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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四大名捕)大道無術》作者:蘇綰【完結】

☆、第28章 性別

  第二十八章

  性別

  希音點了點頭。

  追命心頭立時「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臉色微變,幾乎是脫口而出道:「沉疏不行,不能喜歡他!」

  希音似乎是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下子愣住,好半天才終於消化了他話裡的意思,臉上神色未變,一雙清亮的眼睛卻是不自覺地睜得圓溜溜的,眼底滿是不解:

  「為什麼?」

  「沉疏他、他……」追命被這麼一問,竟破天荒有些吞吞吐吐起來,半晌沒有答完這一句話。對面的希音雖是沒有出聲催促、安靜地等著他,可眉頭卻是越皺越厲害,顯然是對於「不能喜歡柳沉疏」這件事感到極其不解,甚至……似乎還有些替柳沉疏委屈?

  追命終於是沒辦法再回避下去,忍不住歎了口氣,略一猶豫,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地全盤托出,只是說話時卻是聲音微沉:「因為沉疏他……也是女人!」

  追命在易容術上是行家中的行家,一早就看出了柳沉疏的臉是易容過的——就像上一次他對希音做的那樣,上了極淺極淡、幾乎看不出來的妝,讓輪廓看起來英氣和硬朗一些,不再顯得女氣陰柔。但這畢竟是朋友的秘密,若非迫不得已,追命並不想將它洩露出去。

  大師兄說,沉疏會有分寸——是,這他知道。他和柳沉疏也算是交情匪淺了,柳沉疏雖然總是男裝示人、對女孩子也溫柔到了極點,卻總是會注意距離和分寸、從不欺騙姑娘的感情;但他擔心的卻是……希音會對柳沉疏動了情,畢竟——像那樣俊美溫柔、又才學斐然的男子,總是格外吸引女孩子的,就像是……現在這樣!

  但出乎意料地,希音聞言,卻並沒有顯出半點意外的神色來,只是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沉疏告訴我了。她說……女孩子一個人在外不方便,很多事男子能做,女子卻不能,所以她除了在師門的時候,其餘時間總是扮作男子。」

  男子能做、女子卻不能做的事?比如說像她現在這樣每天甜言蜜語哄得各家姑娘面紅心跳、圍著他團團轉?那倒確實是只有男子能做——自從這小子到了汴京,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成天地就往他那裡跑……追命忍不住暗暗腹誹了一句,沉下去的心卻是慢慢又放鬆下來、放回了原處,卻立時就聽到小道姑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清冷中帶著疑惑,還有幾分似有若無的……不滿?

  「為什麼……是女子,就不能喜歡?」

  追命立時嚇了一跳:「你和她都是女子,當然不能喜歡她!」

  ——壞了!小道姑呆呆傻傻的什麼都不懂,莫不是就這麼喜歡上了女子?

  「沉疏……很好,」希音咬了咬唇,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竟少見地出現了可以稱之為「堅持」和「憤懣」的表情來,「她……給我做點心、做飯,陪我練武,讓我在花園裡打坐——她那裡種的花讓我覺得很舒服、對修煉也大有裨益……她對我很好,和你一樣好,我喜歡她!」

  希音說話一貫都是不疾不徐、輕聲細語、沒有起伏,可這一次,說到最後,她竟是漸漸大聲了不少,語速也少見地加快了起來,直到最後一句「和你一樣好,我喜歡她」,竟是擲地有聲、異常堅定,細聽之下聲音微顫,竟是帶著幾分不易察覺地委屈。

  追命愣了一下,下意識覺得自己好像是錯過了什麼重點,片刻後忽地反應了過來,有些懊惱地一拍自己腦袋,迅速抓著重點追問道:

  「你喜歡沉疏,因為她對你和我對你一樣好?」

  希音抿了抿唇,點點頭。

  追命心下微松,覺得自己好像誤會了些什麼,又明白了些什麼,接著試探性地問道:「所以……你喜歡她,是把她當成朋友?就……和我一樣?」

  追命略略遲疑了片刻,到底是還是將最後那句「和我一樣」也加了上去,心情卻是一下子有些複雜,也不知道是該希望她點頭好,還是搖頭否認、說自己不是普通朋友來得好。

  希音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看著他的神色裡是慢慢的理所當然和疑惑——疑惑著他為什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她的朋友,她自然是喜歡的。

  追命心裡驀地一松,迎著小道姑的視線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一時間卻又有些語塞、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嘴巴開闔了幾下,卻終於是沒有說話,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自己的臉,仰頭吞了幾口酒,而後卻又是苦笑了起來——果然還是自己多想了,小道姑呆呆傻傻地連什麼叫做喜歡都不知道,他又怎麼還能高估她的心思、以為她已經開了竅懂了情呢?

  希音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又是笑又是搖頭的追命,眼底滿是疑惑和茫然——追命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哈哈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高興還是在嘲笑自己瞎緊張,一顆心卻到底還是安定了下來,又倒了口酒,一手撐著地面一躍而起,轉眼就已經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小道姑的肩膀:

  「剛才是我胡說八道,小丫頭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全都忘記吧!沉疏很好,你喜歡她吧,沒事!」

  ——小道姑還不懂感情,沒關係,總有一天她會開竅的,他不想逼她、勉強她。

  希音仰起臉,微微帶了點疑惑,再一次看著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對他的「反復無常」感到疑惑,但她生性不愛刨根問底,見追命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也不多問,眼底的疑惑很快褪去,又恢復到了平時的平靜嚴肅,乖順地點了點頭。

  追命這會兒已經把遺憾感拋到了腦後,得知沒有「情敵」之後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心情暢快地喝了幾口酒,笑著伸手搭住了小道姑的肩膀:

  「好了沒事了,快去睡吧!」

  希音安靜地點了點頭,順著他手的方向就打算轉身進自己的房間,才走了一步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下子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追命,略頓了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明天,我也去。」

  她的聲音又已經恢復到了平日裡的輕聲細語和波瀾不驚,但這樣毫無起伏的語氣聽起來竟好像莫名地帶著一種理直氣壯的感覺,就好像——她陪著他一起破案、一起面對危險、一起出生入死,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一件事一樣。

  追命現在算是發現了,無論是什麼事,只要是小道姑堅持的,他最後多半都會在她那平靜的視線和語氣裡敗下陣來、提不出半點反對的意見——追命想著,忍不住摸著自己的葫蘆歎了口氣,也不再去和小道姑強調案子有多危險,索性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那行,我們明天早上就走。」

  ——語氣和表情滿是無奈,心頭卻是一片柔軟和溫暖。

  希音點了點頭,鬆開手,這才終於轉身回了房間、關上了門。

  ……

  第二天天剛破曉,神侯府門前就已然站了兩個人影,一人高大魁偉、不修邊幅,另一人卻是纖細嬌小,一身道袍——希音和追命準備出發了。

  「那咱們就走了?」追命抱著葫蘆看希音。

  希音點了點頭,卻又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似的,看了眼對面還大門緊閉的宅院,略略遲疑了片刻,卻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下意識地轉了頭——

  四個身背長劍的青衣童子正抬著頂轎子穩穩向門口走來。

  四劍童都還尚是孩子心性,頗為活潑,笑盈盈地向兩人打招呼。希音點了點頭,追命卻是已經笑著沖他們招了招手,一邊揚聲問轎子裡的人:

  「大師兄,你怎麼也這麼早?」

  轎子裡伸出了一隻白皙修長、卻又略有些削瘦的手來,將轎簾不緊不慢地撥開——立時就露出了無情那俊美卻又冷峻的眉宇。

  無情看了希音一眼,眼裡立時閃過幾分了然,對著希音微微頷首,而後看向追命道:「我去一趟六扇門。」

  追命點頭,忽然又喊了他一聲:「對了大師兄!現在時間太早,沉疏大概還沒有起床,你一會兒記得告訴他希音跟我出去辦案了,這幾天都不會去找他了,讓他別等了!」

  希音微有些意外,忍不住抬頭看了追命一眼——她剛才就是在猶豫著該怎麼告知柳沉疏,沒想到追命卻是看出來了。

  追命對上小道姑微帶意外和感謝的神色,心情越發暢快了起來,喝了口酒,對著她哈哈一笑。

  希音眨了眨眼睛,眼底也慢慢有了幾分淺淡的笑意。

  小道姑單純遲鈍,只聽懂了表面意思,無情卻是心思通透,忍不住低笑一聲,斜斜看了追命一眼——剛才他那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語氣卻滿是炫耀和揶揄,甚至還帶著幾分「勝利者」的驕傲,就像是在告訴柳沉疏「比起你,希音更喜歡的人是我,我一開口,她就跟著我走了」——簡直是……幼稚得一塌糊塗。

  追命似乎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見無情看過來,忍不住喝了口酒、故作正經地低咳了一聲。

  無情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正了臉色,帶著淡淡的擔憂和關切,語氣微沉,卻極溫暖:

  「三師弟,希音——萬事小心,保重。」

  希音點了點頭,神色柔和。追命笑了一聲,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聲音粗獷,卻極為鄭重:「大師兄放心,我們走了!」

  話音剛落,追命和希音便不再耽擱,同時提氣縱身——兩道人影自門口一閃而過,轉眼就已經消失在了尚還冷清安靜地街道上。

  無情點了點頭,放下轎簾,一樣出了神侯府,逕自去了六扇門。

  作者有話要說:三爺:年紀大了受不了驚嚇,心情這麼起起落落的,還能不能做小夥伴了!

  無情:(冷眼鄙視看)幼稚!

  呆咩:……(板臉,茫然狀)

  沉疏:→_→你搶我呆咩,我搶你師兄!【喂!

  看有姑娘問起,乾脆就一起說一下,四大名捕只寫兩篇文——這一篇追命的,還有下一篇無情的。冷血和鐵手因為原著有官配,而且看起來挺he的,所以不會拆官配(兩人的cp會在略後面一點出現)。沉疏和男神的故事是下一篇,所以這裡沉疏只是露個臉,戲份很少很少(避免兩篇文內容重複和劇透),到下一篇才會詳寫(包括上一章裡,早上去見沉疏的客人是誰……之類的都會寫到)。


☆、第29章 無天

  第二十九章

  無天

  幽冥山莊地處湖南,距離汴京的路程並不算太遠,希音和追命一起趕了幾天路,很快就進了湖南的地界——起初還到處都是城鎮村莊、頗為繁華熱鬧,可越往幽冥山莊的方向走,漸漸地就變得越來越荒涼冷清了起來,有時候一連走上大半天,都看不見半戶人家、也沒有任何過往的行人。

  這兩天開始下起了雪,雖然對希音和追命的腳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但在這紛紛揚揚的雪中走上了將近一天,卻也還是讓兩人的頭頂和身上覆上了一層不深不淺的積雪,不過幸好接下來可以暫且休息片刻了——不遠處正有一家小酒家,破破爛爛的酒旗在這漫天風雪中迎風招展,看起來格外顯眼。

  「離幽冥山莊還有三十裡——幽冥山莊方圓三四十裡內早就已經沒有人敢住了,這裡是唯一一家,不管誰來,肯定都要在這裡歇歇腳吃些東西,我們就在這裡等。」追命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向著前方頻頻張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側的酒葫蘆,「正好酒沒了,順便打幾壺酒喝!」

  希音側過頭,視線在他的酒葫蘆上微微一頓,也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抬腳往前走。

  這小酒家實在是破舊得很,連門也沒有,只有一塊門簾勉強遮住了外面呼嘯著的寒風。

  酒家裡空得很,歪歪斜斜地擺了五六張桌子,卻是半個客人也沒有,只有掌櫃和小二懶懶散散地坐在裡面,見兩人進來,卻立時就是精神一振,殷勤地迎了上來——

  「來兩壇——不,來三壇酒,再來些飯菜,乾淨些就行,小丫頭不挑食。」 追命一邊說著一邊選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帶著希音一起坐下,頓了頓,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催促,「酒現在就上!」

  希音側過臉看他——追命似有所覺,說完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立時就對上了小姑娘毫無起伏的平靜視線,一下子就想起了年前被「禁酒」的那段日子,竟莫名地有些心虛了起來,忍不住乾咳了一聲,低聲道:

  「我現在沒受傷。」

  追命性格不羈,說話聲音一向都粗豪渾厚,這會兒的聲音聽起來竟好像是有些底氣不足——希音眨了眨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追命忍不住松了口氣——小二正巧抱著三壇酒有些吃力地遞了過來,追命伸手接過後,他又拿了個大碗來。追命卻又並不去接那碗,隨手拍開其中一壇的封泥,在小二驚愕地視線中,就這麼拎著酒罈仰頭就灌了起來。

  幾口酒下肚,整個人好像都暖了起來,在風雪中奔波了一整天的倦意也似乎全數褪去,追命笑了一聲,側過頭去看希音——飯菜已經上來了。這大冬天、又是荒郊野外,自然是沒有什麼山珍海味,端上來的,也不過就是兩碟醬菜、三四個饅頭和一碗粥而已。

  但希音卻是真的一點都不挑食,端著碗就著醬菜和饅頭,小口小口、規規矩矩地喝著粥,背脊挺得筆直、坐姿端正,一絲不苟。

  追命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盯著饅頭看的模樣,又想到自己剛才喝酒前心虛的模樣,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搖頭笑了一聲,伸手也拿了個饅頭吃起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究竟是心酸還是甜蜜。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各自喝酒吃飯,不多時,門簾忽然間再一次被掀了起來,隨即響起的就是掌櫃和小二殷勤的招呼聲。

  追命的位置背對著門口,自然是看不見來人。他倒也不回過頭去,仍舊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地喝著酒。希音卻是坐在追命的對面,正面對著門口,她雖並沒有抬頭去看,但餘光不經意間掃過,卻還是看清了來人的模樣——是一對看起來似乎才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女。

  男子身姿頎長挺拔,俊挺英武,右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劍雖未出鞘,但還是能看得出來似乎是比普通的劍要略薄一些,隔著劍鞘也仍舊銳意逼人。那女子卻是一身彩衣,五官精緻甜美,披散在肩頭的長髮烏黑柔順,腰上挽了一個小花結,結著兩柄小巧玲瓏的短劍——那兩柄劍,也不是凡品。

  希音只用餘光粗粗掃了一眼,很快就移開了目光,仍舊專注而安靜地吃著飯。

  那兩人進了屋,也找了張桌子坐下,那女子恰巧就坐在了希音的斜對面,待得坐□來,這才發現了原本被追命高大身形擋住了的希音,忍不住有些意外地愣了愣。

  希音似有所覺,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頓,稍稍抬了些頭看她——那女子見她望過來,竟也不閃不避,大大方方地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來。

  那彩衣的姑娘本就生得極好看,而今一笑,更是顯得越發明媚活潑了起來,很是討人喜歡——希音輕輕眨了眨眼睛,雖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神色卻是漸漸柔和了下來。

  那姑娘見小道姑並不搭理自己,卻也並不生氣,歪著頭沖希音也眨了眨眼睛,清清脆脆地輕笑了一聲,這才終於收回視線,看著和她同來的那個青年輕聲說話,神色一片溫柔甜蜜。

  店內再一次恢復了安靜,只有那一對男女之間溫柔的輕聲細語偶爾響起,聽在耳中,讓人從心頭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和溫柔,好像連著屋外呼嘯著的風雪也不再寒冷了——然而這時候,門簾,卻又動了。

  客人好像約好了似的接踵而至,自那對青年男女之後,屋裡陸陸續續又來了一對各斷一臂的孿生兄弟、七名各執不同奇門兵器但胸膛上卻都刻著「復仇」二字的大漢、四名灰衣老僧、兩名身背長劍的老道、一個氣度雍容的錦衣人、一個腳步沉聲若雷的黑袍客、四名頭陀——原本空空蕩蕩的屋子裡,一瞬間全數坐滿了人,甚至還顯得有些擁擠了起來。

  屋內座無虛席,門外卻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門簾很快就被兩名大漢掀了起來,但他們掀起門簾後卻並不進屋來,反而就這麼停在了門口,恭恭敬敬地彎下腰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一個白衣的少年公子走了進來——他雖是一身白衣,布料卻是上好的錦緞綢服,帶著隱隱的暗紋,價值千金。

  那公子哥笑嘻嘻地走進門來,張口就是一句:「這店兒好醜!」

  他身後跟著二十來個大漢,看來像是護院打手一類,立時就陪著小心儘量安撫著。

  那少年頗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走進了屋來——屋內早已全部坐滿,再沒有空位,那公子哥身後的大漢見狀,立時就頤指氣使地高聲吼道:「咱們白帝城的常無天常公子來了,你們還不趕緊回避,找死麼?」

  原本還偶爾響著些輕聲細語的酒家內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眾人皆是面無表情,神色淡淡。

  喜歡穿白衣的男人,希音見過兩個——一個是無敵公子,一個是無情。無情俊美冷峻、殺伐果斷自不必說,無敵公子雖野心勃勃為惡不少,但卻也沒有人能夠否認,他是一個極其俊朗出色的男人,一身白衣總是顯得他異常清靈出塵。然而眼前這白衣少年,長相尚算清秀,卻是一身輕浮猥瑣之氣,偏又自視甚高,裝模作樣到了極點,實在惹人倒盡了胃口。

  希音只用餘光看了他一眼,便立時就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再不想多看一眼。恰好這時碗裡的粥已經喝完,希音便輕輕地將碗放了下來——希音的動作其實很輕,但屋裡實在是太過安靜,碗放到桌上時發出的一聲輕響好像是被成倍地放大了一般,聽起來格外清晰。

  那叫做常無天的公子哥一下子就氣勢洶洶地順著聲音看了過來,待得視線落到希音身上,卻是忽地一頓,臉上的戾氣瞬間就變做了輕佻的笑意:

  「小道姑長得這麼漂亮,修的是什麼道?素-女-經還是洞玄子?這我的修為可深得很——跟我回去一起修道,我教你雙修可好啊?」

  追命的臉色猛然一變,當即就要回頭——他本來不該反應這麼大的,希音的武功他清楚得很,只怕是在場除了自己之外最高的,那公子哥腳步虛浮、身後跟著的大漢看起來雖是魁梧其實卻也是毫無內力,根本就不可能傷到希音分毫,但他就是無法泰然處之。絕不捨得喜歡的女子被別人輕薄,即便只是言語上的輕薄——這一點,對於任何男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希音卻是伸手按住了追命的肩膀——一觸即離,很快就鬆開了手,端起杯子不緊不慢地喝著熱茶,眼也未抬、面無表情,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那人先前說的話一樣。

  那公子哥見希音不說話,便又嬉皮笑臉地走近了兩步,預期越發輕佻露骨,一邊說一邊竟還伸了手來:「怎麼樣,小道姑?跟哥哥回去吧,哥哥教你雙……」

  那人話還沒有說話,屋內卻忽然見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厲喝聲,隨即就聽得那常無天慘叫了一聲——

  原先那坐在希音斜對面的那彩衣女子身形一閃、轉眼間就已經擋在了希音的面前,腰間一柄短劍猛然出鞘——劍光一閃,已然刺穿了那常無天伸向希音的手掌!


☆、第30章 身份

  那彩衣的少女從起身、躍出,再到拔劍、刺穿常無天的手掌,最後收劍回鞘——這麼多的動作,說起來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其實卻只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在場諸人之中,多數人只見到眼前彩光一閃,便立時聽到了常無天的慘叫,唯有武功精深的幾人才徹底看清了少女的動作,卻也不得不由心底裡感歎一聲「英雄出少年」。就連那常無天,因為掌心劇痛而下意識地慘叫了一聲後,竟一下子愣在當場,滿臉的呆愣。

  這彩衣少女卻再也沒有去管那公子哥兒,收了劍又系回腰間,轉過頭來對上小道姑的視線,粲然一笑,脆生生道:

  「這人是白帝城富豪之子,平時一向無法無天、作惡累累,他那為富不仁的老爹雖也給他請了不少有名的護院,可這種人紈絝慣了,自是從來不肯下苦功學武的,功夫實在不怎麼樣——姑娘莫怕,我們定不會叫你被他欺負分毫的。」

  希音當然是不怕的,她先前伸手按住追命不讓他出手,也不過是壓根兒沒有把常無天當回事、不想影響追命喝酒吃飯而已,卻沒有想到這彩衣的姑娘竟會忽然間出了手——希音雖不怎麼懂得和別人打交道,但卻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將眼前這彩衣少女臉上的安撫和關切看得清清楚楚,微微愣神了片刻,很快就輕輕點了點頭,略略停頓一下想了想後,又接著補了一句:

  「謝謝。」

  那彩衣的姑娘毫不在意地笑著擺了擺手,笑聲清脆如同銀鈴一般,回過頭去和與她同來的青年對視了一眼,眼波交匯間盡是纏綿的情意。

  幾人這邊相處融洽,那頭常無天卻終於是猛地回過神來,立時勃然變色,捂著自己還在流血的手回頭沖著一種跟班打手厲聲大吼,面貌扭曲得猙獰: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少爺把這個小道姑帶回去,還有這個小娘子也一起帶走!回去就讓你們知道少爺我的‘功夫’怎麼樣!」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大漢們就忙不迭地賠笑應聲,擼了袖子就要上前。希音神色未變、仍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卻是已經放下了手裡的杯子;那彩衣的姑娘伸手探向腰間,已將兩柄小劍全數握在了手中;與她同來的那青年霍然站起,回頭冷冷看向常無天,手已按上劍柄。

  三人都已有了動作,但這三人卻都不是最快的——他們手中的劍都還尚未出手,追命卻終於已是忍無可忍,猛然間縱身躍起,手中已然空了的酒罈隨手甩出,「砰」地一聲砸在了其中一個大漢的身上,那大漢痛呼一聲、應聲而倒,酒罈卻仍舊是去勢不減、依然直直向前撞去;追命這時候卻已經如同一隻大鵬鳥般淩空躍起——誰也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只知道他距離常無天本還有幾丈的距離,幾乎是身形在桌前消失的同一時間就已經出現在了常無天的身前,當胸飛起一腳,那公子哥立時再次慘叫一聲、整個人都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門板之上。

  飛出去的酒罈在這時候也已經撞倒了最後一個打手,終於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哐當」一聲後,摔得粉碎。

  酒家內一片沉寂——小二和掌櫃躲在桌後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出,屋內其他人卻都是定定地看著追命,幾乎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在心中問自己:剛才這漢子那一腳,若是換了自己,躲不躲得過?

  追命卻沒有去管其他人,只是看向常無天,沉聲道:「欺男霸女,還有沒有王法了?叫無天,就真的無法無天了?我這次還有別的事要辦,你最好現在回去白帝城投案自首,把自己做過的惡老老實實全都上報給衙門,說不定還能從輕發落,否則等我辦完了事回來抓你去見官,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在場的眾人都是江湖人,平日裡隨性慣了,一言不合拔劍而起都是常有的事,哪想到這漢子武功高強,一開口卻居然就是滿口「王法」、「衙門」,立時就都是齊齊一愣,心頭猛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是是是,英雄饒命!」追命那一腳看起來狠厲,卻是極有分寸,並不傷人性命,常無天嘔出一口血,也總算是緩了過來,哪裡還有半點紈絝囂張的模樣,立時嚇得臉色蒼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帶著一群跟班跑了出去,「我一定回去投案,馬上就去!」

  「這人多半只是敷衍而已,」與彩衣少女同行的青年卻是皺了皺眉,「回去之後恐怕絕不會投案自首。」

  追命笑了一聲,擺了擺手:「我那一腳不算很重,但他武功本就不濟,這點內傷回去後起碼要躺上十天半個月,沒力氣再作惡。到時候我辦完了事,押他去見官就是!」

  那青年聞言,皺起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看向追命的神色一下子就多了幾分友善,他身邊的彩衣少女卻是突然間清清脆脆地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是誰!」

  追命轉頭看她,就見少女目光狡黠,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我也知道你們是誰。」

  希音仍舊坐在原地,看著那少女眨了眨眼睛,臉上終於也忍不住有了幾分好奇之色,就見那姑娘臉上仍然帶著明媚的笑意,輕聲對著身邊的青年道:

  「人說四大名捕人人各有幾手絕技,追命前輩的輕功和腿法如今可是親眼見到了,確實天下無雙,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噴酒的絕技!」

  「什麼前輩?我很老嗎?要叫大哥,不然不交你們這兩個朋友!」追命睜大眼睛瞪了少女一眼,轉而哈哈一笑,伸手搭上了希音的肩膀,指著眼前的一對男女笑著解釋:「這小倆口一個是‘南寨’的寨主殷乘風,另一個是老寨主伍剛中的閨女伍彩雲。」

  希音點了點頭,那邊殷乘風和伍彩雲卻是因為追命那一句「小倆口」而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紅了臉。

  追命見狀,笑聲越發渾厚暢快了起來。

  伍彩雲似乎是微有些羞惱,紅著臉看了眼追命,清亮的眼珠一轉,笑意裡立時就多出了幾分狡黠,身子微微前傾,湊到希音跟前,歪了歪頭笑吟吟道:「那你一定就是希音姑娘吧?欣如姐姐向我提起過你,你年前受的傷可痊癒了?她一直想邀你去北城玩呢!」

  武林四大家同氣連枝、素來交好,殷乘風與周白宇、伍彩雲與白欣如之間,自然也都是極好的朋友。

  伍彩雲活潑嬌俏,本就極討人喜歡,這會兒又聽她提起了白欣如,希音的神色越發柔和,輕輕搖了搖頭,肅著臉一個不落地認認真真回答她的問題:

  「我是,傷已經好了,去北城……好。」

  伍彩雲被她這嚴肅的口吻攪得微微一愣,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她是在依次回答自己的三個問題,看著眼前板著臉一本正經盯著自己的小道姑,忍不住歪著頭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

  「欣如姐姐說的一點都不錯,你真可愛!」

  希音眨了眨眼睛,神色微有些迷茫。

  追命拍了拍小道姑的肩膀,忍不住哈哈大笑,卻是忽然飛起一腳踢中了他先前喝完後放在一旁的空酒罈——酒罈應聲飛起,直直撞向門口,門口那四個鬼鬼祟祟、正欲偷偷摸出門去的人猛地臉色一變、各自抽了兵器抵擋,一下子將那酒罈撞了個粉碎,那幾人臉上卻仍是一片陰沉、不見任何喜色——正是原本坐在屋內的四個頭陀。

  「慢走!」追命冷笑了一聲,揚聲問道,「你們去哪啊?」

  那四人臉色一白,背脊同時僵了一僵。

  希音微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明白追命為什麼會突然攔住那幾人,伍彩雲清脆的嗓音就立時在耳邊響了起來:

  「這四個頭陀,是川中有名的大盜。公子,希音,你們看他們的兵器,為首的那兩個叫‘三節棍’施銅、‘方便鏟’公冶肆,那大刀上有九個鈴的是‘奪魂鈴’畢扁,另一個是‘行千里’彭古建。前不久他們在川中劫了御用寶馬,驚動了四大名捕,走投無路之下便扮作了頭陀暫避風頭——難怪一看見追命前輩就要逃跑呢!」

  殷乘風是南寨老寨主伍剛中的養子,輕功、劍法皆是迅若閃電,外號「急電」,卻因自幼潛心修文習武而對江湖上的事並不甚瞭解;伍彩雲輕功過人,人稱「彩雲飛」——她卻是博覽群書、見聞十分廣博,又時常跟著父親與各派高手打交道,對當今武林的各家各派,莫不瞭若指掌,儼然一副「江湖百曉生」的模樣,如今只看了一眼對方的兵器,便立時就道出了來歷。

  伍彩雲話音剛落,追命立時就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伍彩雲卻也不怕他,往希音的身側靠了靠,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微微吐了吐舌頭,立時改口道:「我知道錯了,不是前輩,是追命大哥!」

  追命這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樂呵呵地應了一聲,轉過頭又去看那四個頭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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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梯雲

  那四人沒有說話,臉色卻是越發陰沉,各自舉起兵器,渾身都戒備了起來。

  門簾這時候卻又動了一下,進來的是一個紅袍老者——這人腰間系著一柄烏黑的板斧,看起來少說也有五六十斤。這老者一進來,環顧了四周一圈,隨即就沖所有人都拱了拱手,聲若洪鐘:

  「老夫屈奔雷,關東來客!諸位聽著,我屈奔雷是為幽冥山莊裡的龍吟秘笈而來的,凡與大爺我同謀一事者,快與大爺決一勝負,否則也要露一手,方可與大爺同行,否則就給大爺滾出去!」

  他說話間帶著渾厚的內力,震得這破敗的小酒家似乎也跟著晃了晃,幾乎就要立不穩。

  「這人呀,叫做屈奔雷,外號‘一斧震關東’,武功極高,脾氣古怪得很,不過倒是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伍彩雲這頭正輕聲向希音和殷乘風解釋著屈奔雷的身份,那頭屈奔雷卻已經和屋內的眾人一一動起手來——他也不下死手,每次都以一招為限,只做試探,只要對方能接下他一招,他便罷手退開。

  伍彩雲素來博聞強記,一見眾人各自出手,便立時就將各人的身份猜了個一清二楚,站在希音和殷乘風的身側,輕聲介紹著各人的身份和武功——斷臂的孿生兄弟名叫辛仇辛殺,外號勾魂奪魄,練就一種奇門功法,能以一手去引對手的內勁,再自斷臂上連帶自己的功力一齊逼出去,名為「斷臂奇功」;黑袍客是「笑語追魂」宇文秀的師兄巴天石,錦衣人卻是幽冥山莊莊主石幽明的至交好友蔡玉丹;那胸口刻著「復仇」二字的七名大漢,正是「十絕追魂手」過之梗的弟子——三年前,過之梗正是同宇文秀一起進入了幽冥山莊,自此再無音訊。此外還有四名老僧和兩名老道,卻竟是少林和武當的前輩高人——三年前,武當和少林也各有弟子失陷在了幽冥山莊之中。

  ——除了那四個扮成頭陀的大盜和勾魂奪魄兄弟,其餘諸人卻都不是為了龍吟秘笈而來,而是為了一探究竟、找回失蹤的親朋好友。各人的武功都是不俗,屈奔雷走了一圈,未曾有一人退走,當下暗自心驚,臉上卻是不顯分毫,轉頭看向了追命這頭的四人,正要開口,屋內眾人卻是齊齊神色一變——

  門外忽然出現了一股急促的喘息聲,像是風雪的呼嘯,卻又比之更加淒厲恐怖,而後就響起了一陣微弱卻又飄忽的呼喊聲:「開門……開門……開……門……」

  眾人只覺眼前人影一閃,追命轉眼間就已經站在了門口,抬手撩起門簾——門口竟吊著一個死人,雙目凸出、舌頭伸長,可怖之極,赫然就是常無天。他身旁還系著一塊白布,上面寫著血淋淋的十個大字:

  「一入幽冥莊,永遠不還鄉。」

  小二和掌櫃一瞬間嚇得面白如紙,口中喃喃地喊著「鬼來了」,巴天石卻是忽然間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颼」地沖入了雪地之中。

  「就算是鬼,我也要會他一會!」

  他的聲音好像還在屋內,人影卻早已掠出了老遠,在眾人的視線中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

  所有人都是神色一凜,再也顧不得說話,立時飛身而出,急急趕了上去。

  眾人輕功各有高低,這一奔跑起來,立時就有了先後之分——追命生怕巴天石落單遇險,輕功全力施展開來,立時就將所有人都遠遠地甩在了後面,轉眼就已看不到他的身影,而他所過之處,腳下的雪地竟是完好如初、沒有留下半分痕跡。這輕功幾乎是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屈奔雷神色一變,終於猜到了他的身份。

  希音卻是沒有跟著追命一起狂奔——她的輕功雖也不錯,但卻絕趕不上追命,追上去也是無用。小道姑一邊跟著眾人跑了出去,一邊抿著唇略略想了一想,乾脆就落在了所有人的最後,不緊不慢地跟著——追不上最前頭的追命和巴天石,殿后她總是可以的。

  黑夜之中雖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視野卻也極其有限,追命奔出了半晌卻遲遲不見巴天石的身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卻忽然聽見了一聲悶哼,立時循聲一躍而去,卻見巴天石正躺在地上,血跡染紅了白雪,一片觸目驚心。

  這時屈奔雷、殷乘風和伍彩雲也已經奔了過來,見狀立時神色大變,正要追問,後方卻忽然響起了一陣淒厲的慘叫,隨即就是一道淩厲劍光沖天而起!

