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出場的不一定是主人公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所謂「命運的邂逅」這種東西。
……大概吧。
牧瀨雲生六歲那年，頭一次仰躺在村口花團錦簇的櫻樹枝杈上看見，私塾老師吉田松陽牽著一個體格瘦小的銀髮男孩慢慢朝這邊走來。早春的鄉間小徑兩旁一片蔥綠,相貌清雅的年輕老師偏著頭，狀似親密地向那個陌生男孩說著什麼，那孩子卻抱著小胳膊一副油鹽不進的倔強模樣。
春風，陽光，空中飄舞旋轉的深粉色花瓣。幾綹長髮順著松陽老師的臉龐滑下來，那個人的側影看上去非常溫柔。
少女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緊抱著樹枝緩緩向前蹭了一點。
就在那個時候，牧瀨雲生看到了。
……嗯，不是幽靈或邪魔鬼怪之類的靈異生物。
該怎麼形容呢……名叫「雲生」的這位少女，正如她特殊的名字一般，擁有某些超出常人的特殊能力。
啊啊，請先不要急著吃驚。
反正這個世界已是邪魔當道，街上充滿了外星人、巫女、陰陽師、伊莉莎白（？)之類千奇百怪的非常識生物，人類中偶爾降生一兩個異端者也不能說是違背遺傳基因，倒不如說是順應天命比較妥當。
P.S.：天命=作者意志。
總之牧瀨雲生是個超能力者，記住這一點就可以了。
當然，是完全沒有戰鬥價值的無害能力。這孩子是個和平主義者……至少六歲的時候還是。
簡單來說，雲生可以看出人一生中的「桃花運」。
在雲生眼裡，人一輩子有幾次桃花運頭上就會掛出幾朵桃花，象徵已發生和未發生桃花運的桃花大小不同，象徵異性戀的桃花呈紅色，象徵同性戀或人獸戀的桃花呈藍色，桃花的色澤形狀與邂逅物件的特徵有關，近日即將發生的桃花則會一閃一閃地發光。
換言之，這傢伙是「戀愛雷達」一類的東西。
那一刻，雲生清楚地看見了。
——那個兩眼無神的銀髮少年頭頂，盤旋著滿天繁星般數不清的燦爛桃花。紅藍交錯，煞是輝煌。
這種誇張的桃花數目，雲生記事以來從未見過。這個銀髮男孩，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命犯桃花劫」吧。
（那孩子，該不會是什麼後宮漫畫的男主角？而且還男女通吃……真是危險的男人。）
雲生目送著頭頂一樹桃花、令漫天落櫻都黯然失色的少年漸行遠去，毫不客氣地在心中這麼想道。
——這就是牧瀨雲生與阪田銀時，值得紀念的命運邂逅。
哦，順便一提。
阪田銀時不是這篇同人作品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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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年後。
阪田銀時，二十X歲，近來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擾。
作為一個正值血氣方剛的單身男人，他不知第幾次被人用兼含狐疑與豔羨的眼神掃遍全身，並附加一句陳年老醋般酸氣撲鼻的問候：
「和你同居的那個漂亮姑娘，你小子是幾時把到手的？」
這句問候偶爾還會拖個惱人的小尾巴：「什麼時候給我也介紹一個？」
「啊哈哈那種極品可不好找」——這是銀時一貫用來打發人的回答。
這是句內涵豐富的雙關語，在說者和聽者耳中完全不是一個意思。
（這傢伙的確是個極品，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阪田銀時每天一早打著呵欠蓬頭垢面穿過客廳時，看見沙發上早已梳洗停當、神采奕奕地舉著個新款PSP狂按不止的「漂亮姑娘」，都忍不住冒出這種失禮的想法。
為了銀時君的清名還是要注釋一句，他和這個PSP女之間不存在任何不正當關係。進一步說，銀時本人半點都不期望那種關係。如果不是對方主動負擔了大部分房租，迫使生活拮据的銀時君為五斗米折腰，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這種妖物放進屋的打算。
牧瀨雲生。
與阪田銀時延續了十餘年孽緣的舊日同窗之一，同時也是目前為他分擔房租的重要合租人。要說漂亮的話當然算是眉眼端正，端莊秀致的五官甚至會給人種大和撫子的錯覺。單從外表上來看可以打個高分，幹家事也挺利索，怎麼想都該是個正經過日子的良家閨女。
自然，人稱極品之人必有極品之處，雲生也不例外。這一點上，銀時的判斷非常準確。
就拿「良家閨女」手頭啪嗒啪嗒按得正歡的PSP來說，只要站她身後掃上一眼就能看清，她正專注於某個新出男性向戀愛遊戲的攻略。那只巴掌大的黑色潘朵拉魔盒裡，一日八小時不斷傳出二次元少女做作的巧笑嬌嗔。
