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麻衣
第1Q
她第一次到帝光,是在即將上小學前不久的一天。
因為收到了「紅葉」不久之後就要被拆遷的通知,向來不愛緬懷過去的母親難得傷感了一把。母親難過的時候,她總是會不自覺跟著不安,父親依舊是忙碌於工作,似乎並不曾注意到妻子的不正常,小姑娘眨了眨眼,不知哪來的勇氣去扯了扯父親的衣擺。
「爸爸。」她抬起頭,聲音雖小卻儘量清晰地說,「麻衣也想去看看……你們的定情之地。」
就是這樣一個突然的契機,她隨同父母一起來到了帝光,到了那個名字聽起來很文藝但其實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便利店的地方。
據說以前是母親的姨母家的店,後來姨母一家搬離東京,紅葉就賣給了別人。最近帝光學校附近開發,臨近的小建築都面臨拆遷。看到那個寫有「紅葉」字樣的招牌附近大大的「拆」字,女孩忽然有些不悅。
母親還在和同樣聞訊趕來的人一起回憶過去,時而微笑時而歎息是小小年紀的她所不理解的情感,轉過頭,爸爸正站在店門口正對著學校大門似乎是陷入沉思,女孩偏過頭,視線裡忽然闖入一個一團雪白的小東西。
「小十!」
以為是自家貪吃的寵物,女孩急忙鬆開一直牽住母親的手去追兔子,一團雪白的小傢伙半途停下來看了她一眼,猩紅的眸子閃過詭異的光芒,隨即一溜煙從封條下的一個縫隙鑽進了店裡。
縫隙很小,大概僅能允許小孩通過,女孩不疑有他地跟著鑽了進去,身後似乎傳來母親叫她的聲音,她轉過頭看向門外,明明是玻璃製作的門,卻瞧不見母親的身影,連聲音也跟著聽不到了,她疑惑地撓了撓頭。
「怎麼了……」
「您走好!歡迎下次再來!」
身後傳來收銀員有氣無力的聲音,女孩轉過頭,即將要拆遷的店內居然擺著滿滿的貨品。不過似乎是因為要拆遷的關係,店內生意並不好,剛才那個客人離開之後店裡一下就安靜下來,連收銀員都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看到正在貨架前發呆的女孩,對方詫異地張了張嘴。
「哎呀小朋友,和媽媽走散了嗎?」
走散了……單純的意識裡闖入這幾個字,女孩終於反應過來,隨即邁著小短腿就沿著原路返回,身後是收銀員的驚呼。
「門在這邊啊!」
不信,她剛才分明是從這邊的門進來的……這邊的門……門呢?
「哎呀都跟你說了門在後面了。」收銀員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隨即嚇了一跳,「啊,你怎麼哭了!」
「沒……才沒有哭!」女孩趕緊伸手抹掉眼淚,眼角餘光卻瞥見正蜷在角落抱著一包薯片奮力撕扯的小兔子,她急忙跳起來伸出手,「啊!都是你!」
一邊說一邊朝小傢伙奔了過去,兔子敏捷地豎起耳朵,丟下爪子裡的東西就跑,女孩反射性地追了出去,身後的收銀員怪異地搖了搖頭。
看那衣著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姑娘啊……嘖,果然是土豪多作怪。
「小十你站住!」
她追著小兔子跑出了店,迎面而來的是剛走出校園的人群,向來有些微人群恐懼症的女孩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小兔子卻像是算好了般恰好出現在視線裡,她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氣再度追了上去,跟著小兔子穿越人群,跨過街道,直到一個無人的巷口,就在女孩跑得筋疲力竭的當口,視線裡忽然出現一樣熟悉的東西。
「啊!是爸爸的車!」
雖然知道那種車子是不是只有他們家才有,可是車屁股後那個……「赤司家的標誌可不是誰都能用的東西」。
牢記父親每一句話的女孩眼神一亮。
「爸爸!爸爸!」
她一邊跑一邊欣喜地叫出聲,小小的身子卻在觸碰到車門前被人毫不溫柔地帶離地面,女孩被懸在半空無力地踢了踢腿,一邊慌亂地看著正一手扶著門框面無表情看著她的人。
「爸爸你生氣了嗎?我不是故意亂跑的!」爸爸為什麼不阻止壞人?
