣的山峰後面。

  山谷傳來的歌聲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淒涼、哀婉,帶著寂寞的飄零和不幸,卻又美得令人心碎。

  夜裡的花香,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清幽和靜謐,裊裊娜娜,瀰漫在身邊。

  花滿樓略有些遲疑的說道:「我聽人唱過這首歌。」

  陸小鳳和霜晴也都隨著花滿樓停了下來,他們自然明白,花滿樓想說的,絕對不只是這一句話。

  陸小鳳心急,索性直接問了出來:「聽誰唱過?」

  花滿樓道:「上官飛燕。」

  霜晴抿了抿嘴唇,沒有言語。

  陸小鳳卻有些驚愕的說道:「不是上官丹鳳?」說著,他看向了霜晴。

  霜晴漫不經心的瞥向遠處漆黑的夜色裡唯一的一盞燈火,這陣歌聲,就是從那裡傳過來的。

  「唱歌的人,是丹鳳公主。」霜晴低頭,摸了摸手中的劍,極其篤定的說道。

  陸小鳳常說,這世上可以讓他完全信賴的東西一共就只有十二樣,其中有一樣就是花滿樓的耳朵。

  別人親眼看到的事情, 都有可能是錯的,但是,花滿樓聽到的聲音,卻絕對不會錯。

  相比才結識不久的霜晴,陸小鳳當然更相信花滿樓。他看向霜晴,霜晴對於他的猶豫和遲疑,也不在意,只是拿著火紅色孔雀羽雙劍指了指遠處那盞微弱的燈火。

  此時,那陣飄渺的歌聲已經停了,唯獨風中搖曳的燈火還在。

  花滿樓已經施展輕功,朝著那盞燈火的方向掠了過去。

  霜晴幾乎是同時的縱身而起,身形輕飄飄的,如一陣輕柔的風。由於施展輕功,霜晴身上的披風被飛掠而過的夜風吹了起來,露出一身輕紗層疊的深藍色墨韻青髓長裙。輕容紗的裙裾在風中舞動,衣袂翩翩,映在她冷厲的劍鋒上,寒氣凜人,又帶著一種輕歌曼舞般的從容幽美。

  陸小鳳驚愕的發現,霜晴施展輕功的時候,速度竟然比花滿樓還要快。

  不過幾瞬之間,裙裾飄飄的霜晴,竟然已經掠到了花滿樓前面。

  ——當然,更為惹人注目的是,霜晴平日裡掩在披風下面的墨韻青髓長裙,右手邊一側的裙角,竟然是微微散開的。

  因為霜晴平時總是喜歡披著披風,陸小鳳從來沒有注意過霜晴身上的衣服到底是什麼樣子,此時,在夜色中,藉著清幽的月光,陸小鳳看到的場景,卻令他幾近駭然!

  ——衣領開得稍稍大一點沒什麼,反正有披風;肩膀上是半裸的也沒什麼,反正有披風;右側從膝蓋到大腿露出一截腿部來,其實還是沒什麼,反正霜晴平日裡走路從來是輕緩從容的,身子完全被掩在淺色披風下面。而此時,由於披風被風吹起,手執雙劍的霜晴,索性直接把披風收了起來,只著一身墨韻青髓長裙,這般打扮,分明是驚人的美麗,卻也驚人的妖異……

  霜晴憑藉輕功「暗香掠影」,落地時又接了「蝶弄足」,將花滿樓稍稍甩開了一小截距離。

  三個人距離那盞燈火已經越來越近了了,即使是落在了最後面的陸小鳳,也已經能分辨出,那是一間小小的廟宇。

  搶在最前面的霜晴,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女子飛快離開的身影,遠遠的,便是飛起一招「劍主天地」,劍氣激盪間,生生的擊碎了那女子身邊的一個銅盆。盆中頓時水花迸濺,那女子心驚之下,飛身離開的動作自然緩了下來,伸手擋了一下臉。

  衣袂飄飄的霜晴已經悄無聲息的落在了那女子對面,手中一柄長劍鸞歌鳳舞直指那女子面門,火紅色的孔雀羽還在微微的晃動,在那盞幽幽搖曳的燈火中,映射出妖異的豔麗光澤。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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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江湖小透明

  此時,花滿樓和陸小鳳也已經追了過來,看到霜晴手執利劍,如白玉般清冷銳利的劍鋒直指對面那女子的面門。

  然而,當陸小鳳的視線凝固在那女子的臉上的時候,他自己的面色卻陡然一變,失聲叫道:「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笑容哀婉,鬢角的髮絲還有些濕潤,她應該剛剛才用那個銅盆裡的水梳洗過,隨即,霜晴的劍氣將銅盆擊碎,裡面濺起的水花也撲了上官飛燕一身,讓她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憐。

  「花公子,陸公子,」上官飛燕微微以手掩面,聲音哀婉悽楚的輕聲說道。

  霜晴手中的劍依舊平穩,劍鋒直指上官飛燕,似乎完全不會被楚楚可憐的上官飛燕所打動。霜晴微微蹙了蹙眉,看向陸小鳳,平靜的問道:「你說她是上官飛燕?」

  點頭的不只是陸小鳳,就連花滿樓也微微頷首,柔聲說道:「是,霜晴,她是上官飛燕。」

  「你們確定,她真的不是丹鳳公主嗎?」霜晴手裡的劍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輕輕的冷笑了一聲。

  「霜晴——」花滿樓還想再勸。

  上官飛燕一臉悽楚無助、楚楚可憐的樣子望著霜晴,有些驚懼的弱聲說道:「這位姑娘是不是有哪裡誤會了……飛燕、飛燕怎麼可能是丹鳳公主呢……」

  「你自己的事幹嘛問我?」霜晴完全不為所動,雙劍鸞歌鳳舞的劍鋒似乎距離上官飛燕那張臉又近了寸餘。

  陸小鳳只得苦笑,道:「我之前見過丹鳳公主,她和上官飛燕雖是姐妹,長相卻並不相同。霜晴你先把劍放下,有話慢慢說……」

  「她剛剛還要跑,你卻讓我放下劍?理由呢?難道就因為她是個弱女子?」霜晴特意在「弱女子」三個字上停頓了片刻,不敢置信的瞪著陸小鳳,「見到這個女人之後,你們兩個的腦子裡都進水了嗎?」

  霜晴的指責太犀利,饒是風流浪子的陸小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本就對上官飛燕隱隱約約有幾絲好感的花滿樓更是不敢再和霜晴針鋒相對的言語……

  兩個漂亮的女人之間,如果不是最好的朋友,就一定是天生的敵人。

  這句話,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是至理名言。

  上官飛燕用隱隱含淚的眼睛望向陸小鳳和花滿樓。

  霜晴看著上官飛燕可憐兮兮雙目含淚的模樣,直接一點也不矜持的翻了個白眼,微微揚了揚手中火紅色孔雀羽的長劍,然後言辭平靜、字字清晰的緩慢說道:「你敢哭,我就敢揍你!」

  陸小鳳張了張嘴,隨著霜晴的話語落下,又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嘴閉上了。

  女人之間的戰爭,男人最好不要插嘴。

  否則,誰多嘴,誰就會是炮灰。

  陸小鳳對此,深以為然。

  更何況,陸小鳳也實在是說不出口,讓霜晴稍微讓著一點那位都要哭出來了的上官飛燕姑娘。

  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說,你應該讓著點那位姑娘,旁觀者多少總要讚嘆一句。

  可是,一個男人若是對一個漂亮姑娘說,你應該讓著點另一位漂亮姑娘,那就是找揍了!

  自詡風流又從來憐香惜玉的陸小鳳覺得,自己還是不要上趕著找揍的好……

  「這位姑娘,你真的誤會飛燕了……」被劍鋒所指的上官飛燕看上去可憐極了,她蒼白著臉,身上的衣物還有些被水浸濕的狼狽,她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來,望著霜晴,還在試圖解釋。

  「我有沒有誤會你,這點事稍後再說。」霜晴冷聲說道:「你還是先解釋解釋,你一個『弱女子』,為什麼要在深夜間跑到這麼陰森偏僻的廟宇裡唱歌,為什麼剛剛唱完歌把花滿樓和陸小鳳兩個人引來之後就要跑吧?」

  霜晴的態度雖然多少有些咄咄逼人,可是,她提出的問題,卻也是陸小鳳和花滿樓所急於知道的。

  之前,陸小鳳還認為,上官飛燕已經失蹤,甚至很有可能遭遇了不測。而此時,上官飛燕突然出現在這裡,又是怎麼回事?

  上官飛燕只是神色哀婉無奈的搖搖頭,強忍著不讓自己眼睛裡的淚水落下來,對於霜晴的質問,卻並不做解釋,只是不停的搖頭哽咽:「我……我真的……」

  夜裡,山林間有風吹過。

  夜風裡似乎還夾雜著淡淡的花香,撫在人的臉上,宛若情人間低喃含笑的眉眼和柔軟的唇。

  對於現在這個場面,花滿樓略有些無奈的輕嘆了一下,柔聲開口道:「霜晴——」

  話音未落,那座簡陋的小廟宇裡,提著鋼鞭、跨著黑虎的黑面山神像,突然從中間裂開,一條四尺長的鋼鞭,突然斷成七八截。巨大的山神像也一塊塊的裂開,染著色的石土塊哐啷啷的滾落在地上。

  廟宇周圍,頓時塵土飛揚,煙塵瀰漫。

  霜晴下意識的用手背擋了下眼睛,防止沙土飛到眼睛裡迷了眼。

  上官飛燕卻抓住時機,一招襲向霜晴。

  最為擅長聽聲辯位的花滿樓是唯一一個不被飛起的煙塵所困擾的,在掀起的漫天灰塵中,他依然敏銳的察覺到了霜晴和上官飛燕之間的動作。瞬間出手攔住了想要偷襲霜晴的上官飛燕,卻再沒攔住反擊速度著實驚人的霜晴。

  ——上官飛燕的手被花滿樓擋住的時候,還有些眯著眼睛的霜晴已經揮劍一招劍影留痕將人擊飛了出去,鸞歌鳳舞火紅色的孔雀羽劍穗劃出一道令人驚豔的弧度,旋即接上一招劍氣長江,直指上官飛燕右肩。

  上官飛燕被劍影留痕打飛出去,又被霜晴冰寒的劍氣擊傷,摔落在地之後,卻是伶俐的一個翻滾,一手捂著受傷的右肩,轉頭就跑。

  霜晴剛想要縱身追過去,卻被陸小鳳和花滿樓雙雙攔下。

  花滿樓淡淡的笑了笑,可是他的笑容,卻讓人分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在有些迷離的夜風裡,驀地,便有了幾分令人落淚般的傷感。

  陸小鳳擋在霜晴面前,道:「讓她走吧,想必,她也是有苦衷的。」

  「……」霜晴只是深深的看了陸小鳳和花滿樓一眼,也沒有再說話,只是一把甩開他們兩人擋在前面的手,轉身往廟宇裡,剛剛碎裂開的山神像那邊走去。

  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直接被霜晴甩在後面。

  花滿樓的臉色有些蒼白,從剛剛上官飛燕被霜晴截住用劍指著,上官飛燕的楚楚可憐與霜晴的咄咄逼人,然後又是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再到上官飛燕趁亂偷襲霜晴不成反被霜晴一劍擊傷,自己攔了上官飛燕,又阻攔了霜晴……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幾人之間,卻發生了太多的變故。

  花滿樓的情緒,似乎有種說不出的低落

  陸小鳳看著霜晴的背影,無奈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伸手輕輕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低聲對花滿樓說道:「怕是真生氣了……」

  花滿樓微微一怔,傾聽著霜晴平穩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也是只能無奈苦笑。

  漫天瀰漫的塵土散去後,終於可以清晰的看到,碎裂開的山神像後面的牆壁上,竟有一個渾身血跡的人被掛在了半空中。他的胸膛,赫然被一雙判官筆所刺穿,甚至還釘在了山神像後面的牆壁上,在判官筆的尾部,還懸著兩條招魂旛一樣的黃麻布。