宅男向，GALGAME，美少女遊戲。怎麼形容都可以。不管用哪個稱呼，都不像是針對妙齡女性設計的掌機遊戲。但這千真萬確是雲生的「愛好」。
作為合租人，阪田銀時不是沒有想過糾正她顛倒錯亂的愛好。
「牧瀨你啊，差不多該從男性向遊戲裡畢業了吧……雖然我自己也還沒從JUMP畢業，但是你這樣下去很難正常戀愛唷。」
雲生沒有將手指從PSP按鍵上移開，面不改色地睨他一眼：
「銀時君，你看問題太膚淺了。」
「……？」
這關膚淺啥事？
銀時被她噎得牙疼，頓感自己躺著都中槍。
「所謂女性向戀愛遊戲，其中登場的男性大多是參照女性的理想標準設定出來的。長期沉溺於這種遊戲，以遊戲攻略物件為覓偶的標準，面對現實中瑕疵百出的普通男性難免會產生落差感甚至幻滅感，這樣更不利於三次元戀愛。」
一提到自己熱衷的話題，平日惜字如金的姑娘頓時如同切換了人格般口若懸河、舌吐蓮花，昔日在攘夷陣前演講的氣勢也不過如此了。
「相反，男性向遊戲是為了讓普通男性體驗與美少女戀愛的快感，通常會把男性角色設定得更接近于現實，方便玩家自我代入。從這些乍看之下平庸無能的男主角身上發現閃光點，從中獲知廣大男性的一般化特質，正是GALGAME的真正樂趣所在啊！如果視角得當，說不定伊X誠或者X桐慎二也意外地具有理想配偶天分呢——我說，你知道嗎銀時君？我剛與你重逢時認為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廢人，多虧了這些給你墊底的男性向遊戲角色，我覺得你黑暗腐爛的前途上還是存在一線晨曦的。」
「為什麼最後出現了我的名字？！你一直拿我和伊X誠作比較嗎！！住手好嗎，這種完全沒有可比性的比較拜託你住手好嗎？！！」
還是就此打住吧，銀時暗暗告誡自己道。並不是出於不和女性較真的紳士風度，只是雲生一次性釋放的槽點太多，挨個吐過來的話今天一整天就別想出門了。
（啊啊麻煩死了，這種扭曲的性格到底是誰教出來的……不對，說起來這傢伙是我同學……）
知道多說無益，銀髮男人抓了抓滿頭四下亂翹的卷毛，胡亂打個招呼就提起木刀要出門。
他剛走出不到三步，身後再次傳來了雲生電子答錄機一般不緊不慢的平板聲音。
「銀時君，今天你又有桃花運。這朵桃花色烈如火，有血光之兆，估計是個刁蠻辣妹。你好自為之，珍愛生命。」
銀時的動作一瞬間停滯了。
他還沒有忘記，攘夷戰爭失敗後他與戰場上失散的舊友闊別重逢，小姑娘劈頭就癱著臉來上一句：
「銀時君，今天你有桃花運。這朵桃花色彩衰淡、臨近枯萎，但有金光環繞，估計是個年長的富婆。你最好把持住，別輸了戰爭還失了貞操。」
那會兒銀時還很信仰科學，壓根不相信超能力這回事，對她的戲言不屑一顧。
結果？
就在當天晚些時候，他遇見了自己現在的房東——芳齡與他相差三十歲以上的登勢婆婆。
老同學基本上都是拿來坑的
【牧瀨……請務必助我一臂之力，牧瀨。】
——好吵……
【……我們一定要迎來江戶的黎明——】
——半夜十二點說什麼蠢話呢，離天亮還早你也快洗洗睡吧……
【男子漢壯志未酬，如何能半途而廢！！】
——明明自己長得跟個女人一樣……
【好好看看，牧瀨，我們理想的明天就在眼前——】
——煩死了，你今晚就給我抱著理想溺死吧……
【嘀鈴鈴——】
——就算你學鬧鐘我也不會跟你去玩馬里奧大冒險的…………欸，鬧鐘？
…………
「嘀鈴鈴——嘀鈴鈴————」
@#¥%&&¥***%@¥#……！！！
早上七點，在尖利刺耳的鬧鈴聲中，牧瀨雲生兩手抱著枕頭，像個麻袋一樣從床上側身翻滾下來。
「嗚……啊啊，頭好痛……下次改用手機鬧鈴好了……不對，還是把床換成榻榻米更保險……」
雲生一邊用力揉眼睛，一邊掙扎著騰出一隻手去，苦大仇深地重重拍下鬧鐘開關。
牧瀨雲生睡相很差，自從和銀時告別搬進西式公寓以來，就持續面對著每天早晨在地板上醒來的窘境。她也曾嘗試過把自己塞進睡袋或是在床邊抵上寫字臺，可惜結果往往是睡袋被徒手撕裂或寫字臺被整個兒推翻。
明明引發了這種破壞性的後果……當時到底是做了怎樣瘋狂的夢，卻一點都回想不起來。
唉，總之就是無意識地使出了天鎖斬月或者螺旋丸吧，不會錯的。
一面努力回憶著自己昨晚的睡前讀物，雲生盤腿坐在地板上長長打了個呵欠，沒精打采地頂著一頭亂髮站起身來，撞開臥室裡橫七豎八的桌椅向盥洗室蹣跚而去。
洗臉、刷牙、梳頭、抹護膚品，這是牧瀨雲生一天的分隔點。
在此之前，她的形象是無論誰看了都會會心一笑的笨拙軟妹。皺巴巴的碎花睡衣掛在兩肩上直往下滑，眼睛被揉得只剩下一道細縫，頭頂必有一簇呆毛迎著窗戶縫隙裡漏進的穿堂風招展不休，嘴裡嘀咕著阿爾托莉雅/琴美/言葉你一定要幸福等等GALGAME中毒患者的臺詞……啊，抱歉，最後這點不是笨拙是病態。
然而，一旦結束了每日早晨的洗漱作業，雲生就會暫態變身為阪田銀時眼中那個口含毒液舌綻蓮花的難纏女人，隨時準備發動口遁對敵人進行掃射，就連頭頂那簇精心梳理過的呆毛都仿佛煥發出了燦爛的光華。雲生堅信每一撮呆毛都有其存在意義，就好比亞瑟王的呆毛象徵著騎士王的榮耀，沒准自己的呆毛正是戀愛雷達的魔力源泉，因此堅決不願多抹點髮膠把它弄平，生怕一不小心就砸了金飯碗。