「……她是誰?」
「爸爸」終於開口了,他的眉眼原本就很少帶笑,這會兒更是整個皺成一團,聲音好像比平時還要冷……果然是因為在生氣嗎?
「抱歉少爺,她突然冒出來……」
「壞人」忽然開口,一邊說一邊拎著她朝外走,她一下慌了神,腳在半空中踢了半天,卻因為太短了而達不到目的,只好委屈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爸爸我知道錯了!不要趕我走!」
一張嘴,強忍的淚水便跟著滾落下來,隨即似乎想起什麼,兀自伸手胡亂地抹了抹臉,一邊口齒不清地向「父親」討饒。
「對不起爸爸,我沒有在哭……麻衣是赤司家的孩子……不可以隨便掉眼淚……對不起爸爸……」
……
「少爺,這孩子……」「壞人」愣住了,拎住她的手也不自覺鬆開了些,女孩趁機轉過頭咬住他的手臂,他一時不察地鬆開手,女孩立即麻溜兒地落在地上,然後迅速跑到「爸爸」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腿,抬起頭,帶淚的紅眸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亂跑的,媽媽沒有哭吧?」
她在說什麼?
「少爺……」「壞人」忽然湊了過來,女孩下意識地朝「爸爸」身後蹭了蹭躲起來,然後聽到那人壓低的聲音,「我們必須趕快解決這個,萬一被人看到……」
「看到什麼?我有個……5歲的女兒?」
「……是6歲,爸爸。」她小聲提醒,怕父親忘記還有一個月就是她生日。
「少爺,那是不可能的。」「壞人」篤定地說,「這個小女孩大概是和爸爸媽媽走失了就亂說話……」
你才亂說話!你才弄丟了爸爸媽媽!女孩忿忿地瞪著他。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爸爸」一邊說一邊把她拎起來,伸手比劃了一下她的臉,再指了指自己的,「不過這張臉……說她和赤司家沒有關係似乎也說不過去?」
爸爸在說什麼?
女孩努力仰起頭看了看「爸爸」,又踮起腳轉向轎車的倒後鏡。雖然從小時候起大家都說她長得很像爸爸,但是性格卻一點都不像,大家都說她像小十那個仙逝的爸爸……
「啊!小十!」從倒後鏡才瞧見原來那團雪白的小傢伙一直縮在車輪下面,她急忙轉過頭一邊扯著父親的衣擺一邊激動地指著小傢伙,「爸爸,都是它亂跑我才迷路了的!」
「……兔子?」
「額,少爺,好像是來的路上差點軋到的那只……是您說要停車來著。」
「爸爸你在說什麼,那是小十呀!」女孩瞪了瞪眼,隨即鬆開手朝兔子走過去,這次它終於沒再抵抗了,任由她抱起來,女孩伸手揉了揉它的毛,一邊踮起腳尖舉起它。
「是我們家養的小十,你忘……啊嘞?小十爪子上的毛好像是全白的……」這只的有一圈灰色的毛,不是小十。
「爸爸!」醒悟到什麼的女孩急忙瞪大眼,一副非常驚恐的模樣,「小十它被掉包了!」
……
「少爺,有人走過來了。」
「壞人」又趕緊開口,「爸爸」轉身打開車門,隨即彎下腰來正對著她。
「你……叫做麻衣是嗎?」
「爸爸你……」
「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的。」嗚哇,爸爸說話還是這麼硬邦邦的,一定是氣還沒消。
「姓什麼?」
「赤……赤司。」爸爸是在考驗她嗎?她才沒有那麼笨呐。
「那好,上車吧。」
咦……所以果然是考驗嗎?爸爸肯定是把她當白癡了。
……
「少爺,您不會是真的相信吧?」
司機的聲音透過對話機傳來,赤司停下翻書的動作輕應了聲,視線不經意地落在正蜷縮在車座一角的女孩。似乎就像她說的那樣,不敢在「爸爸」面前哭,剛才一個人抱著小兔子偷偷抽噎了好大一會,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好像是想問什麼,卻始終不敢開口,終於精神不濟睡著了。
原本一直在她懷裡的小兔子不知何時爬了出來,此刻正坐在車內的冰箱門上抱著一片不知那裡來的薯片一邊啃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那眼神,不知為何有種似曾相識感……他確信他的人生中不曾出現過這種生物。
「少爺?」
「回去打聽一下旁系的有沒有誰家走失了孩子。」
畢竟算是同族,收留一下也無妨,不過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麼……算了。
他搖搖頭將兔子的怪異表現丟在腦後,再度翻開書,原本窩在另一個角落熟睡的女孩似乎做了噩夢,一下彈坐起來,一邊使勁揉了揉眼眸,視線捕捉到他,她急忙撲過來,雙眸瞪得滾圓。
「爸爸!媽媽呢?」
好吧,問題來了,他要去哪裡替她找媽媽?
