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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還珠)還珠之乾隆二大爺》作者:雲上打滾【完結】

《(還珠)還珠之乾隆二大爺》作者:雲上打滾【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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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四年正月壬戌,太上皇帝崩於養心殿,壽八十有九。是年,四月乙未,上尊謚曰法天隆運至誠先覺體元立極敷文奮武孝慈神聖純皇帝,廟號高宗。九月庚午,葬裕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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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山陵崩

太上皇駕崩了。

按祖制,大行太上皇帝的梓宮停於乾清宮,便於嗣皇帝每日前來焚香祭酒舉哀,盡為人子的孝道。

嘉慶帝面帶戚容,在隨侍太監的攙扶下走了進來。按著大清的祖制,皇帝大喪期間,身為嗣皇帝當截發成服。且百日內不得剃髮。所以不過數日,他的腦門上就冒出了一圈兒青色的發茬。

再加上大喪期間,諸事繁雜,吃的又極為素淡。且如今朝上尚有一事未明,他除了日日到大行太上皇帝靈前舉哀外,更是忙於處理那事,日夜費神,殫精竭慮,所以他的臉色亦是憔悴不已。

他這麼一進來,旁人看著他那憔悴的臉色,都以為今上這是因為皇父龍御歸天而哀傷過度所致,他們哪裡又想得到,皇帝如今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了。

嘉慶帝走到靈前,接過靈前侍候的人遞過來的三柱清香,立在靈前,他盯著大行皇帝的靈位,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旁的人早就低著頭,壓根兒就不敢抬頭偷窺天顏,他們當然也就看不到如今嘉慶帝的眼睛裡,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悲慼之色,相反,他盯著大行太上皇帝的靈位看了一會兒後,眼底竟極快的掠過了一抹鬆快之色。

這也難怪,天下間哪裡有像他這樣的皇帝?做了四年皇帝,日日皆惟皇阿瑪之命是從。皇阿瑪說東,他絕不能往西。皇阿瑪說北,他就不敢往南。他都如此,更別說下面那些個大臣了。

嘉慶心裡可是清楚的很,這些人,心底裡最懼怕的,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已經禪位多年的皇阿瑪!

這也難怪,皇阿瑪君臨天下六十年來,四海歸心,天下臣服。雖說皇阿瑪禪位於自己,但威勢尚在,且自己這個皇帝,當的也極不安穩。若不是自己的幾個兄弟都不成器,這個位置,哪裡輪得到他來坐呢?

嘉慶想起皇阿瑪尚在位時,某次去祭天,竟說出了希望自己比他早死的話,便覺得如鯁在喉。

這天下間,哪裡有這樣的父親,竟然咒自己的兒子早死?!

就因為如此,他對皇阿瑪的那一分父子之情,早就隨著這些年來發生的種種不堪而逐漸淡漠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憋足了一股子勁兒。

皇阿瑪,且看你我,究竟誰先往那西方極樂世界。

到了如今,皇阿瑪果然先他一步去了。嘉慶帝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心中的滋味。究竟是恨多一些,還是什麼多一些。但不管怎樣,逝者已矣。他只須在人前盡到為人子的孝道,也就算對得起皇阿瑪了。

做了四年皇帝,他這幾日才算是真正嘗到了主政的滋味,也明白了皇阿瑪為什麼遲遲不願與歸政於他。

試問天下間,有幾人能抵擋的住世間萬般皆臣服於己的誘惑?

連皇阿瑪這樣英明神武的君主尚且不能,又何況是他?

如今皇阿瑪一去,他便是這天下之主。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能自稱為「朕」了!嘉慶想到這兒,只覺得暢快不已。

有那往日敢不聽朕號令者,或是那仗著皇阿瑪寵愛,囂張跋扈,連朕都不在眼裡的人,如今朕看誰還能護著他!嘉慶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想起那人為官多年,勢力盤根錯節,自己若想將其勢力連根拔起,只怕得多費些心思。

他一想到這兒,哪裡還有多餘的心思放在早就不在了的人身上。隨手把燒了一大半兒的香塞到隨侍靈前的太監手裡,奠酒舉哀之後,他便匆匆的離去了。

匆忙離開的嘉慶帝,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模樣,早就落入了一個人眼中。那人飄在乾清宮裊裊升起的香煙之中,臉色陰沉的盯著嘉慶帝的背影,他的相貌服色,儼然和大行太上皇帝一模一樣。

實際上,他的確就是剛剛龍御歸天數日的乾隆皇帝。

乾隆皇帝面色陰沉,極為不甘的盯著自己兒子的背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雖說從嘉慶三年身體不豫以來,他就隱隱料到自己只怕是大限到了。可他那也只是隱隱有這個念頭而已。

君臨天下六十載,威加四海,天下臣服。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做。雖說即位之初,他一時激動,放出話去,說自己絕不越過他皇瑪法聖祖仁皇帝在位的時間去。可臨到禪位那一刻,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有多麼不願意把那把椅子讓出去。

不過還好,他雖禪位了,但威勢尚在,諸臣工依舊惟他命是從。永琰麼,也時時孝順,萬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思。

那三年,他真是過的無比的暢快,大權仍舊在握,且寶刀未老,後宮內的嬪妃們依舊為了他爭風吃醋,這讓乾隆無比的滿足和自傲。

可誰曾想,不過是身體不豫,不過是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他竟然……竟然就龍馭賓天了?

乾隆不甘心,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做,他後宮中的那些美人兒,若是沒了他,那日子可怎麼過?這幾日,他有多少次試圖撲回到自己的身體上,可每次,無論他怎麼睜眼閉眼,始終沒辦法讓那具軀殼再站起來。

到了最後,乾隆也是絕望了。他知道,自己壽數已盡,再強求也是枉然了。想到這兒,乾隆倒是看淡了幾分,他看著自己被小斂,看著自己穿著朝服,帶著朝冠,穿著朝靴被放入了梓宮之中。

看著……看著那從來在他面前乖順萬分,連半句拂逆的話都不敢多說的兒子,這幾日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他看著兒子每日裡忙於朝政,忙於召見臣工,忙於侃侃而談,忙於接手他的大清江山。

乾隆看著兒子在他大行之後,那副精神抖擻的樣兒,還有面對諸臣時的那股子自信勁兒,只覺得正在和臣工密議的兒子看上去十分的耀眼,可又萬分的……礙眼!

乾隆想起剛才兒子盯著自己靈位時的那小眼神兒,再加上他正準備對自己的愛臣和珅開刀,這零零種種的加起來,就足以讓剛剛龍馭賓天的太上皇在青煙裡跳腳了。

俗話說人走茶涼,如今你老子我還沒走呢!你這杯茶怎麼就先涼了?!

千不甘,萬不甘。乾隆幾次飄到嘉慶帝上方,打算狠狠的踹這不孝子幾腳。奈何人鬼殊途,他那幾腳都踹在了空氣裡。

踹了幾下,老胳膊老腿兒的太上皇累了。他盤膝坐在兒子孝敬給他的那幾柱清香燃起的青煙裡,氣咻咻的哼哼著。

不孝子!逆子!若不是你那幾個兄弟都不成器!你以為那位置能輪得到你?!

想到這兒,乾隆就不由的想起自己的愛兒,早已故去的端慧皇太子永璉來。永璉是他這些兒子裡面兒,最優秀的一個。身為中宮嫡子,從小便是聰明貴重,氣宇不凡。自己對他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自打目睹了皇阿瑪那一輩腥風血雨的「九龍奪嫡」以來,乾隆就萬分希望,從自己開始,就由那嫡子即位。是以在雍正八年永璉出生後,他便著力培養這個兒子。希望日後他能克成大統,成為一代明君。

可誰曾想,就是被他寄予了如此厚望的兒子,不過九歲便夭折了。

永璉啊,乾隆唏噓了一陣。又想起了永琮,這個孩子也是幼極聰慧的,自己也悄悄的把他的名字給放在了那正大光明匾後面,可誰知道,永琮走的竟然比永璉還早。

他們去後,孝賢便一病不起。

想起故去多年的結髮妻子,乾隆歎息了一會兒。人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可孝賢走的如此之早,雖說他每年都會至長春宮祭奠,親自寫悼亡詞。可年夏一年,即使是對著孝賢的畫像,他也早就記不清她究竟長什麼樣兒了。

孝賢啊,是朕對不起你。

想到孝賢,乾隆便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他極厭惡的。那個女人,連帶著她的兒子,像是流星般劃過乾隆的腦海。乾隆皺了皺眉。他如今壓根就不記得自己的繼皇后和曾經的嫡子的模樣了。在他的生命裡。她和那個沉默寡言,畏畏縮縮的兒子,就是恥辱。是他為帝六十年來唯一的恥辱。

不再去想那兩個恥辱,乾隆又陷入了回憶。大兒子永璜和三兒子永璋,那兩個兒子,早早兒的就沒了。金氏的那三個兒子,身帶異族血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登上這大寶之位的。

蘇氏的兒子也出繼了。

剩下的,也就只有愉妃所出的永琪了。永琪倒是個好的。可惜,那孩子也走得早。

想到這兒,乾隆就覺得有幾分納悶,為什麼他所鍾愛的人都活不長呢?慧賢是如此,孝賢也是如此。自己的那些個兒子裡面,最有希望的都早早的去了。若不是最後實在是沒得選,他會選顒琰繼承皇位麼?

令妃?乾隆一挑眉,不過一包衣奴才耳!

乾隆想了一陣,歎了一陣。就算是再怎麼心有不甘,他心裡也明白。如今木已成舟,他如今已是龍馭賓天了。他心裡再怎麼不爽,也管不到永琰頭上去。

罷了,罷了。

乾隆站起身,拍了拍龍袍上沾著的青煙。他也看開了。事已至此,縱使他再不甘也是無可奈何。從今兒個起,這萬里江山,就算是換了主人。永琰啊永琰,但願你能不負朕之所托罷!

只是,乾隆剛輕鬆了一陣兒,又不免有些擔憂起來。從兒子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上,乾隆可以看出,他這兒子,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

素日在他面前,畏畏縮縮,惟他命是從。可他一旦龍馭上賓了。這兒子就像是變了個人似地。且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皇帝一旦手握大權,打算做的第一件事兒,就讓乾隆心裡萬分不爽。

可不爽歸不爽,他如今也是有心無力,自己尚且顧不了,又哪裡能顧得了在他靈前舉哀的愛臣呢。

哎,愛卿啊,不是朕不救你。而是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乾隆看著自己的愛臣面色憔悴,跪在靈前,唏噓了一陣。方才開始想著自己的正事來。

他這一輩子,最好的便是個好名聲,其次麼,這萬里江山都是他的,那美人兒美酒美景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乾隆想到這兒,不禁有幾分自得。他御極六十年來,在文治武功上,那可是頗有建樹。

他那「十全武功」,乾隆十四年,平大小金川。二十年平準噶爾。二十二年再平準噶爾。二十四年平回部,三十年平緬甸。四十一年再平大小金川。五十三年平台灣。五十四年平安南。五十六年五十七年兩平廓爾喀。

再有仿皇瑪法六次下江南巡幸,一路赫赫揚揚,所見之百姓官員,無不頌揚他的仁政。乾隆想到這兒,又想起那一日在揚州他帶著隨從微服私訪至一酒樓,聽到兩個書生說他乃是堪比堯舜的聖明君主。

想到這兒,乾隆更是得意洋洋,連臉上的褶子都笑的如菊花般層層綻放開來。

縱觀歷代君王,有誰既能有他那般的「十全武功」,又有編撰四庫全書,刻制大藏經,興修水利,災年蠲免稅銀等利國利民之舉。又有誰似他這樣,能令四夷臣服,威加海內,天下歸心?

掐指算來,恐怕真如那兩個書生所說,只有那堯舜方能與自己一比,那什麼唐宗宋祖,哪裡能及得上自己?就連自己一心效仿的皇瑪法,在自己面前,只怕也要退一箭之地罷!他想到這兒,更是得意的晃著腦袋。

這等文治武功,這等功績,真不知朕的謚號會是什麼?經天緯地曰文,克定禍亂曰武,亦或是如皇瑪法那般,會有個『聖』字?

不,不,這些字都不夠,放眼古今,有誰有朕這般的文治武功,乾隆思及此處,是越發的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了。這般功業,又豈是一個『聖』字能代表的?似朕這樣的皇帝,那可是當得起那千古一帝的稱呼啊!

千古一帝啊!他兢兢業業,殫精竭慮這麼些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麼!一想到日後見了列祖列宗,自己頭上頂著那麼一個千古一帝的稱號,乾隆禁不住有些飄飄然了,等到了那天上,見了皇瑪法和皇阿瑪,到那時,他們肯定會誇獎朕的!

「孫兒啊,朕沒有看錯你!」這是皇瑪法的誇獎。

「弘歷,你做的很好!」這是皇阿瑪的肯定。

除此以外,那一眾叔伯們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乾隆想到這裡,禁不住又嘿嘿的笑了起來。朕就是這樣的皇帝,朕就是如此的優秀!

乾隆想到這裡,禁不住雙手叉腰,仰天狂笑:「哇哈哈哈哈……」他正笑得得意,冷不防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嘿!老頭,笑夠了沒?」

正文 地府

「誰?!」乾隆大喝一聲,急忙轉身。他剛轉過來,就被幾乎貼到他臉上的一張白森森的面孔嚇得嗖的一聲後退了好幾步。等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乾隆頓時心底寒氣直冒,駭然道:「你,你……」他的眼睛從對方頭頂上那寫著『一見生財』的白色高帽上劃過,然後又落到了那人嘴巴裡伸出的兩尺來長的血紅色的舌頭上,那人見乾隆上下打量著自己,頓時呲牙一笑,那恐怖的笑容頓時讓乾隆慘號了一聲:「鬼,鬼啊——!!」

他還沒號完,那人臉一板,掄起哭喪棒砰的一聲就給了乾隆一下:「鬼鬼鬼,鬼你娘親啊!沒見過像我這樣風流倜儻、貌比潘安的白無常啊!?」

乾隆被白無常的一棒子敲得滿頭金星,他聽白無常這麼一說,不由的捂著頭上腫起來的包狐疑的盯著他:「白無常?你來這裡找朕做什麼?」

白無常嘿嘿一笑道:「你這老頭倒是有趣兒,你說無常來找你能有什麼事,當然是——勾、魂、兒、啊!」

「勾,勾魂?!」乾隆大驚失色:「大膽!朕乃是紫薇星君下世,你一個小小的無常,怎麼敢……噯喲!」他話還未說完,白無常跳起來又給了他一棒:「什麼紫薇星君下世?紫微大帝他老人家哪有那麼多閒功夫?」

乾隆被那哭喪棒打的是頭暈眼花,避之不及,他狼狽不堪的想,不是紫薇星君?那朕,必然是文殊菩薩臨凡!想完,他頓覺底氣十足,猛地一抬頭,大喝一聲:「放肆!朕既不是紫薇星君,那定然是文殊菩薩臨凡,你區區一個無常,見到朕還不趕緊跪下……」

他話音未落,那白無常又是一棒子敲了過來:「放肆你娘親!文殊菩薩如今正在地府同地藏王菩薩講經說法呢!」

「什麼?!」乾隆這下子可真是震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既不是紫薇星君下世,也不是文殊菩薩臨凡,那他是什麼?!

乾隆腦子裡一片混亂,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從他背後,又傳來了一個冰冷至極的聲音:「愛新覺羅.弘歷!」

「啊?」乾隆此時已是慌亂不已,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他本能的答應了一聲。

「上路!」

「上路?!上什麼路?!」乾隆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覺得脖子上一涼,一條鎖鏈已經套到了他頭上。

「黃泉路啊!」白無常在乾隆身前笑嘻嘻的說了一句,然後朝乾隆背後招了招手:「小黑,你來啦!」

「嗯!」背後那人應了聲。

乾隆聽到這兒,只覺得魂飛天外,能讓白無常叫小黑的還會有誰?定然就是那黑無常了!想到這兒,乾隆只覺得心膽俱裂,他拚命掙扎起來:「你們放開朕!你們放開朕!朕是聖天子!朕絕不會去那什麼黃泉路的!」

黑無常才不管乾隆在那裡扭來扭去的,他一扯鎖鏈,那捆住乾隆的鎖鏈頓時又緊了幾分:「走!」

「不——」乾隆掙扎著,奈何那鎖鏈捆得實在是太緊,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黑無常像是拖一根沒有生命的木頭一樣拖往了那黑黝黝的,似是通往黃泉之路的陰影中。

耳邊,還傳來了白無常不屑的聲音:「聖天子?聖你娘親啊!」

先過鬼門關,再到黃泉路。黃泉路,昏慘慘,乾隆一路垂頭喪氣如鬥敗的公雞般被黑白無常拖著過了鬼門關、黃泉路、奈何橋。他就想不通了,他這一輩子,兢兢業業,殫精竭慮的,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正胡思亂想著,前方白無常突然說了一句:「到了!」

「到了?!」乾隆渾身一震,腦海中閃過關於地府的傳說,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抬頭望去。

這,這是……?!

乾隆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這裡是地府——?!

「來來了啊!糖葫蘆,糖葫蘆,兩文錢一串兒了啊!地道的老字號糖葫蘆咧!」

「雞蛋、鴨蛋、鵝蛋、兔兒蛋……一蛋一文,一蛋一文!」

「臉皮、眼珠兒、牙齒,耳朵、鼻子便宜賣了啊!新到潘安的眉毛,武則天的小嘴兒,要的趕緊啦!」

「蘿蔔,蘿蔔,新鮮的大蘿蔔!!!」

這,這麼熱鬧?!這哪裡像是傳說中森嚴可怖的地府,相反,倒有幾分陽間鬧哄哄的市集的模樣。

乾隆瞠目結舌的走在街上,看著這賣東西的和買東西的討價還價的模樣兒,還有那賣糖葫蘆的從那葫蘆山上取下一串兒糖葫蘆,笑瞇瞇的遞給一個小孩兒,再有那賣蛋的,正用草繩兒捆著雞蛋……

如此熱鬧……乾隆不由的恍惚了起來,覺得自己彷彿還活著,正和自己的心腹大臣一起在京城的街頭微服私訪……

他這麼一晃神,就沒注意看路,一腳就踩到了街邊擺著的蘿蔔攤兒上。等到乾隆從回憶中驚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一個水靈靈的大蘿蔔橫在了自己眼前。

「放肆!」帝王的尊嚴豈容踐踏,乾隆本能的怒吼了一聲。

他這麼一吼,前面的白無常頓時摀住了臉:「糟了!」

「放肆?!」那大蘿蔔移開了,露出了一張八字眉,倒三角眼,奇醜無比的女人的臉,那女人一手叉腰,正準備開罵,卻突然盯著乾隆的臉,頓住了:「你,你是……皇上?」

乾隆一聽,咦?此女難道是朕的子民?他頓時得意起來,一揚脖,自以為瀟灑的道:「正是朕!」

他話音剛落,那婦人手裡的蘿蔔就砸到了他的腦門上,嚎了一嗓子:「大家快來看啊!乾隆那老兒也來啦!」

她話音剛落,大街上驟然安靜下來,接著,滿街嘩然,賣東西的買東西的,散步的溜躂的,提著鳥籠子的全部都圍了過來,街邊房子裡,樓上樓下,還有房頂上也瞬間爬滿了人,諸人俱是神情激動。

乾隆看著眼前的盛況,也激動了起來。這些聽到朕的名字就如此激動的人莫非都是朕的子民?!朕真是受萬民愛戴的明君啊!哇哈哈——

他還沒得意完,人群中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打死這個昏君!」

接著,鋪天蓋地的東西就朝著可憐的乾隆丟了過來。什麼爛番茄,臭雞蛋,發黃的青菜,帶著血絲兒的人皮都朝著乾隆招呼了過來。二樓一個面色發青的讀書人也是激動不已,可他兩手空空,旁邊的桌子椅子也早就被人給丟下去了,他一時情急,兩手扶住腦袋,喀嚓一聲,竟把腦袋衝著乾隆給砸了過去。

「你,你們——刁民!」乾隆剛怒吼了一聲,剛才站在他面前的那婦人抄起蘿蔔就塞到了乾隆嘴裡,然後,就有更多的東西砸到了乾隆身上。

慢慢的,群情激奮的百姓們砸過來的東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把乾隆給埋在了下面,眾人還不解恨,紛紛跳到小山上,用力的踩著。

那小山下傳來了嗚嗚的聲音,眾人只覺無比解恨,正在開心之極,突然從前方傳來了一聲大喝:「你們又在搞什麼?!老子說過無數次了!不准亂扔東西!否則——」那聲音罵罵咧咧的,越來越近。

眾人慌忙跳下垃圾山,那群人漸漸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他們個個都身穿皂衣,胸襟上大大的寫著一個墨字「管」。那群人走近了,方才看見黑白無常,他們忙媚笑著湊了過來:「黑大人吉祥,白大人吉祥,您二位這是……」寒暄了一陣,那為首的人一瞟垃圾山,見那山頂上有一隻手拚命的揮動著,從那垃圾堆裡還傳來了嗚嗚的聲音,他頓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我說你們怎麼搞的!遠來是客嘛!你們好歹給本官點兒面子!善待新來的嘛!」他話音剛落,也不知道從哪裡飛過來一隻鞋拔子,啪的一下就砸到了他的嘴上。

那人登時大怒,一指那鞋拔子飛來的方向:「娘的!給你臉不要臉!敢打老子!兄弟們,給我打!」

後面的兵丁齊齊應了一聲,一群人轟隆隆的衝了過去,照準那倒霉的傢伙就是一頓狠揍。

揍完了,他的心情也舒爽了。拍著手,呲著牙衝著街上的人大吼著:「行了,行了,都該幹嘛幹嘛去!別妨礙了黑大人和白大人執行公務啊!都把東西給我撿回去!」

他這話一出,圍觀的眾人也不敢多話,忙把自己扔出去的東西都撿了回去,那垃圾山迅速的縮小,乾隆目光呆滯的坐在地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遭遇到這般恥辱。他光禿禿的腦門上,一個雞蛋殼被拿走了,而蛋液則順著他的臉頰滑了下來。

那為首的人一眼望過去,頓時大怒:「那誰!東西全部拿走!留點兒雞蛋在別人腦門子上算什麼事兒?」

他這麼一吼,那手裡拿著雞蛋殼的人頓時嚇得跳了起來,慌忙跑到乾隆身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把蛋液給帶走,又驚又怕之下,竟直接伸出了一尺來長的,泛著紫色的舌頭,把乾隆的臉舔了一圈兒。直到把那蛋液給舔的乾乾淨淨,他才慌忙遁走。

那人滿意的點點頭,背著手巡視著:「那誰,你的腦袋還要不要了?還有,這誰的胳膊?噯喲——」他突然跳了起來,從腳下揀起了兩顆踩憋了的東西:「這誰的眼睛!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亂扔——!!!」

乾隆剛才是呆,他從小到大,根本沒受過這樣的恥辱,他竟然,竟然會被埋在垃圾山下?!竟然會被這群刁民如此羞辱!可現在卻是傻,他的臉上還殘留著那人舌頭留下來的觸感,鼻內還能嗅到那股子酸臭味,乾隆終於忍不住了:「嘔——」

乾隆吐了半天,一旁的白無常才掩著鼻子飄了過來,手裡的哭喪棒戳了下乾隆的腦門:「這就不行了?一會兒到了閻王面前還有你受的呢!」

「閻王?!」乾隆剛才受了很大的刺激,且又吐了個昏天黑地,他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可白無常這麼一說,頓時嚇得他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正文 孽鏡台

相傳這十殿閻羅司掌十殿,各司其職。但凡有那陽間作惡的,只需往那孽鏡台前一站,那生前所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俱會從那鏡中出現。待照過鏡子之後,便會押到其他地獄中受苦。

乾隆沉默不語的跟在黑白無常身後,思緒萬千。他本以為自己是紫薇星君下世,文殊菩薩臨凡。死後就會入那極樂世界,不用受這六道輪迴之苦。可誰知道,他居然不是什麼星君、菩薩的轉世!

想到這兒,乾隆禁不住渾身一凜,想起從前聽到過的那些故事來。到了閻羅殿內,若是孽大於善,那就會被押解到那十八層地獄中受刑。

十八層地獄,刀山火海,阿鼻地獄,乾隆一想到這裡,身體就不由的一陣發抖,暗暗安慰著自己:「不,不會的,朕是好皇帝,朕不會下地獄的……」他說到此處,又想起方才在那大街上所受的那番屈辱。

那些人口口聲聲的罵他是昏君!昏君!?朕這樣深受萬民愛戴的皇帝,又豈會是他們口中的昏君?!哼!那些人如此胡言亂語,他們肯定都是刁民!沒錯,是刁民!

乾隆想到這兒,心裡便好過了些。朕何必為了那些刁民的幾句話就如此惴惴不安呢?朕是個好皇帝,朕絕不會下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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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殿閻羅第一殿

乾隆戰戰兢兢的跨入了殿門,這閻王並未像他想像的那樣,踞於高台之上,四周煙霧繚繞,判官鬼差環繞身側。相反,乾隆一進去,眼前的景象就讓他愣了愣。

這閻羅殿,怎麼看上去那麼眼熟呢?那几案,分明就是他在養心殿處理政務時的那張龍案啊!

那龍案上忽忽悠悠的擺著近幾丈高的公文,一個人埋在那公文堆中,手執毛筆,頭也不抬的唰唰唰的寫著什麼。

這龍案兩邊,還站著幾十個不過兩尺來高,頭上頂著金色大托盤的小鬼,那些小鬼圓溜溜的眼睛眼巴巴的望著那龍案上的人。

那龍案後的人,唰唰唰的寫了一陣兒,頭也不抬的甩出一份公文來:「第五殿!」

下面站著的一個小鬼,立時一跳,那公文穩穩的落入了托盤中,它兩手扶著托盤,應了一聲之後,便飛快的朝殿外跑去。

不過須臾,那龍案後的人又扔出數份公文:「鐵樹地獄、油鍋地獄、大叫喚地獄!磔刑地獄!」

他話音剛落,那些跳起來接住公文的小鬼已是應聲朝著殿外奔去。

那閻羅王又批了數份公文之後,頭也不抬的伸手便道:「茶!」

旁邊的一個小鬼立時便托著一杯冒著白煙兒的茶送了過去。那閻王手一伸,接過茶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口,然後一抹嘴巴:「判官請病假了,真是忙死本王了!」

乾隆見那閻王喝完了茶又準備開工壓根兒就沒看見他的模樣兒,禁不住有些不爽。朕可是皇帝,你竟然視朕若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乾隆想到這兒,頓時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朕……」

他下面的話還未說出口,站在旁邊的白無常已是一棒子敲了過來:「噤聲!」

乾隆被敲得噯喲一聲,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上面的閻王總算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愛新覺羅.弘歷?」

乾隆一聽,頓時精神一振忙道:「正是朕!」

閻王點點頭:「你倒是個好命的!」他說完,沒再理丈二葫蘆摸不著頭腦的站在下面兒的乾隆,直接便對那黑白無常道:「本王很忙,你們帶他去孽鏡台走一遭,再交還給他的祖宗便是了!」

乾隆一聽不用下十八層地獄,登時大喜過望,看來朕真是個好皇帝啊!

黑白無常帶著乾隆往右邊兒上了那孽鏡台,把乾隆往那鏡子前面一推喝道:「孽鏡台前無好人!好生看著罷!」

乾隆被推了個踉蹌,他正待發火,卻瞬間被鏡中出現的情景給吸引住了。

那鏡中所現的,正是他某一次巡幸江南的情景。一路赫赫揚揚,所到之處。百姓無不稱頌不已。

乾隆看著自己那威風凜凜的樣子,不由的得意非凡衝著那黑白無常道:「哼,若不是有道明君,百姓又豈會如此擁護朕?」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鏡中的景像一變,變成了那次負責接待他的官員們聚在一塊兒,商討著如何接待聖駕的聲音。他們討論的聲音清清楚楚的鑽入乾隆的耳朵。比如僱傭當地的農夫或是落魄舉子,裝作百姓,等龍船經過的時候,朝拜天子。

又有一個人,說起皇上最愛的便是那微服私訪,到時候只怕他們還要請人在那茶館酒肆之中,頌揚當今的功業才是。

眾人一聽,立時點頭,又一起商議了數個方案出來。

乾隆臉色發青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原來當日那萬人朝拜的盛況,竟然是這群混賬拿銀子搞出來的!原來那兩個說自己堪比堯舜的書生,也是他們花銀子雇來的,原來……

那鏡中的景象再度一變,這次變成了一個放眼望去,破爛不堪的鄉村。

那村裡無論男女老幼,身上俱是破破爛爛,連一件兒完整的衣物都沒有,更有那骨瘦如柴的男人,頂著日頭在那耕作,還有那老嫗趴在一具屍體上,嚎啕大哭:「兒啊,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就丟下娘去了啊?你讓娘怎麼活啊?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啊呵呵……」

那老嫗哭的昏天黑地,她旁邊一個壯年男人一面兒試圖拉她起來,一面惡狠狠的朝一邊兒啐了口:「這老天爺已經瞎了眼,張大娘,莫哭!俺一定會給二狗子報仇的!」他說完,對著旁邊群情激奮的村人道:「官府日日來徵稅,俺們哪裡有這麼多銀子給他們!沒有銀子他們就搶糧食!俺家已經兩天沒吃的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就是,就是……」村人也是激動不已,更有人當場就哭倒在地:「俺家都四五天沒吃的了,俺家二妞都快餓死了!王倫兄弟,你說俺們該咋辦吧!」

那王倫一咬牙道:「俗話說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呆在家裡遲早會餓死,不如俺們——」他看了眼四周,恨恨道:「反了吧!」

乾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王倫,他是有印象的,乾隆三十九年,此人在山東起義,自己當時還氣得不行,覺得此人定是那前明餘孽,可如今看來,若不是吃不上飯,他又怎麼會反了?

一念至此,乾隆禁不住面色發青。他自詡把大清治理的是海清河晏,國泰民安。在他的治下,怎麼會出現吃不飽飯的百姓?這怎麼可能?他在位的時候,遇到災年可是連年蠲免稅銀,且遇災時還曾責令山東巡撫賑濟災民。

是以這山東境內,又怎麼會有因吃不上飯而快餓死了的百姓?且災年朕也蠲免了稅銀,那這徵稅之說又從何而來?

乾隆想到這裡,面色陰沉下來,他立刻就聯想到剛才自己巡幸江南的那一幕了。吏治敗壞!只有這個可能!乾隆盯著鏡中不停變幻的景象,臉色也是又青又紅。他為了效仿皇瑪法,為了那麼一個『仁』字,對下面的官員就難免寬縱了些。

臨到老時,他也常想自己對這些人寬縱過了頭,可那時他雖然心裡明白,卻遲遲沒有動手整頓吏治。因為他很清楚,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吏治一經整頓,那些貪官污吏確是難逃法網,可他自己也會被記上「識人不清,用人不明」這麼一筆!

就因為這,他才遲遲沒有動手整頓吏治,想著留給自己的兒子去整頓。可那時他又怎會知道老百姓竟然都快活不下去了?

鏡中那鬻兒賣女,老百姓們哭天搶地的慘象,無異於狠狠的扇了一向自詡愛民如子的乾隆一個耳光,他臉漲得通紅,氣的頭頂都冒煙兒了:「這群尸位素餐的混賬!白拿著朕給的俸祿,他們就是這樣回報朕的不成?!」乾隆一想到自己一輩子的好名聲都被這群欺上瞞下的蛀蟲給毀了,就氣的七竅生煙。

他正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時候,那鏡中的景色又是一變,這次,出現的在他眼前的,竟是一片森羅地獄的可怖情景。

熊熊業火圍繞著一小塊陸地,那地上四散著赤身的小鬼和同樣赤身的鬼魂們,每個小鬼的手中都拿著一把大鉗,正一下下的從那些被反剪著雙手的鬼魂口中,拔出他們的舌頭。此刻面對乾隆的,正是一張萬分眼熟的面孔。

「慧賢?!」乾隆跳了起來,他眼見著自己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赤身跪在地上,那舌頭已被拔出了一尺來長,乾隆又驚又駭,慧賢在他心目中,一向是個善良溫柔的女人,她怎麼會在地獄裡面兒被拔舌呢?

許是知道了乾隆的心思,那鏡子下方現出了一行字:凡在世之人,挑撥離間,誹謗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辯,說謊騙人。死後入拔舌地獄。待刑滿後,再入剪刀地獄,鐵樹地獄。

下面便是慧賢的名字,以及她在何年何月做下了何事,且鏡中還一一將她所做的事顯現出來。

乾隆看著看著,只覺得胸口如堵了一團棉花般呼吸困難。

這就是朕的慧閒皇貴妃?這就是朕的心目中溫柔善良的女人?永璉竟然是死在她手上的?!毒婦啊!毒婦!朕當日,怎麼會寵信這樣狠毒的女人呢?

乾隆被這個事實打擊的是搖搖欲墜,他強撐著望著那鏡子,既然慧賢是如此,那……孝賢,他的賢後呢?還有令妃呢?乾隆想起記憶中那個和慧賢一般溫柔善良連隻兔子都不忍傷害的女人,禁不住再次希翼的望向那孽鏡。

那鏡子果然將孝賢和令妃生平所做的事一一展現於乾隆眼前。乾隆看著鏡中的景象,氣的差點兒昏過去。孝賢,他的賢後,竟然背著他做下了那麼多陰私之事。如將混雜著能致人不孕藥物的熏香賞賜給後宮的嬪妃;又如聯合太后打壓慧賢等。

乾隆怒極反笑,這就是他的賢後啊!她哪裡當得起一個「賢」字?

還有那令妃!她比起孝賢慧賢來,更為狠毒!他印象中這個連兔子都不忍傷害的女人,竟然就是至使他子嗣不繁的罪魁禍首!他的永琮、那麼小一個孩子,這令妃竟然下得去手!還有永璜和永璋,乾隆的臉色發青,他怎麼會被這樣一個毒婦給牽著鼻子走,生生的把這兩個兒子一個罵死,一個罵殘了呢?!還有永瑢,若不是她的枕頭風,他也不會把他出繼出去!

令妃啊令妃!乾隆這才恍然,為什麼到了最後,他會沒兒子可挑!原來一切都是這令妃搞的鬼!她害死了孝賢的兒子,又把位份比她高的金氏和蘇氏的兒子給拉下馬,最後又幾次三番的在朕面前給皇后上眼藥,生生的讓朕厭棄了他們母子!

一念至此,乾隆心中禁不住湧起一股愧疚之情,可是不過須臾,他又將那股愧疚給壓了下去。連孝賢,令妃都是這樣的女人,那老是板著臉,成天到晚規矩規矩的念叨自己,不慈不孝的那拉氏,又會是怎樣的呢?

