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緣來因他
週三下午三點,東京青春學園中等部網球部辦公室。
這是一間光線充足的辦公室,有整整一面牆全部都是寬闊明亮的大玻璃。玻璃牆的盡頭圈出了一個小小的會客區,沒有讓人舒適的沙發,反而是一張有稜有角的長方形實木會議桌醒目地座落正中,同時它的四面規規矩矩地擺放了十來把實木帶背座椅。
端正坐在實木座椅上的短髮少女身形消瘦,神態嫻靜。
——她是小泉青葉,來自濱崎兒童福利院。
這是龍崎教練昨天剛剛從電話裡知道的。
小泉青葉,她不熟;對於濱崎兒童福利院,龍崎教練倒是略有耳聞。
這是青春台區一所小型的兒童福利院,只十來個孩子,三五個義工,基本生活依仗著一間畫廊。至於兒童教育,他們也只負責學前的部分,然後在他們到達入學年齡時將他們送入青春台第一小學就讀。
上週三,網球部部長手塚國光曾接到了該兒童福利院的邀請,希望他能參加本週五下午一個叫小志的小朋友的生日聚會。
手塚國光已經拒絕了,因為週五下午的部活非常重要,他不想因私忘公。至於小朋友的心願,他承諾在會週六攜帶生日禮物去彌補那個小朋友。
事實上,龍崎教練也覺得這麼處理最好。奈何,這位小泉小姐還是在電話裡懇請和她見上一面,然後便準時的在今天下午三點出現在了辦公室。
雖然,她並不認為小泉青葉的到來能改變什麼。
「小泉小姐?」
「是。」
「關於兒童福利院的邀請,我想手塚國光已經做了決定。我這個做教練的也不好對學生的私人生活過多干涉。」語氣委婉,言辭肯定。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同小女生打官腔。
對面的小女生點頭,一臉地和氣,「龍崎教練說的是。」
既然如此,何苦打電話約她見面?龍崎教練滿心疑惑,卻按下不提。
「……那麼,就失禮了,請——」既然沒什麼可談的,她起身擺出送客的姿態。
小泉青葉也起身,卻沒有走向門口,而是來到了窗戶前面。三樓的高度,足夠她縱覽整個網球場,然後一眼找到那個「生日願望」。
陽光下的茶色頭髮帶領眾人正在做揮拍練習。回時優雅,去勢凌厲,一來一回,如行雲流水般瀟灑,盡現豐人之資……
饒是她這大齡女子也不禁心生嚮往,更何況稚嫩才八歲的孩童小志!
「龍崎教練,只靠手塚部長的黃金左手,也不能保證全國冠軍必能手到擒來吧?」她輕聲細語,不回頭也能想像得出龍崎教練的嚴肅面孔。
龍崎教練聞言走到窗前站定,卻轉身只看向小泉青葉,心生警惕。
在這個都大會即將開賽之際,手塚國光的左手絕對是最重要的致勝關鍵。
相對於越前龍馬尚不穩定的能力,龍崎教練反而更相信手塚國光的實力。儘管它有了一些缺陷,但在未被人知的情況下,還是同樣能對其他學校起到一定的震攝作用。
只是這件事只有手塚自己,副部長大石秀一郎和她這個網球教練三個人知道。這個女生又從何得知的呢?
她謹慎開口詢問:「小泉青葉不妨細說。」
聽似漫不經心的語氣,其中卻是蘊含了百分百的試探。這位龍崎教練怕是想多了……
小泉青葉勾唇微笑。的確,她是知道手塚國光的左手出了問題。但那又與她何干?她只在乎他能否出席週五的生日聚會,畢竟這是小志一百二十分堅持下的要求。否則,她絕對不會在即將舉辦第五次畫展的現在,親自登門浪費時間。
她對著窗外網球部的方向,食指伸出,輕輕敲打在玻璃上:「過猶不及!」
她剛剛的意思僅僅是手塚國光乃至整個網球部對於他的左手太過於依賴了,而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手塚部長的目標性太強了,強大的責任性令他不自覺地釋放壓力。這種所謂的勢在必得的信心在給大家帶來自信的同時也帶來了壓力。隊員們開始盲目地崇拜他們的部長,信賴甚至依靠。如果這種情況出現在作戰時,那麼青學必勝;可是這種情況在未戰時便已經顯現了出來,就不得不帶來一些弊端,例如:他們不思進取,疲於跟隨。」
語氣至此倏地變得認真起來,「手塚部長絕對不能再抱殘守缺一成不變!」
悄吸一口氣,龍崎教練目光銳利地掃了過去,齊耳的短髮下不過一張蒼白羸弱的臉。
人,果真不可貌相!