第2Q
【正如洛山一直以來的信念那樣,赤司征十郎是個執念于勝利的人。『為了勝利不擇手段』,這是多數人對這位少年隊長的評價,也許正因為他那樣的出身自然地造就了他的人生觀與價值觀,這本是無可厚非分事情,但事實證明赤司此人在很多細節上都會體現出少許違和。儘管這些違和還不明顯,但我們也許可以做個假設,這位看起來一帆風順從未敗過的天才,其實一直在和某樣事物做鬥爭並且還沒能得出結果。它可以是信念也可以是理想,甚至更具現化的諸如來自家世之類的東西,但我本人更傾向於這種猜測——過去的自己。】
「唰——」
原本一直沉默看報紙的人忽然動了下,雙手並用將《洛山一周》揉成一團丟在一旁,坐在沙發上一手撐著額頭微微閉上眼。
明明是個單細胞的笨蛋,這種時候倒是敏銳地讓人不爽。
細微的腳步聲從前方傳力,他頭也沒抬地開口。
「什麼事?」
「少爺。」剛好走到沙發附近的管家小心翼翼地開口,「您帶回來的那個小姑娘不肯洗澡……」
「如果不洗就把那只死蠢的兔子丟出去,就這麼告訴她。」紅發少年眼皮一動不動地開口,管家點頭去了,他這才緩緩睜開眼,不經意地朝那份報紙瞥了一眼,被揉過的紙張呈現不規則扭曲,恰好遮住「本文作者友情援助——」後的字樣,少年的眉頭微微皺起,伸手剛拿起報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葉山小太郎來電」
「喂——」說完將話筒舉開老遠,對面果然傳來少年精神十足的大嗓門。
「喂喂!赤司司!你看報紙了嗎!」
「……如果你說那個亂七八糟的報導的話。」
「才不是亂七八糟呢!」對面的顯然已陷入興奮中的「前輩」急忙反駁,「雖然赤司司翹掉了人家的採訪可是新聞部的態度真的很好喲,還很貼心地給我挑了張比較帥氣的照片放上去的……啊對了,赤司司看你那張了嗎?聽說是特別請攝影部的王牌來……」
「……我掛了。」
「唉等等!一軍的傢伙們都說要和新聞社搞聯誼,找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無所謂。」少年再度習慣性地將手指撐在額頭輕按了下,「這種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就好。」
「哦了!那我就這麼回復了!」目的達成的少年歡快地應聲,隨即又急忙補充道,「那就明天傍晚學校門口見了……記得出場儘量低調點。」
作死地說完最後一句話,葉山迅速掛了電話,赤司不經意地瞪了瞪眼,一句「不要算我」到底是被吞了回去,隨即翻開手機想要追加一條資訊,先前離開的管家又匆忙跑了回來。
「少爺,那位小小姐不肯睡覺……」
「……這次又怎麼了?」
「她……她說要聽睡前故事。」
「那就去說給她聽。」
「可是……」對少爺少見的沒耐心感到有些驚訝,管家猶豫道,「她……」
「我想聽媽媽講。」
伴隨著稚嫩的聲音,女孩從管家身後緩緩探出頭滿臉委屈地看著「父親」。
紅發少年的額頭突兀地跳了一下。
「我應該告訴過你她今天暫時不在。」
「麻衣知道……」她撇了撇嘴,同少年一樣的五官迅速努力拼出一副忍住哭泣的堅強表情,看在「父親」眼淚莫名一陣內傷,正想著要不要抬高聲音讓她安靜點,女孩忽然又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蹬蹬跑到他跟前。
「那就爸爸講給我聽。」先前還佈滿陰霾的表情迅速收了起來,女孩踮著小腳悄悄蹭到沙發上,一臉天真地抬頭看向他,「就講爸爸最喜歡的匹諾曹哦。」
他喜歡匹諾曹?