乾隆心裡篤定,那拉氏她,比起孝賢慧賢和令妃肯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拉氏剪髮是他這輩子的恥辱!他一定要看看,這那拉氏在人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喂,老頭,走了!」白無常戳了戳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在孽鏡前的乾隆。

「不可能的,怎麼會……那拉氏,怎麼會……?」乾隆根本沒聽見白無常在說什麼,他怎麼也無法相信,那個毒婦那拉氏,竟是他後宮這麼多女人裡面最乾淨的一個!雖說她也耍過一些小手段。但她的那些小手段,比起孝賢慧賢和令妃曾做過的,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乾隆盯著鏡子那一排排的字,根本無法釐清自己眼下的心情。自己這輩子視為最大恥辱的女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竟然是這樣的……

「這老頭不會是傻了吧?」白無常拉著渾渾噩噩的乾隆下了孽鏡台,往外走去。

「打擊過大。」黑無常瞟了乾隆一眼。

乾隆渾渾噩噩的被拉著下了孽鏡台,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剛才所看見的那些東西。難道朕真的不是明君?難道朕以前所做的那一切真的錯了?自己的那些女人裡面,竟然只有那那拉氏才是真心待朕的?

乾隆想著這些,只覺得腦子都要炸開了。他壓根兒沒發現自己被黑白無常又帶回了先前那條長街上,沒看見那白無常跟一個早就等在那裡的人交談了幾句,沒看見那人朝他走了過來,他只顧抱著劇痛的腦袋蹲在地上苦苦思考著。

「弘歷?」來人爽朗的聲音十分耳熟,這個聲音是……乾隆萬分詫異的仰起頭,看著來人:「十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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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列祖列宗

「十三叔……」乾隆心裡正難受的很,乍見了自己的長輩,那難受就化作了委屈,他本來想跟十三叔好生訴訴苦的。可是看著十三叔臉上那副淡淡的神情,乾隆頓時尷尬起來。他想起來了,皇阿瑪走了以後,他對弘曉他們可就……不怎麼好了。想到這兒,他不禁有些心虛,又叫了十三叔一聲。

「走吧。」允祥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轉身就走。

「走?」乾隆一怔,忙問:「十三叔,我們……這是要上哪兒?」他心下有些不安,十三叔現在在這兒,再加上之前他幹的那些個荒唐事,莫不是……難道是……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允祥也不多話,逕直在前面帶路。

乾隆惴惴不安的跟在他後面。十三叔在這裡,那……想起自家皇阿瑪和十三叔最為要好,難道……是皇阿瑪讓十三叔來接朕的?乾隆的心裡頓時打起了小鼓。遭了,若是皇阿瑪知道他幹下的這些事兒,那——

一想起皇阿瑪的手段,乾隆頓時蔫了。他一面跟著叔叔,一面在心裡打著草稿,到時候要怎麼應付他皇阿瑪的責問。

吏治敗壞,民不聊生?

這不是朕的錯啊!當年皇阿瑪在世時的鐵血手腕,弄得下面人心惶惶的,朕不也是想起皇阿瑪囑咐他的,為人君者,務必要寬嚴相濟。所以才決意效仿皇瑪法那般寬仁御下的。

且民不聊生,真不是朕的過錯啊。但凡遇到災年,朕便蠲免稅銀。且也時常開倉賑濟的。可誰知道下面那群尸位素餐的混賬東西,拿著朝廷的俸祿,卻還欺上瞞下。該免不免,弄得老百姓怨聲載道的。

一想到這兒,乾隆就覺得委屈極了。朕是個好皇帝。可架不住下面的官員太混賬了。那折子上都是些好聽的話兒,所以朕才一時不察,所以才……

他心裡辟里啪啦的打著小算盤,完全沒注意到允祥帶著他穿過了數重戒備森嚴的大門,又穿過了四五重院落之後,才走到了一座氣勢恢宏,和紫禁城的太和殿極為相似的大殿前。

「到了。」

十三叔的一句話,頓時讓乾隆回過神來。想起自家皇阿瑪那手段,他一下子打了個哆嗦,惴惴不安的跟在他十三叔的身後進入了殿內。

一進去,乾隆就看見在這大殿正中的寶座上,高踞著一個穿著明黃衣服的人,在寶座下面兒次第站著四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人。再往下站著的幾列人中,有穿著親王朝服的,有穿著郡王朝服的,還有什麼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之類的,甚至還有幾人就穿著一身鎧甲,大馬金刀的站在那裡。

他們一看見乾隆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乾隆身上,乾隆頓時被看得一陣心虛,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大殿內驟然響起了無數人合在一塊兒的,震耳欲聾的吼聲:

「跪——」

乾隆本來就被坐在寶座上的人那森冷的目光看得心虛不已,再加上這麼一吼,他那裡還站得住,腳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等他跪了下去,大殿內又是一聲如雷鳴般的吼聲:「叩——」

乾隆一聽,趕緊朝下叩頭,這一跪一叩之後,他才發現那高踞於寶座上的人不是他的皇阿瑪,而是另外一個儀表雄偉的人。且那人看上去極為面善……不過須臾,乾隆已經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人很面善了。

因為那人長得和他在奉先殿祭祖時看見的太祖皇帝的畫像十分肖似。難道……他就是太祖皇帝——努爾哈赤?!

乾隆想到這裡,只覺得身上直冒冷汗,都快把衣裳給浸透了。太祖皇帝坐在上面兒,那立於階下的那四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人,難道是……

想到這兒,乾隆忍不住往上偷窺了一眼。等他看清那四個人的模樣兒,乾隆心裡頓時暗暗叫苦,原來那四人,正如乾隆所想的一樣,左面站著的是太宗皇帝皇太極和世祖皇帝順治,右面兒站著的是他的皇瑪法聖祖皇帝康熙和皇阿瑪世宗皇帝雍正。

完了完了……

想想自己作下的那些個荒唐事,再想到方才驚鴻一瞥間祖宗們臉上的神色,乾隆就禁不住癱軟下來,一個皇阿瑪就夠他受的了,再加上皇瑪法,還有列祖列宗……

一想到這兒,他心裡便忍不住大叫吾命休矣!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上面的努爾哈赤看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後代,已是氣的鬚髮倒立,大喝了一聲:「愛新覺羅.弘歷!」

乾隆一聽,身子禁不住朝前一撲,他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到身後的殿門被人猛地推開了,有人衝進來大吼著:「不好啦!朱元璋又帶人打過來了!」

朱元璋?!

乾隆一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看見自己的老祖宗努爾哈赤一下子從龍座上跳了起來:「C他姥姥的!那個老混蛋怎麼又來了!」

努爾哈赤吼完,袖子一挽,眼睛一瞪,衝著下面就吼了一聲:「除了玄燁和胤禛那一輩的,其他人都跟朕出去,他奶奶的,這次老子一定要打的那老混蛋落花流水!」他說完,疾步下了寶座,走了下來。

乾隆一見老祖宗朝他走過來,慌忙跪好。

他剛剛跪好,就覺得一股大力從肩膀處傳來,整個人都被努爾哈赤給踹翻在地:「臭小子!敗家子!不肖子孫!」努爾哈赤邊踹邊罵。

乾隆根本不敢反抗,只能滾在地上縮成一團兒。努爾哈赤罵了幾句之後,啐了一口,才匆忙往外走去。

這就完了?這麼輕鬆就過關了?

乾隆剛竊喜了一下,然後又覺得頭上不知被誰踹了一腳:「不肖子孫!」乾隆被踹的一縮,就著手指間的縫隙望去,才看見踹他的正是太宗皇帝。乾隆還沒反應過來,接下來,每個經過他身邊的祖宗們都狠狠的踹了他一腳。

乾隆被踹的猶如滾地葫蘆,耳邊還不時響起祖宗們的臭罵聲:

「混賬玩意兒!」

「敗家子!」

「不肖子孫!」

「孽障!」

……

等到大殿內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乾隆已經是被踹的趴在地上直喘氣,他正喘著,就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雙明黃色的龍靴。順著龍靴往上看,乾隆看見自己的皇瑪法負著手,冷冷的盯著自己,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知道祖宗們為什麼踢你嗎?」康熙淡淡的問。

「孫,孫兒不知。」儘管被祖宗們踹的全身發痛,但乾隆還是不敢就這麼趴著,他強撐著爬起來跪好答話。可他話剛出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變了。從垂暮之年的沙啞之聲,變成了稚子的那種軟軟糯糯的聲音。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小孩兒。

朕這是怎麼了?乾隆駭然,可他還來不及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康熙冷笑了一聲道:「不知……?好一個不知啊!」

乾隆一聽皇瑪法這般聽不出喜怒的口氣,就知道皇瑪法現在恐怕已是怒極了,他哪裡還敢搭話?

康熙在乾隆面前走了幾步之後,方停了下來:「你不是自號『十全老人』麼?怎的連如此簡單的問題都不知了?」

十全老人?乾隆一聽,頓覺得冷汗直流:「孫兒,孫兒……」他囁嚅著。

「孫兒?」康熙冷哼一聲:「不敢當,朕哪裡配做『堪比堯舜』、『一代聖君』、『千古一帝』的皇瑪法啊?」

他這誅心之語一出,乾隆慌忙叩頭:「孫兒惶恐!」

「你惶恐?」康熙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了起來:「你現在知道了?你即位當日,誇下海口,說做滿六十年帝位便要禪位給後人,說這話時你怎麼不知道惶恐?說要效仿朕下江南巡遊,結果弄得江南一帶民怨沸騰,那時你怎麼就不知惶恐?說要效仿朕御下之道,結果弄得吏治敗壞,民不聊生,這些你怎麼就不知道惶恐?你還口口聲聲說效仿朕?!朕下江南乃是巡視河務,考察民情。而你呢?根本就是去遊山玩水!」

康熙越說越氣:「六下江南,花了兩千多萬兩銀子!江南一帶的百姓都快被你給搾乾了!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難道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這句話,難道你竟沒聽過?」

乾隆聽到這兒,慌忙辯解道:「皇瑪法,孫,孫兒下江南雖花費甚大,但,但這搾乾一說,卻錯不在孫兒啊!」他說完,便把自己在孽鏡台上所見的一切都說了,然後才說:「孫兒一心為國,奈何下面的奴才們尸位素餐,蒙蔽孫兒。孫兒逢災年也曾蠲免稅銀,可他們竟……」他話還沒說完,上面康熙已是怒叱了一聲:「昏聵!」

康熙看著自己這個混賬孫子竟然還好意思把過錯推到下面人的身上,就恨得牙癢癢的:「你還有臉把錯推到下面那些官員身上!朕且問你,當初紀昀和尹會一因此事勸諫你的時候,你納諫了嗎?」

「這,孫兒……」乾隆搖了搖頭,他一直覺得六下江南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正確的事,那時的他威儀日盛,紀昀和那尹會一的話,他又怎麼聽得進去?

「沒吧?」康熙冷笑一聲:「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是皇帝,一次兩次不納諫。紀昀和尹會一的下場看在眼裡,以後誰還敢說真心話,誰敢為天下百姓諫言?」康熙說到這兒,已是越說越氣,一腳踹了過去:「虧你還好意思把自己跟唐宗宋祖相比,你不知羞,朕都替你臉紅!」

他踹完,撣了撣龍袍,看都不看被他一腳踹的半天爬不起來的乾隆,衝著另外一邊兒叫了一聲:「老四!」

「兒臣在!」雍正爺幾步上前。

「朕心情不好,要出去舒爽一下,這個孽障就交給你了!」

「兒臣遵旨!」

正文 嚴父

皇瑪法?

乾隆聽到康熙皇帝這麼說,一下子傻了眼。

他皇瑪法和皇阿瑪不同,滿人的習慣是講究抱孫不抱子。所以康熙皇帝對他們這些小孫孫可不像是對兒子那般嚴厲。

且在他小時候,更因為聰敏可愛,被皇瑪法帶到宮裡面親自撫育了半年。乾隆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半年中的所見到的一切。

他親眼看見他那不苟言笑的阿瑪,還有他那些在外面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叔伯們跪在皇瑪法面前連頭都不敢抬;也親眼見到了睥睨天下,世間萬物盡皆臣服的天子之威;也親身體驗了何謂天下萬物只供於一人的奢靡。

所以對皇瑪法,乾隆是敬重的,是崇拜的,亦是嚮往的。因為從那時起,他的腦袋裡就朦朦朧朧的升起了一個念頭。他想做一個像皇瑪法那樣的人。想像皇瑪法那般站在這天下間最高的地方,享受著四海來朝,萬民愛戴的榮耀。

而對於自己這位喜怒不見於形色的嚴父,乾隆則是敬畏,且畏更多於敬。這也難怪。當年在雍親王府,他額娘上有孝敬憲皇后烏喇那拉氏、敦肅皇貴妃年氏壓著,左右有純愨皇貴妃耿氏和齊妃李氏背地裡使壞,下面還有幾個格格分寵。

所以他額娘從來就不是最受寵的那一個。那年他出生時,上有已經懂事,會討皇阿瑪歡心的哥哥,齊妃李氏所出的三哥弘時。下有年齡比他小,會粘著皇阿瑪撒嬌的弟弟,純愨皇貴妃耿氏所出的五弟弘晝。他這個老四夾在中間,真是說不出的尷尬。

再加上康熙五十年時,太子二伯已經失去了聖心,其他叔伯們對大位虎視眈眈,暗中籌謀。整個朝堂上風起雲湧,政局詭譎。行動時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那時皇阿瑪為大事日夜籌謀,殫精竭慮,哪裡還有精力來照管他們幾兄弟。

縱使皇阿瑪偶然想起來檢查他們的功課,那也是不苟言笑的坐在那兒。若他們稍有過錯,那一頓重責鐵定是跑不了的。

在這樣的童年陰影下,乾隆他們幾兄弟,那可真是猶如避貓鼠兒一般。見了皇阿瑪就覺得心慌氣短,兩腿打顫。

且在皇阿瑪去後,自己還幹了那麼多荒唐事兒,一想到這兒,乾隆就禁不住心底發竦了。天可憐見,他寧願被皇瑪法痛罵上四個時辰,也不願意跟皇阿瑪呆上片刻啊!

皇瑪法,孫兒知錯了,您快回來吧!乾隆內心咆哮著,在自家皇阿瑪那迫人的威勢之下,乖乖跪好,伏下身子,等著承受皇阿瑪的怒火和詰責。等了半天,他也沒聽到自家皇阿瑪出聲責問他。

這一下,乾隆才真是覺得大事不妙。他深知皇阿瑪的性格,知道他越是生氣,越是像現在這樣。他身上散出的迫人的威勢使得整個大殿內的空氣都凝滯了,乾隆也被這種重壓壓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大滴大滴的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完了,完了。乾隆心裡暗暗叫苦。照這個情形來看,皇阿瑪這次可是比當年處置三哥那會兒還要生氣。一想到上一次皇阿瑪這般生氣的後果,便是三哥落得個削除宗籍賜死的下場,而這次輪到他了。

自家皇阿瑪的手段,乾隆可是門兒清。雖說他現在是個死人了,可皇阿瑪若想懲治他,那還不是跟碾死只小螞蟻一樣容易。一想到這兒,他的汗便流得更凶了,直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自己鑽進去暫避一時。

皇阿瑪啊,您就給兒臣一個痛快吧,老這麼吊著,兒臣可受不了啊!就在乾隆被這股壓抑的氣氛弄得的快要崩潰了的時候,他終於聽到自家皇阿瑪淡然的聲音:「去見過你的叔伯們。」

見過叔伯?乾隆有些莫名其妙,他悄悄的偷眼窺了下雍正,見他面無表情的盯著自己。乾隆心裡登時打了個突,也不敢多問什麼,只能應了。乖乖的走到大伯面前打千兒:「侄兒給大伯請安。」

「侄兒?」允禔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聲:「好侄兒,你可比爺當年強多了,『十全武功』?真是讓爺大開眼界!」

允禔這話一出,乾隆就感覺到自家皇阿瑪身上的冷氣又足了一分,他心裡暗暗叫苦,也不敢回話,只得蔫蔫的按著次序,給自家二伯,理密親王允礽請安。

「給二伯請安。」

「好侄兒,好弘歷,能耐啊!比爺還會花銀子。」允礽倒是笑瞇瞇的,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乾隆覺得皇阿瑪盯著自己的眼神越發可怖了,乾隆瑟縮了下,哀怨的望著自己的二伯。您明知道皇阿瑪最敏感的就是銀子這兩個字,您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接下來是三伯,乾隆一請安,就聽到這個書讀得最多,都快讀成書獃子的三伯捻著鬍鬚,搖頭晃腦的來了句:「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三伯之後便是五叔,乾隆在自己皇阿瑪迫人的威勢之下,乖乖的給每位叔叔請安。五叔後面是六叔,六叔過了是七叔,七叔過了是九叔,乾隆一個千兒打下去,突然反應過來,怎麼八叔不在這裡?

他納悶的四處張望了下,卻沒看見八叔的影子,倒是九叔允□見他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很不高興的哼了一聲:「敗家子!」

九叔後面兒就是十叔允我,乾隆被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看得渾身毛骨悚然,看了半響,允我才轉過頭,大大咧咧的說:「四哥,這真是你兒子?別是抱來的吧?」

乾隆一聽,氣的額角青筋直跳:「朕當然是皇阿瑪的兒子!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還請十叔慎言!」

他話剛剛出口,就聽到雍正充滿怒意的冷哼聲,乾隆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就蔫了,只能乖乖的跟允我賠了不是,然後方去給十一叔、十二叔請了安。輪到他十三叔的時候,乾隆不禁有些心虛。

畢竟在皇阿瑪故去之後,他對弘曉他們很是做了些涼薄之事,一想到這兒,面對十三叔的時候,乾隆就覺得十分尷尬:「侄兒給十三叔請安。」

允祥嗯了一聲,然後便轉頭對著雍正說:「四哥,既然無事,臣弟就去找皇阿瑪和弘曉他們了。」

「嗯,」雍正點點頭:「小心……」他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允禔揚揚眉,拉了允礽一把說:「老四,這裡沒什麼事兒的話,爺幾個就先出去疏散疏散筋骨了啊!」他話音剛落,允礽也笑瞇瞇的接了一句:「四弟啊,我們就不打擾你們父子的天倫之樂了。」

雍正眉峰微微一皺說:「請大哥、二哥自便。」

允禔哼了一聲,嘟噥著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副樣子之類的,帶著允礽,允祉、允祺、允祚、允祐、允□、允我、允息、允祹、允祥這幾個乾隆已經拜見過的兄弟先出去了。

乾隆聽到允礽說的那「天倫之樂」四個字,只覺得一股寒氣嗖嗖的從脊樑骨竄上來。二伯啊,朕和皇阿瑪哪裡是天倫之樂,分明就是等著挨刀啊!他欲哭無淚的繼續給自己的叔叔們請安。

「侄兒給十四叔請安。」乾隆一個千兒打下去,老半天不見回應,他不由的有些納悶的抬起頭來。這一抬頭,他就看見十四叔胳膊肘倚在皇阿瑪的肩膀上,挑眉笑著問:「四哥,當年若是我……」他嘿嘿笑了兩聲,又瞥了眼乾隆:「弘春可比弘歷強多了!」

他這話一出,乾隆的臉就黑了。十四叔的意思是難道他還不如弘春那小子?他哼哼兩聲,想說什麼,可看著十四叔這麼和皇阿瑪勾肩搭背的,皇阿瑪也不生氣,他心裡又犯起了嘀咕。

難道十四叔和皇阿瑪和好了?

想到這兒,乾隆哪裡還敢再捋虎鬚,只得悻悻然的癟癟嘴,繼續給自己的叔叔叩頭了。

十五叔、十六叔、十七叔、十八叔、十九叔、二十叔、二十一叔、二十二叔、二十三叔、二十四叔。

給這麼多叔叔們請安請的頭暈眼花的乾隆第一次覺得,兒子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兒。皇瑪法未免太能生了些。等他請完安後,年長的叔叔們就或抱或牽的帶著年紀小的叔叔先行離開了。很快,大殿內就只剩下他和皇阿瑪兩人了。

「皇阿瑪,兒臣……」乾隆咬咬牙,憑著皇阿瑪的脾氣,還不知道懸在他頭上的那把刀什麼時候會落下來,不如他先主動認錯,然後再……

還沒等他想完,乾隆就聽見雍正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弘歷,朕,後悔了。」

後悔?!皇阿瑪後悔什麼?!

乾隆愕然抬頭,他還沒弄明白皇阿瑪話裡的意思,就見皇阿瑪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盯著他:「你,不如弘時。亦,不如弘晝。」

「皇阿瑪!」乾隆被雍正這般無情的話弄得腦子都快炸開了。他一向自視甚高,覺得除了皇瑪法外,沒人再比得過他。就連皇阿瑪也是遠遠不如他。更別說早就是他手下敗將的弘時。可任由他捏圓搓扁不敢有絲毫怨言的弘晝。可皇阿瑪一句話,就抹殺了他所作出的一切。乾隆攥緊了拳頭:「兒臣不服!」

雍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從袖中掏出一物,扔到了他面前:「你的功過,陰司自有定論。」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乾隆徒勞的叫了他幾聲,見他沒有回應,氣的一拳砸在地上。他怎麼會比弘時弘晝差呢?乾隆想起皇阿瑪臨走前的話。忙展開地上那卷冊子一看。那冊子的第一行字便讓他心頭巨震,不可置信。

「清之衰敗,始於此人。」

正文 上面有人

清之衰敗,始於……朕?!

這怎麼可能?!乾隆不可置信的盯著冊子,接著往下看去。但見那冊子上寫著:

其一;奢靡無度。

這幾個字下面,又是數行工整的小楷,將乾隆元年至乾隆六十年總共花費了多少銀子列於下方,並只將乾隆元年,國庫內的存銀三千四百五十三萬兩這一條和他六十年來的總花銷一億五千多萬兩銀子以硃砂標注出來。

三千四百五十萬兩銀子,乾隆當然是有印象的,因為這是雍正駕崩後留給他的。至於那用硃砂標記出來的一億五千萬兩……怎麼可能這麼多?!一定是搞錯了!朕決不可能花了這麼多銀子!

乾隆氣的吹鬍子瞪眼睛的,他接著往下看去。下面一排小楷,將乾隆歷年來花錢的大宗都一一列在了下面。

如六下江南,總共花費多少多少萬兩;巡幸各地,花費多少多少萬兩;大興土木,擴建圓明園、避暑山莊花費多少多少萬兩;萬壽節、婚喪嫁娶花費多少多少萬兩;歷年賞賜花費多少多少萬兩銀子……

乾隆看一項,算一項。越看越心驚,越算臉越青。照這冊子上所寫,這零零總總的加起來,還真就是一億五千多萬兩銀子!

一算出這個結果,乾隆頓時站都站不住了,一屁股就跌坐到了地上。朕竟然花了這麼多錢?!

不,絕不可能!這是在誣蔑朕!朕下江南是仿皇瑪法巡視河工去的,絕不是遊山玩水……乾隆想到這兒,又想起自己在孽鏡台上看見的情景,明明就是那些官員阿諛奉迎,貪墨了不少民脂民膏。為什麼到了最後這些事反倒要記在朕的頭上?!

還有征伐大小金川,朕的「十全武功」,怎麼也會跑到這奢靡無度裡來了?!難道朕平定叛亂有錯?!難道朕開疆拓土有錯?!還有這擴建圓明園、避暑山莊一項。朕兢兢業業、殫精竭慮、晝夜匪懈的操勞,難道朕就不能休息一會兒?難道朕就非得像皇阿瑪那樣累死在案牘之上?!還有萬壽節,難道朕就不能做壽?!寫這東西的人,實在是欺人太甚!朕這個天子,難道不該比普通的百姓過的好一些?!

還有那「清之衰敗,始於此人」,這是什麼話?這是鬼話!朕是一代令主,絕不是什麼衰君哀帝!

乾隆目呲欲裂,直恨不得把這該死的冊子給撕開,誰知這冊子乃是陰司之物,乾隆哪裡撕得動?他氣急之下就狠狠的把冊子摜到了地上,跳上去用力的踩著:「胡說八道,連篇鬼話!朕踩死你!朕踩踩踩……」

乾隆正踩得高興,突然聽到殿門一響,一個粗獷的聲音大大咧咧的說:「喂,吃飯了!」

喂?!

乾隆正在氣頭上,聽他這麼一說,登時氣的轉身怒叱道:「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叫朕『喂』?!還不給朕跪下!」

那人一聽,牛眼一瞪:「奴才?!誰是奴才?!爺爺我是你祖宗!」他說完,舉著手中的提盒說:「這裡有飯,你愛吃就吃,不吃拉倒!」他說完,把提盒放到了地上,轉身便走。

祖宗?!我愛新覺羅家有這等粗陋不堪的祖宗嗎?!又是一個胡說八道的!乾隆狠狠的衝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然後他盯著那籃子,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肚子已經在咕咕直叫了。

這就是朕的午膳?可這也太寒酸了吧!朕以前用膳的時候,那桌上可是擺著一百來道菜供朕挑選的,可如今呢……乾隆滿臉鄙夷的瞪著那提籃,磨著牙:「狗奴才,竟敢如此輕慢朕!日後朕定要……」他的狠話還未出口,腹中又傳來了「咕……」的一聲。

乾隆的臉登時青了,他咬牙瞪著那提籃,罷了,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朕今日便忍下這口氣,等以後再找那奴才算賬!乾隆一面想一面恨恨的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嘴裡。

「呸呸呸!」剛放進嘴裡嚼了一下,乾隆又猛地把它吐了出來:「豈有此理,這等東西也敢送給朕吃?!」乾隆氣的一腳踹翻了裝飯的提盒,站在一邊兒生悶氣。

朕當年的那些御膳,什麼燕窩鴨子,燒鹿子、燉□肉、松江鱸魚、揚州乾絲……還有朕最愛的一品豆芽和豆腐……乾隆想著想著,那口水就流出來了:「咕嚕……」他嚥了下口水,覺得腹中彷彿有一團火在燒一樣。

「不行了……」乾隆摸著彷彿揣了個火炭似的肚皮,苦著臉,太餓了,朕得去找點兒吃的才行。打定主意,他躡手躡腳的走到殿門口,往外張望了一下。見外面沒有守衛,便推開門,刺溜一下鑽了出去。

外面很大,來的時候乾隆是跟著允祥進來的,且那會兒他心裡正打鼓呢,也就沒顧得上看路。現在一出來,這到處都是一樣的紅牆黃瓦,乾隆登時有些分不清方向了。他順著甬道朝前走,才走了一會兒,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股食物的香氣。

乾隆一聞到這股香氣,頓時精神一振。有香味,就說明膳房就在這附近了!他順著那香氣找到了一個花園子裡,然後,乾隆呆住了。

「十八叔?」花園的亭子內坐著一個六七歲大,正拿著一根細長的東西啃得不亦樂乎的小孩兒。

「弘歷?」允祄聞言抬起頭來,眨著圓溜溜的黑眼睛好奇的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乾隆。

「十八叔……」隔得近了,乾隆才看清。十八叔啃得歡快的那根東西,居然是……一根香?!而且……他吸了吸鼻子,剛才吸引住他的那股子香味,竟然就是從這根香身上散出來的。

允祄看著乾隆眼冒綠光,像是狼一般的盯著自己手裡的吃的,不由的瑟縮了下,把那香往身後藏去。他藏了一下,又看了看乾隆,覺得他這個侄兒模樣兒挺可憐的,自己這個做叔叔的……他又想起康熙教導他的話,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小傢伙想到這兒,就把香從背後拿出來,一臉肉痛的遞到乾隆面前:「弘歷,你餓了吧,給你吃。」

乾隆眼角抽搐了一下,看著十八叔遞到面前的那根香,那上面兒除了有好幾個牙印外,還黏糊糊的沾了不少口水……

這東西,叫朕怎麼吃……乾隆糾結了。

「弘歷,你不吃嗎?這個很好吃的!」允祄看著乾隆猶豫的神情,又把那香給舉高了點,眼睛眨呀眨的看著他。

「十八叔,朕……」乾隆鬱悶了。長者賜,不應辭,可這香,他實在是……乾隆看著小叔叔那一臉期待的神情,咬咬牙,罷了。朕就當做哄孩子吧!想到這兒,他笑了笑,接過那香來咬了一口:「嗯,味道還……呸呸呸!」這香怎麼聞起來不錯,吃起來卻像是在吃香蠟似的呢?!

「十八叔,這香……」乾隆皺著眉,無奈的看著允祄。

「啊,好好吃的……」允祄一臉惋惜的望著地上乾隆吐出的渣滓,然後再看看他侄兒那愁眉苦臉的樣子,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我知道啦!弘歷,你剛下來,肯定吃不慣這個!」他歪著頭,捏著自己腰間懸著的荷包,躊躇了一會兒,才咬了咬牙,從荷包裡掏出兩枚乾隆通寶來塞到乾隆手裡:「弘歷,這個給你……」他想了想,又模仿著康熙的口氣說:「乖,上外面兒買糖葫蘆吃吧!」

乾隆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允祄已經搶過香,塞進嘴裡,一面啃一面含含糊糊的說:「弘歷,你快去吧,我先走啦!」他說完就蹦蹦跳跳的跑掉了。

十八叔……乾隆捏著那兩枚乾隆通寶,看著允祄歡快蹦躂的背影,鬱悶了。朕身為皇帝,竟然要一個小孩子的錢,真是……

乾隆羞愧了一下。但很快,他的肚子又嘰裡咕嚕的亂叫起來。實在是太餓了。他咬咬牙,罷了,這錢就權當朕借十八叔的吧!

想到這兒,乾隆就心安理得的揣著那兩枚銅錢往外之前他被眾人圍毆的那條街道走去。他記得在那條街上,就有賣糖葫蘆的。而且現在麼……

乾隆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自從被祖宗們狠踹過後,他就縮了水,從八十多歲的老頭兒變成了眼下這副小胳膊小腿的小娃兒模樣。

這等樣子,應該不會再被認出來了吧?

走到街上,乾隆老遠就看見了那個賣糖葫蘆的,他立刻興奮的朝那邊擠過去,剛擠到那人身邊,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就見街面上一陣大亂。賣菜的,賣肉的,賣雜貨的小販們呼啦啦的四散奔逃著:「不好啦!清幫和明幫又開始幹架啦!」

清幫?明幫?

乾隆被人群給擠的摔了個屁墩兒,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前面一群人在混戰,什麼木棍、板凳、砍刀、磚頭的到處亂飛。乾隆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那個把太師椅舞得虎虎生風的是……他的老祖宗太祖皇帝努爾哈赤?!還有用鞭子抽的另外一個人哇哇亂叫的是太子二伯?!還,還有……皇瑪法居然也在裡面兒?!

乾隆傻了,這,這究竟是……他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的時候,就聽到前面一聲暴喝:「你們這些刁民!又在這裡聚眾鬧事!趕緊給我散開,吳大人馬上就要過來了!你們哪個衝撞了吳大人,那老子就廢了你們!」

隨著這句話,那街面上呼啦啦的就湧入了一群上次那群胸領上寫著「管」字的人,他們人手一條大木棒,見人就打,總算把兩邊分開了:「快到兩邊蹲下!」

這,這……

乾隆瞠目結舌的望著眼前的情景,他英明神武的祖宗們,怎麼會被那群傢伙像是對付地痞流氓似的棍棒相加呢?!而且還要在地上蹲著,雙手還要抱頭?!乾隆突然覺得有點頭暈。

這陰間……也太……

他還在發怔,身邊一個人就拽了他一把:「喂,小娃兒,不要命了?還不趕緊蹲下來!」

「放肆!」乾隆怒喝了一聲。他話音剛落,頭上就挨了一棒。這一棒打得他滿眼冒金星,等他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時候,乾隆發現自己已經和那人一樣,雙手抱頭的蹲在地上了。

這時,數十人前呼後擁的護著一頂八抬大轎走了過來,乾隆看著那轎子,好奇的問:「吳大人是誰啊?竟然這麼大的排場?」

「這你都不知道。」旁邊的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新來的吧?這就是那個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啊。」

「啊!」乾隆大驚:「這種人竟然能當這麼大的官兒?!」

「這有什麼奇怪的,人家上面有人……而且聽說他還是某位……」那人手指了指上面:「的第七房小妾啊!」

「小妾?」乾隆又震驚了:「男人還能做小妾?!這陰司的官員怎會如此……」

那人聽了,哼了一聲說:「這裡再黑,也比陽間好!老子住的那個地方,上到巡撫,下到縣令,都是用錢買的官兒!」

「全是買的官兒?」乾隆不可置信的問:「難道皇帝都不管的嗎?」

「管什麼管?」那人呸了一聲:「賣官的就是皇帝老兒面前的紅人,聽說得的銀子,皇帝還要和他分賬呢!」

「什麼?」乾隆一拍大腿:「竟然還有如此混賬的皇帝!對了,你是哪年下來的?」他看了那人一眼問。

「乾隆五十六年。」

「啊?」乾隆頓時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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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悔悟

乾隆呆住了。乾隆五十六年?!他把從古至今所有年號都想了一遍發現,只有自己用過這個年號。

這麼說,那個什麼混賬皇帝就是朕?

乾隆頓時被打擊的不輕。他想起來了,五十六年那會兒正得寵的,可不就是和珅麼?且那時候,這國庫也的確有點兒吃緊。所以和愛卿孝敬上來的銀子,他可是統統笑納了的。那時他也隱約知道有人賣官鬻爵的事兒。可那會兒他自以為自己彈壓的住,也就沒去管。

可今天聽這個人一說,他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一個省,上到巡撫,下到縣令,竟然都是花錢買的官兒!可想而知,那些人上任之後,會怎麼盤剝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而僅此一地就是這樣,那其他省份呢?

乾隆一想到和珅多年來孝敬他的銀子,那些銀子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這麼多銀子,那究竟有多少人參與了這賣官鬻爵?若是地方官員,都是這等貨色,那大清江山,豈不是……?

想到這兒,乾隆只覺得渾身直冒冷汗,難怪朕當日會被百姓們那般毆打,難怪祖宗們會那樣生氣。朕,朕竟然……他想到自己素日沾沾自喜,自以為是什麼聖天子的模樣,再想想百姓們談起他的時候,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表情,乾隆終於悟了。

乾隆一想到眼下不知道多少人戳著他的脊樑骨痛罵著昏君,他就忍不住淚流滿面。朕的大清江山啊,朕的一世英名啊,朕……乾隆呆在原地,悔不當初。

當年若是朕這樣……再那樣,再……只怕也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吧?

「嘿?小孩兒?」那人見面前這娃兒聽了自己的話後,就是一副目光呆滯,傻裡吧唧的模樣,不由的有些擔憂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娃兒不會傻了吧?