手塚國光的問題從四月初接任網球部長時就浮現了出來,她有跟他談過,他卻固執地相信他的隊友必能抵抗住他的壓力然後一同前進。
凡事一體兩面,有利有弊,在無法改變手塚國光做法的同時,她也只能樂觀心態。退一萬步講,即使失敗,孩子們得了教訓也是獲得。
只是現在看來,她的僥倖心理昭然若揭。不過,既然當麵點通,只怕還是別有所求。
遂雙手抱肩,龍崎教練已打定主意,「小泉可有高見?」
很好,小志的生日願望實現在望!
食指再度輕叩一下,然後才徐徐收回,小泉青葉轉身面對龍崎教練,一板一眼極度正經地詳加解說:
「龍崎教練,濱崎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們儘管數量少,但是他們的幸福度卻是最高的。在整個東京都地區的福利院中,以認養率排名的話它當仁不讓絕對是第一位。這些孩子貴有自知卻並不自卑,感恩卻不驕縱;他們樂觀的生活態度,同樣也能帶給他人煥然一新積極向上的情緒。因此,週五的生日聚會請務必保證手塚部長的到場,我相信他必定會有所收穫!」
如果他能來,作為謝禮,她不介意為他安排輕鬆又警醒的活動。
她在那廂娓娓而談,語氣柔脆從容。西斜的陽光灑滿她的全身,竟奇異地生出了艷麗的金色。
龍崎教練清楚地看到她蒼白的臉上逐漸浮起金色的光芒。
昨日電話中的誠懇,剛才心思的犀利,都不及現在她形露於外的運籌帷幄來得讓她深刻。她先以柔順化解她的抗拒,又以凌厲吸引她的好奇,最後以雙盈達到她的目的。
此時,她是不是知道黃金左手的秘密已經不重要,手塚國光是否能夠從這次的生日聚會上得到收穫也不置可否。單憑眼前這個與眾不同的女生,就值得手塚走上這一遭。
「好。」龍崎教練爽快應允。
不為冠軍,不為網球部,只是希望手塚國光多一個能夠自省的機會。
得到肯定的答案,小泉青葉首先便是道歉,「失禮了!」
心裡十分明白自己的小技倆在這個精明能幹的教練眼中,早已一覽無餘。但同樣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就相當於容忍了她的放肆,一大半的原因則是因為教練的大度。
龍崎教練再驚,好一個玲瓏剔透的女生!
小泉青葉緊接著是四十五度的謝禮行下,同時鄭重出聲,「非常感謝您的應約!」
直起身來又道,「那我就先告辭了。週五下午三點,會有福利院的車在校門口等待手塚部長,煩請教練轉告。」
龍崎教練點頭送小泉青葉至門口,想起一個不算問題的問題,
「為什麼一定要他週五到場?」週六彌補有差嗎?
「小志的生日無法改期。」
小志希望能和心中的偶像手塚國光共度生日,而她曾經許諾:只要是孩子們的願望,她一定會達成。所以,在秋山美紀院長邀請遭拒後,小泉青葉才自薦上門。不理會原主,偏偏求見了龍崎教練。不耍唇槍不弄舌劍,只需要適當的以利相誘,自然輕而易舉馬到功成。
相對於那位莫名堅持固執如石的少年,理智的長者反而更好應對。
龍崎教練無語,好吧,對於重視孩子的人來說,孩子的生日確實是重要到無法改期。
小泉青葉輕輕側身,「教練留步。」
這件事情解決了,接下來便是生日聚會了。一群四到八歲的孩子,外加一個不苟言笑的古板少年,她要如何做才能既高興了孩子又警醒了少年?
轉身欲走,卻僵在當場:
一襲藍白運動服遮住視線!
☆、002 惡言相向
系得端正整齊的扣子,因運動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氣息內斂卻又蓄勢待發的站姿……
——手塚國光?
小泉青葉眨了眨眼,退後兩步,方才抬頭。
茶色頭髮,無框眼鏡,如玉的外貌,如冰的性情。
他,是手塚國光!