  「以血還血!」

  「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

  ——那兩條黃麻布上,赫然和之前載過蕭秋雨的那輛黑色馬車上的內容一樣,同是用未乾透的鮮血寫成。

  蕭秋雨命大,被人追殺後遇到陸小鳳等人,僥倖一息尚存。孤獨方卻是在這偏僻孤冷的山神廟中遇害,早已鮮血流盡,含恨而終……

  獨孤方此人,霜晴當然不認識。可是,她認識那兩條招魂旛一樣的黃麻布,也認識那上面的兩行字。

  尤其「多管閒事」那句話,毫無疑問,依然是留給陸小鳳的。

  霜晴輕輕嘆了口氣,一雙漆黑如墨的漂亮眼睛在迷離的月色中,宛若星辰,她認真的看向陸小鳳,意外平靜的說道:「看到這番場景,有沒有後悔剛剛放走那位上官丹鳳?」

  陸小鳳只得苦笑,承認道:「後悔。」

  霜晴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沒有陸小鳳想像中的冷笑,也沒有絲毫的冷嘲熱諷,只是十分平靜的看著他,半晌,才十分平靜的說了一句:「嗯,你後悔去吧!」

  說完,霜晴轉身就走了。

  沿著下山的方向,施展輕功「暗香掠影」的身姿輕盈如風,轉瞬間,那道裙裾翩翩的暗藍色曼妙身影,竟是已經消失在了薄霧漸起的深深夜色裡。

  即便是酷暑的夏日,山間的夜風也帶有幾絲濕潤的涼意。濕潤的霧氣中夾雜著淡淡的花香。

  陸小鳳頓時怔住。

  霧裡看花,人在霧中,身影依稀,終於消失不見……

  陸霜晴這是,連她說要好好保護的花滿樓都不管了?!

  這般說走就走——不,連說她都懶得說,分明是轉身就走……

  良久,陸小鳳轉身看向神色間難掩失落和怔然的花滿樓,再一次無奈的苦笑道:「怕是真的生氣了……」


第二十章 冰心劍指江湖

  山腳下的山村野店裡,房屋簡陋,燈火暗淡,酒桌都是破破爛爛裂了縫的木頭,坐在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舊椅子上,「咿呀」作響。

  周圍瀰漫著一股劣酒的味道,錦衣華服的溫潤公子花滿樓和只剩下兩條眉毛的風流浪子陸小鳳就對坐在這樣一家破舊的小酒店桌邊,彷彿和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

  山野小店裡,掌櫃的既是店家老闆,又是幹活的小二夥計,肩上搭著一條已經有些看不出原色的抹布,正趴在簡陋的木板搭成的櫃檯上面犯睏。

  一盞光線微弱的油燈,在山間的夜風中微微搖曳,燈芯偶爾炸出朵小小的燈花,發出輕微的聲響。

  陸小鳳手裡拿著兩根長短不齊粗細不均的筷子,叮叮噹噹的敲在盛酒的粗瓷碗上,音調一點也不准的搖頭晃腦反反覆覆的唱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千杯不醉的陸小鳳似乎被這山村野店的劣酒給灌醉了,他就這麼手裡敲著,嘴裡哼唱著,反反覆覆就這麼兩句話。

  陸小鳳唱一遍,花滿樓就喝一杯。

  陸小鳳再唱一遍,花滿樓端著杯中並無多少酒香的劣酒又是一飲而盡。

  等到神色有些鬱鬱的花滿樓將桌上的酒全部喝完,陸小鳳還在繼續反覆的唱那兩句的時候,花滿樓終於忍不住了,無奈道:「我不是說你唱得不好,不過,你能換兩句再唱嗎?」

  眼睛裡些微有了幾分醉意的陸小鳳抬頭看了對坐的花滿樓一眼,搖搖頭道:「你能少喝兩杯嗎?我從來沒見過你也會借酒消愁。」

  花滿樓微微笑了一下,無比溫柔的笑容裡,卻有幾絲說不出的悵然。

  很少喝酒、今天喝了許多卻沒有一絲醉意的花滿樓,還有最愛美酒、似乎已經醉了的陸小鳳兩人互相對著苦笑了兩下,一時間,氣氛竟陷入了一種滿是寂寥的沉默。

  花滿樓終於忍不住問道:「你說,霜晴現在會是在做什麼?」

  陸小鳳一怔,旋即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在一家酒館裡像你一樣借酒消愁!」

  霜晴離開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後,也沒去動他們來時乘坐的馬車,只是逕自叫出了踏炎烏騅,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馬鬃,然後從背包裡摸出幾顆紫花苜宿遞給它,自言自語道:「這兩天光顧著跟陸小鳳和花滿樓他們兩個人跑來跑去的了,也沒時間給你挖馬草。皇竹草早就沒了,甜象草這兩天也被你吃光了,現在只剩下五六十顆紫花苜宿了!」

  踏炎烏騅才不管霜晴說了什麼,看到紫花苜宿後,終於肯鬆口不再繼續叼著霜晴的衣袖,轉為開始慢條斯理的嚼馬草。

  「就知道吃……」霜晴看著踏炎烏騅,喃喃道:「包裡大概就剩下三百金了,保護花滿樓那個任務的獎勵,估計是拿不到了,偏偏任務還放棄不了,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真糟心……」

  對於霜晴的念叨,踏炎烏騅的反應是把嘴裡的馬草吐出來,然後又叼了霜晴一袖子口水,換一根馬草繼續嚼……

  霜晴瞅著自己被踏炎烏騅印下好幾個濕淋淋的牙印的輕容紗長袖,嘴角抽了抽,輕輕的往馬頭上拍了一下,示意還在嚼馬草的那貨跟上,轉身尋了山間的小溪,蹲下身去,簡單的用溪水將衣袖浸濕,將上面的口水印洗乾淨之後,才拖著濕淋淋的袖子翻身上馬,逕自下了山去。

  山腳下,竟是一片詭異的寂靜,深夜裡,連鳥雀的叫聲和蟲鳴都消失了。

  霜晴沒有下馬,只是拉了下踏炎烏騅的韁繩,停在了那裡,帶著火紅色孔雀羽劍穗的雙劍鸞歌鳳舞被她輕輕的握在手中,雪白鋒利的劍身被長袖半掩,只有精緻耀眼的劍穗從長長的輕容紗水秀下露出來,在夜霧迷濛中,令人驚豔。

  「馬車裡那個是什麼人?出來!」霜晴手中按劍,平靜的抬起頭冷聲道。

  一個年輕公子應聲從一輛隱在陰影裡的馬車中走了出來,他的步伐緩慢而平穩,很快便從陰影裡走到了霜晴前面,「陸姑娘好眼力。」那人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說話時緩慢而溫和。這是一個很驕傲、也很自信的人。

  霜晴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也不說話。

  既然對方連自己的名字姓氏都能叫出來,而且還能在自己和陸小鳳、花滿樓分開之後在山下等著,那麼,想必也自然也清楚今晚發生的事情。

  他刻意趕在深夜這會兒找過來,有什麼目的,即使霜晴不問,他自己當然也會說清楚。

  「珠光寶氣閣今日設宴,在下特來邀請陸姑娘。」那年輕公子溫文爾雅的笑道。

  霜晴抿了抿嘴唇,視線緩緩的從那年輕公子身上掃過,眨了眨眼睛,認真的開口問道:「第一,珠光寶氣閣是什麼東西?第二,你是誰?」

  霜晴的言語聽來好似有些不客氣,可惜,卻並非刻意挑釁,而是真的在詢問。

  那年輕公子微微怔住,似是未曾想到,這江湖上,竟然真的會有人不知道珠光寶氣閣的大名,尤其,陸霜晴這一路上還是和陸小鳳、花滿樓等人相熟同行。

  「在下霍天青,乃是『珠光寶氣閣』的總管。」霍天青隨即便坦然答道。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又提醒他道:「你還沒說,『珠光寶氣閣』是什麼呢!」

  霍天青一貫從容不動、處變不驚的表情是真的有些掛不住了。

  在他報上名字後,陸霜晴的態度,分明是只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他是珠光寶氣閣總管這一身份而已,卻對江湖上霍天青年紀之輕、輩分之高、武功之妙全然不瞭解!

  霍天青在沉默片刻後,依然緩慢而溫和有力的解釋道:「關中珠光寶氣閣乃是山西閻鐵珊名下……」

  等到霍天青把話全部說完之後,霜晴才有些奇怪的望著他,慢慢的說道:「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閻鐵珊,同樣也從來不曾和珠光寶氣閣有過絲毫牽扯,我不明白,珠光寶氣閣挑在現在這個時間,三更半夜的設宴也就罷了,為什麼你還要三更半夜的跑到山裡來邀請我去赴宴?」

  霍天青被霜晴反問的頓時怔住,剛想開口,卻又被霜晴打斷道:「我懶得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問題了,不過,你告訴我珠光寶氣閣邀我赴宴的原因的時候,最好先考慮清楚。」

  霍天青臉上的神情幾經變化,他緊緊的盯著霜晴,霜晴也好奇的回望著他,神色平靜,波瀾不驚。

  良久,霍天青終於一派沉穩的笑著說道:「在下也邀請了陸小鳳陸公子,花滿樓花公子,之前霍某從友人處獲悉,陸姑娘和陸小鳳、花滿樓三位之間似乎有些誤會,三位也好借此閒談一二,消除隔閡。」

  「你那位話多、事多、還什麼事都知道的友人可是金鵬王朝的丹鳳公主?」霜晴摸了摸手中的劍柄,嗤笑了一聲,瞥了他一眼。

  「陸姑娘怕是有些誤會了。」霍天青好像完全不知道霜晴在說什麼一般,面不改色的從容笑道:「飛燕乃是在下傾慕之人,我從她處得知,她與陸姑娘之前似乎有了些小小的衝突,也是她告訴我,因為她的緣故,怕陸姑娘和陸小鳳花滿樓兩位之間產生些小的摩擦……這卻與金鵬王朝或是什麼丹鳳公主無關了!」

  「上官飛燕,或者是丹鳳公主,那不都是一樣的麼?」霜晴似乎有些被逗笑了,眨了眨眼睛,慢慢地重複了一遍反問道:「上官飛燕跟你說,我和她之間,是一點小小的誤會?」

  霍天青道:「正是如此。」

  霜晴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繼續道:「她還說,因為她,我和陸小鳳、花滿樓之間產生了些不愉快的小摩擦?」

  霍天青道:「不錯!」

  霜晴最後總結道:「所以,你在邀請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之後,又跑來邀請我赴宴,以便為我們三人之間消除隔閡?」

  「是!」霍天青笑道:「陸姑娘與陸小鳳、花滿樓三位畢竟也是好友,飛燕若是之前得罪了姑娘,想必也是無心之過,姑娘也是心胸寬廣之人,大家何不借此良機,化干戈為玉帛?」

  霜晴這次是真的被氣笑了,道:「我和陸小鳳、花滿樓之間的事情,我清楚還是你清楚?我不想管什麼隔閡不隔閡的事情,也不想消除什麼隔閡,你知不知道?」

  「陸姑娘何必如此——」霍天青還想再說,卻又一次被霜晴毫不遲疑的打斷了。

  「還有,說告訴你我心胸寬廣了?」霜晴忍不住莞爾一笑,又說道:「可是你傾慕的那位上官飛燕姑娘?那我勞煩你回頭轉告她一句,我這點心胸氣量,實在是比不得上官飛燕她自己!」

  話音未落,霜晴已經手握雙劍鸞歌鳳舞輕巧的從踏炎烏騅上縱身而起,施展輕功飛身掠到霍天青身後一側的樹下陰影處,身影還未落地,已經是起手滿堂勢,一招聲勢驚人的劍破虛空驟然使出。