「啊?」乾隆還沒完全回神。

「你這娃兒,現在世道這麼亂,怎麼就一個人跑出來了?你家大人呢?」那人倒是挺熱心的。

「朕,咳……」乾隆看見對方疑惑的目光,嗆了一下,急忙改口:「我……」他話說到一半兒,肚子就發出了一個響亮的聲音:「咕……」

乾隆老臉刷的一下紅了,那人一怔,目光在他的小肚皮兒上一晃,頓時恍然。他哈哈大笑著說:「原來是餓了偷跑出來的呀!哈哈哈……」他拍著乾隆的腦袋問:「這街面兒上我熟,你想買點什麼吃的,我都能帶你去。」

「糖葫蘆!」乾隆一口答道,剛答完他又羞愧起來,朕怎麼答得這麼順溜?

「糖葫蘆啊!」那人手一拍:「嘿,巧了!走,爺帶你買這街上最好吃的糖葫蘆去!」他說完,一把抱起乾隆就往前走。

爺,你是誰的爺啊?!乾隆剛腹誹了一句,就被那人無禮的舉動氣的小臉通紅,該死的:「放下朕,呃,我!我自己會走!」

那人嗤笑了一聲,一巴掌拍在乾隆的屁股上:「小小年紀,脾氣倒挺大的!乖啊,爺忙著呢,帶你到了地頭,爺就得走了!」

乾隆被那一巴掌拍的半天都回不過神,待到那人抱著他走到那賣糖葫蘆身邊,把他放下來又對著那賣糖葫蘆的說了幾句之後,他才醒過神兒來,勃然大怒。這人太放肆了!竟,竟敢打朕!朕,朕一定要……

乾隆咬牙切齒的腦補著把這傢伙丟去刑部用十大酷刑各種折磨的樣子,該死的,皇阿瑪都沒打過朕呢!大膽刁民!混賬玩意兒!

乾隆正磨著牙,就聽到那人的聲音:「娃兒,拿著!算爺請你的。」

乾隆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就被塞了一串兒糖葫蘆。他瞪著那人,臉漲得通紅:「我有錢!」朕才不要你這個刁民請呢!他摸出那兩枚乾隆通寶遞給那個賣糖葫蘆的:「給!」

誰知那賣糖葫蘆的低頭一看,竟哈哈大笑起來:「娃兒,你這錢可不能用啊!」

「怎麼不能用?!」乾隆大怒。

「這是小孩兒家拿來『打乾隆』用的,買東西可不能用這錢。」賣糖葫蘆也是好脾氣,慢慢的給他解釋著。

「打乾隆?」

「喲,你這娃兒,難道還沒打過?哎,」賣糖葫蘆的詫異的說:「那是最近街面兒上的小娃兒們最時興的遊戲了。就是用這個乾隆通寶,去打放在木架子上的乾隆和和珅的偶人。二文錢一次,打中了就可以帶回去,要是把乾隆和和珅的都打中了,那就可以兩個一起帶回去慢慢兒玩兒。」

乾隆聽到這兒,已是完全懵了。用他下令鑄的錢打他?朕難道就這麼招人恨?乾隆被刺激的不輕,愣在了當地。

賣糖葫蘆的完全沒發現乾隆的異樣,他和帶著乾隆來的那人還在一左一右的說著:「俺家二牛都打了四個乾隆了,就差一和珅的。」

另外一人道:「我家大妞也差和珅的。」

「你說這和珅怎麼就那麼難打呢?」

「嘿,這算啥?聽說在陽世,最難扳倒的也是和珅。人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那人嘿嘿一笑說:「我聽說啊,這裡面兒可還有貓膩!」

「哦?」

「聽說這和珅那可是長得極為俊秀,他和那乾隆……」

……

乾隆越聽越氣。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朕與和愛卿分明就只是君臣關係!哪裡像是爾等說的那般不堪!

那兩人說著說著,又開始歷數起乾隆的過失來,什麼死要面子,害的老百姓都快餓死了。什麼寵信奸臣,什麼奢靡浪費之類的,說到最後,乾隆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這兩個刁民,簡直就是把他的面子裡子都給翻出來扔到地上踩!

朕哪裡有他們說的這麼不堪?!朕哪裡死要面子?!你們都是胡說,朕不信!就在乾隆瀕臨崩潰的時候,之前那人又說了一句話,徹底讓乾隆受不了了。

「哎,聽說他爹倒是個好皇帝,只可惜死得太早了。」

皇阿瑪!

乾隆這下子徹底崩潰了。他皇阿瑪,累死累活一輩子,結果到最後還落得個抄家皇帝的罵名。而且對兄弟,對臣屬也是甚為嚴苛。且那皇位,乾隆也一直覺得是皇瑪法喜歡他才把皇位傳給皇阿瑪的。

六十多年來他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可誰知那兩個人幾句話,還有從他到陰間之後的所見所聞,都說明,他堅信了一輩子,為之操勞了一輩子的東西都是錯的!想到他身後的聲名只怕根本不會像是他所想的那樣是什麼盛世明君,而是什麼庸主昏君之類的,乾隆眼前就是一陣發暈。

朕,難道真的錯了?乾隆再也沒心思聽下去了,他把糖葫蘆扔到地上,轉身朝著來路飛快的奔去。朕要去問皇阿瑪,難道朕真的做錯了?

乾隆剛跑到門口,就看見祖宗們互相攙扶著回來了,太祖皇帝努爾哈赤還罵罵咧咧的:「他奶奶的,要不是弘歷那小子在上頭弄得民怨滔天的,這些新下來的鬼也不會投靠了朱元璋那老混蛋,害的咱們現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努爾哈赤說到這,一抬眼,就看見乾隆貓在一邊兒,他立刻一瞪眼:「臭小子!還不滾過來!」

乾隆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想到剛才祖宗們下的狠腳。身上到現在還疼呢,而且就踹了那麼多腳朕就變成這副模樣了。要是再來上幾腳,豈不,豈不是要把朕給踹沒了?!乾隆糾結了,磨磨蹭蹭的往努爾哈赤這邊兒挪。

努爾哈赤哪裡還看不出他的意思來,他哼了一聲,知道這小子已經給嚇怕了,他也懶得多說,直接就衝著裡面叫了一聲:「胤禛,這小子帶回去好好調/教一下,免得他上去又給咱們愛新覺羅家丟人!」

胤禛?皇阿瑪?!乾隆一個哆嗦,一轉頭,就看見自家皇阿瑪陰著臉,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雍正把乾隆帶到之前那個大殿裡,殿內那陰司的冊子和他踢翻的提盒還在裡面,飯菜灑了一地,乾隆也顧不得其他的,一進去就撲通一聲跪下了:「皇阿瑪!」他只叫了一聲,也不知該如何問起。

雍正似是知道他要問什麼似的,只淡淡的道:「說吧,有什麼要問朕的?」

「皇阿瑪……」乾隆定了定神,把到陰間之後的所見所聞都說了,越說他越覺得委屈不已:「兒臣自即位以來,兢兢業業,晝夜匪懈的操勞,不敢殆誤國事一天,就是偶有享樂,那也在情理之中。兒臣不明白,兒臣這般辛苦,為什麼還落得個如此下場,為什麼百姓們非但不體恤兒臣,反倒,反倒……」乾隆想起那些小孩們都用乾隆通寶玩那個什麼「打乾隆」的遊戲,頓覺一陣鼻酸。

「你不明白?」雍正冷哼了一聲:「弘歷,你為君日久,只知道聽那阿諛奉承之言,不容那忠心直諫之語。再有那國事一說,你日夜操勞,為的究竟是這『國』,還是你的『名』?」雍正頓了頓,接著道:「百姓們如此待你,難道你竟還不明白為什麼,朕當日親筆所書的那副對聯,難道你竟忘了不成?」

「對聯……?」乾隆一怔之後旋即想起,皇阿瑪說的是他在世時掛在養心殿西暖閣內的那副對聯。

「『願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弘歷,你捫心自問,你可有做到?」雍正瞥了他一眼,冷聲說:「傾舉國之力滿足你一人的私慾,為政六十年,弄得大清國庫空虛,民不聊生,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雍正的話猶如當頭棒喝,乾隆怔然望著他半響,才慘然笑道:「皇阿瑪,兒臣明白了。兒臣……」他重重的叩下頭去:「知錯了……」他以為自己能超越皇瑪法,皇阿瑪,但最後他才明白,他這一生所做的,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舉。乾隆慘笑著,難怪那些人要打乾隆了,似他這等不為民爭利,反弄得民怨滔天的皇帝,真是該打之極!

乾隆正是萬念俱灰之際,突然聽到雍正的聲音:「弘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既已悔悟,那倒也不算太遲。」

不算太遲?乾隆一怔,抬起頭:「可,皇阿瑪,兒臣不明白,兒臣,不是已經……」人死如燈滅,他就算有心去彌補,只怕也是有心無力了。

雍正看了他一眼道:「弘歷,你可知吾等為何滯留陰司無法投胎?」他問完,也不等乾隆回答,接著道:「須知這陰司也和陽世一樣,也有那律法規矩。但凡皇室中人,務必待因果消盡之後,方能輪迴。但那因果,又豈是說消,便能消得了。皇家子孫,為爭搶皇位,動輒便是不知多少人命。且有因便有果,因為你的緣故。祖輩們身上又背負了不少因果。若不尋個非常之法,只怕等到末世之時也不能投胎轉世。」

「非常之法?」

「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因在你身上,自然也須得你去了這個果。你隨朕來。」雍正帶著乾隆出了門,走到長街盡頭,來到一處四面都圍著白玉欄杆的池子前,他指著那池子道:「這便是那重生池。待你回去後,務必做到四件事!」雍正的表情嚴肅起來:「其一;便是為民謀福……」

乾隆聽到這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刺激過大,讓他很想彌補一下自己的過失,所以雍正一說完,他一時激動,立時大聲道:「還請皇阿瑪放心,兒臣一定會竭心盡力,」他頓了頓:「使天下萬民,人人皆能吃上飽飯!」乾隆剛說完這句話,馬上就後悔了。要知道歷代帝王,最希望的就是在自己的治下,子民不至於忍饑挨餓,可就連皇瑪法都沒完全做到這一點,而他剛才竟然誇下海口……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乾隆想到這兒,不由的大熬後悔藥。

雍正聽見他說那句話,就知道自己這兒子又犯了愛面子的毛病,不過倒也不錯,有這麼個承諾壓著,只怕這小子以後再也騰不出時間去玩樂了。一念至此,他冷哼了聲:「你能有此志向,倒也是天下萬民之福了。」他說完,接著道:「其二,你前世靡費了多少銀子,這次回去,便要把這些銀子翻幾倍給朕賺回來。」

乾隆一聽到這兒,登時暗暗叫苦。一億五千萬兩翻幾倍,朕上哪裡去找那麼多銀子?

雍正沒理會苦著臉的兒子,繼續道:「其三,你的子嗣不繁,這次回去,定要開枝散葉,那該生的一個都不能少,最好是……多多益善。」

乾隆一聽到這兒,倒是精神一振,前世他本以為是自己的原因才子嗣不繁,可後來才知道是後宮陰私作祟。這次麼,這生子,可是他的強項啊!他想到這兒,一臉喜色的說:「還請皇阿瑪放心,兒臣一定……啊——」他話還未說完,就被人狠狠的一腳踹在了屁股上,一個踉蹌,整個人頭朝下腳朝上的倒栽進了重生池中。

「十四弟!你這是幹什麼?朕還沒有說完……」眼見著乾隆栽了進去,雍正頓時大怒。

「四哥,我這可是為了你好啊,」十四吊兒郎當的攀著雍正的肩膀說:「弘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你先告訴他咱們要時不時上去看他,憑他的性子,你覺得會怎樣?」

「……」雍正沉吟了下,十四弟說的沒錯,依弘歷的性子,若是朕真的告訴了他,只怕他會現做出些樣子給朕看。從前他下江南那會兒,可不就是如此嗎?想到這兒,他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就這樣罷。」

「四哥英明——」十四笑的更開心了。丫的,爺整不了老的,難道還整不了小的嗎?哼!

正文 驚魂

乾隆十三年山東德州

往日繁華熱鬧的碼頭上如今卻是戒備森嚴,無數身著黃馬褂,跨著腰刀的侍衛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拱衛著停靠在碼頭邊的御舟安福艫和數十艘稍小一些的華麗舫船。

此時已近戌時,天色已晚,御舟上燈火通明,來往的宮女太監無不屏聲靜氣,生怕驚擾了因為疲累而稍作歇息的萬歲爺。

「估摸著時辰萬歲快醒了,一會兒要茶要水的,你們都給我利索著點兒,若是慢了一些,咱家可饒不了你們!」吳書來站在船艙門口,教訓著幾個明顯在走神兒的太監。

那幾個小太監諾諾稱是,吳書來又敲打了他們幾句,才示意捧著裝有克食的提盒的小太監跟著他進去,一面走,他還一面囑咐著:「進去以後動作輕點兒,若是驚著了萬歲爺,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小太監一聽,那腳上的動作立刻又輕了三分,兩人走到裡間,吳書來讓那小太監把提盒先放到桌上,自己則輕手輕腳走到御床前,聽了聽動靜,知道皇上還沒醒,就又慢慢的往後退,打算一會兒再進來。

他才退了沒幾步,就聽見皇上在帳內大叫一聲,吳書來嚇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萬歲爺?」

裡面兒半響沒有動靜,吳書來正有些驚疑不定的時候,才聽到自家主子嗯了一聲,他懸著的心才放下了一半兒,又小心翼翼的問:「萬歲,可要起身了?」他一面說,一面給在門口侍候著的宮女打手勢,讓她出去做準備。

「不急,朕有些渴,去倒點水來。」乾隆說。

「庶。」吳書來忙應聲退下。不一會兒,他就端了一盞溫水來。乾隆接過水,潤了潤嘴唇。才猶如如夢初醒般的吁了口氣。

乾隆藉著喝水的功夫掃了眼四周,寶座上面的紫檀木嵌玉如意、玻璃四方容鏡、青玉靶回子刀;右面紫檀木桌上的松花石暖硯、青玉子母獅;地上鋪的黃底紅花羊毛毯……甚至,還有年輕了幾十歲的吳書來……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乾隆不禁有些恍惚。他低頭看看身上蓋著的被子,難道剛才發生的那一切,只是朕做的一個夢?

一念至此,乾隆整個人都輕鬆起來。那肯定是一個夢。乾隆腦海中閃過夢中所見到的一切。在那個夢裡,他已經做了六十年皇帝,然後又做了四年太上皇,在享盡人間榮華富貴之後,他崩了,然後就到了陰間。

乾隆想到這兒,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怎麼會夢到那麼荒謬絕倫的事呢?和朱元璋混戰在一塊兒的太祖皇帝努爾哈赤、說要出去舒爽,但最後卻和太子二伯聯手狂毆著別人的皇瑪法,和皇阿瑪勾肩搭背的十四叔,哦,是了,還有皇阿瑪,還有……那本冊子。

乾隆一想起那本冊子上所記載的東西,就覺得不可思議。朕可是立志要效仿聖祖皇帝做一代明君的,朕怎麼會是那冊子上寫的,是因奢靡無度,不聽勸諫,開百官貪腐之風,最後使得整個大清衰敗的庸君呢?

「清之衰敗,始於此人」,想到那冊子上對自己的評價,乾隆就篤定剛才發生的那一切,肯定只是一個夢而已。

乾隆一口氣喝完了水,又看了眼四周,這四周的擺設,怎麼依稀像是在夢裡見過似的?他一面吩咐吳書來侍候自己起身,一面狐疑的打量著四周。而且好像他現在也不在養心殿和東西六宮的任何一宮中,反倒……像是在船上?!

乾隆想到這裡,不由的皺起了眉,他瞥了眼吳書來,問:「如今是哪一年了?」

「回皇上,是戌辰年。」吳書來也是被問的一怔,萬歲爺這是怎麼了?他想起剛才乾隆的那一聲大叫,心裡打了個突,萬歲爺莫不是被夢魘住了吧?

戌辰年?不就是乾隆十三年嗎?乾隆剛放下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他忙又問:「現在到哪兒了?」

「回皇上,剛到德州碼頭。」吳書來心裡面兒是越來越沒底了。萬歲爺怎麼一覺起來,就糊塗了呢?

德州?乾隆一聽,頓時如遭雷擊,他還記得在那夢中,皇后就是在乾隆十三年巡幸時,崩於德州舟次上的,莫非——?!

他一想到這兒,也顧不得其他了,立刻就問吳書來:「皇后呢?」

「回皇上,主子娘娘剛喝了藥,睡下了。」

「哦,」乾隆鬆了口氣,他掃了眼吳書來,見他臉上並無哀色,且也沒有將身上那些犯忌的物事取下來,就知道皇后現在應該沒什麼事,可是……乾隆剛鬆了口氣,又想起來,那夢裡也是如此,她最開始只不過是偶然風寒,可是到了這兒,病情才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的。為求安心,還是讓吳書來過去看看罷。

待吳書來走後,乾隆坐在寶座上,隨手拿起桌上的書翻看著,不過翻了幾頁,他就聽到外面兒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接著,吳書來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萬歲爺,主子娘娘……崩了!」

「什麼?!」乾隆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掉了下來。

乾隆十三年三月乙未,皇后崩,上命莊親王允祿,和親王弘晝護送皇太后回京。自己則帶著人,日夜兼程的往京師趕。

乾隆坐在御輦上,心亂如麻。皇后,哦,不,應該是孝賢,她竟然真的如他夢中經歷過的那樣,崩了。且自己也下意識的下了和夢中一樣的命令。讓莊親王允祿和弘晝兩個人護送皇額娘回宮。

這麼說,難道那個夢……是真的?

這個念頭一起,乾隆頓覺一陣毛骨悚然。若那個夢是真的,那之後發生的那一切,豈不是也……他一想到之後自己會因為奢靡無度造成國庫空虛,最後落得個千夫所指的下場,就覺得脊背一陣發涼。

不,不可能的。朕絕不可能是這樣的庸主!乾隆一拳砸在了石青緞邊紅錦緞的迎手上。就在這時,御輦突然猛地動了一下。燭火也有些閃爍不定起來。

怎麼回事?!

乾隆立刻警覺的叫了一聲:「吳書來!」

吳書來沒有回應,四周陷入了一片可怖的寂靜中。難道有刺客?!乾隆頓覺不妙。御輦就像是一座小小的房子,乾隆一咬牙,一面提高警惕注視著門口,一面伸手欲去拿放在一邊的青玉靶回子刀。

他手一伸,沒摸到刀,反倒是摸到了一個冰冰涼涼的,軟乎乎的東西。

赫!什麼玩意兒?!

乾隆倒吸一口涼氣,立刻轉頭看去,這麼一看,面前的情景嚇得他毛髮倒豎,直覺得四周的空氣驟然間變得冷浸浸起來:「十,十,十……十八叔?!」

聽到乾隆的話,正努力的從燭火中往外爬的小十八一臉委屈的抬頭盯著他,癟著小嘴說:「弘歷,你剛才弄疼我了。」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把肉呼呼的小手伸到乾隆面前讓他看。

「十八叔!」乾隆磨牙,重點不是在這裡吧?重點是:「您,您怎麼會在這兒?!」在看見十八叔的瞬間,乾隆已經肯定,自己做的那個夢的確是真的。哦,不對,那不應該是夢,而是都已經發生過的一切……這麼說,乾隆想到自己被人圍毆,大罵昏君的情景,臉色難看起來。

「哦?」他這麼一問,小十八才一副恍然的樣子說:「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呢!」他一邊說,一邊從荷包裡掏出兩枚錢來對著乾隆說:「弘歷,對不起啊……」

「??」乾隆一頭霧水的看著自己這個小叔叔:「對不起?十八叔,朕,朕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上次啦,」小十八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是給你錢去買糖葫蘆麼,那錢,後來皇阿瑪告訴我,說那個錢不能用的……嗯,唔,四哥說,說做人要知錯能改,所以我就來找你啦!」他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的那兩枚銅錢往乾隆手裡塞:「給你這個,這個可以用的!」他說完,還用一臉「我是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快來誇獎我吧」的表情盯著乾隆。

「十八叔……」乾隆滿頭黑線的看著手中被硬塞進來的銅錢——雍正……通寶?十八叔,這個錢恐怕只有在陰間才能用吧?他盯著一臉稚嫩的小叔叔,嘴角抽搐著,皇阿瑪,於是您這是在透過小叔叔訓誡兒臣要知錯就改麼?

他這廂面色古怪的想著,那廂小十八圓溜溜的黑眼睛已經自動移到了吳書來放在桌邊的一小碟甜糕上,小傢伙盯著那甜糕,嚥了口口水,然後再轉過頭,忽閃著眼睛看著乾隆,一臉渴望之色。

「呃,」乾隆看著小十八的表情,立刻極有眼色的把那碟子推到小十八面前說:「十八叔,這糕的味道極好,您嘗嘗?」鬼真的能吃這玩意兒?乾隆有些懷疑。

小十八見乾隆把甜糕送了過來,笑的眼睛都瞇起了,他抓起一塊兒甜糕塞進嘴裡狼吞虎嚥的吃著。吃了好幾塊兒之後,他才打了個飽嗝,滿意的拍著撐的圓滾滾的小肚皮:「弘,弘歷啊,還是你這裡的甜糕,嗝兒……好吃,下次我還要吃這種的!」

「下,下次?!」乾隆看著自家小叔叔那副被撐的連打飽嗝的模樣兒正在暗笑呢,卻陡然聽他這麼一句,他不由的瞠圓了眼睛問。

「啊……」小十八嗯了聲,然後他左右看看,神秘兮兮的湊到乾隆耳邊說:「弘歷,我給你說哦,以後……」他又打了個嗝兒,才半瞇著眼說:「大家都會來看你的……」他說完,又自顧自的說:「下次我要吃玫瑰味兒的,還有蜜棗,還有蜜瓜……」

「啊?!」以後大家都會來看他?這個大家是……?乾隆被自家小叔叔拋出的這個消息炸得頭暈眼花,他剛想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看見小叔叔突然像是火燒眉毛般的跳起來:「糟了!時辰到了!」他一邊說,一邊慌忙朝放在桌上的燭台爬去。

「十八叔!」乾隆一把沒抓住,他看見自家小叔叔半個身子都鑽進了那燭火裡,慌忙問:「你去哪兒?」

「回去啊!」小十八說完,整個人都沒入了燭火中。

「回去?」乾隆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燭火一晃,小十八的腦袋又從火焰中冒了出來:「弘歷,記住哦……下次我要玫瑰和蜜棗味的甜糕!」他說完就咻的一聲不見了。

「十八叔……」乾隆頓時欲哭無淚,您總要告訴朕究竟有誰會上來看朕以後再走啊……

正文 臨時抱佛腳(捉蟲)

小十八走了以後,乾隆反覆的思量著自己小叔叔說的話,按著他的意思……難道朕的那些個祖宗們都要上來?乾隆想到這裡,頓覺一陣驚悚,若果真如此,那不是連皇阿瑪也要上來?!

他一想到這兒,頓時嚇得冷汗直流,啪的一拍桌子:「吳書來,快回京,快!」

吳書來一愣,忙應道:「奴才遵命!」他說完,便出去傳旨:「皇上有旨,全速返京!」

「庶!」

從山東德州到京城,在乾隆的催促下,僅僅只用了六天就趕到了京師。

在路上,乾隆就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皇阿瑪最重民生,若是他真的上來,那第一個要問的肯定就是戶部還有多少存銀!其次便是各省的米糧價格等問題。所以乾隆在十八叔離開的當夜,就著令戶部尚書傅恆會同工部尚書率兩部上下,將丙辰年至今各省的稅賦、錢糧米石、物價工料等卷宗整理後呈上。

畢竟乾隆外表上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但畢竟他前世可是八十多歲才駕崩的,所以一些不太重要的事他早就記不清了。這次讓傅恆他們整理卷宗,也是害怕到時候皇阿瑪問起時他沒辦法回答。

乾隆想到這兒,有些哭笑不得,這種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皇阿瑪檢查功課的心情,他已有很多年未曾感受過了。

大駕一路經朝陽門進了京師,朝陽門外早就跪滿了身著素服,前來迎接孝賢梓宮的大臣們,公主和近支王福晉在儲秀宮,諸王福晉和命婦們著喪服在東華門跪迎梓宮。這也是乾隆的安排。

在經過了孽鏡台一事後,乾隆對自己這個少年結髮,恩愛相伴二十載的元後,早就沒有任何感情了,他現在考慮的是更實際的問題。

按著他的性子,是深恨對於背著自己做下那等不孝、不賢之事的孝賢的,可眼前這個情況,卻又容不得他處置她。因為孝賢正位中宮這麼多年來,上孝順太后,下勤修內德,撫育子女,算是個不可多得的皇后。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處置她。

更何況為了做到皇阿瑪交代給他的事,為了做一個好皇帝,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孝賢的弟弟傅恆,侄兒福靈安、福長安、福隆安、福康安,個個都是可堪大用的人才。看在他們的面上,自己也萬不能薄待了孝賢。

乾隆想到這兒,冷笑了一聲,可他也不會像上一世那樣,讓孝賢享盡死後哀榮。有例則循,無例不興。從前皇瑪法的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孝恭仁皇后和皇阿瑪的孝敬憲皇后,不都是循著孝誠仁皇后的例子來的麼?朕這個做孫兒的,怎麼也不好越過皇瑪法去,就循舊例罷!

戶部、工部這幾日忙得是昏天黑地,皇上一句話,就讓他們把丙辰年乾隆元年至今的各省稅賦錢糧米石物價的卷宗整理出來。這可是個大工程,再加上旨意裡要求他們務必在皇上回京前把這些東西弄出來,所以這幾天,上到兩部尚書,下到主事們,那可真是忙得一個不可開交。

天下財賦,惟江南、浙江、江西為重,三省中,尤以蘇、松、嘉、湖諸府為重。傅恆深知這點,先就叫了幾個筆帖式,讓他們先把這幾處的稅賦錢糧等物整理出來,然後其他人則按稅賦多寡整理卷宗。

這麼一忙,直忙到了聖駕回京,戶部才堪堪把需要的卷宗整理好,傅恆剛鬆了口氣,就得了旨意,命他即刻入宮覲見,傅恆也不敢耽擱,忙命人捧著裝卷宗和條陳的匣子跟著進宮去了。

他剛到值房,還沒來得及跟同樣等待覲見的禮部尚書海望、刑部尚書阿克敦打招呼,就聽見奏事處太監過來傳旨,著他到養心殿西暖閣覲見,傅恆也不敢耽擱,忙跟著那小太監就往養心殿去了。

乾隆穿著一件寶藍色常服袍,外面罩了件石青色常服褂,坐在坐褥上,等傅恆進來請了安,在紅邊白氈上跪下,他才一邊翻著傅恆呈上來的條陳,一邊問他歷年來戶部實在銀究竟有多少。

傅恆見問,忙道:「回皇上,乾隆元年實在銀三千三百九十五萬,二年實在銀三千四百八十萬……七年實在銀三千二百七十萬,八年實在銀二千九百萬……十二年……」

乾隆聽完後皺緊了眉,怎麼從乾隆元年到去年,這銀子不增反減呢?且八年初尚有三千兩百多萬兩銀子,到了年末竟只剩了兩千多萬兩銀子,這一年居然花了這麼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乾隆疑惑的問。

雖然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會突然要求戶部整理卷宗,但傅恆還是把一些花銷較大的年份的卷宗放在了上面以便御覽,他自己當然也看了一遍,所以乾隆一問,他便將乾隆八年時較大宗的花銷奏了上去,如正月免湖北漢川等十一州縣水災額賦,四月時愨惠皇貴妃薨逝,賑安徽鳳陽六府州水災饑民……

傅恆一條條的說下來,說到七月時,乾隆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傅恆這麼一提,再加上那卷宗上白紙黑字的寫著,他就想起來了,乾隆八年七月開始到十月,三個多月的時間,他就一直帶著皇額娘在外面兒謁陵、行圍,且當時還免除了直隸奉天的地方錢糧,後來還為了示恩,一口氣免了盛京、興京旗地那年的額賦和前一年的逋賦……

乾隆想到這裡,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

整整三個多月啊三個多月!朕竟然一直在外面兒打獵!從避暑山莊到盛京到愛裡到拉諾凱到尼雅滿珠再到烏蘇河,這一路上究竟花費了多少銀子,乾隆是想都不敢想,且還有萬壽節,他可是記得清楚,自己的萬壽節,那可辦的是一年比一年奢華!再加上那時好像朝鮮國王也派使臣前來賀壽,自己一高興,好像,好像賞了不少銀子出去……

乾隆想到這兒,臉都綠了。這些要是被皇阿瑪知道了,那他還要不要活了?不行不行,這樣不行!朕非得在皇阿瑪上來之前,找個對策才行!開源節流,不能開源,那朕就先節流吧!

乾隆想到這裡,便先把這事壓在心底,然後便讓吳書來把海望和阿克敦叫進來,詢問孝賢喪禮的事。按著規矩,傅恆在這時是要跪安的,可乾隆想了想,便讓他留下來了。畢竟孝賢是他的姐姐,他跟著聽一下倒也不壞。

按照乾隆的意思,中宮治喪,自有先例,且大行皇后生前便頗為節儉,不飾珠玉只飾絨花,在這喪禮上,他也不好違了愛妻一片為他之心,就告訴海望和阿克敦還有傅恆,一切喪儀循孝誠仁皇后例行事。

傅恆聽了,也沒什麼失望難過的神情,畢竟皇帝能讓他留下來聽,就已經是給了崩逝的皇后姐姐恩典了,且前面幾位皇后都算是姐姐的長輩,姐姐自然是不能越過她們去的,這麼一想,他也釋然了。

乾隆也高興了,當年孝賢的喪禮可是花了不知道多少萬兩銀子的,這麼一下,這銀子也節省出來了,這皇阿瑪到時候上來看,也好看了。一念至此,乾隆是美的不行,他美了一會兒,便準備去長春宮看看孝賢。

剛到長春宮,乾隆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其他人,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個在孝賢靈前哭得哀哀欲絕的女人。

眼前的情景,似乎在哪裡見過,且這個女人……看上去還挺眼熟的,乾隆疑惑了。

「萬歲爺,這是令嬪娘娘……」吳書來在一邊壓低聲音提醒道,萬歲爺怎麼連他最寵愛的令嬪娘娘都不認識了?

「令……嬪?」乾隆霎時恍然,他盯著還在那兒大哭的女人,眼底殺過一絲殺意,就是這個哭得梨花帶雨,嬌嬌弱弱的女人,親手殺了他的永琮、幾句枕頭風,就吹得他罵死了永璜,罵廢了永璋……後來在她的攛掇下,他甚至廢了那拉氏,又把永琪給……

乾隆一想到這裡,臉色霎時變得陰沉起來,恨不能一腳踹死面前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令嬪正哭得傷心,從皇后崩了的消息一傳回來,她便連著幾日都吃得少睡得少,硬生生的把自己給熬得面色蒼白,虛弱不已。別人不知道,可她最是清楚皇上對皇后娘娘到底有多寵愛。為了能給皇上留給好印象,然後再像當年慧賢皇貴妃薨逝時那般,藉著皇后的死人風再往上爬一步。

這令嬪打的倒是好算盤,她為了不因為太虛弱而昏倒錯過皇上的撫慰,便在來哭靈前,抿了一口參湯潤著。養心殿那邊傳來消息時,她立刻就開始哭起來。

這哭,也是有講究的,不能哭的太大聲兒,那會讓皇上心煩,也不能哭的太小聲,那樣皇上就注意不到她,所以令嬪可是在延禧宮裡練習了好多遍,總算在今天一舉就把皇上給「哭」到了自己身邊兒。

按著她本來的想法,皇上肯定會來撫慰她的,這時候她就會哭昏過去,然後臘梅再上來把自己在延禧宮有多麼多麼傷心告訴皇上。皇上聽了以後,肯定會感動不已,到時他會到她宮裡來看她,那時候,她就可以趁機……

誰知眼前的情形跟她設想的完全不一樣,皇上非但沒有上來撫慰她,相反,他卻面色陰沉的盯著她,令嬪被他看得害怕,不由的哭得更大聲了:「皇后娘娘啊,娘娘啊,您怎麼能丟下皇上就這麼去了……娘娘啊,您怎麼忍心啊……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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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慧賢?

「夠了!」乾隆大喝一聲,額頭青筋直跳。令嬪被他嚇得渾身一顫,連哭都忘記了,花容失色的抬起頭,楚楚可憐的望著乾隆:「皇,皇上?」

「令……嬪!」乾隆咬牙切齒的瞪著面前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直恨不能立刻讓人把她拖出去凌遲處死以慰永琮的在天之靈。

令嬪被乾隆那陰森的目光看得心裡發虛,皇上這是怎麼了?他怎麼會這樣看她,難道是她做錯了什麼?乾隆看著令嬪這副惴惴不安的模樣,越看越氣。哭了這麼久,她臉上的妝容竟然絲毫未花,且那副梨花帶雨的樣兒,看著就讓人憐惜不已。她這是來哭喪的樣子麼?

如果是在以前,乾隆還真就會被這樣如嬌弱不堪,使人垂憐的令嬪給吸引住了。可經過孽鏡台一事後,乾隆一看見令嬪,就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那張滿臉都是血窟窿,一條長長的舌頭垂在地上的可怖鬼臉。

試問對著這麼一張臉,乾隆怎麼還能憐惜的起來?他沒馬上一腳踹過去已經算不錯了。

「皇,皇上……?」令嬪這下子是真的害怕了,皇上非但沒能像她預期的那般上前來撫慰她,相反他盯著她的眼神,竟像是在看死人一樣!一想到這兒,令嬪頓時嚇得渾身發抖……

「令嬪!」乾隆冷哼了一聲,剛才一霎那間,他的確是想命人把這個害死永琮的女人拖出去千刀萬剮的。可他一想到皇阿瑪的吩咐,卻又不得不忍住了:「難為你倒是還念著皇后待你的情分,既然這樣,你就在這兒好好陪陪她罷!」

「皇上……」乾隆這番話頓時讓令嬪傻在了原地,她還來不及再做分辨,就見乾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出了長春宮,乾隆也沒有乘輦,他陰著臉在前面兒走著,吳書來和一干侍衛、宮女們都靜悄悄的跟在後面。乾隆邊走邊想,令嬪不過是一包衣奴才,不足為慮。若不是皇阿瑪要朕把該生的兒子們都生出來,朕現在就能要了她的命!

乾隆想到此處,冷笑了一聲。令嬪啊令嬪,朕先暫且留你一條狗命,等你把和靜、和恪、永璐、永琰、永璘生下來以後,朕再處置你也不遲!