從知曉小志的生日願望開始,她就不只一次地設想過究竟會如何遇見他。
也許會隔了辦公室的玻璃,也許會隔了網球場的護欄網,也許會在生日聚會上隔著餐桌客氣地笑,就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她的兩步之外。
吞了一下口水,她壓下猛然狂躁的心跳,強自鎮定,輕輕點頭:「手塚部長,幸會。」
手塚國光斂下眉,快速敝了一眼雙手。就在剛才幾乎撞上的一瞬間,他正要抬起雙手隔開她忽然轉過來的身子,她已經自動連退兩步。
低垂的眸光輕閃,他將雙手置入褲袋,優雅頷首,細細打量。
身型太瘦,膚色太白,五官平和,眼神靜澈。總之,不曾相識。
「你好。」手塚淡淡開口。不過是萍水相逢,看樣子正要走,他自然可以省下招呼的必要了。
奈何天不從人願,自是有人不願他如此敷衍了事。
「手塚,這位是來自濱崎兒童福利院的小泉青葉小姐。」龍崎教練站在門口自作主張為手塚國光做著介紹。
在她認為,手塚國光絕對有必要認識一下這位小泉小姐。
濱崎兒童福利院?手塚國光的腦海中自動開始浮現關於它的一切記憶:
濱崎兒童福利院是青春台第一小學對學生們進行社會關愛教育首選的地方。學校經常會不定期地組織在校生到該個兒童福利院進行義工活動。在小學五年的時光裡,他就曾多次到過該福利院,一直到升入六年級以後因為升學的原因便沒有再去過了。
最近開始有聯繫,不過是上個星期接到了秋山院長的電話,希望他能參加本週五下午一個叫小志的小朋友的生日聚會。他委婉地拒絕了,只是因為時間不合適:青學的網球部剛剛取得東京都地區預選賽的優勝,正在緊張地為六月初的都大會比賽做準備,他實在是不能在正常訓練的時間內公然開小差。
當然他也考慮到了小朋友的心情,所以他願意週六進行彌補。
隨著回憶一步步的拉近,手塚的表情變得肅穆起來,也許還有那麼一點點不悅。電話裡秋山院長已經明確地表達了她的理解之意並且接受了他的做法,那麼這位小泉小姐的到來又是何意呢?
「抱歉,實在是時間不合適。」客氣地語調,卻也堅定地將拒絕再次表達的淋漓盡致。
小泉青葉聞言,禮貌地淺笑,事實上,她並沒有多餘的力氣來做出更多的表情。
青學帝王的氣場,即使是在他年少的十四歲,也是不容小覷。只是初見,她已能明確地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散發的冷靜與堅毅——這樣的人一般不會輕易改變既定的計劃!
客觀上說,她很欣賞他堅定的處事原則。因為她也是這樣一個有原則的人,對於已經安排好的事情,她也從來不喜歡打破它原來的軌跡。
只是,這次不同!
他是小志的生日願望。小志從看到他的那一天開始,就不定時地在她耳邊重複他的出色戰績,不斷重複多麼希望能和他共度生日云云。
在從秋山院長那裡知道他心目中的手塚部長拒絕邀請之後,便黯然神傷至今日。
而他,竟然如此輕漫一個八歲孩童的生日願望……
心口陡痛!
念起小志那張終日緊皺且沮喪的臉,她終於按耐不住,衝動開口:
「不過是三個小時的放鬆時間,怎麼就不合適了?原來,手塚部長對這個全國冠軍如此慎重,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全力以赴。怕只怕過猶不及竹籃打水。」
心中的火氣就像開了閘門的洪水洶湧奔來,並且逐漸有了淹沒理智的態勢。她恨恨地盯向手塚國光的左臂,忘記了斟酌字句。
「不過是一個如定時炸彈般存在的鍍金左臂外加一群盲目依賴的散沙遊兵就算手塚部長小心翼翼過分謹慎只怕那結果還是如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
一時,四下寂然。
一字一句在傾斜入窗的午後陽光裡鍍上金身,閃閃發亮,經久不息。
手塚國光左眉微揚,冷眸看向對面這位不知為何突然「惡言相向」的小泉小姐。
不過是語氣強烈的一番說辭而已,他不會在意。
從入國中以來,他遭受到的惡意打壓並不少。從背後的造謠輿論再到當面的遣責怒罵,沒有幾分定力,他也走不到今天。
他自己深知,那些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看客無非是為了一懲私慾譁眾取寵。
他介意的是她言語中的深意:鍍金左臂和盲目依賴。
她言辭激烈卻又同時一語中的入木三分。
貌似他和她是第一次見面,那麼她語氣中的不憤又從何而來?
只是不滿他的拒絕嗎?
只是為了一個八歲孩童的生日願望?
太多的疑問讓手塚國光不自覺地抿緊了薄唇。
一旁的龍崎教練驚地只剩下瞠目了:喝!好強的氣場!