說到雲生回歸獨居生活的原因，其實挺積極向上：阪田銀時終於開始正經謀生了。
在這個武士沒落的年代，單憑一把木刀是劈不開職場之門的。長久混跡街頭的銀時當然也清楚就業形勢，果斷選擇了開個體店單幹，命名為「萬事屋」，翻譯成白話就是「啥都幹」。
雲生尖刻地評價道：反正銀時君只有身體結實這個強項，不如開受氣包屋給人當沙袋比較賺——事實上，自從銀時開始經營萬事屋以來，挨揍就成了他萬年不變的副業。
雲生頭一次在戀愛以外的方面一語成讖。
萬事屋開業前一天，雲生爽快地付清房租搬出了酒館二樓。銀時也曾半真半假地挽留過一回：「其實你不用擔心影響我工作，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抗干擾性很強的男人！尤其是面對你這種光有臉沒肚量的女人，我可以說是坐懷不亂……」
沒肚量的女人提著行李回眸一笑：
「呵呵，銀時君說笑了。我不是擔心自己會打擾你的工作，只是擔心你頂著一樹爛桃花到處跑，會打擾我的工作而已。」
銀時臉色暴變，好不容易才把伸到一半的中指縮回去，改用食指戳著她哆嗦了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句話：
「你快點滾！」
和銀時不同，雲生的工作是持續了三年以上的老行當，通稱「戀愛占卜」。
沒錯，這是活用桃花運探測能力製造出來的、只適用於牧瀨雲生的獨特崗位。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不管多麼偉大的人物都難逃戀愛的苦惱，而可以一眼看出月老紅線的雷達雲生，在這個全民蠢蠢欲動、滿地春意盎然的年代混得相當吃香。
今天，她也為完成委託而滿心享受地工作著。
「反正目標只是個遲鈍的中年大叔，隨便變裝一下就可以了吧……」
雲生自言自語著，扶正帽子在穿衣鏡前轉了一圈。
大衣、風帽、墨鏡、圍巾，完美的間諜行頭。就算不幸被追蹤目標發現，也能用私家偵探一類胡編亂造的理由蒙混過去。如今員警抓捕四處製造恐怖事件的攘夷浪士都來不及了，誰會關心跟蹤出軌大叔是不是違法。
雲生穿戴整齊後便挎上手袋朝玄關走去，順便給豢養在中廳的鸚鵡投了點食，鸚鵡開心地啄著她的手指。這只鳥齡一年的白鸚鵡是雲生現在唯一朝夕共處的閨蜜，雲生給它取名叫矮杉，心下覺得這個名字特別親切。
臨出門前，間諜裝扮的姑娘摘下帽子，朝向掛在牆上的竹弓深深鞠了一躬。
「我出門了，松陽老師。今天也會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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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這一次接受的委託，就如之前所說的那樣，是調查某位已婚男子是否出軌。
委託人是這名男子的太太，聽說雲生的戀愛占卜很靈驗而慕名前來。根據這位元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傾訴，她就職於某公司的丈夫自數月前就對她非常冷淡，最近終於發展到了危險的夜不歸宿。由於雲生的眼睛可以鑒別尚未實現和已經煮成熟飯的桃花運，因此這位夫人委託她去丈夫的公司查看一下，丈夫頭頂是否高掛著代表熟飯的第二朵桃花。
雖然與已故的導師做了約定，但是……看來這個「今天也要好好工作」的約定今天不得不打破一回了。
一身私家偵探裝束的雲生抵達目的地門口時，從門衛處打聽到目標剛剛提早下班離開公司，心知對方很可能確已桃花二度開，當即循著保安指給她的方向一路追蹤過去。背著沉甸甸的大衣圍巾一口氣跑過幾條街，目標中年男子的臃腫背影剛一映入眼簾，雲生就發現了和自己一樣緊跟在目標身後的、三個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影。
與其說是可疑，不如說是「異常」。三人中的兩人身上都散發出與平穩日常格格不入的濃烈異質感，另一人則是外表過於正常，夾在極端異樣的兩人中反而顯得和他們一樣異常。
為首的青年男性貼身穿黑色皮衣皮褲，外罩白底藍邊和服，一邊的袖子晃晃悠悠蕩在腰間，腳套黑色高筒皮靴——單從這身中西合璧的行頭來看就足夠另類了，他偏偏還長了一頭鳥巢般四下亂翹的銀色卷毛。
這副慫樣的男人，牧瀨雲生的記憶棒中只存在一個。
緊湊在阪田銀時身旁探頭探腦的是一對年紀尚小的少年少女，估計是最近搬進萬事屋打工的見習生。女孩穿著頗有異國情調的紅色旗裝和布鞋，皮膚白皙剔透，亮麗的紅發挽成兩個丸子狀的髮髻，一手還撐著把醒目的紙傘，簡直讓人懷疑「這傢伙真有跟蹤的意思嗎」。男孩則是中等個頭，黑髮，蘋果臉……因為實在缺乏標誌性特徵，就用「眼鏡男」這個稱呼一筆帶過好了。