  追命的臉色一瞬間勃然大變——不好!那是希音的劍氣!眾人奔出時希音並未追趕,如今想必還在後面!

  幾人眼前一花,還未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原先還在站在跟前的追命卻已經是完全沒了蹤影——追命一路拔足狂奔,轉眼間就越過了落在後面的「武當二宿」、「少林四僧」和「復仇七雄」,就見那四個扮成頭陀的大盜已然全部斃命、橫屍在這冰雪之中,卻並不見希音的身影。

  追命心中一緊,臉色更加沉重,眾人這時全都已經趕了過來,見他臉色難看,一時間竟都是噤了聲,不敢開口。追命這時候臉色卻是驀地一松,抬頭看向上空,一股熟悉的劍氣猛地爆發開來,隨即就是一簇鳥羽混在這大雪之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眾人齊齊抬頭,就見高空之中正盤旋著一隻雙翅帶血的大鵬鳥,那大鵬身形巨大,每揮動一次翅膀都好像要帶起一股旋風一般;小道姑卻正比大鵬鳥略低一些,猩紅的血液正從手中的長劍上不停滴落下來——大鵬鳥離地少說也有十數丈高,小道姑是怎麼上去的?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小道姑身形一晃,已然開始下落。追命低喝一聲,忽地拔地而起,生生躍起了五六丈。追命躍至最高處,忽地伸手一托——希音這時候正落到此處,足尖在他掌心輕點,身形微微一頓,卻是再一次猛然拔起,硬生生地就這麼空中又躍起了將近七丈的距離。

  梯雲縱!

  若論速度,純陽宮的輕功或許並不是身法最快的,但若論高度,梯雲縱卻毫無疑問當屬第一。

  小道姑沉默寡言,雖生得漂亮卻始終都是板著臉不苟言笑,就連奔出酒家後也只是遠遠地落在最後面,眾人本是絲毫沒有將她放在心上,只當是追命的紅顏知己、少不更事跟著追命來湊熱鬧的;如今一見她猛然露了這麼一手輕功,齊齊抬頭、緊緊盯著她的動作,神色各異。

  希音得了追命的一記借力,轉眼間就已經躍上了大鵬鳥的背脊。那大鵬鳥看起來似乎是受過訓練的,不住地扇動翅膀、晃著身子試圖將小道姑從背上摔下來,動作間竟很有些「武功招式」的意味。然而即便它再聰明,畢竟也不過只是一隻鳥罷了,希音在它背上站穩,手腕一翻,長劍立時劍芒暴漲,也沒見她出手有多快,手中長劍卻是一瞬間就劃過大鵬鳥的脖子——大鵬哀鳴一聲,頭顱和身體立時就分了家,搖搖晃晃地直墜了下來,希音也從鳥背上往下跳——

  追命下意識地伸了手,正將小道姑接在了懷裡。

  「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追命將她放下來,一邊皺著眉連聲追問,一邊去探她的脈象——黑夜之中也看不清楚她身上有沒有血跡,追命怎麼也不敢放鬆下來,滿臉的緊張,「這是怎麼回事?」

  希音靠著追命輕輕喘了喘,氣息很快就穩了下來,一邊乖順地任由追命握著自己的手腕查看脈象,一邊搖了搖頭,皺著眉將方才的情形回憶了一遍,而後輕聲解釋道:

  「我跑在最後,他們在我前面。」希音說著,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四具屍體,「那鳥突然出現,俯衝下來,他們……就死了。」

  希音說完,卻仍是眉頭緊皺,神色極為困惑。

  追命這時候已查完了她的脈象,見她沒有受任何傷,心頭終於放鬆了下來,低頭卻見她似乎臉色不太好,忍不住又俯下了些身子湊近她——夜色深沉昏暗,視線極不清楚,待湊得極近了,追命這才看見了她緊皺的眉頭和略顯迷茫不解的神色。

  追命幾乎是本能地伸了手,覆上了小道姑的眉心,輕輕揉了揉,好像這樣就能將她眉宇間的褶皺撫平一般。希音的背脊微有些不自在地僵了僵,卻並沒有推開他的手,抿了抿唇。

  「怎麼了?」追命收回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一笑,「跟我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即便是眼下氣氛緊張,眾人聽了追命這一句話,卻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神色間滿是曖昧。

  希音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到,仍舊蹙著眉頭,像是在極力回憶著什麼,片刻後終於是略略舒展了些眉宇,語氣卻有些遲疑:

  「剛才,那鳥的背上,好像有人……」希音說著,頓了頓,語氣越發不確定,「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

  話音剛落,一道破空聲忽地響起,從樹後「嗖」地飛出一物,向著希音疾射而來!


☆、第32章 退卻

  追命正背對著不遠處的那顆大樹,希音則是被他搭著肩膀、虛虛地半攏在懷裡,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料到竟會這樣變故陡生,追命下意識地伸手將希音攬進懷裡、用自己的身體將她整個護住,而後輕功全力施展開來,身形一動、轉眼間已然退開了數米的距離——也幾乎就是在追命退開的同一時間,一道頎長的人影猛地躥出、隨即就是「噗」的一聲輕響,眾人定睛看去,殷乘風手中已然握了一根尖利的冰條。

  夜已深了,因為大雪的緣故,天幕中也看不見月亮,光線看起來越發昏暗,幸好這漫天的皚皚白雪尚能反射出些許光亮來,讓大家將周圍勉強看個清楚——殷乘風手中的那根冰條上,竟泛著暗青的光澤,說不出的滲人和陰冷。

  殷乘風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有功夫去注意自己手中接住的東西,見狀趕緊松了手,那冰條落在地上立時碎裂開來,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輕響。

  伍彩雲一邊急忙拉著他的手查看可曾中毒,一邊帶著幾分恍然低聲輕呼道:「難怪巴先生會這樣!」

  先前追命一見希音的劍氣便急忙折回身去找她,還來不及查看巴天石的狀況,但伍彩雲幾人卻是看過,巴天石是被暗器打中後中毒而死,但他身上和附近卻都找不到暗器——這令幾人很是困惑。伍彩雲心思玲瓏,這會兒一見這帶毒的冰條,便立時就想通了——巴天石必然也是被這樣帶毒的冰條打中致死,冰天雪地之中,又有誰會注意得到他身邊散落的冰雪呢?

  伍彩雲這邊心念電轉,其他人卻也已經在殷乘風出手的同一時間各自抽出兵刃、撲向了大樹之後,風雪的呼嘯之中,只聽得無數兵器的破空聲交織在一起,異常激烈。可片刻之後,樹後卻忽然有了一瞬間的靜默,就像是所有人都在這同一時間停了手。

  追命神色一凝,立時和殷乘風、伍彩雲、希音三人趕上前去,看清樹後的場景時卻忍不住微微一愣——大樹之後,除了同行的幾人,竟是只有皚皚白雪,不見敵人身影。

  樹後眾人似乎也一樣有些怔愣,竟呆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半晌後,「武當二宿」中的青靈子才有些震驚地開口道:「方才我們沖至樹後,和一個女人交起了手,可她卻突然不見……」

  「小心!」

  青靈子話音未落,地上那皚皚白雪中忽然間有一團雪淩空躍起,直撲「武當二宿」——追命一瞬間變了神色,疾喝一聲「小心」,就著腳邊的積雪飛起一腳——地上的積雪本是頗為鬆軟,可被追命這麼一踢,卻竟好像是帶著雷霆萬鈞之勢,那雪團已然變作了一道人影,見狀不敢不避,抓出的手趨勢一滯,立時收了回來,就地一滾已退了開去。

  然而那人躍出之時實在是太過猝不及防,追命出腳畢竟慢了一瞬,青靈子避閃不及,到底還是被那人抓破了胸口——但好在那人只是一觸即走,青靈子雖受了些傷,但卻也只是外傷,性命無礙。

  眾人此時都還有些驚愕,一時反應不過來,眼看著那人就地一滾就要逃脫,忽見劍光一閃殷乘風已然擋在了她的面前——那人影似乎是不欲糾纏,轉頭欲退,卻只見一道彩光閃過,伍彩雲一手持雙劍刺了上來。

  伍彩雲的劍法與殷乘風同出一脈,同樣都在一個「快」字,那人一時躲閃不及,眼看著劍刃就要刺中胸膛,人影卻忽然不見,伍彩雲與殷乘風之間竟只有一棵枯樹——兩人不禁同時一愣,那枯樹的枝幹忽然又變做了一條手臂、五指之上指甲銳利、泛著暗青的光澤,直掏向伍彩雲的胸口!

  這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連一眨眼的時間都不到,伍彩雲已然來不及退開,卻見那手已探至胸口、眼看就要喪命,卻忽見一道劍芒當頭斬下,劍勢明明不快卻竟能後發先至、生生斬中了那人的手腕——下一刻,一道嬌小的身影已然擋在了自己的身前,周身盡是縱橫交錯的淩厲劍氣。

  「辛十三,你跑不了!」追命的厲喝聲陡然響起,「常無天和四頭陀是不是你殺的!」

  「你管不著!」那人嘶聲開口,聲音一片粗噶沙啞,明明就近在眼前,聲音卻好像從遠方遙遙傳來,聽起來異常陰森,卻隱約能聽出是個女子的聲音。

  眾人一聽追命喊出「辛十三」這個名字,一瞬間盡是神色一變,唯有希音對此一無所知、神色如常——追命縱身一躍,自希音身邊擦身而過,轉眼已撲到了辛十三的身前,卻仍不忘疾聲道:

  「不管看見她變成什麼,都不要猶豫!」

  很顯然其他人都知道辛十三是誰,追命這話是在叮囑自己——希音點了點頭,執劍縱身而上,卻見那在眾人重圍之中的辛十三忽然又不見了人影、只剩滿地白雪。

  希音神色一凜,卻並不急著出劍,左手抹過劍身,長劍一瞬間劍芒暴漲。重圍之中的一團白雪忽地動了一下,希音手中長劍猛地刺出,澎湃的劍氣瞬間湧出,辛十三身形一滯、動作竟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大道無術!

  下一刻,追命的腿、蔡玉丹的金絲、屈奔雷的飛斧、少林四僧的手掌連同其他幾人的長劍幾乎就是在同一時間印上了辛十三的胸口,那幾柄長劍更是硬生生將她的胸口貫穿!

  辛十三這一時三刻間竟是還未曾斷氣,轉過頭來看向希音,眼神陰鷙森寒,死在頃刻竟還桀桀笑了起來:

  「你殺了四師弟!二師姐和……大師兄……一定……會找你們……報仇的!」

  話音未落,卻終於是沒了氣息,頹然滑倒。

  眾人同時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神色卻不見半分輕鬆。

  追命習慣性地抓著葫蘆喝了口酒,轉眼間就已經到了希音的身邊,見她臉色尚可,稍稍松了口氣,微微俯下了些身子,解釋道:

  「這辛十三有一種‘護體色’的功法,在雪地裡就像雪花、書上就像樹葉,誰也分辨不出。這人嗜殺成性、作惡累累,也是我們追捕的逃犯,據說她逃去了湘西碰上了‘血霜妃’豔無憂,後來就沒了消息。你剛才說大鵬背上有人,恐怕就是辛十三。」

  辛十三的輕功未必見得有多好,但她這‘護體色’的功法實在詭異得很,希音從前聞所未聞,只怕就算辛十三的動靜再明顯,希音一時之間卻也分辨不出,所以心懷疑惑,不知大鵬背上究竟是否有人或是有「別的什麼東西」。

  希音點了點頭,神色裡閃過寂寞恍然,顯然是也想到了先前究竟是怎麼回事,輕輕眨了眨眼睛,臉上卻仍舊還略有些疑惑和茫然——追命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在想什麼,再次解釋道:

  「‘血霜妃’豔無憂是江湖上的一個女魔頭,辛十三雖然狠毒,但和她比起來就簡直不值一提了!」追命笑了一聲,神色卻並沒有和他臉上的笑意一樣輕鬆愉快,「她擅‘吸血功’和‘催魂魔音’,吸取別人的血來保持自己青春貌美,又能用力控制聲音的大小遠近——就像剛才辛十三明明在我們跟前說話,聲音卻像是在遠處一樣。‘催魂魔音’練到高處,足可令人發瘋致死、攝魂奪魄。」

  希音恍然,輕輕點了點頭,身側卻忽然響起了一道清脆甜美的嗓音——是伍彩雲開了口:

  「追命大哥,你曾追捕過辛十三,那時候她的武功也有這麼好嗎?」

  「那時她武功不錯,但比起現在還差遠了,」追命搖頭,擺了擺手——擺了兩下,手卻是忽然一頓,神色一凝,「你的意思是……」

  伍彩雲立時點頭,聲音雖是依然清脆,卻掩不住濃濃的擔憂之情:「‘催魂魔音’本是豔無憂的絕技,辛十三如今卻也學會了,更加功力大進。她先前說希音殺了她的四師弟,我猜指的就是那只大鵬鳥,死前又說到了二師姐和大師兄——二師姐恐怕就是教會她‘催魂魔音’的豔無憂,卻不知道這大師兄是誰,只怕更加難以對付……」

  伍彩雲話剛說完,眾人立時都點了點頭,神色一片凝重。

  追命喝了口酒,環視眾人,沉聲道:「各位,此行兇險,現在留下不去還來得及,三思而行,不要逞能!」

  屈奔雷、辛氏兄弟是為龍吟秘笈而來,自是不肯退卻。其餘諸人皆是為尋找失陷於山莊中的親朋至交,當下也是不肯退卻一步。伍彩雲和殷乘風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相視一笑,悄悄握住了對方的手,意氣風發——環顧一周,在這樣危險的境地,竟沒有一人願意就此作罷、安然離去。

  眾人之中,以追命和希音的武功最高,追命為人豪氣、在江湖上又極有名望,眾人在隱隱間已將他作為了領頭之人,此時只等他開口、再次動身前往幽冥山莊,但他卻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遲遲沒有說話。

  他當然不是怕了。追命吃了這麼多年公門飯,生死一線不知凡幾,從來不曾退卻過,他只是猶豫了——追命低頭,入目就是小道姑用道冠一絲不苟將頭髮束起的頭頂,而後是她光潔飽滿的額頭、清亮的眼睛——波瀾不驚,既不害怕,也不好奇。

  追命忽然就猶豫了——他本不該有猶豫,但他卻又不能不猶豫。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讓希音死。小道姑刻板、嚴肅、沉默寡言,她可能只把自己當做好朋友,卻對自己真誠溫柔——這是他喜歡著的女孩子。

  「希音,」追命沉默了一會兒,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這才終於笑了一聲,摸了摸小道姑的頭,沉聲道,「你回汴京去吧,有沉疏作伴你也不會無聊了,等我破了這個案子就回來。」


☆、第33章 不棄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一聽追命這話,立時就什麼都明白了,不由得心下惻然,各自沉默了下來,氣氛一時間越發沉重了起來。

  殷乘風下意識地看了眼伍彩雲,原本意氣風發的臉上忽然也有了幾分猶豫——追命不讓希音去,是因為喜歡她、不想她涉險;他喜歡彩雲,也一樣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他是不是也應該讓彩雲……

  青年想著,英氣的眉忍不住微微皺起,卻忽然覺得手上一痛,立時回過神來低頭看去,就見身邊的彩衣少女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睜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就好像是在說「你敢趕我回去試試看!」一樣。

  其實伍彩雲本就生得嬌俏明媚,性格又活潑大方,此刻即便是做出一副兇狠的模樣,看起來也只覺得一派嬌憨可愛,絲毫沒有半分威懾力,可殷乘風被她這麼一瞪,下意識地微微一愣後,卻隨即就朗聲笑了起來,用力地握緊了伍彩雲的手——只要兩人還在一起,就算是一起死,好像也不是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了。

  兩人這頭相視一笑、溫馨纏綿,那邊的希音卻仍舊還沉默著,一言不發。追命看了她一眼,又連喝了好幾口酒,這才接著道:

  「你回去之後告訴大師兄豔無憂在幽冥山莊,要是我回不來,你就讓他來辦這個案子——豔無憂除了‘吸血功’和‘催魂魔音’,還精通五行陣法、奇門遁甲,難纏得很,我們師兄弟之中,也就只有大師兄精于此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晚的原因,追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和乾澀——他的情路從來都不順遂,少年時候喜歡上的姑娘含冤慘死,他費盡心力才替她洗刷冤屈,可冤屈洗刷了又有什麼用呢?她到底還是死了,而在她生前,他們之間的所有對話,也不過就僅止於她唯一一次問話時自己那幾聲「啊」、「哦」、「噢」、「呃」的應答罷了;後來他進了飽食山莊做門客,喜歡上了山莊的大小姐,皇帝卻來了一紙詔令,讓她進宮做了嬪妃,她甚至可能連有自己這麼一個人都不知道……

  相比較這些而言,現在和小道姑之間的相處已經足夠好了:她會為他上藥、會關心他的傷勢,她甚至願意陪他一起出生入死——但他不能讓她死。

  希音仍然沉默著,既不點頭也不拒絕,只是耐心地靜靜聽他將話全部說完,而後才慢慢抬起頭來看他——深沉昏暗的夜色中,小道姑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看起來格外清亮。

  追命對上她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竟,莫名地有了些心虛的感覺,微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聲,略略偏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回去吧。」

  希音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垂下頭去,半晌後終於開了口——語氣音調是她一貫的輕聲細語、不緊不慢、沒有起伏,她只說了三個字:

  「我不走。」

  她的頭髮盡數被道冠束起,低著頭的時候,白皙纖細的脖子便彎出了一道溫柔的弧度,追命一時竟有些失神,半晌才回過神來,苦笑一聲:「豔無憂幾年前就已極難對付,到現在恐怕更是功力大進。不知道辛十三說的大師兄是誰,反正肯定也不會比豔無憂好對付——太危險了,你別去。」

  小道姑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間又頓住了動作,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想勸說他讓自己留下來、和他一起去,但她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勸服他。他說太危險、要讓自己一個人回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悶得厲害,就像是……得知洛風師兄死的時候那樣,卻又好像還有些不同。

  希音第一次開始覺得,自己嘴拙不會說話,是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

  她不會說話、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追命改變主意,所以她只能咬著嘴唇站在原地,再一次一板一眼地重複著:「我不走。」

  「希音,你……」

  追命正要再勸,卻忽然被希音打斷——她似乎是少見地有些急了,抬起頭來,連語速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許:

  「我不走,我不會讓你死。」希音說著,頓了頓,似乎是覺得自己的這句話說得過於「大言不慚」了——這江湖上到處都有高手,她武功雖還不錯,卻到底還是略遜於追命,眼前的強敵連追命都毫無把握,更何況是她?小道姑沉默了片刻後,盯著他的眼睛又慢慢地補了一句:「我死之前,不會讓你死。」

  追命立時渾身一震——她說「我死之前,不會讓你死」,語氣平靜得就好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讓人覺得,她說出口的話,只是一件理所應當又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嗎?誰會把自己的性命當成是一件小事?

  追命愣愣地低著頭看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話到了喉頭卻又一下子頓住、怎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抓著酒葫蘆又狠狠灌了幾口酒——希音抿了抿唇,再一次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我不走。」

  追命一向口才過人,這時候卻竟好像一下子變得笨嘴拙舌了一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伍彩雲和殷乘風對視一眼,慢慢地鬆開了殷乘風的手,沖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而後忽然走到追命身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追命回過神來,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殷乘風,伍彩雲卻是又扯了扯他的衣袖,伸手指了指一旁大樹的方向,顯然是示意他到樹後去說話。

  追命不知道伍彩雲有什麼話想要和自己說,滿腹的狐疑,但見殷乘風神色如常,便也點了點頭,跟著伍彩雲走到了樹後——剛一停下腳步,伍彩雲就已經雙手叉腰、睜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氣勢洶洶」地瞪著他道:

  「追命大哥,你快別對希音說那些話了,我都聽不下去啦!」

  「我怎麼了?」追命愣了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這案子真的太危險了,所以我不想讓她去……」

  「可是對於女孩子來說,寧願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去涉險,也決計是不會願意自己一個人逃回家等他回來的!」伍彩雲是一個很活潑率真的女孩子,所有的情緒都大大方方地寫在臉上,此刻正半是責怪地看著追命,半是溫柔地時不時頭去看殷乘風,「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算是再危險也不可怕的!」

  女孩子的心思是這樣的?追命微微怔了怔,卻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希音她只當我是朋友,並沒有……」

  「哎?可是欣如姐姐對我說你們也是互相喜歡的呀,我看著你們明明也是……不過就算是朋友也是一樣的,你們男人講義氣,不肯在危險關頭拋下朋友,我們女子可也不比你們差!」見追命似乎不像是在推脫,伍彩雲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卻很快就搖了搖頭甩開了自己的疑惑,折回身向著殷乘風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卻又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來又看了追命一眼,很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囑道,「總之——不准再對希音說那樣的話了,她聽了該有多傷心呀!」

  伍彩雲說完,就已經回到了殷乘風的身邊,追命仍然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地想著她剛才的話,下意識地抬起頭往希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小道姑正靜靜地站在原地,微微垂著頭,臉上沒有表情,身形卻不知為什麼莫名的有些孤寂。

  追命仰頭又灌了幾口酒,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終於是有了決定,大步回到了眾人之中,正色道:

  「從現在起,我們走在一起,不要走得太快,更千萬不要分散開來讓對方有可乘之機。屈兄、蔡兄,你們和我開路;殷老弟小倆口……」追命話說到這裡,略略一頓,看了小道姑一眼,這才接著道,「還有希音,你們三人殿后。辛氏兄弟,你們守在中央,其他人也都要提高警惕,務必小心提防!」

  眾人各自應聲、而後爽快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希音在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時眼睛立時就是一亮,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站到了一行人的最後。

  伍彩雲站到她身邊,眨著眼睛沖她俏皮地笑了笑,希音對著她點了點頭,神色漸漸柔和了下來。

  追命安排好了眾人的位置,略微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走到希音身邊,略微俯下了些身子,低聲道:「如果這一次能活著回去,回去之後,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希音輕輕眨了眨眼睛,也不追問他要說的話是什麼,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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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冥

  先前眾人歇腳吃飯的小酒家離幽冥山莊大約有三十裡,這本是一段不短的距離,然而之前幾人那一陣狂奔,卻也已經一下子就奔出去了二十多裡,剩下的路並不長,眾人即便是已經放慢了腳步,也很快就走完了剩下的幾裡路。

  幽冥山莊就在眼前,因為常年無人的關係,早已是一片破敗,連日的大雪幾乎將所有的磚瓦都覆蓋了起來,只剩一扇門在寒風中搖搖晃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大門之上,卻又有十個血淋淋的紅字異常刺眼——

  「一入幽冥莊,此生不還鄉。」

  正和那常無天死時一旁白布上的字跡一模一樣——看來即便不是辛十三做的,也一定和她口中的「二師姐」「大師兄」脫不了關係。

  眾人經過先前辛十三那一遭,已不再敢輕忽,這時都沒有貿然進莊,只是站在大門口,仔細地打量了一遍,見並無異常,追命這才點了點頭,率先推開門踏進了幽冥山莊。

  希音仍舊和伍彩雲、殷乘風小倆口一起走在一行人的末尾殿后,原本已經算是離門最遠的了,可在追命推開門的一瞬間,希音還是能異常清晰地感覺到一陣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甚至讓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希音抬眼,越過人群,遠遠地看了走在最前面的追命一眼。追命似是若有所覺,腳下步子微微一頓,回了頭——

  黑夜之中視野有限,隔著這麼遠,其實也只能借著月光看到一點點人的輪廓罷了,但很奇怪地,兩人卻好像莫名地都知道對方此時此刻正在看自己。

  希音抿了抿唇,輕輕點了點頭。

  追命看著走在人群最後的那個模模糊糊的嬌小身影,忽然笑了一聲,抓著葫蘆喝了一大口酒,大步走進了幽冥山莊之中。

  山莊出乎意料地深邃空曠,推門進去後,只看到一條長長的通道,也早已被皚皚白雪所覆蓋,不知道究竟通向哪裡。此外便再無其他,四周安靜得顯出一種不正常的死寂來,夾雜著時不時帶著冰雪呼嘯卷來的寒風,顯得越發森冷幽暗。

  眾人心下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了起來,但畢竟都是高手,卻也無人退卻,跟在追命身後依次走進了莊內。

  希音是最後一個進門的。她的雙腳才剛一踏進門內,身後就立時傳來了「砰」的一聲巨響——門猛地就被關上了!