這是火藥味嗎?龍崎教練暗中吸吸鼻子,再三辨認,這……還真是火藥味!而且味道尚濃。
這個她剛剛還認為絕對冷靜且犀利的女生,碰上了這個絕對自製平靜如冰的手塚,居然引爆自焚,兩步的距離硬生生轟出來個楚漢河界。
龍崎教練認真地審視了一下手塚國光的表情,確定這二位絕對是初次見面。那麼產生這麼重大的反應就是出現在那個導火線——小志身上了。
為了小志那個孩子,小泉不惜口出「惡言」?!
她能理解,問題是——他能理解嗎?即使是那個所謂的「惡言」代表了癥結所在?
龍崎教練澀澀開口,「那個……小泉呀,你不是還有事情嗎?先忙去吧,稍後……稍後,我們電話聯絡。」
她是多麼堅強啊,在左邊火山右邊冰川的夾擊下居然沒有結舌。
一大把年紀了,她不容易啊……
小泉青葉接收到了龍崎教練飽含深意的目光,便已眉目清明。
她意氣用事了!
關於為人處事,她一向教導孩子們要以和為貴。唯有和氣,才能達到自己的目標。尤其兩軍對壘,誰先動氣誰先輸,誰能平和誰必勝。
所以在與龍崎教練的交涉中,她勝了。
卻在遇上他的這一刻,功虧一簣!
左右橫量權衡利弊,她都該服軟道歉。奈何就是看不慣他忽視小志的態度,而且還是為了網球那樣的死物。
想想小志,……罷了。
小泉青葉轉身面向龍崎教練,恭敬行禮,「失禮了!」
九十度的姿態盡顯無比的誠意。如果龍崎教練也不能改變他的決定,那麼……她就放棄!
挺直身形,小泉青葉與手塚國光擦肩而過,未再言語。
一顆心開始做最壞的打算:小志失望了,她該如何彌補?允許讓孩子們只能在生日這天任性的她又該如何自處?
手塚國光靜靜地看著小泉青葉行禮後優雅離去。黑色的高跟鞋落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米色的針織衫,黑色的鉛筆褲,纖弱的背影,犀利的言語。
背光的手塚,眼神諱莫如深。
——小泉青葉?
☆、003 以禮相待
週五下午三點,東京青春學園中等部。
手塚國光手裡拎著為小志準備的生日禮物,腦中迴盪起龍崎教練的忠告。
你的左臂是個問題,但你的心態更是個問題。
關於這次的全國大賽,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結果固然重要,但過程更加重要。我們不能為了所謂的結果,便忽略了至關重要的過程。
確實,青學太期待這次的冠軍了。我們擁有迄今為止最強的網球陣容,如果這次都不能得償所願的話,那麼在失去了你、不二周助、乾貞治、大石秀一郎、河村隆和菊丸英二的下一屆可能就只會離冠軍越來越遠。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希望你為此便忘記打網球的初衷。我教你們網球,自然也希望你們能取得更好的成績;可我更希望你們能在打網球的過程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也許堅強,也許快樂,也許是自己的人生價值。
可就目前來看,你被自己的承諾束縛住了。
那位小泉小姐的話,如果忽視掉她的態度以及目的,其實也不無道理。
這次的慶生活動的確值得你一行,不求有所收穫,但求你能放鬆一下。
另外,小泉青葉年方十八,卻以一已之力身扛濱崎兒童福利院的生存大計。她的能力,你不好奇嗎?
她能當面一口道出鍍金左臂和盲目依賴的問題。她的犀利,你不好奇嗎?
……好吧,他少有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
也許是從她能屈能伸躬身道歉開始,也許是從她嫻靜地站在對面波瀾不驚地說幸會開始,更也許是從她還未撞到自己便已自動隔離兩步開始。
不過短短的十分鐘會面,她已經在他的腦海中留下了清晰且深刻的印像。這幾日偶爾想起,他都能清楚地看到這位小泉小姐外表溫順內隱犀利地站在對面對他客氣地望。
小泉青葉——
15歲國中畢業旅行時,父母和幼弟喪身車禍,小泉青葉獨自生還。身體恢復健康後,小泉青葉並沒有到高中部入學,反而進入了濱崎兒童福利院。半年的義工生活後,又接下院長的濱崎書店。一番大刀闊斧地改革,濱崎畫廊成立。
16歲那年的五月開辦第一次畫展,名為《我們的幸福》,以妙筆丹青成就了福利院內的數十個孩童的橫空出世。
自此,濱崎兒童福利院不再依靠政府按時發放的救助金,反而每月都能捐出少量善款。小泉青葉也由此聲名鵲起炙手可熱。輿論有雲,孩子的視角,自然的畫工,再加上她的點睛之筆,莫不一個個騰飛成龍。
然後每一年定期在五月和十月舉辦畫展,福利院的孩子被認養的概率也被推向新高。小泉青葉的能力於此可見一斑。
——這是隊友乾貞治「貼心」為他找來的資料。當然如果忽視乾貞治鏡片後面的八卦反光的話,他將會感謝乾的體貼。
其實,不管乾貞治是為了什麼理由才找來了這些資料,但就目前來看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這些資料在手塚國光搖擺不定去或不去的天平上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認真地寫下了平生第一個請假條,然後在教練鼓勵與期待、隊員疑惑並八卦的目光中,手塚國光離開網球部向約定的學校大門口走去,穩定的步伐掩蓋了他無端生起的些許尷尬。
天空灰濛濛的,飄著如絲細雨。輕輕柔柔,似有若無,為這所樸實厚重的青學罩上了一層濕漉漉的煙霧。
無需打傘。
他正需要這清涼微澈的雨水來平靜自己稍稍浮躁的心。
他想得到這次的全國冠軍!