瞧見管家的身體動了動,疑似是在笑,赤司皺起眉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斜睨了一眼正瞪大紅眸盯著自己的小姑娘。
「你……先下去吧。」
「是,少爺。」
管家低頭轉身離開了,女孩忽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爸爸,家裡什麼時候多了那個爺爺?」
「那是管家。」說起來好像一般人家裡確實是沒有那種設定的。
「哦。」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瞪大眼天真地看著赤司,「還有剛才給我洗澡的姐姐呢?」
「……那是傭人。」
「為什麼家裡多了這麼多人?」小女孩滿腦子疑問,一邊問一邊四處看了下,隨即伸手指著不遠處花瓶裡的紅色花朵,「還有那個,我記得媽媽喜歡的是白色的。」
赤司皺起眉,莫名對女孩口中的「媽媽」感到一股不爽。說到底,那個叫做「媽媽」的傢伙是真的存在的嗎?還是這小丫頭正是被那女人拋棄了還不一定……
「話說回來,爸爸。」
清脆的聲音傳來,赤司回過神,紅發小姑娘正用和幼時的他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做出從未有過的新鮮表情,一手拿著先前被他丟在一旁的紙張,鮮紅的眸子茫然地眨了眨。
「為什麼這上面會有媽媽的名字?」
……
她剛說什麼?
******
「秋葉!秋葉!」
守了半天終於瞧見好友出場,洛山新聞部新秀竹內時江一臉興奮地朝她跑過去,手裡還揮舞著她最近的得意之作。
「多虧了你,這周的《洛山一周》又大受歡迎呢!」
「哈嗚……」對面艱難走過來的少女一手扯住挎包的肩帶,另一手使勁揉著眼睛,走路都有些想要飄著的樣子,對好友這激動的模樣理解無能,卻還是很禮貌地摘下手跟著道喜,「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問題解決了就好……」
「哇,你黑眼圈好重!」矮個少女驀地湊過來盯著女生的臉左看右看,「昨晚沒睡好?」
聽她提起這個,名叫秋葉的女生立即換上一張被鬼附身的表情,雙手並用握住時江的手,然後指了指自己。
「我看起來很老嗎?」
「哎?」
「我昨天居然夢到有個小女孩追著我叫媽媽!」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收回手,一手撐在額頭使勁揉了揉,「更可怕的是那孩子居然長著一張和那個誰一模一樣的臉,雖然不排除是他強大的氣場無形中造成的影響……」
「……那個誰是?」
「就是昨天放你鴿子的天才隊長啊。」秋葉一手揉著額際一邊眯起眼,「寫了那樣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被記恨……」
「那有什麼!」提起這個就火的新聞社頭號健兒立即不爽了,「本來就是那傢伙突然放我鴿子我才找你救場的,要是有什麼怨恨都沖我來……」
少女滔滔不絕的話中斷在好友忽然拍在額頭的巴掌上,她頓下來看向秋葉,後者無奈地聳肩。
「打住,我又不是在怪你。」想起昨夜那個荒唐的夢,秋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嘛,對方是大財閥的接班人,應該是沒空關注這種小報紙的吧。」
「啊……說起來。」
似乎終於想起什麼,時江一手點了點下巴,露出驚奇的表情。
「剛才遇到一個小女孩叫我時江阿姨來著,我給嚇跑了,聽你這麼一說忽然覺得那孩子簡直……」
「覺得什麼?」
身後傳來突兀的稚嫩嗓音,秋葉整個人一震,視線越過時江落在她身後的小姑娘身上,而被問的人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察覺,兀自冥思半晌才脫口而出——「那個簡直就是赤司征十郎小一號嘛!」
「嗯?麻衣本來就是爸爸的女兒啊。」
女孩的聲音一下歡快了許多,越過時江蹭蹭跑到秋葉跟前,雙手並用扯住少女的右手,抬起頭,漂亮的紅眸因為高興而彎成月牙狀,看起來就像是不小心墜落人間的天使,說出的話卻讓聽的人只覺眼前一陣發黑。
「媽媽,麻衣終於找到你了。」
上帝,她一定是夢還沒醒!