無視跟蹤中的三人組，雲生摘下墨鏡迅速向目標男子的背影掃了一眼。不出所料，那傢伙頭頂除了一朵和登勢婆婆一般色彩衰淡的殘花之外，還盛開著好幾朵鮮豔水靈的朱紅色嫩桃花。
（挺能幹啊，這不都花開好幾度了嘛。告訴那位太太實情的話，要先為她準備多少包紙巾呢……）
雲生正不無同情地這麼想著的時候。
「唷，這可真是巧遇呐，牧瀨君——」
一副慫樣的銀髮男人，不知何時掛著看上去非~~~常討嫌的笑容站到了她身前。
「……」
雲生面無表情地抬頭對上男人的死魚眼：
「……我應該告訴過你，你和你頭頂爛桃花的存在會妨礙我的工作，銀時君。」
「喂喂，你還在說這麼自我中心的話啊……別開玩笑了，到底是誰妨礙誰？我可還沒忘記啊，每一次見到你我都會遭受不幸的預言，上一次你預言了神樂降臨，上上次我被阿妙捶得滿臉鼻血，上上上次……」
「阿銀，工作中不要突然跑去搭訕啦……啊，難道是認識的人？」
蘋果臉男孩注意到了兩人的對話，連忙調頭急匆匆地跑過來。
雲生稍微吃了一驚，她沒料到和銀時共同行動的少年說話居然還挺有邏輯——不過，看來這孩子連性格都和臉一樣平凡大眾就是了。
怎麼說呢……註定無法成為傳奇主角的可悲少年人啊。
「那、那個，這位小姐，為什麼您用好像很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一定是看出了新八連續十六年處男的悲劇人生，在為你哀歎呢阿魯。」
紅發女孩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冒了出來，邊連連點頭邊一臉理解地拍著眼鏡少年的肩膀。
「看不出來吧那種東西？！！不用向初次見面的人強調我是處男吧，很失禮啊小神樂！！！」
眼見大眾臉少年扳著女孩肩膀氣勢洶洶地一個勁哀嚎，雲生與滿面苦笑的阪田銀時交換了一個眼色，不慌不忙地舉手開口道：
「那個……新八君？我看得出來哦。」
「……欸？」
少年一時反應不過來，大張著嘴愣愣地轉向她。
遵從自己數年來恪守誠信的職業習慣，雲生毫不遲疑地坦然開口道：
「啊，因為那個……新八君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遇到過一次桃花運，不是處男才奇怪吧？」
「………………」
雲生揭穿這一不可觸碰的淒慘真相的瞬間，名叫新八的少年如同被施了石化咒語一般，咯噔一聲原地僵直了。
「啊，阿八變成白色的了。這個顏色和奶油蛋糕很像，可以吃嗎，阿銀？」
「不行呐神樂，那層白色的外殼是處男的詛咒結晶，吃掉的話你也會連續十六年都是處女喲。」
「原來如此，新八是被詛咒了啊。難怪連續三次人氣投票都是八位的說。」
「是啊是啊，阿銀我就是因為有這麼多桃花，才連續三次都是第一唷。啊，說起來我去年還是‘最想嫁的動漫男性’排行榜第一位哦，又一次打敗了不知哪裡的中二病風紀委員長哦！怎麼樣，很厲害吧？雖然結婚很麻煩，我是敬謝不敏啦……但這至少說明日本的女性還是有眼光的啊！不用假髮操心，這個國家的明天也很美好！」
……
雲生依稀聽見了眼鏡破碎的聲音——那大概是新八靈魂的哭泣。
…………
「欸~~牧瀨小姐也在萬事屋住過啊，感覺真親切呢。」
也不知新八君算是神經大條還是心胸開闊，身上那層慘白如紙的處男結晶剛一剝落，立刻就極其自然地與雲生拉起家常來了。
不過，看他那輕鬆暢快的表情……他大概只是把五分鐘之前的記憶一忘皆空了。
眼鏡少年全名『志村新八』，十六歲，雙親早逝，現在與姐姐志村妙一同生活在父親留下的劍道道場裡。在這個門生散盡的動盪年頭，維護門庭冷落的道場是項比預想中更燒錢的工作。為了保住亡父的遺物，新八姐弟才早早踏上社會外出打工。
真是可歌可泣，雲生想。
這樣看來，新八君不僅臉蛋和性格缺乏特徵，就連家境都普通得催人淚下，簡直可以說是象徵高帥富反義詞的大眾型少年。難怪他出生至此都沒有經歷過一回桃花運。
與新八和銀時同行、猶如人偶娃娃一般的丸子頭少女『神樂』則是如假包換的外星物種，出身於號稱宇宙最強傭兵的夜兔族。纖細可愛的容貌，滿溢著靈氣的明亮藍眼睛，再加上「夜兔」這個稀有名號，即使被誤認為出逃的月亮公主也不為過。據說少女抱著闖蕩世界的心態隻身來到地球，目前為攢足返鄉的旅費而留在銀時身邊工作——不過萬事屋的生活過於精彩，這孩子似乎漸漸失去歸心了。
「嘁，不要擅自和這種人產生同伴意識啊新八君，只會被她腐蝕而已。」
對於新八向雲生表現出的好意，銀時陰沉著臉打回了一記直球。
「阿銀才是，對舊相識的女孩子說些什麼失禮的話。不管怎麼看，牧瀨小姐都是成熟正經的大人啊。」
也許是由於自家也有長姊的緣故，新八對（看上去）穩重可靠的年長女性很是維護，認真地同一臉不屑的銀時頂起嘴來。
「別被她騙了，成熟的大人會去跟蹤嗎？」
「我唯獨不想被銀時君這麼說。我只是看了那男人一眼，你的行為才是名副其實的‘跟蹤’吧。」