  是因為風吧……希音回過頭,微微皺起眉頭盯著大門看了看,卻不見有什麼異常,終於還是默不作聲地轉過身去跟上眾人的腳步,眼底的神色卻是越發戒備了起來。

  夜色深沉,山莊久無人居便也沒有半盞燈,只能借著雪地反射出的微弱光芒勉強找到路,別的卻是再也看不清了。希音跟著眾人沿著走廊慢慢地走著,腳下也不知道究竟是鋪了些什麼,走過之處,發出一片「格格」聲。

  希音微有些疑惑,微微低了頭看地上——只可惜到處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希音腳下的步子不禁略略放慢了些許,有心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卻又苦於身上並沒有帶火摺子,略一遲疑便加快了腳步、想要問問伍彩雲身上有沒有帶,卻忽然聽見伍彩雲清脆的聲音低呼了一聲。

  那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意外和驚恐——希音眼底微沉,一邊立時抬頭一邊一個箭步就跨到了伍彩雲身邊,見狀卻也忍不住怔了一怔——

  殷乘風已然點亮了火摺子,火光跳躍中,終於將周圍的夜色驅散了些許,露出了地上那聲響的真面目——

  滿地的白骨。

  希音看了伍彩雲一眼,見她雖還是俏臉煞白、餘驚未消,但此刻被殷乘風抱在懷裡,也總算是緩了過來不再害怕,便放下了心來,蹲下身去查看那些白骨。

  那些白骨有的像是已經死了許多年,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有的卻又好像才剛死不久,全身還沒有完全腐爛,但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是被吸幹了一般,異常詭異。

  「是‘吸血功’。」追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走了過來,蹲在希音旁邊,指著一具屍體脖子上隱約可見的牙印,聲音微沉,「你們看這牙印,這屍體剛死不久,豔無憂最近恐怕一直都在這裡。」

  希音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手裡卻忽然被塞進了一件東西、隨即肩頭就被輕輕拍了一下、耳邊響起了低低的一聲「小心」——和那人的手相觸的一瞬間,還能感覺到那人掌心粗糙的繭子和傷痕,微微有些熟悉。

  希音下意識地抬頭看去,追命卻是已經和自己擦肩而過,走向別處查探了。

  小道姑輕輕抿了抿唇,低頭去看手裡的東西,卻發現正是一個火摺子——這時候,一行人都已經各自點燃了火摺子四處查看了。

  希音也依樣點燃了火摺子——十數個火摺子的火光終於將這一片漆黑的走廊照得清清楚楚。

  不止地上,就連道旁牆邊、廊柱臺階之上,屍體更多——柱子旁邊,有四具屍體身穿袈裟、另有兩人身著道袍,顯然就是三年前失蹤的少林和武當門人。

  少林四僧齊齊唱了聲佛號,「武當二宿」低聲長歎,而後將那幾具屍體合了雙眼、自此安息。

  眾人見狀,俱是心下惻惻,更加覺得這山莊陰暗森冷,像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鬼氣」——希音沉默了一會兒,恭恭敬敬地彎了腰、對著這滿地的屍體行了一禮,正要抬頭,卻忽然聽見另一邊的「復仇七雄」齊齊哀嚎了一聲:「師父!徒兒這就為您報仇!」

  話音剛落,就已經不管不顧地朝著山莊深處狂奔而去。

  希音循聲望去,就見那裡正有一具黑衣的屍體——想必這就是那幾人的師父、「十絕追魂手」過之梗了。

  「復仇七雄」乍見恩師的屍體,悲痛不已,一時間便把先前所有的交代都泡在了腦後,心中只有為恩師報仇這一個念頭,眾人阻攔不及,眼睜睜地就看著他們跑入了黑暗之中,立時齊齊色變,生怕他們出事,只得趕緊追了上去。

  奔跑之中火摺子根本就不能維持燃燒,眾人只得熄了火摺子,周圍又再次回到了黑暗之中。希音也不知道自己和大家一起究竟跑了多久,只覺得猛然間眼前一亮、一下子豁然開朗——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踏進了一處回廊之中,每一個長廊的拐彎處都點著一盞油燈,廊連廊、水連水、欄連欄,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也不見那「復仇七雄」的蹤影。

  油燈昏黃,光線不算太亮,但也已經完全足夠眾人看清周圍的一切了,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卻竟好像比先前的那一片黑暗還要讓人覺得不安和森冷——希音忍不住抬頭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追命,就見他的臉上此刻竟難得地沒有笑意,反而是一片凝重。

  希音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沒有上前,仍然按照最初的安排一絲不苟地守在所有人的最後,卻是已經不動聲色地解下了背在身後的長劍、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追命粗狂的嗓音很快就最前頭傳來,帶著顯而易見的凝重:「我們再往前去,不要走散!」

  眾人齊齊點頭,跟著他一起跑進了回廊之中。

  希音本就一直分不清方向,這會兒跟著眾人不停地在回廊中跑著,早就已經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方向過來的、轉了幾個彎、跑過了幾條長廊,只覺得每一條長廊、每一個轉角、每一盞油燈都是一模一樣的,看久了便頭暈得厲害,只能茫茫然跟著大家一起往前跑,卻冷不防前頭人忽然一停,希音卻還沒有回過神來,一下子就撞在了前頭那人的身上。

  被她撞上的那人卻正是伍彩雲——伍彩雲起初被撞了一下,雖不疼卻是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希音,這才不由得松了口氣,而後定睛一看,卻見小道姑這會兒身子還像是有些站不穩似的微微晃了晃,趕緊伸手扶住她——希音得了幫忙,這才終於穩住了身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

  饒是在這麼緊張的時候,伍彩雲卻還是忍不住撲哧一下輕笑了出來——小道姑一向嚴肅慣了、不苟言笑,可此時此刻她神色迷茫、呆呆伸手揉著腦袋的模樣實在是迷糊可愛的緊,讓人忍俊不禁。

  希音卻弄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停下來又笑了起來,一邊揉著還未有些暈的腦袋,一邊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她——伍彩雲沒有說話,希音卻是忽然覺得腦後一暖,一隻溫暖的大手覆上了揉了一揉,那手隨即便滑了下來攬在自己的肩膀之上——追命過來了。

  「又分不清方向了?」追命似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剛見面時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也哈哈笑了一聲,還沒等希音說話,卻立時就斂了笑意、神色驀地嚴肅了下來,伸手指了指一行人剛剛轉過的轉角,

  「有腳步聲,後面有人。」


☆、第35章 大道

  希音立時神色一凜,抬眼盯著轉角——很快果然就聽到了一陣參差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將手中長劍握得更緊,可待那轉角處真的顯出人影來後,卻是一下子就愣了愣——那幾個大漢,正是先前率先跑進來的「復仇七雄」。

  那七人看見追命一行,也是立時頓住了腳步微有些愣神,卻很快就大步跑了過來、粗聲喘著氣道:「這長廊好古怪!我們跑了這麼久,卻好像怎麼也找不到盡頭!」

  希音被這一個個拐角繞得頭暈,早就不記得跑了多久,但其他人卻都是心裡有數——他們已在這回廊中跑了近兩個更次,縱然都是高手,也不免有些疲憊,如何能看不出古怪來?不由自主地都轉頭去看追命,儼然已將他當做了領頭之人。

  希音抿了抿唇,也抬眼去看追命。

  追命按著腰間的葫蘆沉吟片刻,忽然伸了手——希音對他全無防備,他手一探過來按住了自己的劍柄,小道姑幾乎就是下意識地松了鬆手,手中長劍一下子就被調到了追命手中。追命握劍,抬手就在手邊的柱子上一劃,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劍痕,隨即又舉著劍送了回來。

  希音起初雖還有些意外,但這下卻有些恍然,大約猜到了他的意圖,也不多言,接過自己的劍握緊,而後果然便聽到追命粗獷卻略顯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們再走!」

  事情終究還是向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眾人拐了一個又一個彎、跑過數十條長廊,卻終究是又看到了柱子上的那道劃痕,清晰得有些刺眼。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屈奔雷性子急躁,扯著嗓子罵了七八聲,聲音夾雜著內力翻滾開去,卻是半點沒有回應。

  「這些長廊是陣勢,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按照七曲九回的奇數來安排的,只可惜我一向不懂這些,」追命的聲音更沉,細聽之下竟好像還帶著幾分低落,「若是大師兄在,只怕是難不住他。」

  追命為人一向粗豪爽快,幾曾有過這樣近乎頹喪的時候?希音莫名地怔了一下,心口微有些發悶——其實,若今天換了沉疏是自己,只怕是也早就已經破了這陣了,她卻是幫不上忙……

  希音想著,抬眼看了看正苦思冥想的追命,輕輕咬了咬嘴唇,略略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伸手,抓住了追命的手腕——追命微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低頭看她。

  「別急,」希音的聲音很輕,因為實在不善言辭的緣故,話也說得有些坑坑巴巴地不甚連貫,語氣和神色卻是一派安靜認真,「別急,一定……能破的。」

  油燈的光線昏黃陰森,可照在小道姑嚴肅的臉上,卻又好像莫名地顯出了一種安寧來。追命心頭一暖,當下竟有些情難自禁,也顧不得是不是妥當,反手一用力,就將小道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之中,點了點頭。

  然而話雖如此,但在場眾人之中卻沒有一人是通曉陣法的,遲遲破不了陣勢、走不出這回廊,追命和希音能不急不躁,有人卻是怎麼也忍不住了——「復仇七雄」本就是為復仇而來,如今親眼見到恩師屍體,腦中只剩下了報仇的念頭,再也等不下去,各自手持兵刃仰天大吼一聲,拔腿就沖了出去。

  「不可造次!」追命當即疾聲喝止,那幾人卻好似什麼都聽不到、瘋了一般想要衝出去——希音猛地從追命手中抽回手、人影一閃,轉眼間已然擋在了那「復仇七雄」的身前。七名大漢腳下微頓,卻立時就不管不顧地想要繼續往前沖去——希音手中長劍一橫,劍氣猛然爆起,生生就貼著七人的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貫穿木板的劍痕,透過那劍痕,甚至還能看見廊下泛著青黑色的池水,若那一劍偏上半寸,只怕這時候幾人早已沒了腳趾。

  「復仇七雄」本就是在場諸人之中武功最低的,不禁一下子愣在當場,半晌後才回過神來,才驚覺冷汗早已濕透背心,先前的衝動倒也減退了幾分,說話時微有些底氣不足:「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不能走,」希音面無表情地抬眼,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半點起伏,再一次重複道,「不能走。」

  「復仇七雄」畢竟都是男人,平日裡雖也是豪爽仗義的漢子,卻又怎麼能容忍被一個小姑娘威脅禁足?立時就各自瞪大了眼睛粗著嗓子嚷道:「我們要去為師父報仇,你憑什麼阻攔?」

  希音臉色未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中劍尖微挑,再一次平板地重複著:

  「不能走。」

  「你!」

  「夠了!我看你們都是昏了頭了!這裡有多危險你們還不明白?若不是剛才希音出手阻攔,你們這一跑出去,恐怕死得比誰都快!」追命走上前來,將希音擋在身後,眼底竟破天荒地有了幾分怒意,厲聲疾喝,「你們死了,誰給你們師父報仇?」

  七人同時一怔,一下子清醒過來,心下愧疚,卻又實在拉不下臉面來向希音道歉,只看著追命,神色閃爍。追命也不理會他們,回過頭去拍了拍希音的肩膀,猶豫了片刻,卻是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希音眨了眨眼睛,沒有拒絕,卻忽然聽得一道活潑嬌俏的嗓音響了起來:

  「既然我們都破不了陣,那不如……我們將這陣都拆了吧?把這油燈木板都毀了,看她還能用什麼困住我們!」

  ——說話的自然是伍彩雲,她大約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耍賴撒嬌的模樣,微微鼓起了腮幫子,眼神狡黠。殷乘風側著臉看她,神色溫柔寵溺。

  伍彩雲話音剛落,希音立時就是眼前一亮,追命卻已經是哈哈大笑了起來:「要得要得!殷老弟,你這媳婦真是要得!」

  伍彩雲小倆口聞言,立時都微微紅了臉頰,卻是並不矯情,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誇讚,立時著手拆起陣來。

  在場的都是高手,拆幾塊木板油燈不過是舉手之間,眼前很快就顯出了一條路來,希音正要跟著眾人一起往前走,卻忽然聽見了一聲嬌軟的輕笑,循聲轉頭,立時就看到了一個白衣的身影姍姍而來——那是一個女子,眉目溫婉姣好,竟若是有傾國之色,仿佛仙子。

  希音幾乎可以聽到周圍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松了口氣,那女子停下腳步,嫋嫋娜娜地站在眾人跟前,忽地跳起了舞來,張口輕唱:「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歌聲婉轉旖旎,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心防,看著眼前傾國之色的女子,就像是果真看到了皇宮春光、看到了楊貴妃與唐明皇的風流豔史一般,心神一蕩,如癡如醉、愛慕陡生。

  希音是女子,再加上她自幼潛心修道、心無雜念,自是不會被這歌舞所迷。只是她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卻見其他人竟全都是神色安詳、如癡如醉,看著豔無憂的神色裡滿是癡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目光再轉,卻恰好看見伍彩雲、殷乘風和追命三人正是滿頭大汗、神色卻似還是清明的。

  這忽然出現的女人自然就是豔無憂——她以「攝魂魔音」唱這靡靡之音,引眾男子心生愛慕、想入非非,借而操控他們。然而伍彩雲是女子,殷乘風和追命則是心有所愛,此時此刻卻尚能保持清明的神智。只是三人雖還清醒,卻到底不比自幼一心修道的希音心無雜念,終歸還是受了影響,只能各自強提一口真氣,卻也已是滿頭大汗。

  希音皺眉,卻見伍彩雲有些費力地捏了捏殷乘風的手,殷乘風似是猛然精神一振,欲要開口,希音卻忽然看到了追命正使勁沖自己打眼色,立時會意,當下就搶在殷乘風之前先開了口: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小道姑的聲音一貫清冷沒有起伏,此刻不緊不慢地吟誦著《道德經》,竟好像是暗合著大道淡漠的至理,在內力的催動下,一點一點飄散開去。

  希音的聲音似乎是比豔無憂要輕得多,卻異常清晰地在眾人耳中響起,反倒是豔無憂,聲音竟是越來越小、唱得也越來越艱難費力——若論內力,希音自然是不如豔無憂的。但靡靡之音又如何敵得過浩然的大道至理?更何況希音自幼修道,她天資穎悟、心無雜念,自是對大道頗有體悟,不會再受豔無憂的影響。這也正是追命要希音開口的原因——殷乘風雖憑著對伍彩雲的一腔愛意保持清明,但若要與豔無憂相敵,還是有些勉強了。

  希音的吟誦還在繼續,豔無憂自知不敵,已然不再唱歌,「攝魂魔音」宛如厲鬼哀嚎一般,似乎是想借此嚇退希音。希音卻是恍若未聞,一撩衣擺在地上盤膝而坐,仍舊帶著內力不緊不慢地吟誦著《道德經》——「武當二宿」似是終於猛然驚醒,猛然盤膝趺坐,一同吟誦起來。

  所有人終於全數渾身一震,一下子清明起來,猛地一躍而起、直撲豔無憂!

  豔無憂武功雖好,可她所仰仗三樣絕技之中,陣法已破、催魂魔音也失了效,唯餘吸血功或還可一用,然而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在場的這麼多人都是高手,圍攻之下也不免有些招架不住;更兼武當二宿和希音的吟誦仍然未停,那帶著內力的吟誦聲清晰地響在耳邊,對與豔無憂來說幾乎就是陰魂不散一般,只覺腦中嗡聲一片,一個閃神之間卻冷不防被屈奔雷的飛斧和蔡玉丹的金絲釘在了地上,立時花容失色,竟是不再抵抗,伏在地上低聲輕泣,一派楚楚可憐。

  追命畢竟是捕快,捉拿兇犯時迫不得已才就地格殺,此時見她不再反抗,卻也不好再下殺手,動作不由得微微一頓。

  豔無憂掩著半張臉,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追命三爺,我已反抗不了,你抓我回去吧……」

  追命上前,微微彎下腰似是要去抓她——豔無憂袖中猛地銀光一閃,追命早有準備,整個人向後一翻,一腳踢開那飛針,另一隻腳已然印上了豔無憂的胸口,轉眼間竟是已連出了七八腳。待他落地之時,原本容貌傾城的豔無憂竟已是全身骨頭盡數斷裂、渾身扭曲著落進了暗青的池水之中,整個人都開始腐爛了起來。

  希音這時候已經停下了吟誦,站起身來走到追命身邊,看著豔無憂那駭人的屍體,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間伸手拉了拉追命。

  追命低下頭來看她,卻只見小道姑伸手指了指池子,輕聲道:「我已說過——不論美醜,俱是白骨。」

  追命微微一愣,隨即就想起了早先第一次見到大師兄時她安慰自己的話,即便是在這樣緊張的時候,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一聲,用力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再對也沒有了!」

  希音點了點頭,眼底似是微微有了些笑意,卻還是板著臉滿面嚴肅,伸手指了指前頭的通道——追命點了點頭,示意眾人一同再往前走。

  穿過長廊,便進了廳堂——廳內一片黑暗,卻點著七盞七星燈,有一人正襟危坐,似是在等著眾人前來。

  蔡玉丹愣了一下,失聲道:「石兄?是你嗎……幽明兄?」

  「不錯,是我,我已等了你們很久了——你們可知道我練成了一種能吸取別人內力的功夫?我以‘龍吟秘笈’為餌,哄了上百江湖人來,都被我吸去了內力,等我將你們的內力收為己用之後,也差不多該重出江湖了!」石幽明笑了起來,滿是快意,「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們殺了大鵬、辛十三和血霜妃,將來我重出江湖,也不必再帶著這幾個惡名昭著的人,正可以說是報了仇手刃了女魔頭凱旋而歸。」

  「原來這些案件都是你一手策劃,」追命沉聲道,「今日便拿你歸案!」

  「那便試試吧!」石幽明站起身來,「以我如今的內力,只怕你們連我三招都接不下了!」

  ……

  天已經亮了,廳內的七星燈不知什麼時候已然熄滅,但此時的光線卻已經足夠看清屋內的景象——石幽明躺在大廳正中,雙目暴起、臉色青白,渾身都是鮮血,顯然是已經氣絕身亡。其餘眾人盡數跌坐在地上,臉上、身上也都是斑斑血跡,再也站不起來,但幸好……都還活著。只是唯有一道嬌小的藍白色身影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地上,臉色蒼白若紙、胸口雪白的衣襟幾乎全都已經被猩紅的血跡浸透。

  追命正跌在她身旁,捂著胸口咳出一口鮮血來,卻是一手運功飛快地點過希音身上的穴道暫時止血、一邊一手拍地、抱著她猛然一躍而起。

  「追命大哥!青天寨就在附近,我寨中正有大夫,」伍彩雲強撐著坐起身來,「大哥不如帶希音去……」

  「青天寨」——正是武林四大家之中俗稱的「南寨」。

  伍彩雲話音未落,追命已然不見了人影,幾乎是瘋了一般懷抱著嬌小的身影在雪地之中拔足狂奔!


☆、第36章 養傷

  外頭的風雪仍然未停,比起昨夜,甚至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寒風卷著雪花撞在身上,幾乎是直往衣領裡鑽去。追命腳下未停,卻是騰出一隻手來一把把自己的外衣扯下,嚴嚴實實地裹住希音,輕功施展到極致,幾乎已看不清奔跑的人影。

  誠如伍彩雲所說,青天寨並不遠——所以殷乘風小倆口才會興致勃勃地到幽冥山莊來「抓鬼」。追命竭力跑了一陣,終於看到了青天寨的大門,當下眼前一亮,飛身上前。

  時辰尚早,青天寨的大門尚還緊閉,追命一時間也顧不上會驚擾到寨子裡的人,抬手就是一陣猛敲。

  門很快就開了,來開門的是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小廝,一邊開門還一邊揉著眼睛打著呵欠,顯然是剛從睡夢中被吵醒,抬眼一看門外的人,卻立時就是一怔。

  「我是追命!」追命這會兒半刻都耽誤不得,只匆匆道了聲歉便立時報上名號開門見山,語速異常急促,「我朋友受了重傷,寨裡可有大夫?」

  那小廝雖不曾見過追命,可追命這名號一報上來,卻自然是如雷貫耳,起初微微的怔愣過後,立時就反應了過來,趕緊帶著追命往裡頭跑:「有的有的!三爺快進來,小的這就去請大夫!」

  南寨的大夫醫術自然是極好的,再加上畢竟是江湖人,處理傷勢反倒是更勝尋常郎中大夫,只是……追命坐在床邊,一手抵著希音的背心源源不斷地給她渡著真氣續命,一邊死死地盯著正在給她療傷的大夫,幾乎連眼睛也不敢眨。

  石幽明果真是已經吸取了太多人的功力,內力深不可測,若不是希音一招鎮山河,只怕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在石幽明手下也根本就走不過二十招。

  之後的事,追命現在想起來也還是忍不住滿身冷汗——希音的鎮山河本就不甚熟練、支撐不了多久,他尋機以一口酒雨迫石幽明閉目,希音便以一招「人劍合一」,竟將施展鎮山河時布下的劍氣盡數轟然炸開。石幽明從未見過這樣的招式,猝不及防之下,身形微晃中露出一個微小的空當。他和殷乘風、蔡玉丹、屈奔雷三人自是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幾乎是同時出手。石幽明那時雖還閉著眼睛,卻仍似是有所察覺,眼看他們就要錯過這唯一的機會,希音竟是強提一口真氣,一面再次施展鎮山河護住幾四人,一面竟是以身為餌、直撲了上去,纏住了石幽明欲要防住破綻的雙手!

  希音本就離石幽明最近,這一撲之下石幽明立時察覺,當下再顧不得提防其他、收回手來直攻希音——他有心去救希音,卻明白這已是當下幾人唯一的機會,不敢意氣用事,只得咬緊牙關直踢石幽明。幸好幾人終於是一擊得手,然而希音卻已然是到了極限再也支撐不住,鎮山河的劍氣驟然渙散,石幽明臨死前那一掌,到底還是毫無阻隔地印在了她的胸口!

  他是捕快,從來都是他保護百姓、保護弱小,如今卻有一個沉默寡言、甚至連笑都很少笑的小姑娘,毫不猶豫地願意用自己的命來保護他——大夫處理完傷勢已經走了,追命看著希音,低低地苦笑了一聲。

  忽然就想起了她那句「我死之前,不會讓你死。」

  「追命大哥,」殷乘風和伍彩雲傷勢不重,很快就也已經回到了南寨,一進屋就見追命正靠坐在床頭、定定地盯著希音,希音仍然還沒有醒來,只是蒼白著臉安靜地躺在床上。伍彩雲又是擔憂又是不忍,咬了咬唇輕聲勸道,「大哥,我的傷勢最輕,我來照顧希音,你也去療傷吧?」

  「沒事,你們小倆口也去休息療傷吧,」追命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乾澀,「我都是皮外傷,剛才問大夫討了金瘡藥敷過了。大夫說她要是挺過這十二個時辰就沒事了,我看著她。」

  伍彩雲和殷乘風情深意篤,自然是明白追命此刻的心情,兩人對視一眼,也不再多勸,長歎一聲,帶上門靜靜離開了。

  追命坐在床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間伸了手——起初他似乎是有些遲疑,略帶些試探地輕輕碰了碰小道姑的臉,漸漸地卻似乎是膽子大了起來,捧住了她的臉輕輕摩挲著。

  「一入自在門,永世孤枕眠。」——追命忽然想起了這句話,這是他師祖的讖語,世叔那一輩師兄弟四個卻也已然全數應驗,他現在是不是……也一樣要應了這句話?

  追命收回手,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卻又隨即就朗聲笑了起來:

  「我這麼老了都還沒死呢,我知道你也不會死的——我又受傷了,沒你看著我忍不住酒癮啊!」

  躺在床上的小道姑仍是毫無動靜,安安靜靜地睡著。

  ……

  希音一直都沒有醒,晚上的時候卻開始發燒了。追命緊張得不行,卻實在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坐在床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生怕自己只要一錯眼,小道姑就又會生出什麼變故來——倒也不是他不想幫著照顧,只是他一個大男人實在是不怎麼懂得照顧人,喂起藥來笨手笨腳的灑了一大片,只能乖乖放手、讓丫鬟們來。

  好在希音雖然沒有醒,但丫鬟們給她喂湯藥時倒是配合得很,緩慢卻又順利地將藥一點不漏地全喝了下去——即便是昏迷不醒的時候,小姑娘也還是這麼乖巧。

  希音是在第二天一早醒的——小道姑有些艱難地睜了眼睛,習慣性地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困倦的眼睛,一抬手,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好像是被車碾過了一樣疼得厲害,聯手都抬不起來,忍不住頓了頓動作,有些費力地喘了口氣。

  原本盤膝坐在床邊地上的一道人影猛地彈起、希音只覺得眼前一花,追命那張剛毅豪爽的臉一瞬間就已經近在眼前——他的氣色看起來還算是不錯,應當是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下巴上的胡茬又添了不少,看起來顯得越發滄桑疲憊。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對視了片刻,希音輕輕眨了眨眼睛,素來面無表情的小臉上忽然間就顯出了幾分淺淺的笑意來,兩頰那兩個可愛的小梨渦也隨之就顯露了出來:

  「你沒死。」

  大約是受了傷、又太久沒有說話了,希音的話一出口,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沙啞,反倒是沒有了往日的清冷和淡漠。

  追命怔了怔——小道姑才剛醒來,臉上尚還帶著幾分睡眼惺忪的迷茫之色,一雙眼睛卻是一如既往地清亮專注,他甚至能清晰地從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看了看自己,而後忽然就笑了起來,第一句話就是「你沒死」——追命只覺得又是慶倖又是感動,甚至還夾雜著幾分心疼和怒意,睜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她,沒好氣道:

  「下次不准再這樣不要命了,聽到沒有?」

  希音微微一愣,既不答應也不否認,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又再一次恢復到了平日裡的面無表情,板著一張小臉略略移開視線,默不作聲地直視前方、神色淡淡,只當做壓根兒就沒有聽到追命的話。

  這反應——就是不肯答應、乾脆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了?追命幾乎就要被她氣笑了,終於是沒能忍住,伸手輕輕戳了戳她的小梨渦。希音略略偏過頭去想要躲開,卻忽然間被追命按住了肩膀——希音略略怔了片刻,抬眼看他,卻見追命已經慢慢俯下了身子湊近自己。

  他已經離得很近了,他的臉幾乎已經占滿了自己的整個視野——希音一向不喜歡和別人太過接近,但出乎意料地,他靠得這樣近,她卻竟然半點也不覺得厭惡。

  追命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他的臉就近在自己的眼前,眉宇間的疲憊和滄桑顯得越發清晰。

  希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神色淡淡——他的臉上已然沒有了半分笑意,像是想要確定些什麼一樣,視線一寸一寸、仔仔細細地掃過小道姑精緻姣好的臉,而後神色微黯,終於開了口:

  「還好你醒了。」

  他的聲音裡一貫粗狂豪爽,這時候卻是異常的低沉沙啞,甚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好像在害怕著什麼,又好像在慶倖著什麼。

  希音抿了抿唇,嘴角慢慢地揚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輕聲道:「我死之前,不會……讓你死的,一定不會。」

  ——追命心頭一酸。

  話說完後微微頓了頓,小道姑像是想要強調和保證什麼似的,慢慢地又加了一句:「我……可以保護你。」

  追命動作一頓,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神色卻是不由自主地溫柔了下來,伸手戳了戳小道姑的小巧可愛的小梨渦,長歎一聲,毅然俯下身去,伸手就將小道姑整個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前天我說,如果能活著回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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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表白

  希音已經很久都沒有被人這樣抱過了——上一次這樣被人擁在懷裡,大約還是他只有七八歲的時候,她和同門一起練劍的時候被對方「失手」劃傷,她自己倒是沒有放在心上,洛風師兄卻是第一時間就沖上來將自己緊緊地護在了懷裡,一邊給她上藥,一邊像是哄孩子一樣哄著她。

  ——事實上,那時候她本就還是只是一個小孩子。

  但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抱著她的人也不是待她如父如兄的洛風——男人的懷抱是和洛風一樣的溫暖而結實,卻又好像和他完全不一樣。

  希音輕輕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追命放開懷裡的小道姑,雙手撐在她頭的兩側,俯著身子定定地盯著她——小道姑依然神色淡淡,卻是異常專注地看著自己,一瞬不瞬。

  追命張了張嘴,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卻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堵住,怎麼也說不出來。

  希音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是眼底卻已經是慢慢地帶上了幾分疑惑,不明白他為什麼遲遲沒有說話。

  小道姑的視線專注而認真,直直地釘在自己身上——追命竟是破天荒有些尷尬,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偏過頭去,隨即卻有歷史將頭轉了回來,深吸一口氣、一咬牙:

  「咳……希音,我——喜歡你。」

  說之前,又是緊張又是不好意思,百般忐忑不自在,可一旦話說出口之後,大約是已成定局、再不好意思沒有用,追命反倒像是放下了什麼天大的心事一般長長地出了口氣,整個人都自然了下來,恢復了平日裡的隨意,只是一雙眼睛卻仍舊還是定定地盯著希音、想要將她聽到這話之後所有的表情和反應一絲不落地全部收入眼底。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這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小道姑聽完自己的話之後,根本就沒有半點特別的反應,仍舊是睜著一雙眼睛專注地看著自己,面無表情、神色如常。

  片刻後,希音眨了眨眼睛,微有些費力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許的沙啞,語氣卻是一本正經、格外認真。

  追命一愣——自己的心思,她知道?

  小道姑這時候卻是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小巧挺括的鼻子微微皺了皺,而後看向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就從平靜變成了帶著些許……不滿?

  追命將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頓時不由得渾身一僵,幾乎已然開始哀悼自己再一次坎坷不平的情路,小道姑卻是終於開了口:

  「你喝酒了。」

  ——語氣平板不帶絲毫起伏,追命卻偏偏從她的話裡聽出了顯而易見的不滿,幾乎是下意識地直起身子、縮了手將腰間的酒葫蘆藏到身後,心虛道:

  「我傷得很輕,喝了一點點。」

  前半句是解釋自己傷勢無礙才喝了酒,後半句是交代自己只喝了一點點、情節不嚴重,希望「從輕發落」。

  希音往他藏背在身後的手的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小道姑的臉上一貫沒什麼表情,追命這時候也實在是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還在生氣,只是低咳了一聲,越發心虛了起來:

  「你傷得太重,我不喝酒……心裡慌得厲害。」

  ——如果沒有酒,他只怕是早就心亂如麻,根本就不可能強迫自己定下心來坐著靜靜等她。

  希音似乎是完全沒有料到他竟會這樣回答,不禁微微一愣,臉上的神色卻隨即就柔和了下來,抿了抿嘴唇,搖了搖頭,輕聲道:

  「我……沒事了。」

  「沒事就好。」追命終於徹底松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葫蘆放回腰間,神色卻是猛然一變——等等!話題怎麼突然就變成喝酒了?剛才不是還……

  「希音,」追命咳了一聲,沉聲喊她,頓了頓後,略帶些試探性地問,「你剛才說……你知道?」

  話題的跳躍性實在是太大了,希音一時之間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眨著眼睛神色迷茫地盯著追命看了一會兒,眼底這才慢慢多出了一抹恍然,點了點頭輕聲道:

  「喜歡的人……才會做朋友。」

  他們早已是極好的朋友了,自然都是喜歡對方的。

  追命一怔,隨即迅速反應過來了小道姑話裡的意思,又是心酸她沒有開竅,又是慶倖她先前的反應並不是拒絕自己,只覺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忍不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認真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男人對女人的喜歡?希音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點了點頭,有些遲疑地道:「你說過……只要是美人,你都喜歡。」

  希音對外貌一向全不在意,但分辨美醜卻總還是會的——自己的長相,大約是可以劃歸在「美」那一範疇之內的。

  小道姑平靜的話音剛落,追命立時整個人都僵了一僵,一下子就回想起了自己說這句話的情形——那是……在他帶小姑娘去青樓的時候,對鴇母說的話。

  追命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後悔過,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挖了個坑把自己整個都給埋了進去——假如早知道會喜歡上小道姑,他一定打死也不會帶她去青樓、更不會讓她聽到這樣惹人誤解的話。

  但「假如」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傷感的詞,世上從來都沒有假如,所以此時此刻,追命只能頂著小道姑認真的視線苦笑了一聲,硬著頭皮試圖彌補自己先前的「作死」——

  「這是不一樣的,我喜歡看美人,」追命說到這裡,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臉,低咳一聲,「只是單純地看而已,這是欣賞。」

  希音眨了眨眼睛,神色再一次帶上了幾分疑惑:「你……喜歡我,不是單純地……看我?」

  追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末了卻又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話好像是對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小道姑用平板嚴肅的語氣說出來,莫名地就多出了幾分曖昧來——不是「單純地看」,那是要做什麼?追命忽然覺得這大冬天的屋子裡竟也還顯得有些熱,忍不住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揉了揉自己的臉,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板著臉一本正經道:

  「我說喜歡你,就像是……周白宇對白女俠、殷老弟對彩雲飛那樣,你明白嗎?」

  思來想去,或許還是給小道姑舉幾個例子,這樣才會讓她更容易理解一些?