  火紅色孔雀羽的劍穗迅速劃過一道凌厲而柔和的弧線,上面折射的血紅色的刀鋒劍影幾乎能晃暈人眼。

  劍影閃動、劍氣凜然間,一個苗條動人的身影已經如同最靈巧的燕子般飛身躲了開去,卻仍舊被劍破虛空冰冷的劍氣擊傷,髮上玉簪被毀,一頭如潑墨流泉般的烏黑長髮也被削去一小段,披散在她的肩上,襯得那女子面色蒼白卻美麗驚人。

  那是一張美麗、精緻,卻完全不同於上官飛燕的臉。

  「喲,看你這次的打扮是丹鳳公主了?」霜晴輕笑道,手中雙劍卻依然凌厲迅疾。

  霜晴招式雖快,霍天青卻也不慢。

  霜晴來不及使出第二劍,霍天青在不動聲色間已經以詭奇的身法擋在霜晴面前,劈手想要奪霜晴的劍。

  霍天青的功夫不弱,霜晴也不想三更半夜的再和他糾纏,一招迎風回浪接上,瞬間便退開丈遠,踏炎烏騅已經飛奔到霜晴身邊。

  霜晴縱身上馬時還不忘回眸一笑,對著上官飛燕笑道:「第三個!」


第二十一章 冰心劍指江湖

  策馬離開的霜晴並不知道後面霍天青和上官飛燕會怎麼辦,也不想知道他們的事情。

  至於霍天青口中所說,花滿樓和陸小鳳被邀赴宴,兩人俱在珠光寶氣閣一事,霜晴倒是還挺期待那位上官飛燕或者是丹鳳公主湊上去,也不知道已經後悔了的陸小鳳會作何反應。

  不過,那些事情暫時都和霜晴無關了。夜已經很深了,當務之急是她應該回城找家客棧休息一夜,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不遲。

  騎著踏炎烏騅回城的路上,霜晴的心情其實很是愉快,就連之前由於陸小鳳和花滿樓在中間擋了一下,讓她放走了上官飛燕所產生的不快,都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畢竟,雖然被霍天青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找上來還三更半夜的打了一架,可是,在完全確定了上官飛燕就是丹鳳公主之後,霜晴突然覺得,自己就算不和花滿樓形影不離的,也許,保護花滿樓的那個任務照樣可以完成!她還是很有希望拿到任務獎勵的三百金的!

  山間水汽朦朧,霧靄很重,等到霜晴進了城裡之後,彷彿夜裡的霧氣都有些消散了。

  街道上靜悄悄的,整個小城彷彿都陷入了沉睡,遠遠的只能聽見悠遠而綿長的打更聲:「小心火燭——」

  更深,夜重,月色朦朧。

  霜晴藉著渺茫的月光,沿著街邊慢慢的策馬行走,依著白天裡的記憶,想要尋一家客棧。

  彷彿從那片淡淡的薄霧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佝僂瘦弱的身影。

  那是一個粗布青色衣裙上打滿了補丁的老太婆,她的臉上也佈滿了深深的皺紋,在她的手腕上,還挎著一個很大的竹籃子,上面用一塊厚厚的、格子粗布蓋著。

  「糖炒栗子!」那身軀佝僂走路時更是深深彎著腰的老太太用她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叫賣著,「剛剛出鍋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錢一斤。」

  霜晴輕輕的伸手拉了一下踏炎烏騅的韁繩,連人帶馬的在路邊停駐下來,她不掩驚異的看向這個老太婆。

  ——貧窮孤苦的老婦人並不罕見,身形佝僂走路遲緩的可憐老人家還要出門叫賣討生活也不奇怪,可是,一個打扮這樣貧苦堅信的老太婆在三更半夜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的時候出來叫賣,可就不尋常了!

  這條街上多是商戶,天黑打烊了之後,有些掌櫃的和夥計就住在店裡,也有些直接就回了家。

  霜晴突然有些好奇,若是這個古古怪怪的老太婆走到滿是住戶的街道上,三更半夜的叫賣糖炒栗子,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那些吵醒的人家衝出來糾纏一番……

  夜色裡,淡淡的霧氣中,月色朦朧,如水般傾瀉而下。天邊幾顆光芒微弱的星辰,閃閃爍爍。

  「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那老太婆還在不停的叫賣著,她挎著籃子慢慢的走過來,彷彿看不到霜晴,也看不到這條街在夜裡空空曠曠的,別無行人一樣。

  霜晴拍了拍踏炎烏騅的頭,拉著韁繩讓踏炎烏騅走到了那老太婆身邊,從馬上微微俯身笑道:「老婆婆,給我兩斤糖炒栗子!」

  那老太婆的眼神茫然的瞟過來,然後用紙包給霜晴包了兩斤糖炒栗子。

  霜晴將二十枚銅錢遞過去,低頭的時候,正好瞥見那老太婆腳上的紅鞋子,——

  那是一雙顏色極為豔麗的紅色繡花鞋,針腳細密整齊,鞋面上繡著的,卻是一隻眼睛鼓起來的貓頭鷹……

  ——一個貧苦、孤獨、老無所靠還要自己顫顫巍巍的出門賣糖炒栗子討生活的老婦人是絕對不會穿這樣一雙鞋子的!

  霜晴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卻仍舊將老太婆手裡的糖炒栗子接了過來。

  「叮」的一聲輕響,霜晴突然收到了一條提示信息:獲得兩斤【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下面的描述信息是:【一雙繡著幽綠色眼睛貓頭鷹的紅鞋子,一個在月圓之夜用劇毒的糖炒栗子殺人的秘密……熊姥姥的心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隨著那紙包裡的兩斤糖炒栗子拿到手上,霜晴的動作彷彿又稍稍停了一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個古古怪怪的老太婆的心裡有什麼故事,霜晴默默的想道。

  她深深的看了那笑容謙卑討好、臉上滿是褶皺的老太婆一眼,一雙漆黑漂亮的眼睛在薄霧朦朧的夜色中,宛若燦爛的星辰。

  「還有多少斤糖炒栗子,我全買了!」霜晴手裡扯著踏炎烏騅的韁繩,摸了摸它的鬃毛,安撫了一下已經有些不耐煩的踏炎烏騅,語氣淡淡的說道。

  那老太婆十分詫異的睜大了眼睛看向霜晴。

  霜晴也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

  今晚是月圓之夜,可是,夏日裡本就水汽朦朧,晚間又起了層霧,圓滿明亮的月色在霧氣中也變得有些渺茫了。

  霜晴這才發現,這個老太婆的眼角雖然也佈滿了深深的皺紋,可是,卻有一雙不屬於老人的明亮的眼睛。

  那老太婆的嘴唇抖了抖,帶動的臉上滿是深深的褶皺的臉皮都有些顫動了。

  霜晴微微側過頭,輕聲說道:「老婆婆,你挎著的籃子裡還有多少糖炒栗子,我全買了。」稍稍停頓了一下之後,霜晴微微一笑,認真道:「我加一點銀子,你直接把那個竹籃子也給我吧?」

  被霜晴盯著細細打量,那老太婆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只是慢慢的將手腕上挎著的籃子摘來下來,如同早已遲暮的老人般,手臂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著接過了霜晴又遞過來的幾錢銀子。

  霜晴拿到那一籃子的糖炒栗子後,也沒打開上面的粗格子布檢查一下,直接把先前買到的兩斤糖炒栗子也扔進了籃子裡,然後拎著籃子騎馬飛馳而去。

  手裡已經空了的老太婆靜靜的站在深夜的街頭,轉身抬頭望向霜晴的背影,蒼老而虛弱的臉上,那雙和面容極為不符的明亮眼睛裡閃過一陣說不出的森然和冷厲。她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彷彿剛剛還被壓彎了佝僂背脊是別人眼花了一樣。

  霜晴將那一籃子的糖炒栗子,連籃子一起扔進火堆裡,看著它們在熾烈的紅色火焰裡全部被燒成灰之後,才轉身牽著踏炎烏騅的韁繩離開。

  只是喃喃自語般的留下一句:「怎麼跟五毒的聖蠍使阿幼朵一樣,沒事幹偏偏要給人下毒玩呢?阿幼朵還是個小孩子,天真愛玩大家也就忍了,一個年紀那麼大的老太婆還這麼能瞎折騰,簡直腦子有病……」

  每每到了月圓之夜就要出現的腦子有病的老太婆暫時已經銷聲匿跡了,霜晴把那些有毒的糖炒栗子都燒了之後,終於敲開一家客棧的門,在那伙計哈欠連天中,給了踏炎烏騅一大捆紫花苜宿嚼,然後要了一間上房休息了。

  霜晴自己一個人在客棧裡安靜的睡著了,珠光寶氣閣的亭台樓閣中,卻觥籌交錯,燈火通明。

  霍天青將酒筵被擺在滿池荷葉接天、蓮花綻放的水閣中,九曲橋欄色澤豔麗醇厚,紗窗描畫精緻美妙,夜風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和酒香。

  風過迴廊,滿室清芬。

  陸小鳳和花滿樓都坐在這場宴席上,直到變故陡生——珠光寶氣閣裡這晚發生的事情,遠比霜晴所猜測的,更為精彩和令人震驚!

  雙方在互相揭了老底之後,自然是大打出手,亂成一團!眾人將這絕美的景緻破壞殆盡且不說,等到頭髮被霜晴削了一劍、以至於短了一截的丹鳳公主飛身而起,一劍刺穿閻鐵珊的胸膛,將其斃命於座上之後的變故,才更為精彩和聳動!

  今夜,並不平靜。

  月色朦朧,晚風輕柔,眾人無眠。

  陸小鳳還沒來得及和丹鳳公主說一句話,憑空短了一截頭髮的丹鳳公主手中的劍便已經被一身雪白面色冷清的西門吹雪所擊飛斷成五六截廢鐵。

  西門吹雪冷冷的拋下一句:「從今以後,你若再用劍,我就要你死!」把因為被霜晴斷了頭髮而滿肚子火的丹鳳公主氣得更加不行之後,便如風一般消失在了荷塘霧色當中……

  若是霜晴在此,怕是也要感嘆一句:「終於有第一個不為所動的了!」

  第一個不為上官飛燕所動、不會莫名其妙腦子不清楚就擋在上官飛燕前面的男人……

  翌日一早,霜晴從客棧裡出來,牽著踏炎烏騅的韁繩緩慢而悠閒的在街上走著,一邊慢慢的考慮著自己到底要怎樣完成保護花滿樓的任務,以便拿到那三百金,一邊隨手餵給它一些從周圍的小攤販上買來的東西——

  踏炎烏騅喜歡吃很容易黏牙的飴糖,霜晴也是今天隨手買了一包,扔給它兩塊之後才發現的。

  霜晴的思緒多多少少還有些雜亂無章,她就那麼漫不經心也漫無目的的帶著踏炎烏騅一起閒逛著,直到轉過一條街道,看到一個一襲白衣勝雪、神色冷淡宛若遠山上的冰雪的「熟人」,對上一雙寒星般冰冷無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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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冰心劍指江湖

  霜晴微微睜大眼睛怔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居然又會碰到他,只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道:「葉城主。」

  葉孤城也站住了身子也沒說話,看著霜晴,半晌,才終於緩緩開口道:「陸小鳳和花滿樓昨夜在珠光寶氣閣,幾乎鬧得天翻地覆。你竟沒有和他們在一起?」

  霜晴莞爾一笑,輕描淡寫道:「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又怎會每日都要在一起?」

  葉孤城想起那日在杭州城外的小茶肆中,霜晴與花滿樓共乘一騎,心中暗道:兩人如此親近,又豈會是萍水相逢……

  不過,葉孤城卻並未將心中所想說出,只是冷冷的說道:「昨夜,珠光寶氣閣的主人、關中珠寶閻家的家主閻鐵珊在宴席上被一個女子一劍穿胸而亡。」

  霜晴眨了眨眼睛,還有點沒弄明白葉孤城說這話的意思,便只是認真道:「不是我……」

  「……」聽到霜晴的回答,葉孤城微微有些錯愕,面上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冰冷,道:「沒有說是你!」