不僅是為了對大和部長的承諾,更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
他八歲開始接觸網球,至今已有六年多的時光。他喜歡那只黃色的小球在自己的控制下劃下美妙的弧線,他滿足於凌駕他人掌控全場的虛榮。
如今,青學擁有最強的陣容,他沒有理由不嚴於律己全力以赴。即使有可能會失掉他的左臂。
關於左臂,那位小泉小姐好像知道什麼。說話時那麼狠狠的目光如利箭般刺到他的左臂上,他怎能不有所感覺?如果她知道,那麼她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
關於那位小泉小姐,還真是太多疑問……
手塚國光一步一行,內心萬千思緒如溫泉水汩汩不停,面上卻不動聲色。
由於是部活開始的時間,校區內空無一人。轉過教學樓,他一眼就看到了門口正在等候他的身影。
黑色的家用大型雨傘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旁邊是一輛白色的本田CRV。
大的穿白色外套,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溫柔淺笑,絲毫找不見上次初見時的針鋒相對。只見她低頭對小的說了什麼,那個穿著青春台第一小學黑色制服的孩子已經拔腿向他衝來。
「手塚哥哥,手塚哥哥……」一路高呼。
應該就是小志了。
是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卻看不到第一次見到生人的膽怯,撲面而來的全部是溢於言表的興奮之情。
手塚國光不由自主地鬆弛了面容,然後蹲下身接住撲過來的小身子。
「小志,生日快樂。」
他是第一個不但不害怕自身冰冷氣場反而主動親近的孩子!
那麼,大的呢?
手塚國光順手遞出了生日禮物,「給你的。」然後才抬頭望去。
這時,小泉青葉已經走到跟前,寬大的雨傘完完整整罩得住他們三個人。
「先上車吧。」
他抱起孩子,她擎著雨傘,小志在中間抱著未拆封的禮物笑得一臉幸福。
小泉青葉一瞬間酸了鼻子,然後狀似不經意地扭頭用力眨了眨眼睛。
再扭回頭,她已笑得溫馨柔和。大大的眼睛彎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像一彎新月,引人入勝。
手塚國光餘光一瞥,心中略帶疑惑,卻也故作不知。
不過是準時赴約,她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如此的敏感易傷,完全不同於上次的印像……
小泉青葉打開車門,將二人送到後座坐好,然後才收傘鑽進駕駛座。
不急著發動車子,首先從收納箱裡拿出兩條毛巾回身遞了過去。
「先擦擦吧。」雨勢雖然不大,但淋過了也是有可能感冒的。
「謝謝青姨。」小志笑著接過毛巾。
「謝——」剛剛接過毛巾的手塚國光聞言一愣,面色不由得黑了少許,「——謝。」
這是什麼稱呼?哥哥?青——姨?
小泉青葉掃了一眼手塚國光不自然的表情,心下瞭然,「童言無忌。」
手塚國光正在擦拭頭髮的手一頓,迅速抬眼。
她居然能察覺他的意思,畢竟他的話也僅僅是稍微停頓了那麼一秒鐘的時間。
他的母親尚且需要仔細審視方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居然只是掃了一眼便已瞭解。這何止是犀利,簡直要稱之為玲瓏通透了!