  果然,希音臉上的茫然慢慢地褪去,轉而顯出了一種若有所思的神色來,很顯然是在認真地回想著那北城和南寨兩對恩愛眷侶之間的情形——追命略略松了口氣,心卻是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這一次,她明白了嗎?她的回答又會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顯然是希音這麼多年來從未涉足過的領域,小道姑微微皺著眉、認認真真地想了許久,久到追命的手心裡都已經快有了汗,她這才再一次抬了眼,難得地有些遲疑:

  「我……好像明白一些,又不太明白。究竟什麼……叫做喜歡?」

  小道姑的語氣平靜而認真,就好像問的不是「什麼叫喜歡」這樣令人不好意思的問題,而是「這卷經文是什麼意思」一樣嚴肅而正經。

  追命按在床上的手滑了滑,忽然覺得有些同情自己,忍不住頭疼了起來。

  希音抬眼瞥見他苦惱而又失望的神色,眼神一下子微微黯了黯,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聲音越發輕了起來:

  「對不起,我……沒有人對我說過。」

  ——沒有人教過她、也沒有人對她說話喜歡,她從小到大讀的那些經書裡,更是從來沒有寫過……什麼叫做喜歡。

  追命說,是向周白宇對白欣如、殷乘風對伍彩雲,她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些什麼,卻又好像隔著一層薄霧什麼都朦朦朧朧。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能隨便回答,因為追命那麼鄭重、那麼緊張——可她卻遲遲不能明白,讓他那麼失望。

  希音垂下了眼簾,再一次輕聲重複著:「對不起。」

  追命原本正為著小道姑的呆愣不開竅而垂頭喪氣,冷不防卻聽見了兩聲道歉,下意識地抬了眼,就見小姑娘居然也垂著眼簾、滿臉的低落和愧疚,終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一個表白沒有得到心上人回應的大男人都還沒有怎麼樣呢,被表白的小姑娘看起來怎麼就比他還要難過呢?

  ——總是這麼呆呆愣愣、一本正經的,也不怕被壞人騙了。

  追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滿臉無奈地搖著頭,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語氣有些感慨:

  「大概就是你時時都想看到一個人、擔心她快不快活難不難過、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看見她和別人要好就會吃醋,還有……」追命說到這裡,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似的微微一頓,隨即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伸手一指自己,「像我這麼一個死酒鬼,有一天居然能為了一個小丫頭願意連酒都不喝了——酒鬼沒有酒,簡直就是要命了!」


☆、第38章 分別

  追命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抓著酒葫蘆的手忍不住緊了緊、滿臉的苦大仇深,偏偏眼底的笑意卻是異常溫暖——希音微微一怔,眼底也忍不住浮上了幾分淺淡的笑意,頰邊的兩個小梨渦也慢慢地顯露了出來,神色格外柔和。

  追命笑著,半是無奈半是自嘲地搖了搖頭,再次低頭去看希音。

  這……就是喜歡嗎?希音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下去,再一次恢復了平日裡的嚴肅刻板,定定地和追命對視了一會兒,略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嘴唇,輕聲道:

  「我……」

  才剛出口了一個字,她就一下子頓住、遲遲說不下去——接下來應該說什麼呢?追命的話,她好像已經開始有些明白了,她甚至已經能知道追命之所以帶著這樣緊張和期待的目光看自己,是因為他在期盼著自己也能告訴他「我喜歡你」,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己對追命,是不是真的也有著這樣的「喜歡」呢?她不想讓他失望難過,但她也不能騙他——有什麼東西朦朦朧朧地在心底和腦中閃過,她卻怎麼也抓不住……小道姑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眼底一點一點地泛起了掙扎和迷茫。

  將小道姑的遲疑和迷茫、甚至是歉疚低落一分不落地盡數收入眼底,追命的眼睛微微黯了黯,臉上並不算太過明顯的緊張和期待慢慢斂去,卻到底還是不忍心逼迫勉強她,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歎息一聲,忽然站起了身來、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很快又再一次回到了床邊,伸手戳了戳希音的臉頰。

  ——自從第一次看見小道姑笑開始,他每次一看見那兩個小梨渦就心癢癢,總想用手指去戳一戳,只可惜這會兒小道姑並不在笑,那兩個可愛的小梨渦便也就悄悄地隱沒了下去、不見蹤影。

  「暫時想不清楚就先放著吧,不用著急,我只是先告訴你罷了,免得你總是呆呆傻傻的什麼都不懂,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就什麼時候告訴我,」追命哈哈笑了一聲,早已恢復了平時的隨意與豪爽,神色語氣都是一派自然,「先喝幾口水,一會兒丫鬟也該把早飯和藥送來了。」

  追命說著,忽然間微微一頓,而後又笑著補了一句:「喜歡我也好,不喜歡我也罷,到時候你怎麼想的就怎麼告訴我,不用給我面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仍舊帶著爽朗的笑意、好像只是不經意間隨口一提,但眼神和語氣卻是異常認真——希音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一如既往地鄭重嚴肅。

  認識這麼久,小道姑的脾氣追命也算是瞭解得清清楚楚的了——嚴肅、認真,甚至還帶著幾分刻板,所有的事都會認認真真地放在心上、一絲不苟地鄭重思考。她現在一時半會兒給不出回答,但這件事卻必然是已經被她鄭重地放在了心裡、會儘快給出答案。

  ——這樣也就夠了。至於她究竟是接受還是拒絕,並不是他所能夠勉強的、他也並不想勉強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這個道理他從來都明白得很,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好,他只希望小道姑能夠過得好而已。

  將一腔心事與情意盡數坦白給了小道姑,即便是暫時還沒有得到回答,追命整個人也像是一下子就都放鬆了下來,大大咧咧地笑著,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扶著希音的肩膀讓她能夠坐起來喝些水。

  手攬過小道姑肩膀的一瞬間,追命的動作就微微僵了僵,說不上究竟是緊張還是後悔,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心情——希音傷得極重,身上的道袍早已鮮血淋漓、再也不能穿了。昨日大夫走後,他就找丫鬟替希音脫了外衣、又換了一身中衣——自然,他那時候是出去回避的。小道姑躺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時候才剛剛醒來,身上自然是仍舊只穿著那一身中衣,此外再無其他。

  先前那一個短暫的擁抱是連同被子一起將人抱進懷裡的,一時還不覺得什麼,然而現在——他的掌心就貼在她的肩頭,貼身的中衣輕薄得很,小道姑的體溫幾乎像是毫無阻隔一般傳到了自己的掌心。追命年紀不小,情路卻一直都坎坷得很,還從來沒有和女孩子這樣親近過,幾乎是難以克制地心神一蕩,微微別開視線低咳了一聲,卻很快就回過了神來——希音的體溫一貫都比常人略略低上幾分,如今受了傷,身子幾乎是帶著一股涼意,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一時間什麼心猿意馬的綺思都暫且拋到了腦後,微微皺著眉,小心翼翼地攬著小道姑靠在自己的懷裡,掖了掖被子將她緊緊裹住,這才端了杯子湊到她嘴邊,慢慢地喂她喝著水。

  希音低頭,小口小口地喝著水,追命低頭看她,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小道姑的側臉——她一貫皮膚白皙,如今重傷未愈,氣色有些蒼白,看上去竟像是白得有些透明;懷裡的溫度和觸感異常真實,抱著她的時候,心底是從未有過的踏實——追命心頭一蕩,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在小道姑喝完最後一口水後挪開了杯子,而後低了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他的動作極輕,帶著顯而易見的慶倖和珍視,還有幾分試探——他的動作也很慢,若希音不願意,完全能夠避開。

  但希音並沒有避開——她只是微有些意外和疑惑地仰起了頭看他,而後任由他越靠越近,直到他的嘴唇落在了自己的額頭。

  希音眨了眨眼睛,神色微有些迷茫,卻並不抵觸。

  追命的心情似乎是一下子好到了極點,一邊哈哈笑著,一邊輕手輕腳地將小道姑放回床上躺好,頓了頓後,又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替她掖好被子——大約是身為一個粗獷豪爽大老爺們兒,還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照顧人的事,他的動作笨拙得很,神色卻是異常小心認真。

  希音躺在床上看著他,眼神柔和。

  ……

  希音傷得極重,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但經過兩三天后,傷勢卻是已經穩定了下來再無危險,剩下的,就只能老老實實在床上躺夠一陣子後才能徹底痊癒了。

  但到了這時候,追命卻是一個人離開了青天寨——他幾乎沒有受什麼傷,過了一兩天也就徹底好了。幽冥山莊的案子牽涉極廣,幾年來至少有上百江湖人死在其中,涉及到的門派數不勝數,他必須儘快將這個案子的結果上報給世叔和大師兄。眼見小道姑傷勢穩定了下來,他也就放下了大半顆心,雖還有些不舍,但仍舊還是暫時告了辭、一個人快馬加鞭趕回了汴京。事實上他還有一個私心沒有說出來——柳沉疏的醫術極好,他這一次回去,若能將柳沉疏帶來看看希音的傷勢,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希音對於追命暫時的離開並沒有什麼異議,她這時仍舊還不能下床,也不能跟著追命一起回汴京,便只是安靜地聽完他的話,而後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追命的離開對希音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小道姑仍舊每天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養傷,偶爾聽著來看她的伍彩雲說說話,期間就連白欣如都來看了她一次——她本就是極為安靜的性子,倒也不覺得寂寞和無聊。

  三天后希音終於可以下床了,只是活動還有些費力、需要人攙扶,她便開始恢復了每日的早晚課,其餘時間便或是打坐或是誦經,日子依然安靜而刻板。

  「我腳程快,三四天就能回來了。」——追命臨走前的話似乎仍然還響在耳邊,做完早課的希音睜開眼睛,靜靜地轉頭看向窗外,沉默著一言不發。

  ——他說三四天就能回來,但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希音沉默了一會兒,收回視線,再一次閉上了眼睛,靜靜地運功打坐。

  第六天,追命沒有回來。

  第七天,他依然沒有消息。

  第八天、第九天……追命始終都沒有回來。到了第十天的時候,希音雖還沒有痊癒、尚不能使劍動武,但已經能夠自己正常行走了——希音終於是有些止不住心頭的擔心,打算向伍彩雲道別、自己回去汴京,才剛推開自己的房門,眼前卻是彩衣一閃、險些和來人撞了個正著。

  「希音,希音!」伍彩雲堪堪避開希音,剛一站定就伸手扶住了她,素來嬌俏活潑的臉上卻盡是帶著一層薄汗、滿臉的緊張與急切,就連一向清脆的聲音此時聽起來竟也顯得有些低沉,滿是擔憂,

  「我剛剛聽說汴京出了大事!十多年前的幾樁滅門慘案——包括當年殺了無情大捕頭全家的那個案子都破了,四大名捕截殺了作案的十三凶徒,但是四人都受了重傷!」


☆、第39章 探傷

  希音的眼睛驀地睜大,她身上的傷本就還未痊癒、虛弱得很,身形立時就微微晃了一下——好在伍彩雲眼明手快,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這才幫她穩住了身形,抬眼卻就見小道姑睜大了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自己,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是滿滿的擔心和緊張,臉色蒼白得讓人有些心疼。

  伍彩雲忽然就有些後悔現在就告訴她這個消息了——是不是應該再過幾天、等她的傷勢再多恢復一些後再告訴她呢?但……如果換了自己,若是殷乘風受了傷,自己一定也希望能夠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

  伍彩雲輕歎了一口氣,扶著希音坐下來,放柔了聲音安慰道:「希音,你……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我聽說雖然四大名捕都受了重傷,但至少是沒有性命之憂的。追命大哥武功那麼好、內力深厚,一定也會很快恢復的!你別太過擔心,你的傷也還沒好呢!若是牽動傷口,追命大哥也會擔心的!」

  希音微微怔了一下,臉色終於是稍好了一些、不再顯得那麼蒼白,然而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卻依然昭示出了此刻絕不平靜的心情。良久,小道姑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終於還是仰起了頭,輕聲道:

  「我要回汴京。」

  伍彩雲沒有立時回答,神色有些遲疑——希音的傷還沒有好,這時候本來是應該安心養傷、絕不能顛簸勞頓的。

  希音見她遲遲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卻是輕輕推開了她的手,自己慢慢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門口走——她雖是能正常行走了,但畢竟還虛弱得很,走路的步子極慢,看起來有些費力和艱難,背影卻是異常纖細。

  伍彩雲心中不忍,忍不住想到若是殷乘風重傷——彩衣的少女一下子就感同身受了起來,一咬牙,快步上前將希音穩穩扶住,拍著胸口用力地點了點頭:「好!你的傷還沒好,先歇歇收拾一下,我和公子一起送你回去!」

  希音點了點頭,雖沒有說話,看向伍彩雲的眼裡卻是清晰地浮上了一抹謝意。

  ……

  希音的傷還沒好,不能施展輕功,也受不得騎馬時的顛簸,伍彩雲找了輛馬車,和殷乘風一起親自將她送回了神侯府——神侯府看起來似乎還是老樣子,平靜安寧,沒有半點變化,就好像……先前那一場腥風血雨也只是一場幻境一樣。

  但希音知道那不是幻境,比任何事都真切和真實——她上了老樓,看到了追命。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正閉著眼睛,嘴裡百無聊賴地哼著些不成調的曲子,實在是難聽得很——希音站在門口,抿了抿唇,心頭卻悶得厲害。

  以追命的性格,如果不是連坐都坐不起來,怎麼可能到現在還躺在床上?他那麼喜歡喝酒,如果不是連葫蘆都拿不了,怎麼會忍得住酒癮?

  已經那麼多天了,他的傷仍然還這麼重,那麼剛剛受傷的時候,到底是……有多嚴重、有多危險呢?

  是不是……只差一點點,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就像是洛風師兄那樣……再也見不到了?

  希音咬住嘴唇,抬腳進了房間。

  受了重傷、又是在神侯府裡,追命的警覺性很明顯正在直線降低——一直到希音都已經走到了床邊,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投射到了床上,追命這才若有所覺地睜開了眼睛,在看見小道姑的時候腦子裡明顯有一瞬間的愣神和意外,而後卻很快就回過了神來,滿臉的緊張和擔憂:

  「你的傷還沒好,怎麼突然跑回來了?有沒有牽動傷口?」

  希音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咬著嘴唇的牙齒越發用力,幾乎都要在那粉色的唇上咬出了牙印來——追命微微怔了一下,正要再說什麼,一抬眼卻忽然僵住。

  ——小道姑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可是那雙眼睛眼睛,卻有些紅。

  追命忽然一下子就慌了手腳,有些費力地抬起了手,似乎是想要去摸一摸她的眼睛,伸到一半卻又有些遲疑地頓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連說話都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哎別哭別哭,你看我好得很呢!死不了,過幾天就又活蹦亂跳的了!你別哭……」

  追命大概還從來沒有過這麼無措的時候,一時間手忙腳亂,也不知道到底是該怎麼安慰才能有用。

  希音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終究還是沒有哭。她只是靜靜地伸了手、握住了追命的手腕,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他的脈象,片刻後輕聲問:「你……傷了哪裡?」

  「沒什麼,」追命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卻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希音的視線不去和她對視,「過幾天就好了。」

  希音盯著他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懷疑,顯然是怎麼都不相信他的話,略微遲疑了一下,忽然就順著他的手腕一點一點輕輕按壓著摸過了他的手臂——被按中傷口的追命立時倒抽一口冷氣。

  希音抿了抿唇,臉上的表情越發嚴肅,手下的力道卻是又放輕了不少,慢慢按到他的胸口——隔著一層中衣,能很明顯地摸到幾層厚厚的紗布。

  希音的手頓了頓,隨即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追命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擋,只可惜他這會兒重傷在身,連抬個手都覺得困難,更何況是去阻擋?

  兩個傷患的較量中,終究還是以希音的勝利而告終——小道姑面無表情地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扯開了他的衣襟,帶著一種少見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男人的胸膛結實健碩,但這時候整個上身竟有足足一大半全都被紗布裹住,濃濃的藥味透過紗布擴散開來——希音皺了皺鼻子,專注地看著追命被紗布裹住的大半個胸膛,幾乎是一寸也不放過。

  追命素來粗獷不羈慣了,但在女孩子跟前赤著上身這還是頭一遭,偏偏小道姑的視線又是專注又是嚴肅,好像根本不是在盯著一個男人的赤-裸的身體看,而是在一卷經書一樣——追命幾乎是整個人都僵住了,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別過頭去移開視線,正要開口,卻忽然胸口一涼、猛地打了個激靈,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起來——

  希音伸了手,指尖按上了他的胸口。

  希音的體溫一貫都是偏低的,帶著傷體虛時,溫度便又低了幾分,帶著清晰的涼意。追命卻正和她恰恰相反——哪怕是這會兒受了傷,體溫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

  鮮明的反差和對比讓胸口的那一點點涼意顯得越發突出,幾乎奪走了男人所有的注意力——追命僵著身子抬眼看她,就見希音正低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胸口,認認真真、異常專注地查看著自己的傷勢。

  追命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有些口渴。

  希音卻是渾然不覺,視線仍舊緊緊地盯在追命身上,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輕輕摸著——大約是為了不把傷口悶到,紗布纏得略有些松,希音微微俯下了些身子,在不碰到傷口和膏藥的前提下輕手輕腳地稍稍扯了扯紗布,而後將臉湊過去,試圖透過紗布看清楚他的傷口和傷勢。

  小道姑靠得太近,甚至連呼出的氣息都噴在了自己的胸口,追命喉頭微動,像是被什麼燙到了一般僵著身子有些艱難地挪了挪——竟是忽然覺得這大冬天也有些熱了。

  希音沒有管他,隱隱約約將傷口看了個大概,也不知道是該為沒有致命而松一口氣,還是該為傷勢之重而心驚,只能是沉默著咬了咬唇,一言不發地繼續往下去查看——

  已經移到腰間的涼意讓追命猛然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回過神來——眼見著小道姑就要這麼面無表情地一路摸到腰下去了,追命幾乎是用盡了自己這會兒所有的力氣從她手下挪開,對上小道姑那略帶疑惑和不滿的視線,趕緊猛搖頭:

  「別看了,我說!我全都老實告訴你還不成麼!其他也沒別的了,就是兩條腿都斷了所以站不起來——沒事,已經上過藥,過幾天就好了!」

  話一出口,聲音竟是異常的低沉和沙啞。

  希音手上的動作終於是暫時止住了,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側過臉又認真地看了看追命,眼底帶著猶豫和淺淺的懷疑——顯然是追命已經有了不說實話的前科,小道姑這會兒正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相信他。

  追命卻是緊張得不行,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勁地猛搖頭,那架勢,簡直是恨不得就要指天罰誓了:

  「真的,我沒騙你!不信你去問沉疏——她醫術好,我的傷還是她開的方子上的藥,肯定不會騙你!」

  希音看他一眼,似乎是又多信了幾分——追命趕緊低低地咳嗽了兩聲,猛地扯開話題:

  「希音,我有點口渴,你去幫我倒杯水吧!」

  他的嗓音確實是有些乾澀沙啞——希音點了點頭,終於收回手、直起了身子,轉身走到桌邊去倒水。

  追命看著小道姑的背影,終於徹底地松了口氣,睜著眼睛定定地看著床幔,有些費力地抬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揚了揚嘴角——那上面的涼意好像還沒有徹底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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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醫囑

  希音終究還是去了一趟神侯府的對門找柳沉疏——倒也並不是不相信追命的話,只是想再去問一問柳沉疏追命的傷勢究竟中不中、養傷時有沒有什麼禁忌或是要注意的地方;當然,還有一半原因卻是追命催著她去的——希音的傷也不輕,若能找柳沉疏看一看自然是最好不過。

  除了每天晚上,其餘時候但凡柳沉疏在家,她家的大門好像就從來都是虛掩著不關的——希音一個人進了門、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廳門口,在看清裡面的景象時,微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屋裡並不止是柳沉疏一個人——無情正坐在她的對面,神色冷峻、沒有什麼表情,手裡正扣著一枚飛蝗石。

  兩人身上似乎是都帶著些傷——尤其是柳沉疏,白色的紗布襯著墨色的衣袍,看起來格外顯眼。

  柳沉疏面前的幾案上正放著一個精緻的小盤子,裡頭整齊地碼著三五塊花糕,希音站在門口,隱隱約約能聞到花糕傳來的清甜香氣;花糕旁放著的,則是一個小巧精美的酒壺。

  柳沉疏伸手捏了塊花糕放進嘴裡,似乎是味道極好,臉上微有滿足的笑意,鳳眼微挑——無情似乎是有些走神,視線微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柳沉疏看了他一眼,伸手拎起了桌上的酒壺,也不用杯子,就這麼拎著整個酒壺、仰起頭要喝——無情手指微動,手裡的飛蝗石瞬間疾射而出。

  柳沉疏臉色一變,立時抱著酒壺往左側一讓——無情這一出手似乎也並不是太過認真,飛蝗石貼著酒壺堪堪擦過。

  柳沉疏護住了酒壺,再一次打算倒酒——暗器的破空聲幾乎是在她動作的同一時間再次響起,柳沉疏反射性地向後一翻,好不容易再一次護住了酒壺,剛一落地,就微微眯起了一雙鳳眼,沉著臉看無情。

  無情抬起頭,居然淡淡地笑了一聲,轉頭看向門口,對著希音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希音同樣對著他點了點頭,而後仰起臉去看柳沉疏,輕聲問:「你……也受傷了?」

  「沒什麼,只是擦傷罷了,你知我是萬花弟子,醫術總不會太差,不必為我擔憂。」柳沉疏臉上的神色一下子溫柔了下來,放下酒壺,伸手探了探希音的脈象,而後一邊順手拈了塊花糕塞進小道姑的嘴裡,一邊回身伏到幾案上,取了紙提筆疾書。

  花糕的味道極好,希音乖順地將嘴裡的花糕咽了下去,神色柔和下來;柳沉疏這時候也已經寫完了,伸手將紙遞了過來,而後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伸出手指輕柔地抹過了她的嘴角、將一點點花糕的碎屑溫柔地抹去,柔聲道:

  「你傷得不輕,要按著這個方子乖乖吃藥。」

  希音點了點頭,將方子收了下來,視線一邊在柳沉疏裹著紗布的左手腕停留,一邊接著問:「追命他……傷勢如何?」

  「他們師兄弟四個就屬他傷得最重,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不過現在倒也沒什麼大礙了,你看著他好好吃藥養一陣子就沒事了,不必過慮,」柳沉疏說著,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鳳眼微微一挑,忽地回過頭去看了無情一眼,一邊摩挲著自己受傷的左手腕,一邊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道,

  「只有一點最重要——傷好前,千、萬、不、能、喝、酒!」

  無情忽然笑了一聲,伸手也拿了一塊花糕,一邊順手又將幾案上的酒壺挪得離柳沉疏更遠了一些。

  希音有些疑惑地看了無情一眼,卻也不多問,只是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轉身回了神侯府。

  ……

  「不喝,肯定不喝!」老樓裡,聽完希音轉述的「醫囑」,追命信誓旦旦地拍胸口保證著,見希音仍舊是半信半疑地盯著自己,終於是狠狠心一咬牙,把從來都隨身帶著的酒葫蘆一把塞進了希音的手裡,「我傷好前你先收著,這樣總行了吧?」

  這葫蘆……他一貫是從不離身、到哪裡都要帶著的——希音微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裡的葫蘆,抬眼看他。

  追命正苦著一張臉直直地盯著葫蘆、眼底滿是掙扎和不舍,可不知道為什麼希音卻竟覺得……他現在,是高興的。

  希音猶豫了片刻,竟是破天荒地開口追問道:「……為什麼?」

  追命一愣,不解道:「怎麼了?」

  「你……」希音遲疑了片刻,有些不太敢確定地輕聲道,「很高興?」

  追命的動作微微僵了一下,隨即忽然就大大咧咧地哈哈笑出了聲來,坦坦蕩蕩地點了頭承認:「是啊,高興得很。」

  希音眨了眨眼睛,神色迷茫——追命笑著搖了搖頭,右手微微動了一下。

  抬手的動作對現在的他來說略有些費勁,但好在他剛剛費了好大的勁剛把葫蘆塞進希音手裡,手離她的手近在咫尺,只略略一動,就已經將小道姑的手整個握在了掌心裡。

  希音略略遲疑了片刻,手上忽然也用了力,握住了追命的手。

  一隻手寬大溫暖,一隻手小巧微涼,握在一起卻竟是出乎意料的契合。

  「之前你重傷昏迷,那時候我還在想,萬一你要是……」追命說到這裡,忽然間頓了頓,一時間竟是沒能將這一句話說完,只是乾脆就將不想提起的字眼給跳了過去,這才接著道,「到時候我受了傷,酒癮上來可就沒人看著了!還好我算是還沒有倒楣到極點。」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追命忍不住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為自己一向不太好的運氣而自嘲,還是在慶倖他們終究都還活著——但不管怎麼樣,現在的境況對他來說,已經是值得高興的了。

  希音似乎是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忍不住也跟著揚了揚嘴角,卻又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嚴肅,將追命的葫蘆抱在懷裡,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語氣鄭重得像是在許下什麼承諾一般:

  「我會看著你的——會一直看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道姑似乎是在「一直」那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追命握緊她的手笑了起來,笑聲異常酣暢——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被人一直管著喝不到酒,居然也可以是一件很值得高興和溫暖的事。

  希音側過頭看他,神色柔和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間慢慢地俯下了身來,在追命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輕輕地親了親他的額頭——就像是……上一次她受傷醒來時,追命對她做的那樣。

  追命幾乎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起來,眼底的光芒也不知道究竟是驚喜還是震驚,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對視了好半晌,追命才好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啞著嗓子開口道:

  「希音,你……」

  「上一次你親我,我覺得很安心。」希音已然再一次坐直了身子,板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地認真道,「你……也要好好養傷。」

  追命愣住,硬是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簡直不知道這會兒自己到底是應該高興好還是生氣才好,搖著頭苦笑了一聲:

  「雖然你親我我很高興,不,要不是我現在腿斷了,我簡直就高興得要跳起來了,但是……」

  追命說到這裡,忽然間用力地咳嗽了一聲,猛地板起了臉、沉下了聲音,滿臉的嚴肅:

  「在你想明白上次我說的話之前,不准再親別人。」追命想了想,一咬牙,到底還是又加了一句,「親我也不行!」

  ——小道姑單純得什麼都不懂,但他卻是懂的。他不能占她便宜,哪怕……是她主動的。

  他怕她將來有一天終於明白了之後,若她喜歡的人不是他,她會後悔。

  ——但不管怎麼樣,上一次他親她的時候她竟然並不排斥、反而覺得心安……這實在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希音微微側過頭,睫毛顫了顫,像是漸漸地明白了些什麼,卻又仍是帶著幾分茫然,略有些遲疑地輕聲問道:「我……不希望你受傷,你回汴京後我有時也會想起你,我……也不希望你難過——這樣,算是喜歡嗎?」

  「你時時都想看到一個人、會在意她快不快活難不難過、不想讓他受到任何傷害……」——這是那一日,追命向她解釋什麼叫做「喜歡」時說的話。

  追命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麼說,忍不住呆了一呆,眼底瞬間湧上一陣驚喜,抬眼卻一下子就撞上了希音那嚴肅正經的神色——哪裡有半點像是女孩子在和喜歡的人說話,簡直就像是在和同修坐而論道一般,嚴謹鄭重、一絲不苟。

  追命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卻是下意識地也正了正臉色,本能地順著那一天的回憶追問道:

  「那——如果看見我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你會不會不高興?」


☆、第41章 醋意

  希音微微怔了一下,好看的眉毛略略皺起了些許,微垂著視線靜靜地坐著,似乎是在認真思考著追命說的話——假如……追命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

  追命仰躺在床上,臉上的神色雖還算是輕鬆,眼睛卻是緊緊地盯著希音,不肯錯過她臉上的半分表情。

  ——事實證明這完全就是沒有用的,因為小道姑的臉上,從來都是極少有表情變化的。追命略有些忐忑地盯著她看了許久,才終於看到她再次開了口:

  「那樣的話,我大約……不會高興吧,」希音的聲音有些遲疑,帶著滿滿的不確定和迷茫,「我不知道——這樣,就是喜歡嗎?」

  是!這當然是喜歡!