  「嗯……」霜晴點點頭,也不再說其它。

  實在是葉孤城的所有話語,都是冷冰冰的,彷彿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如同他的人一樣,孤絕傲然,那般冷漠,彷彿沒有一絲人的氣息,著實是讓人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霜晴不說話,葉孤城也不說話,兩個人就站在那裡,默默相對,彼此的眼睛裡還能映出對方的身影,周身的氣氛一時之間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霜晴正在心裡琢磨著,自己等下要怎麼開口跟葉孤城告辭,還有,自己帶著踏炎烏騅出來閒逛的時候,是不是也該注意一下往哪邊走的問題……

  「這匹馬看上去不錯,鬃毛光亮,四肢遒勁,觀其目——」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說道,伴隨著一隻白皙有力、骨節分明的手陌上踏炎烏騅的頭。

  霜晴動了動嘴唇,還來不及阻攔,平白被人摸了的踏炎烏騅已經嘴裡嚼著霜晴給它的又甜又黏的飴糖,糖都沒吐出來,便一嘴叼住了那隻伸過來的手臂上的紫色蜀錦衣物……

  「……」剛剛說話那個錦衣華服的富家公子的話語頓時戛然而止。

  那人望著自己被踏炎烏騅叼在嘴裡的袖子,還有上面隱隱約約的口水痕跡以及黏糊糊的飴糖糖汁,安靜的沉默了。

  霜晴一直微微低垂著頭,也能看清那身紫白色的蜀錦上面繁複的暗繡紋飾,霜晴也知道,這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

  可惜,踏炎烏騅喜歡叼別人衣服袖子的習慣一直改不了。

  對於溫柔善良的花滿樓,踏炎烏騅明明是很喜歡的,可是,它就是能親切的糊人家一袖子的口水,就是它的主人霜晴,昨日那身墨韻青髓的輕容紗長裙水袖,也被踏炎烏騅叼了一回……

  面對這般尷尬的場景,霜晴只得繼續沉默,葉孤城也冷冰冰的沉默著,面容清冷,凌厲的雙眼如同寒星,只有踏炎烏騅,在糊了人家一袖子口水和糖汁後,鼻孔裡噴著氣,還在繼續嚼著它的飴糖……

  三人一馬沉默了良久,終於還是那個倒霉極了卻也極有涵養的富家公子勉強笑著開口道:「葉城主,陸姑娘!在下來遲,還望兩位多多恕罪!」

  霜晴聞言這才有些驚訝的抬起頭,發現剛剛被踏炎烏騅糊了一袖子糖水的富家公子,竟然是之前幾次遇到葉孤城時,經常和他在一起的那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

  「葉城主,陸姑娘樓上請!」那年輕公子笑著說道,剛想伸出手來示意一下,卻又想起自己剛剛被踏炎烏騅糊了一袖子的口水,忙又收回了手臂背在身後稍作遮掩。

  這年輕公子雖然尷尬,身為踏炎烏騅主人的霜晴,看著還在興致勃勃的使勁嚼飴糖的踏炎烏騅卻更是尷尬……

  葉孤城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不說,徑直便往樓上走了。

  對上那年輕公子的熱情好客,霜晴一時間也實在是不好離開,便只是歉意的笑了一下,然後輕輕一巴掌拍在光會惹禍的踏炎烏騅的頭上,心中默默想著,這個月我都不給你去山裡挖馬草了!然後將手裡那包飴糖連同踏炎烏騅的韁繩一起扔給一直候在旁邊侍候的夥計,遠遠的跟在葉孤城身後也上了樓去。

  茶樓的雅間里布置得極為舒適雅緻,雖無陋室門前茂林修竹,但是精緻小巧的根雕盆景錯次擺放,整個屋子倒也顯得奇巧。

  葉孤城自己坐在桌邊,他那柄型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和上次在小茶肆中一樣,靜靜的置於桌上。

  桌上放著剛剛沏好的香茗,茶香縷縷,滿室清芬,他的手邊,卻只是拿著一杯白水。

  霜晴站在門前稍稍停頓了一下,才走了進來,坐在了桌邊和葉孤城相對的位置。她的身上依然披著長長的素色披風,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披風半掩著雙劍,順著背後垂下,被掩在墨韻青髓長長的衣袖下面的一雙手臂則是輕輕的搭在桌上。

  葉孤城淡淡的看了霜晴一眼,目光自然轉向了她的手上。

  ——可惜,墨韻青髓長裙衣袖太長,霜晴的一雙手被嚴嚴實實的掩蓋在了暗藍色的輕容紗和華麗的綴著小顆珍珠瑪瑙金銀錯鑲邊下面,雖然影影綽綽間依稀能見到那雙白皙纖細的手的形狀,卻不甚分明。

  葉孤城不動聲色的微微皺了皺眉。

  霜晴看到他皺眉的樣子,順著他的視線,落點正好在自己的手邊,霜晴一時之間,尚有些不明所以。

  葉孤城這冷冷淡淡卻隱含挑剔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

  霜晴還在一頭霧水中,葉孤城也不作聲,兩個人就這麼對坐著,相顧而視,默然無語。

  一個面容俊朗,劍眉星目,身上的氣質卻冷的宛若遠山上的冰雪,引人側目而又不敢直視,一個容貌美麗,溫雅如畫,眉眼含笑間自由一身風華。

  這對男女對坐在茶樓的雅座上,明明是極其幽然唯美的景象,卻偏偏被他們兩個搞成一副氣氛詭異的情景,前來侍候上茶的夥計都下意識的屏氣凝神絲毫不敢聲張……

  一直等到重新換好一身錦衣華服的南王世子笑著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依然還是這麼一副幽美而又詭異的場景。

  葉孤城和霜晴都沒有抬頭,一個垂眸看劍,一個低頭品茗,互相小心翼翼的錯開對方的視線……

  ——沒話找話或者是相互客套,他們兩個都不太擅長。或者說,霜晴雖然偶爾還能和人熱絡的聊上幾句,可是,當對面的人變成一身孤絕冷傲的葉孤城的時候,霜晴就瞬間也變得和他一樣寡言少語了……

  南王世子看著坐在桌邊誰也不搭理誰的葉孤城和陸霜晴,簡直有些啼笑皆非。

  他之前見過陸霜晴兩次,每次都是在天下第一高手、白雲城主葉孤城身邊,而葉孤城的視線,則是一直靜靜的凝注在霜晴身上。

  難得見葉孤城如此,南王世子自然也就對霜晴這人起了些興趣。等到手下把查探的結果一一回稟,得知霜晴也是劍術高手,武功精妙奇高,曾一劍將「閃電刀」洪濤擊敗,並且和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滿樓俱是熟識,而她自己卻是孤身一人,並無門派勢力糾葛之後,這份興趣,也就愈發的濃了。

  他們一直在精心部署的大事,最怕的,便是那些神出鬼沒亦或者是沒事找事的江湖人橫插一手。

  雖有白雲城主葉孤城手中一柄烏鞘長劍相助,可是,若是不小心惹來總是被麻煩找上也喜歡自找麻煩的「靈犀一指」陸小鳳以及江湖上幾位武功卓絕的武林名宿,再弄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故,總是一件不好處理的麻煩事。

  武林高手,尤其是沒有其他勢力糾葛孤身一人的不世出的高手,當然是最好拉攏也最值得拉攏的人。

  就像陸霜晴這樣。

  南王世子有什麼心思,葉孤城當然看得出。

  但是,他既然一直神色淡漠,不置可否,南王世子自然也就當他是默認了,面對霜晴的時候,自然也就顯得更為熱絡,因霜晴與葉孤城似也是早就相識,自然免不得每次見到霜晴,總要把和霜晴是「舊識」的葉孤城往前湊一湊……

  「葉城主,陸姑娘,勞煩兩位久等了!」南王世子大步流星的走進來,爽朗的笑道。

  不像葉孤城,不管面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坐在桌邊,手中拿著一杯白水,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沉默孤絕,卻劍氣凜然,霜晴總還是會給主人家一點面子,抬起頭笑著向南王世子點點頭示意。

  「陸姑娘怎麼在屋裡還是繫著披風?」南王世子本來只是隨隨便便的找個話題開聊,畢竟,雖然是酷暑,但這茶樓的雅間裡巧妙的置了許多冰,面上雖不顯,房間裡卻連花香茶香氣都是涼絲絲的,令人倍覺舒暢。

  霜晴臉上柔和的笑容微微的凝了一下,她略有些哭笑不得的苦笑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怕你們介意而已……」

  「陸姑娘多慮了!」南王世子笑道。

  霜晴倒是無所謂,她本來就不喜歡披風,覺得很是累贅,只是不想引人圍觀而已,便隨手便把披風摘了下來,搭在椅背上。

  反正這房間裡就三個人,葉孤城面冷心更冷,氣質冷傲孤絕,自然不為所動。南王世子被踏炎烏騅糊了一袖子的口水和糖汁,都能笑得出來,自然也是心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之人。

  ——可惜,霜晴高看葉孤城和南王世子這兩位了。


第二十三章 冰心劍指江湖

  霜晴的頭髮很長,又只是鬆鬆散散的用幾縷頭髮編了個辮子垂在頭髮後面,一頭黑色長髮垂到腰際,髮若流泉,點綴著些同樣鬆散隨意的銀色花飾和蝴蝶,看起來極其溫婉而又精緻漂亮。

  輕容紗質地的墨韻青髓長裙,水袖、裙裾都是層層疊疊的,看起來頗有幾分繁複華麗的樣子,霜晴披著披風的時候,旁人只能夠看到披風遮不住的長長的袖子,金銀錯鑲邊的微微有些敞的衣領和點綴著珍珠瑪瑙顯得極為華貴典雅的腰帶,還有腿部腳下那飄飄搖搖的裙裾。

  等到霜晴把身上的披風摘了下來,隨手搭在椅背上後,墨韻青髓長裙被掩蓋的的精髓才算是徹底的顯露出來——

  領口雖然有些敞,但是還在一般人的接受範圍內,只是前面露了一小片脖頸而已,可是,沒了披風的遮掩後,即使鬆鬆散散的長髮半遮半掩,依然能清晰的看到,背脊上和脖頸處裸露的一片肌膚,在墨色長髮的映襯下,肌膚如玉宛若凝脂。

  還有肩膀處,肩上的金銀錯鑲邊樣式華麗精緻,而肩膀下面挨著手臂的一截,依然是半裸在外,極其繁複的長袖和極其簡潔的肩膀處的花邊,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其實如果霜晴一直坐在座位上,墨韻青髓長裙右側膝蓋上面露出的一截腿部差不多完全會被長長的袖子所掩蓋住,可惜,霜晴摘下披風的時候,她是站起來的……

  等她轉身將披風搭在椅背上的時候,水袖正好搭在椅背上,露在外面的腿部,順著對面葉孤城的視線,正好將其側面身姿一覽無餘……

  本來目的只是為了跟霜晴搭話的南王世子,做夢也沒有想到霜晴那身看起來明明十分精緻華麗大氣的輕容紗長裙,在被披風掩蓋平時看不到的下面,竟然還會有這般風情,他的眼睛直接就有些直了——

  不是因為看到霜晴的衣衫裸露而沉浸於美色,而是被霜晴的這身衣服、以及敢穿這種衣服還一臉坦然的霜晴給嚇到了……

  至於葉孤城,原本總是冷冷淡淡面無表情的樣子,此時,眉毛卻已經深深地皺了起來。本來,看到霜晴的輕容紗長袖雖然極其華麗繁複,美則美矣,卻將手部完全掩在其中,不方便拿劍,這也是葉孤城見到霜晴後,坐在她對面第一次微微皺眉眼神挑剔的原因。

  而等到現在,當霜晴把披風摘了下來之後,葉孤城終於震驚的發現,霜晴的衣服並非如他想像的那般類似於宮裝的繁複華麗,讓人行動不便,而是該簡潔的衣袖手腕處層層疊疊繁複到無以復加,該整齊甚至稍微華麗一點的衣領、肩膀、腿部,卻是簡單到了暴露的程度!