雲生正專心研究如何盤出神樂的丸子髮型，隨口刺了一句。
「噢，是啊，我就是在跟蹤喔——」
銀時不知靈光一現想起了什麼，突然得意地彎下腰將臉湊近雲生。
「這麼說，你也是被那個男人的太太委託了吧？牧·瀨·君唷——」
「是又怎麼樣？」
雲生刷地跳開一步，就像驅趕病原菌一樣將手舉到鼻子前誇張地揮了揮。
銀時面上得意的神色更濃，故作深沉地撚著沒有一根鬍鬚的白淨下頜。
「就是說啊，那位太太根本不信任你的能力囉？為了確認自己的丈夫是否真有出軌，不僅雇傭了你這個說大話
的江湖騙子，還特意拜託了可~~靠的萬事屋阿銀出場——說直白點，牧瀨壓根派不上用場嘛，還是早點打道回府吧，去去。」
「……」
被對方命中痛點，雲生不快地皺緊了眉頭。
雖說銀時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信口開河，但自己沒有獲得完全的信任也是實情。她不是無法理解委託人的擔憂：畢竟所謂的戀愛占卜只是坊間傳聞，就算牧瀨雲生真是個誤打誤撞才作出正確預言的江湖騙子，也無人能夠確切辨明。
再說到「可靠」，阪田銀時在關鍵時刻確實是個值得託付後背的義氣哥們。不過，為什麼他無法在日常生活中坦率表現出這份義氣，反而愣是愛充一副小人得志的反派嘴臉呢……雲生的處事方式與他恰好相反，故而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是那位松陽老師的學生，無論內在歪曲到何種程度，外在上至少該表現得品行端正清逸出塵一點。
——嗯，就像自己一樣。
滿懷著捍衛吾師風骨的崇高心情，雲生當即決定再對銀時這副吊兒郎當的浪蕩樣下一帖猛藥。不等卷毛青年臉上的笑意散去，她便先發制人，一把拎起銀時的手腕搭到自己胸前——自然，是距離胸口幾寸的安全位置——鼻子一抽嘴一咧裝出一臉哭相，轉頭沖街邊開過的巡邏警車高喊道：
「員警先生，請救救我——這裡有電車之狼……哦不對，大街之狼！！！」
「等、等等？！誰是大街狼啊，就算騷擾你這種大自流盆地也沒有任何好處吧！！你的胸部根本沒法成為騷擾點啦，對自己是-A這件事有點自覺好嗎？！！」
「員警先生快看，這個人不僅性騷擾還當街發表淫猥言論啊——」
「聽人講話啊喂————！！！！」
阪田銀時的不幸連鎖，即使沒有預言也在繼續。
也有可以認真交往的老同學
【牧瀨……請務必助我一臂之力，牧瀨。】
——你有完沒完……
【……我們一定要迎來江戶的黎明——】
——現在天才剛黑好不好，過幾個鐘頭再來叫我……
【男子漢壯志未酬，如何能半途而廢！！】
——老子又不是男人……
【好好看看，牧瀨，我們理想的明天就在眼前——】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親愛的觀眾，下面為您播送今天的新聞……】
——就算你學新聞聯播我也不會跟你走的………………等等，新聞聯播？！！
！！@#&¥%#¥$$¥%&***$……$%¥&&*#@¥&*@#¥&*……！！！
牧瀨雲生抱著等身大的哈士奇玩偶，頭朝下一記倒栽蔥從床上砸了下來。
「噯喲媽呀！！……痛痛痛……果、果然還是把床換成榻榻米吧……不對，要先把罪魁禍首假髮幹掉……」
這一回，終於想起了噩夢源頭是某個舊友翻來覆去的老生常談。
雲生一臉苦大仇深地揉了揉打成死結的眉心，艱難地催動震得發麻的四肢支起身體，坐回到堆滿各色書籍抱枕的淩亂床鋪上。投映在穿衣鏡中的自己身穿寬鬆的浴衣，領口大敞，腰帶輕飄飄地散落下來，如果此時有人闖入肯定會以為自己誤進了更衣室。濡濕的烏黑長髮亂糟糟地盤起，原本綁在髮辮上的白毛巾不知何時滑落到了額前，看起來特別像突擊敢死隊紮的頭帶。
（啊啊，我以前也這樣紮過頭帶呢……）
憶及往事，雲生小小地苦笑了一下。
但那只是轉瞬即逝的虛幻表情。恢復清醒的雲生立即利索地整頓好衣裝，抱起和自己一同滾落到地上的哈士奇玩偶拍了拍灰，再次愜意地倚著靠墊躺下——看大江戶新聞聯播。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若要自強，當從關心國家大事做起。
——很多年前，尚在世的松陽老師曾經這樣諄諄教導過她。
自那以來，雲生就把收看新聞聯播和練習弓道一起當做了自己的必修課。如今她已不尚武事多年，唯有這個習慣還十年如一日頑固地保留著。
令人扼腕歎息的是，這年頭的新聞聯播很難給關心國家大事的青少年提供有用情報。雲生早已摸清了每天晚間新聞的套路，大致分成三個板塊：前十分鐘，幕府領導很忙；中間十分鐘，江戶一片太平蒸蒸日上；後十分鐘，外星人民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
雲生不由歎了口氣，她真想一輩子活在大江戶新聞聯播裡。
也許正是由於新聞模式過於單一，今天她才剛洗完澡打開電視就一頭倒下墜入了夢鄉吧……想到這裡，雲生果斷決定找些提神的事情來做。