  ——追命心頭一跳,眼睛猛地一亮,幾乎是立時就想斬釘截鐵地點頭,告訴她這就是喜歡、她就是喜歡上自己了,可才剛一張口、話到嘴邊,卻又像是被什麼哽住了一樣忽然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看到了小道姑的眼睛——專注、單純,帶著些許的疑惑和迷茫,顯然是還仍舊懵懵懂懂、半知半解,卻又分明帶著十足的信任。

  她分明就是還不懂,可只要現在他一點頭,她就會毫不懷疑地相信他的話、相信她是喜歡上他了——追命無比確信這一點。

  追命有些費勁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素來乾脆豁達的人此時此刻眼底竟滿是掙扎。

  希音見他遲遲都不說話,又伸手去揉腦袋,還以為他是腦袋上也受了傷發作了起來,臉色微微一白,連忙俯了身子低頭去看他。忽然感覺到自己被一陣陰影籠罩住的追命動作微頓,下意識地抬了眼,一下子就對上了希音滿是擔憂和緊張的目光——

  「你……怎麼樣?」

  追命心頭一暖,忍不住歎了口氣:「我沒事——放心,沉疏不是把我身上的傷都告訴你了?腦袋好得很。」

  追命頓了頓,終於還是狠下了心來、一咬牙道:「你剛才的問題——我也回答不了,是不是喜歡,只有你自己才能想明白。你慢慢想,反正都等了這麼久了,再多等一陣子我也等得起。最重要的是將來你不會後悔。」

  「當然,」追命說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狠狠」地盯著小道姑,「也別太久了——我年紀都這麼大了,很可憐的。」

  他嘴上說著「可憐」,臉上和眼底卻盡是爽朗豪氣的笑意,顯然是並不曾為自己坎坷的情路感到怨懟——希音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略略歪了歪頭,跟著一起幾不可覺地揚了揚嘴角,傾過身伸了手,替追命將被子仔仔細細地掖好,而後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抓著葫蘆板著一張臉鄭重地交代著:

  「傷好以後,就可以喝酒。」

  追命跟著也一本正經地用力點了點頭,隨即卻是哈哈笑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靜——十三凶徒一案之後,四大名捕人人帶傷,這樣的平靜倒是給了幾人一個安心養傷的機會。

  追命和希音之間的相處還是老樣子,一個成天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不修邊幅,另一個安安靜靜、每日打坐誦經,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就好像曾經對於「喜歡」這個詞所發生的所有對話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追命這時候傷已經好了大半,至少斷了的一雙腿已經恢復、又能到處蹦躂了,只剩下一些內傷一時半會兒還痊癒不了——這是時間問題,就是急也沒有任何作用。

  所以他急的不是自己的傷,而是另有其事——小道姑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想明白呢?

  是他親口對小道姑說「慢慢想」的,他到現在也沒有半點後悔,但理智上就算再清楚,有些事卻到底還是控制不了的——他有些焦躁,非常焦躁。

  追命習慣性地伸手探向腰間,一下子抓了個空,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葫蘆已經暫時交給了希音包管——追命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歎了口氣,乾脆就出了門去了對面找柳沉疏。

  ——這小子怎麼就能有這麼多姑娘喜歡呢?

  ……

  希音受傷比追命更早,如今卻是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日從舊樓看完一本經書,回到老樓後卻並沒有見到追命,希音倒也不以為意——鑒於這陣子追命一直表現良好,她倒是並不懷疑這人是又跑出去偷喝酒了。

  略略側著頭想了想,希音卻是轉過身又出了門,去了神侯府對面的宅子——柳沉疏那裡的幾株花,這幾日大約是就要開了。

  柳沉疏那裡很熱鬧——事實上,自從柳沉疏受了傷,她家裡就一直很熱鬧,每天都有姑娘們上門來「探病」。柳沉疏對女孩子們一向都溫柔到了極點,自然是從不拒絕,每日都笑著開門迎客,對著姑娘們溫聲軟語,於是來「探病」的姑娘們便一天多過一天。

  這一日也沒有任何不同,希音才剛一進門,立時就聽到了女孩子們或者溫婉沉靜或是嬌俏活潑的嗓音,間或夾雜著柳沉疏那刻意壓低之後顯得異常清朗溫柔、絲毫不顯女氣的嗓音——希音素來喜靜,並不喜歡人多,停在門口略微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走進前廳,卻是一個人逕自去了院子裡——柳沉疏說過,她若是過來,隨便去哪裡都是可以的。

  院子裡鮮花的芬芳隨著春日的清風一點一點傳入鼻中,希音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渾身舒暢,腳下的步子卻是忽然微微一頓——順著微風而來的不止是花香,還有一道溫柔嬌軟的嗓音:

  「三爺怎麼不去前廳與柳公子說話,反倒一個人來了院子裡?」

  「那麼多姑娘都爭著和他說話,我要是進去把他叫走,只怕姑娘們的眼神就能把我紮死了,」答話的那道嗓音粗獷爽朗,異常熟悉,顯然是屬於追命的,他哈哈笑了一聲,滿不在乎道,「反正我來找他也沒有什麼事,到處逛逛也好。」

  希音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又往前走了幾步——種滿了各種鮮花的院子終於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裡,花叢中,一人高大魁偉、粗獷不羈,另一道身影是一個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裙的姑娘,纖細秀美。

  那姑娘似乎是被追命逗樂了,微微低著頭掩著嘴輕輕笑了一聲,而後輕聲道:「柳公子溫柔俊逸、文采風流,自然是值得傾慕;三爺豁達豪爽、不拘小節,卻也是英雄氣概,不必妄自菲薄。」

  希音的視力極好,輕而易舉地就能看見那姑娘說話的時候,臉上泛起了淺淺的粉色。

  追命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哈哈笑了一聲,卻並沒有接話。

  那姑娘仰頭看了追命一眼,臉上的笑意越發溫柔,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鬢髮——抬起手時寬大的衣袖略略往下沉了沉,露出一小節白皙瑩潤的皓腕:

  「早先家父蒙冤入獄,多虧三爺相助才能沉冤得雪,我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三爺時常在外奔走,到了今日我才有機會當面致謝。」

  追命似乎是有些意外,略略怔了一下,半晌後才終於想起了她提到的案子,當下恍然,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這沒什麼,都是做捕快的本分——我既然吃這碗飯,當然就要盡到職責。」

  「三爺過謙了,」黃衣女子再次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忽地話題一轉,柔聲道,「我前陣子恰巧得了一壇陳釀,聽聞三爺好酒,不若就作為謝禮吧?也免得我這個不懂品酒之人糟蹋了一壇佳釀。」

  女子的話音剛落,希音就看見追命的眼睛猛地一亮——希音咬了咬嘴唇,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好像有些悶。

  小道姑垂下眼簾,忽然就不想再聽下去,也再也沒了半點去看鮮花的心思,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不緊不慢地離開。

  那頭的黃衣女子視線卻是越發溫柔,帶著隱隱的期盼——追命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了距離,眼底有些掙扎,卻到底還是咬牙搖了搖頭:

  「我禁酒了。」

  說話時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異常堅定。

  那姑娘顯然是意外之極,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晌之後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仍舊試圖勸服追命:「三爺,這……莫非就要讓這一壇佳釀在我這裡蒙了塵?」

  「怎麼會?」追命擺了擺手,哈哈笑了一聲,看起來似乎是真的絲毫不為所動,「你要是真的不會喝酒想送人,那就送給沉疏好了——他也喜歡喝酒。對了,」

  追命說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竟是笑得有些幸災樂禍:「你要是送給沉疏,那最好也等過一陣子再送——他傷還沒好,大師兄這陣子正嚴加看管著不許喝酒呢!」

  「三爺,我……」

  「你是來看花的吧?」追命像是渾然不覺、壓根就沒有看到那姑娘眼底的溫柔和輕愁,大大咧咧地開口就打斷了她的話,一邊說著一邊抬腳就往院子外走,「我一個大老粗就不打擾你了,你慢慢看,沉疏種花還是很有一手的!」

  追命一邊說著線之中。一邊腳下已是健步如飛,轉眼間就出了院子、消失在了女子的視線當中。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吧……三爺這一款也是挺有市場的啊,純爺們兒!


☆、第42章 衷腸

  追命自幼經歷坎坷、又是從小長在市井之中,對於人情世故一向都精明得很,哪裡能看不出先前那姑娘的心思?但他既然已是心有所愛,自然不會再去招惹其他人,只是心下忍不住有些好笑——還以為自從柳沉疏來了以後,整個汴京城的姑娘都已經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了,倒是沒想到自己原來也是頗有幾分魅力的——可惜了,小道姑怎麼就遲遲不開竅呢?

  然而心裡清楚歸清楚,但人家畢竟是個姑娘家,又不曾明說些什麼,他總是不好讓對方難堪的,便也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儘快找了藉口脫身離開。

  追命回到老樓的時候恰好經過希音的房間,順勢往屋裡看了一眼——小道姑和平日裡一樣,正盤著腿坐在榻上,認認真真地做著晚課。追命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搖著頭笑了笑,有些認命地歎了口氣,回了自己的房間。

  追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今晚的希音似乎是有些異常——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她仍是和平時一樣安靜沉默、面無表情,但追命卻就是莫名地有一種「她不高興」的直覺。

  他的直覺一直都很准,但這次卻略有些吃不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近來有些過於焦躁而有了錯覺,一直到晚飯後他經過希音的房間,卻看見她正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坐在榻上。

  希音的生活素來都是一成不變、近乎刻板的,本來每日的這個時候,希音都應該已經開始專心打坐練功了——但現在,她卻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定定地睜著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些什麼。

  ——很反常,非常反常。

  門沒有關,追命抬手在門框上敲了敲,而後徑直就進了屋、在希音身邊坐下。

  希音似乎是回過了神來,側過頭來看了追命一眼,竟是破天荒地對著他皺了皺眉。

  追命怔了怔,心裡立時就是「咯噔」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麼,竟是莫名有些心虛。

  希音這時候卻是已經收回了視線,微微垂下眼簾,輕聲道:「我下午……去了沉疏的院子。」

  她的聲音還是沒有什麼起伏,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情緒。

  下午?難道說是看到了……追命愣了一下,心頭猛地一沉,臉色卻是一下子就變了,忙不迭地就要解釋:「希音,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希音卻是忽然抬起了頭,居然第一次搶在別人說話前開口打斷——小道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異常清亮:

  「我看見你和她在說話。我不高興……很不高興。洛風師兄對別人也很好,可是我不會不高興,那麼我是——喜歡你的吧?」

  她說這話時,起初還仍有些迷茫和遲疑,似乎是依然不太確定,可話一出口,卻明顯地就感覺到自己渾身立時就是一陣輕鬆,好像終於了結了什麼心事一般,心頭滿是暢快;連日來始終籠罩在心頭的那陣迷霧也一下子盡數散去,有什麼東西好像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再也不似從前一樣朦朦朧朧看不分明。希音抿了抿唇,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再一次重複道:

  「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卻再也沒有了遲疑和迷茫,一下子就肯定了起來,語氣自然得像是這根本就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一樣。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原本滿心緊張、急著解釋的追命一下子愣在原地,一瞬間被驚喜淹沒,卻反倒是讓他一時間呆住,好像一下子不會說話了,只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小道姑,滿臉的難以置信。

  希音卻是完全不知道他這已經是驚喜過頭了,見他遲遲沒有說話,心頭微沉,輕輕咬了咬嘴唇,略略沉默了一會兒,話一出口卻是異常直白:

  「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喜歡!當然喜歡!」追命聞言立時就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回過神來,整個人幾乎都要從榻上跳了起來,見小道姑正咬著嘴唇看自己,趕緊放柔了聲音,半是解釋半是安撫道,「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說,一下子太高興了,反應不過來。」

  希音見狀,終於是松了口氣,好像終於解決了什麼大事、一下子就安下了心來,輕輕點了點頭,而後——

  而後她居然就盤著腿在榻上趺坐好,閉了眼睛認認真真地開始打起座來了!

  這哪裡是一個剛剛表白過的小姑娘該有的反應?要不是她臉上的神色看起來確實要比平日裡稍稍柔和一些,他簡直都要以為剛才的「互訴衷腸」只是自己腦海中的臆想和幻覺,他們剛才談論的其實是「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題——追命簡直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一向都知道小道姑打坐的時候總是格外專注、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忍心去打擾她,只能「吹鬍子瞪眼」地「狠狠」看了她幾眼,終於是還是苦笑了一聲,隨即卻也不再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斜靠在榻上看她。

  ——男人的臉色看起來「兇狠」,眼底卻滿是溫柔和無奈的笑意。

  閉著眼睛的希音似是有所察覺,頭一次在打坐的時候睜開了眼睛,側過頭來看他——兩人視線相觸,希音眨了眨眼睛,追命卻是沒好氣地等了她一眼:

  「不是打坐了嗎?認真點!」

  希音微微一愣,點點頭平靜地「哦」了一聲,立時就回過頭去再一次閉上了眼睛認真打坐。

  追命靠在榻上看著她,只覺得滿心的哭笑不得,忽然一下子就全沒了脾氣——小道姑就是這麼呆呆傻傻的性子,能知道「喜歡」就已經是天大的意外了,他哪裡還能希望她自己開竅更多?

  ……

  希音打完坐的時候,夜色已經是頗深了——追命斜靠在榻邊,又不能喝酒,百無聊賴之下竟是就這麼睡著了。

  希音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略有些為難,想了想,到底還是伸了手,將他推醒——他的傷還沒有痊癒,不能睡在這裡,就算是蓋了毯子也沒有用,十有八-九都還是會受涼的。

  追命一向警覺,希音的手才剛觸到他的肩膀,他立時就睜了眼——小道姑湊得有些近,一張姣好精緻的笑臉佔據了他大半的視野。

  追命伸手揉了揉頭髮,神色略微有些遲疑、若有所思,但很快他的眉梢眼角就都爬滿了愉悅的笑意——顯然是確認了自己的記憶沒有出現差錯,小道姑確實是跟他表白了。

  追命一瞬間神清氣爽,整個人渾身精神一振,沒好氣地伸手揉了一把小道姑的頭頂:「你倒是真靜得下心來打坐。」

  希音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看出了些什麼,沉默了一會兒,靠著他慢慢坐下,而後略略遲疑了片刻,居然慢慢地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了追命的手。

  小道姑的手不出意外地有些涼,追命反手握住她,攏在手心慢慢地捂著。

  希音仰著臉看了看他,神色裡忽然染上了幾分淡淡的歉疚:

  「對不起,我……不知道,喜歡了,該做什麼?」

  追命微微一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竟又莫名地對自己生出了幾分同情來——略略一頓後,卻是忽然眼珠微轉,哈哈笑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現在應該怎麼做?」

  希音眨了眨眼睛,神色微有些好奇,卻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繃著一張小臉專注地看著追命。

  追命摸了摸自己還帶著胡茬的下巴,用力地一拍胸口:「女孩子這個時候就應該紅著臉過來靠在我懷裡。」

  希音恍然,點點頭「哦」了一聲,看了看追命的胸口,而後又摸了摸自己平靜白皙的臉,下意識地揉了揉——她看不見自己的臉,但觸手的溫度仍是和平日一樣略有些涼,大概是並沒有紅起來的。希音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追命,而後頗有些為難地微微皺了皺眉,輕聲道:

  「怎麼樣……臉才會紅?」

  追命身形一晃、手下一滑,下巴險些磕到榻上——手忙腳亂地一抬眼,就看了小道姑認真嚴肅又略帶疑惑的神色,再一次哭笑不得,終於是徹底沒了脾氣,摸著自己躲過一劫的下巴苦笑。

  希音卻是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忽然間傾了身子又往追命身邊湊了湊,而後伸了手,在追命的胸口輕輕地按了按——動作和她先前查看追命傷勢的時候一模一樣。

  追命微微一愣,張嘴剛要說話,小道姑卻是已經收回了手。大約是確認了追命的傷口已經徹底無礙了,希音收回手後,神色是顯而易見的輕鬆,而後——

  而後她忽然再一次傾了傾身子,慢慢地偎進了追命的懷裡,靠在了他的胸口一一除了實在是沒有沒有臉紅,其餘的,完全就如同追命先前所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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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修道

  希音的身量不高、個子嬌小,追命卻是身形高大魁偉,小道姑這麼一靠過去,卻像是就這麼正正好好地嵌在了他的懷裡,出乎意料的契合。

  追命一向都寫大大咧咧不修邊幅,剛才又靠著矮榻歪歪斜斜地睡了一會兒,衣服就更是顯得有些淩亂了起來——衣襟微微敞開,露出些許結實健碩的胸膛來。希音按著追命的話靠過去,臉卻正好毫無阻隔地貼上了他的胸膛——自胸口傳來的些許涼意讓追命渾身一震,低頭卻只能見到小道姑還規規矩矩帶著道冠的頭頂,以及她的小半個側臉——依然白皙平靜,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羞怯,就這麼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靠著自己。

  追命心頭一蕩,從小道姑臉上傳來的溫度明明是涼的,卻不知為什麼一傳到他身上,就好像化作了一股暖意一點一點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歎息一聲——追命終於是真的長長歎了一口氣,抬起手略略猶豫了片刻,而後慢慢地將手伸了出去,攬住了希音的肩膀。

  希音眨了眨眼睛,沒有拒絕也沒有抵觸——她並不是喜歡和別人過於親近的性子,但現在她和追命靠得這樣近,她卻只覺得一片安心。

  這……也是喜歡吧?

  氣氛是難得的溫馨,追命一時間竟有些不想說話,只唯恐自己一開口就回將這份來之不易的溫馨和溫柔盡數打破——他曾經想過假如自己能有一個家,而今大約是終於實現了。

  懷裡的女孩子,終於可以給他一個家——不,不是給他一個家,而是成為他的家,溫暖的、能夠在他每次從風雨中歸來時都為他洗去一身風塵的家,甚至是——能陪著他一起漂泊的家。

  有這樣一個家,即便是再辛苦再滄桑,也好像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再也不能稱之為漂泊了。

  ——他自幼坎坷,情路艱難,雖不怨懟、天性豁達,卻也不是沒有期盼的。而今,期盼的終於成為了現實。

  追命緊了緊手臂,不由自主地將希音的肩膀攬得更緊了些。

  希音本就一向沉默寡言,追命不說話,她自是也不會開口,這會兒察覺到追命手上的力道不知為什麼忽然又加大了些許,她也不掙扎,只是乖巧地順著他的力道貼緊了他的懷抱,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攬著。

  良久,追命才算是終於徹徹底底地回過了神來,懷裡的觸感異常真實,讓他心中一片安定,低頭就看見小道姑仍舊是一臉的平靜,忍不住笑了一聲:

  「別老是板著臉啊,女孩子這個時候就應該要笑一笑。」追命這時候終於又有了和平日裡一樣玩笑的心思,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希音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慢慢地揚了揚嘴角——兩個可愛的小梨渦立時就慢慢地顯露了出來。

  追命看她一眼,卻一下子就哭笑不得——她平日裡笑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每笑起來的時候卻總是極好看的,但現在……她笑是笑了,可就像是在完成什麼任務一樣,雖是嘴角上揚、臉上帶笑,眼底卻滿是嚴肅和認真,看起來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違和感。

  「算了算了,別勉強了,」追命扶額,終於是有些認命地苦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戳了戳她那兩個淺淺的小梨渦,忽然「嘖」了一聲,話頭一轉道,「你這麼平靜,我都快要忍不住以為你是借著我修道,說不定哪天就勘破情關羽化登仙去了?」

  希音似乎是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微微愣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心頭微微一緊,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追命——他臉上卻仍舊帶著和他剛出口的話全不相符的爽快笑意,略略有些戲謔的意味,眼底的神色卻是一片溫柔。

  ——他原本滄桑的面容,好像也因著這雙眼睛而一下子就顯得年輕了起來。

  希音微微垂下眼簾,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和指腹都帶著一種飽經滄桑的粗糙,卻讓希音的心一下子就安定踏實了下來。

  「我……沒有這樣想過。」希音的聲音依然如往日一樣清冷,她說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不緊不慢,聽起來多少顯得有些不近人情,這時候也依然沒有例外,「我其實……也沒有想過要成仙的,我修道,是想要明白這天地間的道理,想要能夠‘逍遙’。」

  「修道,並不是要變得沒有感情,只是有些事本來就不重要,」希音說著,略略頓了頓,而後才慢慢接了下去——似乎一說到修道,她的話一下子就變多了,就連措辭和說話也比平日流利了許多,不再口拙得厲害,反倒像是不急不緩地侃侃而談了起來,「修道以後會懂得這些道理,便不再看重那些沒有意義的事了。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女孩子有了喜歡的人該做什麼事,可是我喜歡你,對我而言你並不是不重要的事——我覺得你……很重要。修道求的是逍遙——去做想做的事就是逍遙、就是道,那麼我喜歡你,本來也就是‘道’的一部分、是我的道。」

  希音似乎是從未一下子說過這麼多話,頓住後有些不習慣地抿了抿唇,張了張嘴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但很快卻又一下子閉上了嘴不再說話——她知道自己一向都是不會說話的,更何況道隱無名,一切解釋都不過是強名而已,再要說的話,她卻也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才能表達清楚。

  但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嘴拙、明知道「道」是沒有辦法用語言來解釋的,可她仍舊還是希望追命能夠明白自己剛才那一番不甚清晰的解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喜歡他、希望他能安下心來,所以她仰起頭,定定地看著追命,似乎是想要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些什麼來——

  而後她卻聽到了一聲男人粗獷而溫柔的大笑,隨即就有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將自己整個人都籠在其中,然後——額頭上被什麼溫暖而柔軟的東西輕輕擦過。

  追命本來也只是隨口開了個玩笑而已——小道姑一向實誠,她說喜歡,必然就是真心實意的喜歡。所以他那麼說,只不過是見她總是那麼一本正經,又嚴肅平靜,所以忍不住想逗一逗她罷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一向呆呆傻傻、遲鈍到簡直讓他完全沒脾氣的小道姑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追命只覺得自己胸腔裡的那一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滿是溫暖和狂喜。然後小道姑就抬起了頭——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正經和嚴肅。平日裡他總是覺得這樣的表情有些呆呆傻傻,現在卻只覺得一片溫柔和心安,心神一蕩,幾乎是本能地低下了頭去……

  被吻過額頭的小道姑微微愣了一下,抬眼就看見了追命帶著笑意的眼睛——這樣的話,那麼他大約是……不擔心了吧?

  希音這樣想著,終於微不可覺地松了口氣,仰著頭看了看追命,忽然間就揚了揚嘴角——身高差得有些多、她又被追命攬著動不了,即便是仰著頭也夠不到追命的額頭,希音側過頭略略想了想,忽然間湊了過去,親了親追命的下巴。

  追命一向不修邊幅,下巴上總是帶著些胡茬,紮在臉上和唇上微有些刺,希音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唇——追命低頭,就看見小道姑長長的睫毛正輕輕顫著,好像一下一下撓在自己的心上,癢得厲害。

  追命深吸一口氣,喉頭微動,伸手——用力地將小道姑緊緊按進了自己的懷裡,神色一片溫柔。

  ……

  四大名捕之中,數追命傷得最重,也是最後一個徹底養好傷痊癒的。在他痊癒之前,三個師兄弟都已經陸續痊癒,接了案子再一次外出奔波了——就連因為不良于行而時常留在神侯府內鎮守汴京的無情也已經離了汴京出門辦案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追命的傷勢才剛好,才剛平靜了沒多久的江湖上就有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腥風血雨——這一次死的,都是女子,而且還都是江湖上頗有地位和名聲、家境富有的名女子。

  案子發生在幽州一帶,起初還只是由當地的捕快查辦,可案子不僅遲遲沒破,死者卻是漸漸地越來越多,當地官府實在是無力查出真凶,只能飛騎入京向諸葛先生和追命求助——就是這路上的短短幾天功夫,竟是又有兩個女子遭了毒手,如今一共已是死了七個人了。

  每一個受害的女子死時都是身無寸縷、家中被洗劫一空,顯然都是受辱而死、又被搶走了所有財物——一時間,江湖上的女子們也同樣緊張了起來、人人自危,幽州派來求助的人到達神侯府的同一天,希音卻也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伍彩雲和白欣如一起寫來的——眼見著死去的女子已經越來越多,這些磊落要強的女孩子們便也挺身而出,團結在一起想要找出兇手、為死去的女孩子們報仇,同樣也除去這江湖中的一大害、不再教姑娘們人心惶惶。

  算上白欣如和伍彩雲,為了這件事一起挺身而出的女孩子已經有了七個人——都是武功過人、仗義豪氣的姑娘。而如今白欣如和伍彩雲寫信來,卻是希望希音也能一起加入她們。


☆、第44章 偶遇

  諸葛先生對這個案子極為重視,看過卷宗、詳細問過案情之後,當即就派了追命即刻動身前往幽州——除此之外,他甚至還立時傳信給了兩日前才剛剛離開汴京的無情,要他先將手上的案子暫且放一放,立即趕往幽州和追命會合,一起聯手破案。

  ——這個案子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兇手作案又太過頻繁,說不定只晚一天破案,就又會多死一個女子。當務之急,就是一定要儘快破案——一時半會兒都耽誤不得。

  希音看著手裡的信,神色微有些猶豫。她其實也是想去的,只是又實在是有些不放心和追命分開查案——雖然查的都是同一樁案子,但伍彩雲他們和追命當然不可能是一起行動的,而追命……她每一次只要一和他分開,他就好像一定會大大小小出些事、受些傷,比如——前不久的十三凶徒一案,幾乎已經是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裡。

  「想去?」追命收拾好了東西,回過頭來就見小道姑正定定地看著手裡的信,眉頭微皺、神色苦惱,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就將小姑娘攬進了自己的懷裡,「那就去吧。」

  希音乖順地靠在他懷裡,略略遲疑了一會兒,卻始終是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伸了手,緊緊地抓住了追命的手,輕輕抿了抿嘴唇,神色除了猶豫之外,還微有些不解。

  「休春水——市井豪俠元無物的夫人,居悅穗——幽州捕頭敖近鐵的夫人,奚採桑——文武雙全落魄秀才奚九娘的姐姐,梁紅石——丐幫幽州分舵舵主司徒不的夫人,江愛天——幽州名門江家的千金,」追命大概是知道希音對江湖上的事一概全部瞭解,乾脆伸了手一個一個指過信上所提到的名字,一一為她簡單解釋了一下幾人的身份,而後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下去,正了神色,沉聲道,「再加上龍放嘯的義女、北城城主的未婚妻白欣如,還有南寨老寨主的女兒、現任寨主的未婚妻伍彩雲,這七人全都是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的女子,也全都符合兇手作案時選擇目標的標準,恐怕遲早都會被兇手盯上。」

  「她們的武功雖然都不錯,但先前的死者中,也有人的武功是高出他們許多的,若是兇手真的對她們下手了,只怕到底還是要出事。我要查案,又是個男人,不能總跟著她們,你去了倒是正好能護著她們些。」

  追命說著,微微彎了些腰,用下巴蹭了蹭小道姑光滑細膩的臉——希音被他蹭得微有些癢,但卻並不避讓,只是又往後縮了縮、貼緊了他的胸口,神色已然是動搖了,卻仍舊還帶著一點點的遲疑:

  「那你……」

  「沒事,我也是要去辦這個案子,我們一起過去就行了,」追命伸手,揉了揉希音微微擰起的眉頭,似乎是想將她眉宇間的遲疑和擔憂盡數揉散開來,「到時候到了幽州,我去衙門,你去找伍彩雲——‘四大家’離幽州府衙都近得很,等到了晚上我來找你就是了。更何況——」

  追命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麼,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希音的臉,語氣滿是戲謔,卻又好像帶著隱隱的嚴肅和擔憂:「我是男人,這個兇手我反正是不怕的。反倒是你……小丫頭長得這麼漂亮——一定要小心,記住了嗎?」

  希音咬了咬嘴唇,神色間滿是鄭重的意味,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而後忽然仰起頭,輕輕地親了親追命的臉,輕聲道:「你……也要小心。」

  追命點頭,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樂呵呵地笑了一聲。

  ……

  希音和追命的腳程都快得很,才幾天的功夫就已經到了權家溝——權家溝離幽州和北城,也都不過只有二三十裡路的距離罷了。

  但兩人卻都沒有繼續再往前走,反而是在權家溝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一則是因為天色已然到了傍晚,另一則卻是因為下午的時候就開始下起了雨。

  雨勢其實並不算太大,但春雨綿綿總不見歇,時間一長便也慢慢地浸透了衣衫。追命風裡來雨裡去慣了,本是毫不在乎這些,然而看著一旁小道姑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沾濕後緊緊地貼在了身上、將她纖細卻又姣好的身形盡數勾勒了出來,卻到底是忍不住心神微蕩,一邊低咳一聲移開了視線,一邊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她的身上,而後迅速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洗個澡換身乾爽的衣服。

  幽州已經近在眼前,追命有些不放心讓希音落單,小道姑在屋裡洗澡,他就在隔壁房間用水往自己身上一澆、隨手擦了幾下頭髮,轉眼的功夫就已經換好了衣服,靠在希音門口耐心地等著——嘩嘩的水聲斷斷續續地從屋裡傳來,場景和年前押送鏢銀時幾乎一模一樣,但兩人此刻的心境卻是已經截然不同了。追命想著,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有些口渴,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屋裡的水聲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停下來的,緊接著就是「吱呀」一聲——門開了。

  追命回過頭,卻見小道姑雖是已經穿好了衣服,可一頭長髮卻仍舊還披散在肩頭,發梢微微打著卷、仍舊還在慢慢地滴著水珠,視線再往下去——她甚至連鞋襪都沒有穿,赤著一雙白皙小巧的腳就這麼踩在地上,看起來顯然是剛洗完澡穿完了衣服就急急忙忙跑過來開門的。

  小道姑一向正經又刻板,何曾有過這麼「衣冠不整」的時候?追命皺了皺眉,視線卻是有些控制不住地落在希音赤-裸著的雙腳上,喉頭微動——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希音卻是已經伸了手,一把抓住了追命的手腕,拉著他就往屋裡走,然後徑直走到床邊,踮起腳尖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將他按坐在了床上。

  而後——小道姑隨即也跟著爬上了床、湊了過來。

  追命呆了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小道姑不是呆呆傻傻的不知道應該和喜歡的人做什麼嗎?那現在這是……誰教了她什麼?