只是今天看見了令嬪,倒又讓乾隆想起一個人來——慧賢!在乾隆心裡,對於孝賢那是敬而愛之,可對慧賢,他可就是愛而寵之了。慧賢,一舉手一投足俱是江南水鄉女子的風情,嬌弱如花,讓人忍不住去呵護她。而那雙含情脈脈,欲語還羞的眼睛,更是讓乾隆為之沉醉不已。

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在知道了前世最愛的女人的真面目之後,乾隆一想起她,就恨不能剝其皮,抽其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心愛的女人對自己的欺騙,尤其是慧賢利用自己對她的愛,竟然暗中培植勢力,最終害死了永璉!

這才是讓乾隆最不能容忍的地方。永璉聰明貴重,氣宇不凡,他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同時也是預立的儲君。若不是慧賢害死了他,那這天下哪裡還輪得到魏氏那賤婢的兒子!若他尚在,那朕又豈會,豈會被祖宗們如此責罵?!

乾隆陰著臉的想到這兒,立刻決定,他一定要為永璉討還這個公道!他冷笑了一聲,孝賢背後有傅恆那一家子,魏氏麼,看在她還能為朕生育子嗣,而你慧賢有什麼?一個高斌,一個高晉,高斌已是行將就木,高晉倒是個能吏,不過比起傅恆家,高氏一門可就差遠了!

一念至此,乾隆已經下定決心要對高家動手了。可高家雖說比不上傅恆家,慧賢也比不上皇后,但慧賢在世時,明面上也沒有失德之處,且自己對她的寵愛也是天下皆知的,再者高斌高晉也無甚過錯,若此時突然翻臉,那勢必會引起朝野不寧。

一念至此,乾隆皺緊了眉,朝野不寧不是他想看到的。可慧賢,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乾隆想著想著,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吳書來!」

「奴才在!」吳書來忙上前一步道。

「叫張廷玉、海望、來保,阿克敦、傅恆、高斌進來見朕!」乾隆說完,回望了眼長春宮,笑了。

「謚」者,行之跡也。皇帝崩逝後所定的謚號由大學士偕九卿科道等官會議後奏於嗣皇帝欽定。而后妃的謚號則皆有大學士酌擬合適字樣,奏請欽定。

這便是乾隆為什麼要急召幾位大學士入宮的原因了。慧賢?此等不慧不賢之人,朕當日能親自給你定謚,今日便能再把這謚號奪了去!至於連慧賢的阿瑪也召進宮麼,乾隆冷笑了一聲。

張廷玉,文淵閣、文華殿、保和殿大學士,來保武英殿大學士、傅恆保和殿大學士,阿克敦協辦大學士,高斌文淵閣大學士,海望,禮部尚書,這麼幾個人一接到聖旨便急匆匆的進了宮,到了養心殿,幾人來不及寒暄一下,吳書來便出來叫他們進去陛見了。

因為大行皇后剛剛崩逝,幾人奉旨在外面兒哭靈,這都數日沒有剃頭了,且吃的也清淡,所以面色都不怎麼好看,進去請了安,六個人跪在氈子上便等著皇上訓話了。

乾隆掃了他們一眼,目光似是無意的在高斌身上多停了一會,然後便把自己的意思說了。他說當日在給慧賢定謚的時候,皇后就在他身邊,那時她曾說過,他日她崩逝後請以「孝賢」為謚,那時他只當是玩笑,混不在意。誰知一語成讖,皇后如今不在了,他也不能違了愛妻的心意,就定皇后謚號為孝賢吧。

他說完,也不等幾位大學士有所反應,便長吁了口氣又言道:「只是這孝賢和慧賢的「賢」字又重了。慧賢乃是朕之貴妃,朕甚愛之。可孝賢乃朕之元後,若重了貴妃之謚,也是不妥,諸卿看此事該當如何?」

他這話一出,下面跪著的幾位大學士那可都是人精兒,皇上這話,擺明了是要給慧賢皇貴妃改謚嘛!他們想到這兒,都不動聲色的瞄了眼跪在最後面的高斌一眼。高斌面色如常,他此刻根本意識不到皇上的話意味著什麼,對此,他只是隱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而已。

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張廷玉便出來,先是讚頌了一番乾隆對大行皇后,先貴妃的恩寵,然後又說貴妃之謚的確不能重了皇后之謚,唯今之計,只有改謚一途了。

乾隆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微微瞇起了眼道:「改謚?也可。」說完後,他又歎了口氣道:「慧賢在時和皇后最為要好,兩人以姐妹相稱,如此倒也全了她們的姐妹情誼。」他看了眼高斌道:「高卿,你以為如何?」

高斌見皇帝垂詢,忙道:「奴才附議。」

乾隆聽了,掃了他一眼,復又看著張廷玉等人道:「如此,你們就現擬了來奏朕!」

「庶!」幾人驚疑不定的對視一眼,這擬謚按例少說也要花上幾天的,如今皇上讓現擬,這可真是有些奇怪。幾人想歸想,但還是湊在一起低聲交談了幾句後,便還是由張廷玉將結果奏了上去:「回皇上,據臣等草議,貴妃之謚,宜從敏惠靖懿康怡敬惇慶淑恭和嘉順莊裕靜恪等字中酌選。」

「嗯……」乾隆假意思考著:「敏惠?唔,不好,莊敬,不行,懿和?不行……」他皺著眉,挑揀了一遍後終於說:「恭順?這個詞倒是不錯……」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看著高斌問:「高卿,你覺得慧賢之謚改為什麼好?」

他這話一出,高斌頓時冷汗直冒,如果他現在還聽不出來乾隆的意思,那他就是個傻子了,他猛地伏在地上,顫聲道:「奴才惶恐,還請皇上聖斷!」

「你惶恐?」乾隆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了笑,狀似無意的翻著桌上的奏折道:「高卿何必如此,慧賢可是你的女兒,為親女定謚,你又何須惶恐?」

高斌渾身發抖的聽著乾隆的話,為親女定謚?天底下有哪個做阿瑪的願意這麼做的?那不是別人,那可是他從小嬌養到大的親生女兒啊!這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可從皇上口中說來,卻偏偏像是給了他天大的恩典一般!且還是不能辭的恩典!

而且大行皇后剛去,且高家也未有大錯,皇上為什麼還要這樣說,他的用意何在?這些問題攪得高斌頭暈目眩,一時神魂不守,失了分寸。

「嗯?」乾隆看著高斌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冷哼了一聲:「怎麼,你想抗旨?」

「不,不!」高斌正思考著皇上的用意,乾隆拋下這麼一句話,頓時嚇得他大叫了一聲,整個人完全萎頓了下來:「皇,皇上,奴才,奴才只是在想,想……」

「想?」乾隆冷冷的看著高斌:「那你想好了嗎?」

「想,想好了……」

「說!」

高斌咬了舌頭一下,定了定神顫聲道:「奴,奴才……認為,皇上所選之……恭,恭順最好!」他說完,整個人都癱在了那裡,只希望萬歲能看在自己的恭順之意上饒過他去。

乾隆冷冷的看著他,直看的高斌以為自己就要被當場斬於養心殿的時候,乾隆終於開口了,他直接轉頭看向了海望:「聽見了吧?就定為恭順,待皇后冊謚禮畢後,再行貴妃之事!」

「庶!」海望等人看著皇上如此逼迫高斌,心裡也是叫苦不迭,他們雖不知道高斌究竟在什麼地方觸怒了皇上,但這等事還是能少知道一些便少知道一些。

待商議定後,乾隆便讓他們跪安了,等他們都退出去之後,乾隆臉一沉道:「吳書來!」

「奴才在!」

「去御景亭,叫他們給朕牢牢盯著高家和令嬪的母家,若有異常,速來報朕!」

「庶!」

正文 那拉氏

乾隆看著禮部擬上的折子,裡面寫著定於冬十月戊子移大行皇后梓宮至靜安莊,他冷笑了一聲,提筆在折子上寫了個「准」字,然後就把這折子連同上面的內容都拋到了一邊,看起另外一份粘桿處送來的折子來。

粘桿處的效率果然極高,乾隆拿著手中的折子,大為後悔當日竟然沒有好好的把皇阿瑪留給自己的東西用上。瞧瞧,這才不過幾日的功夫,那高家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給查的清清楚楚。乾隆一面讚歎著粘桿處侍衛們,一面低頭細細的看著那折子。

看著看著,他的臉沉了下來。那高斌回去之後就病倒了。這也不奇怪,高斌如今也有六十出頭了,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再加上哭靈和被自己申飭了一頓,能好得了才怪。只是……

乾隆皺起了眉,高家請醫問藥什麼的也屬正常,可這高斌的兩個兒子高恆、高樸,在第四天早晨,竟一前一後的從高家後門鑽出來,看樣子是要去城外的。可粘桿處衛士們跟著他們在城外溜躂了一圈,這兩人就又回了城裡,這次,他們可就去拜訪了好幾戶人家。這些人家或是達官顯貴,或是家中有女兒在後宮裡的,這令嬪的母家,魏家也赫然在名單之中。

乾隆看到這兒,眼神一暗。高家,魏家,這兩家是什麼時候攪合在一塊兒的?還有,這高斌當日可是隸於內務府的,而這魏清泰,是內務府的內管領……乾隆想到此處,心裡隱隱約約的冒出一個念頭來。

莫非……永璉的死,這魏家也插了一腳?

想到這兒,乾隆再也坐不住了,他啪的一拍桌子,盯著那前來送折子的人:「去查!給朕查清楚!高家和魏家到底在搞什麼鬼!」

「庶。」那人應了剛要出去,乾隆又叫住了他:「回來!」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吩咐下去,尤其是戊午年他們幹了什麼,定要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庶!」

那人下去後,乾隆靠在靠背上,神色變幻不定,若粘桿處查實永璉之死真如他所想,是那高家和魏家聯手做下的話,那朕定要高氏全族為永璉償命!至於令嬪,乾隆神色陰狠,朕先放你一馬,等你把該生的兒子都生完了,朕就把你千刀萬剮了祭靈!

粘桿處就算本事再大,這十年前的事查起來肯定也是困難重重,不知道會耗費多少時日,乾隆一想到這兒,就覺得有些等不及,且他也不想讓那教女不嚴的高斌日子好過,一念至此,乾隆即刻下旨,著高斌會同劉統勳查辦山東賑務,等此事一了,再將其發往河工上效力!

乾隆一面往那聖旨上蓋印,一面暗暗道,永璉啊永璉,且看皇阿瑪為你出氣……想起自己聰明可愛的兒子,乾隆頓覺鼻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他正在感傷之際,就見吳書來進來奏說慈寧宮總管太監求見。

「叫他進來。」乾隆此刻心情不好,他揮了揮手說。

「庶。」吳書來退了出去,不過須臾,慈寧宮總管太監寧德進來了,他先請了安,然後才說了來意。原來太后想著大行皇后剛去,擔心乾隆過於難過,便命小廚房準備了幾樣素菜,讓他晚上過去用晚膳。

「知道了,你去吧。」乾隆點點頭。對太后,他心裡也挺不是滋味兒的。太后是生他的額娘,雖說小時候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可畢竟母子連心,她還是很關心他的。可在孽鏡台中所見的額娘,卻是合著孝賢一起打壓慧賢,雖說他現在對慧賢已經沒什麼感情了,可自己額娘連著孝賢一起打壓那時他愛的女人,這讓乾隆想起來還是有幾分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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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

待乾隆給自己請了安,太后就讓乾隆坐到了自己身邊,她仔細的端詳了一陣,方皺著眉說:「皇帝,哀家知道孝賢去了你心裡難過,可再怎麼難過,你也不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瞧瞧,」她愛憐的看著兒子:「這才幾日,怎麼就瘦成這樣兒了?」

「皇額娘……」乾隆被她幾句話說的心裡暖暖的,先前的嫌隙感已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去,這才是額娘啊,他感動的說:「兒子沒事的,只是這些時日忙了些罷了。」

「罷了,」太后聽他這麼一說,歎了口氣:「哀家也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捨不得她,可你也該明白,你是天下之主,是皇帝,你的身子不單是你一個人的,還是這天下萬民的。你也替孝賢想想,若她知道你為她作踐壞了身子,豈不是讓她在地下也難安?再有若百姓們知道了,又會怎麼看她?」

乾隆聽到太后說起孝賢,他就有些不在意了,可當老娘說到這天下萬民的時候,他立刻就想起自家老爹說的那句為天下萬民謀福,這兩句話不謀而合,他哪裡還敢怠慢,忙起身道:「皇額娘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今兒個晚上定要多吃點兒,方不負了皇額娘一片慈愛之心。」

「你呀,」太后聽得噗嗤一笑,她讓乾隆坐下,方又正色道:「多用兩碗倒也罷了,只是有一件事,哀家不放心。」

「皇額娘請說。」

「皇帝,別人不知道,難道哀家還不知道嗎?」太后皺著眉,一字一句的說:「以往也有這麼忙的時候,那時怎麼不見你像現在這樣了?可見是下面兒的人在偷懶躲滑!」她說到這兒,柳眉一豎,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吳書來!你告訴哀家,你就是這麼侍候主子的嗎?」

太后這話說的誅心,吳書來根本不敢分辨,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見太后震怒,滿宮侍候著的太監宮女都屏聲靜氣,生怕再惹怒了她。

「皇額娘,」乾隆被太后突然發火給弄了個啼笑皆非,他看了眼吳書來,知道皇額娘這是在借題發揮,什麼下面的人偷懶躲滑,只怕太后這話題眨眼就要轉到別處去。

「皇帝,你也別想著替這奴才遮掩,」太后氣呼呼的說:「你瞧瞧,孝賢才去了幾天,你就憔悴成這樣兒了?這些奴才們看在眼裡,難道都不知道勸一下?」她說完冷哼了一聲。

乾隆聽到這兒,心裡已經跟明鏡似的,知道自家額娘這是要說那中宮的事了,他無奈的笑了笑說:「皇額娘息怒,是兒子胃口不佳,也怪不得他們。」

「哼,」太后冷哼了聲道:「皇帝既都這麼說了,那你們就起來罷!」她說完,就徑直轉頭對著乾隆說:「皇帝,哀家看中宮之位老是這麼空著,也不是辦法,這後宮之中,總要有個管事的才行。」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反正乾隆心裡也清楚自家額娘要說的話,他就順著太后的意思接下去:「這,兒子倒沒想過,皇額娘的意思是……?」

見乾隆鬆了口,太后的語氣倒是和緩下來,半帶著商量的說:「這滿宮之中,若論嫻雅端莊,當屬嫻貴妃那拉氏,且她也是你在潛邸時先帝指給你的側福晉,再有她出身也不差,依哀家看,就讓她……」

那拉氏,乾隆聽到這兒,不由的一陣恍惚。對這個女人,在前世時,他是極恨的,比起孝賢對自己處處百依百順,她卻是處處比著規矩諫言自己,自己喜歡什麼,她就愛對著跟自己幹,尤其是那板著臉的模樣,還真是像極了皇阿瑪!且哪裡有皇后會像是她那般,朕不過是沒聽她的勸諫,她竟然剪髮來向忤逆朕,剪髮啊,她這不是咒朕死嗎?

乾隆想到此處,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所以那時候他一氣之下就廢了她,再然後……沒有然後了,他把她囚在冷宮之中,直到她死,他都沒去看一眼,即使死後,他也一直忌恨她做的事,讓內務府大臣照貴妃例葬了她。且還不設神牌,不設祭享。

現在想起來,他對那拉氏所做之事不可謂不涼薄,沒有祭享,這餓肚子的滋味,他也嘗過,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受不了了,而那拉氏,那麼多年,一點祭享都沒有……乾隆不敢想她會怎麼樣。

尤其當他在孽鏡台親眼見到,這個自己最憎惡的女人,竟然是後宮中比起其他女人來最乾淨的一個,這讓乾隆愧疚無比,今生今世,他一定要好好補償那拉氏,還有他們的兒子……永琪。

那孩子,受了他額娘的連累,自己對他可謂是動輒訓斥,就沒讓他好好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乾隆想起來,永琪在的時候,因為那拉氏的關係,他很不待見這個兒子,不但隨便給他指了個蒙古女人,奪了他繼承大位的權利,後來,後來……他更是在令嬪週年忌前幾日,就因為這孩子哭著求他,說要給那拉氏添一雙筷子,好讓她能吃到供桌上的東西,那時他暴怒之下,就那麼一腳踹在了他胸口上……

乾隆想到這兒,只覺得渾身發寒,那時他並不知道,永琪的身子早就弱的不行了,他哪裡會想到,自己那一腳,竟會要了他的命呢?

乾隆心裡正愧疚不已的時候,就聽見太后的聲音:「皇帝,皇帝?」

「啊?」被從回憶中喚醒,乾隆回過神來,太后皺著眉:「皇帝,你……是不是……」太后的意思是,皇帝是不是不同意自己的話,讓那拉氏做皇后。

「不,不……」乾隆猛地搖了搖頭,他定了定神說:「兒子並不是不喜歡,只是……」雖說已經決定要好好補償那拉氏母子了,可乾隆眼下還沒做好準備去面對這個板著臉時和自家皇阿瑪極像的皇后,他迅速找了個借口說:「只是孝賢剛去,兒子眼下沒什麼心思……」

太后聽到此處皺了皺眉:「那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心裡暗忖著,若是兒子不同意的話,那她就請出祖宗家法來,非要逼他同意不可!

「兒子想……不如就先按著皇額娘的意思,先晉她為皇貴妃,攝六宮事,待過段日子,孝賢的事了了,再行冊封皇后也不遲。皇額娘您看呢?」

太后聽到這兒,見皇帝沒反對自己的意思,且早封遲封,總是要封的,她也就順水推舟,笑瞇瞇的說:「就依著皇帝的意思吧。」

正文 初見(修改)

十三年秋七月癸未朔,奉皇太后懿旨:「嫻貴妃那拉氏繼體坤寧,先冊立為皇貴妃,攝行六宮事。」

十二月初,上御太和殿,奉皇太后命,冊封嫻貴妃那拉氏為皇貴妃,攝六宮事。

是夜,養心殿內燈火通明,來往宮女無不屏聲靜氣,生怕驚動了在西暖閣中批閱奏折的萬歲爺,就是在剛才,小安子不小心咳嗽了一聲,就惹得皇上大怒,命人把他拖出去杖責二十。天威難測,這一下還有誰敢捋虎鬚呢?

養心殿總管太監吳書來在西暖閣外面兒心急如焚的轉悠了快有小半個時辰了,從太和殿回來,皇上就把自己關在了西暖閣裡看折子,剛才處置小安子那會,他可是眼見著皇上面色沉沉,看上去極為不高興。

這……

吳書來打著圈子,心裡叫苦不迭,如果是在往常,他可是絕對是把自己當做人形花瓶兒不聲不響的杵在外面兒,可今時不同往日,今兒個可是皇貴妃娘娘冊封的大日子,按例,皇上今天可是要去皇貴妃娘娘宮裡去的。

吳書來看了眼桌上的鍍金琺琅鐘,心裡面直打鼓,可如今都這個時辰了……西暖閣裡面兒還沒有動靜,難道……是皇上不願意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吳書來頓時打了個哆嗦,他想起從七月冊封皇貴妃以後宮裡的傳言來,說皇上是看在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兒上才冊了嫻貴妃的,牛不喝水強按頭,這七月冊封的,冊封禮去一直拖到十二月初才舉行,皇上的意思,這可不是明白著的麼?

想到此處,吳書來也不禁為皇貴妃娘娘歎了口氣,跟在皇上身邊兒久了,對皇上的性子,吳書來不敢說摸透了十分,但八九分總是有的。皇上啊,那可就是個順毛驢的性兒,萬事只能順著他,太后娘娘若是不開口,只怕皇上對皇貴妃娘娘的印象還會好幾分,可這麼強壓著冊封,只怕以後皇上心裡面兒都會有個疙瘩。

再說了,這嫻貴妃娘娘的性子……吳書來想到這兒,那鐘響了,他頓時苦著臉,沒再往下想,得咧,人皇貴妃娘娘那可是未來的皇后,一國之母,咱家在這兒操什麼心哪,現在該擔心的是,他要怎麼照著太后老祖宗的意思把皇上給請到皇貴妃宮裡去……

若是在往常,他定能把太后老祖宗的這件差事給順順當當的辦了。可今兒個,瞧著皇上那臉色,再有方才聽見外面的傳言,說是誰誰吃了什麼敗仗……再加上冊封嫻貴妃這事兒,皇上的心情能好得起來嗎?

吳書來一想到這兒,那臉就皺的都快能擠出苦瓜汁來了。

乾隆可不知道自己的總管太監心裡面轉的那些個小心思,從太和殿回來以後,他就窩在了養心殿裡,拿著金川兵事的折子在發呆。

嫻貴妃,那拉氏,皇后啊……乾隆兩眼發直,手裡拿著折子,但壓根就沒看進去半個字。從七月冊封到十二月行冊封禮,五個月的時間,乾隆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他的繼後。

從太和殿回來,皇后那張常年冷的像塊兒冰似的,就跟皇阿瑪差不多的臉就在乾隆眼前晃來晃去……對於自家皇阿瑪,乾隆可是一見了就腿肚子抽筋兒,兩腿發軟,渾身發顫的,一想到今天晚上,自己就要和很像皇阿瑪的那拉氏這樣那樣再這樣……乾隆就覺得莫名的很緊張。

皇阿瑪啊,您讓朕怎麼和感覺很像您的那拉氏一起,一起為了子嗣而努力呢?可不去又不行……乾隆想到這兒,那臉也變得跟吳書來差不多,都快能擠出苦瓜汁來了。

就在他萬分糾結的時候,外面兒的吳書來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太后老祖宗的話違拗不得,皇上的虎鬚咱也捋不得,罷了罷了,他心一橫,進了西暖閣跪在地上:「奴才給皇上請安。」這是規矩,未經傳召,自己要進去奏事的時候,是必須先請安的。

乾隆本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壓根就沒留意四周的動靜,這吳書來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登時嚇得他手裡的折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吳書來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引得萬歲爺這麼大的反應,竟然把折子都給弄到了地上,他慌忙膝行過去伸手想把那折子揀起來,雖說太監是不允許識字的,可看多了,那聖上萬安幾個字他還是認得的,這麼一看,吳書來心裡就不禁犯起了嘀咕,看這樣兒,怎麼感覺皇上方才……像是把這折子拿倒了?

他疑惑著揀起了折子,恭敬的放回了原地,然後回去跪好。

乾隆一驚之下失了態,再加上對那拉氏的心結始終解不了,他本來就惱火的很,吳書來這麼撞在了他的槍口上,乾隆立刻就語帶怒氣的叱問吳書來到底有什麼事。

吳書來一聽,馬上就把太后娘娘的意思說了,說太后娘娘吩咐了,今天是冊封皇貴妃娘娘的大日子,請皇上早點上皇貴妃宮裡去,又說,又說……吳書來想到太后下面的話,老臉一紅,吞吞吐吐的把下面的話說了。

乾隆一聽自家老娘的意思,什麼為了孝賢五個月不近後宮,什麼為了江山社稷要朕多親近後宮,開枝散葉……乾隆想到此處,只覺得哭笑不得。皇額娘哎,兒子哪裡是為了孝賢,兒子是為了皇阿瑪吩咐兒臣的那麼一大堆事……還有那拉氏……

一想到她,乾隆又糾結了。

吳書來說完了話,就偷眼覷著皇上,見皇上神色變幻不定,他等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萬歲爺,時辰不早了,可是……要起駕去皇貴妃……宮裡了?」

他這話一出,乾隆的臉霎時就青了。吳書來的臉也青了,完了,完了,他在心底大叫著,看萬歲爺這表情,只怕咱老吳這條命今天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吳書來心裡正忐忑不安著,就聽見皇上嗯了一聲兒,算是准了他所奏報的事。他心下大喜,忙躬身出去先行準備,一退出來,吳書來長吁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濕透了。

乾隆可沒注意這些,他緊緊攥著拳頭,一拳砸在桌子上,罷了罷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橫豎蠟燭一吹,朕就什麼都看不到了,為了大清的子嗣,為了皇阿瑪的吩咐,不過是幸一夜嘛,沒什麼可緊張的!

一念至此,乾隆便下了炕,吳書來進來侍候他穿戴好,乾隆一揮手:「走吧!」他說完便當先走了出去。

吳書來忙示意周圍人跟上,自己則亦步亦趨的跟在皇上後面兒,心裡面直犯嘀咕,怎麼萬歲爺這樣子不像是要去臨幸皇貴妃娘娘,倒是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意味呢?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一進儲秀宮明間正殿,乾隆就聽到了那拉氏的聲音,他極快的瞥了眼福身請安的那拉氏的頭頂,咳嗽了一聲:「起吧。」

說完這句,乾隆咬咬牙,上前親手攙起那拉氏,然後還不等那拉氏抬起頭來,他就鬆開了手,大馬金刀的坐到了金黃妝緞坐褥上,讓那拉氏也坐下後,他就四處張望著。乾隆此時心裡壓根就沒做好準備,所以這麼一坐下來,他就看天看地,再看看儲秀宮內的陳設,就是不看那拉氏。他眼睛瞟過放在一邊花梨木大案上的月白瓷海棠式罐、青綠周女盉、咦,那個青花白地瓷雙耳寶月瓶倒還不錯……

「皇上,臣妾……」那拉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乾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一抖,生怕那拉氏就說出什麼現在咱們趕緊用膳,完了就去安置什麼的話,於是他迅速沒話找話的說了句:「咳,皇……」從前叫慣了皇后,這個詞差點順口就溜了出來,乾隆咳了一聲,生硬的扭了回來:「皇貴妃,朕看你這宮裡的東西都還不錯嘛,哈,哈哈……」

「皇上!」乾隆一聽這稍微提高了些的聲音,就知道他這位皇后又生氣了,他甚至腦補出了她頂著一張皇阿瑪的臉開始對自己「忠言逆耳」的情景。

「咳,皇上請用茶……」就在乾隆天馬行空亂想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他循聲望去,見一個宮女半跪在旁邊,手上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盞茶,再望向旁邊,乾隆驚悚了:「容嬤嬤……」

「奴婢在!」老嬤嬤板著一張佈滿了菊花褶子的臉跪了下來:「請皇上用茶。」

容嬤嬤啊,那可是上輩子陪著那拉氏走到了最後,後來又自盡殉主的忠僕啊,乾隆感歎了一下,接過茶,抿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這口茶含在口中,竟是意外的香醇,乾隆瞇著眼感受了一會兒,轉頭就想問那拉氏這茶是怎麼沏的,怎麼比養心殿的茶還要好:「皇貴妃,這……」乾隆話還沒說完,就被那拉氏的樣子給驚得一口茶全部嗆進了氣管裡,霎時就咳得他臉紅脖子粗的。

那拉氏,那拉氏怎麼會長的這麼漂亮?!乾隆咳得眼淚花兒都流出來了,那拉氏,吳書來和容嬤嬤都慌忙搶上來幫他撫胸順氣。

這那拉氏……和他記憶中那個成天頂著一張冰塊臉,動不動就要訓斥人的皇后完全不一樣嘛!也許是現實和記憶反差過大,乾隆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那拉氏身上了。

美人兒啊美人兒,乾隆盯著那拉氏,幾乎都快流口水了,君臨天下六十載,乾隆見過的後宮美女不計其數,可他那時候大多偏愛帶有江南水鄉情調的柔弱纖細的美女,而對於性子向來爽朗大方的滿洲女子卻始終覺得是粗了些。

可後來在孽鏡台上所見的一切,讓他本能的疏遠了後宮中那些看似溫柔善良的女人,誰知道那層美麗的皮下面是不是藏著一個蛇蠍心腸的毒婦呢?抱著這樣的心思,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世吃了太多的山珍海味吃膩了,乍一看到那拉氏,乾隆驚艷了。

就身段和臉盤來說,那拉氏遠沒有那些江南佳人們來得精緻,但她卻有一種自然天成的韻味,深深吸引住了乾隆的心神。

江南女子如同那醇酒,讓人迷醉沉溺,而那拉氏卻如同一杯清茶,清香而彌遠,讓人神清氣爽。江南女子若是那烏瓦粉牆、小橋流水,那那拉氏就是那碧雲天下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不用人費盡心思去理解,就已經心曠神怡的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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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心願

皇貴妃朝冠,冬用薰貂,上綴朱緯。頂三層,貫東珠各一,皆承以金鳳,飾東珠各三,珍珠各十七,上銜大珍珠一。朱緯上周綴金鳳七,飾東珠各九,珍珠各二十一。後金翟一,飾貓睛石一,珍珠十六,翟尾垂珠,凡珍珠一百九十二……

皇貴妃,位極尊貴,在後宮中僅次於皇后,本朝自聖祖皇帝時起,皇后尚在,後宮中一般不會晉封皇貴妃,若有,則只有兩種情況。其一,恩封,貴妃薨逝前皇帝給予的加封。其二,中宮虛懸,設之以攝六宮事。

皇貴妃是副後,再往上便是正位中宮,母儀天下,新封的皇貴妃嫻皇貴妃身體向來不錯,再加上她一向很得太后喜歡,這次加封,滿宮裡的人可都是清楚,如果不出意外,這位便是下一任皇后了。

且不論其他妃嬪們得知這個消息後是何等的羨慕嫉妒恨,行了冊封禮之後,端坐在後殿暖閣鏡前,閉著眼任由容嬤嬤卸去頭上沉重朝冠的嫻皇貴妃那拉氏的臉上可看不出半點高興的神色。

容嬤嬤輕輕的解開繫著朝冠的青緞,把那朝冠取下來放到一邊兒,她看了眼鏡中並不怎麼開心的那拉氏,便開口勸慰著她:「娘娘,今兒個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可得高興些才是……」她是那拉氏的乳母,此時暖閣裡又沒有旁人,外面還有心腹宮女守著,所以容嬤嬤說起來話來也就沒了顧忌。

「高興?」那拉氏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透過鏡子望著自己的奶娘,她嘲諷的揚了揚眉:「今後不過是恪盡本分罷了,又有什麼值得什麼高興的。」

容嬤嬤心裡也知道那拉氏的心思,她歎了口氣,從後面緩緩的為她按摩著肩,半是心酸半是難過的說:「娘娘,這大喜的日子,可是您盼了好久才盼來的,這是娘娘的福氣,其他人就是搶破了頭都得不到呢。」

「盼?」那拉氏望著容嬤嬤,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嬤嬤,你說的沒錯,我是盼了好久了……」她的眼神有些飄忽。

哪家少女不懷春,她被指給了寶親王做側福晉,蓋頭被掀起來的那一刻,面對著英武不凡的青年,她紅了臉。從此以後,他就是她的天,是她往後一輩子的依靠了。可誰知當初他眼底那抹初見她時的驚艷,竟會變成後來的冷漠無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人就不再喜歡踏足她的小院了。

他的身邊有太多的女人,孝賢皇后富察氏、恭順皇貴妃高氏,還有蘇氏、金氏、陳氏……她們哪一個不是千嬌百媚?哪一個不是溫柔善良的解語花?

解語花?那拉氏手中一緊,嘲諷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十多年的深宮寂寞,她早就已經看清了那人的心。他喜歡的從來就是嬌小玲瓏,溫柔善良的解語花,而不是似她這般,連話都藏不住,心事全寫在臉上的滿洲貴女。

一念至此,那拉氏笑了,不是不怨的,也不是不恨的。可十多年的時間,足夠磨平任何的怨恨。對那人,她再也不會有期待,有的,就只是剛才她對奶娘說的那番話——今後,惟恪盡本分而已。

「娘娘,」那拉氏平靜的笑臉落在容嬤嬤眼中,惹得她萬分心酸,她哪裡還不清楚那拉氏的心事,女人有多少個十年,再深的情,再大的心只怕如今也被磨平了。只是她捨不得看著自己從小奶大的孩子就這麼像是一灘死水似的活著,想到這兒,老嬤嬤便強提起笑臉說:「呆會兒萬歲爺就要來了,若是娘娘還這麼著,只怕萬歲爺會不高興了。」

那拉氏聽到這兒,搖搖頭:「高興不高興的,嬤嬤,他哪次上我這兒來是高興的?」

她這麼一說,容嬤嬤啞然,也不知道為什麼,皇上每次上她們宮裡來都是板著臉的,且這一年裡也是難得見上幾面,她心下暗歎了聲,然後又打起精神說:「那是從前,娘娘,今時不同往日,萬歲爺他就算再……怎麼著,看在太后老祖宗的面上,還是不會為難了娘娘的。」她說完,見那拉氏還是一臉平靜,便又勸道:「別的不說,娘娘就算是為了日後的小阿哥,也該高興才是……」

「小阿哥?」那拉氏有些恍惚的撫了撫腹部:「這麼多年都沒消息,現在就會有了……?」

「當然!」容嬤嬤看著她那樣子不由的微微提高了聲音:「娘娘,您的閨名可是珊圖玲阿啊,這往後的福分大著呢,不為別的,就為了小阿哥,您今天也得笑著……」

那拉氏沒說話,她暗忖著,從不再期望皇上的寵愛後,她就一直希望有個孩子,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始終都懷不上。珊圖玲阿,有福之人,也不知道瑪法給自己取得這個名字,究竟能不能帶來幾分福氣。

皇上的寵愛她是不指望了,可容嬤嬤的話卻提醒了她,讓她彷彿看見了希望,如果能生個小阿哥……或者是個小格格的話,那日子也許不會那麼難過了,且以後……撫著腹部,那拉氏的神情堅毅起來。

如今她已不怨不恨,但以後若是真能有個小阿哥……那她以後少不得也要為了自己的孩子爭上一爭!

想到這兒,那拉氏只覺得肩上一輕,心中鬆快了許多,為了孩子……一想到自己以後也會有個香香軟軟,白白嫩嫩的孩子叫自己額娘,那拉氏禁不住眉眼一彎,心中隱隱有了期待,吩咐容嬤嬤快給自己梳妝。

天色漸晚,該來的人還沒來。那拉氏沉著臉坐在金黃坐褥上,一旁的容嬤嬤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有心提醒一二,可又不好開口。那拉氏等了半日,見天已經黑透了,不由的冷笑了一下,正要讓容嬤嬤把一應皇上來時才換上的陳設撤下,外面小太監就進來通報說皇上來了。

總算來了。那拉氏微微蹙眉,福身請安。出乎她意料的是,皇上竟然親自伸手來扶她起來。

這算什麼?