她踢踏著軟拖鞋在客廳裡兜了兩圈，順手從茶几上擄走了自己剩下的晚餐——半個漢堡、一包薯條和一瓶沒喝完的可樂，抱著這些垃圾食品回到臥室一股腦丟在床頭櫃上。然後她跳回被子和抱枕的柔軟海洋之中坐定，一邊熟練地伸手從紙袋中掏薯條，一邊隨手按開了長年不離床頭的筆記型電腦。
等待電腦開機的過程中，她百無聊賴地瞥了兩眼電視機。正值「江戶一片太平」板塊，美麗的女主播用不帶絲毫崇拜的平淡口吻敘述著武裝員警真選組新一樁的豐功偉績。一旁的現場畫面上，某個頂著一頭銀色卷毛和一樹桃花的傢伙正在滿屏馬賽克後大喊大叫「都說了我才沒騷擾那種性格惡劣的女人！」……
「……」
雲生啪嗒一聲切換了頻道。
嗯，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從來不認識臉上長著馬賽克的傢伙。
電腦啟動完畢，雲生迅速點開聊天軟體，拉出幾個最近連絡人打了條私聊過去。
桃花農：假髮，今天我把銀時搞進局子裡喝茶了。
水果賓治武士：不是假髮，是桂！[自動回復]
「……」
雲生啪嗒一聲摔上了電腦蓋。
「……也不至於設置成自動回復吧！你到底有多經常被人叫做假髮？！」
桂小太郎同學，二十X歲，流亡中的通緝犯，理想是看見江戶的黎明。全名「不是假髮是桂小太郎」——騙你的。
和阪田銀時一樣，桂君也是雲生腐爛的童年孽緣之一。不過，這些傢伙與其說是青梅竹馬，不如說是一片七扭八歪枝杈亂生的惡竹。
如果說阪田銀時的問題出在他不求上進的生活方式上，桂君的問題就出在他腦回路的構成上。這個天生一張小白臉的俊俏青年乍看是個弱不禁風的花瓶少爺，頭腦卻頑固堪比強化合金，頗有點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決絕氣勢。抗擊天人入侵的攘夷戰爭失敗後，逆時而行的武士被剝奪了佩刀與榮耀，昔日萬眾景仰的衛國英雄轉眼間墮落成人人喊打的恐怖分子。在這個時代依然不折不撓從事恐怖活動的，也只有桂君和……
雲生再次鼓著包子臉忿忿掀開電腦，查看另一位連絡人的回復。
桃花農：高杉君，今天我把銀時搞進局子裡喝茶了。
暗黑破壞神：幹得好。
恐怖分子其之二，高杉晉助同學。
二十X歲，身長170公分，當年刷了把男性攘夷志士的身高下限，鸚鵡矮杉的取名靈感來源。
如果說桂君的處世原則是我自巋然不動，那麼高杉君大概可以昇華到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或者不破樓蘭終不還。比起獻身士道的桂小太郎，這個人少了那份高潔克己的道德情操，多出了七分狂氣、一片癡心。
不是對國家——是對松陽老師的癡心。
雖然松陽私塾的門生親眼目睹先師殉道之後，心頭多少懷有對當今世道的憎恨，但唯獨高杉毅然走上了一條向整個世界挑釁的不歸路。說得形象一點，桂是個孫中山先生那樣的革命家，他打算在推翻幕府的基礎上建立新的國家；而高杉不打算建立任何東西，他是本拉登。
「‘幹得好’嗎……倒還真像他會說的話。」
雲生按下嘴角的抽搐，有點不情願地看向另一個閃動的對話方塊——看來這次總算不是自動回復了。
水果賓治武士：！！！！！
水果賓治武士：這是什麼鬧劇，牧瀨！！你怎麼能對昔日並肩作戰的同志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情？！！！！
「…………」
雲生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高杉的資訊，和桂的回話拉到一塊一比對，默默抬手捂住了臉。
……這就是所謂的價值觀差異吧。
怎麼看都是桂這邊比較需要解釋，雲生首先拉出他的對話方塊開始打字。
桃花農：想把銀時拖進犯罪組織的傢伙沒資格說我。我和你不一樣，不會主動招惹別人。這次也是銀時先看輕我的職業，他活該。
水果賓治武士：是、是嗎，抱歉錯怪你了。
水果賓治武士：……等等，不對，你的職業本來就有問題。
桃花農：什麼問題？根據你的回答，我會決定要不要向員警告發你。
水果賓治武士：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一個女孩子，整天插手他人的戀愛問題，這到底成何體統！！太不檢點了！！！！
桃花農：…………
天生擁有這種便利的能力，不加以利用實在有違雲生的經濟準則。再者說，「女孩子不能從事戀愛占卜」這麼冷門的風俗，就算是古老的戰國時代也沒有吧……桂君的腦子到底是穿越去哪兒了？
水果賓治武士：你還不明白嗎，戀愛是不可預測的、只有當事人才能理解的神聖感情！！我問你牧瀨，如果有個思春期少年暗戀上了同桌的她，心亂如麻地來向你求助，而他頭頂沒有象徵愛情運的桃花，你要如何回答他？
桃花農：當然是實話實說了，誠信是我的職業道德。
水果賓治武士：沒錯！！牧瀨，你就是這樣打碎了無數人的青春夢想，摧毀了一段又一段本可能發生的美滿姻緣！！！