  由於角度的關係,還站在門口那邊的南王世子看到的,只看到了霜晴香肩半裸和除了脖頸處微微有些露以外衣袂飄飄、嚴嚴實實的背景,對坐的葉孤城,則是正面側面把能露的地方看的已經差不多了……

  腦子裡飛快的閃過「荒唐」兩個大字,可惜,葉孤城並沒有將其說出來。

  過度震驚的葉孤城眼睛緊緊的盯著霜晴一片坦然平靜的表情,此時心裡只剩下一個想法——

  她還不如穿一身精緻華貴層層疊疊到了堪稱累贅的宮裝呢!

  雖然宮裝布料極多、裙襬拖地長袖精緻而厚重、身上還經常有些長長的披帛挽在雙臂上,行動不便是肯定的,但是至少,人家不暴露啊!

  霜晴坐下之後,立刻就察覺到葉孤城和南王世子的眼神有點不對了……

  本來還以為,他們兩個就算心裡想很多,但是至少臉上能不露聲色呢!順著葉孤城和南王世子的視線,迅速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的霜晴有些悶悶的想到。

  可惜,她剛剛把披風摘了下來,並且,南王世子對此功不可沒。現在,葉孤城和南王世子的臉色都這麼精彩。葉孤城尷尬不尷尬,霜晴不知道,反正她和南王世子肯定是尷尬得不行。不過,披風剛剛才被搭在椅背上,現在要是再拿回來,估計南王世子就更尷尬了,主人家的臉面,多多少少總得顧忌些……

  於是,霜晴平靜的沉默著,雙手握著茶杯,一言不發的微微垂下頭,慢慢的喝茶。

  葉孤城手裡握著那杯白水,臉上雖然迅速從不敢置信的的震驚恢復了一貫的孤絕冷漠,可是,他的手只要稍微再用點力,精緻而又貴重的細花白瓷杯都要被他給生生的捏碎了……

  南王世子是反應最慢的一個,當然,這也不能怪他。

  畢竟,早在杭州城外的小茶肆中,葉孤城就見過一次霜晴了,雖然當時她穿的是包得相對嚴實的破軍套裝,也就走動的時候,一雙纖細白皙的手臂會在粉色的薄紗下若隱若現,遠比不了墨韻青髓繁複華麗到了極致,卻在某些部位完全鏤空的樣式……葉孤城今天視覺上受到的衝擊稍微大了一點,終究還能勉強維持住沉穩冷漠的氣質……

  本來只是熱情好心的南王世子,可就有些慘了……

  真要說起來,南王世子在府中,自由人熱衷於投懷送抱,他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可惜,偏偏霜晴是他想要拉攏、而且還是借由葉孤城和霜晴「熟識」的名號上趕著往前湊的江湖高手。

  江湖上,真正的絕頂高手其實就那麼幾個。而且,絕頂高手中,年少成名的,陸小鳳、西門吹雪等人,就更加的屈指可數了。而能和這些人比肩的女子,就南王世子所知,目前就只有一個在江湖上還有些名不見經傳的陸霜晴!

  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能當此列的霜晴,南王世子的欣喜之情自然難以言表。

  甚至於,當葉孤城還沒有明確表示出什麼的時候,心細如髮的南王世子已經差不多替葉孤城、也替自己謀劃好了,若是葉孤城和陸霜晴之間有了點這個那個的什麼,本就無門無派孤身一人的霜晴,自然也就等於投入了南王世子一系,到時候豈不是皆大歡喜?

  可惜,南王世子之前表現的多麼熱絡、算盤打得有多響,他此時的尷尬和震驚就有多嚴重……

  看到霜晴披風下面的墨韻青髓長裙的時候,南王世子第一個反應是震驚和驚嚇,第二個想法就是,自己是不是應該再潑自己衣服上一身茶水,然後藉機出去,然後乾脆今天就再也不回來了……

  反正今天打算和葉孤城要商量的事情,霜晴在的時候,肯定不能說,自己不如晚上再單獨宴請葉孤城的時候再談……

  如不是南王世子剛剛還站在門口,距離桌子上的茶水有點遠,南王世子此時恐怕已經是一身茶水的功成身退了。可惜,他被驚得站在那裡半晌,等現在走到桌邊再往自己身上潑茶水,未免就顯得有些太過刻意了一點,著實錯過了這麼一個好機會,令人惋惜……

  最初的震驚過後,南王世子稍稍有些扼腕的想到。不過,他本來也是心機深沉極有城府之人,剛剛那等良機已然錯過,他自然也不會再糾結於此,當下,便是爽朗一笑,迅速換了個話題打破這一室的尷尬窘境,坦然道:「在下有幸幾次在葉城主身側得見陸姑娘,今日卻是第一次有機會邀陸姑娘喝茶,今日無酒,在下也只能討個便宜,便以茶代酒,敬陸姑娘三杯了!」

  「公子客氣了……」霜晴微微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認真說道。心裡卻不禁暗想,連你是誰我都還不知道,你這麼熱情客套,再多說幾句的話,我真的也很難回話啊……

  「他姓朱。」看到霜晴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次困惑,一直沉默無言,冷眼旁觀霜晴和南王世子客套的葉孤城突然開口,冷冷說道。

  霜晴微微一怔,南王世子也被嚇了一跳,卻見機得快,立刻笑著接上,道:「又是在下的不是了!在下從葉城主處得知姑娘姓氏,竟一直忘了報上自己的,在下姓朱,單名一個南字,取自草木至南方有枝任也。」

  霜晴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出於禮節,也輕聲說了一句:「我是陸霜晴。」倒是並未再解釋是哪幾個字,反正看樣子,這個朱南應該也是知道的。

  南王世子落座後,茶樓的夥計又重新端了茶水來。

  一身氣勢如遠山上冰雪的葉孤城自然是手中一杯白水,穩坐於座巋然不動。南王世子和霜晴一個出於主人家的熱情,一個出於禮貌上的客套,同時伸手幫忙去接,那茶樓的夥計進了這雅間後又被嚇到了,結果就是,手中的托盤沒有端穩,裡面的茶水直接就歪了出來……

  南王世子本來想藉著潑自己一身茶水以換衣之名遁走,這下可好,他的衣服沒濕,霜晴倒是被潑個正著。

  畢竟是暑熱夏日,雖是熱茶,但那伙計拿上來的茶水也只是稍有些燙,斷不能是端著開水就給客人送來。

  也多虧如此,霜晴才沒被燙得太嚴重。

  托盤裡的茶水全都被倒在了霜晴身上,長長的衣袖被弄濕了還好說,關鍵是那杯中的茶水也濺到了霜晴的腰上和腿部。隔著一層衣物的地方雖然有些熱,但是不至於燙到皮膚,但是霜晴膝蓋以上那一截露在外面的腿部,直接就被燙得起了一片印紅……


第二十四章 冰心劍指江湖

  這一變故,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南王世子瞪大眼睛,「嘶」的倒吸了口冷氣,驚呼一聲直接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剛想伸手幫忙,葉孤城已然掠到了霜晴身邊,一襲白衣勝雪,氣質卓絕冰冷,卻剛好擋在南王世子和霜晴之間,不偏不倚。

  葉孤城將霜晴椅背上搭著的披風順手一撈,手指間稍稍用力,披風便如被輕風吹起般柔順的散開,直接便從霜晴的肩膀上輕輕的落下,裹在了霜晴的身上。

  「我——」霜晴被燙了一下,有些吃痛,左手正捂著自己被燙到的腿上,卻被葉孤城抓著手腕移開了。

  即使是在夏日,霜晴的體溫依然有些微微的涼,似乎比常人稍稍低一點。

  葉孤城人雖然總是和他的劍一樣冷冷的,掌心間的溫度,和霜晴肌膚相貼時,卻顯得有些熱了。

  霜晴一時不慎被人捏著手腕扣住了脈門,心下一驚,不由得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葉孤城一雙冷如寒星的眼睛。

  他的眼睛並是不漆黑,卻非常明亮。

  他們兩個人幾乎挨在了一起,能聽到彼此間輕輕的呼吸聲。

  兩人目光相接,專注的凝視著彼此,卻無一人因為羞怯困窘移開視線。

  葉孤城本就是這樣一個人,冷漠、孤絕、驕傲而又寂寞,他看到了霜晴抬起頭來,看到她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裡露出驚異、懷疑和審視的神色。

  所以他雖然不動聲色,卻絲毫不閃不避的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而霜晴師從於性情最是狷狂飛揚的燕秀小七。

  她雖然沒有如江湖傳說一般的小七一樣在江湖中快意恩仇,將一身的瀟灑不羈寫在留情劍上,而是顯得極為溫雅柔和,不言不語默然而立時甚至有幾分大家閨秀的風采,但若細觀其心性,霜晴和她師父小七一樣的狷狂磊落、不拒禮法的瀟灑肆意卻是被刻在了骨子裡。

  外表看起來再怎麼溫柔優雅,霜晴的骨子裡,卻是帶著一種從來不變的坦然、肆意和隨性所致。

  霜晴曾經細細打量過葉孤城手邊那把烏鞘長劍,卻從來不曾如現在這般,在這樣近的距離下,認真的凝視他這個人。

  葉孤城的臉很白,卻並非毫無血色的蒼白,而是一種白玉般精英澤潤的顏色,神色冷漠凜然,整個人似乎都是冰雪變成的,免不得讓人心生畏懼。

  兩個人似乎互相凝視了許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直到葉孤城扣著霜晴的手腕,冷冷的開口道:「別動!」

  霜晴微微抿了抿嘴唇,重新低下頭,漆黑漂亮的眼睛低垂,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如鴉羽,投下一小片極為柔和的剪影,顯得極其乖巧聽話的樣子——

  任是誰,只要稍微聰明一點的,被人扣住了命門,估計都得這麼老老實實的聽話的……

  南王世子的視線被葉孤城擋著嚴嚴實實的,半點看不到霜晴那邊的情況,也不知道在剛剛堪稱唯美的「深情」對視後,兩人之間是怎樣的暗潮洶湧,電閃雷鳴……

  除了霜晴剛剛被茶水燙到那一下之後,他極為吃驚的站了起來,等葉孤城從對坐閃身過來,後面的事情,彷彿就和他無關了。

  雖然視線被擋住了,陸霜晴和葉孤城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南王世子都看不到,多多少少會有點遺憾,不過,對於現在這幅景象,南王世子總是樂見其成的。

  南王世子也就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為了不驚擾霜晴和葉孤城,南王世子索性連剛剛已經想好的一堆關心話客套話都省下了。

  那個茶館的夥計因為熱茶水倒在了霜晴的身上,手裡拿著托盤被嚇得有些呆愣在那裡,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此時方才反應過來,他正要哭喊著磕頭認錯,猛不丁的,下巴卻被一旁的南王世子鉗住,所有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裡發不出聲。

  那伙計一臉驚惶失措滿是恐懼的看向笑容似乎另有深意的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朝他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鬆開鉗著他下巴的手,用一根手指指了指門外,不做聲的用口型示意道:「出去!」

  那伙計倒也乖覺,見這裡的客人並不想要追究,便直接悄無聲息的拿著托盤和那壺翻了一半的茶水,悄悄的從這個雅間裡退了出去。

  霜晴的披風被葉孤城拿來裹在了她身上,手腕上的脈門又被葉孤城扣住,偏偏葉孤城還冷冰冰的一言不發,霜晴也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兩個人之間,又開始那種詭異的沉默。

  此時,霜晴只注意著自己被葉孤城扣住命門的手腕,連腿上還有點疼的那一片燙傷都沒在意了,自然更不會注意到她和葉孤城之間,由於披披風和查看霜晴的燙傷以至於近乎被他摟在懷裡的姿勢這種事情。

  葉孤城的神色冷峻,除了微微皺起的眉,臉上再無半分表情。

  不過,這次,葉孤城總算是先做出了其他的動作。

  葉孤城一手扣著霜晴的手腕,不讓她再碰燙傷的腿部,另一手稍微調整了下霜晴的披風,在她脖頸處將披風衣領的帶子繫好,順利的把人裹在披風裡面,嚴絲合縫,半點不漏。

  整個過程裡,除了那一聲冷冷的「別動」,葉孤城再也沒說第三個字,直接就拉著霜晴的手腕扶著她的肩膀,「強行」將人從房間裡帶了出去。

  彷彿被所有人忽略了的南王世子依舊平靜的坐在他的座位上,眼睛裡略帶笑意的看著葉孤城把霜晴從茶樓的雅間裡帶走,一直等到兩人的身影從他的視線中消失。外面有人悄無聲息的走了上來,重新輕輕的關好門,南王世子這才收回視線。

  這時,獨坐於座的南王世子才突然發現,葉孤城一直置於桌上的那柄型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不知何時,竟也已經被他帶走了……

  好快的身手,好周全的心思!