一雙狹長的眸子微微上挑,手塚國光對上小泉青葉的眼睛,
「小泉小姐,幸會了!」
☆、004 話裡有話
手塚國光擦乾頭髮,左手輕推眼鏡,開始隨意地打量起來。
狂放的越野外表偏偏有著纖細的方向盤,跟她恰恰相反。她是外表柔弱內心強大!而得到如此真實的感受,則要感謝那天她脫口而出的「惡言」。
寬敞的空間,柔和的燈光,米色的真皮座椅,無一不令人產生舒適的感覺。
她沒有像母親大人那樣四處擺放帶有流蘇的可愛飾品,也沒有像不二姐姐那樣選擇一紅到底的美艷之物。
她的車中是溫馨舒適的,唯一的飾物便是那隨處可尋的靠墊了。暖暖的珊瑚絨,未著任何的圖案,僅僅是一素到底的米色,軟和到極致,看上去便讓人心生倦意。
她很懂得生活。即使是應該拘謹地駕駛,她依然不忘將靠墊放在腰後,來讓自己更加舒服。
車子平穩地起步,然後順利駛入擁擠的車陣中。
她駕駛的技術很是純熟,絕對不像是乾貞治資料裡那個剛剛領到駕證的十八女子。
他想,如果不是天賦異稟,那麼她一定在未滿18週歲時便曾經偷偷開過車,而且時間不短,否則不會像現在姿態優雅得令人賞心悅目。
「青姨,快看,手塚哥哥送了我他簽名的網球。」小志擦乾頭髮,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生日禮物,當看到上面寫著「手塚國光」四個字的網球時,立刻興奮起來,急忙扒著前面小泉青葉的座椅炫耀起來。
無法回頭的小泉青葉從室內後視鏡裡瞄了一眼,就輕而易舉地看到了小志手中高舉的網球。
樣子有些舊了,「小志,這可不是普通的網球噢。」怕是有些不同尋常的意義吧。
「是嗎?」小志興沖沖地轉過身來問手塚國光,「手塚哥哥,這個網球有什麼特別嗎?」
「啊,也不算特別。」手塚國光淡淡回答,沒想到她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不同來, 「它是我的祖父在我八歲決定學習網球時送給我的禮物,也是我所擁有的第一個網球。」
「真的嗎?」小志的聲音更加高昂起來,「太棒了,我也要學習網球,我要成為像手塚哥哥那樣厲害的人……」
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都不足以形容小志現在的心情了。小泉青葉邊開車邊想,如果不是車子有頂棚的話,小志一定會控制不住地蹦出去的。
嘴角不由地越咧越大,小志能開心真好,那麼她便會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剛剛因為久候的手腳也不那麼冰涼了。「小志,你忘記道謝了。」
縱容中又有些嗔怪,口氣像極了一位母親。室內後視鏡中同時映出了她那雪白的八顆貝齒,耀眼而燦亮。
一瞬間,手塚國光莫名的覺得有些晃眼,心底微鬆。小志能實現生日願望,看來她是真的很開心。
「謝謝手塚哥哥。」小志恭恭敬敬地正式道謝,即使無法站立,也是挺直了上身鄭重行了謝禮。
「我的榮幸。」手塚國光客氣地回應,「那麼就不要大意地全力以赴吧。」
「是!」小志大聲回答。
前方紅燈,小泉青葉拉起手剎,一雙含笑的眸子閃多許多思量。
「網球訓練很辛苦的……小志能吃苦嗎?」打趣的口氣。
「能,為了成為手塚哥哥那樣的人,有多少辛苦小志都不怕!」小兒正壯志在胸豪情萬丈。
「也許小志……沒有天賦噢?」濃濃的擔憂。
「勤能補拙,青姨常說的!」信心百倍一往無前。
「也許……有大個子的前輩看不慣小志就惡意欺負哦?」她是引玉的那塊磚。
「那……」板磚一出誰不躊躇。
小志撓撓頭,欺負人啊,應該怎麼辦呢?
手塚國光的身體隨著停車慣性地前傾,這個問題……,是無意還是刻意?
「保護好自己,再伺機而動。」這也是青姨教過的,對吧?
「對!」得到滿意的答案,小泉青葉輕輕點頭,舉起左手衝著後視鏡裡等待回復的小志豎起了大拇指。
她參與教導的孩子,值得驕傲!
綠燈亮起,小泉青葉收回左手放下手剎,控制車子順利地駛入下一個街道。
手塚國光的身體再次隨著車子啟動毫無防備地向後靠去,探究的目光直視前方後視鏡裡的小泉青葉。
——保護好自己,再伺機而動——
這也是她教的嗎?很現實的方法。
祖父只教過他勇往直前無所畏懼,即使受到傷害也是一種獲得。所以在國一時,他憑著初生牛犢的倔強為自己招來難忘的教訓。
自此他知道,原來凡事要量力而行,勇往直前也要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實現的。
右手無意識地撫向左臂,他負出的代價可謂慘痛。
如今都大會開賽在際,他要如何量力而行伺機再動?
