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分享] 《你想去真正的大自然旅行嗎？》作者：張佳瑋【完結】

我們出門去旅行，親近一下自然吧！

絕大多數說出這句話的嘴唇，思緒裡勾勒的是以下情景：無邊無際的田野與花田、廣袤的海洋、清澈的湖水、青草如茵、綠樹如蓋，大地上少一些人類，多一些無害的小動物，比如菜粉蝶。空氣清香甜美，陽光溫暖柔和，可以讓你拍照都不用手機自帶濾鏡。具體起來，可以是熱那亞的海灣、荷蘭的風車、非洲陽光下的白色長海灘。眼睛賞玩夠了這些，還得加上無污染的鱈魚、野地放養的土雞、剛拔得的松露、自家釀的葡萄酒。嗯，這些就是自然啦。

然而荷蘭人未必會同意這些。他們會告訴你：風車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對付水流；他們田野上那些壟溝精確的直線，並非憑空而來，乃是細密規劃而成的；荷蘭如今的平原風土，是過去幾百年，國民不斷清除淤沙、打獵捕魚、築起堤壩、製造風車、抽乾河水、利用平原和黏土，開運河，造船舶而成的。殆人力，非天授。

熱那亞海灣著名的五漁村，海岬上酒店的老闆娘也會告訴你，這些懸崖上的酒店，可不是天然長在那兒的。這裡的人民放棄了工業開發，以便保持海灣純淨；放棄了交通便利，靠郵車在山道上飛簷走壁，靠小火車連接各村交通；他們小心翼翼保護著這裡，謹慎地添加著各類便於遊客生活的細節。而在此之前，這裡只是片人跡罕至、地形險惡、漁民都覺得過日子艱難的海灣。

偉大的凡爾賽，如今依然保留著華麗的花園。當日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造小特里亞農宮時，請諸位貴婦人一起賞玩，貴婦人都讚歎自然真是美妙，巴黎老城（那時奧斯曼男爵還沒做出不朽的巴黎改建工程）就太雜亂了。安托瓦內特王后含笑說，她也只是利用自然，製造一個「樹林的客廳」。說穿了，英國與法國偉大的庭院，也是一種工業產品，是被修剪、移植、擺過造型的產品，只是沒有用磚瓦，而是用植物而已。

真正的自然是什麼呢？海明威在20世紀30年代初，去到非洲狩獵，寫了一系列故事，比如《非洲的青山》、《乞力馬扎羅的雪》、《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然而這些故事裡，並沒那麼多獵奇與讚頌，倒是充斥著打獵與遠遊的危險。在開發過的自然區域中溜躂，人類會嫌煩悶無聊；但去到未開發的領域旅行，人類就來不及悶了——必須靠著導遊、當地人和獵槍，才能活下來。哦對了，當然還得有錢：海明威去非洲旅行的經費，是他那富裕的第二任妻子波琳提供的。早年的他，也只能徘徊在巴黎和維也納之間罷了。

所以真相是，世上並沒有純粹美好的自然。那些美麗無邪的自然，也是經過剪裁加工後的自然界裡，極難得的部分。大部分的自然環境，若非人類加工整修，根本不適合人類生活，更談不到美麗，更多的是荒涼、嚴苛與危險。如是，我們最好還是珍惜我們身邊那些無害的、被加工過的、也許不那麼真實的、可以容我們旅遊的、不那麼自然的景觀吧：真正的自然景觀，可是連wifi都沒有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