  回想剛剛的情景,南王世子不禁有些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有些感概。

  當真是機緣巧合,天意弄人啊!

  想他剛剛還尋思著,自己要找什麼理由藉口離開此處,不料,才不過片刻的功夫,自己的法子還沒想出來,陸霜晴便碰巧被熱茶水給燙到了。

  這下子,他也不用再費心多想了,雖然和最初的打算多少有些出入,從他計劃自己一個人遁走避讓,變成了葉孤城逕自帶著霜晴離開,而把他一個人扔在了這裡。可是,事情總還是順利進行的,結果也都是一樣的,那便行了!

  茶樓後面的小園中,有一眼幽深的水井。

  夏日酷暑,粗糙石板搭成的井台也被炎炎烈日曬得有些發燙,但從深井中打上來的水,卻帶著絲寒凜的涼意。

  霜晴被葉孤城扣住手腕後,便是帶到了這裡。

  霜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這算是什麼情況。

  葉孤城按著霜晴一側的肩膀,讓她坐在井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然後直接鬆開了扣著她脈門的手,依然冷冷的說道:「坐著別動。」

  「……」霜晴看看那眼水井,再看看葉孤城,還是覺得有種深深的違和感。

  她的視線來來回回反反覆覆的在兩者之間打量了許多遍之後,真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特別聽話的不動了……

  葉孤城沒管水井上的轆轤,直接把栓著粗繩的水桶扔到了井裡,片刻後,直接拎上來一桶深井中的冷水。

  霜晴驚異的看了一眼葉孤城,然後看著旁邊那桶冷水,掀開身上的披風,露出墨韻青髓長裙下裸露的右腿一側,點點頭說道:「多謝!我自己來吧!」

  葉孤城這回總算是沒堅持什麼,只是沉默的站在霜晴坐著的巨石一側。

  一襲白衣勝雪,長身玉立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在陽光下,雪白的衣裳被熾烈的陽光照得有些發亮,神色冷峻面容間卻有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霜晴沒看他。

  她正微微低著頭,看著手邊由於溫度較低,已經結了一層霧濛濛的水霧的木桶,然後伸手從水桶裡捧了一捧冷水,輕輕的拍在被燙得一片紅的腿上。

  反正一身墨韻青髓長裙上早就被茶水給潑了一身,霜晴也不在乎井水會再把裙裾、長袖全部打濕的問題了。霜晴雖不畏酷暑,可是,在這炎炎夏日裡,用冷水輕輕的拍在身上,涼絲絲的,倒也清涼舒適。

  葉孤城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看著霜晴一開始還是在用冷水沖腿上被燙傷的地方,等到沖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就變成了自己在那裡玩水,眉梢不覺便有些微擰。

  霜晴把那一桶冰冷的井水用了近乎一半,然後便捋了捋了裙裾,衣袖、披風,從水井邊的石頭上站了起來,抬起頭看向葉孤城,認真的笑著說道:「多謝!」

  葉孤城微微搖了搖頭,面容俊朗而冷漠,只是淡淡道:「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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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冰心劍指江湖

  霜晴道完謝後,不知道該說什麼。葉孤城就更不會主動說話了。兩人之間,似乎又要開始沉默。

  「嗯……我沒事了……」霜晴想了想,然後望著葉孤城,輕聲說道。

  良久,一直注視著霜晴的葉孤城終於點了點頭。

  「我該走了。」霜晴也抬頭看著葉孤城,又道。

  葉孤城靜靜的凝望著霜晴,半晌,微微頷首。

  她本就是茶樓外偶遇後,被相邀的客人,一杯茶已經喝完了,她當然該走了。

  霜晴微微一笑,看著葉孤城認真的說道:「葉城主,勞煩替我向朱南公子轉述一句,霜晴先行離開。因霜晴之故擾了二位的雅興,霜晴改日再行賠禮。」

  葉孤城定定的看著霜晴,冷冷道:「你自己去和他說!」

  霜晴微微一怔,似是沒想到,葉孤城竟然會如此直接的拒絕,明明他和那位朱南公子關係很近的……

  雖然被葉孤城毫不留情的梗了回來,霜晴倒也不在意,反正只是一句客套話而已,既然對方不在意,那麼有它無它自然也沒什麼妨礙。

  「那倒是霜晴的不是了……」被拒後,霜晴依舊露出了一個溫雅的笑容來,也不再提南王世子,只是輕聲說道:「葉城主,霜晴告辭了,改日再會。」

  說完,霜晴笑著向葉孤城微微頷首示意,然後瀟灑的轉身,披在她身上的素色披風和下面的暗藍色裙裾長袖飄然揚起一道半圓的弧度,霜晴毫不猶豫的朝著外面走去,背影纖細漂亮,卻又堅定的沒有一絲的遲疑。

  一直等到霜晴的身影消失不見,葉孤城才轉身打算回到了茶樓的雅間裡。

  不過剛剛邁出一步,一個銀色的亮閃閃的小東西突然從葉孤城身上掉了下去。

  葉孤城手中那柄型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瞬間已然出鞘,劍氣凜然,冷厲的劍鋒在碰到那銀色的亮晶晶的小東西的時候,葉孤城手上無比迅疾的劍勢卻陡然停住——

  葉孤城將長劍歸鞘,轉而伸出手來,在那個亮晶晶的小東西落地之前,一把將其接住,輕輕的握於掌心。

  攤開手掌,葉孤城看著裡面那朵極為精緻輕巧的銀色花式髮簪,微微一怔。

  這朵花紋式樣的髮簪質地僅為素銀,材質並不名貴,也就上好的式樣和製作手藝能值些錢。

  他還記得,霜晴的一頭長髮只是隨便將幾縷頭髮在腦後鬆鬆款款的編了個辮子,上面別了些式樣鏤空、極為精緻小巧的銀質簪子,樣子多為約莫一寸到兩寸長的銀色花朵和蝴蝶。

  顯然,這枚鏤空的花紋銀簪是霜晴丟下的。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葉孤城替霜晴繫上披風的時候,她整個人幾乎都被他環在懷裡,銀簪也是那個時候,不小心掛在了葉孤城的衣服上。

  兩人都沒注意到這些,等到霜晴走後,葉孤城也打算離開的時候,只是掛在了葉孤城衣襟上的簪子終於是架不住了,從上面掉了下來。

  風輕輕的吹過,帶著些夏日的暑熱和濕潤。

  葉孤城是個早已經習慣了寂寞的人。

  他的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似乎就是手中的一柄劍。

  愛劍、練劍、用劍。

  劍客本身就是寂寞的,只有這種彷彿與人世隔絕的孤獨、寂寞,拋卻了「人」的那一切,塵世間所有的歡樂,彷彿都和他無緣一般,只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悟得劍之「道」。

  他還清楚的記得,杭州城外的小茶肆中,霜晴面對「閃電刀」洪濤時,那令人驚豔絢爛奪目的一劍。

  霜晴很漂亮,可是,在葉孤城的眼裡,她手中的劍,卻遠比她的人更令人驚豔。

  那雙適合用劍的手,只是讓葉孤城下意識的想要去注視一下。

  她說,她學的是劍舞,所以她絕不和他比劍。葉孤城當然不會糾纏不清,即使那是一個會讓人極其驚豔的難得的對手。

  那一劍的光彩和風華,卻最終讓葉孤城深深的記住了陸霜晴這個人。

  葉孤城靜靜的看著掌心這支精緻小巧的銀簪,良久,還是輕輕的合上了手指,銀簪瞬間從他掌心消失,卻是妥善將其收好了……

  霜晴從葉孤城身邊離開後,請店裡的夥計帶著找到了正躲在陰涼處,舒服的嚼飴糖的踏炎烏騅。

  ——它嘴裡的飴糖已經是最後幾塊了。

  霜晴上樓前扔給它的那一包糖,現在,只剩下一包糖紙被仍在了地上,還被踏炎烏騅用毛皮發亮的前腿踩了好幾下……

  「一次吃這麼多,你也不怕吃壞了牙……」霜晴走過去,有些無奈的拍了拍踏炎烏騅的頭,然後將之前茶樓裡的夥計拴在旁邊柱子上的韁繩全部輕輕的解開。

  踏炎烏騅用前腳踢了踢地上的土,那包糖紙已經快被它反覆的踩碎了。

  「我們走吧!」霜晴牽著韁繩,對著踏炎烏騅回頭一笑,有些自嘲道的笑道:「本來只是偶遇後上樓喝了杯茶,結果最後反倒被潑了一身的茶水……雖然時間還早,不過我得回去客棧換一身衣服了!」

  自己弄丟了一支花紋素銀簪子,霜晴是回到客棧,將被茶水潑了一身的墨韻青髓長裙換下來,轉而隨便換了一身紫色的思無邪套裝之後,才發現的。

  霜晴把客棧桌子上的茶杯和茶壺挪到了一邊,披散著一頭宛若流泉的墨色長髮,坐在椅子上盯著桌上那一套的簪子,單手托腮,重新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數了一遍,確信自己是真的弄丟了一支大約一寸半長的花紋素銀簪子。那隻簪子,早上梳頭髮的時候,明明還在的……

  霜晴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早上從客棧裡出去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最後有些糾結的發現,自己去過的,都是人多的地方,簪子既然已經丟在了外面,想要再找回來,不能說毫無可能,不過希望的確是微乎其微。

  大概,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個簪子雖然丟了,總比丟的是破軍頭飾上的那套髮簪好……霜晴有些苦笑著,自我安慰似的想到。

  思來想去的,霜晴輕輕嘆了口氣,索性從包裡翻出來一枚原來收集的萬花雁虞的頭飾,簡單的將頭髮綰了起來。

  ——萬花的髮飾一般都很簡單,卻極為雅緻溫婉,當然,最被霜晴看中的一點就是,就那麼一支髮簪,如果掉下來了,頭髮自然也就跟著全部散了下來。

  這樣總不可能再一個不小心就把簪子給弄丟了吧!

  霜晴重新收拾好所有東西之後,又從客棧裡出來,騎著嚼了一上午的飴糖卻沒有吃一根馬草的踏炎烏騅往城外走去——雖然不久前,霜晴才剛剛想過,一個月都不給踏炎烏騅挖馬草了!

  可是,那也就只能是心裡想想了。

  霜晴的包裡一共也沒剩下幾根紫花苜蓿,再不去挖點馬草,用不了幾天,踏炎烏騅就得挨餓了。其實客棧的馬欄裡從來不缺馬草和清水,清水踏炎烏騅偶爾還能喝兩口,馬草,它嘴挑啊!不是霜晴挖的,它就真的寧可餓著也不吃啊!

  霜晴又輕輕的拍了拍在烈日下正往城外背馳而去的踏炎烏騅,替它捋順了一下在風中被吹起的鬃毛。踏炎烏騅也振奮的嘶鳴了一聲,彷彿不知疲倦一般,瞬間奔得更快!