約定時間已到,少年少女們成排坐在洛山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店裡,主事者不在也沒人說開始,眾人不明真相地竊竊私語著,直到出去打電話的黑髮美少年拉開門朝內探出頭。
「小征說丟了東西在找,讓我們先開始不用等他。」
「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麼?」葉山急忙站起來,「要不大家一起幫忙去找吧?」
「是啊,大家一起找總會更快的嘛!」
「就是,東西在哪丟的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因為赤司不在而坐立不安的眾人急忙跟著出聲,紛紛站起來表示要出一份力,實渆玲央遲疑了下。
「額……說是親戚家的孩子,大約五六歲,紅色雙馬尾……」
說了一圈發現眾人的表情都有些怪異,有的人直接瞪眼看著他背後,有些人則伸手捂住嘴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不明所以的美少年繼續補充道:「據說只要看到就知道是小征要找的——」
「抱歉,我們來晚了,能不能請大家幫忙找下這孩子的……學長?」
熟悉的女聲在背後響起,玲央轉過頭,黑髮少女正懷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站在門口,看到真的是他,她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將懷裡的孩子朝前遞出去些。
「太好了學長,能不能幫幫忙,這孩子好像和她爸爸走散了……」
「哈?」玲央愣了下,下意識地伸出手要把女孩接過來,原本疑似睡著了的小姑娘卻忽然睜開眼,赤紅的眸子反射性地朝玲央瞪了眼,和某人太過相似的那雙眼眸讓玲央直覺地往後退了退,然後就見女孩又趕緊轉回頭去雙手並用抱著秋葉的脖子,臉頰鼓起似乎有些要生氣的味道。
「媽媽,爸爸不喜歡玲央叔叔抱我的,你忘記了嗎?」
這話似乎信息量不小,眾人一時都驚住了,連秋葉身後已經經歷過一次震撼教育的時江都不由抖了幾抖,身後忽然傳來少年低沉的嗓音。
「麻衣,快下來。」
眾人的視線成功地轉移到姍姍來遲的紅發隊長身上,原本抱住「媽媽」不放手的女孩立即歡喜地揮舞著手臂試圖引起赤司的注意。
「爸爸你看,我找到媽媽了哦。」
……眾人絕倒,而小姑娘眼裡惟獨能映出的一男一女同時變了臉色,「媽媽」一下漲紅了臉,「爸爸」卻只是眯起眼,似乎在沉思什麼的樣子。
似乎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
第3Q
秋葉並不討厭赤司這個人,確切的說她與他之間還擔不起任何情感之類的詞語。進入高中之後才知曉名字的那個天才少年,對於深谷秋葉來說唯一能給出的認知也只不過是「能把名字和臉對上號」的程度而已。
儘管他們在同一個學校的同一所班級。
「新入生代表,一年a組赤司征十郎。」
哎,新入生是同一個班的呢。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入學典禮上,因為不小心遲到被安排到最後的女生看不到講臺上那個少年的樣子,只隱約瞧見一叢紅發,整個會場的學生們熱情得嚇死人的鼓掌與歡呼聲讓少女心頭有些疑惑,正暗自嘀咕著到底是何方神聖,少年的聲音便透過擴音器在會場內擴散開來。
「我是赤司征十郎。」
沒有問候沒有自謙,少年所給出的第一句話就告知了眾人他的性格,像是覺得眾人都該知道他,卻又更像是在說不管周圍人如何看待他,他只是他而已。
聽起來是個不太好相處的人呢。秋葉不自覺眨了眨眼,唇角卻微微上揚起來。
不過那個人,聲音真是好聽啊。
作為一個攝影愛好者,秋葉有個頗違和的癖好。她是個聲控,這個控指的並不一定是著名的聲優或者歌手,而是女生極喜歡通過聲音去認識一個人。這樣的習慣是從小時候養成的,女生只能用聲音去分析一個人的性格愛好等等,對長相之類的事情反而不那麼在意了。不過她的耳朵對於聽到的聲音卻是挑剔得緊,因此能有幸得到這個評價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以至於好友佑子時常會忍不住吐槽。
「秋葉覺得聲音好聽的都是怪傢伙。」
對於這項指控,秋葉並不想承認,但不可否認她所喜歡的那幾個聲音的主人都是性格奇怪的傢伙,就好像實渆玲央潔癖成性,就好像赤司征十郎以勝為尊。
當然以勝為尊只是外界對於這位少年隊長現今的評價,據說以前他也曾經有過溫柔和善的風評,至於現在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約只有曾經參與他過去的人知道,而深谷秋葉,她對這個人的認知除了「聲音好聽」之外再無其他。
他是鼎鼎大名的天才少年,君臨頂點的洛山王者,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女生。