  眼看著小道姑已經傾了身子靠過來、離自己越來越近,追命眼底的掙扎之色越來越重,就在她離自己還只剩下幾寸距離的時候,到底還是理智占了上風,追命狠狠心一咬牙,伸手按住了小道姑的肩膀:

  「希音……」

  話一出口,追命才發現自己口渴得厲害,聲音低沉得幾乎再說不出話來。

  被追命制止了動作的希音微微一頓,略略歪過了些頭,臉上仍是沒有什麼表情,神色裡卻是已經帶上了幾分淡淡的疑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追命。

  追命忍不住低咳了一聲,咬著牙道:「希音,這……不急,可以等以後再做。」

  希音聞言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立時就皺起了眉頭,板著一張小臉幾乎是斬釘截鐵地搖起了頭。

  追命又咳了一聲,額頭上幾乎都已經要冒出了汗來:「希音……」

  話音還未落,一道陰影立時就從天而降、擋住了他的頭頂和所有視線。追命微微僵了一下,隨即卻是哭笑不得地低咳了一聲,渾身上下都放鬆了下來——小道姑手裡正拿著一條毛巾罩在了他的頭上、認認真真地替他擦著還*的頭髮。

  「不能等以後,」希音一邊認真地替他擦著頭髮,一邊略帶責怪和心疼地看了他一眼,語氣一派肅然,「現在不擦乾,會著涼。」

  追命簡直說不上這時候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放鬆還是遺憾,卻能感覺到自己臉上明顯地有些發燙,竟是破天荒地紅了一張老臉,幸好毛巾足夠大,將他的臉也擋住了大半,沒能讓小道姑看見。

  因為身高差的關係,希音在床上跪直了身子、動作略有些費力,追命微微俯下了身將自己的腦袋放低了一些,好讓希音的動作容易一些。這一低頭,小道姑白生生的雙腳立時就映入了眼簾——追命微微僵了一下,有些艱難地移開了視線,片刻後卻終於是有些忍不住,又將目光轉了回來,直直地盯著那雙白嫩小巧的腳。

  希音做起事來總是格外認真,效率也是極高,很快就將追命的頭髮擦乾、接著又擦了擦他的脖子和胸口,而後傾過身子認認真真地用手代替梳子、將他的頭髮梳理整齊,這才終於徹底松了口氣,抱著毛巾就要下床去掛起來,卻一下子就被追命攔腰撈了回去、跌坐在了他的懷裡。

  希音眨了眨眼睛,剛想說話,卻忽然感覺到腳上一暖——低頭去看,追命正一手將她略帶涼意的腳捂在掌心,一手拿過她先前放在床上的包袱、找出了一雙乾淨的襪子來,低著頭輕手輕腳地替她穿了起來。

  「知道頭髮和身上不擦乾會著涼,怎麼不知道光著腳也會著涼?」追命「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嗓音是一貫的粗獷,細聽之下卻偏又像是帶著隱隱的溫柔。

  希音也不說話,只是眨了眨眼睛,乖順地任由他替自己穿好了鞋襪,而後沉默了片刻,這才輕聲道:「我……聽見你在外面,這麼快就好,一定是沒有好好洗澡擦乾。我……擔心你,就忘了。」

  追命聞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底卻是不自覺地盛滿了溫柔和笑意,微微俯下-身去。眼看著兩人的距離已經近在咫尺,兩人的身形卻都是忽然一頓,齊齊看向門外——剛才門外傳來的說話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

  希音忍不住看了眼追命,追命摸了摸她的頭頂,抱著她下了床放到地上站定。兩人一起走到門口,拉開門——就見隔壁房間的門口正有兩道人影緊緊地貼在一起相互擁抱著。其中一人挺拔英武,赫然就是北城城主周白宇,而他懷裡的女子——一身薄紅的小衫,白皙柔弱,卻分明不是他的未婚妻白欣如!

  作者有話要說:三爺你想太多了,純潔一點好嗎?還能不能和小呆咩愉快地戀愛了!2333333333333


☆、第45章 異常

  那個女孩子正被周白宇抱在懷裡,從希音和追命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側臉——白皙纖細,荏弱中卻又帶著一股清麗,鮮活而生動,美得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很顯然,周白宇此時就已經被她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高手如他,竟是半點也未曾發現希音和追命的存在。

  或許是自己也終於在感情上開了竅的緣故,希音近來在人情世故方面頗有些無師自通的意味,這會兒看見周白宇抱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孩子,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

  上一次,她只是看見追命在沉疏的院子裡和一個女孩子說話,她就覺得胸悶得厲害,若是白欣如知道……周白宇竟然這樣抱著一個女孩子、甚至還要親她,她會有多難過?

  ——白欣如,明明是一個那麼溫柔那麼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希音抿了抿唇,竟是少見地沉了臉色,在追命之前就開了口喊他:

  「周白宇。」

  希音的嗓音本就有些清冷,如今她心中不快,聲音便顯得越發清冷疏離,聽起來竟好像是帶著一股沁入骨子裡的涼意,周白宇下意識地僵了僵身子,而後就聽見那道清冷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你抱她——是不喜歡白欣如了嗎?」

  這一句話雖是問句,然而卻是語氣平板、毫無起伏——周白宇只覺得好像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一瞬間渾身冰涼,僵著身子有些機械性地低頭去看,卻在見到懷裡那人柔弱的身形時渾身一震,幾乎像是被燙到一般飛快地將她推了出去,而後迅速地收回了手,手足無措的模樣分外狼狽。

  他這一推,懷裡的女子身形立時微微一晃、險些摔倒,幸好一旁就是她的房門、她伸手撐著門板,才終於堪堪穩住了身形。

  希音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確實柔弱得厲害,身姿纖細、臉色蒼白,卻偏又好像有一種一樣的吸引力,豔而不俗,活色生香——但相貌對希音來說一向都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她如今的注意力,卻是全數都集中在了那女子的眼睛上。

  ——希音說不出那眼神究竟是什麼意味,好像既有窘迫、難堪、無措,又帶著遺憾,甚至似是還有幾分慶倖。她垂著眼簾睫毛輕顫,露出瓷白的脖頸,整個人都如同一朵微風細雨之中的野薑花——他們先前一路走來,路邊就到處盛開著這種白色的鮮花,荏弱卻又美麗。

  希音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冷冷地看著周白宇——小道姑雖是性子淡漠、一貫眼神平靜,卻也幾乎從未有過這樣冰冷的眼神。

  「我、欣如她……」周白宇下意識地開口似是想要辯解些什麼,可才說了幾個字,卻就像是忽然間失了聲一般僵在當場,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又怎麼還能說得出口……自己剛才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從心底湧上一股迫切的渴望,除了懷裡的那個女孩子,其餘都是一片混混沌沌、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可不就是鬼迷心竅嗎?他已然就是對不起白欣如,又何必再給自己找什麼藉口?幸好、幸好追命和希音來得及時,他還未曾鑄下大錯——周白宇苦笑了一聲,神色苦澀而茫然,竟是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意氣風發,只顯得一派頹喪。

  希音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神色卻是越發清冷,正要再說些什麼,卻忽然感到肩上一沉——抬頭看去,卻是追命忽然間伸手攬住了自己的肩膀。

  心知追命這是有話要說,希音抿了抿唇,乖順地沉默了下來、沒有開口——果然,追命淡淡地笑了一聲,開了口。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開口,卻並不是和周白宇說話,反而是向著那女子打招呼:

  「藍夫人,藍鎮主近來可好?」

  話音剛落,那女子忍不住微微顫了一下,一旁的周白宇卻是渾身一震,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你是……西鎮鎮主藍元山的妻子霍銀仙?」

  女子沒有說話,略微遲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卻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周白宇一瞬間漲紅了臉,也不知究竟是憤怒還是難堪,一時間眥目欲裂——武林四大家雖一向同氣連枝、守望相助,但人總是都有野心的,誰都想要站得更高,所以藍元山約了他在幽州談亭一決勝負,他便也欣然赴約。這當然是一場對於兩人來說都至關重要的決戰——輸了的人從此便要聽從勝者的號令,唯他馬首是瞻、效忠一生,而決戰的時間——就是明天。

  決戰在即,他卻險些與對手的妻子有染、犯下彌天大錯——他本也是磊落俠義的英雄豪傑,如何能不感到難堪、不感到憤怒和羞愧?待到明日決戰之時,他若見到霍銀仙,又如何還能夠面對藍元山、如何有臉面與他交手?

  藍元山!好一個藍元山!

  周白宇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清清楚楚地昭示著他此時此刻激烈的情緒波動——霍銀仙這時候已經睜了眼睛,似乎是看出了周白宇的心思,臉色越發蒼白,卻是用力地,慢慢搖了搖頭,神色淒然卻帶著堅定:

  「和相公沒有關係,不是他叫我來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是我——是我自作主張、是我自己一定要來的。」

  周白宇有些木然地轉過頭,啞著嗓子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她:「為——什——麼?」

  「因為他不能輸,這些年他韜光養晦、無時無刻不在苦練,我全都看在眼裡,還有他的抱負、他的雄心壯志,我也全都知道——只有我知道!」霍銀仙說著,好像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聲音裡甚至已經帶上了哭腔,「這一場決鬥他不能輸,可是你周白宇的武功卻也不輸給他,我決不能叫他輸給你——所以我瞞著他偷偷跑出來,本想誘殺你,沒想到卻被你救了,我就想、我就想……」

  霍銀仙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追命似是有些感慨,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希音卻是看也不看那兩人一眼,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要回房,追命卻是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希音回過頭,就見追命正皺著眉頭定定地盯著周白宇,滿臉的若有所思。

  希音自幼長在道家清修之地,和外界幾乎毫無接觸——她其實完全不明白那些人所謂的「雄心壯志」究竟有什麼意義,但她現在心情非常不好——或許是因為自己也動了情,所以她現在能夠對白欣如感同身受。她喜歡白欣如,她不希望她難過——所以她現在連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周白宇和霍銀仙。

  ——小道姑微微擰起了眉頭,略略使勁想要將自己的手抽回,男人寬大溫暖的手掌卻反倒一下子收得更緊。希音的眉頭皺得更緊,雖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可仰頭看向追命的神色裡卻分明就多出了幾分隱隱的責怪之意。

  追命歎了口氣,伸手將希音虛虛地攬在了自己的懷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略帶安撫之意,卻是意外地嚴肅認真:「小丫頭先別急著生氣,藍夫人也就算了,周城主和白女俠一向是出了名的恩愛眷侶,全江湖都知道他周白宇穩重謹慎、用情專一,怎麼會突然做出這種事來?就算真的受不了誘惑,那也不會在決戰的前一天想這種亂七八糟的事——這不是擺明瞭讓自己分心、影響決戰麼?他要是真的這麼急色,也當不上北城的城主、撐不起他北城的基業。」

  「剛才一出來我就覺得……他的神色好像很恍惚,有些不正常,」追命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了看周白宇,回過頭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竟是忍不住笑了笑、捏了捏小道姑的臉頰:「你氣得狠了,大概是沒有注意到——難得你也會有這麼生氣的時候,倒真是不容易。」

  ——想必,小道姑一是極喜歡白欣如,二來也是有些感同身受了。這麼看起來,小道姑倒真是越發生動了起來,不再像最開始時那樣清冷了。

  希音似乎並不介意追命話裡的戲謔,任由他捏著自己的臉,自己卻是微微垂了眼簾、認認真真地回想著先前的景象——追命這麼一說的話,到似乎的確有些不太正常……小道姑的臉色略略緩和了些許,就聽見追命笑了一聲,拉著她進了屋,站在門口沖周白宇和霍銀仙招手:

  「外面人多口雜,還是先進屋再說個清楚吧——我還沒問你們呢,四大家一向同氣連枝,你們這樣窩裡鬥、爭名奪利,豁出去的是性命熱血,換來的全是沽名釣譽!有什麼好處?和那些整天爭鬥的奸臣賊寇有什麼區別?」

  追命說到這裡,早已是斂了笑意、神色一片嚴肅,看得出是極不高興——周白宇苦笑了一聲,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跟著進了屋。霍銀仙略略遲疑了一會兒,終於也抬腳跟了上去,才剛一走到門口,卻只聽「砰」的一聲大響,房門就這麼貼著她的臉猛然被關上、猝不及防之下險些夾到了她秀氣好看的鼻子!

  追命斜靠著牆站在門口,看著面無表情關上房門的小道姑,一下子就有些哭笑不得,險些被自己剛喝下去的那一口酒嗆到,忍不住低咳了兩聲,笑著搖了搖頭。希音卻是全然沒有理他,只是抬起頭,板著一張臉看著周白宇,神色淡淡,只開口說了一個字,語氣清冷毫無起伏:

  「說。」

  作者有話要說:呆咩生氣了——有沒有特別高貴冷豔威武霸氣!

  上次被某個姑娘提醒了一下,想起來周白宇這個神轉折,溫巨坑的原著裡是有解釋的——雖然還是個坑- -

  三爺你當著人家的面這麼秀恩愛能不能行啊?!小心被火把淹沒啊2333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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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追問

  追命到底還是開了門把霍銀仙叫進了屋裡來,這倒不是因為他見霍銀仙楚楚可憐所以就心軟了——事實上追命生性磊落豪爽,最是不喜歡這些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勾當;若說周白宇和藍元山一戰,「窩裡鬥」的行為確實是沽名釣譽令人不快,但畢竟還可以歸結為男人的雄心壯志,至少兩人都是光明磊落、公平決戰,也未曾引發西鎮和北城的動亂;可至於霍銀仙——無論是她最開始打算的誘殺,還是後來的色-誘,這樣的勾當都實在是有些卑鄙、甚至是下-流了……

  霍銀仙無疑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但此時此刻,即便是一向都愛看美人的追命,對於她也是絲毫都沒有好感。然而追命畢竟是個捕快,小道姑可以「目中無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卻到底還是要顧及到許多事的——作為西鎮鎮主的妻子,霍銀仙本也是在江湖上頗有名望的,完全符合這一系列奸殺案兇手挑選目標的條件。這裡離幽州已經近在咫尺,他說什麼也不能放任霍銀仙孤身一個人。

  希音一言不發地看了眼正將霍銀仙帶進屋來的追命,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再一次定定地盯著周白宇——她在等他開口,等他解釋。

  周白宇面色頹唐地沉默了許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終於開始講起他和霍銀仙的相遇——

  藍元山約了他明日在幽州談亭決戰,他便在今日下午策馬離了北城、出發赴約——傍晚經過江邊時,正遇到了險些被人欺負的霍銀仙。周白宇救了她、帶著她到了客棧,而後……

  「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了,一路上好像就一直渾渾噩噩的,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模模糊糊的,」周白宇少年成名,向來都是意氣風發、銳意逼人,此時此刻卻滿身都是難掩的疲憊和狼狽,竟是連說話都有些不太連貫,「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能看得到霍……藍夫人,我……」

  周白宇說到這裡,忽然一下子頓住——蒼白狼狽的臉上漸漸泛出了幾抹不自然的紅暈。

  希音微微皺了皺眉,冷著聲音平靜地問:「你怎樣?」

  「我……我好像控制不了想……」周白宇一張俊臉已經漲得通紅,卻還是硬著頭皮咬牙道,「想……要她。」

  想要她?然後呢?想要她幹什麼?小道姑秀氣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對於周白宇的吞吞吐吐竟是少見地有些不耐煩了起來,張口就要追問,一旁的追命卻是猛地拉了她一把——希音對追命自然是從來不會有防備的,冷不防被他這麼一拉,一下子就跌進了他的懷裡。

  「你……」希音皺著眉剛要出聲,才只說了一個字,忽然就有一隻寬大的手掌覆了過來、一下子就捂住了她的嘴。隨即小道姑就聽見自頭頂上方傳來了一聲低咳——嗓音粗獷略帶沙啞,顯然是屬於追命的。

  「別問,一會兒跟你解釋。」追命咳了一聲,趕在小道姑開口追問前堵住了她就要出口的話——希音眨了眨眼睛,神色微有些疑惑和迷茫,卻到底還是乖巧地住了口、安靜了下來。

  追命見狀,似乎是幾不可見地松了口氣,再一次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抬起頭來看向周白宇,神色裡竟已滿是凝重:「伸手。」

  周白宇略略愣了愣,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依言伸出了手來。

  追命鬆開捂著希音嘴的手,扣住了周白宇的手腕——脈象穩健有力,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希音似乎是有些明白了追命的意思,神色稍稍緩和了些許,略略歪了歪頭,也伸了手去探周白宇的脈象。

  ——依然沒有異常。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真的沒有問題,還是他們看不出來,畢竟……雖說江湖中人多多少少都懂些醫術,但無論是希音還是追命,在醫術上實在也就僅止於「粗通皮毛」罷了,一時間倒也不敢妄下斷論。

  追命喝了口酒,摸著下巴上的胡茬沉吟了片刻,忽然問道:「你一路上來——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東西,或是……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雖然沒有證據,但他還是更傾向於認為其中有蹊蹺——周白宇畢竟也是高手,又是決戰在即,他一向謹慎穩重,就算是真的色-欲-熏心迫不及待,也不至於會那樣渾渾噩噩、神思恍惚。

  ——若真如此,他北城城主現在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周白宇的臉色已經稍稍和緩下來了一些,收回手,擰著眉使勁回想——他自然是明白追命的意思,若他是中了什麼招才一下子犯下大錯,雖然仍舊滿心愧疚和難堪,但畢竟是事出有因,至少會比現在這樣好受得多。

  但他越想下去,臉色卻是越來越頹然,半晌後,終於是抿緊了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追命頗覺棘手地「嘖」了一聲——周白宇的臉色卻是猛然一變,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有些遲疑地開了口:

  「從北城過來的路上有一片樹林,那時候雨已經下了很久了,但林子裡的霧卻很濃。」

  當時他匆匆打馬而過,並未多想,如今回憶起來,卻一下子就顯得有些蹊蹺了——下雨天的時候,本來是不該出現霧的。

  追命晃了晃手裡的葫蘆、仰頭喝完了最後一口酒,而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清那片樹林的位置之後,便歎著氣示意那兩人各自回房休息去了——當然,這當口他實在是不敢讓霍銀仙這麼一個從各方面來說都完全符合兇手作案條件的姑娘孤身一人住著,便讓她和希音一起暫且先住一晚。

  霍銀仙和周白宇都已經離開了,希音卻沒有走——原因之一,當然是她實在不想看到霍銀仙。

  不過厭惡歸厭惡,希音到底還是極懂事的,知道這時候確實是危險得很,也並沒有對追命的安排作出抵觸和抗議。她之所以留下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

  「你剛才說——周白宇的話,一會兒會解釋給我聽。」

  希音對於霍銀仙的厭惡,追命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小道姑的身上看到這樣明明白白、異常明顯的情緒波動。追命正在心裡想著「小道姑偶爾生氣起來倒是也挺生動可愛的」,冷不防聽到她清清冷冷、平平靜靜地說了這麼一句,立時就是渾身一震——這一回他終於是沒能躲過,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個正著,一下子就咳嗽了起來。

  希音趕緊伸了手,一下一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而後見他氣息稍緩,便將手從他的背後收回來、按上了他的胸口,繼續慢慢地拍著好讓他將氣順過來。

  良久,追命終於是徹底緩了過來,按住了小道姑的手握在掌心、示意她不必再拍了——希音點了點頭、停下了動作,而後慢慢地仰起臉來,定定地看著追命,頓了頓,輕聲道:

  「我……不明白。」

  追命立時就忍不住又咳了一聲——希音以為他仍舊還是被嗆的,神色一下子就透出了幾分緊張來,揪著他的衣服、踮起腳尖湊過去就要看他。

  追命歎了口氣,隨手拉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而後又拉了一張凳子放到自己對面、按著小道姑的肩膀讓她也坐了下來。

  希音順從地在他對面坐下,依然是背脊直挺、坐姿規矩得一絲不苟,一本正經地板著臉,眼底卻是帶著淡淡的好奇和認真,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專注聆聽教誨」的模樣——追命忽然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簡直就像是一個企圖玷-汙小姑娘單純思想的惡人,而且還是情節極度惡劣、罪大惡極的那一種。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小道姑那樣認真專注、又帶著幾分好奇的神色下,他居然說不出「下次再說」這幾個可以讓自己暫且脫身的字眼來——也或許,其實在他潛意識裡,還是希望小道姑能懂一些東西的。說到底,面對著心上人的時候,他畢竟也不過就是一個俗不可耐的普通男人罷了……

  所以追命又咳了一聲,到底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周白宇的意思就是……」

  追命說著,忽然間就頓住了——這句話,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男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略帶滄桑的臉上竟是忽然顯出了幾分尷尬和遲疑。希音見他終於肯說了,也不催促,極有耐心地端端正正坐著、認認真真地看他——追命歎了口氣,卻是忽地話題一轉,說起了好像全然不相干的事:

  「成親是什麼意思,你是知道的吧?」

  希音輕輕地點了點頭。

  追命深吸一口氣,循循善誘道:「成親之後,夫妻會做一些事情……」

  追命一邊說著,一邊卻到底還是覺得有些尷尬,慢慢地有些吞吞吐吐了起來——希音這時候卻是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眼底就立時閃過了一道恍然之色,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

  「你知道?」追命一愣,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知道?」

  「我看過《素-女-經》,那裡面有,」希音微微歪了歪頭,似乎是不太明白追命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卻還是板著一張小臉繼續一本正經地回答著他的問題,「……還有《洞玄子》,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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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求婚

  哦,《素-女-經》和《洞玄子》啊——一聽這名字就很正經很嚴肅,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道家的什麼經書典籍,也難怪小道姑會看過……追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腦袋剛點到一半,渾身卻是一下子就僵住了——

  等等!她說看的是——《素-女-經》和《洞玄子》?

  是……他想的那兩本書麼?其實只是恰好書名相撞了而已……吧?

  追命心頭還懷抱著那麼一星半點的僥倖,動作僵硬地抬了眼去看希音——對面的小道姑眨了眨眼睛,神色間一片泰然自若、理所應當。

  追命心底裡還殘存的那麼一絲絲僥倖就這麼一下子全滅了——她說的那兩本書,無疑就是他想到的那兩本。

  追命當然是讀過一點書的,但也就僅止於這麼「一點」而已,論學識、論看過的書,當然是完全不能和飽讀詩書的無情相提並論的,但若是提到這兩本書,說不定他的反應卻還要比無情來得更快一些——一來,這兩本書實在是太有名了,二來……他自幼長在市井之中,不著調慣了,這書他雖沒看過,卻早已是如雷貫耳、久仰大名了。

  《素-女-經》是什麼?相傳*是古時的神女,曾將房-中-術盡數教與黃帝——這傳授的內容,後來便被編纂成了《素-女-經》,一直流傳到了今天。至於《洞玄子》——這來源作者卻已是不可考了,只傳說「洞玄子」似乎是唐代一位道士的道號。

  但無論這些「據說」、「傳說」是真是假,對於最重要的那一點,卻是並沒有半點影響的——這兩本書裡所記錄和傳授的,無疑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房-中-術!

  追命本是硬著頭皮想要給小道姑勉強且粗略地解釋一些……男女間的事,也好讓她早些開竅,誰知道小道姑忽然語出驚人、就這麼毫無預兆地突然告訴他——她都懂、她甚至連房-中-術都看過了!

  追命忽然間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傻傻地愣在當場,張了張口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只知道這時候自己腦子裡某根弦好像突然響起了「啪」的一聲——斷了!

  追命這會兒轉眼間就已是瞠目結舌,希音卻似乎是渾然未覺,一張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認真,見追命不說話,略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而後傾過身子湊了過來,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小道姑這一靠近,身上那種似有若無的香味一下子就傳進了追命的鼻子裡——明明是極輕極淡、像是道觀中燃著的清香一樣肅穆清淡的香氣,追命卻是忽然渾身一震,一下子就覺得有些口渴了起來。

  他現在有些後悔了,不,應該說是極其後悔——男女之間談論這樣的話題本就已經是一件足夠曖昧的事,更何況……他們本就是互相有情的一對。

  追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下意識地抓了葫蘆要喝酒,觸手的分量卻是出乎意料地輕——這才終於想起來,葫蘆裡的酒剛才已經全部喝完了。

  追命正想要借著「去打酒」的理由站起身來、好擺脫眼下這讓他心猿意馬的局面,誰知他才剛剛動了動身形,小道姑卻是忽然輕輕地「哦」了一聲,嚴肅的臉上一下子就帶上了幾分恍然:

  「你是說……周白宇的意思,是想要和霍銀仙做那樣的事?」

  追命的身形一下子又僵住,實在是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半晌後只能乾笑了一聲,乾脆來了個默認。

  希音恍然地點了點頭,而後卻是有些疑惑地伸了手,輕輕地摸了摸追命上下滾動的喉結,不解道:「你……怎麼了?」

  喉結本就是極敏感的部位,小道姑的手指帶著她身上一貫的涼意,剛一觸上,追命立時就是呼吸一滯,抬眼盯著小道姑精緻卻嚴肅的臉,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是有些認命地苦笑了一聲,而後果斷地伸了手——一把就將原本端端正正坐在對面凳子上的小姑娘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你看這些書幹什麼?」追命將希音抱著坐在自己腿上,聲音帶著一股異於平常的低沉和沙啞,「什麼時候看的?」

  「《素-女-經》是以前看的,《洞玄子》是在舊樓裡看到的,」小道姑一向都是個實誠人,也不隱瞞,老老實實地交代著,而後在他懷裡仰起頭看他,神色滿是不解,「它們本就都是道家典籍,我便看了。」

  ——說話間一派淡定嚴肅,明明該是一件羞於啟齒的事情,可這會兒從她嘴裡說出來,卻偏偏是一派理所當然,自然得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追命一噎,簡直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口氣憋在胸口堵得厲害,一個人「悶」了半晌,最後卻還是只憋出了一句話:

  「看過就算了,以後不要和別人提起這些,也不能和別人做那上面的事,知道嗎?」

  追命說著,微微頓了頓,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趕緊又補了一句:「咳……除了我之外。」

  希音倒也不再追問,幹乾脆脆地就點了點頭,輕輕地「哦」了一聲——依然還是神色不變、平靜淡然。對比著自己的尷尬和心猿意馬,追命一下子又不痛快了,「惡狠狠」地瞪了小道姑一眼,一下子「惡向膽邊生」,扣著懷裡人的後腦就俯下了身去——

  唇上的觸感,比想像中的還要溫軟美好——他不是第一次吻她,卻是第一次和她唇齒相依。

  希音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身子一瞬間僵了僵,慢慢地似乎是終於回過了神來,竟也並不掙扎抵觸,反而一點一點地又放軟了身子放鬆了下來。

  追命稍稍抬了抬視線,一下子就對上了希音的眼睛——四目相對,近得幾乎沒有距離,追命一眼就看到了她正輕輕顫動著的睫毛,還有那雙清亮專注的眼睛裡所清晰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樣。

  ——忽然就覺得胸口一片柔軟。

  「眼睛瞪這麼大幹什麼?」男人低笑了一聲,騰出一隻手來拂過小道姑的眼睛——希音很是乖順地閉上了眼睛,隨即就感覺到自己的牙關被那人溫柔卻又不容置疑地慢慢頂開、唇齒間盡是他的味道……

  「希音,」良久,追命終於放開了懷裡的人,卻依然將她緊緊地攬在自己的懷裡,啞著嗓子道,「這個破了這個案子回京,我們就成親吧。」

  希音眨了眨眼睛,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終身大事,居然就這麼在這淡淡的一聲「嗯」裡不假思索地決定了——

  「這種時候你就不能害羞一次,好歹也讓我有點成就感。」追命哭笑不得地看她。

  希音仰了臉,認認真真、一本正經地盯著他看。

  「好吧。」追命終於是徹底沒了脾氣,乾脆趁著機會難得,又揉了揉她披散在肩頭的長髮,搖著頭哈哈大笑了起來,粗獷而滄桑的面容上卻是一片溫柔,一雙眼睛年輕而真誠。

  ……

  希音並沒有在追命的房間裡待太久,很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霍銀仙正裹著被子抱著膝坐在床上,沉默地低著頭,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麼。見希音進來,她微微抬起了頭,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希音卻是完全沒有理會她,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繞過床前走到了一旁的榻上,而後盤膝而坐,就這麼旁若無人地專心打起了坐來。

  霍銀仙咬了咬唇,終究是沒有說話,慢慢地在床上躺了下來、蓋好了被子。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幾人一起出發前往談亭。

  談亭,又稱博弈亭,是幽州極為繁華熱鬧的一處——就在這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談亭燕子巷中,他們見到了西鎮的鎮主藍元山。

  其實藍元山約的決戰是在入夜之時,但希音一行人到的時候才只不過剛過中午,藍元山卻也已經等在了約定的地點。

  藍元山的年紀比追命還要大些,虯髯滿腮,長相卻是極為英武沉穩的——見幾人中午就到了,藍元山似乎是有些疑惑,而後視線微轉便看到了霍銀仙。

  藍元山的臉上有一抹疑惑一閃而過,隨即眸色卻一下子黯了下來。

  霍銀仙略略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走上了前去,站到他的身邊,輕聲道:「相公,對不起。」

  藍元山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麼,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搖了搖頭——霍銀仙咬著唇,眼眶微紅。

  這一對夫妻……拋卻那些心機和野心,倒也確實是一對恩愛眷侶,只可惜——追命無聲地歎了口氣,習慣性地喝了口酒,大大方方地笑著向對面打招呼:

  「藍鎮主,別來無恙?」追命打完招呼,略略頓了片刻,也不搞什麼寒暄和迂回,直接就開門見山,「四大家一向同氣連枝、俠義磊落,你一定要打這一場、非要分個勝負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求婚√

  怎麼說呢……藍元山和霍銀仙這一對,感情是真的好,但這兩個人的為人實在是太喪屍了


☆、第48章 誘敵

  藍元山這一次的約戰,是特意選在談亭這樣熱鬧的地方,也是特意秘而不宣的——他有自信也有野心,他希望能看到他戰勝北城城主的人數越多越好,所以便選擇了最熱鬧的地方;但武林四大家畢竟不是黑道,而是白道上赫赫有名的俠義人家,他不能公開挑起血鬥火拼,否則到時候引起江湖動盪、甚至黑道眾人趁火打劫,那後果便不堪設想,而作為爭鬥挑起者的他,聲望也勢必一落千丈。

  「在熱鬧的地方打,在幽靜的情形下結束」,決戰的過程不必驚動任何人,只要……見證這一戰結果的人足夠多就行了——這本是他的打算,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追命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他更沒有想到追命居然一開口就這麼直接地開門見山、想要自己的放棄這一次的決戰——武林四大家一向和四大名捕交好,但他這些年韜光養晦、低調慣了,卻反倒不常和外人來往,和追命一共也只見過那麼一兩次罷了。而追命和周白宇的交情卻是極好的——他會出手幫周白宇嗎?