目標是明確的,只是這過程需要他再三斟酌。
身體依然是閒適的姿態,心卻一點點糾緊了。
他不再是那個無知莽撞的十二少年了,在通往羅馬的條條大路上,如何事半功倍也已經成了他的行為準則。
青學的冠軍夢,對大和部長的承諾以及自己的網球前程等等問題交替在手塚國光的腦海裡反覆出現……
手塚國光的表情未變,車內的空氣溫度卻持續下降。
敏感的察覺到這一變化的小泉青葉第一時間斜睨了一下後方情況,在發現小志仍在那裡手捧網球自得其樂的時候,不禁鬆了一口氣。
那個始作俑者——眼瞼低垂,薄唇微沉,看向窗外的側臉冷凝如石雕——真真正正是一臉的「苦大仇深」。
這樣一個凡事追求極致的少年,唯一的遺憾怕也只是來自那場舊事了。
年長的意氣用事,年少的輕狂無知,一個認定對方必會躲閃,一個認定對方不敢施力——結果,兩兩遺憾收場。
過往的歷歷在目,又怎會不對未來產生影響!
極少出現的茫然情緒籠罩在他的全身,隱隱有著蔓延茲生之勢。
開著車的小泉青葉微微擰眉,拒絕心裡升起的那一絲絲傷感,她想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他們均是太過實事求是的人,一個腳印一個坑,發生經歷結束整理。
不埋怨不憤慨不後悔不沮喪,他們擅長做最壞的打算。
酸甜苦辣,不過是過程。
得失成敗,不過是積累。
而他目前,不過是十四少年……
☆、005 她的回禮
週五下午五點,濱崎兒童福利院活動室。
「時間到。」秋山美紀院長在計時器響起的一剎那迅速地按下了按鈕,並大聲宣佈。
「呼呼呼……」停下來的小志攀著手塚國光的脖子喘了好一會兒氣才說到,「手塚哥哥,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啊。」手塚國光在被禁言一個小時後發出了第一個聲音。他先彎腰放下小志,再順手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條,然後連續進行了十數個來回的深呼吸,方才平息下因參加遊戲而加速的心跳。
這是一個運球闖關的遊戲,一共有兩個組參加。小志和手塚國光一組;另外六個五歲左右的小朋友一組,剩下的五個再小一點的小朋友則自動組成了啦啦隊。
遊戲規則就是:每組隊員需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將網球拍上的兩個網球順利地運送到終點;中途掉球不得撿起不得回返需要到達終點後再到起點重新取球。
時間限制為一個半小時,結束時運送的網球數量居多的一方則勝利。
最後,為了保證兩個組的實力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手塚國光不得不蒙住雙眼禁止說話右手控球左手抱小志。
於是,僅僅一個半小時不停歇的運動量便讓他狼狽不堪:頭髮凌亂,呼吸急促,白色襯衫的袖子被他胡亂地擼到了手肘的上方,領口處的扣子也被蹭開了,脖頸後面還被小志交握的兩隻小手留下黃色的汗漬。
他好久沒有如此暢快淋漓的感覺了,筋疲力盡後的頭腦也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忘記了所謂的形象問題,在看到休息區的沙發以後,便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深深地坐了下來。
小志跟著跳上旁邊的沙發,偎到手塚國光旁邊小心翼翼地開口,「手塚哥哥,很累了吧?」
剛剛的遊戲中,他僅僅是指揮手塚哥哥過積木橋走迷宮便急得滿頭大汗,更何況是抱著他又被蒙了雙眼的手塚哥哥,一定會更累吧?