那拉氏一怔,還沒等她弄清楚,皇上便大馬金刀的坐到了寶座上。接下來,他所做的就讓那拉氏幾乎快要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他看天看地看四周的陳設,就是不看她,那拉氏眉一豎,正想開口,卻被他打斷了。

這算什麼?誇她這裡的東西不錯?還有那眼神兒是怎麼回事?您就這麼不待見臣妾嗎?拖到這時辰才來,來了卻又如此做派。那拉氏嘲諷的彎了彎唇角,眼一沉,早知道不該生出多餘的心思的。

一念至此,她正想開口說話,卻見容嬤嬤站在一旁,拚命給她使著眼色,那拉氏明白,嬤嬤是在提醒她,小不忍則亂大謀。

罷了,為了小阿哥,她就且忍這麼一口氣。

上茶,然後便等著皇上的訓話,然後便是晚膳,晚膳過了,橫豎按規矩皇上是要在她這兒過夜的,到時蠟燭一吹,她也就不用擔心那人看到她臉上的神色了。那拉氏暗暗想。

就在此時,皇上總算開口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喝茶竟也能嗆得這麼驚天動地的,那拉氏搶上去替他順氣,也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她的動作稍微用力了些,皇上咳得更大聲了,且那雙眼裡……

那拉氏有些疑惑,她從未見過皇上似這般看著她。一念至此,那拉氏在替皇上順氣的瞬間給容嬤嬤拋了個眼神過去:皇上是不是咳得太厲害扯到眼睛了?

容嬤嬤在一旁忙著給皇上捶背,她收到那拉氏的眼神,不由的有些無奈的回了一個:我的娘娘哎,這咳嗽可不會把那眼睛也扯到的……

她們倆個在這廂眉來眼去的打著暗號,那廂乾隆看著那拉氏,是越看越愛,越看越覺得一股熱流從身下湧起來。

也真是奇怪,從前看那拉氏這般模樣,他就是不喜歡,可現在看上去,就連剛才她被怒火映的晶亮的眼神都讓乾隆回味不已。不知是上輩子嬌弱溫柔善良的女人看多了,還是在地府中看到那些所謂溫柔善良女人的真面目,乾隆突覺那拉氏這般不掩怒火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他回味了一會兒,才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說:「用膳,嗯,用膳……」關鍵不是用膳,關鍵是用膳完了以後,他就可以……嘿嘿……

那拉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便吩咐人擺膳。乾隆隨意瞥了眼桌上的御膳,都是他最愛吃的,可如今乾隆的心思都在那拉氏身上,他哪裡還有心思吃飯呢?

可若是不吃飯的話,只怕他這個性子剛直的皇后又要不高興了。為博美人一笑,且吃飽了才有力氣什麼的,一念至此,乾隆立刻開開心心的吃起東西來。

美人當前,秀色可餐,乾隆嘴裡吃著御膳,但心裡卻盤算著一會兒要用什麼方式把眼前帶刺兒的美人給一點一點的拆吃入腹。想到這兒,他只覺得更熱了,直恨不得快點吃完好干正經事。

從乾隆嗆著那會兒起,那拉氏就提高了警覺,以為他又要給自己臉色看了,可從用膳時,皇上那神色,卻又不像是要做什麼,反倒,反倒是……吃的很香似的?那拉氏掃了眼桌上的御膳,那都是皇上愛吃的,難道是因為這個?

就這樣誤打誤撞的,乾隆比往常多吃了好些東西。寂然飯畢,那拉氏正要讓人上茶,乾隆卻阻止了她:「時辰不早了,該……安置了。」

正文 樂極生悲

乾隆話中的意味,那是連傻子都聽得出來。容嬤嬤心下暗喜,和吳書來對視一眼便領著人下去準備了,臨走前,老嬤嬤還頗不放心的給那拉氏遞了個眼色,盼望她能把握住這次機會……

那拉氏可沒注意到容嬤嬤跟自己打的機鋒,皇帝這般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還有剛才他說的話,那話裡的意思是個人都能聽出來,又何況是她?可從前皇上到她這兒來,那可是沒有哪次不板著臉的,這次他突然改了個樣兒,那拉氏不由的提高了警覺。

她可清楚的很,自己絕不是皇上喜歡的那種嬌小玲瓏的江南女子,皇上每回上她這兒來,還不是因為有太后在上面兒壓著,他才勉強過來應付一番的……牛不喝水強按頭,既是被太后強迫著來的,他哪裡能有好臉色給自己看?

可這回呢……天都黑透了他才過來,一來了之後那是連應付也不願的看天看地看陳設,就是不願看她,且後來上茶的時候他又嗆著了……現如今又像是好幾個月沒沾肉味兒的狼一般盯著她……

莫非……那拉氏突然想到,孝賢皇后剛去沒幾個月,太后就這麼趕著趕著逼著皇上立了自己做皇貴妃,這依著皇上的性子,那可是肯定不樂意的,可……那拉氏將乾隆從進門起後後面兒的表現從頭到尾的都想了一遍,越發的篤定,是反常即為妖,皇上這次,肯定是心裡不痛快,跑她這兒來想拿她撒氣作筏子呢!

想到這兒,那拉氏縱使心裡再怎麼不怨不恨,那也還是有幾分不甘的,可再不甘又如何?他可是皇上!再者……想到之前容嬤嬤說的,若是能有個小阿哥或是小格格傍身,那……

想到此處,那拉氏生生的忍下氣來,萬歲爺最寵的就是令嬪和恭順皇貴妃那一類的女人,自己再怎麼曲意逢迎也是沒用,那還不如就照著從前侍寢時的樣兒,以不變應萬變,憑你幾路來,她就一路去,死守規矩二字,絕不讓皇上挑出一點兒錯來!

這些念頭在那拉氏腦中也不過是一晃而過,她看了眼皇上,微微蹙眉勸諫道:「皇上才用了晚膳,若是太早安置,恐怕會傷了龍體,依臣妾的愚見,不如先用些茶去去油膩,然後再……」

乾隆此刻正在興頭上,滿腦子裡想的就是一會兒軟玉溫香滿懷的旖旎景象,這那拉氏一句話,頓時如一盆冷水般把他的興致都弄沒了大半,這那拉氏還真是如朕印象中的那般不懂得看人臉色,這要是令嬪的話,恐怕早就……

剛一想到令嬪,她那張拖著長舌,滿臉都是血窟窿的鬼臉霎時出現在乾隆腦海中,嚇得乾隆心裡呸呸幾聲,再怎麼溫順可愛,曲意逢迎,可若是配上這張臉,那還真是倒足了胃口!朕怎麼會想到她呢?呸!真是晦氣!

乾隆臉色變幻不定,他瞥了眼在一旁做規矩狀的那拉氏,自從在孽鏡台看到魏氏高氏和孝賢的真面目之後,乾隆已是對所謂的什麼嬌小玲瓏,溫柔善良的女人倒足了胃口。這那拉氏,無論身段還是臉盤,的確是不如朕前世所見過的那些江南佳麗們精緻,可她身上卻自有一段自然天成之韻味,看著就舒心……

且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她不像是魏氏高氏那般心機深沉,為人狠毒,和她在一起,朕不用費那麼多心思,再說了,乾隆還頗為自得的想起孽鏡台中所現出的一切,這那拉氏,她可不像是魏氏高氏那般眼中只有朕給予的榮華富貴,她可是一心都撲在了朕的身上……

一想到這兒,乾隆頓覺那拉氏看起來真是無比的順眼,再加上她雖不如那些江南女子們精緻嫵媚,但從內裡透出來的那股端莊嫻雅卻是掩蓋不住的……且那拉氏,乾隆回憶了一下,他模模糊糊的記得,這那拉氏似是還有滿洲第一美人的稱號?如此看來,還真是……

一念至此,乾隆頓覺得口乾舌燥,他也是憋的久了,算上上一世,他少說也有個十來年沒真正的碰過女人了,眼下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擺在眼前,這豈不是,豈不是……乾隆想到此處,也顧不得了,他直接推手命人撤下了那茶,色迷迷的靠了過去,湊到那拉氏的耳邊,吹了口氣道:「皇貴妃,古語有云,春宵一刻值千金,現在朕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茶不茶的,咱們……早些安置了罷!」他說完,就想去拉那拉氏的手。

「皇上!」那拉氏出身大家,且為人一向是端莊整肅,哪裡聽到過這樣……近似輕薄的話,她頓時又羞又氣的斥了一句。

「嗯?」此刻乾隆滿腦子裡想的就是趕緊和那拉氏共赴那極樂世界,他哪裡還管那拉氏怎麼想,且那拉氏這副面帶薄怒,氣的眼睛晶亮晶亮的模樣落在他眼中,那可又是添了幾分姿色,乾隆看到這兒,哪裡還忍得住,一伸手,攬住了那拉氏的腰就想親上去。

「皇上!」那拉氏哪裡經過這些,這裡又不是寢宮,這在外面兒就動手動腳的,這和那白日宣淫又有什麼區別?皇上這般,簡直,簡直就和那登徒子沒什麼兩樣兒,而自己……那拉氏想到此處,直覺得羞憤欲死,她拚命的掙扎起來,正欲犯言直諫,就聽得耳邊傳來「噗」的一聲……

這是……?那拉氏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攬著自己的皇上僵住了,接著,她就聞到了一股子惡臭……這,這這……那拉氏不由的瞠目結舌,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這,難道是……她狐疑的瞥了眼僵住不動的乾隆……

皇上方才……該不會是……濁氣下行了吧?

乾隆也看見了那拉氏臉上那古怪的神色,他不由的尷尬不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他正想一親芳澤的時候,這肚子竟然就那麼一痛,接著就,就……且這味道還這麼的……乾隆臉色又青又白的鬆開了那拉氏的手,咳嗽著:「咳,皇貴妃,咱們換個地方說話,換個地方說話。」

他說完,便轉身欲走,可還沒走出去,這腹內又是一陣絞痛,接著那濁氣下行的聲音便猶如那炒豆般的蹦了出來,空氣中頓時漫出了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味……乾隆霎時就僵在了原地。

「噗~」那拉氏原本是強忍著笑意走在乾隆身後的,可乾隆那麼一串兒濁氣像是炒豆似的出來,這實在是讓那拉氏有些忍俊不禁笑出了出來。她剛笑出了聲,就知道壞了,慌忙跪下來道:「臣妾無狀,請皇上責罰。」她說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乾隆道:「皇上這樣……不如,不如先傳太醫來看看?」

乾隆的臉一陣紅一陣青的,他滿腦子的旖旎想法早就被肚內的那一陣陣上躥下跳的氣給弄沒了,他狠狠的瞪了眼那拉氏,一甩袖子:「還愣著幹嘛,趕緊傳……」他剛說到這兒,就覺得一股子濁氣又快出來了,他忙夾緊了出口,擺擺手,示意那拉氏趕緊叫人。

「庶!」那拉氏忙起身把容嬤嬤他們全部叫出來,又急命人去傳太醫,就這麼折騰了一會兒,乾隆的臉憋得越來越紅,肚子也越來越不舒服,就在值房的太醫一腳剛跨進門檻兒的時候,殿內伺候的眾人就聽到了一聲如同音樂般婉轉的……屁聲。

不敢笑,不能笑,眾人的臉憋得通紅,個個恨不得能把腦袋給縮進脖子裡,唯有吳書來一臉鎮定的掃了眼諸人,有這麼好笑嗎?難道你們不知道,萬歲爺可是真龍天子,這屁也定然是與眾不同的……

太醫診了脈,又問了幾個問題,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說:「回皇上,皇貴妃娘娘,皇上此症並無大礙,據臣推測,想是因為晚膳時略進多了些,腸胃有所不適,是以才……」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乾隆不耐煩的打斷了:「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趕緊下去開方煎藥吧。」喝了藥以後,朕還要和那拉氏……乾隆想到這兒,瞟了眼吳書來。

吳書來立刻心領神會的欲帶那太醫出去,誰知那太醫察言觀色,看著乾隆話一說完眼睛就直盯在皇貴妃不放,他哪裡還不清楚皇上的心思,知道皇上這是想與皇貴妃……

一想到這兒,那太醫的臉都皺起來了,這壓制濁氣的藥方倒是有,一喝下去那也是會立刻見效。可這藥卻對皇上龍體有損……再者若是要用那針灸,只怕也不行。這人身上的穴位極多,且頭,胸,腹之間的穴位尤其重要,這一針下去,皇上萬一要有個什麼,那他豈不是……

一念至此,這太醫立刻就對乾隆說,說皇上此症來的甚急,喝了藥後,少說也得調養一段時日,龍體才會康復如初云云。

乾隆一聽到這兒,臉都黑了。他狠狠的瞪著那太醫,朕還想著喝了藥以後和那拉氏好生溫存一番呢!照你這麼說,那朕豈不是有一段時日不能與她那啥啥了?

那太醫被乾隆這麼一瞪,也很是無奈,皇上啊,您後宮嬪妃那麼多,急也不急在這麼一時,若真要強行……那個啥,只怕於您的龍體有損,這,這……微臣也是無可奈何呀……

乾隆看著太醫那副樣子,是氣不打一處來,朕容易麼?朕都十多年沒碰過女人了,本來想著今晚可以一嘗夙願的,誰知道竟又冒出這麼個事兒……乾隆一想到這兒,是氣的又連放了好幾個屁……

這一下,這臭氣熏得乾隆再多的心思也沒了,他捶著床,怒吼著:「吳書來,回養心殿,快!!!」

「庶。」吳書來慌忙答應著,哎喲,瞧萬歲爺那臉色,都快趕上鍋底兒了。

*********

永壽宮外,永壽宮首領太監史大林領著剛分到自己手下的小太監小二子正準備去向自家主子叩頭呢,他一隻腳還沒邁進宮門檻,就瞅見不遠處御駕飛也似的過來了,史大林立刻慌了神,啪的一拂塵敲在了還在張望的小太監小二子頭上:「聖駕到了,還不快跪下!」

「庶。」小二子一聽聖駕來了,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腦中開始默念著史公公教的話:「萬歲爺那可是真龍天子,就連放個屁,那也是香的……龍屁,你懂嗎?那可是集聚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呀,淺聞一口,精神舒暢,深吸一氣,身強體壯……」

小二子剛默念到這兒,就聽到御輦上傳來了響亮的「噗」的一聲,小二子瞅了瞅自己細瘦的胳膊腿兒,再想著史公公的話,頓時眼前一亮,為了變得更強壯一些,小二子握緊了拳頭,深深的吸了口氣……

待御駕過後,史大林方才移開掩住口鼻的袖子,搖頭晃腦的誇讚著:「不愧是萬歲爺,連放屁也放得是如此的驚天動地,小二子,你見著了嗎?咦?!小二子,你怎麼了?嘿,這小子怎麼暈過去了?」

匆忙回了養心殿,乾隆已是手軟腳軟,養心殿早就得了信兒的陳太醫趕緊湊過來診脈,林太醫則匆忙拿著藥方命人煎藥,其餘太監宮女一時間也是忙得跟沒頭蒼蠅似的,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藥也煎好了,乾隆端著碗,還沒喝呢,就見一個小太監匆忙進來稟報,說令嬪娘娘端著參湯在外面兒求見。

這一下,乾隆的臉色都變了,今晚的事早就被他視作了奇恥大辱,責令下面的人不准洩露出去,這令嬪是怎麼知道的?!一想到這兒,乾隆登時氣的額頭青筋直跳,啪的掀翻了藥碗怒吼著:「滾滾滾!叫她滾回延禧宮去!」

「庶!」那小太監嚇了一跳,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見乾隆暴怒,在一旁侍候的吳書來連大氣都不敢出,只得示意一旁的宮女將碎片收走,然後再煎一碗藥來。沒一會兒,藥便送來了,吳書來小心翼翼的托著碗湊到乾隆跟前,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靠在引枕上的乾隆已經睜開眼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吳書來,傳旨,令嬪魏氏御前失儀,著降為貴人,閉門思過。」

「庶!」

正文 陰差陽錯

令嬪也是個悲劇的,自從孝賢皇后崩逝以後,她就敏銳的察覺出皇上對她的態度大變,全不似以前那種溫情脈脈,相反,他盯著她的時候,那眼裡的神情讓令嬪一想起來都覺得渾身發竦。

自己精心謀劃,想要借孝賢的死人風再往上爬一步的計劃非但沒有實現,相反還遭了皇上的厭棄,被逼著在那個死女人的靈前哭了足足一百日的靈,到了最後,她的眼睛都哭得腫成了一條細縫。

若不是後來托了阿瑪弄來了秘藥,那她的眼睛可就毀了!還沒等養好眼睛,令嬪就又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太后壓著皇上立嫻貴妃那女人為後。一得到這個消息,令嬪是氣的撕了無數條手帕。

那拉氏她憑什麼?論身段、臉盤還有皇上的寵愛,她哪一點及得上本宮?要不是她運氣好,托生到烏喇那拉家太太的肚子裡,哪裡還容得她來做這個皇后!還有太后那死老太婆,老眼昏花,本宮這麼孝順她,她卻從來不拿正眼看本宮!令嬪一想到這兒,氣的臉都快歪了,哼,太后,嫻貴妃,你們給本宮等著,皇上的心可是在本宮手裡,本宮看你們還能高興幾天?

抱著這樣的念頭,令嬪又振作起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她用銀子先從養心殿外圍掃灑的小太監們開始,逐步向內發展,直到那拉氏冊封前半個月,她總算是用銀子引得跟在乾隆身邊侍候的一個三等太監上了鉤,成為了她放在養心殿的釘子。

乾隆一離開那拉氏的寢宮,沒一會兒,令嬪就得了消息,那釘子只不過是個三等太監,乾隆身邊他是靠不上的,所以他也只知道皇上突然命人傳太醫,具體出了什麼事他也不清楚。

令嬪得了信兒,也沒想那麼多,皇上的龍體一向健康,能有什麼病?只怕是皇上見著那拉氏就覺得心煩,所以才來了這麼一出!令嬪自以為是的想到這兒,就急命臘梅備了參湯,自己梳妝打扮,穿上一身兒皇上最愛的粉嫩粉嫩的宮裝,裊裊婷婷的帶著人就奔著養心殿來了。

按著令嬪的想法,被那拉氏噁心到了皇上見著她以後肯定會萬分高興,然後她就可以一面和皇上溫存,一面兒趁機給那拉氏上眼藥了,這樣皇上就算是頂不住太后的壓力冊封了那拉氏為後又如何,他的心始終是在自己這邊兒的……

令嬪一想到這兒,整個人都是美滋滋的,到了養心殿門口,候在外面兒的小太監恰好就是令嬪拿銀子買通過的那幾個小太監中的一個,他一眼瞅見令嬪過來了,忙上前來打了個千兒:「奴才給令嬪娘娘請安。」

令嬪眼下還沒怎麼得勢,且這養心殿的事,一時也說不準,誰知道這些小太監以後會不會成為首領太監呢?所以她一面笑著點點頭,一面瞥了眼冬雪:「還不快請這位公公起來。」

冬雪也是乖覺的,過去就趁人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覺的塞了個荷包到那小太監手裡,說是令嬪娘娘聽說皇上病了,特意熬了參湯來探望皇上,還請這位公公通融一下。

那小太監捏了捏荷包,樂得嘴都快合不攏了,說這事兒包在他身上,末了,他還提醒令嬪,說皇上正病著,脾氣不大好,還請娘娘小心些云云。

令嬪一聽,那是更得意了,從那拉氏那裡回來,皇上的心情能好嗎?一想到這兒,令嬪的心裡就樂開了花,那拉氏啊那拉氏,看來天要絕你呀,本宮今天定要在皇上面上多上點兒眼藥不可!

她剛想到這兒,就聽見身後冬雪短促的叫了聲:「娘娘——」

「怎麼了?」美好的幻想被打斷,令嬪霎時有些不高興的轉頭瞥了她一眼,這一眼,就見冬雪望著另外的方向,令嬪皺了皺眉,眼下她們正站在養心殿門口,說話做事兒都得小心,冬雪這麼蠍蠍螫螫的,那以後……

她正想著,就順著冬雪的視線望去,見剛才到延禧宮來報信兒的那個小太監正躲在角落處,殺雞抹脖子似的拚命給她遞眼色,那手還不停的打著手勢。

怎麼了這是?令嬪一蹙眉,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剛才進去通報的那小太監就苦著臉出來了:

「令嬪娘娘,皇上有旨,著娘娘……」那小太監同情的看了眼令嬪:「即刻回延禧宮去。」

「什麼?!」令嬪開始見那小太監一臉苦相出來就覺得不妙,再聽到這句話,她更是覺得不對勁了,她忙上前一步,低聲詢問道:「公公可知皇上這是……為什麼?」

她這句話一問出口,那小太監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猛地打了個哆嗦道:「娘娘快別問了,咱家可是差點……」他咳了聲:「您還是趕緊回去吧!」他說完就轉身進了養心殿。

令嬪眼睜睜的看著那小太監避之唯恐不及的躲進了養心殿,氣得擰緊了手中的帕子,她掃了眼四周,見都是自己拿銀子都買不通的御前侍衛們,沒奈何,只得轉身走了。

路上,令嬪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兒,不應該啊!皇上怎麼會是這麼個反應,她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兒,忙命冬雪去找著剛才殺雞抹脖子似的給她遞眼色的那小太監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冬雪領命去了,這令嬪回了延禧宮,屁股還沒坐熱呢,就接到了聖旨,聖旨的內容讓她眼前一黑,皇上,皇上怎麼會突然下這樣的聖旨給她呢?!自己好不容易從宮女熬到了一宮主位,這一下子又變成了貴人,且還要她閉門思過,這,這……這麼大的打擊頓時讓令嬪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等她醒來,人已是躺在了延禧宮側殿內,按規矩,嬪以上方為一宮的主位,這貴人麼,只能住在側殿。令嬪看著比自己的正殿陳設裝飾俱差了一大截兒的側殿,氣的胸口直抽抽,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已經篤定,這事兒肯定跟那個小太監脫不了干係。

莫不是……那小太監傳錯了信兒?

一想到這兒可能,令嬪頓覺手腳發寒,若是真的,難道說皇上是真的……生了什麼病?還是……令嬪心慌的不行,抬頭問在一旁侍候著的臘梅:「冬雪呢?人呢?怎麼還沒回來?」

她這麼一問,臘梅登時撲通一聲跪下了,語帶哭腔的說:「回娘娘,冬,冬雪回不來了……」

「什麼?」令嬪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你給本宮說清楚,她到底怎麼了?」

「回娘娘,冬雪她,她,她……在養心殿外面兒,被皇上下旨杖斃了呀!」臘梅一句話,頓時就讓令嬪兩眼發直,一口氣憋在了胸口。

「娘娘,娘娘……」臘梅嚇得慌忙上來為她撫胸順氣,令嬪喘息著,一把攥住了臘梅的手:「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回,回娘娘……」臘梅的手被她攥的生疼:「奴婢,奴婢只聽說和冬雪一起被杖斃的……是,是娘娘之前買通了的小吳子……」

她這話一出,令嬪霎時什麼都明白了。小吳子,就是給她傳信兒的那個小太監,剛才也是他躲在角落裡殺雞抹脖子似的給她使眼色,而冬雪,冬雪是她派去詢問小吳子的……他們兩個一起被杖斃……這意味著什麼,難道她還不清楚嗎?

皇上這是殺雞給猴看,他這是在警告她不要妄圖……窺視帝蹤……令嬪想到這兒,臉刷的一下就變得慘白,身子一軟,頹然倒在了床上,一旁的臘梅嚇得驚慌不已,令嬪卻揮手讓她退下。

本宮要好好想想,想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將整件事連在一塊兒想了一遍,這窺視帝蹤,那可是殺頭之罪呀……

令嬪想到這兒,摸了摸脖頸,可皇上卻只降了她的位份,杖斃了冬雪,其他的連提都沒提……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令嬪眼裡又出現了一抹希望,難道說皇上他還是念著舊情,不肯難為她?而杖斃冬雪,一方面是警告她,另外一方面也是殺雞給猴看,警告其他妃嬪的……?

一想到這裡,令嬪長吁了口氣,心下稍安,皇上既然對她還有情,那重回嬪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眼下還有件事兒她怎麼也弄不明白,那就是剛才在養心殿,皇上為什麼不願意見她呢?那時候……他也不可能那麼快就把她和那窺視帝蹤的事扯到一塊兒去呀,令嬪百思不得其解。

半夜,乾隆喝了藥,又放了一串兒屁,才覺得舒服些了,他懶懶的翻了個身,示意吳書來過來,吳書來忙忍著臭湊了過去,乾隆瞇著眼,打了個哈欠說:「去,把綠頭簽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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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陰差陽錯(二)

綠頭簽?萬歲爺該不會是打算召幸嬪妃吧?

吳書來一怔,忙示意人出去把綠頭簽拿進來,不過須臾,代表著後宮妃嬪們的綠頭簽就呈到了乾隆面前。

吳書來站在一旁瞧著,見皇上伸著手,食指慢條斯理的劃過簽牌,不由的心裡暗暗叫苦,主子爺咧,您的身子還沒好全,若是現在就召幸……這萬一出點兒岔子,太后怪罪下來,奴才怎麼擔待的起呀?

一念至此,他小心翼翼地覷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見並無異樣,就大著膽子說:「萬歲爺,這……時辰不早了,且太醫說過您得好好將養著,不如……」吳書來迅速掃了眼那綠頭簽後沒再說話。

乾隆原本盯著那綠頭簽正在想心事,聽到吳書來這麼一說,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他就算是再怎麼好色,可身體要緊這句話他還是知道的,再說了,他叫綠頭簽來,難道就只單為了召幸嬪妃麼?

一想到這兒,乾隆便把手上的綠頭簽一甩,瞥了眼嚇得僵住了的吳書來道:「狗奴才,難道在你眼裡,朕就是這等不知節制的人?」他說完,便一指被他甩在地上的那支綠頭簽說:「撤下去。」

「庶。」吳書來應聲過去把那簽子撿起來,心裡還暗暗詫異,不知道是哪位娘娘那麼倒霉,正好撞在皇上的槍口上了,這綠頭簽一撤,以後若是想見著皇上,那可真比那登天還難。吳書來一邊想,一邊藉著把簽子遞給敬事房太監的功夫掃了眼上面的名字——令嬪魏氏?

哎?若是她的話……吳書來想起皇上剛才暴怒的模樣,不由的暗自搖頭,那還真是不冤……

乾隆可不知道吳書來的心思,他現在的身子的確是不允許他再做點兒什麼風流事,可他心裡面兒那股子火卻怎麼都消不下去,這不能碰,那看看總可以罷?乾隆抓著剩下的綠頭簽,手指在那簽牌上敲啊敲的……

唔,純貴妃蘇氏……她倒長得一副溫柔可人的模樣兒,且性子也不錯,嘉妃金氏,唔,長得也還行,且還有股子異域情調……這愉妃也是不錯的,且她還生了永琪……一想到早逝的兒子榮純親王永琪,乾隆的眼神就柔和起來,這孩子若不是走的太早,那也是個可造之才……

乾隆一面想,一面又低頭望去,唔,嫻皇貴妃那拉氏……?一想到她,乾隆的臉又青了,不是說那拉氏不好,只是一想到自己在她宮裡出的那些個糗事,乾隆就覺得,自己最近還是先不要上她那兒為好!

所以……到底選誰好呢?

乾隆手指在綠頭簽上點點點,蘇氏金氏都不錯,珂里葉特氏、葉赫那拉氏兩個一個沉靜一個潑辣,還有巴林氏、陸氏、陳氏……她們個個都頗得朕心,難以抉擇啊難以抉擇……乾隆糾結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

皇阿瑪不是讓朕把兒子都生夠嗎?乾隆眼前一亮,現如今朕已有了九個兒子,那老十,老十……是誰生的來著?乾隆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老十好像是舒妃葉赫那拉氏生的……

想到這兒,乾隆便拈起如今還是舒嬪的葉赫那拉氏的簽子翻了過來,對著吳書來說:「明兒個晚上叫進來侍候。」

「庶。」吳書來心領神會,抹了把汗的應道。主子爺咧,還好您沒想著今兒個召幸舒嬪娘娘,不然若是被太后知道了,那奴才可就是……一想到太后老祖宗的手段,吳書來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接過下面的人送上來的參湯放到桌上後,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到了第二天晚上,太醫過來診過脈,乾隆確定自己已經沒問題了之後,便興致勃勃的讓吳書來叫舒嬪進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沒一會兒,穿著一襲香色旗袍的舒嬪就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起吧……」乾隆笑瞇瞇的揮她起來:「抬頭給朕看看。」

舒嬪聽了,微微抬起頭,一雙脈脈含情的美眸欲語含羞的掃了乾隆一眼,然後便垂下眼簾,微側著頭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那兒。

乾隆坐在榻上,手指一下下的敲著腿,唔,都說葉赫那拉氏出美人兒,這舒嬪麼,身段兒不錯,蠻柔的,這臉盤兒倒也蠻精緻,且她也和一般的滿洲出身的妃子們不同,身上不僅有股滿洲姑娘的爽朗大氣,且那微微泛紅的臉頰和站在那兒的羞澀神情更是讓乾隆覺得她身上似是還有些江南女子的溫柔味道……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乾隆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個不對味兒了。這舒嬪的神色,怎麼和他在地府中所見的高氏魏氏在他跟前兒的神色一樣呢?一想到這兒,乾隆眼神就變了,正敲打著膝蓋的手指也不動了,他想起來了,在地府中,這舒嬪也和那魏氏高氏一般,眼裡根本就沒有他這個皇帝,有的只是他賜予她的那些榮華富貴!

舒嬪站在當地,原本心裡面還有一絲竊喜,冊封皇貴妃當日,皇上並沒有臨幸新晉皇貴妃的事已經傳遍了全宮上下,這後宮妃嬪們,那可都是有些幸災樂禍,知道皇上心裡根本就沒有那拉氏,只不過是看在太后的面上才冊封了她。

這麼一想,她的心思就活泛了,既然不受寵的烏喇那拉氏都能登上後位,那她呢?舒嬪知道皇上對她還是頗為寵愛的,這心裡自然就打起了小算盤。

葉赫那拉氏,從太祖皇帝的孝慈高皇后算起到如今,那也是赫赫揚揚,是為滿洲大族,她的身份比起那烏喇那拉氏絲毫不會遜色,若是烏喇那拉氏有個什麼,下一位皇后……那可不就是她了麼?

再想想皇上在冊封皇貴妃之後第一個召幸的就是她,饒是舒嬪再怎麼鎮定,可她臉上還是不禁帶出了一絲喜色來。

就是這絲喜色落入乾隆眼中,登時讓乾隆勃然大怒,他可沒忘記,那魏氏在那拉氏被廢以後露出的就是這種得意洋洋的笑容!

一想到這兒,乾隆再也坐不住了,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柄玉如意就摜了下去:「吳書來!傳旨,舒嬪御前失儀,著其閉門思過三月,罰俸半年!」

「庶。」吳書來領了旨後便躬身對著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頭霧水,被乾隆的怒火嚇得渾身發顫的舒嬪道:「娘娘,請。」

舒嬪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怒了皇上,只是……她想起那令嬪跑到養心殿來送了碗參湯就被降為了貴人一事後,便趕緊壓下心中的疑惑,不敢再多言一句,只得委委屈屈的看了眼皇上,跟在吳書來後面出去了。

來到外面兒,舒嬪終是有些意難平,她瞥了眼放下了的簾子,悄悄的問吳書來:「吳公公,萬歲爺這是……」

吳書來也是一頭霧水,皇上叫舒嬪娘娘進去的時候看著還蠻高興的,怎麼一眨眼就……他想到這兒,就搖了搖頭說:「娘娘,奴才也是不知啊……」

舒嬪叫他那樣兒,有心再問一句,可她還沒開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了乾隆的聲音:「吳書來,傳嘉妃過來伴駕。」

「庶!」吳書來一聽,也顧不上在一旁氣的擰緊了帕子的舒嬪,忙忙的就往外走。舒嬪氣的臉都綠了,可她又沒辦法,只能先回自己宮裡再作打算了。

乾隆呆在暖閣裡,越來越不耐煩,等了好半日,嘉妃總算來了。她進來請了安,乾隆抬頭一看,見她穿了件寶藍色的旗袍,外面兒罩著一件比甲,加之她身段兒纖細,這走進來時竟頗有些弱柳迎風的感覺……

這種感覺本來是乾隆往日最喜歡的,可今天見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乾隆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覺得嘉妃和那舒嬪、令嬪什麼的都是一路貨色,就知道在他面前裝柔弱,背著他去卻是一個比一個狠毒。

一念至此,他哪裡還有什麼胃口,拍著桌子大吼著:「滾,給朕滾出去!」

嘉妃嚇得花容失色,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外面的吳書來就趕緊進來把她請了出去,乾隆怒氣沖沖的攥緊了拳,朕還不信了,難道朕的後宮之中都是這樣的女人?一念至此,他立時道:「吳書來,傳純貴妃、愉妃、陸貴人伴駕。」

「庶。」

沒一會兒,純貴妃蘇氏,愉妃珂里葉特氏,還有陸貴人三個就一字兒排開,站到了乾隆面前,乾隆從左看到右,從蘇氏看到陸氏,若是往常,這三個千嬌百媚,各有風情的美人站在他面前,那他定是樂得個左擁右抱的盡享那暖玉溫香的美人懷抱,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乾隆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對勁。

怎麼看他都覺得她們臉上的微笑皆是帶有目的的,至於那目的,乾隆冷笑著,還能有什麼,肯定是希翼著朕帶給她們的那些榮華富貴唄,也許……她們還想著朕立她們的兒子做儲君呢!

一念至此,乾隆哪裡還忍得住,他面色鐵青,指著門外:「都給朕滾出去!」

「庶。」純貴妃幾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乾隆就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她們頓時委屈起來,可委屈歸委屈,這幾位面上倒也不敢帶出什麼異色來,只得先退下了。片刻間,屋內就只剩下了乾隆一個人猶如困獸似的來迴繞著圈。

乾隆此刻就像是一個餓了好幾天的人,迫切的想要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可真的當吃的擺在眼前了,他卻又因為發現了這些膳食外表精緻,但內裡卻是腐朽一灘而倒足了胃口,可若是不吃,卻又無法澆滅心中一直燃燒著的飢渴的火焰……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氣把涼茶全灌了下去,希望能接著清涼的茶水解解心裡那股子躁意,可一盞茶下去,心裡面兒那股子焦躁飢渴非但沒能解掉,相反,茶的清香卻又是讓乾隆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似清茶般清香而彌遠的女人。

那拉氏……乾隆的臉都綠了,他發現,自己只有在想起那拉氏時,心中的那股欲焰才能稍減一些,可那也只是一些,不過須臾,他就發現,自己越是想那拉氏,就越是……乾隆低頭掃了眼龍袍下擺,臉青了。

乾隆咬牙切齒的瞪著自己某個不聽話的部位,眼下這種情形,他最需要的就是找個女人來發洩以下,可眼下他對後宮中的妃嬪可是絲毫提不起興趣來,唯一一個他感興趣的,卻又因為那事,他根本就拉不下面子去找她……

思來想去,乾隆實在是壓抑不住心底的那股飢渴,他望了望外面,又低頭看了看,最後終於咬牙切齒的把手伸進了褲內……他奶奶的,握住那東西的瞬間,乾隆禁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想不到朕堂堂皇帝,最後竟然要靠這種方式紓解慾望,這還真是,還真是……

乾隆鬱悶得上下動作起來,片刻之後,一股歡愉就從那兒升了起來,乾隆吁了口氣,閉上了眼,動作越發狂野起來,就在他得趣之際,暖閣內的宮燈忽然明滅不定的閃爍了幾下,接著,兩大一小三道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暖閣內。其中一人看清楚乾隆的動作後,氣的面色鐵青,暴怒不已:「愛新覺羅弘歷,你在幹什麼?!」

正文 八叔?