桃花農：說什麼摧毀……你在懷疑我的眼睛嗎？我看不見桃花的話，就意味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達成戀愛關係。以前沒有桃花還魯莽向你遞情書的女孩子，不都被你乾脆地拒絕、捧著破碎的芳心回家掩門而泣了麼？長痛不如短痛，早點死心比起表白被拒要好受多了。
水果賓治武士：我是憑自己的意志拒絕她們的，跟牧瀨的預言沒有關係！我想說的是，僅僅憑藉預言就否定戀情實現的可能，還沒有嘗試開始就草率放棄這種事，我絕對不能認同！！
桃花農：你認不認同都無所謂啦，反正是我的工作。要我說，往大使館裡扔炸彈這種事，我也不怎麼認同咧。
身為遵紀守法的合格公民，雲生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需要接受恐怖分子的指責。她的能力雖然賤了點，但是一向彈無虛發，從未看錯任何一段戀情的展開，所以她才有自信對他人的戀愛指手畫腳。至於那些戀上了無緣之人、失望而去的人們，雲生並沒有冷血到以他們失戀的苦痛為樂，只是堅信無法得到善終的戀情還是不要開始為妙。
以絕對理性的天平權衡世上最感性的事物——從這一點上來看，牧瀨雲生的生活方式的確非常扭曲。
對於為理想、士道之類虛無縹緲的概念拼上性命的桂來說，她這種人也只能說是「成何體統」了……
雲生自嘲地吐了口氣，調頭去看高杉那邊對話方塊的下文。
暗黑破壞神：幹得好。
暗黑破壞神：不過你啊，破壞這種渺小的東西有趣嗎？
暗黑破壞神：反正是要破壞，不如和我一起去破壞更了不得的東西好了。
……在毫無關聯的地方冒出了極有惡黨勢頭的危險發言。
「這次又是哪部少年漫畫裡的反派臺詞……」
按捺下額角跳動的青筋和把電腦摔出窗口的衝動，雲生渾身顫抖地將手指擱到鍵盤上。
迅速打好一條「還是先破壞掉你這傢伙比較利國利民」，正準備按下發送鍵，只見對話方塊上方仍浮動著「輸入中」的字樣，雲生便客氣地停下動作等待對方發話。
緊接著方才那句惡黨口號的是……
暗黑破壞神：譬如說，《大江戶青少年健全育成條例修正案》喔喔喔——！！！
「……」
雲生哢嚓一聲咬碎了可樂吸管。
暗黑破壞神：雲生小姐的話一定可以理解吧！！最愛二次元美少女遊戲的雲生小姐，一定可以理解《大江戶青少年健全育成條例修正案》給廣大蘿莉控群體帶來的深重苦難……啊，事先聲明一下，我可不是蘿莉控，我只是個女權主義者！
桃花農：……武市先生，請您把電腦還給高杉君，不然我就向員警告發你們。
武市變平太，官方解釋是高杉手下的天才謀略家，簡單明瞭地說就是個蘿莉控大叔。此君一直為了廢除限制蘿莉文化發展的《大江戶青少年健全育成條例修正案》，鍥而不捨地追隨著高杉進行鬥爭。近來為借高杉人氣實現夙願，好像極其熱衷於Cosplay高杉來哄騙別人在抗議書上簽名。
順便一提，高杉沒有玩兒電腦的習慣，聊天帳號被武市霸佔篡改的情況常有發生，最新頭像是薔薇少女。
據說成大事的男人不拘小節，其中可能也包括聊天帳號被盜。
手下盡是些愛好奇特思想扭曲的怪人，也難怪高杉朝向人格崩壞的道路越走越遠。
雲生深感自己沉迷於GALGAME來自我治癒是正確的，缺少了某些用來墊底的渣渣，自己早該對青梅竹馬的人格育成絕望了。
和集中在江戶活動、一周能在街頭巷尾撞上好幾回的桂不同，高杉漂泊的範圍已經衍伸到了全國甚至宇宙，有時一年半載都碰不上面。
出於古老的人道主義，偶爾也會擔心他。
有好好攝取鈣質嗎，寄給他的增高木屐穿了嗎，火辣女下屬的求愛他接受了嗎。還在穿趣味很差的花和服嗎，煙還是抽那麼多嗎，左眼的空洞有定期做清潔嗎，睡夢中野獸的叫囂還在響嗎。
以及，還活著嗎。
暗黑破壞神：是我。剛才不在。
看到這行字的瞬間，雲生胸口滲出了一點難以解釋的安心感。可能是因為高杉對世界缺乏溫情的同時也不夠憐恤自己，走到哪裡都是一副「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的決然派頭，讓人感覺他何時成仁都不奇怪。
暗黑破壞神：反正又是銀時跟你說了什麼吧。那種笨蛋喝再多茶也嗆不死，何必去做那麼沒意義的事情。
桃花農：沒意義就沒意義，佛爭一口氣，人爭一炷香嘛。銀時認真鬥起嘴來還蠻傷人的，吃過苦頭大概會閉嘴吧。
暗黑破壞神：…………
桃花農：哦，我說錯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暗黑破壞神：……剛才你也離開了？回復時間差很大。
桃花農：哦不是，我跟假髮說了同樣的話，他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暗黑破壞神：你活該。……是嗎，假髮啊……
桃花農：怎麼，你有話要跟他說？
暗黑破壞神：沒什麼。
暗黑破壞神：……幾天後江戶有開國二十年祭典對吧？那時候我會過來。
桃花農：來找死？
暗黑破壞神：來送將軍去死。
桃花農：別逗了，這是你的新口頭禪？將軍躺著都中槍。