他生活在那片被光明籠罩的世界,她喜歡站在陰涼處觀察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
他們在一個班級,他們未曾有過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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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谷秋葉。
他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名字,是在某一次去辦公室找老師談事情的時候。
那時老師正在批改之前入學小測的數學試卷,看到他進來也沒遮蓋就這麼攤著,少年的視線不經意便落在試卷上。只一眼便看出錯誤百出的那些答案,字跡卻相當工整漂亮,不管是名字的漢字還是答題裡的日文,甚至亂七八糟的公式都令人驚豔,卻還是改變不了錯誤的事實。
赤司眯起眼,不知為何覺得心情還不錯,唇角也微微上揚起來。
原本正在滔滔不絕的老師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看向手中的試卷,隨即忍不住歎息出聲。
「哎,這個深谷真是生來打擊人的。」
「怎麼了?那孩子文筆很好的呀。」
剛好經過的國文老師拿著課本在數學老師跟前站定,一臉的興高采烈。
「文字看著很舒服,而且字寫得也相當漂亮呢。」
她似乎挺喜歡那個女生,話語裡都掩飾不住驕傲,這廂的數學老師表情更糾結了。
「我說的就是這個,她偏科太嚴重了。」
「偏科怎麼了?」國文老師不服氣地伸手推了推眼鏡,「那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的!」
「連三角函數的關係都搞不清楚?」
「你什麼意思?三……三什麼數的我也不懂啊!」
不知何時發展成了單純的文理科較量,數學與國文老師互不相讓地在辦公室爭執起來。赤司不自覺皺起眉,對這樣的現象雖然稱不上討厭卻也實在沒興趣奉陪,一個人無聲地走出辦公室。
學校一如既往地大,辦公樓與教學樓之間有一個社團活動樓,被包圍起來的校園中央是巨大的噴水池,經過噴水池一側的時候,視線裡忽然闖入一道白色布條。
約莫有十米長的布條,從社團活動樓一直延伸到噴水池旁邊,一個穿著洛山校服的女生正手握一直毛筆趴在噴水池這頭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是要寫點什麼,他原本打算繞過去的,卻忽然聽到布條那頭傳來的聲音。
「想好了嗎秋葉?」
「還沒。」女生的聲音很近,隱約帶點沮喪的味道,「我不知道每個字寫多大比較合適啦……」
「啥?」
「我是說,『攝影部迎新大會』,這六個字,每個字占多大地兒啊。」
「親愛的秋葉,我要被你蠢哭了!那是七個字!」對面的人似乎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你根據長度算一下啊!」
「我……我和數位不相容嘛。」女生的聲音忍不住又壓低了些,「再說就算算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把握大小……」
……
文字再怎麼漂亮也改變不了是個笨蛋的事實……這是赤司征十郎對深谷秋葉的第一認知。
當然,也是唯一的認知了。
其實一直沒什麼正式交集,只是知道那麼個人而已。
國文老師果然是相當喜歡她,上課總喜歡提到她來念課文,有時候遇到晦澀難解的課文也總喜歡找她來解答給全班同學做表率。無獨有偶,數學老師也相當「厚愛」她,起初在黑板上留下題目也喜歡找她去回答,每當那個時候,她就會先朝同桌做個鬼臉,然後咕噥著不知名的話走到講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認真地寫下一個「解」,再淡定地添上「不出來」。
無論什麼時候她的字都漂亮得無懈可擊,當然殺傷力也是足夠。
於是全班忍笑,數學老師吐血。
於是後來數學老師放棄了對她的治療,她的數學課也自由多了,坐在她斜後座的他反倒多了些樂趣。她似乎是真的很討厭數學課,基本都屬於沉睡狀態,因為經常趴在桌子上,額前的有一小撮頭髮時常翹起,她醒來時的第一個動作通常都是把它按下去。
一鬆手就又翹起來,然後她堅強地繼續按,如此循環往復,他看得都有些發困了,她依舊鍥而不捨。直到她同桌的那個矮個女生看不下去地遞給她一枚髮卡用來固定,她感激地抱著對方蹭了很久,然後第二天,與先前那撮頭髮對應的另一撮又翹了起來……
少女固執的土撥鼠行徑再度開啟,於是他終於確定——她真的是個笨蛋。
極少數的時候她數學課上會醒著,卻依舊不聽課,只抱著厚重的書看得投入,經常被數學老師瞪都沒察覺,他無意中看到過一本書的名字——《神雕俠侶》。
似乎是……叫做武俠小說之類的東西?