  藍元山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神色淡淡,片刻後才終於搖了搖頭——他的動作很慢,看起來竟好像還帶著幾分悠閒的味道,但任誰都看得出其中的堅持:

  「我已經等這一天很多年了。」

  他既不答應也沒有拒絕,反而是答非所問——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分明,就是絕不肯退讓的意思。

  追命皺眉——一路上一直沉默的周白宇卻忽然冷笑了一聲:

  「巧得很,我也一直在等著一天。」

  ——他少年成名,本也是意氣風發、滿腔抱負,如何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淩駕于其餘三家之上的場景?昨日壯志滿懷、策馬赴約,卻險些斷送一生的前程與摯愛的未婚妻——他自己雖也有責任,可又如何能對藍元山心無芥蒂?

  藍元山不肯退讓,周白宇一樣不肯後退半步——這一戰,早已是勢在必行。

  追命歎了口氣——他們二人公平決鬥,他雖不悅,卻也實在沒有資格阻止,但他卻也已不想再看下去了,所以他歎了口氣之後,立時就打算轉身離開了。誰知他才剛跨出半步,卻忽然被就藍元山喊住了:

  「追命兄既來了,不如就賞臉留下來做個見證吧。」

  追命腳下微頓,臉上早已沒了笑意——卻聽藍元山略略停頓了一下後,又加了一句:「也免得我與白宇兄或許一時失手,驚擾了百姓。」

  有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作見證,周白宇輸後就算是想要反悔不認,那也是不可能的了……藍元山倒真是好算計——追命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卻終於還是徹底停下了腳步,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他確實是為了周白宇才留下來的,但卻當然不是為了防止他反悔,而是不放心他——追命和藍元山本就不甚熟悉,如今這人心思縝密、野心勃勃的模樣更叫他無法忽視,怕就怕……他若不留下來,藍元山會趁機再做手腳。論武功,周白宇和藍元山尚在伯仲之間,勝負還未可知;但周白宇年輕氣盛,即便是有野心,手段也總還是磊落的,可藍元山韜光養晦、苦心蟄伏這麼多年,追命卻早已看不清他了……

  所以他即便是不願意看到兩人的拼鬥,但他還是不得不留了下來——但他願意留下,有人卻是半點也不想再多待下去的——

  希音看也不看藍元山和周白宇,只是仰頭看了眼追命,微微頓了頓後,面無表情地輕聲道:「我去見伍彩雲和白欣如。」

  小道姑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和平板,那頭的周白宇在聽到「白欣如」三個字時卻是一瞬間變了臉色。

  希音卻是壓根兒就沒管他,只是定定地看著追命,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轉身——追命皺著眉拉住她:

  「已經進了幽州,不要一個人走。」

  「她們在等我,」希音眨了眨眼睛,而後竟是忽然揚了揚嘴角——頰邊的兩個小梨渦立時就慢慢地顯露了出來,「我一個人走……最好。」

  追命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少見的笑容晃得失了神,卻迅速就反應了過來,心裡立時就是「咯噔」一下沉到了穀底——希音個子嬌小,被追命整個擋住了身形,其他幾人都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只能見到追命竟是一瞬間就變了臉色、疾聲呵斥道:

  「不行!絕對不行!」

  追命的脾氣一向都很不錯,對於小道姑更是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誰想這時候竟會突然間這般疾言厲色——其餘三人幾乎是一瞬間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言打擾。

  被厲聲呵斥的希音卻像是渾然不覺,仍舊神色平靜、毫無半點波動,只是定定的看著他,輕聲道:

  「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追命一瞬間沉默。

  小道姑說的是實話,再不去,就真的來不及了——當然不是說來不及趕去見白欣如和伍彩雲,而是來不及捉拿兇手、阻止更多的女子受害——他們上午過來時,在路上剛聽說……昨日,又出了命案,死的人,是幽州城大名鼎鼎的女捕頭謝紅殿,死在距離北城只有一裡半之遙的翁家口。

  這已經是第八起案子、第八個死者了。

  再抓不到兇手,就真的來不及了——等到明日、後日、甚至三五天、十多天之後,就算抓到了兇手又能怎麼樣呢?這期間他還會殺多少人、玷-汙多少女孩子?逝去的生命,無論如何,都是永遠也無法再重來、再彌補的。

  ——這個道理,沒有人比身為捕快的追命更明白。可是他不只是捕快,他也還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男人,又怎麼願意讓喜歡的女孩子去冒這樣的險?

  所以他只能沉默。

  希音見他的臉色實在是難看得很,忍不住輕輕抿了抿唇,踮起腳尖伸了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也不一定的,我……不有名。」

  怎麼不有名了?小道姑一向不關心這些事,怕是還不知道——自無敵公子那一役後,她早已出了名,更不用說在幽冥山莊中又力挽狂瀾、幾乎可以說是救了所有人。豈止是有名,簡直是有名至極——完全符合兇手挑選目標的條件。

  追命抬眼看她——小道姑神色未變,眼神卻是一片清亮。

  嘴上雖然說著不一定,但其實……她分明根本就是希望兇手能盯上她的——追命苦笑,看著她那雙帶著嚴肅和專注地眼睛,忽地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希音略略歪了歪頭,忽然有將腳尖踮得更高了些,仰著臉在追命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追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第一次在小道姑親自己的時候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別擔心,我……武功很好,」小道姑揚了揚嘴角,一本正經地誇著自己,「我還會鎮山河……你別怕。」

  追命默不作聲地抓起葫蘆,仰頭就灌了起來——一口氣竟是幾乎喝下了小半葫蘆的酒,他動作太快,便難免有一些酒灑了出來,蜿蜒過他的下巴、浸濕了他胸口的衣襟。追命卻似乎是渾然未覺,隨手抹了抹下巴,隨手就將小道姑緊緊地按進了自己的懷裡,沉聲道:

  「務必小心——最重要的是先確保自己沒事,明白嗎?等他們分出勝負,我馬上就過來!」

  先前死的那八個女子,都是在孤身一人的情況下被殺——很顯然,兇手行事極為小心,除非目標落單,否則絕不會出手,所以他不能和希音一起走。

  希音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意來,而後——轉過身,背著自己的長劍、不緊不慢地一步一步離開,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頭。

  ……

  從談亭去南寨有兩條路,一條是人跡罕至的郊外,另一條卻是從熱鬧繁華的城中穿過——前者近,後者的路程幾乎是前者的兩倍還多,希音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前一條路。

  這一日的天氣很好,春風帶著一種令人心情放鬆的溫暖與柔和,道旁開滿了白色的小花——不豔麗不名貴,卻是一派生機勃勃,甚至頑強地從石縫中掙扎著探出了頭來、綻放出了屬於它自己的美。

  希音孤身一人走在郊外的路上,腳步不疾不徐,神色平靜,視線在掃過道旁的鮮花時,卻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視線——這是道,道生萬物,道也在萬物之中。

  風自背後吹來,小道姑一身道袍,寬大的衣袂被風吹起,迎風獵獵,襯著那藍白的色調和長劍、道冠,竟有一種道骨仙風的意味——希音腳下微微一頓,一手忽然慢慢地背到了身後,借著寬大的衣袖的遮掩,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自己背在身後的長劍。

  ——終於……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呆咩威武霸氣╭(╯3╰)╮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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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逃亡

  自背後吹來的風漸漸止住,小道姑迎風獵獵的衣袂也終於慢慢地安靜了下來,服帖地垂在身側。希音臉上神色未變,不緊不慢地轉過頭去——原本身後的地方,已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希音神色未變,迅速地打量了他一下——那人蒙著面,看不到面容相貌,只看身形,似乎並不是特別高大。

  希音反手抽出背上的長劍握在手中,直直地盯著對面的人——那人忽然笑了一聲,竟是開了口:

  「聽說追命的紅顏知己竟是個修道之人,清逸出塵、道骨仙風,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那人的聲音粗噶而輕佻,帶著一股子淫-邪的意味,讓人極不舒服——顯然,必是做下那八宗大案的人無疑了。

  希音依然神色淡淡,卻是不動聲色地將手中長劍握得更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希音的冷淡和漠視似乎是讓那人有些不悅,即便是蒙著面看不到表情,可只從露出的那一雙眼睛裡,也能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神竟是在一瞬間變得猙獰和惡毒。那人冷笑了一聲,忽地又將聲音拔高了幾分,聽起來分外刺耳:

  「道骨仙風又怎麼樣?一會兒還不是要在我身-下哭喊?追命怕是無福消受美人恩了,就由我來代勞吧!」

  話音還未落,那人已是忽然眼神一變、猛地欺身上前!

  希音不躲不避,同樣執劍迎了上去!

  那人用的兵刃也是劍——劍招淩厲、出手如電。相比之下,希音的劍勢看起來就要柔和得多了——每一次的出手,都好像是不緊不慢、輕輕緩緩,可出乎意料的是,就是這麼慢的劍勢,當劍鋒逼近之時,竟給了他一種雷霆萬鈞的錯覺,也就是這麼輕飄飄的劍招,竟讓他覺得幾乎避無可避!

  小道姑手中長劍猛地劍芒暴漲,周身劍氣交錯縱橫,長劍似乎是才剛揮出,可轉眼間竟是就已經到了那人身前、直指咽喉——那人終於有些抵擋不住,腳下一個踉蹌,堪堪躲過這一劍,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只覺得眼前忽地劍光一閃,咽喉處被一股看不見的涼意刺得猛然一個激靈——小道姑的下一劍,又已經毫不停頓地到了!

  劍尖幾乎已經要貼上了對面那人的咽喉,希音一直以來平靜的神色卻是忽地一變,劍勢戛然而止——長劍在瞬間收回架於胸前、整個人猛地一擰身、劍尖連抖三次——

  「當當當」接連的三聲悶響聲驟然響起,三枚形狀各異的暗器幾乎是同一時間撞在劍尖之上,力道之大,竟讓希音握著劍的虎口也被震得微微發麻。

  ——她身側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又出現了三個人,一樣是蒙著面看不見相貌。

  「早就聽說仙姑武功高強,」說話的仍舊是最先出現的那人——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刺耳難聽,卻滿是得意洋洋,「我這條命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我可是惜命得很,哪裡還敢一個人來呢?」

  希音好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半分也沒有理會,擰身避讓、再以長劍擋落暗器——數個動作不過是都在電光石火間就已完成,那人話音未完,希音手中長劍猛然爆出一股驚天的劍意,直沖那人胸膛——那人擰身急退,希音欲追,身側那三人此時卻也已蹂身而上,招招疾攻她周身要害!

  ……

  希音已經很累了——論武功,這四個人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然而糟糕的是……她現在面對的不只是這四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四個人一起出手。

  這四個人的武功雖還不如希音,但本也都是高手,與希音的差距雖明顯,卻並不懸殊——雙拳難敵四手,希音的武功雖不錯,但卻也還沒有好到能從容得以一敵四的程度。

  希音忽然想起先前臨走時,追命那滿是擔憂和掙扎的臉色——希音有些費力地抬劍擋開刺向自己胸口的一劍,咬緊了牙關。

  追命說,謝紅殿的武功並不遜於自己多少,但她卻還是遇害了——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兇手並不是只有一個人。

  希音深吸一口氣,周身劍氣瞬間暴漲,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籠罩在內、希音卻是不退不避,猛地欺身上前——

  鎮山河!

  她以前覺得生死只是一件小事,但她現在已變得怕死,她不想死——她想活著回去,活著回去見到追命、活著和他成親、活著陪他去辦更多的案子、和他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她已不打算硬拼,但她仍舊施展了鎮山河!

  即便不能殺了兇手,但她至少也要看到他的真面目!

  希音這一欺身上前,周身立時就露出了無空當和破綻來——四人哪裡肯放過這樣的機會,招招直攻破綻,誰想小道姑周身本該無形的劍氣卻在這一瞬間有如實質、將她整個人護得固若金湯、刀槍不入!

  希音的長劍已經近在眼前,那四人似乎是也回過神來、明白了她的意圖,臉色猛然大變,四柄劍幾乎是同時揮出,目標卻不是希音身上的任何一處破綻,而是她手中的長劍!

  希音的劍去勢猛然一阻——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那四人卻瞬間已退開了一大截距離、遠在她長劍可至的範圍之外。

  希音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一直以來生活的中心是終究只是修道而已,對於練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執著——師兄教了,她就認真地學,僅此而已。但她現在卻是生平第一次後悔起來——她的武功還不夠強,否則現在她就可以抓住兇手、免去無辜的女孩子再遭厄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止看不到兇手的相貌,甚至還有些自身難保。

  她還太弱!

  希音咬牙,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再一次蹂身而上——那四人似乎是明白小道姑現如今刀槍不入、任何攻擊都已是徒勞,竟也不再強攻,只是又連著退了幾步,誰想希音這一次卻不過是虛晃一招——一劍才剛刺出,四人疾退的同時,她竟是看也沒有看就收劍轉身、拔足狂奔了起來!

  ——只要奔出一裡多外,就是青天寨!

  春風本是溫柔而和煦的,然而拔足狂奔之時,帶起的風撲在臉上,竟好像也變得淩厲而尖銳了起來似的。腳步聲仍然鍥而不捨地在身後響起,甚至隱隱還有著越來越近的趨勢。希音再一次咬牙,猛然提氣——

  青天寨的大門,終於已經遙遙在望!

  ……

  希音醒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裡只點著一盞油燈,光線溫黃,讓人心安。希音抬眼,就對上了一張滄桑的面容和一雙幽深的眼睛——那裡滿是擔憂、自責和緊張。

  希音微微怔了怔,這才想起自己奔進青天寨後,終於因為力竭不支而昏了過去——希音抿了抿唇,伸手,抓住了追命的手。

  追命立時用力,反手將她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之中。

  希音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慢慢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慢慢地抱住追命的肩膀,將臉靠在了他的肩窩,輕聲道:

  「兇手不是一個人,我今日見到了四個,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更多。」

  追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手臂用力,將小道姑緊緊地壓在自己懷裡。

  希音略略停了片刻,而後再一次不緊不慢地將話接了下去:「其中一人說了話,我若再聽到,能認出來。」

  追命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應了一聲——希音的話卻還沒有說完:

  「我的武功還不夠好,抓不住他們也看不見他們的臉,但……今日被我逃脫、又聽到一人的聲音,他們想必……也會收斂一些,近幾日應當不會再作案了。」

  希音抱緊他,聲音裡微有些愧疚:「對不起,我,還是……沒能抓到兇手。」

  希音平日裡素來沉默寡言慣了,很少有一次說這麼多話的時候,但現在,追命聽著她難得「絮絮叨叨」地說了這麼多話,心裡竟不覺得半點高興和有趣,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悶而酸澀——

  捉拿兇手,本是他這個捕快的責任。她明明毫不相干,卻還是以身犯險,如今還要這樣歉疚……

  「你……別擔心,」也許是追命的反應實在太過反常、眼底的酸澀也太過明顯,一向不怎麼懂人情世故的希音竟是意外地看懂了他的心情,有些費力地在他的懷裡蹭著挪了挪,而後整個人都窩進了他的懷裡,空著的那只手有些笨拙地輕輕拍了拍追命的肩膀,磕磕巴巴地安慰著:

  「別擔心,我……沒有受傷,只是累了,我、我也想要抓到兇手,不讓其他女孩子出事。」

  追命低頭,對上小道姑平靜而清亮的眼睛,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他本想說「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孤身誘敵的事了」,但他沒有說——他一看到她那雙眼睛,就知道假如還有下一次,她一定也會像今天一樣,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甚至還會努力地說服自己讓她去。

  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勸,他只是抱緊了懷裡的人,平靜地低聲道:「知道兇手不止一個人、還聽到了其中一個的聲音,已經不算空手而回了——你這次沒有白費功夫。」

  希音輕輕地點了點頭,而後就聽追命道:「下午你走後我收到大師兄的傳信,他已經到了東堡,明天我們一起過去和他們會合——沉疏也來了,她醫術好,周白宇的事正要讓她看一看。」

  希音點點頭,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麼,抬頭輕聲問:「他和藍元山的決鬥……」

  「和。」追命沉著臉說了一個字,而後又補充道,「他們約了明日在東堡再戰。」

  作者有話要說:前方高能,男神女裝梗注目!

  小呆咩開始有了變強的追求和欲-望……


☆、第50章 女裝

  第二天一早,希音、追命和伍彩雲、殷乘風小倆口一起趕往東堡——今日不止要商討最近這一系列的奸殺案,更重要的是周白宇和藍元山那一場昨日未完的決戰。

  武林四大家本來都是以東堡為首的——東堡堡主黃天星已年逾五十,武功高強、德高望重,於其他三家多有援手之恩,本來是當之無愧的四大家之首。然而前陣子黃老堡主不幸重傷,不論是他還是東堡,損傷實在太大,藍元山便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提出了決鬥——周白宇便欣然應戰。

  事實上,別說是周白宇,就算是殷乘風恐怕也已有些躍躍欲試——他雖沒有什麼野心,但畢竟少年意氣,難免爭強好勝,若不是追命每每一提起決戰,臉色都實在是難看得很,恐怕他此時也已加入這場決戰了。

  爭強鬥勇、爭權奪利……如今的武林,實在是有些讓人想要歎息——追命站在東堡的門口,喝了口酒,忍不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希音還是和平時一樣不言不語,卻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情並不太好,沉默著握緊了他的手——追命有些幽深的眼神猛然間一變,瞬間變得堅毅而清明了起來——

  有些事他無力改變,但至少,他能夠盡自己的全力去做一些事,問心無愧就已夠了——追命握緊希音的手,進了東堡。

  東堡堡主黃天星已經等候多時了——他雖是傷重未愈,如今看起來氣色倒是還頗為不錯,見幾人進來,也不端什麼架子,很是豪爽地哈哈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大步迎了上來。

  廳裡已坐了許多人——敖近鐵夫婦、元無物夫婦、幽州名門的江家兄妹、奚九娘姐弟、司徒不夫婦,再加上藍元山夫婦和周白宇、白欣如,本該寬敞的大廳裡此時卻也已是座無虛席。見幾人進屋,在座的眾人也紛紛站起身來,笑著打招呼。

  希音對這樣的寒暄一向不怎麼感興趣,只是面無表情地淡淡點了點頭,而後便移開了視線,四下裡環視了一圈,隨即忍不住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不是說無情和沉疏都已經來了嗎?怎麼並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呢?

  追命似乎是也懷著同樣的疑惑,低頭和希音對視了一眼,眼底都帶著幾分相同的意外之色——追命一向不喜歡繞彎子,正打算開門見山直接問出來,誰想才剛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黃天星卻是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面開了口:

  「對了,無情還沒來,沉疏倒是先來了——稀奇得很,這回居然還是帶著他的未婚妻一起來的。」

  ——使得黃天星身受重傷的那件事,正是無情負責的一樁案子,柳沉疏也曾參與,因而黃天星與無情和柳沉疏的交情實在是頗為不錯的。

  追命和希音一瞬間怔了怔,而後面面相覷。希音面無表情的臉上已是一片茫然,追命卻是有些木然地重複了一遍:

  「未婚妻?」

  「可不是!」黃天星哈哈一笑,拍了拍追命的肩膀,「說起來滿江湖的人都想知道沉疏的未婚妻長什麼樣,他倒是護得緊,誰都不讓看——怎麼著?我們還能吃了人姑娘不成?這一次終於是鬆口肯把人帶出來了,只可惜那姑娘身子弱,現在正在樓上休息,過一會兒大概也就下來了。」

  黃天星的話剛說完,在場的眾人立時會意,搖著頭善意地笑了起來——柳沉疏的這位「未婚妻」在江湖上,那還真是聲名赫赫的。柳沉疏的風流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但凡提起他的名字,總是引得男人們咬牙切齒、女孩子們臉紅神往,但他的名聲卻一向都很不錯——因為他只是風流,卻不是花心,更不是下-流,相反,他極為專情——自一開始,他就已經大大方方地告訴過所有人,他有一位深愛的未婚妻。所以他雖是待姑娘們溫柔和煦,但卻也始終都是坦坦蕩蕩、從沒有半分逾越的地方——而偏偏就是這樣的專情,使得更多姑娘對他心生仰慕,對那位「未婚妻」更是好奇至極。

  只可惜據說那位「未婚妻」身子羸弱,常年在僻靜的山莊裡養病、並不在汴京,柳沉疏又護得緊,江湖上便始終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廢話!柳沉疏特意強調自己有「未婚妻」,不就是怕一不小心欠了情債、欺騙姑娘們感情麼?

  追命忍不住腹誹了一句,卻又很快皺起了眉頭——「未婚妻」這一出,顯然一開始就是柳沉疏為了避免麻煩而虛構出來的,她根本就是個姑娘,哪裡來的未婚妻?難道說——

  追命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麼,臉色立時就變得古怪了起來,下意識地捏緊了希音的手。希音抬起頭和他對視了一眼——很顯然小道姑也知道未婚妻的事根本就是柳沉疏虛構的,此時也正是滿臉的疑惑和迷茫,抓著追命的手輕輕晃了晃,剛想開口說話,卻忽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兩人齊齊回頭,就看見有兩道身影正從樓梯上不緊不慢地走下來——

  左邊那人一身墨袍,腰間斜系著一支筆,非金非鐵、形制特別;一頭長髮竟是沒有束起,反而就這麼披散在肩頭,眉目俊逸、鳳眼微挑,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風流和不羈。右邊那人卻是個女子,白衣勝雪、輕紗覆面,身形似乎是有些削瘦,大約確實很是羸弱,連站都好像有些站不穩,身量卻是頗為高挑,這會兒正被身側的墨袍男子半扶著虛攬在懷裡、慢慢地從樓梯上往下走。

  ——左邊那個墨袍的「男子」,當然就是柳沉疏無疑,可右邊那白衣女子……

  雖然她的臉被白紗遮著看不見相貌,可露出來的那一雙眼睛,卻實在是太特別了——能有這樣一雙滿是殺氣卻偏偏清冷傲然、不會讓人生出半點討厭之情的眼睛,希音至今為止就只見過一個人——

  無情!

  除了無情,希音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能有這樣一雙眼睛。

  小道姑一向面無表情地臉上終於破天荒地有了裂痕——她睜大了眼睛,秀氣的嘴微微張開,滿臉的驚愕和難以置信。

  而後,她就看見對面的柳沉疏微微挑眉,對著自己露出了一個溫柔而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無情側過頭看了柳沉疏一眼,而後又看了看希音——眼神微沉,帶著似有若無的涼意,看起來心情似乎並不是太好的模樣。

  ——任何一個男人,扮成女人的時候,心情多半都是不會太好的。

  希音仍然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迷迷糊糊之間卻似乎聽見柳沉疏低低地笑了一聲,而後就見她忽然微微低了頭湊近了無情,低聲道:

  「你可莫要吃醋——希音與追命情誼甚篤,我們都是老朋友了,故而我方才才對她笑的。」

  ——柳沉疏雖是已經壓低了聲音,但在場的都是高手,哪裡會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他說話時神色溫柔,語氣裡滿是寵溺與淡淡的戲謔。眾人想起「女子」剛才那略帶涼意的一眼,立時心下了然,對視著會心一笑。

  無情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看了柳沉疏一眼——柳沉疏這時候恰好伸手扶了他一把,寬大的衣袖立時就擋住了無情的臉,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無情沉著臉冷冷看向柳沉疏,眼底滿含警告的意味。

  柳沉疏不以為意地低笑了一身,扶著「未婚妻」一起下了樓,走到了追命和希音的跟前。

  ——追命這時候終於是也已經反應了過來,第一反應就是要哈哈大笑,偏偏又知道要配合自家師兄和柳沉疏、不敢笑得太誇張,硬是咬著牙想要憋住笑——一張臉轉眼就已經憋得通紅,眼看著再忍下去就要生生悶出內傷來,追命終於是再也忍不住,一手搭著柳沉疏的肩膀,一邊哈哈笑了起來。

  「咳、咳……」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反應實在是有些反常,好不容易笑夠了,生怕引起懷疑,追命趕緊補救道,「沉疏啊,看不出來你還怕老婆啊!」

  話音剛落,追命就只覺得渾身一涼——是無情看了他一眼。

  柳沉疏看了身側的人一眼,笑而不語,神色依然溫柔而寵溺。

  希音這時候也終於回過了神來,拉了拉追命的衣袖,眼底略略帶了些不贊同的意味——追命低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終於憋住了笑意、板著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認真正經一點。

  柳沉疏笑了一聲,忽然柔聲道:「希音,你帶著晴兒上一旁說說話吧?她身子弱、也不懂江湖上的事,你們女孩子在一起總是有話說的,省得她聽我們這群男人說話聽得無趣。」

  這很顯然……是要找一個藉口避開眾人,讓希音和無情能有機會單獨說話、交換案情和打算——希音立時會意,點了點頭,扶著白衣的「女子」慢慢地走向了一旁屏風後的角落。追命卻是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再一次忍不住咬牙悶笑——

  無情,晴兒——大師兄啊大師兄,這個稱呼聽起來感覺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我就是這樣森森地愛著男神!男神你感受到我森森的愛意了嗎?!!!!