就在乾隆快要達到頂點的時候,這驟然響起的無比熟悉的怒喝聲嚇得他手裡摩挲著的那玩意兒瞬間軟了下來,環繞在週身的那股極為舒暢瀕臨爆發的快意轉瞬間就變成了一陣冷汗,他駭然盯著突然出現在室內,面色鐵青的瞪著他的人,嚇得癱軟在了榻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皇,皇,皇,皇……」

「弘歷……你好,好的很哪」胤禛面色鐵青的看著乾隆那一副荒唐墮落,衣衫不整的模樣,直恨不能一腳踹死他。

他這話一出,乾隆猛然醒悟過來,他連滾帶爬連褻褲都來不及提上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皇阿瑪,皇阿瑪……兒臣,兒臣……」乾隆額頭叩在冰涼的金磚上,皇阿瑪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又怎麼會這麼巧的看見他正在,正在幹那事……一想到自己方纔的醜態完全落入了皇阿瑪眼中,乾隆真是想死的心都快有了。

就在乾隆胡思亂想之際,他突然聽到自家十八叔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蹲下來向他下方看了一眼,然後好奇的問:「弘歷,你在幹什麼?」

「……」乾隆霎時恨不能以頭搶地,十八叔,您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小十八剛問完那一句話,站在胤禛身邊的十四瞥了眼自家四哥瞬間變得跟鍋底灰似的臉色,果斷兩步上前,把小十八拉了回來,語重心長的說:「十八弟,你還小,不要亂問。」

「哦……」小十八看了看兩個哥哥的臉色,乖乖的應了。但他到底是個小孩子,眼睛還是忍不住的好奇的盯著乾隆的身下。

胤禛瞥了眼兩眼滴溜溜的盯著乾隆的十八弟一眼,陰森森的道:「十四弟,十八弟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該讓他知道了,」他說完,瞥了眼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的不成器的混賬兒子一眼說:「弘歷,你說是不是?」

「兒臣,兒臣……」乾隆一聽自家皇阿瑪這口氣,就知道他已是氣到了極處,他哪裡還敢搭腔只能跪在那兒一動都不敢動。

胤禛見他那副窩囊樣子,心裡是越發的生氣了,他冷哼一聲說:「弘歷,還不快告訴你十八叔,剛才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這話一出,乾隆渾身一抖,恨不得再縮小一點躲過皇阿瑪的怒火,這,這讓他怎麼好意思說……

胤禛看他那副模樣,臉一沉:「怎麼,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說?」

乾隆聽到這兒,只覺得背上已被冷汗浸透了,他咬咬牙,橫豎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那乾脆,想到這兒,他眼一閉,豁出去了:「兒臣,兒臣方纔,是在,是在……洗,洗澡!」

他這話一出,胤禛的臉霎時又黑了幾分,咬牙切齒的說:「洗……澡?好,好!好一個洗澡!弘歷,朕還真是小看了你……十四弟,老八的事朕就交給你了!」他說完,厭惡的一瞥地上跪著的乾隆,冷哼一聲:「逆子,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他說完便一甩袖子,啪的一聲消失了。

自家老爹一走,乾隆頓時覺得身上的壓力一輕,他剛鬆了口氣,就見自己的十四叔笑瞇瞇的走過來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侄兒,能耐啊,這你都說的出來……」

乾隆一噎,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自家十八叔也湊了過來,好奇的上下打量著他,乾隆被十八叔那亮晶晶的眼神看得寒毛倒豎,他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見十八叔拉了拉十四叔的袖子疑惑的問:「十四哥,洗澡的時候不是要把衣服都脫了的麼,怎麼弘歷還穿著衣服?還有還有……」他四處張望了下又問:「連洗澡水都沒有,他怎麼洗澡呢?」

十四聽到這兒,微微挑起眉,瞥了眼聽了小十八的話,一臉哭笑不得的乾隆,他摸了摸小十八的頭說:「這個嘛,十八弟,弘歷洗澡和我們洗澡是不一樣的,我們洗澡是用水,他麼……」他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乾隆。

乾隆聽十四說著,那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十四這麼一頓,嚇得他心都差點兒跳出來,他看了眼一臉好奇等著十四叔叔繼續往下說的小叔叔,尷尬的不行:「十四叔,侄兒,侄兒……」乾隆看著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的十四,憋得臉都紅了,才吐出了求饒的話:「求叔叔看在,看在皇阿瑪的份上,好歹……放侄兒一馬罷。」

「四哥啊……」十四摸了摸下巴,想到自家四哥的臉色,不由的同情的瞥了眼乾隆,可憐的娃,四哥這次可是氣大發了,嘖嘖……想到這兒,他便拍了拍乾隆的肩膀:「罷了,看在四哥的面上,爺就放過你,」他說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乾隆道:「乖侄兒,不是叔叔說你,當著你阿瑪的面,你也敢這麼說,看來以後……」十四說到這兒,突然警覺的咳嗽了兩聲,沒再接著往下說。

「以後?」乾隆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妙,可他看自家十四叔那表情,似是不願意多說,只能先把這事兒放在心裡,至於皇阿瑪說的……乾隆一想到自家皇阿瑪臨走前說的話,心又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問:「十四叔,那皇阿瑪所說……關於八叔的事……?」

「你八叔啊……」一提到正事,十四笑容一斂,頓時嚴肅起來:「這次我們上來,就是為了八哥的事來找你。」

「八叔他怎麼了?」乾隆突然想起來在地府叩拜各位叔伯的時候就沒見著八叔,難道……

「這你就不要多問了。」十四顯然不願意多說,他皺緊了眉說:「你只需記著,八哥會在乾隆十五年那年投胎,這以後麼,你多照拂他一下也就是了。」

「投,投胎?」乾隆瞠目結舌:「八,八叔?」他見十四點了點頭,更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那,八叔他會投到哪一家……呢?」乾隆萬分彆扭的問了句。

「哪一家……」十四的臉色陰沉起來:「如果我們能知道就好了,這陰司的事……」他頓了頓,不想再多說,只是拍了拍乾隆的肩:「橫豎到時候皇室親貴,哪戶人家生了……咳,你都去看看罷!」

「……」乾隆頓時有些苦笑不得,都去看看?這,這……

十四說完,直起腰,看著乾隆,語重心長的說:「弘歷啊,八哥我就托付給你了,至於其他的……」他往乾隆的身下瞟了眼,挑挑眉:「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他說完,便拉過一旁一直很安靜的小十八說:「十八弟,咱們回去了。」

「哦,」小十八點點頭,然後一本正經的背著手,踱到乾隆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學著十四的模樣,語重心長的說:「弘歷,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他說完,就蹦蹦跳跳的跑到十四身邊,兩個人一起消失不見了。

正文 太廟

「哈啾!」一個響亮的噴嚏聲從殿內傳到了外面。候在外面兒的養心殿副總管王順冷的打了個哆嗦,他把手往袖子裡攏了攏,看了眼殿外漫天紛飛的雪花,禁不住縮了縮脖子,湊到大總管吳書來身旁悄聲問道:「吳總管,這天兒這麼冷,萬歲爺……怎麼突然想起上這兒來呢?」

吳書來聽了,哼了一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萬歲爺的心思……」他掃了眼外面兒飄著的鵝毛大雪,皺了皺眉:「又豈是你我能猜到的?」

王順聽他這麼一說,不由的訕笑了一下:「吳總管說的是,萬歲爺這麼連著都打了好幾個噴嚏了,我這不是……擔心嘛。」他剛說完,那殿內又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噴嚏聲,且這次,還伴上了低低的咳嗽聲。

吳書來眉毛皺得死緊,其實王順不說,他也一直在想,萬歲爺今兒個究竟是怎麼了。先是傳了幾位娘娘來伴駕,可每位娘娘在暖閣裡還沒呆上一刻呢,萬歲爺就大發雷霆,把人給攆了出來。

且後來萬歲爺叫自己進去的時候,那臉色也很不好看,似乎是著了涼……吳書來想不通了,這暖閣裡的地龍燒的暖烘烘的,人進去若是不脫了外面的大衣裳,那坐上一會兒可都會覺著熱,就這麼暖和,萬歲爺怎麼會著涼了呢?

這還不算,用過太醫開的藥以後,萬歲爺也沒有照著太醫說的,好好兒的靜養調息一下,反而是執意要來太廟叩拜先祖,這……

吳書來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翻來覆去想著,他越想越覺得邪乎,越想渾身越是發寒,萬歲爺這莫不是遇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他剛想到這兒,就聽見殿內又是一聲響亮的噴嚏,吳書來驀然一驚,心裡面兒咯登一下,忙命王順帶人去準備薑湯並一應御寒的衣裳,確保萬歲爺一出來就能喝上熱乎乎的薑湯,披上暖和的大衣裳。

至於那……不乾淨的東西,吳書來望著莊嚴肅穆的太廟,心裡面兒直打鼓,萬歲爺乃是真龍天子,自有龍氣護身,再加上有列位先帝庇佑著,萬歲爺肯定會沒事的……吧?

此刻在太廟內跪的筆直的乾隆可不知道吳書來的這點兒心思,來叩拜先祖,那是定要儀容整肅的,那些什麼大衣裳什麼的,那是萬不能披上的,再有那火盆,這裡可是太廟!若是隨意生火點燃了祖宗們的牌位……

那他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所以這火盆們,倒也有,只不過都生在角落裡,這殿中又大,且如今正是寒冬臘月的,雖說關了殿門,但那冷風還是嗖嗖的從窗框內灌了進來,凍得乾隆是渾身都快僵了。

「哈啾!」冷不防,乾隆又打了個噴嚏,他掃了眼四周,快速的從袖內抽出一條手巾來搽乾淨因為打噴嚏而流出來的鼻涕和眼淚。

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跑來跪太廟,他也是情非得已啊,有誰像他那般,正在……那啥的時候被自家老爹並叔叔給逮個正著的?

乾隆一想到此處就覺得欲哭無淚,他一面把那搽過鼻涕的手巾給塞回了袖內,一面皺著臉,默念著……

皇阿瑪啊,兒臣,兒臣並不像是您想像的那般荒唐啊……乾隆當然清楚自家皇阿瑪到底在氣什麼,堂堂男兒,這後宮裡面有的是美嬌娘……這有女人不睡,竟要靠著五指兄弟來紓解慾望,這也忒……荒唐了。難怪雍正會生氣了,因為如果換做是他的話,他恐怕比皇阿瑪還要生氣!

一念至此,乾隆的臉不禁皺的跟那苦瓜似的,皇阿瑪啊,兒臣也是有苦衷的啊,這後宮裡雖說多得是千嬌百媚的女人,可兒臣自打在地府裡走了一圈兒,見著她們的真面目以後,您讓兒臣還怎麼臨幸這麼一群外表柔弱,內裡狠毒不堪的女人們……?

明知花兒有毒,朕還得去碰她們,這時間長了,這……乾隆低頭瞄了眼某個部位,心裡面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這有毒的東西碰多了,自己不會也……?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乾隆就立刻呸呸呸的把它給壓了下去,朕一定是因為風寒上衝,弄得頭腦都不清醒了,這麼荒謬的事,怎麼可能呢?

他想到這兒,又把領子往裡拉了拉,這太廟也實在是太冷了,地方又大,四面又漏風,乾隆幾乎可以想像,等自己回去以後,這躺在床上連著靜養幾日那是跑不了的,至於其他的……瞟了眼皇阿瑪和孝敬憲皇后的牌位,乾隆蔫蔫的想,罷了罷了,就照著皇阿瑪的話,早些把兒子們都生出來吧。

這後宮中的女人,蠟燭一吹,面紗一蒙,都是一個樣兒,大不了朕就把她們當做是那拉氏,想著那拉氏的樣兒,臨幸她們就行了,完了過後,再洗個柚子葉澡,去去晦氣也就罷了!

一想到那拉氏,乾隆眼前就浮現出一副姣好的面容,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想到她,原本焦躁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那拉氏啊……乾隆唏噓著,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朕當日負了他們母子,這往後,他定要好好的補償他們才是!

至於那魏氏,當初撤了她的牌子不過是因為自己不想看見她,現在的話,乾隆掐指算了算,魏氏的幾個孩子,最大的和靜也要等到乾隆二十多年才出生,這麼一來,乾隆眼底一沉,冷笑著,那這魏氏的牌子就再過個五六年再拿出來吧。

等生完孩子以後……乾隆腦補了一會兒把魏氏全族用滿清十大酷刑犁上一遍以後,思緒又轉到了其他地方。

八叔啊……乾隆對這位八叔的印象自然是極為深刻的,先不提皇阿瑪對其的刻薄寡恩,光是那阿其那,就足以讓乾隆知道當日皇阿瑪對八叔有多麼的深恨了。這也難怪,皇阿瑪即位以後,八叔聯合九叔、十叔還時常在朝堂上對皇阿瑪……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乾隆可不像自己的哥哥弘時,所以他對這位八叔並不親,所以對於他的印象,也僅僅只是當日的耳聞,什麼朝野上下,盡皆歸心的八阿哥,什麼八賢王……可在帝王眼中,只要阻礙了自己,無論是八阿哥,還是八賢王,下場……都只有一個字。

在這一點上,乾隆雖面上對自己的叔伯兄弟多有優待,後來甚至將八叔、九叔的後嗣收歸宗室,給予紅帶,但在他心中,實則對他們並無任何同情之感,因為若是他,只怕會……做的更絕一些。

不過八叔和九叔、十叔感情那麼好,就算不待見皇阿瑪,怎麼會撇開九叔十叔獨自一人投胎呢?乾隆想了一會兒,放棄了,八叔的事,那是上一輩的事,和他無干,他只需要做好皇阿瑪交代給他的事就好了。

唔,八叔會在乾隆十五年投胎……

乾隆想了一會兒,突然很想撓牆,皇阿瑪啊,皇家宗室親貴,這個範圍也太大了些吧,先不提自太祖皇帝的兄弟們,那些宗室覺羅們,紅帶子裡面有多少人,光是皇瑪法的兒子們,這一支下來……還有世襲罔替的親王、郡王、鎮國公、輔國公、奉恩將軍一類的,這可都是在宗室以內啊。

禮親王、簡親王、克勤郡王、平郡王、莊親王……還有朕的那堆叔伯們生下來的兄弟們,到如今也有了孩子,這,這……乾隆越算越頭大,越算越覺得皇阿瑪簡直是扔了個大麻煩給他……

這種事,朕總不至於親自到各戶人家去問吧,乾隆十五年,整整一年的時間,難道朕要派粘桿處把所有的宗室親貴們在那一年出生的小孩兒監視起來麼?又或者……萬一,八叔投胎成了自己的兒子,那以後……

乾隆一想到這兒,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不行!朕一定得想個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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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相處(捉蟲)

從太廟回來,果不出乾隆所料,他的風寒更嚴重了,這也難怪,自瀆時被皇阿瑪撞見,連褻褲都來不及穿上就在地上跪了小半個時辰,這就著了涼,且又只用了一小碗藥就跑去太廟裡跪著。這一夜下來,他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乾隆自己都沒想到,一場小小的風寒,竟一直拖到快要到年節才好,在這期間,除了每天例行的請安,早朝還有每隔幾日的御門聽政外,乾隆就一直呆在養心殿裡,批閱奏折,接見大臣,忙得不可開交。

因為快到年節,內外事務俱是繁雜的很,加之身體不適,所以這御筆題福一項,乾隆只題了幾幅,除了太后外,後宮裡就只有那拉氏和各宮主位得了福字,而外面,就只有得力的大臣,如傅恆、張廷玉、海望、鄂容安等心腹大臣得了字,其餘御批回件內的字,統統都是由內閣大學士們代題了。

臘月二十三,命欽天監擇定吉時,詔諭禮部籌備冊封皇后儀。

臘月二十四,乾清宮階上掛萬壽燈,階下掛天燈,掛燈的時候,乾隆乘輦過去看了看就回來了。

臘月二十五,乾隆的風寒稍好了些,人也精神點兒了,就想著出門去轉轉。這也難怪,養心殿是什麼地方,後宮妃嬪無詔不得擅入,以前嘛,還有個令嬪仗著自己得寵,時不時過來勾搭一下皇上,可自從乾隆雷霆一怒,把令嬪降為貴人,撤掉綠頭簽以後,這誰還敢來觸霉頭?

所以乾隆病著的這些日子,攏共也就太后親自過來探望了幾回,再有就是即將升格為皇后的嫻皇貴妃那拉氏陪著太后來了幾回。乾隆那會兒精神不好,所以無論對自家皇額娘還是對那拉氏,都是懶懶的,提不起精神,所以兩三回後,太后就命他安心靜養,又下了懿旨,命後宮諸妃嬪謹守宮門,不得去打擾他。

這麼一來,這大半個月時間,乾隆見得不是太監就是回京述職的臣工,再不然就是每天三回來請脈的太醫,簡直都快把他給憋壞了,所以這精神剛好一點兒,他就想著出門散散,先就乘輦去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年節下,慈寧宮裡也挺熱鬧,太妃、太嬪們還有來請安的近支王福晉們,一群女人們圍在一塊兒樂呵呵的在太后跟前湊趣,乾隆這麼一進去,滿殿內的氣氛就不大對頭了,皇上在這兒,誰還敢放心大膽的說話呀?

所以沒過一會兒,太后就攆人了:「好了好了,上你媳婦那兒說話去……」慈寧宮裡的地龍燒的實在太熱,乾隆風寒還沒大好,他本來就被那股子熱氣熏得有些頭暈,太后這句話一出,他倒也樂得順水推舟的辭了太后出來。

一出慈寧宮,那股清新冷冽的空氣吸入肺中,乾隆整個人精神一振,上輦便道:「去儲秀宮!」

「庶!」吳書來應了,乾隆說完,便倚在軟和的坐褥上,半瞇著眼睛打著盹兒,他風寒本來就沒大好,在慈寧宮裡折騰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累了,吳書來在一旁見狀,悄悄的比了個手勢,整個隊伍的動作就又輕了幾分。

乾隆迷糊了沒一會兒,就醒了,一睜眼,怒道:「吳書來,怎麼還沒到?」他這都快睡了一覺了,怎麼還沒到儲秀宮?這儲秀宮雖然離得遠,可還沒遠到這份兒上吧?

「回萬歲爺,眼下才過了翎坤宮呢。」吳書來小心翼翼的答道。

「哦,」他這麼一說,乾隆才想起來,這儲秀宮靠近御花園,是內廷西六宮中位置最偏僻的一個,從慈寧宮到那裡,還要過隆宗門、月華門、再經過永壽宮、翎坤宮,再過隆福門,還要再往前走一段路才能到呢。

再者這儲秀宮……

乾隆皺了皺眉,想起自己登基以後,孝賢選了長春宮為寢宮,她是皇后,這東西六宮自然是她第一個挑。然後便是高氏,當時他極為寵愛她,便親自為她擇定了承乾宮。承乾宮和長春宮比肩而立,但一個位於西六宮,一個位於東六宮,那會兒他是擔心高氏被孝賢等人打壓,現在麼……乾隆冷笑一聲,等粘桿處的折子上來,他就要把高氏曾經留在這宮裡的所有痕跡盡皆抹去!

再然後,便是那拉氏了。以前他很不待見這個說話規規矩矩,一板一眼,不懂得討人喜歡的側福晉,所以就把她塞進了離養心殿最遠,可又不會礙著高氏的西六宮裡的儲秀宮裡。可現在想來,乾隆不禁有些愧疚,決定等行過冊封禮後,一定要親自為那拉氏擇定新宮!

年節下,給各府王福晉,排的上號的命婦們、各宮的主位、各公主、皇子、格格們的賞賜,還有太后宮裡的年節應景的節禮,再有一應陳設和雜事都要那拉氏來統一調度,乾隆一腳邁進來,就見著那拉氏坐在金黃妝緞的坐褥上,聽著人念節禮單子的模樣。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因為乾隆止住了外面通傳的人,所以直到他進來,那拉氏才發現,她忙站起來請安。

「免了,」乾隆饒有興致的繞過鋪陳著各色皮褥子、綢緞、妝緞的紫檀木圓桌,坐到那拉氏讓出來的主位上:「朕就是過來坐坐,你忙你的。」

「庶。」那拉氏應了,接過容嬤嬤遞上來的茶,雙手捧給乾隆,待他接過去後,她方皺著眉說:「皇上,您的身子還沒大安呢,就這麼老遠的跑來,再者臣妾這屋子裡……」她掃了眼桌上的皮褥子,皺著眉:「這味道也不太好,要不您先上暖閣裡面歇歇?臣妾讓人把東西收拾好了,就來陪您說話。」

乾隆接過茶還沒喝呢,就聽見那拉氏這麼一串兒話,他不由得笑了笑:「什麼好不好的,」他看了眼那些皮貨道:「這些褥子裡只怕好些都是朕去年在木蘭圍場裡獵的呢,朕還聞不得這味兒了?再者一個人在裡面坐著也是沒趣,還不如在外面看著你分派東西呢。」

乾隆這話裡的意思,只不過是因為這些日子一個人在養心殿養病,有些寂寞了,所以就想在外面呆著,聽那拉氏說說話,倒也熱鬧些,可聽在那拉氏耳裡,他這話卻變了個意思。

皇上莫不是……專門來找茬的吧?深知自家萬歲爺秉性的那拉氏不由的暗自提高了警惕,趁乾隆不注意,遞了個眼色給容嬤嬤,讓她小心。

容嬤嬤自然心領神會,乾隆倒是沒注意那拉氏和容嬤嬤的這一番眉來眼去,他饒有興致的端著茶,閒閒的坐在那兒看著那拉氏有條不紊的將某份皮褥分給某宮,又將某份年例賞給某王府福晉等等……

那拉氏在那邊忙的是不可開交,這邊開始還挺有興致,看著那拉氏分派東西的乾隆有些坐不住了。好歹朕也是皇帝吧?好歹朕還坐在這兒吧?怎麼這女人一忙起來,連個笑容都懶得給朕了?

一想到這兒,乾隆的臉就陰了下來,手中的茶蓋啪的一聲和茶碗撞在了一起。這聲音雖輕,可落在原本因為皇上來了,就有些縛手縛腳的儲秀宮諸人耳中,那無異於是驚雷一般,所有人的動作立刻為之一滯,眼帶懼色的望著主位上面色不善的萬歲爺。

乾隆這一下動作本來是旨在提醒那拉氏的,可誰曾想,這滿宮裡的人都眼帶懼色的望著他,乾隆霎時就覺得有些沒意思,再看看那拉氏,她眼中分明寫著皇上您又怎麼了的字樣,這一下,乾隆頓時有些洩氣。

那拉氏啊那拉氏,你怎麼就不能像是魏氏,高氏那樣,再不濟是蘇氏、金氏那樣,看著朕的時候能說點好聽的話呢?乾隆鬱悶的不行,也懶得再去和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心思的那拉氏置氣了,他揮揮手:「罷了,年節下你也忙,朕先回去了。」

「臣妾恭送皇上。」那拉氏看著皇上步履沉重的背影,不禁疑惑的問容嬤嬤:「嬤嬤,你說皇上這是怎麼了?」

「回娘娘,奴婢不知。」容嬤嬤也是一頭霧水。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乾隆憋了一肚子氣回了養心殿,他現在是看誰都不順眼,先是隨意找了個由頭把王順給削了一頓,然後又嫌藥太燙,把碗給摔了。正在他氣悶的時候,吳書來一掀簾子進來,還沒等乾隆開口罵他,他就先跪下來回道:「回萬歲爺,皇貴妃娘娘來了。」

正文 定新宮

「皇貴妃?她來幹什麼?」乾隆一想到剛才在儲秀宮,那拉氏眼裡只有宮務沒有他的表現,就是一肚子氣:「不見不見,朕忙著呢!」

忙?吳書來瞥了眼自家主子手裡的那本書,那書上的插畫萬分眼熟,似乎是……前些日子和親王進上的一本什麼遊記?

跟著乾隆久了,吳書來哪裡還不清楚他的性子,他看著乾隆那擰著眉的表情,不由的暗暗歎氣,萬歲爺哎,您明明就想著皇貴妃娘娘陪您說話,如今娘娘來了,您反倒又彆扭著不想見了,這若是娘娘真回去了,只怕您又……

一想到萬歲爺自打從儲秀宮回來以後就變得暴躁易怒,看誰都不順眼,吳書來的心裡就有些打鼓,不行不行,今兒個非得讓皇貴妃娘娘留下來不可,否則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一念至此,吳書來忙應了:「庶,奴才這就出去傳皇上口諭,請皇貴妃娘娘回宮去,這雪大路滑的……」他說到這兒,覷了眼乾隆,見他正翻著書的手微微一頓,就知道自己只怕是猜對了,萬歲爺的心事,恐怕真就應在皇貴妃娘娘身上了。

只是自己這麼說,也沒見著皇上露出半分心疼皇貴妃娘娘的意思……吳書來眼睛轉了轉,沒再接著往下說,只是恭敬的退了出來,待那簾子一放下來,他立時就招手把那負責養心殿內生火取暖一事的太監給叫過來。

在養心殿裡混的那可都是人精兒,吳書來一個眼神兒過去,再比了個手勢,那太監立刻就心領神會,吳書來也不多耽擱,微提高了聲音對著那太監說:「你們怎麼當差的?咱家說過多少次,如今天氣冷了,這殿裡的地龍,再有那火盆,都得燒的暖暖的,如今萬歲爺才從外面兒回來,這若是再凍著了……」吳書來哼了一聲:「你們擔待的起嗎!」

吳書來說完,見自家主子還沒動靜,他不由的皺皺眉,一跺腳說:「嘿,你們幾個趕緊麻溜兒的把那火盆給咱家燒暖和了,咱家還得趕著出去給皇貴妃娘娘回話呢!嗨喲,這雪花比那鵝毛還大呢,咱家得……」

吳書來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暖閣裡傳來了乾隆的聲音:「吳書來!」

來了!吳書來心裡一喜,一溜兒小跑的進了暖閣,一進去,就看見乾隆盤腿坐在炕上,方纔的那本遊記倒著放在那兒,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心裡面兒立時咯登一下,趕緊垂手站著等待乾隆訓話。

乾隆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既然雪大,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讓她進來?」

他這話一出,吳書來懸著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他樂滋滋的說:「庶,奴才遵旨!」

不過須臾,那拉氏就進來了:「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起吧,」乾隆雖讓吳書來叫那拉氏進來,可他心裡面兒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所以這面上也就淡淡的了。

「庶。」那拉氏應了,方才側身在一旁坐下,乾隆抿著嘴,一邊兒心不在焉的翻著遊記,一邊兒覷著那拉氏,這麼一看,他就移不開眼睛了,那拉氏換了一件兒寶藍色百蝶穿花的旗袍,這顏色配上她耳邊綴著的兩對兒珠色瑩潤的東珠耳墜,還有頭上的頭飾……

乾隆越看越覺得這身衣裳襯得那拉氏端莊美麗,且她一眼望過來,那眼神中猶帶著幾分溫柔,更是讓乾隆心下一軟,也不想繼續端著架子了,一念至此,乾隆便咳嗽一聲,把書丟到一邊問:「這會兒風緊雪大的,你怎麼倒想著過來了?」

「皇上,從您偶染風寒以後,臣妾便一直懸心,原本臣妾早就該來請安的,可又怕擾了您休息,才遲遲未敢前來,」那拉氏頓了頓:「方纔在臣妾宮中,臣妾見皇上的氣色好多了,所以才……」那拉氏說到這兒,又細細的望著乾隆,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放心的笑了笑:「現在這麼一看,皇上的氣色真是好多了,臣妾也就放心了。」那拉氏這說的倒是真心話,雖然她如今也不指望皇上能像是寵愛先皇后那般寵愛她,可容嬤嬤那一番話,她到底還是聽進去了,為了以後的孩子,皇上也得好好兒的。

乾隆聽她說到這兒,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在他的印象裡,他這位繼皇后面對他時,從來都是板著冰塊臉,硬邦邦的說著忠言逆耳的話,她何曾像是今天這般如此溫柔的關心他的身體。

乾隆一想到這兒,就有些感動了:「你過來。」他招手讓那拉氏過來,那拉氏走了過去,她剛走到乾隆面前,乾隆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說:「朕明白你的心,可眼下天這麼冷,你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他一邊說,一邊皺了皺眉,怎麼這麼久了,她的手還這麼涼?想到這兒,他眉一揚:「吳書來!」

「奴才在。」

「去把朕的大氅拿來。」

「庶。」

乾隆說完,又望著那拉氏道:「如今雪大天冷的,這儲秀宮又離養心殿遠得很,那大氅暖和,一會兒你披著回去,免得凍著。」

那拉氏聽到這兒,哪裡還不明白乾隆的意思,她不由的有些感動,被乾隆握著的,原本因為不太習慣想往回縮的手也不動了:「臣妾,何德何能……皇上,」從嫁入潛邸至今,那拉氏已經習慣了乾隆的冷臉,她何曾受過他這般細緻的關懷,她說到這兒,已是有些哽咽了。

乾隆眼見著一向剛強的那拉氏強忍著眼淚,眼圈紅紅的樣子,已是心軟的不行,他本來就隨了雍正的性子,愛則欲之生,恨則欲之死,雖說眼下他對那拉氏還達不到喜愛的程度,但至少他心裡對她的偏見已是越來越少了。

且在地府孽鏡台上所見那拉氏的真心,再看著那拉氏現在的樣子,乾隆也是心有愧疚,他安撫的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說:「你又何須如此,你眼下是朕的皇貴妃,再過幾個月便是朕的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備極尊榮,區區一個大氅,算得了什麼。」

「皇上……」那拉氏從未聽乾隆說過這種話,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了好了,」乾隆從來沒安慰過人,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這話了,他把那拉氏扶起來,命她坐到自己身邊,兩人隨意聊了會兒,乾隆對那拉氏瞭解不深,所以兩人說的話,來來去去就是繞著太后,他自己的身子,還有那拉氏的娘家來的。

聊了一會兒,乾隆見天色也不早了,便讓吳書來把跟著那拉氏的容嬤嬤叫進來,看著她為那拉氏披上大氅,又叮囑了一番,方讓她們跪安了。

待那拉氏走後,乾隆在暖閣裡繞了個圈兒,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那拉氏一走,這暖閣裡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許多。

一想到她,乾隆就想起自己方纔的決定,他要親自為那拉氏擇定新宮!雖說剛才自己也問過她的意思,那拉氏自己覺得那儲秀宮就很好,可現在乾隆看來,那儲秀宮……還真的是離養心殿遠了些!

一念至此,他立時叫吳書來把那宮圖拿來,然後自己便拿著硃筆研究起來。

唔,那拉氏日後便是皇后了,皇后皇后……硃筆點點點,長春宮?不行,當日為了籠絡富察氏一家子,雖說孝賢的喪儀極為簡樸,但他到底還是仿著上一世那般,把孝賢的遺物放到長春宮裡去供奉著。

再說了,孝賢的品行……乾隆皺了皺眉,覺得那拉氏還是不要住進去為妙!

再不然……他的目光移到了承乾宮上,這裡?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乾隆否決了,承乾宮,哼,高氏住過的地方,那拉氏若去了,只怕會污了她的腳!

想到這兒,乾隆又發愁了,那翊坤宮?這裡倒是離養心殿近,可是這名字……翊者,有輔佐之意,這意思說起來,乾隆擰起了眉,若說一個貴妃住進去倒是妥當,可若是皇后住進去……

這樣一來的話……乾隆也不知道怎麼的,那眼睛鬼使神差的落到了坤寧宮上,唔,這裡的話,原本倒也是皇后住的地方,可在大清,這坤寧宮除了帝后大婚時可住三天外,其餘時間都是祭神的,這樣一來的話……

左看右看,景仁宮倒也不錯,皇瑪法就生在這裡,再者皇額娘也曾在這裡住過,乾隆想到這兒,一時倒也想讓那拉氏搬到景仁宮去,可若是這樣的話,景仁宮似是離養心殿又遠了些,再者皇額娘尚在,若是把那景仁宮改為皇后規制,恐怕……乾隆也清楚自家額娘的心思,若真讓那拉氏住進景仁宮,只怕老太太面上不說,但那心裡肯定會有疙瘩。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乾隆思來想去,咬咬牙,坤寧宮那是萬萬不行的,那兒是祭祀神明之地,他再如何,也不會為了那拉氏把那地方給騰出來,再者若是皇阿瑪知道了……一想到自家老爹,乾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既然坤寧、翊坤、景仁皆不如意,乾隆的視線最後落在了離養心殿最近的永壽宮上,若是這兒的話,這名字倒也吉利,永壽永壽,福瑞連綿,再者地方也不錯,離養心殿、慈寧宮都近,若是那拉氏住進去,日後朕的子嗣,定然也會連綿不絕,福瑞永享的!

乾隆一想到這兒,頓時樂了,硃筆一點,立時叫吳書來進來傳旨下去,定永壽宮為皇后寢宮,命原居於永壽宮的舒嬪葉赫那拉氏搬入永和宮。

臘月二十六,各宮張掛宮訓圖,再加上乾隆聖旨一下,滿宮內都為了皇后移宮,還有年節的諸事忙的不可開交。

就在皇宮大內為了年節喜事忙碌不已的時候,在一片銀裝素裹的北京城正陽門內,一個拄著一根看不出顏色來的枴杖,滿面風霜的中年人,一拐一瘸的站在了通政司登聞鼓廳外,目光灼灼的望著置於鼓廳內的登聞鼓,他剛往裡邁了一步,就被一隊巡查的兵丁發現了。

「站住!」為首的那人按著腰刀喝道:「大膽刁民,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京畿重地,登聞鼓廳,除事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等案,任何人都不能擅入登聞鼓廳擊鼓,」他說到這兒,手一揮:「來人吶,把這無知刁民給爺扔出去!」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那人渾身一顫,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般把懷中一直緊緊抱著的那個包裹投了出去,那包裹猛地砸在了登聞鼓上——咚!