不,在那之前的重點,那是一本正宗沒經過翻譯的中文書。
「秋葉,你最喜歡的虛擬人物是誰?」
「獨孤求敗。」【此處為中文發音】
「咦——好奇怪的發音,那是什麼人?」
「一個一生都在追求失敗的人。」
「啥?真奇怪的傢伙呢。」
「是呢。」女生低下頭將書簽夾在自己最心愛的那一頁,合上書,唇角微微上揚,「是個很奇怪的讓人又唾棄又心疼的傢伙。」
******
「因為媽媽的媽媽是爸爸的救命恩人,即使嫁給了爸爸之後也不可以忘記本來的姓氏,所以媽媽在外面一直都是這麼自稱的。」
小女孩展開那張報紙指了指那個「本文作者友情援助——」後面的字樣,絲毫沒注意到「父親」震驚的表情,兀自一臉認真地念出那個名字,「看,深谷秋葉。」
這是什麼?只是重名嗎?還是新世紀的最新惡作劇方式?
赤司覺得自己並不喜歡這樣的惡作劇,雖然女孩一臉信誓旦旦地堅持認定那就是她母親的名字,他依舊覺得這只是某種荒謬的巧合。
被拋棄的孩子總是會有些失去理性的,他並不是無法理解,但是卻非常不喜歡女孩這種混淆視聽的方式。說到底,他願意收留她也只不過是這孩子長得確實挺像自己,並且看起來真的認識他,但如果只是有心人為了什麼目的而教會她這樣說的就另當別論了。
「你確定那是你媽媽?」
「為什麼要確定?媽媽就是媽媽啊。」
「那個媽媽已經不要你了也說不定。」居然教孩子胡亂認親。
一時不悅對女孩這樣說出口,造就的結果就是她忽然開始哭個不停,那只作死的兔子也不知何時爬到了沙發旁的茶几上,一動不動地瞅著他,場景要多詭異就多詭異,赤司有那麼一瞬間真的以為這兩只是上天派來給他增添磨難的。
後來她哭累了睡著了,他才有機會去補眠,正在睡夢中被電話吵醒去參加部員們興致勃勃策劃的聯誼。原本不打算去的,才睡了幾個小時的女孩忽然又醒了過來,鍥而不捨地繼續鬧著要找媽媽,少年一手撐在額頭,越來越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領把那個小災難領回來。
卻始終沒料到,女孩口口聲聲的「媽媽」居然真的是他所知道的那個人。
「爸爸你看,我找到媽媽了哦。」
是巧合還是惡作劇?又或者所有的一切從最開始都是陰謀?
「麻……麻衣……」
被叫做「媽媽」的女生一臉震驚地看了看懷裡的女孩又看了看他,然後又迅速慌亂地掃了一圈四周,注意到圍觀人群果然都正朝她露出震驚又曖昧的視線,她的臉色一下漲得通紅,說出的話都語無倫次了。
「你你你……你說的爸……爸爸就是這個人嗎?」
完全無措的樣子。
那麼笨的人似乎沒有想出這種惡作劇的細胞,那麼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不過……視線落在女生雖然震驚卻還是緊緊抱住女孩的動作上,赤司微微眯起眼。
似乎挺有意思。
無論那個「女兒」還是她口中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