  在這個江湖中,和霜晴最為親密、最為熟悉的,怕是只剩下一隻踏炎烏騅了……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從來說變就變。

  城外的天空,剛剛還烈日炎炎,轉眼間,便是烏雲密佈,暴雨傾盆。

  才剛剛挖了十幾顆馬草,而且還是紫花苜蓿和甜象草摻雜,一顆皇竹草都沒有找到,霜晴便感覺到了一點雨水落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霜晴一臉惆悵無奈的閉了下眼睛,抹了下臉上的雨水——這可是她剛剛才換好的衣服!

  破軍套裝上因為蕭秋雨沾染了血跡,墨韻青髓長裙因為葉孤城和朱南被潑了一身的茶水,現在,這套剛剛換上還不到一個時辰的思無邪,又注定要被暴雨淋濕……

  雨勢來得這麼急、雨下得又這麼大,霜晴揮揮手招呼還在繞著一棵樹興奮的用馬蹄子踩樹下那些一簇一簇似乎剛剛冒頭沒幾天的小蘑菇的踏炎烏騅。

  踏炎烏騅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還是第一時間噠噠噠的跑過來到了主人的身邊。

  城外有一個很小也很簡陋的酒家,名字倒是取得極為有趣,叫做「又一村」。

  反正也到了晌午,外面也正暴雨傾盆,霜晴想著在這裡隨便吃頓午飯,等到雨過天晴,萬物如洗,勃勃生機,馬草長得更為鮮嫩,正好趁此機會多為踏炎烏騅挖一些長得較好的馬草!

  霜晴循著「又一村」的招牌到了店門口時,只用一根雁虞簪子綰著的長髮差不多已經濕透了,身上因為披著一襲披風,衣服雖然也都氤氳得很是潮濕,倒是總不至於和頭髮一樣,用手稍稍一攥就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

  霜晴進門的時候,一身衣飾即使略顯狼狽,長髮也在慢慢的滴水,但是,這般單薄的樣子,卻襯得她更顯清麗脫俗。

  就連「又一村」的掌櫃也沒有想到,外面下著瓢潑大雨的時候,還會有客人進來,而且還是一位即使淋了雨,卻愈發顯得溫婉脫俗的佳人。

  喝了半個晚上,一個上午,已經醉得差不多了的陸小鳳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到立在門口的人竟然是霜晴,頓時精神一震。

  才掀開門簾,人還沒走進來,只是看到了裡面的情景,霜晴頓時也笑了,一雙漆如墨染,晶瑩漂亮的眼睛亮亮的注視著丹鳳公主。

  霜晴的笑容如雨後晴空,明媚而愉快,「我該說什麼?是冤家路窄,還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第二十六章 冰心劍指江湖

  丹鳳公主的臉色驟然變了。

  剛剛彷彿有些喝醉了而伏在酒桌上,似乎已經睡著了的花滿樓,在聽到霜晴的聲音後,也瞬間直起了身子。

  花滿樓有些驚喜的叫道:「霜晴?」

  霜晴並沒有回答,只是瞥了花滿樓一眼,就又看向了靠在床邊,兩個人差不多已經挨在一起還拉著手的陸小鳳和丹鳳公主。

  霜晴的目光定格在了兩人拉著的手上,忍不住挑了挑眉,笑道:「這就是你的『後悔』?陸小鳳不愧是陸小鳳,你『後悔』之後做的事,都顯得那麼別緻和與眾不同!」

  不等陸小鳳開口,霜晴的視線掃過「又一村」酒家裡,剛剛彷彿還醉得一塌糊塗,此時卻都已經戒備的站起身來的七八個人。

  霜晴又笑道:「葉孤城只告訴我,昨日夜裡,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將珠光寶氣閣攪得一塌糊塗,還有一名女子用劍刺穿了閻鐵珊的胸膛,想來,那位女子便是這位丹鳳公主了!卻不知道,霍天青又如何了?以及,諸位似乎是一起的,勞煩哪位誰能告訴我現在怎麼回事?」

  那七八個人不約而同的交換了一個眼色,目光中露出驚異之色。且不說霜晴一口道出了昨天夜裡珠光寶氣閣發生的事情,單憑她說這些事是葉孤城告訴她的,就已經足夠令人駭然變色了!

  看到花滿樓臉上的表情似是欣喜,又有些窘迫的神色,還有陸小鳳的臉上則是無言以對的滿臉苦笑,那七八個人都稍稍收起了戒備之意,其中一個穿著件灰不溜丟的粗布衣裳、臉色黃慘慘的,甚至早已經禿了頂的老頭開口說道:「還請問姑娘,剛剛所說的葉孤城,可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就像是個灰頭土臉的鄉下土老頭、但是卻眼光炯炯,滿含威嚴的人。

  「在下山西雁,還未請教姑娘大名?」那土老頭聲如洪鐘,抱了抱拳問道。

  霜晴微微一笑,坦然道:「陸霜晴!」

  「……」山西雁和「市井七俠」同時沉默了,他們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霜晴也不在乎這些,只是繼續笑看著那幾人。

  山西雁又說道:「卻不知陸姑娘是如何和我師叔霍天青相識的?」

  霜晴驚得霍然睜大眼睛,看著這年紀不輕的老頭,雖說年紀輕但是輩分奇高的人她不是沒見過,至少藏劍山莊五莊主、同時也是惡人谷谷主王遺風之徒的葉凡在江湖上正邪兩道間的輩分就是個很有趣的事。

  可是,碰見一個輩分高的年輕人,和見到一個老頭子管一個年輕人喊師叔時,同樣的兩件事所帶來的震撼卻是完全無從比較的!

  霜晴認真的眨了眨眼睛,充分理解了霍天青的身份之後,突然伸手指了指那邊臉色難看的丹鳳公主,笑道:「那位可是霍天青坦然心中最為傾慕之人,也是由於她的緣故,我才會見到霍天青的!諸位不妨直接問丹鳳公主?」

  這回,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陸小鳳突然放開了剛剛還和丹鳳公主拉在一起的手,臉上的苦笑都快比得上吞了整整一斤的黃連了。

  之前霜晴說丹鳳公主和上官飛燕是一個人,因為沒有證據,加上他和花滿樓各自見過那兩人,所以陸小鳳一直對此保持懷疑。

  但霜晴本身卻絕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她說霍天青傾慕丹鳳公主,那就一定是見到了霍天青之後,才會有此一言。

  而霍天青之高義,他們剛剛收到的那封信中,單就「盛極一時之珠光寶氣,已成為明日之黃花。是以照耀千古者,惟義氣二字而已」一句,也可知其品性!

  「你胡說什麼!」丹鳳公主氣得臉都紅了,焦急的看了一眼滿臉苦笑的陸小鳳,然後面對霜晴怒斥道!

  ——知道霜晴真的會拿劍削她,絕對不會下手客氣,丹鳳公主也學乖了,雖然恨極了霜晴,卻也不敢這個時候離開陸小鳳身邊,衝上去和霜晴動手。

  霜晴只是漫不經心的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丹鳳公主笑了笑,唇角的笑容似乎帶了些冷意,卻並不繼續反駁她什麼,只是看向山西雁等人,等到山西雁回答她關於昨夜珠光寶氣閣之事。

  最後,還是沉默了良久的花滿樓開口,柔聲為霜晴解釋了昨夜發生的所有事情。

  從珠光寶氣閣中閻鐵珊身死,蘇少英逼西門吹雪拔劍卻最終命喪於劍下,以及霍天青帶走閻鐵珊的屍首,又和陸小鳳約戰於清風觀日出之時。然而白晝將臨之際,山西雁和「市井七俠」又上門以命相求,只為 「天禽門」與霍天青的同門之義!最後則是霍天青送來給陸小鳳的那封信,言道:「人不負我,我又怎能負人?」

  霜晴站在「又一春」的門口聽完了不過昨夜和今早這麼短的時間裡,發生的這麼多事情,一時之間也有幾分感概。

  雖說霍天青是她記住的第三個擋在上官飛燕面前、空有一身好武學,甚至品性之高義也足以令人讚嘆的男人!唯一令人扼腕的,大概就是他和有情意義、對朋友從無背叛的陸小鳳一樣,卻偏偏白長了那麼一雙看不清上官飛燕真面目的眼睛了吧……

  ——花滿樓雖說目盲心不盲,不過他性格就是那般溫柔,即使知道上官飛燕欺騙於他,憑花滿樓的善良和大愛,卻能依然溫柔依舊,對於性格好得甚至有些讓人覺得不真實的花滿樓,霜晴也實在是無法言語了。

  此時,除了一聲嘆息,怕是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霜晴走到距離陸小鳳和丹鳳公主最遠的對面靠窗的一張空桌旁,吩咐「又一春」的夥計隨便上點吃的東西。

  趙大麻子燉的狗肉早就被陸小鳳他們一行人給吃完了,店裡的酒也被他們喝得差不多了。不過霜晴純粹只是過來吃個飯順便打發一下時間,也沒什麼其他的要求,夥計只是上了一碗簡簡單單的陽春麵,霜晴逕自坐在桌邊,用筷子輕輕的戳著上面蛋清滾圓、蛋黃還有些流汁的荷包蛋,倒也覺得有趣。

  霜晴坐在桌邊,微微低著頭認真的吃著桌上那一碗陽春麵,一頭濕漉漉的墨色長髮垂到腰際,還一直在緩慢的滴著水珠。透過陽春麵上氤氳的熱氣,有些瞧不真切她沉靜溫柔的臉。

  窗外風雨交加,驟雨傾盆,瓢潑般的大雨就像是一串串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的落在地上,遠處的樹木,在這片茫茫水霧中,都變得模模糊糊了。

  霜晴就坐在桌面,連綿的雨水多多少少總會有一點濺到她的桌上、白皙的手指間,霜晴也不在意,只是安靜的吃著那碗麵。不看窗外的雨,也不看屋內的人。

  霜晴一言不發,花滿樓也不再說話,就連一向性格跳脫的陸小鳳,都顯得沉默了下來。酒家裡一片靜謐,只餘窗外的雨聲。

  窗外的驟雨,隔斷了行路的人,也隔斷了行人的路。

  然而,在這漫天雨聲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疾馳而過的馬蹄聲!

  正在馬廄裡一邊躲雨一邊啃霜晴剛剛才給它挖的馬草的踏炎烏騅耳朵動了動,把嘴裡沒嚼完的甜象草直接就吐了出來,突然發出一陣高聲嘶鳴,驚得那陣正往這邊飛奔而來的數十馬匹的蹄聲陡然間變得有些凌亂。

  轉眼間,那一行人已經縱馬經過了「又一村」的外面,與屋子的窗口擦身而過之際,那幾個身著青柴衣、白笠帽的人已經揚手將數枚暗器擲了過來,那速度快得駭人,竟發出一陣與空氣摩擦而起「嗖嗖」怪聲。

  霜晴躲過一道穿窗而過的烏黑暗器,帶有火紅色孔雀羽的雙劍鸞歌鳳舞已握於手中,縱身從窗口躍身而起,踏炎烏騅已經衝到了窗外,載著霜晴飛奔而去,趕在那「硝磺霹靂彈」圍繞著「又一村」炸開的火焰之前,追趕剛剛那一行投擲暗器之人。

  有人在雨中縱聲狂笑,大聲呼喊:「陸小鳳,這只不過是給你個小小的教訓,若再不識相,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暴雨傾盆而下,雨聲喧囂,轉瞬間,那人的聲音幾乎已經離得很遠,漸漸不能分辨。

  然而,剛剛吃飽喝足的踏炎烏騅想要追上幾匹已經在雨天奔馳許久的良馬,又豈非只需片刻功夫?

  霜晴的身上幾乎已經全部濕透了,眼睫上都沾了幾點晶瑩的水珠,踏炎烏騅的身上,大顆的水珠也順著光亮油滑的鬃毛甩在後面。

  望見了前面最後一人的身影,霜晴從踏炎烏騅的背上飛身而已,遠遠的一招雷霆震怒打在那青柴衣、白笠帽騎著的馬匹上,隨即又用劍心通明封住其經脈。

  原本飛奔的馬瞬間無法動彈,直接摔到在地,馬上的人也由於經脈被封,施展不出輕功來,隨著馬匹重重的摔在地上!