鼓響的瞬間,那人猛地撲跪在地,聲嘶力竭朝天慘呼著:「萬歲爺啊,草民……冤枉啊!!!!」

正文 案起(新增封面)

「你說什麼?!」通政司左通政林枝春面色大變,端在手中的茶盞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不可置信的盯著跪在下方的滿面風霜的中年男人:「你剛才說……要狀告何人?」

「回青天大老爺,草民要告的正是當今慧賢皇貴妃的生父,大學士高斌!」

「慧賢皇貴妃……」他這麼一說,林枝春回過神來,方才乍一聽到此人要狀告高斌,他本能的就將此事往那黨同伐異上面想去,可他一句慧賢皇貴妃,林枝春倒是打消了幾分疑慮,因為慧賢皇貴妃的謚號早就改為了恭順,且當日此事並未明發天下,所以一般的百姓還是不知道的。

一念至此,林枝春心下稍安,便慢慢盤問起那人來,在他看來,這人前來狀告高斌,大抵是被高家欺辱過的,只不過,究竟是什麼奇冤大恨,逼得他來敲登聞鼓,告御狀呢?林枝春百思不得其解,他皺皺眉,想起這人連慧賢皇貴妃改謚為恭順都不知道……

林枝春想到這兒,再看跪在下面的告狀人蠟黃的臉上滿是皺紋,身上的衣裳俱是補丁重補丁,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的樣子,不禁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想來這人恐怕不知道那告御狀以後,就算是告贏了也要處以重罪吧……

想到這兒,林枝春便有心提醒他一二,遂先問道:「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他說完,也不待那人回答,便自行解說道:「京畿重地,登聞鼓廳,本朝律例,除事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等案,不得投廳擊鼓。否則縱使你有奇冤慘案,即便是能沉冤得雪,亦要處以重罪!」他說完,見那人還是一副沒聽懂的木然模樣,不由的眉宇一緊道:「登聞鼓一響,便是叩閽,按本朝律例,只要本官一接了你的狀子,無論此案輸贏,你可都是要落得個輕則流放千里,重則充軍邊關的下場!再者污蔑當朝大臣,也是重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此話一出,那人渾身一顫,嘴唇翕動了半響,林枝春還以為那人害怕了,他正要命人把告狀人帶出去,誰知話還未出口,那告狀人突然慘笑了一聲,接著便重重的叩頭道:「青天大老爺!」他說完這一句,似是再也承受不住般的嚎啕大哭起來:「草民王武,謝過青天大老爺……」

林枝春一怔,還沒來得及答話,那王武抹了把眼淚,猛地抬起頭來,把手中的包袱往前一推,一面解著那包袱,一面顫聲道:「草民與草民大哥,兩家一共一十二口人,如今只剩下了草民一人,」他說完,面容扭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流放充軍算得了什麼?就算是要了草民的命!草民也一定要為全家討回個公道!」

即使是拼了命也要討回公道,林枝春見王武一副恨不能生啖高斌血肉的表情,頓時一驚道:「你慢些說,什麼叫兩家十多口人只剩了你一個,還有那高大人,究竟和你有什麼冤仇?」

「大人哪!」王武一聽他說到高斌,還尊稱了一聲大人,禁不住淚流滿面的道:「您請看!」他說完,抖開那包袱,只見裡面滾出一小塊布料,還有一些金銀錁子,並一些散碎的銀子,還有一個癟癟的,已經看不出花色來的荷包。

「這是什麼?」

「大人,這些,都是乾隆三年,高家賞給我大哥大嫂的。」

「等等,你說什麼?這些是高家賞給你大哥大嫂的?」王武狀告的是高斌,而他拿出的這些東西卻是高家賞賜給他大哥大嫂的,這裡面……林枝春幾乎是本能的察覺出這其中定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再聯繫到方才王武所說的他和他大哥兩家僅剩他一人……

想到這兒,林枝春忙問:「你大哥大嫂呢?」

「回大人,」王武一聽,頓時滿臉愴然:「我大哥大嫂,已經……」他說到此處,禁不住涕淚橫流:「大人那,我大哥大嫂連帶著四個侄女兒,還有我的娘子和幾個兒女,都被那高家派來的人給殺了啊!」

「你說什麼?」林枝春大驚,一家數口人全部被殺,這可是活生生的滅門慘案啊!這王武的大哥大嫂究竟做了什麼,竟引來如此橫禍?

想到這兒,他不禁又往那王武帶來的東西上掃了一眼,這一眼,林枝春立時就發覺不對來,這王武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這一個農夫,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東西——他看著其中那一小塊布料,那布料一看便是極為上乘,絕不可能是王武這樣的人會有的。

到了這一步,林枝春只覺得渾身發寒,他隱隱有種感覺,這王武所狀告之事,恐怕……會是一樁驚天大案!

一念至此,林枝春登時大喝一聲:「來人!」

外面聞聲來了一名武官,進來拱手道:「下官在!」

「速去準備,本官有機密事,要即刻刑部面見尚書大人!」他說完,便回身對呆立在下面的王武說:「此案事關重大,本官也不敢自專,你就跟本官一同到刑部面見尚書大人吧!」

到了刑部,早就得了信兒的刑部滿尚書阿克敦、漢尚書汪由敦兩人已是等候多時了,待林枝春把事一說,兩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前來告狀的王武身上,命他把狀告何人,為何而告從實道來。

那王武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五一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聽著聽著,原本還泰然自若的坐在上首的阿克敦和汪由敦兩人的臉色就變了。

這王武所言,他大哥大嫂,於乾隆二年得了高府的密令,在外聘了一位極通兒科的大夫,研製出一種丸藥來,他曾聽得那大夫酒後吹噓過,說這丸藥若是用在患了寒疾的小兒身上,再佐以數種香料,不消數日,便會要了那患疾小兒的命!

且那大夫還言道,他那丸藥所用之藥材,看上去皆是對身體有益之藥材,可若是在不同時段以香料誘其藥性,則會一步一步慢慢加重病情,直到最後,只需小小一味熏香,便可要了人命去!

阿克敦和汪由敦聽到此處,已是冷汗直冒,他們兩個已經隱隱從王武的話中,察覺出了這高家所做的事,恐怕……兩人對視一眼,繼續往下聽去。

王武接著說,本來他大哥大嫂還不覺得有什麼,領了賞便回來了,他大嫂是個心靈手巧的,一手針線繡的極為精巧,那高家還特托了他大嫂繡了些精緻的荷包去,王武說到此處,指著方才呈上去的證物道:「當時高家送來的製作荷包的緞子,我大嫂悄悄留了一些,想著等我娘子肚裡的孩子生出來,做個荷包之類的東西給他,可誰知,誰知……」

王武說到此處嚎啕大哭:「高家,高家太狠了……連一個懷有身孕的婦人家都不放過啊——呵,呵嗚嗚……」他哭了一陣,又抹了把淚說:「我大哥待我極好,那大夫就住在我家裡,完成這事後不久,我大哥就照著高家的吩咐,把那大夫送出城去了。」

王武說到此處,臉上顯出一絲驚懼之色來,說誰知幾日後,就有人在京城外發現了那大夫的屍身,當時他大哥聽到這消息以後就覺得不對勁,回來以後當即便決定把高家賞下的東西分一分,一部分交給他拿著,待到第二天一早,兩家人就先一南一北逃出京城,待幾個月後再到某地會合。

「可誰知,誰知那天夜裡,我因為吃壞了肚子,去茅房拉屎,」王武說他剛在廁所裡蹲下,就聽到後牆上似乎有什麼動靜,可當時他正忙著拉肚子,也不能出去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後來他就聽到自家院子裡傳來了一聲像是被捂著嘴發出的模糊不清的叫聲。

王武說那時他一身汗毛都嚇得倒豎起來了,忙提起褲子繞到後面,往裡張望了一下,王武說到這兒,彷彿又回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夜,說自己當時一眼,就見他大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接著一個黑衣人衝出來,照準他大哥的心口就是一刀……

王武說到這兒,抹了把淚道:「草民當時情急之下,跳入糞坑裡躲著,才僥倖逃得性命!」

阿克敦聽到此處,只覺得此案疑點重重,高家固然嫌疑最重,可這王武說來說去,也無法證明那高家就是兇手,想到這兒,他便直接問那王武,究竟為什麼會認定那高家就是殺人兇手呢?

那王武聽了,便恨聲道,說那晚上那幾個黑衣人搜尋了一遍,以為沒有活口了,就放火燒了他家的房子,在他們離開前,他隱約聽到其中一人提到了「高大人」、「宮裡」的字樣……

說到此處,王武激動起來,指著桌上的證物說:「各位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屬實啊!草民僥倖逃生以後,也不敢呆在京城,把大哥之前埋在菜地裡的一些東西拿出來,逃到了外省,」他說完,一抹眼淚道:「草民逃出去沒過了幾個月,就聽到,聽到……太子爺沒了的消息,當時草民還沒往這方面想。」

「可草民躲了這麼些年,一來告狀無門,二來草民又是個瘸子,眼見著就要活不下去了,就想著把當日大哥埋在地裡的東西賣些好度日,誰知天可憐見,草民那天上街賣東西的時候,正巧聽見兩個客商打扮的人說到去了的皇后娘娘的事,話裡提到了太子爺,說太子爺是因寒疾不治才撒手去的。」王武說到這兒,不由的大放悲聲道:「這事……實是那高家謀害了太子爺,後來又害怕我大哥還有那大夫洩露此事,才殺了我全家啊!求各位大人為草民做主啊,嗚嗚——」

那王武一提到去了端慧皇太子,阿克敦等人立時就渾身一顫,能做到刑部尚書這一級別的,哪個沒有個兩把刷子,不用王武說,他們已經本能的把王武的滅門慘案,還有那製作丸藥的大夫,並那高家一門聯繫起來了。

兩人越想臉色越是發青,端慧皇太子是誰?那可是元後嫡子,皇上放在手心裡捧得寶貝,若不是他如今已不在了,只怕就是下一任皇帝!

這高家……若真如那王武所說,和端慧皇太子薨逝之事有關的話……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此事的嚴重性。

「阿大人,此事,您看……?」汪由敦是刑部漢尚書,滿尚書則是阿克敦,此事非同小可,謀害皇嗣,且還是名字上了傳位詔書的元後嫡子,這是何等的大罪,再有皇上對端慧皇太子是何等的寵愛,他們刑部,可擔不下來這樣的案子!

阿克敦吸著水煙壺,那水煙壺內呼嚕呼嚕的響了片刻,他眉頭一皺,啪的一下把水煙壺擱在了桌上:「此案事關重大,刑部,」他咳嗽了一聲道:「接不下,辦不了!」

他這話一出,下面的王武頓時面色駭然,絕望已極:「大人!」

阿克敦掃了他一眼:「稍安勿躁。」他說完,又轉頭跟汪由敦商量起來:「汪兄,自來叩閽都要發回本省督撫或由刑部提訊,可我見此案……」他搖了搖頭,接著道:「只怕到時聖上雷霆一怒,你我恐怕……」

他說到這兒,那汪由敦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阿大人,你的意思可是……要面奏聖上,由聖上親裁?」

「正是,」阿克敦沉重的點點頭:「此事一出,便是非常大獄,別說你我,恐怕到時候聖上亦會下旨,除御廷親鞫外,恐怕還要命諸王、大臣、大學士、九卿會審,到時……」他說到此處,那汪由敦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了,刑部貿然接下此案,若是王武乃是誣告,那他們兩人的烏紗帽定然不保,可若是……

汪由敦瞥了眼阿克敦,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都冒出了一個念頭,可若是真的,此案一旦審結,那他們幾人,這大富貴,可就在眼前了……

一念至此,阿克敦和汪由敦、林枝春三人密議了一會兒,最後定在除夕過後,元旦當日,由三人聯名上密折,將此事奏明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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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生?不生?

臘月二十九,乾隆還不知道自己注定沒法過上一個安穩的新年,他聽太醫說自己的身子已然大安以後,高興的一揮手:「吳書來,賞!」

待那太醫謝恩退下後,乾隆便樂滋滋的從案上取下一份折子來,身子好了,有些該辦的事就不能再拖了。

乾隆翻開那折子,這份折子是前幾日粘桿處送過來的,那時他身子不舒服也沒看,如今有精神了,自然得好好研究一番,乾隆哼哼著,翻開了折子。

這折子裡面夾著的乃是一份名單,名單內開列的俱是已娶了妻妾且有能力生育子女的宗室親貴覺羅們。

乾隆粗略瞄了眼那單子的長度,不由的黑了臉,這些人的名字雖然俱是由蠅頭小楷書成,且這名單也太長了吧?乾隆翻了翻,這單子鋪開來足有一頁多,且首頁上還有粘桿處恭楷題的字樣——二百……二十四人!

這麼多?!乾隆頓覺一個頭變作兩個大,他可是記得十四叔的話,說八叔會在乾隆十五年出生,他本打算著把這些人全部監視起來,等八叔出生了再……

可現在這麼一看,乾隆卻是一頭黑線,監視八叔出生這事,原本就要辦的機密。可這麼一看,這一二百人,總不能都讓粘桿處的人去監視吧?若是都去了,那其他事又怎麼辦?

乾隆想到這兒,直恨不得把那名單給瞪出一個洞來,你說這些人,沒事兒就上戰場去立功去,躲在家裡生那麼多兒子做什麼?這一個兒子少說又要生三四個孩子,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等等……戰功?

乾隆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一拍腦袋,朕怎麼這麼笨呢?既然不能所有人都監視,那就挑上一部分出來,讓這些人在這兩年裡沒辦法碰女人,不就行了?

想到這兒,他嘿嘿一笑,展開那名單再次細細看了一遍,心裡已有了主意。

十四叔當時說的是要他好好照拂八叔,所以這家境麼,自然也不能太差了不是?乾隆想到這兒,便用心挑了幾家家境不錯的宗室來,這裡面不但有一戶世襲親王家,且還有一家世襲郡王,其餘的皆是宗室親貴。

唔,這些人應該不會辱沒了八叔的身份吧?且這樣的話,皇阿瑪……應該也不會再說朕什麼了吧?

至於其他人麼……

這皇帝老子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閨房之事不是?再說了,若是他真的下了這麼一道聖旨,只怕皇阿瑪會馬上上來找他算賬!一念至此,乾隆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吳書來!」

「奴才在!」

「去,把《皇輿全覽圖》掛起來。」

「庶。」

不消片刻,大清皇輿全覽圖便在外面掛了起來,乾隆背著手在圖前踱了一會,心中已有了主意。

既然他管不了宗室親貴們的閨房之事,那就把那名單上除卻挑出來的那幾家,其他的人,全部扔到各處去練兵去!

唔,朕看看……乾隆仰起頭,命吳書來拿了硃筆來,將選定的地方點了一點。

獨石口、張家口、喜峰口、古北口、山海關、天津水師營、火器營,哦,對了,還有熱河駐防兵丁,也該派人過去操練一下了,還有密雲、喀喇河、樺榆溝。

再有盛京將軍、黑龍江將軍、吉林將軍,這三處也可以派些人過去。

乾隆選定這幾個地方,一方面是想著把那些個親貴子弟丟進到全是男人的軍營裡好生磨練一下,他還不信了,在和尚一般的軍營裡,這些人還能搗騰出孩子來。

二來麼,乾隆也是私心的,他隱約記得上一世,就在這些年,準噶爾和西藏似乎會出點什麼事,到時候他定會派軍過去的,且這些年來,他也覺得八旗親貴們似乎安逸的過了頭……

不事生產,哦,也不對,是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事倒是做了一堆!瞧瞧他們沒事生那麼多兒子做什麼?!乾隆一想到那長長的名單,就覺得頭疼之極。

他按了按額頭,決定了。橫豎朝廷不養閒人,這八旗麼,是祖宗們定下的規矩,若要動,那只有一步步來。

這第一步麼,就是先把這群成天沒事兒干,只顧著生孩子的人派到外面去練兵去!等回來了,就讓他們上準噶爾、西藏去平定叛亂!

乾隆哼哼著,橫豎他們祖上的爵位都是拿命拼來的,這些人安逸了這麼久,也該做點什麼了,且到時候若真立了大功回來,朕倒也不會吝惜爵位。

當然,為了預防親貴大臣們反彈,乾隆還是咬咬牙,決定等年後便下旨,先把自家的大兒子永璜派出去,永璋麼,年歲還小,等過幾年再放出去辦差。

這樣一來,朕自己的兒子也在外面兒吃苦,朕還不信那群人還有什麼說的!

乾隆想歸想,可他到底還是決定,粘桿處那邊還得加緊監視著這些人,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哪。

處理完了這事,乾隆渾身一輕,這樣一來,粘桿處需要監視的就只有那幾戶宗室親貴了,剩下的麼……便是他自己了。

對於這一點,乾隆倒是不擔心,因為每次侍寢後,若是他不想要,這敬事房的人有的是辦法去了留在侍寢妃嬪體內的那玩意兒的……

總之!

乾隆暗暗握拳,朕是絕對不會……把八叔生出來的!

處理完了這事兒,乾隆便去了中和殿,等喇嘛們跳完「驅魔散崇」的布扎後,他才優哉游哉的乘了步輦去了儲秀宮。

從臘月二十六到臘月二十九,不過短短三日,這時間怎麼也不夠把永壽宮收拾出來的,所以那拉氏還是暫時住在儲秀宮中,而舒嬪則一早便遷到了永和宮中去了。

乾隆進了儲秀宮,見宮內眾人俱是忙忙碌碌,看著比前幾日還要忙,且那拉氏也是一臉疲憊,他本打算拉著那拉氏好好溫存一番,聊聊天什麼的,見那拉氏這麼累,再說年節下事情本來也多,那拉氏不做,難道這事情還要交給早就在慈寧宮頤養天年的太后做不成?

想到這兒,饒是乾隆臉皮再厚,也不好老是在儲秀宮呆著,再說了,上次那件事……

一想到自己上次在那拉氏面前竟然……乾隆的臉就黑了一下,決定一會兒回了養心殿,一定要讓吳書來通知御膳房,這幾日的御膳除卻年節必備的東西外,其他東西,務必要選那清淡克化的動的。

他可不想下次正準備和那拉氏溫存的時候,又來個什麼濁氣下行的……

乾隆一想到此處,又瞥了眼正認真聽著容嬤嬤念著賬冊的那拉氏,只覺得下腹部一熱,頓時口乾舌燥起來,他忙拿起茶來,掩飾的喝了一口。

怪了,朕……難道真的是憋太久了?怎麼最近一想到那拉氏就有些……管不住自己了呢?

乾隆納悶的想了半天,終於確定,自己一定是憋得太久了!他掐指算了算,從上輩子到如今,他少說也有幾十年沒真正碰過女人了,一念至此,乾隆便覺得自己找到了個好理由。

難怪啊,難怪自己憋不住了……

乾隆搖著頭,唔,朕還是先回養心殿養精蓄銳去吧,橫豎年下事情多,再說了,過了年便是元旦,這一年之始,他和那拉氏都有得忙呢……不過等諸事忙過了,那他就可以……

一念至此,乾隆禁不住嘿嘿一笑,吩咐了那拉氏幾句,便樂顛顛的回了養心殿。

除夕,乾隆在養心殿內沐浴更衣,行了「封筆儀」,這樣等到明年開筆以前,他是絕不會再動筆了,晚上,宮內諸人皆換上了吉服,隨乾隆到祭祀祖先和諸神佛。

這一系列事忙下來,可把乾隆累的夠嗆,畢竟他剛大安沒多久,可再怎麼累,年節裡該做的事,他可一樣都不能落下。

子時,乾隆一人在乾清宮昭仁殿的小屋內吃餃子,這也是寓「歲更交子」之意。

吃餃子時,乾隆也注意到,御膳房今年呈上來的素餡餃子,俱是極易克化的動,且又於腸胃甚為有利的白菜等餡兒。

吃完餃子,又回養心殿休息了一會兒,乾隆便起身了,用了一些寓意「歲歲平安」、「甜甜蜜蜜」的蘋果和蜜餞後,他便換了衣裳,到養心殿東南室內行了「明窗開筆之典」。

行完開筆儀後,乾隆換了朝服,去堂子祭天祈福,回來後,便和准皇后,穿了一身皇貴妃朝服的那拉氏一同,到了坤寧宮內祀神。

祭祀完畢後,乾隆還不能休息,還得去奉先殿祭祀祖先,乾隆畢恭畢敬的行完禮,又在心中默默的祝自家的祖先們,皇瑪法、皇阿瑪、還有叔伯們新年吉祥。

祭祀完畢後,他又領著王公大臣、侍衛、都統及尚書以上官員去慈寧宮向太后行禮,待他行完禮後,那拉氏又以攝六宮事皇貴妃的身份,率公主、福晉、命婦朝賀太后。

這一系列事做完後,乾隆在養心殿內小憩了一會兒後,便乘輦去了太和殿,在那兒接受文武百官及藩部外邦使節的大朝賀,朝賀完畢後,到了辰時,他又回了乾清宮,看著那拉氏率內宮妃嬪向自己行禮……

此時乾隆已經很累了,他掃了眼下面跪著的妃嬪們,發現除了那拉氏以外,其他諸妃嬪,不知道怎麼的,老是讓他有種倒胃口的感覺……

唔,朕一定是太累了,才會出現這種幻覺,乾隆晃了晃頭,示意那拉氏起身。待嬪妃們朝賀完後,便是皇子、諸王在殿前行三跪九叩禮,再他們之後,方才是公主、郡主等……

乾隆打了個哈欠,接過吳書來遞過來的手巾,搽了搽眼角流出來的淚水,人人都想當皇帝,都羨慕當今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可他們也不想想,皇帝是那麼好當的麼?

皇帝是受命於天的天子,一身繫萬民,哪可能天天都和嬪妃們泡在一塊兒?這天下,治理好了,那是應當,治理的不好,那在史書上便會落得個昏君、庸君的罵名。

一想到這兒,乾隆的臉都皺起來了,朕這輩子,絕不能再重蹈覆轍,朕一定要做個好皇帝!

乾隆暗暗握拳,然後帕子一甩,又打了個哈欠,一會兒還要去太和殿賜宴群臣呢,朕得先休息一會兒再說,不過……

乾隆掃了眼空蕩蕩的暖閣,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休息似乎太冷清了些,想到這兒,他一揮手:「去,把皇貴妃請過來。」

「庶。」

沒一會兒,那拉氏便來了,因為一會兒還要吃家宴,所以她也就沒有換衣裳,仍舊穿著那一身兒皇貴妃的朝服,她一進來,乾隆這麼一打眼過去,只覺得好久沒見那拉氏穿這一身皇貴妃的衣裳了,這麼乍一眼望過去,倒蠻好看的。

這穿著衣服好看,那脫了衣服……豈不更好看?也不知道怎麼的,乾隆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頓時嗆得他連聲咳嗽。

那拉氏在一邊見他這般咳嗽,忙搶著上前來為他撫胸順氣,乾隆鼻翼內滿是那拉氏身上的清香,他不由的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在那拉氏擔憂的目光中,掩飾性的說:「咳,皇貴妃,朕,朕的風寒還沒好,咳咳,還沒好……」

「皇上,」那拉氏聽了,不疑有他,擔心不已的說:「您的身子不適,還是趕緊傳太醫來看看吧。」

傳太醫?那朕不就是露餡兒了麼?

乾隆想到這兒,忙搖了搖頭道:「沒事沒事,朕只要歇歇就好……」他一邊說,一把拉了那拉氏坐到自己旁邊來,笑瞇瞇的道:「皇貴妃,朕看你也累了,不如……就陪朕一起歇息一下?」

他話雖是這麼說,可那拉氏又不是那不知事的少女,眼見著皇上這麼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她哪裡還有不知道他的心思的,可眼下正是年節,這裡又是養心殿,這人來人往的,這……

那拉氏一想到這兒,只覺得如坐針氈,這耳垂立馬就紅了,可她又不能說什麼,只能囁嚅著:「皇上,這,這不合,不合規矩吧?」說完這話後,她又像是有了些底氣道:「且您的身子要緊,臣妾,臣妾……」

還沒等他說完,乾隆故意臉一沉道:「規矩?朕便是規矩,再說了,皇貴妃,這宮規裡,有哪一條說了朕不能在這時和你一同小憩一會兒的?」

「臣妾……」那拉氏剛才那是一時情急的話,如今被乾隆一堵,她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乾隆見著她那副又羞又急的模樣,不知怎的,心底一軟,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說:「罷了,朕也不和你玩笑了,皇貴妃,朕實在是累了,你陪朕歇息一會兒吧。」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讓那拉氏一怔,不過她也聽出了乾隆口氣的轉,聽出他並不像是剛才那般那樣,那樣的口氣了……想到這兒,那拉氏倒是鬆了口氣道:「臣妾遵旨。」她說完,便親自起身為乾隆除了外面的大衣裳,從另外一邊取了一床軟被來,服侍乾隆躺下後,自己也紅著臉,側身依了過去。

乾隆聽到那拉氏的話,不由的搖頭暗笑,這那拉氏還真是,這等旖旎的氣氛,愣是被她一句硬邦邦的臣妾遵旨給破壞了乾淨,不過……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上一世,自己才特別的討厭她的吧?

一想到此處,乾隆便半是愧疚,半是安撫的把那拉氏拉到自己懷裡摟著,然後眼一閉,小憩去了。那拉氏被他陡然這麼一下,嚇得身子一僵,差點彈跳起來。

可等了好半響,她悄悄睜開眼,見乾隆閉著眼,呼吸均勻,似是真的睡著了,那拉氏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方低下頭,將頭略微往外移了一下,才不動了。

乾隆對那拉氏的動作倒是沒啥感覺,一來他實在是太累了,二來他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對那拉氏好,那那拉氏也應該如同其他女人一樣,敬他愛他的。

所以此刻乾隆軟玉溫香在懷,雖然不能做點什麼,但心裡卻是極舒服的,他很快就迷糊了過去,剛迷糊了沒一會兒,乾隆只覺得心中一凜,還沒等他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就聽到了吳書來的聲音:「回皇上,刑部尚書阿克敦、汪由敦並通政司左通政林枝春求見。」

正文 驚變

乾隆已經很久沒睡的這麼舒坦了,上一世時,因為年紀大了,睡覺已經成了一種折磨,且那時他還得時時防著兒子們覬覦自己身下的帝位,自然沒法睡好。

回到陽間以後,一連串事情和時不時突然冒出來的祖宗們讓乾隆疲於應付,即使是睡著了……乾隆偶爾也會夢到自家皇阿瑪站在床前,冷冷的望著他。

而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拉氏在身邊的緣故,乾隆只覺得十分安心,很快就迷糊了過去。

他正睡的舒服,誰知道吳書來一句話,愣是把他給吵醒了,乾隆一下子覺得滿肚子是火,臉猛地沉了下來:「他們來幹什麼?」

吳書來一聽乾隆的聲音,就知道自家主子生氣了,這當口,他哪裡敢亂說,忙賠笑著道:「回主子話,這……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原想著主子昨兒個沒歇息好,本想請三位大人去別處略等一會兒,等您起身了再來覲見的,可三位大人卻說有什麼機密要事要上奏主子,這,奴才哪裡敢攔著,只能進來通傳了。」

吳書來這話一出,乾隆不由的皺起了眉,按制,年節裡封了寶印以後,他便算是放假了,從封印那天起到年節過完,這段時間,一般大臣可都不會沒眼色的跑來奏事。

這一年他攏共才能休息五天,這些人過來,不是找死麼?

乾隆想到這兒,臉色越發的陰鬱了,只是他也清楚,阿克敦、汪由敦兩人素來沉穩,辦事妥帖,究竟是什麼事會弄得他們蠍蠍螫螫的在正月初一就跑到養心殿來呢?

乾隆一想到這兒,心裡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吳書來,讓他們上那邊兒暖閣裡候著去!」

「庶。」吳書來忙應聲出去了。

待他一走,先頭陪著乾隆,一直沒敢真正睡著的那拉氏忙起身道:「皇上,臣妾侍候您。」

乾隆「嗯」了一聲,掀起被子下地來,也懶得叫人進來侍候了,直接便讓那拉氏幫自己穿衣繫帶,然後又看著她半蹲在自己面前把那些個荷包一類的佩飾掛好。

等都整理好了,那拉氏才起身,乾隆此刻心思雖不在她身上了,可看著她這麼忙忙碌碌的侍候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的,他的心霎時一暖,突然有種自己和那拉氏是老夫老妻的錯覺。

一念至此,乾隆咳嗽了一聲,看著那拉氏溫言道:「好了,你也趕緊把衣裳穿上吧,」說完,他覺得自己這話好像說的有些硬邦邦的,便又補了一句:「天冷,小心著涼了。」這話一出,乾隆自己突然覺得有些不習慣,忙又道:「你可是朕的皇貴妃,這後宮裡的事可都在你身上了……」

「庶。」那拉氏怔了怔,方低頭應了。

乾隆說完那句話,也甚為尷尬,他本來的意思是想讓那拉氏注意點自己的身子,怎麼說著說著感覺就變了味兒了呢?

不過現在也容不得他懊惱,這外面還有事兒呢,再說了,這日子還長著呢……一念至此,乾隆立刻把那要寬慰那拉氏之心給拋到了腦後去,當即便咳嗽了聲,示意外面候著的人進來侍候。

不消片刻,乾隆便打理好了自己,他瞥了眼正在容嬤嬤的幫助下往頭上戴著簪子的那拉氏一眼,咳了一聲道:「你先回去吧,朕晚點再過來找你說話。」

「庶。」那拉氏正往耳上戴著耳墜,她聽到這句話,動作幾不可見的僵了一下,然後方應了。

乾隆說完便往那邊暖閣裡去了,他自是沒看見那拉氏起身恭送他時眼底閃過的那抹疑慮。

按制,大臣們遞牌子求見,乾隆即使是要見,那也得一個一個來,除非事有特殊,否則萬沒有個幾個人扎堆兒一塊兒見的道理。不過今天可不就是特殊麼?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讓你們三個這麼急著進宮來見朕?」乾隆進了暖閣坐到榻上,沉著臉問。

「回皇上,」阿克敦等人一見乾隆這麼沉著臉進來,心裡就不由得咯登一下,按理說這大節下皇上應該高興才是,可怎麼……一想到這兒,他們三個心裡暗暗叫苦不迭,若是早知道聖上今兒個心情不豫,那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來觸這個霉頭的呀……

阿克敦他們三個可萬萬不會想到,乾隆此刻心情不爽的真正原因,就是他們三個竟然不長眼的擾了他歇息。

乾隆冷著臉,朕難得睡個舒服的覺,你們居然上趕著來攪合,哼……若是你們奏的真是什麼大事那倒也罷了,可若不是,乾隆心裡已經把阿克敦汪由敦和林枝春三個人的小人兒吊起來抽打了。

阿克敦被乾隆那冷嗖嗖的眼神看得是渾身發涼,後悔不已,可再怎麼後悔,如今已是趕鴨子上架了,他還能怎麼辦?

想到這兒,他定了定神,便把臘月二十六那日王武叩閽一事說了。

「叩閽?」原本有些不甚在意的乾隆眉峰一緊,這登聞鼓一響,便算是叩閽了,按大清律,一旦登聞鼓響,無論刑部接不接這案子,等著這王武的,那可都是流放千里或是充軍邊關的重罪。

再者,方才聽阿克敦所言,這林枝春也曾把此事告知那王武,可他還是執意要告御狀……

乾隆想到此處,眉頭已是皺得死緊,究竟是什麼奇冤慘案,逼得此人如此?

「那王武所言何事?狀告何人?」乾隆問。

阿克敦聽了,忙恭敬的回道:「回皇上,王武所言,事關重大,臣等……不敢擅專,只能具折上奏皇上,恭請皇上聖裁。」他說完便膝行一步,把手中的折子高舉著呈了上去。

乾隆一眼看見那折子,頓時微微瞇了瞇眼,密折?究竟是什麼大事,要他們三個上此折給朕?

他接過折子,翻開來細看,看著看著,乾隆的面色越來越難看,當日他在地府中僅見了高氏謀害永璉,那時他就已暗下決心,無論這高氏一族是否參合在內,他都會要他們給永璉償命的。可想歸想,但高斌可是先帝時的老人了,他料想這高斌恐怕還沒那麼大膽子,可現在一看,這高斌哪裡是沒那膽子,他這簡直都快反了天了!

高斌啊高斌……朕不把你高氏全族千刀萬剮,實難消朕心頭之恨!

乾隆想到這兒,啪的一下猛然合上折子,面沉如水,咬著牙問道:「那王武人在何處?」

「回皇上,」阿克敦忙回道:「因事關機密,奴才恐走漏風聲,便命人將其喬裝為侍衛,在宮外候旨呢。」

「傳他進來!」乾隆陰陰的道,他要親自鞫問這王武!

「庶!」

時辰尚早,太和殿內一群內侍們忙著排布桌子,宮女們忙著給每張桌子上放上筷子等物,而在太和門外的一處偏殿內,等候皇上賜宴的大臣們擠在一處,互相打著招呼,道著吉祥。

「高大人,好久未見,您一向可好?」

「啊?呃,好,好好……」高斌也在大臣們中間,只不過比起其他人的喜氣洋洋,他倒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他拱拱手,敷衍了一下同僚以後,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上的心裡面兒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高斌從去年一直想到了今年,須知他乃是內務府包衣世家出身,先帝時承蒙皇恩,選出來做了蘇州織造,後來女兒又做了當今的貴妃,一門榮耀,榮華富貴,那是享之不盡的。

可誰知自從孝賢皇后去世後,皇上便屢有責難,再者……高斌一想到自家女兒的謚號,也從之前的慧賢被改為了恭順,心裡面便是一陣陣的發寒。

高斌現在還記得當時皇上問他時,那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恭順恭順……他哪裡還不清楚,若是不選這恭順二字,只怕頃刻間便會大禍臨頭。

可高斌想了這麼久,實在是想不出,他到底是哪裡得罪了當今聖上,又或者……難道是女兒?

可那也不可能啊……女兒在當今藩邸時便極受寵愛,且還是當今親自請封的側室福晉,後來更是成為了唯一的貴妃,這等殊榮,皇上又豈會因她而折辱自己?

高斌這邊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壓根兒就沒注意到這偏殿內陡然安靜下來了,從殿外進來數名身著黃馬褂的侍衛,他們徑直走到了高斌面前。

殿內群臣俱是一頭霧水,看著那群侍衛中其中一人走到高斌面前,拍了他肩膀一下:「高大人?」

「啊?」高斌回神,見此情形,不由的一怔,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侍衛面色一肅,揚聲道:「皇上有旨,著高斌養心殿覲見!」他說完,也不管高斌是不是反應過來了,便一揮手,他身後的兩個侍衛出來,像是老鷹拎小雞般的拎著高斌便走。

待他們一走,這偏殿內登時像是炸了鍋一般,所有人都在猜測萬歲爺這時候把高斌傳到養心殿去做什麼,還有那侍衛的態度,這高大人,莫不是要倒霉了吧?