  (PS:這個案子其實可以說是分成兩個支線走的,因為這篇畢竟是三爺和希音的文,所以重點還是在三爺和希音這條線上,男神線會在下一篇裡詳寫——包括男神到底是為什麼會同意扮成花姐的未婚妻、花姐是怎麼和「未婚妻」相處的等等等等2333333)


☆、第51章 密謀

  無情雙腿殘疾、不良於行,希音不知道他現在是用了什麼方法才能站起來的,但看起來似乎仍然站得有些不太穩——希音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走到屏風後坐了下來,這時候柳沉疏那邊的一群「男人們」、連同著幾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們一起,都已經開始講起了近來一系列的奸殺案。

  不知道是不是黃天星有意交代的佈置,角落處的屏風擋得嚴嚴實實、幾乎相當於一個單獨隔出來的小房間,而且隔音效果極好,外頭那群男人們嗓門極大,傳到希音耳中,也只剩下了一點點隱隱約約的聲響——顯然,若是他們在裡頭壓低了聲音說話,外面應當是絕不會聽到的。

  事實上,他們確實不必擔心說的話被別人聽到——希音坐下之後才發現,屏風後的桌子下,竟還放著筆墨和整整齊齊的一遝紙,而這大白天的,桌子上竟還點了一盞燈。

  希音下意識地看了無情一眼,無情沒有說話、眼神也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希音立時會意——很顯然,這些都是黃天星特意安排的,他當然是知情的,也難怪他會搶在追命開口問出「大師兄在哪裡」的話之前就開了口、講起了沉疏的事情。

  單獨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希音也就不再去想寫無關緊要的事來浪費時間,取了紙筆,簡要地將自己昨日孤身誘敵所得到的資訊全數告訴了無情,而後又提到了周白宇莫名性情大變、險些被霍銀仙所誘的事。無情一言不發地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也提了筆,寫下了自己和柳沉疏的計畫。

  無情才剛將筆閣下,屏風外就傳來了柳沉疏溫柔清朗的聲音,隨即就是一陣向著屏風處越走越近的腳步聲——希音對著無情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將字條全數看完,一邊已經拿著紙筆放回原處;無情點了點頭,拿起字條湊近桌上的燭燈——

  火舌飛快地吞沒了帶著墨蹟的宣紙,轉眼間就已經成了灰燼、四下飛散,再找不到半點痕跡。

  柳沉疏已繞過了屏風,笑著伸手扶住了無情——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對視了一眼,柳沉疏卻已然是溫柔地笑了起來,一邊扶著無情往外走,一邊笑著看向大廳那一頭湊在一起的幾個女子們,輕聲歎了口氣,言語間頗為苦惱:

  「晴兒身子弱,近來幽州又危險得很,我卻是答應了無情要等他過來一起辦這個案子,實在抽不出身來照顧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就先去我家吧!」江愛天第一個開口,「柳公子只管專心破案,到時候再來我家接人就是了。我們姐妹幾個都一同去,一定會保護好晴兒妹妹的!」

  ——幽州江家富甲一方,江愛天本也是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可如今一對著柳沉疏,語氣竟也是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

  柳沉疏聞言,臉上的苦惱一瞬間散去,笑意越發溫柔:「那就有勞幾位姑娘了!晴兒體弱,受不得馬背顛簸,還請幾位見諒,稍後容我駕車送幾位一道回江府可好?」

  這話說得……任誰都聽得出滿是溫柔和疼惜。奚採桑立時就笑了一聲,開口時已滿是戲謔:

  「柳公子當真是溫柔體貼,晴兒妹妹真是好福氣。那今日可就要委屈柳公子給我們這群婦道人家做一次車夫了?」

  柳沉疏溫柔地看了身側的「未婚妻」一眼,但笑不語。

  希音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看了奚採桑一眼,不知為什麼竟莫名地心頭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抓緊了追命的手——追命微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並沒有發現半點異常。略略遲疑了片刻,追命卻到底還是不動聲色地向無情打了個眼色——無情和他對視一眼,淡淡地移開了視線,未置一詞。

  ……

  柳沉疏和無情很快就跟著江愛天姐妹五人一起去江府了——江愛天、奚採桑、居悅穗、梁紅石、休春水,這五人再加上白欣如和伍彩雲,正是先前團結起來說要一起捉拿兇手的「七姑」。周白宇決戰在即,白欣如自然是要留下來陪他的;殷乘風雖未參與此戰,但這一決戰卻關係到了武林四大家將來的形勢和地位,伍彩雲自是也留了下來、不敢錯過。

  無情的計畫,倒是和小道姑昨天的做法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同樣都是要誘使兇手自投羅網——希音只做不知,一如既往地板著一張小臉,安安靜靜地跟在追命身邊。

  距離東堡百米外有一處「古今欄」,那是一列紅亭和白欄,欄外是飛流直下的瀑布,水聲嘩嘩、偶爾有水滴飛濺出來,被陽光映成了令人目眩的七彩之色——藍元山和周白宇決戰的地方,就選在了這裡。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見證——誰勝誰負,都不容狡辯。

  周白宇和藍元山都已然拔劍出鞘了。

  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希音對於這場因為爭名奪利而起的決鬥卻實在是沒有半分興趣,在四下略略環視了一周後,乾脆輕輕拉了拉追命的手,低聲告訴他自己想到附近走走——這附近的景色,實在是極美的,乍一眼看去,就已經令人心曠神怡。

  追命知道她的心思,略微猶豫了一下,便也還是點了頭,只叮囑她不要走遠、早些回來——這裡是東堡的屬地,任那奸殺案的兇手再倡狂,也絕不敢在這裡造次。

  小道姑乖順地點了點頭,踮著腳尖微有些費勁地拍了拍追命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因為四大家的內鬥而影響心情。追命歎了口氣,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而後終於是笑了笑,沖著她揮了揮手。

  希音點頭,背著長劍不緊不慢地轉身離開。

  古今欄的景色確實極好——飛瀑流泉、紅亭白欄,相映成趣,既有天然之美,卻也不乏人為的匠心獨具。希音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雖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眼神卻是已經柔和了下來,腳步放得更慢,安安靜靜地看著周圍的每一處景致。

  悉悉索索的交談聲忽然間順著春風慢慢地一起飄入了耳中——希音微微一愣了一下。

  小道姑本來極少管別人的事,也絕不是會偷聽別人說話的性子,但也許是這幾道聲音聽起來實在耳熟、語調又實在是太過氣急敗壞,希音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往一旁稍稍挪了挪,借著山石擋住了自己的身形,一言不發地繼續聽了下去。

  「你不是說四大家如今鬥得厲害、早就已經不行了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是好好地?南寨半點沒有損傷不說,西鎮和北城就算現在相爭了,也只不過是周白宇和藍元山兩個人相鬥,西鎮和北城可是半點沒亂!還有黃天星那老不死的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這麼健朗!我們還怎麼下手!」——說這話的人顯然是激憤至極,雖是有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聲音,聽起來氣急敗壞地近乎低吼。

  「小聲點!」那人剛一說完,立時就被一人不滿地低斥了一句。

  「怕什麼!反正他們都去看決鬥了,沒有人過來的!」最開始那人似乎是有些不滿,立時嘀咕了一句,但卻也還是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那天明明就看見周白宇和霍銀仙抱在一起騎馬進了客棧,藍元山除非不是男人,否則怎麼能甘心戴這頂綠帽子?枉他周白宇自稱名門正派,做了這種事現在居然還能面不改色!」

  「好了不要再爭了!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再說這些也已經沒有用了,」說這話的聲音和前兩道都不相同,顯然是先前還未曾開過口的第三人,「情形有變,原來的佈置只怕是派不上用場了,怎麼辦?」

  「但過了今天,無論贏的人是周白宇還是藍元山,只怕局勢都會徹底穩定下來,再加上追命現在就在這裡、無情也就要來了——我們以後只怕都不會再有機會了!你們難道就甘心一輩子永遠屈居人下?」

  這一回開口的是第四人,他的話音剛落,其餘三人就立時陷入了凝重的沉默之中,似乎是在掙扎著什麼,希音卻是猛然心頭一跳——這人的聲音低沉而凝重,實在是極有特點,居然讓希音在一瞬間就聽出了這人的身份來。而隨著這一人身份的暴露,其餘三人的聲音也依次全都和幾張才見過不久的臉一一對上了號。

  希音一向平靜的臉色終於是驀地一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被發現,不敢將背後對著他們,就這麼輕手輕腳地一步一步倒退著慢慢遠離了那塊山石,直到終於確認不會再被發現,猛地提氣縱身、向著來時的地方狂奔而去。

  片刻後,有四人從林間慢慢地走了出來,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其中一人走過山石時卻是忽地神色一變,低頭看向了地上——泥地上正有一對腳印,淺得幾乎看不清楚,顯然這腳印的主人輕功極好、步履輕盈,以此推想,只怕武功亦是不若,這個距離,想來是已然聽到了他們先前的對話。

  「壞了!剛才有人偷聽——這一回,就算是我們想罷手,只怕也不得不動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晴兒妹妹尼嚎!2333333333333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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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破案

  希音一路疾奔,回到眾人身邊時,藍元山和周白宇依然尚未分出勝負,戰況還仍舊膠著著。

  追命回過頭來,就見小道姑正向著自己一路疾奔而來,一張白皙精緻的臉也已泛起了幾分粉色,顯然是已將輕功施展到了極致——追命愣了愣,趕緊伸手接住小道姑,低聲問:

  「怎麼了?」

  ——小道姑不管做什麼事,向來都是不緊不慢、一絲不苟,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候?

  「追命,」希音抓著他的手穩住身形,素來平靜的眉宇間竟是已有了幾分急切之色,「我剛才……」

  話才剛起了個頭,小道姑的聲音卻已是戛然而止——「砰砰」兩聲巨響猛地在周白宇和藍元山決戰之處響起,兩柄長刀不知是從哪裡彈了出來,帶著迅雷之勢斫向古今欄中的兩人!

  幾乎是在那兩聲巨響響起的同一時間,希音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還站在自己身邊的追命好像一瞬間憑空消失,而後幾乎是毫無停頓地直接出現在了周白宇和藍元山的身邊,蹬腿直踢那兩柄長刀——

  腿本是血肉之軀,踢在刀刃之上,竟發出了「當當」的兩聲悶響——赫然是與金屬相撞聲一般無二!

  追命的輕功雖是已然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然而那兩柄刀離周白宇和藍元山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那兩人的所有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這一場對決之上,猝不及防之下到底還是著了道——追命兩腿踢在長刀之上,立時就將刀勢踹得偏離,刀刃砍在他的腿上,竟是在同一時間向外反卷豁了口、再不復鋒銳,斜斜擦過周、藍二人的小腿,帶出一道淺淺的血痕,終於「哐當」兩聲,摔在了地上。

  而追命那一雙被刀刃生生砍中的雙腿,竟是毫髮無損!

  霍銀仙和白欣如立時低呼一聲,向著各自的丈夫和未婚夫奔了過去。

  追命喝了口酒,抬起頭來看向遠處——四道人影正筆直地站在那裡,眼底一片沉暗。

  希音抿了抿唇,看了那四人一眼,輕聲道:「我方才聽見他們密謀——要對四大家下手,取而代之。」

  在場眾人立時神色一凜,齊刷刷地轉頭,目光直直地射向站在那頭的四人,隨即卻又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東堡總管葉朱顏、幽州名捕敖近鐵、落魄秀才奚九娘、丐幫幽州分舵舵主司徒不。

  ——這四人,全都是幽州一帶響噹噹的人物,也全都在剛才……和眾人把酒言歡!

  奚九娘似乎是被眾人的視線看得有些心虛,忍不住後退了半步,敖近鐵回過頭瞪了他一眼,卻是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錯,小道姑剛才聽到說話的人就是我們!追命三爺這一雙腿果然是名不虛傳——那兩柄刀本來是為你準備的,沒想到到了你追命老兄跟前,居然和一堆廢銅爛鐵沒什麼兩樣!佩服,佩服!」

  四人的計畫本來很周詳,若按照預計的那樣,此刻武林四大家應該已是鬥得你死我活,他們正好漁翁得利,所要對付的,也就只有一個追命而已,所以他就設下了那兩柄長刀——先廢去追命一雙腿,四大名捕裡的老三也不過就是一個廢人了!

  只可惜……事情的發展不知為什麼竟完全脫離了預計,四大家完好無損不說,他們的談話竟也被人聽到——他追來的一路上本是想搶先將偷聽的那人滅口,誰知那小道姑看著稚嫩,輕功卻是出乎意料地高明,在看見她順利回到這裡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四大家完好無損,還有追命坐鎮一旁,他們只有四人,哪裡還有翻盤的機會?但他還是發動了機關——反正都是要死了,若能朵拉上兩個墊背的,豈不更好?

  只可惜……還是被追命破壞了——追命!又是追命!

  敖近鐵咬牙,像是終於破釜沉舟了一般,「錚」地拔出了兵刃,帶著其他三人猛地撲了過去!

  ……

  這一戰的結局早已註定,沒有任何意外——四人大概也是早就知道難逃一劫,被眾人縛住的時候,竟也是一派坦然,並無恐懼之色。

  追命沉默了一會兒,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忍,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們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們,本也都是江湖上——至少是幽州一帶交口稱讚的英雄豪傑,又何苦做出這樣的勾當來?

  「為了什麼?」敖近鐵冷笑了一聲——這四人之中,很顯然都是以他為首的,而先前希音最先認出來的那個低沉的嗓音也是屬於他的,「難道追命兄你還看不出來嗎?」

  追命的臉色立時沉了沉:「——權利?名利?」

  「這世上,所有人求的不都是這幾樣嗎?」敖近鐵仍然在笑,說著說著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著對面的幾人抬了抬下巴,神色滿是嘲諷,「你看看這武林四大家——枉稱武林圭臬,可不還是為了權利為了名利明爭暗鬥、你死我活?他周白宇更是貪花好色,勾搭上了霍銀仙——藍元山做了活王八還能這麼淡然,真是好氣量!若不是發現這四大家暗地裡的齷齪,我們一向都欽佩得很,怎麼敢打這種主意?可你看看,這些人——和我們有什麼區別?」

  「宇哥!」白欣如的臉色一瞬間蒼白若紙,難以置信地看向周白宇。

  周白宇沉默,滿臉愧色——他不只是在羞愧險些對不起白欣如,更羞愧著敖近鐵說的話:爭名奪利,與他們有何區別?

  藍元山也在同一時間垂下了眼簾,一言不發。

  希音抿了抿唇,伸手扶住了身形微晃、險些就要站不穩地白欣如,輕聲道:「你……別難過,他沒有對不起你。」

  希音這頭正小聲地將周白宇的異常盡可能簡要地告訴白欣如,那頭敖近鐵的話卻仍舊還未說完:

  「還有你,追命——我在幽州當了這麼多年的捕快,出生入死難道就比你少嗎?憑什麼你們四大名捕的名頭人盡皆知,我卻永遠都只是幽州城裡的一個小捕頭?永遠都只能屈居在你們之下?憑什麼?」

  他雖被縛,此刻的氣勢竟像是已經壓過了所有人,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滿場寂靜,所有人盡數沉默。

  敖近鐵又笑了兩聲,帶著濃濃的諷刺,竟顯得已有些癲狂。

  長久的靜默後,第一個響起的,是一道清冷而平靜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輕聲細語,不帶起伏:

  「就憑追命他從未想過……你說的這些事,」希音略略仰起了些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敖近鐵,嗓音平板,「他只是……想破案、想救人罷了——沒有別的。」

  敖近鐵一怔,忽然間竟像是失了語一般,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追命看了希音一眼,忍不住搖頭低笑了一聲,伸手拉過她攬到自己懷裡——隨即卻又一下子正了臉色,視線一瞬間淩厲了起來:

  「最近的八宗奸殺案……」

  「不是我們做的。」

  「不是他。」

  ——希音和敖近鐵同時開口。

  追命低頭去看被自己攬在懷裡的小道姑,卻見她這會兒也真仰著頭看自己,滿臉的認真和肯定:「不是他——他們四個,聲音都不對。」

  ——昨日她聽到的那個聲音,並不是這四人中的任何一個;這四人的身形也與昨日見到的那幾人完全不同。

  追命喝了口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半晌後終於是點了點頭,再一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

  這一次敖近鐵四人的事件,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最後的那一番話終於點醒了周白宇——他主動放棄了這場決戰,立誓專心管理好北城,再不做爭名奪利的蠢事。至於藍元山……他雖也和周白宇一樣主動停戰,但他的城府實在是太深了,追命看不透他,不敢妄下斷論。

  但不管怎麼說,能減少爭鬥總是好的。只可惜——那八宗奸殺案的兇手,仍舊還沒有找到。

  然而這一樁遺憾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當天傍晚,柳沉疏和無情就已經從江府回到了東堡。

  ——當然,這個時候的無情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衣著。追命和希音一起站在東堡的大門口,看著柳沉疏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無情不緊不慢地從遠處走來,兩人一個一襲白衣勝雪,眉宇淩厲、盡是殺氣;一個一身玄衫似墨,眉目溫柔、滿含風流——如此巨大的反差,卻好像在這夕陽裡不著痕跡地融為了一體,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和溫柔。

  追命攬著希音的肩膀,忍不住笑了一聲,湊到小道姑耳邊輕聲道:「其實……小丫頭你有沒有覺得,大師兄女裝的時候還挺漂亮的?和沉疏簡直郎才女貌。」

  希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卻到底還是下意識地又轉過頭去看了看無情——想起他一身女裝、被柳沉疏半扶半攬著的樣子,終於是也忍不住揚了揚嘴角,輕聲笑了起來。

  追命看得心癢癢,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兩個小梨渦——小道姑倒是也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折騰著自己的臉,一直到一道清冷而略帶淩厲之氣的嗓音自兩人身邊響起:

  「三師弟,希音。」無情已然到了兩人身邊,淡淡開口,「我已殺了兇手。」

  無情出手,向來人如其名——追命聽完自家師兄簡要的解釋,不禁愣了愣,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猛地灌了自己兩口酒,驚愕得險些被嗆到:「兇手居然是他們?」

  片刻後,追命卻又是自顧自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果然是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成親!


☆、第53章 成親

  「奚採桑是陰陽人——這一點的確出乎意料,」無情點了點頭,「奚採桑、梁紅石、休春水與居悅穗都已伏誅,江愛天確系無辜,只受了驚嚇,並無大礙。」

  無情為人雖極重情義、尚不能灑然無情,但他身上的殺氣卻無疑是師兄弟四人之中最重的一個,出手之時,確然殺手無情——追命聞言,倒也正在意料之中,並不驚訝,只是又連喝了幾口酒,輕歎口氣。

  ——誰能想到,這整天義憤填膺嚷嚷著要抓出兇手、替姐妹們報仇的女子們,卻恰就是這八宗奸殺案的真正兇手?

  他和無情本也都沒有想到——無情的計畫,一是以在明處的追命為幌子、降低兇手的警惕,二來就是要引誘兇手對他下手、自投羅網。無論兇手是誰,這個法子都必然是有用的——但在發現真凶的一瞬間,他還是不免微有些意外和歎息。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旦知道了真凶是誰,從前的一些資訊卻又反倒一一得到了印證,比如——每一樁奸殺案發生的時候,那四人好像很快就都會出現在附近、憤怒地嚷嚷著一定要抓住兇手……

  ——如今想來,這真凶似乎也並不是毫無預兆。怪只怪他們當時未曾多想……

  追命晃了晃葫蘆,心情顯然是稱不上愉快。希音眨了眨眼睛,略微遲疑了一下,終於是輕聲問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小道姑仰著臉,表情嚴肅,眼底卻是一片懵然和不解。柳沉疏看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小道姑並不抗拒,追命卻立時就瞪了他一眼——柳沉疏似是渾然未覺,伸手又捏了捏希音秀氣地鼻子,而後才終於有些戀戀不捨地收回了手,低低笑了一聲,笑意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又似乎夾雜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譏諷之色:

  「不過是嫉妒與貪念罷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晴兒,我說得可對?」

  柳沉疏一邊說著,一邊回過頭去,一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低了頭湊近無情,聲音越發輕柔,猶如情人間的絮語一般,卻又滿是調笑與戲謔的味道——追命咬著牙拼命憋笑,卻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一口酒就這麼「噗」地噴了出來,不停地拍著胸口一陣猛咳。

  無情面無表情地斜斜看了他一眼,轉頭又去看柳沉疏——柳沉疏這時候卻已像是徹底換了張臉一般,臉上只有深深的遺憾與感慨,再無半點笑意:

  「只可惜了這八條活生生的人命……」

  每一條人命,都重逾千金——這是藥王孫思邈師父教給每一個萬花弟子的第一課。

  無情的動作略略頓了頓,伸手拍了拍柳沉疏就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收回手時恰有一陣微風吹過,將一瓣花瓣吹入他的掌心——無情看了看手裡的花瓣,抬起頭來看向前方,目光有些悠遠,淡淡道:

  「此案已結,我們也該動身了——還有別的案子等著我們去辦。」

  ……

  幽州八宗奸殺案已結,按照追命原來的計畫,這時候他就應該和希音一起高高興興地回汴京成親去了,但事實上,這樁案子暮春三月就已經了結,而等到他們真正成親的時候,卻已然是夏末秋初了——這幾個月中,到底還是又橫生枝節、出了大事。

  無情原本是要去查辦陝西金印寺的案子,後來接到諸葛先生傳信,便先趕來了幽州破這一系列的奸殺案。案子破後他本該繼續前往金印寺,然而卻臨時又接到了一樁案子、要去捉拿「天靈堂」的堂主周笑笑;分-身乏術之下,追命便替無情接下了金印寺的案子,和希音一起前往陝西。

  而在這個時候,無情和鐵手卻是因故被捲進了一場大案之中——當年犯下謀逆一罪的「滅絕王」楚相玉曾越獄出逃至連雲寨,將當今聖上的一件天大的秘密告知了連雲寨的大當家「九現神龍」戚少商。為了這個秘密,奸相傅宗書譴義子顧惜朝入連雲寨破壞離間,使得戚少商千里逃亡。無情和鐵手卻都因為各自正在辦理的案子而意外捲入了這一場紛爭之中——他們本都是慷慨俠義之人,自是不可能坐視不理。

  追命在金印寺一案中略受了些傷,在小道姑的擔心和督促下,很是安分地在一戶農家中乖乖養了一陣子傷。等到他傷勢痊癒、打算和希音一起回汴京的時候,這才終於聽說了戚少商的事——這時候,這案子卻也已經徹底了結了。

  追命和希音一路趕回神侯府,終於在見到完好無恙的無情和柳沉疏時齊齊松了口氣,卻又立時都愣了一下——無情回來了,鐵手卻是不在,如今暫住舊樓的,卻竟是在這一案中斷去了一臂的戚少商。

  ——奸臣當道、邪魔橫行,他已分不清誰才是捕、誰才是賊。這一案讓鐵手迷茫,他不願再回汴京……無情勸不動他,諸葛先生竟也不勉強,只點了頭讓他安心休養、好好理順頭緒,並在他想通回京之前,請了戚少商暫代鐵手的職位。

  「九現神龍」戚少商,就算他已經斷了一臂,卻也當然是世所少見的英雄豪傑,更何況無情為他做的那一隻假手精妙絕倫、甚至能拈起一朵鮮花來——但他再出色,也畢竟不是鐵手,不是這麼多年來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那個師兄弟——

  追命長長地歎了口氣,猛地將葫蘆中剩下的一大半酒一口喝幹,而後苦笑了一聲,抱緊了懷裡的小道姑,臉上的神色是少見的悵然。

  希音乖順地靠在他的懷裡,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

  回到汴京的第二天,追命給鐵手去了封信,並沒有勸他回來,只是告訴他自己和希音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這是諸葛先生親自挑的日子,就在中秋之日,人月兩團圓。

  鐵手沒有回信。

  追命也不勉強,高高興興地準備起婚事來——有些事,只能等他自己想出答案,否則再勸上百遍千遍,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神侯府張燈結綵,終於開始漸漸有了喜慶的氣氛。

  一個月後,冷血也回到了汴京——這一次他居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旁還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正是習家莊的三小姐習玫紅。

  習玫紅是個大小姐,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她自幼嬌生慣養、又得父兄寵愛,性子實在是嬌蠻得厲害。但她的人卻是單純坦率又極為可愛的,縱然嬌蠻,卻也並不令人生厭,每日裡和冷血吵吵鬧鬧、活脫脫一對歡喜冤家,卻反倒是讓素來沉默訥言的冷血也顯得熱鬧活潑了不少。

  「四師弟的好事只怕是也近了,」追命攬著小道姑懶洋洋地坐在窗臺上,看著正在樓下笑鬧的習玫紅和冷血,忍不住喝了口酒,笑著搖了搖頭,「怎麼樣,大師兄你和沉疏商量好了嗎?到底是誰娶誰嫁?」

  話音剛落,追命就只覺得背脊一涼、猛地打了個激靈,側過頭就見無情正冷冷地看著自己——追命乾笑一聲,卻是立時就沖著小道姑一通擠眉弄眼,希音終於是沒忍住,「噗嗤」一下輕聲笑了起來。追命伸手戳了戳她的兩個小梨渦,喝了口酒,搖頭晃腦地歎了口氣:

  「可惜了……不知道二師兄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無情同樣歎了口氣,再沒有多言。

  八月十四,婚禮的前一天,所有相關事宜都已準備妥當,只等第二天吉時的到來——下午,有一個挺拔英武的青年敲開了諸葛神侯府的大門。

  ——鐵手回來了,身邊還伴著一個叫做「小珍」的溫柔少女。

  神侯府僅剩的那一點點陰霾終於盡數散去,上下一片歡騰喜慶。

  八月十五,終於到了。

  希音是從神侯府對門的柳沉疏那裡出嫁的——小道姑對於婚禮的一應事宜自然是全都一竅不通,柳沉疏當仁不讓地包攬了下來,全當是自家妹妹出嫁,貼心地替她置辦好了一切,親自背著她出了門、上了花轎。

  追命性子落拓不羈,在江湖上人緣極好,這一日來得賓客自然也是濟濟一堂。再加上追命好酒又是世人皆知——夜色深沉,希音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等了許久才終於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響,隨即就是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追命的酒量一向很好,剛才喝了這麼多酒他都清醒得很,這時候卻覺得自己好像是醉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小道姑穿紅衣,這麼張揚熱烈的顏色,卻偏偏被她穿出了一股子安靜的美來。她頭上仍舊還帶著鳳冠,大約是腦袋上從來沒有頂過這麼重的一堆飾物,身形略有些不自在的僵硬,卻還是如同往常一樣背脊挺直、一絲不苟。

  追命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伸手小心地取下她頭上的鳳冠和一堆簪釵,隨手將她一頭柔順的長髮揉散開來:「嫌重拿下來就是了,老是這麼一本正經地也不知道變通。」

  ——聲音低沉,帶著三分微醺的酒意。

  希音眨了眨眼睛,也不反駁,只是仰了臉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清亮而專注——追命只覺得剛才喝了那麼多酒,酒意一直到現在才終於一下子全部上湧,一張滄桑的臉上竟也泛起了幾分紅暈,眼底卻是一片極為年輕的溫柔和真誠。他終於沒能忍住,慢慢地低了頭,將自己的唇貼上了希音的。

  略帶苦澀的酒味一瞬間就在唇齒間蔓延了開來——希音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也不知道是因為追命的吻還是這酒意,莫名地覺得有些暈眩。

  半晌,追命終於放開她,低喘了一聲,伸手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他自幼坎坷,何曾想過自己竟也能有這麼一天?但指尖真實的觸感正無聲地告訴著他——他終於……也已有了一個家了。

  小道姑微微偏過頭,任由他摸著自己的臉,輕輕眨了眨眼睛,而後抬手——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追命猛然一驚——小道姑卻似乎是渾然不覺,動作利索得不得了,轉眼間身上就已經只剩下了抹胸和褻褲。追命的呼吸猛地一滯,隨即卻一下子就急促了起來——她本就膚色白皙細膩,在屋裡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越發瑩潤如玉,教人半點也移不開目光。

  小道姑脫完了自己的衣服,略略頓了頓,而後忽然就大大方方地湊了過來,再一次伸手——這一次扯開的是追命的衣帶。

  男人的喉頭上下滾了滾,想要伸手去攔,卻又偏偏好像在期盼著什麼似的怎麼也伸不出手,就這麼半僵著身子坐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小道姑將自己的衣服脫去。

  男人結實健碩的胸膛很快就裸-露了出來。希音動作微頓,略略歪了歪頭,像是在認真回憶著些什麼,片刻後終於又有了動作——她傾過身坐進了追命的懷裡、伸長了手臂抱住了追命的肩膀,而後仰著臉吻上了他的嘴唇。

  追命心頭一蕩,忍不住也伸了手摟住她,低頭吻了上去——有沁人的涼意自胸口劃過,一路蜿蜒而下,追命一下子打了個激靈渾身一震,猛地伸手按住了小道姑正落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有些難以克制地低喘了兩聲,氣息早已是一片淩亂。

  「希音……」他喊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得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希音抬起頭看他,眨了眨眼睛,神色中略有些不解和疑惑:「不是……這樣嗎?」

  「什麼?」追命呆了一呆。

  「我做得不對嗎?」希音歪了歪頭,一板一眼地道,「洞玄子曰:兩形相搏,兩口相焉,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時相吮……」

  ——這是《洞玄子》裡的一段。明明應該是這麼讓人羞於啟齒的一段話,小道姑此時卻仍是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眼底滿是認真,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誦念經文一般……可她此刻卻又偏偏只穿著最貼身的衣物、露出大半光-裸的肌膚。

  追命只覺得腦子裡的某根弦「啪」地一下就斷了,隨即卻又是「轟」的一下一片空白,攬著懷裡的小道姑猛地一用力,已將她壓倒在了床上。

  「下一次吧,」呼吸急促的男人連說話都已有些艱難,「下一次讓你試,今天交給我。」

  希音眨了眨眼睛,竟也不多問什麼,只是乖順地點了點頭——下一刻,男人就已經不由分說地吻了下來。

  初秋的夜裡還帶著涼意,但追命卻覺得一點都不冷,不止是身上,就連整顆心都是暖的——

  未來的路還很長,這前路、這江湖還有更多的風雨,但他已有了家——能遮擋風雨、洗去霜塵、能陪他一起在風雨中並肩前行的家,自此便再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不吊大家胃口了,一次性全部寫完,最近和諧之風盛行,所以這篇文就到這裡為止了,(《開謝花》就不寫了,那個案子無論看多少遍,最後我最深的印象概括一下,永遠都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一把傘、一句「江湖風險多,三爺要保重。」就把三爺的心騙走了,想想簡直太心酸QAQ)謝謝大家的支持!下一篇……如果成績能有起色、看的人多的話,我準備寫得長一點,連同之後說英雄的劇情也一起寫到,因為後期的男神越來越帥了!當然也因為說英雄裡還有我另一個男神蘇夢枕!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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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音呆呆的好可愛
對追命的表白也很帥
追命很好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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