稍稍定神的手塚國光扭頭便看到了小志滿是關心的眸子,他輕輕搖頭,「不會。」
雙眼被遮,左手被縛,嚴禁出聲——在剛剛的一個半小時內,他被蓄意地剝奪了一切優勢,剩下的只能作為一個毫無意識的機器人來行動。
可以說在整個過程中,他僅僅是付出了勞力而已。而這樣的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樂於承受的。
聽到否定答案的小志開心地笑了,露出了一顆小虎牙。
「手塚哥哥,你能來參加我的生日會,我太開心了。」小志邊說邊把旁邊的礦泉水遞給了手塚國光,「謝謝手塚哥哥。」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生日願望便是手塚哥哥能陪他過生日。
本來前幾天秋山奶奶說手塚哥哥為了全國大賽的事不能來,他暗自失望了好久。可是後來青姨卻告訴他手塚哥哥一定能到,他也只是高興一半,怕青姨是為了哄他高興。直到今天下午在青學的校園裡見到手塚哥哥出現,他才是真正地高興起來。
而且,手塚哥哥還為了他準備了那樣有意義的生日禮物,和他一起參加了闖關遊戲,他真的是太開心了,比去年生日青姨帶他去露營還要開心。
手塚國光伸手接過礦泉水,淡道:「不客氣。」。
一大口微涼的礦泉水入喉,然後順著經絡流向四肢百骸,令他豁然開朗。
剛開始遊戲時,小志只會說「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他也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四處亂撞,有時撞上護牆,有時踢到柱子。慢慢地,他開始控制自己的步子,盡量保持大小一樣;小志則心領神會逐漸掌握,「前進一步右轉,後退半步再左轉」。他們從一開始的勾通不良再到後來的默契從容,小志的應變能力讓他刮目相看。
原來的應約到訪,總是存著一點想要從小泉青葉那裡得到一些什麼啟發的想法。可從下車開始,小泉青葉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帶著車上被她引發的來不及消化吸收的茫然,帶著是不是被騙附約的懷疑,悻悻然參加了遊戲。
誰知,一番緊張糾結之後居然令他興趣盎然暢快淋漓。
小朋友的遊戲相當來說要簡單很多,不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在對手上面。只要自己努力做好,那麼便很開心。他們不關心結果,不害怕辛苦,他們只努力地享受過程。
「秋山奶奶,我們來查球數吧。」一個帶著蝴蝶結的小女孩衝著秋山院長說。
「好的,小美。」不遠處的秋山院長拿過裝著網球的筐子。
「先查小志的,先查小志的。」小美率先說道,頭上的蝴蝶結因主人太過興奮而顯得有些振翅欲飛。
「好啊,先查我的吧。」小志從沙發上跳下來,「手塚哥哥,我也想知道我們一共運了幾個球呢。」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八個。安全運送四回,途中因掉球空白運送三回。
手塚國光未拿水杯的左手放在交疊的雙腿上輕輕敲打了幾下,心中便已清算出來。
這便是他,做了就能知道結果的他。
「一,二……八。」小志衝他大喊,「手塚哥哥,我們有八個球呢。」語氣極其驕傲,八個球的結果對於他來說只是數量的概念。
原來,小孩子的幸福——如此簡單!
手塚看著遠處那個樂不可支的八歲男孩,逕自陷入沉思……
「接下來是小美的嘍。」秋山院長將小志的筐子放在一旁,然後拿過小美一組的筐子放在小朋友們圍攏的中間,「一,二……八,九……十。」
隨著最後一個球的數出,小美一組高興地歡呼起來。
「我們有十個球!」
「太棒了,我們贏嘍!」
「秋山奶奶,一會兒我們可以來切蛋糕了吧?!」小美跑到秋山院長面前作進一步確定,仰起的小臉上滿是期待。遊戲開始時秋山奶奶曾經說過,獲勝者可以為大家切蛋糕。
「當然。」秋山院長笑著回答。
如果是她們這些老一輩的人來鼓勵孩子們努力向前,十有八九會以蛋糕做為勝利品;可是,青葉卻說,這樣會激起孩子們更多的功利心。結果,勝利品變成了可以為大家分蛋糕。一來能夠滿足孩子們想要與眾不同的虛榮心,二來又不會太刺激其它的孩子。
於是,在看到小志同大家一樣高興的時候,秋山院長更是由衷地佩服青葉的決定,青葉總能想出一些讓孩子們全力以赴卻又不會太在意結果的獎勵方法。
「蛋糕到嘍。」
秋山院長話音剛落,便看到自己的老伴推著餐車走了過來,上面放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色彩鮮艷的奶油,各式各樣的水果,還有八支已經點亮的蠟燭。
「小傢伙們,洗乾淨了手就到餐廳裡來吧。」秋山爺爺對著眾人揮揮手,然後推著餐車轉向去了餐廳。
「太棒嘍,吃蛋糕嘍。」
「吃蛋糕,吃蛋糕……」十數個孩子大聲呼喊。
「好了,先去洗手吧。」秋山院長招呼跟隨在側的四位保育員帶領大家去洗手,「小志,不要忘了你的手塚哥哥。」
「知道了,秋山奶奶。」小志一蹦一跳地去拉手塚哥哥,一點也沒有因為遊戲輸掉而黯然。
這次不切就不切,反正下次還有機會。小志搖搖頭,甩開不良的情緒,快步迎向他的偶像。
……哼,手塚哥哥跟他一起玩來著呢。……哼哼,這個誰也爭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