  瞬息之間,霜晴已經施展輕功「暗香掠影」飛身輕飄飄的落到了那人身邊,藉機一劍刺入那人的琵琶骨,廢了那人一身武功,怕那人又是死士服毒,先卸了這人的下巴,然後才在雨聲中輕輕說道:「用火藥暗器砸丹鳳公主和陸小鳳那個白長了一雙眼睛的傢伙也就罷了,你知道屋裡都還有誰,就敢狂言燒了整個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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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裡,霍天青給陸小鳳的信:

  【朝朝有日出,今日之約,又何妨改為明日之明日。

   人不負我,我又怎能負人?

   金鵬舊債,隨時可清,公主再來時,即弟遠遊日也,盛極一時之珠光寶氣,已成為明日之黃花。

   是以照耀千古者,惟義氣二字而已。

   天青再拜】

  霍天青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一個人,可惜和花滿樓一樣,竟然喜歡上了上官飛燕。

  陸小鳳那個同樣不長眼的是跟丹鳳公主搞曖昧。

  上官飛燕和丹鳳公主是一個人,上官飛燕一人分飾兩角,大家都懂……


第二十七章 冰心劍指江湖

  霜晴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極為淒厲的慘叫聲。

  霜晴微微一怔,踏炎烏騅圍著她繞了兩個半圈,突然伸出前腿踩在了地上那人的胳膊上。

  頓時,地上那個人也發出一聲極為慘厲的哀嚎聲。

  霜晴用鸞歌鳳舞的劍尖把那人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摸出來的一個火藥暗器挑飛,才飛出去沒多遠,那一枚「硝磺霹靂彈」已經在漫天雨霧中無聲的炸開,掀起一大片火光,幾乎照亮了陰沉沉的天幕。

  「你該不會是想和我同歸於盡吧?」霜晴微微彎下身子,低頭憐憫的望著地上那個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帶著些霧氣迷濛般的水意。

  雨水順著她早就濕漉漉的墨色長髮匯聚成涓涓細流落下,身上紫色的思無邪衣裙也早已經濕透了,不過外面披著的那件素色披風,雖然也是濕淋淋的,但是至少能稍稍掩蓋住衣服因為雨水而全部貼在身上而顯露出來的窈窕身影。

  地上那身著青柴衣,白笠帽卻早已經被掀翻的人琵琶骨被刺穿,他的武功已經廢了,加上他剛剛又拿出暗器來,對硝磺的味道十分敏感的踏炎烏騅更是直接踩折了他的手臂骨。

  那人狠狠的盯著霜晴,奈何下巴被卸了,卻說不出話來。

  霜晴也不再多說話,又為安全起見,卸了那人的一雙胳膊後,才打算把人帶回去,卻在這時,一道近乎鬼魅的身影從遠處閃現而來,幾乎是瞬間,已經飄到了霜晴身前一丈遠。

  那是一個身材很魁梧的人,他的頭上帶著個斗笠,微微低垂著頭,把整張臉全部遮擋住了。

  霜晴手執雙劍鸞歌鳳舞,上面火紅色的孔雀羽也被雨水浸濕,翻著冰涼而冷然的水光。霜晴微微蹙了蹙眉,看見這個輕功卓絕在傾盆大雨中依然飄然自若,泥濘的地面上竟然連一個淺淺的腳印都沒有留下。

  這人的肩上還扛著根半長不短的細竹竿,竹竿的另一頭上,還挑著一串亂七八糟的人手——那些人手透著一股冰冷的蒼白,傷口處的刀鋒平滑而整齊,顯然是用最鋒利的刀一下將其砍斷的……

  那些手上的血跡早就被這真突如其來的暴雨沖洗乾淨,那種失血後的蒼白就像是精緻而慘白的蠟像,完全不似活物……

  「司空摘星?」霜晴雖然看不到來人的臉,卻也認得出來,這人的魁梧的身材、以及身上的衣物,赫然便是剛剛還給她上了一碗陽春麵的「又一村」的老闆趙大麻子!不過,霜晴在最初的微微一怔之後,眼睛裡反而流露出了幾絲淡淡的笑意,她開口叫出來的名字,卻令那人都吃了一驚。

  「你竟然認得出我來?」易容成趙大麻子的司空摘星身影一晃,已經出現在了霜晴的面前,幾乎和她臉對臉,中間只隔著一寸的距離。

  霜晴眨了眨眼睛,然後果斷的後退了一步。近距離對上那麼一臉的麻子,那景象,果真有些駭人。

  「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司空摘星也不繼續往前湊了,但是還是不依不饒的纏著霜晴,想要問個明白。

  霜晴偏偏不回答他,只是眼睛裡有種說不出的愉快笑意。

  「那個——」霜晴指了指司空摘星肩膀上扛著的竹竿,還有竹竿上挑著的一串用褲袋綁起來的白慘慘的十幾隻手,「是從剛剛那伙放火的人身上砍下來的手嗎?」

  「不錯!」司空摘星答道,然後咧著嘴一笑,「我現在就是頂著趙大麻子的身份,有人來燒他的房子,我當然得替他出氣!」

  霜晴眨了眨眼睛,認真的說道:「剛剛遠處那陣淒厲的慘叫聲,就是你追上了他們後,砍他們手的時候發出來的!」

  司空摘星點點頭:「不錯!在他們來時,我就已經知道了,索性直接趕在了前面的樹林裡等著他們一行人!卻不想你從後面居然也能追上一個!這傢伙的運氣倒是不錯!」他低頭瞥了一眼剛剛騎馬跑在最後,被霜晴抓到結果反倒保住了一隻手的青柴衣、白笠帽的一員。

  「你想多了!」霜晴突然用鋒利的劍尖指了指地上那人一側的胳膊,「他的手也沒有保住,踏炎烏騅在他胳膊上手上踩了好幾腳……」

  「它叫踏炎烏騅?」司空摘星頗感興趣的看向這匹在雨水傾盆而下之時,更顯毛色光亮的黑馬,「是匹好馬!比剛剛那群人的十幾匹馬加起來都要值錢!」

  霜晴笑了笑,拍了拍正有些焦躁的想要伸腳踹對它品頭論足的司空摘星的踏炎烏騅,「你是要把那群人的十幾匹馬全部賣掉?」

  司空摘星的語氣裡滿是理所當然,道:「他們把趙大麻子的房子燒了,當然要賠償房子的錢!」

  「那些馬賣了之後,足夠再蓋一家『又一村』的房子錢?」霜晴好奇的問道。

  「應該夠了吧……」司空摘星呆了一呆,他知道那些馬能賣多少錢,卻不知道趙大麻子重新蓋一家「又一村」具體要花多少錢!

  「若是錢不夠的話,你有法子?」司空摘星突然開口問道。

  霜晴略顯矜持的緩慢點了點頭,一雙漆黑的眼睛裡,卻盈滿了愉快的笑意:「那是趙大麻子的房子,這些人想要燒的,卻是房子裡的陸小鳳,而不是房子,對不對?」

  司空摘星點頭,贊同道:「對,當然對!」

  「燒房子的人已經每人賠給趙大麻子一隻手,一匹馬,若是還不夠房子錢,就該由導致『又一村』房子被燒的人負責賠錢,對不對?」

  司空摘星繼續點頭,他已經明白了霜晴話中的意思,笑著感嘆道:「對,你說得太對了!」

  霜晴也笑著微微頷首,「所以,既然你現在是扮成了趙大麻子,那麼,你就應該找陸小鳳賠你房子錢!」

  司空摘星聽到可以坑一把陸小鳳,立刻來了興致,當即說道:「走,我們現在就回去找陸小鳳,我去找他賠錢!」

  司空摘星扭頭就要走,卻看見霜晴還要同時把地上那個人帶回去,便催促了一句:「別管他了,反正他也跑不了,等會兒讓陸小鳳他們自己過來問話!」

  霜晴卻搖了搖頭,認真說道:「我擔心他們還有後招,若是咱們一離開,他們轉眼間就被人滅口了,豈不可惜?」

  「也是!看在陸小鳳還得賠錢的份上,我幫他帶一個活口過去!」司空摘星說著,已經用肩上那根挑著一串慘白的手的細竹竿將地上那人也輕飄飄的挑了起來,細竹竿竟然沒折,甚至連彎都沒彎。

  用細竹竿挑著一個人,司空摘星在雨中施展輕功的身影依舊飄忽鬼魅,不過轉瞬間,已經掠出去老遠。

  霜晴翻身上馬,騎著踏炎烏騅跟在後面。

  「又一村」的房子早已經被蔓延的火勢所包圍,在傾盆大雨中依然燃燒著的房梁、屋頂,發出劈劈啪啪的脆響,似乎是空氣裡飄浮著的一些火藥粉塵在細小的縫隙裡炸開的聲音。

  「轟」的一聲巨響,火勢很大的房子,突然從裡面被撞破了一個大洞,一個滿身是火的人從那個洞裡竄出來,就勢撲到滿是泥濘和積水的地面上,天空中還在不停的落下珠大的雨水,近乎連成一片的水簾。不過瞬間,剛剛那個燒得像個火球的人已經撲滅了身上所有的火焰,然後就勢翻滾起了身。

  ——正是剛剛衝進那一片火海中去尋找在廚房裡打盹的趙大麻子的陸小鳳。

  肩膀的細竹竿上挑著一串手和一個人的司空摘星,還有騎著馬手拿火紅色孔雀羽雙劍的霜晴,兩人一同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衣服上、頭髮上、眉毛上,全身上下被燒焦了有七八處的陸小鳳!

  看到突然出現的兩個人,丹鳳公主立刻全身戒備起來,有些往陸小鳳的身後靠。

  花滿樓自然也聽到了踏炎烏騅的馬蹄聲。

  滿身燒焦又渾身泥濘的陸小鳳抬起頭,看到了在雨水中同樣全身濕透的霜晴,以及站在另一邊的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

  「嘶……」丹鳳公主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看到了趙大麻子肩上那根竹竿上挑著的一個人和十幾隻慘白慘白的手!

  陸小鳳自然也瞧得清楚,他看到了那些隻手,也看到了趙大麻子腰上殺狗的刀!

  ——那把刀可以用來殺狗,當然也可以用來砍人手,或者殺人!

  陸小鳳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剛要開口,卻又被霜晴搶了先。

  「真不愧是陸小鳳……人如其名,你這是要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麼……」霜晴一臉驚奇的看向眉毛都快被燒沒了的陸小鳳,有些喃喃自語道。

  從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裡出來,四條眉毛的陸小鳳變得只剩下兩條眉毛;跑到城外的「又一村」吃了一頓狗肉,酣暢淋漓的喝了一頓酒,只有兩條眉毛的陸小鳳,竟然變得只剩下半條眉毛!

  陸小鳳繼續露出一臉的苦笑。

  他發現,自從上次霜晴生氣的離開,再見面之後,他就在不停的苦笑。

  陸小鳳盯著身材魁梧、頭戴斗笠,一副趙大麻子打扮的人,不由得嘆了口氣,然後冷冷道:「你不是趙大麻子!」

  司空摘星坦然點頭,忽的咧嘴一笑,道:「誰說我是趙大麻子?」

  「你做的陽春麵很好吃。」霜晴突然插了一句。

  ——趙大麻子燉的狗肉堪稱一絕,不然,也不會把陸小鳳都能引過來。可是,司空摘星下的那碗陽春麵還有上面臥的荷包蛋,味道卻也是真的不錯!

  司空摘星稍稍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扭過頭來衝著霜晴挑眉一笑。

  陸小鳳的聲音很冷,繼續道:「你究竟是誰?」

  司空摘星的聲音突然也冷了下來,「找你要賬的人!」

  陸小鳳吃驚的問:「你說什麼?」

  司空摘星的話更簡略了,只有三個字:「你賠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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