高杉突然沉默了，半分鐘內對話方塊毫無動靜。雲生這才認真發起急來。
桃花農：……不會吧，玩真的？
桃花農：你再考慮一下啊，你爹媽年紀都大了，好不容易熬到攘夷戰爭結束，白髮人送黑髮人傷不起啊。
暗黑破壞神：要不要向幕府告發是你的自由。
桃花農：我跟武市變態鬧著玩呢，你還當真啊。再說，我告發了你就會住手嗎？
暗黑破壞神：不會。
桃花農：那我告發個P。我還是
給子孫積點德吧。
暗黑破壞神：隨你高興。運氣好的話，過幾天見。
桃花農：喂等等……
眼看著高杉頭像上的雛莓姑娘回歸到灰色，雲生才無力地倒回抱枕上捂住額頭。她從來就不喜歡祭典那種人聲鼎沸的熱鬧場合，非要選擇的話，她寧可抱著毛絨布偶縮在被窩裡刷PSP……但是，她也沒有眼看著祭典化作華美血海的惡趣味。
雲生曾經對高杉晉助很有點好感，那和她對假髮或銀時的損友情不同——要打比方的話，她對後兩者抱持著一種類似于小學男生的心情，越是喜歡一個女孩兒就越愛欺負取笑她，搞哭你是因為愛你。而高杉脾氣太橫搞不哭，久而久之雲生就對他產生了猶如仰望高嶺之花一般的敬畏感。
直白點說，她不怎麼敢噴他。
（雖然不可能向幕府告發，總之先和假髮見面商量一下吧，別惹出太大亂子才好。銀時……算了，估計他最近不想看到我的臉。真選組泡的茶肯定不好喝。）
心裡這麼盤算著，雲生心有餘悸地拉出了桂的對話視窗。大概是見她久不回應，對方的頭像也已經暗了，只有滿螢幕密密麻麻的小字無聲鞭策著她的眼球。
水果賓治武士：牧瀨？牧瀨……不在了嗎？
水果賓治武士：那個……剛才我口氣不好，我道歉。我只是擔心你捲入別人的感情過深，最後連自己也……
水果賓治武士：……不，算了，這方面我的確沒有資格指責你。我不會再提換職業的話題了——但你最好不要接十六歲以下青少年的委託，對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失戀可能成為一生的精神創傷，說不定會就此失去愛人的信心！還有，我手下的志士每天都看到你去PFC打包全家桶，你吃太多外星流入的垃圾食品了，我們不是約定過要一起抵制外星貨一萬年嗎？！
「……不，根本沒做過啊那種約定。」
雲生一目十行讀罷桂的留言，順手抓起剩餘的幾根薯條一把塞進嘴裡。
「啊啊，假髮從前明明是個正直嚴謹的好孩子，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正直嚴謹的笨蛋大人的呢……」
雲生咽下最後一口可樂，疲乏地枕著雙臂合上眼睛，不覺格外懷念大家你追我趕嬉笑打鬧的年少時光。
新聞聯播剛剛結束，閃著微光的電視螢幕上正迴圈播放攘夷浪士的通緝令，諷刺似的宣告著當今世道並非一派歌舞昇平。無數似曾相識的面孔從眼前閃過，其中就有方才和她網聊過的兩個頭號反動分子。
「嗚哇，通緝照片意外的帥……假如沒有‘通緝’兩個字印在臉上，簡直像是電影明星一樣欸。當真有女性觀眾願意把長成這樣的男人交出去嘛？」
照理是桂小太郎年齡比較大，但照片上的他看起來異常年輕。黑緞般令人羨妒的漂亮直發一直披過肩膀，這讓原本就眉清目秀的青年越發顯得像是女子一樣。擰起的細眉，耿直凜然的目光、緊抿的嘴唇，掩去了那張臉上年輕人中常見的輕薄表情，彰顯出遠超他年歲的沉著氣質和領袖風範。
遠看去桂的面容莊重而深沉，從那對寧靜無波的漆黑眼瞳中讀不出任何想法，不過雲生覺得那大概是因為他什麼都沒在想。
高杉晉助的臉同樣可以說是英俊，但沒有桂那樣清淨端正，反而似有幾分邪氣，傾斜起一個弧度的嘴角浮著冷冰冰的譏誚之意。獨眼裡透出的目光狂傲而犀利，帶著點居高臨下的俯瞰味道，有種不把世上一切放進眼裡的漠然。不修邊幅的淩亂黑髮鋼針一般散在面頰兩側，如同某種不祥烙印的雪白繃帶從前額一直纏繞到左臉，像是一塊橫亙他臉龐的巨大傷痕。
如果高杉不是隨口拿她尋開心，幾天後他們就將在江戶重聚一堂——在那場本可能洋溢著歡歌笑語的開國祭典上。
記得高杉從小就喜歡擁擠喧鬧的祭典，也許是因為那時有松陽老師牽著他的手領他去看。雲生曾經膽子很小，聽見煙花炸裂的聲音都會嚇得抱頭蹲下去，銀時在一旁欸嘿嘿嘿笑得無比欠揍，桂就大喊著「不要欺負女孩子」一拳揍過去，儘管他一向是最文靜的那一個。那時候雲生還會因滿世界的桃花而不知所措，高杉還有一對星斗般燦爛的耀目，桂還甩著黑亮的馬尾辮子，銀時的眼神還沒有完全與死魚同化。那時候他們雖然一路吵鬧，但真的非常非常要好。
可惜這世上有太多事情，當時只道是尋常。
雲生隨手抄起遙控器關掉電視，女主播那句「請看到以上面孔的人立即與員警聯繫」說到一半便被生硬地掐斷了。她把筆記型電腦抱到膝上，定定地凝視著螢幕上兩個灰色的小頭像，半晌無言。
——你們都還好嗎？
——要保重自己啊。
明明是想對那兩個人說點有發小風範的溫柔叮嚀的，結果這次也沒能說出口。
作為女人來說，確實失敗透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