可大家也都清楚,高斌乃是恭順皇貴妃之父,皇上極寵皇貴妃,這高大人……

就在諸人紛紛猜測的時候,當日參與了恭順皇貴妃改謚的其餘幾人俱是對視一眼,沉默不語。當時皇上的態度他們都看在眼裡,那恭順二字,擺明了就是告誡高斌的,而此刻高斌被宣走,恐怕……

又過了半個時辰,就在諸人猜測不定之時,前殿太監前來宣旨,著諸臣入太和殿領宴,大家才閉了嘴,魚貫到太和殿前,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後,方入殿內,再行禮……

等賜坐之後,所有人都偷覷著皇上,想從他臉上看出點兒端倪來,尤其是和那高斌有親的幾家,更是坐立不安。

乾隆坐在上面兒,掃了眼群臣,將他們的反應記在心裡,暗暗冷笑了一下,但他面上卻做的是滴水不漏,且還饒有興致的命人作詩聯句,還著把自己桌上的一些菜品賜給詩句頗佳之人。

他這笑容落在諸臣眼中,他們心裡自然是犯起了嘀咕,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這笑落在吳書來眼裡,卻讓跟著乾隆已有十多年的吳書來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萬歲爺咧,您這笑得……也太滲人了吧?

太和殿賜宴群臣後,接著便是重華宮聯句,有細心的大臣已經發現剛才被叫走的高斌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出現,他們心裡便有譜了,只怕這高家快完蛋了。

果然,在年節後的第一個大朝上,乾隆便下了旨——前命高斌偕總督顧琮如浙江巡撫常安婪賄狀,其不欲窮治,著奪官,下部嚴議!

乾隆下了這道旨,見群臣中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暗暗鬆了口氣,還有人輕輕點頭,他心下便有了計較。

那日他傳王武入養心殿內,聽他從頭說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後,又命粘桿處將王武上呈的證物拿去驗看,驗看的結果,那高家拿給王武大嫂做荷包的緞子,乃是上等貢緞,等閒妃嬪根本就摸不著!

後來又傳高斌進來,讓王武和他當面對質,一來二去,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這高斌再想抵賴也是不成了。

再加上隨後粘桿處的折子也到了,他們言道這高家當年雖奉旨出了包衣,但在內務府中勢力尚在,且貴妃之子一旦成為皇太子,這榮華富貴自然是不必說了。

所以內務府內有兩三戶包衣世家便動了心思,協同這高家將那藥丸運入宮內,且又在某些礙眼嬪妃的衣料或是宮內陳設中做手腳,使其不孕。

而永璉的死,就是高氏、高斌並那幾家人聯手做的!

乾隆一想到這兒,眼底一暗。高氏一族他是決計不會放過,可這內務府麼……

內務府中當差的大多是上三旗,亦即皇帝親掌的正黃、鑲黃、正白三旗包衣奴才,它所掌管的俱是皇家衣食住用行等事,此等要害之事,自然是要拿捏在手中才行。

在高氏事前,乾隆根本不會想到內務府包衣世家竟然會有如此大的野心,覬覦皇位!永璉、永琮、再有上一世時自己罵死了的永璜、病弱而亡的永璋,出繼了的永瑢,還有永琪……他們的死,會不會也和內務府有關?

還有孝賢的死,哲憫的死……這些會不會也是他們的下的手?

內務府啊,不單是朕,還有皇額娘,這後宮中所有的嬪妃,她們的吃穿用度俱由他們掌管,這高氏出了包衣籍,但還有魏氏,她父親可是內務府的內管領!這下面管著的佐領,好些個都是在中宮、慈寧宮和他這裡承應差事的。

再想想內務府的野心,乾隆突然覺得渾身發寒,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信任誰,又該不信任誰了?這種芒刺在背,如坐針氈的感覺,真是讓他難受不已,下定決心定要把內務府好生整治一番才是。

可想歸想,但乾隆也清楚,此事事關重大,若是太過急躁,只怕其中會有人狗急跳牆……所以此事,還急不得。

乾隆冷笑了一聲,當日他命人將高斌帶下去羈押在刑部大牢,著人嚴加看守之後,便又命粘桿處徹查,究竟有哪些人牽涉其中!

本來這事要查起來也困難,畢竟永璉是在乾隆三年薨的,這都隔了十年了,可五個月前,乾隆便命粘桿處徹底監視高家極其往來密切的人家,所以不出幾日,一道折子便放到了乾隆案頭。

乾隆看著裡面的內容,獰笑了一下:「吳書來,傳旨!著諸王大臣、軍機大臣、各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內務府總管大臣乾清宮陛見!」

「庶!」

正文 處置

乾清宮西暖閣內,乾隆盤著腿坐在金黃妝緞的褥子上,冷著臉,一語不發的注視著下面傳看著折子的六部尚書並諸大臣們,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下面跪著的尚書們脊背發涼,再加上那折子上的內容,諸人心裡更是叫苦不迭。

乾隆坐在上首,不動聲色的將諸人面上的表情俱收入眼底。待得那折子被捏的汗津津的回到案上,他才冷冷的道:「諸位臣工,都看過這折子了吧?」

跪在下面的六部尚書並軍機大臣們一聽他這冷冰冰,涼嗖嗖的問話,那是直恨不得能縮小一點,再縮小一點,這折子,他們當然是看過了,可那裡面的內容麼……

夥同內務府,謀害皇嗣,這高斌還真是反了天了,這可是十惡不赦,足以族誅的大罪啊!

再說了,若是普通的十惡不赦還好,可這高斌偏偏勾結的是內務府,內務府,那是什麼地方?那裡面主事的大多是由皇上親掌的上三旗包衣奴才們。再說那高斌,從前不也是從內務府出來的嗎?所以這事說白了就是皇上的家事。

可那謀害皇嗣,卻又等同謀逆,這可又是國事了。能混到六部尚書,軍機大臣這一級別的,那可都是人精兒,就在這麼一瞬間,眾人迅速交換了下眼色後,便打定主意,除了那和國法有關的問題,其他的,他們是少開口為妙啊!

想完這一層,諸人才小心翼翼的說:「回皇上,臣,臣等已看過了。」

「哦?」乾隆將他們的神情看的清楚,他不由的瞇了瞇眼,冷冷的道:「那諸位臣工,以為朕當如何?」

他這句話一丟下來,跪在下面的人心裡面那可真就如同吃了黃連一樣了。

按律,這樣的大罪,那可都要是御廷親鞫,再由六部、九卿共同會審的,可憑著剛才皇上的神色,還有……諸人對視一眼,這苦主,那可是端慧皇太子啊,若是不出意外,這位可是日後的萬乘之尊,這樣的大案,皇上卻沒有發明旨,只是將他們召集到乾清宮來。

這說明什麼?說明皇上已經是雷霆震怒,打算乾綱獨斷,了結此案了。在這時候若是還不長眼的說什麼有的沒的,那一個弄不好,恐怕連自己都要搭進去!

一想到這兒,諸大臣哪裡還敢開口,就連戶部尚書,孝賢皇后的弟弟傅恆,那也是不敢抬頭多說一句話。

乾隆看著下面人那副小心避禍的樣子,也懶得管他們了,他背著手,站起身來,走到傅恆身邊道:「端慧皇太子,元後嫡子,聰明貴重,氣宇不凡,其名乃是先帝所賜,朕登基以後,便把他的名字寫入密折中,置於正大光明匾後,朕對他寄予厚望,想著在朕百年後,將這大清江山交付與他。」

乾隆說到這兒,想起自己的兒子死的死,病的病,最後不得不選了一個包衣奴才的兒子當皇帝,就恨得牙癢癢的:「誰知這高氏一族竟然膽大包天,夥同內務府諸人,謀害了永璉!」

他說到此處,只見傅恆的身子顫了一下,他看了眼傅恆,然後又踱回寶座上坐下道:「高斌此人,先帝對他恩寵有加,賞了他一個蘇州織造,到了朕這兒,朕也沒有虧待了他高家,高氏入宮,成為唯一的貴妃——」乾隆說到那「唯一」二字時,不禁恨得咬牙切齒道:「唯一的貴妃,哼,若是早知這唯一二字會讓高氏一族起了異心,朕在潛邸時就該……」

乾隆說到此處,猛然停住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森然望了眼跪在下面的六部尚書並軍機大臣們道:「高氏一族,謀害皇嗣,罪在不赦,阿克敦!」

「奴才在!」阿克敦一聽,忙往前挪了一步,叩首道。

「高氏一族,或磔、或族誅,你們幾個議定後再行奏上!」他說完,一揮手,正要讓吳書來把他們幾個帶出去,這禮部尚書海望咬咬牙,突然出列道:「回皇上,奴才有事要奏。」

「講!」乾隆微微揚眉。

「回皇上,高氏一族所犯乃是謀逆大罪,一旦論罪,便是非常大獄,按律,如將行大獄,或當命諸王、大臣、大學士、九卿會訊,且高氏一族中,尚有內廷之恭順皇貴妃在內,事涉八議,還請皇上明示,吾等將如何議處?」海望一口氣說完便重重的叩下頭去,他說這番話,一方面量刑等按著國法,這等大獄,的確應有數位大臣共同會訊,而他們眼下連告狀人都沒瞧見,這訊字又從何而來?

再者,恭順皇貴妃當日如何受寵,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這就不好議罪了,從輕了吧,皇上剛才那口氣,恨不得能把這高氏拎出來戮屍,從重了吧,皇上當年有多寵她,大家可是看在眼裡的……

左右為難之下,海望只得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出來奏請皇上,您還是給句實話吧?這位犯了謀逆之罪的皇貴妃娘娘,咱們該怎麼議罪呢?

乾隆聽完他的話,哪裡還不知道下面跪著的這些大臣們的心思,他眼睛微微一瞇,冷笑了一聲道:「會訊?」他把那折子扔到地上去:「此乃粘桿處查實,朕覺得無須再由你們會訊了!」

粘桿處?!

海望等人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尤其是海望,他當年可是跟過先帝爺的,這粘桿處的名字,當日那可是能止小兒夜哭的,這都由粘桿處查實了的事,自然那便是千真萬確的了。

乾隆瞧著他們噤若寒蟬,臉上倒是浮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至於那高氏麼,」他端起茶碗,劃拉了一下裡面的茶葉道:「永璉乃是朕的愛子,這高氏全族,哪裡能和他比,再者,朕原本是想倣傚前明方孝孺一案……」

他此話一出,下面跪的諸人心裡面兒頓時猶如猶如擂鼓一般撲通亂跳起來,方孝孺一案?那可是族誅了十族的慘案啊!難道皇上打算把那高家如同那方家一樣給……

一想到這兒,饒是在地龍燒的暖烘烘的暖閣內,六部尚書並軍機大臣們錚亮的腦門上還是冒出了一層汗。

乾隆瞧著他們的模樣,哼了一聲道:「此等謀逆大罪……朕若是不行非常之法,難保日後還有人欲倣傚這高氏一族行事!」他說完,掃了眼渾身直冒汗的尚書大臣們道:「只是朕秉承先帝遺願,御下當以寬嚴相濟,高氏一族所犯雖屬不赦大罪,朕是仁厚之君,自然不願如同那前明皇帝一般……」

他說到這兒,見下面的諸臣俱是一副暗暗鬆了口氣的表情,就接著道:「所以就把這誅滅十族,改為誅滅九族吧!」

他這話一出,下面的一種大臣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誅滅十族和誅滅九族……似乎,好像沒多大區別吧?想到這兒,他們覷了眼皇上,只覺得皇上雖說是在笑,但那笑意看上去卻是滲人不已。

乾隆倒沒注意到下面人的表情,他接著說:「九族之內,朕雖不願,但若不行非常之法,」他歎了口氣又道:「高斌該死,高氏一族該死,只是這高家尚有一戶,朕不忍誅之。」

他這話一出,下面跪著的吏部尚書達勒黨阿腦中一轉,就知道皇上說的是誰了,萬歲說的,只怕是那高斌的從子,高晉吧。高晉此人,官聲頗佳,且能力亦是不錯……

達勒黨阿想到此處,果聽乾隆說到:「涼州總兵述明之子,高斌從子高晉,此人倒是一員能吏,你們下去商議一下,只把他家摘出來便是。」

「庶!」六部尚書並軍機大臣們應了,然後乾隆便讓人帶他們到側殿中去議罪。

待他們離開後,乾隆便命領侍衛內大臣豐安、阿里袞、旺札勒、那蘇圖等人、護軍統領、前鋒統領等人進來,命三旗領侍衛內大臣及其所轄乾清門侍衛、御前侍衛等人晝夜宿衛宮闕,此外,又命超拔了兩員武進士入內,護衛宮闕。

然後又命護軍統領,前鋒營統領即刻調撥一部分兵馬,會同粘桿處,將涉及此案的內務府諸人先行秘密羈押起來,剩下的兵馬則分左右翼護衛宮闕,嚴密監視各宮,如有異動者,允他們先斬後奏,就地格殺!

待他們出去後,乾隆方鬆了口氣,他自己也清楚,此事行的頗險,內務府那是什麼地方,這宮中無論大小,所有的東西,俱是從那裡來的,稍有不慎,難免會有那狗急跳牆之輩,做出那謀逆的事來。

他以前可是聽人說起過,在他皇瑪法年輕時,也曾遇到過一次宮變,那次也是太監裡混入了亂黨,最後整個紫禁城像是被血洗過了一般……

想到這兒,乾隆冷笑了起來,粘桿處在他手上,此外還有暗衛的宿衛,這養心殿、乾清宮、慈寧宮還有那拉氏的儲秀宮,那可是連只蚊子都沒辦法飛進來的,那些太監們若是真有那不臣之心……

那朕……乾隆攥緊了手中的毛筆,啪的一聲將它折為兩截,扔到地上,他冷冷的瞥了眼那斷成兩截的毛筆,揚聲道:「吳書來,宣履親王、莊親王、果親王、諴親王、慎郡王覲見!」

「庶!」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一,高氏謀逆案發,上震怒,密旨令六部軍機大臣議罪,且當今仁厚,以高斌從子高晉官聲頗佳,為能吏,與民有利而赦其大罪。

高氏一族,自先帝時啟用大學士高斌,到當今之恭順皇貴妃,皇恩浩蕩,一門顯貴。然其不思抱皇恩,反密謀儲位,勾結亂黨,謀害端慧皇太子,罪在不赦。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三大朝會,聖上有旨下,此案經六部軍機大臣議定:主犯高斌極其二子並其餘從犯,俱凌遲處死。恭順皇貴妃高氏,著收繳歷次晉封冊、寶,塞入妃園寢一角,無神牌,無祭享。高氏一族,除涼州總兵述明子高晉一戶外,其餘皆族誅!高晉一家雖免死,但仍將其一家發至打牲烏拉。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八,高氏一族在菜市口明正典刑。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九,再過一天便是那拉氏的生辰了,只是今年她這個生辰,注定過的要不平靜了。

乾隆瞥了眼桌上放著的東西,微微扯了扯唇角說:「吳書來。」

「奴才在,」吳書來戰戰兢兢的走過來,身為乾隆的近侍,他自然知道一些機密之事,萬歲爺對端慧皇太子的寵愛他是看在眼裡的,且對高氏的寵愛,他也是極清楚的。

萬歲爺當日為了那高氏,可是不止一次給過先頭的主子娘娘沒臉的,可現在呢……

吳書來一想起那高家的結局,就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這還真是……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

聽說菜市口上,那高家人的血都快流成一條小河了,嘖嘖,族誅啊,男十六以上皆……吳書來想到此處,不禁有些噤若寒蟬,他突又想著方才自己送折子上去時萬歲爺臉上的神情,那還真是和先帝爺震怒時一模一樣啊……

想到這兒,吳書來越發的小心翼翼起來:「萬歲爺……」

乾隆瞟了他一眼道:「東西準備好了嗎?」

「回萬歲爺,備好了。」吳書來忙答道。

「嗯,」乾隆點點頭說:「你速去儲秀宮傳旨,讓皇貴妃領著後宮諸人上乾清宮候著去。」

「庶。」

待吳書來出去後,乾隆的臉一沉道:「來人!」

「奴才在,」角落處突兀的出來一個其貌不揚,穿著一身侍衛服色的人,打了個千應道。

「讓豐安、那蘇圖兩個,把所有人都帶到景運門外候著去,然後讓阿里袞、旺札勒會同前鋒營統領,將宮內所有太監、宮女俱帶入乾清宮外候旨!」

「庶!」那人應聲退下。

乾隆看著他退下後,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冷笑著,這宮裡有些人的心大了,既然這樣,那朕就讓他們親眼看一看膽敢謀逆的人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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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震懾(一)

二月初八,京城剛下了一場大雪,皇城內外俱是銀裝素裹。天還沒亮,乾清宮總管太監張三好就領著宮人們清掃著廣場上的積雪。

「你們幾個動作快點兒,若是誤了萬歲爺的事兒,小心你們的皮!小古子,你麻溜兒著點兒!」張三好立在階上,兩手籠在袖子裡,呵斥著那幾個似乎還沒睡醒的小太監。

「庶。」被他這麼一通教訓,下面的幾個小太監齊齊打了個哆嗦,手下的動作也越發的快了,沒過一會兒,他們就把這廣場上足有一寸來厚的積雪都掃到了一旁的宮牆根兒下。

張三好滿意的點著頭,慢悠悠的踱了過去指揮著:「把雪都堆好了,拍實了……噯喲!」張三好話音剛落,就瞅見月華門那邊兒迤邐過來一隊侍衛,為首的那人,正是正白旗領侍衛內大臣阿里袞,他忙低聲催促了一下幾個小太監:「動作快點兒!」

說完這話,張三好便一溜兒小跑跑到阿里袞面前,笑瞇瞇的道:「鈕祜祿大人,這大清早的,您這是……?」他一面說,一面悄悄的覷了眼阿里袞身後,以數名侍衛抬著的兩口巨鍋。

領侍衛內大臣為正一品,而張三好則是宦官四品的總管太監,正常來說,宦官四品見著一品官的阿里袞,他是得請安的,可張三好卻又不同。

他是乾清宮的總管太監,這乾清宮雖說離養心殿遠了些,可到底皇上也時常上這邊兒來處理政務,接見臣工什麼的,所以私底下諸來往大臣都會給他幾分薄面的。

畢竟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麼。

可今天阿里袞卻是沒這個心情,一來皇上這心裡憋著一口氣沒發出來,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這幾日在聖駕前那可都是戰戰兢兢的。二來麼,今兒個要辦的事兒……

一想到這兒,阿里袞瞥了張三好一眼,拱了拱手,搪塞道:「時辰也不早了,張公公,本官皇命在身,先走一步了。」他說完,一揮手道:「把東西抬到左邊兒階前放下!」

「庶!」他身後的侍衛齊齊應了一聲,把那巨鍋抬到乾清宮階前放下,然後又有人擔了數桶油來,走到鍋前,將油傾倒入鍋,不過片刻,那兩口鍋內便都裝了一大半兒的油。

見油差不多了,阿里袞揮揮手,便有幾個侍衛上前,將鍋下的木柴點燃,沒一會兒功夫,一股子濃重的油煙兒就竄了出來。

張三好在一旁看的一怔一怔的,他有心想去問阿里袞這是要做什麼,可想到剛才阿里袞那態度,他心裡面兒又有些打鼓了,皇命在身……這萬歲爺讓人把油鍋架在這兒,是想做什麼呢?

還沒等張三好想出個子丑寅卯的,阿里袞就轉身問他:「張公公,這乾清宮的宮人都在這兒了?」他瞥了眼四周道。

「啊,呃?」張三好愣了愣,忙道:「大部分都在這兒了,還有庫房上的和殿內侍候的宮人一共一十二個,還在裡頭呢。」

阿里袞聽他說完,嗯了一聲道:「那就請張公公派人把他們都叫出來,聖上有旨,讓本官帶著你們到乾清宮外候旨呢。」

「庶。」張三好聽了,哪裡還敢再想別的,忙親自去把那幾個太監宮女都叫出來,跟著阿里袞往那乾清宮外去了。

阿里袞把張三好他們帶到乾清宮外,交給早就在那裡等候多時的旺札勒並前鋒營統領後,便匆忙去養心殿復旨。而旺札勒則會同前鋒營統領,將在場所有宮人俱搜身查驗後攆到一塊兒站好。

諸宮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侍衛們如狼似虎的攆到了一起去,一時間人人自危,面上俱是驚慌之色。

而此刻阿里袞剛到了養心殿,他一隻腳還沒跨進門檻兒呢,養心殿副總管太監王順便迎了出來,阿里袞忙拱拱手道:「煩勞王公公通報皇上一聲兒,奴才前來復旨了。」

「鈕祜祿大人,」王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今天這養心殿中的氣氛的確是有些不對勁兒,所以他說話行事也就越發的小心了,他小聲道:「還請大人稍待一會兒,萬歲爺如今……」他朝西暖閣那邊兒努了怒嘴說:「正在召見諸位王爺呢。」

「哦。」阿里袞聽了,便走到一邊兒去等著,沒過一會兒,就見西暖閣簾子一掀,諸王大臣們沉著臉,跟在乾隆後面兒出來了,阿里袞見狀,忙跪了下來。

乾隆剛和諸王大臣議完了事,一出來就看見阿里袞跪在一邊便問:「事情辦妥了?」

「回皇上,辦妥了。」阿里袞忙叩頭回道。

乾隆聽了,嗯了一聲說:「好,那你便隨朕一同去乾清宮。」

「庶!」

出了養心殿,乾隆抬頭看了眼天空,見天上鉛雲低垂,陰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了,他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就上了御輦,命去乾清宮,而諸王大臣則跟著一同去乾清宮觀刑。

讓諸王大臣、後宮嬪妃並皇子公主、太監宮女們一同觀刑的事,是乾隆早就想好了的,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這還是他跟自家皇阿瑪學的。

在他很小的時候,有一回,皇阿瑪曾經把雍親王府的人全都叫到了一個院子裡,當眾處置了一個為了背主的奴才,他記得很清楚,當時也是這麼個天氣,皇阿瑪命人把那奴才給倒扣進雪堆裡,然後命人把那雪堆給拍實了,活活把那奴才給憋死了。

一想到這兒,乾隆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似乎又聽到了那人臨死前的慘叫聲……自打那以後,整個雍親王府,再沒人敢背著皇阿瑪和外面的人互通有無!

乾隆想到此處,冷笑了一下,殺雞儆猴,他今日就要效仿皇阿瑪,讓宮裡的人都看看,那些個懷有異心,膽敢謀逆的人的下場!

御輦進了乾清門,在階下停了,乾隆下了輦,背著手走到階上,左右望了望,此刻廣場上一側架起了兩口巨鍋,鍋內的油燒的滾燙,直冒著藍色的油煙。而在油鍋附近,除了身著黃馬褂,手按腰刀的侍衛們外,便是一列八個,手執明晃晃的鋼刀的彪形大漢。

乾隆目光在那八人身上一轉,然後便轉身在御座上坐了,又命諸王大臣在左邊設好的椅子上坐下,後又讓帶著一群後宮嬪妃向自己行禮的那拉氏起身,讓她們在右邊兒以屏風和帷幔擋著的一圈兒椅子上坐下後,便命吳書來傳旨:「把人帶進來!」

「庶,」吳書來應了,忙高聲道:「皇上有旨,把人帶進來!」

他這一嗓子吼出去,下面便有人出去傳旨,不過須臾,就看見前鋒營統領和旺札勒兩個領著侍衛,將一群太監宮女們帶進來在宮牆下立著,然後景運門那邊兒,豐安和那蘇圖兩個領侍衛內大臣率侍衛押著一群人進來了。

待豐安和那蘇圖把那群人押到中間命他們跪下後,乾隆方抬起頭,掃了他們一眼,見他們身上穿著的還是俱是家常的衣裳,嘴裡塞著布團兒,凍的臉色發青的跪在那兒,哆哆嗦嗦的……

乾隆瞥了他們一眼後,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階前道:「知道他們是誰麼?」他這話問的是被阿里袞等人特地安排站在階下的各宮總管太監們。

能做到各宮總管太監的,那可都是人精兒,打從剛才被帶到乾清宮外候旨時他們心裡面就直敲鼓了,這從前也有六宮內的宮人奉旨聚在一塊兒的時候,可那時哪像是現在這麼個陣仗?

不單是領侍衛內大臣,就連前鋒營統領也親自率了兵看著他們……一想到這兒,這些人心裡早就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了,再看見被豐安和那蘇圖押解進來的那群人,他們心下就更有譜了。

那群人裡面有一個內管領,還有好幾個佐領,這幾位平時可都是管著他們的人,如今他們被領侍衛內大臣押解著進來,再看看萬歲爺的那股子神氣兒,他們就知道這些人定是犯了事,要被萬歲爺拿來作筏子了。

一念至此,這些個人精兒似的總管太監們誰還敢回話啊,這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嘛?咱家不認識這些人,不認識,不認識……

乾隆站在上面,將他們臉上的神色俱收入眼底,他冷哼了一聲道:「不認識?沒關係,那你們總該聽說過前幾日高氏謀逆案吧?」

他這麼一說,下面的總管太監們禁不住齊齊打了個哆嗦,那高家謀逆一案,那可是殺了不少人那,那高氏全族,凌遲的凌遲,殺頭的殺頭,發配的發配,聽說那菜市口的地都被那血給染紅了……

還有從前那位比先頭主子娘娘還要得寵的皇貴妃娘娘,不也因為這事兒被隨意塞到了妃園寢的一角,沒神牌,沒享祭的……

這幾日,宮裡頭的人閒著無聊時就在說這事,說這高家真是膽大包天了,有了位貴妃娘娘還不夠,居然還敢把手伸到皇上的龍嗣那裡去……這不是找死麼?

想到這一層,幾人哪裡還敢再說自己不知道了,忙小心翼翼的說:「回萬歲爺,奴才,奴才們知道……」

乾隆聽了他們的話,冷笑了一聲:「知道?知道就好!」他說完,一回身坐了回去,森然道:「吳書來,念!」

「庶!」吳書來一聽,忙將手中的聖旨展開,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內務府內管領陳元應、佐領衛書來、佐領安成在、主事張三保等夥同高斌及罪人高氏謀害端慧皇太子,經三法司並內務府慎刑司會訊,著將首犯陳元應、衛書來、從犯安成在、張三保俱處以磔刑,其族人俱杖責八十,發至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其家產交由戶部查驗後沒入官中!」

乾隆聽他念完後,端起茶盞來,用茶蓋劃拉了一下茶葉道:「還愣著幹什麼,去了堵嘴的東西,行刑!」

「庶!」下面的侍衛齊齊應了,十多個人撲上前去,先把那些流放的人俱拉到一邊,把那堵嘴的布團一取,摁在凳子上辟里啪啦的就是一陣亂打。

正文 震懾(二)

「噯喲,啊,啊,皇上饒命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廣場上慘號聲此起彼伏,聽得站在牆根下面兒的太監宮女們幾乎都快站不穩了。

乾隆冷著臉,端著茶慢慢的啜著,這期間,他聽到後面兒暖閣裡面短促的傳來了一聲尖叫,就知道裡面有人暈倒了……

暈的好!乾隆心裡暗想著,命早就候在外面兒的太醫進去,為那暈倒的人看診。

不過半個時辰,那陳家、衛家、安家、張家的人,挨不過八十廷杖死了的,直接被拉出去扔到左家莊化人場去,而挨過了的,也是半死不活的被侍衛們拖著往外走,待人齊後,即刻押解上路。

這樣一來,明眼人都知道,這群人縱使挨過了廷杖,可這麼不眠不休的就往寧古塔趕,那也是凶多吉少了。

待到處置完了他們,乾隆才放下手中的茶,瞥了下面那群噤若寒蟬的首領太監們一眼,似是說給他們,又似是說給諸王大臣和後宮妃嬪們聽:「陳、衛、安、張四家還有那高家,他們幾家可是從世祖皇帝時起便世代在內務府當差,世祖皇帝、聖祖皇帝、先帝和朕對他們俱是不薄,朕把高家抬出包衣籍,本來是給高氏的恩典,誰知那高斌不知思報朕恩,相反他卻勾結陳元應、衛書來等人,偷運毒物入宮,毒殺了端慧皇太子……」

乾隆說到這兒,已是恨得咬牙切齒道:「永璉是朕的愛子,而高氏,當日也是榮寵一時,朕再想不到她竟是這般包藏禍心之人,也想不到這高家竟然有如此野心,妄圖謀害皇嗣,以高氏子為太子!」乾隆說到這兒,冷哼一聲道:「陳元應、衛書來,當日那高斌究竟許給你們什麼好處,讓你們膽敢夥同他,做下這等謀逆之事?」他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便道:「朕猜著了,無非是等那高氏子上位以後,便抬你們出包衣籍、再許你們個榮華富貴……」他說到這兒,陡然怒喝道:「是也不是?!」

「唔嗚嗚……」此刻跪在地上的陳元應等人嘴裡的布團尚未取出,他們滿臉俱是悔恨交加的淚水,涕淚齊流的拚命搖頭。

乾隆看也不看他們,一擺手道:「其實這也難怪,內務府裡大多數都是上三旗包衣,都是朕的奴才。朕待你們一向不錯,且近來對高氏一族頗為優容,讓你們覺得,自己有機會出籍,自己的姊妹女兒還有可能成為朕的妃嬪,甚至生下下一任皇帝,這樣一來,你們家便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大清天下便捏在你們手裡了?」

「你們打的倒是好算盤呀……」乾隆說到此處,想起自己那個不孝子,魏氏的兒子顒琰來,他越想越氣,一揮袖子便把一旁的茶盞甩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朕告訴你們!做夢!」他頓了頓,接著道:「高氏一案,寒了朕的心,從今往後……」他掃了眼跪在下面的諸人,目光特別在階下侍立著的內務府諸人身上轉了一圈兒道:「吳書來,念!」

「庶,」吳書來忙又展開另一道聖旨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自今日起,後宮中凡再有承寵之宮女子,位份最高准至貴人,其家眷親屬,為避嫌故,凡有居內務府要職者,一概免卻差事,給予閒差!」

這道聖旨一下,乾隆便瞥見某些人的顏色都變了,他暗暗冷笑著,這件事他也是思慮了良久才做的決定。宮中一應大小事務,都是內務府在管著,他們能害死了永璉,那自己若是擋了他們的路,那時候,只怕也是……

想到這兒,乾隆不由的目光一沉,打心眼兒裡感激著自家皇阿瑪,若不是粘桿處還有暗衛和血滴子,他還真不敢下這樣一道聖旨,誰知道有些人會不會狗急跳牆,勾結起來對付他呢?

現在粘桿處血滴子已經撒出去了,內務府身負要職者俱監視起來,一有異動,一旦查實後立即懲處,暗衛也安排好了,養心殿、慈寧宮、那拉氏的儲秀宮和其他妃嬪的宮裡也放上了眼線,一旦有人想出什麼妖蛾子,那也是就地格殺,絕不容情的!

這只是他在暗處的安排,明處的,乾清門侍衛、護軍統領、參領和前鋒營統領、領侍衛內大臣,宿衛宮闕,這幾樣加在一起,再有精通醫道的暗衛保護,他看那些心懷不軌的奴才們還能翻出什麼花樣兒來!

這樣一來,魏氏就算生再多的兒子,她一輩子那也只能是個貴人,而且按制,貴人是沒有資格撫育子女的,所以……乾隆其實一早就打了主意,要把魏氏的兒子交給其他妃子撫育。

一念至此,乾隆掃了眼立於階下,臉色變得慘白慘白的內管領魏清泰一眼道:「魏清泰,朕記得你的女兒似乎也在內廷之中?」

魏清泰聽到乾隆這麼一問,那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自他阿瑪那代起,他們魏家便著力於打聽皇帝的喜好,然後便把女兒朝著萬歲爺喜歡的那個方向培養。奈何先帝並不喜好女色,所以他的幾個姊妹,都只是做到了管事的姑姑,到了年紀就被放了出來。

而到了當今聖上,他可是把聖上的性子摸的透透的,就比著那江南女子,揚州瘦馬的味道來培養女兒,後來眼見著女兒入了宮,在先頭主子娘娘宮裡做了沒幾年的宮女,就被聖上青目選中,做了貴人,後來又晉了嬪,這眼看著離那妃位就只有一步之遙,以後她若再生個阿哥,靠著他們內務府幾家人的暗中推動……這往後,一個聖母皇太后的位置只怕是跑不掉了……

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皇上一怒之下,竟把女兒降為了貴人,這還不算,今天又下了這麼一道聖旨,這不是擺明了要絕了他們的心思嗎?

一想到這些,魏清泰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可他就算再怎麼不願,此時此刻,他也不敢說個不字,所以乾隆這話一出,魏清泰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皇上,承蒙皇上恩德,小女……的確在內廷中侍奉皇上。」

「哦,」乾隆瞥了他一眼後,側頭問:「吳書來,魏清泰的女兒是誰,朕……怎麼不記得了?」

吳書來一聽,禁不住同情的瞥了眼魏清泰,知道皇上這是在殺雞儆猴,拿著他做筏子呢,他想到此處,忙提醒道:「萬歲爺,是延禧宮令貴人……」

乾隆聽後,嗯了一聲道:「貴人,也差不多了。」他說完,一瞥下方恭敬侍立的內務府總管道:「魏清泰既然有女在內廷侍候,那這內管領之職麼……」他掃了眼下面的人,最後把這內管領的差事給了一個素來和魏氏一黨不和的副內管領,隨後又提拔了幾個小佐領上來,這麼一翻變動以後,內務府各勢力便呈互相牽制之勢,這樣一來,他們也就無暇他顧了。

一念至此,乾隆掃了眼面色慘白,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魏清泰,然後又瞥了眼各有心思的內務府諸人,冷笑了一聲道:「此事以後便為永例,若有膽敢違旨者——」他指著兀自跪在雪地上,渾身顫抖的陳元應等人道:「他們就是爾等的前車之鑒!」

他說完,厲聲喝道:「那蘇圖!」

「奴才在!」

「行刑!」

「庶!」那蘇圖高聲應了,他手往下一揮,數名侍衛便撲過來,將陳元應等人以繩索綁了個動彈不得,拔去堵住他們嘴的布團,接著那八名彪形大漢,手持著寒光閃閃的鋼刀走到陳元應等人身邊……

「啊——」不過須臾,廣場上霎時響起了比方才受杖責的人還要慘厲的叫聲,那慘叫聲猶如厲鬼呼嘯一般,還有那潑濺在雪地上的鮮紅的血液,更是引得觀刑的諸人背後冷汗陣陣,寒毛倒豎……

這磔刑便是凌遲,乾隆之所以選在宮內行刑,一方面是倣傚皇阿瑪,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以震懾有異心的奴才,另外一方面,他也不想把張揚過大,畢竟在這內務府供職的都是他親掌的三旗包衣,這若是傳出去叫老百姓們知道了,那他還要面子不要?

再說了,乾隆哼了一聲,瞟了眼放在一旁的巨鍋,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下面的太監已是面無人色,還有一些甚至忍不住吐了出來,還有牆根兒下面觀刑的,也是扶著牆,站都快站不穩了……

乾隆不由的暗歎道,那油鍋還是算了吧,若真用上了,只怕朕要被人說成是桀紂之君了!

正文 賞罰分明

磔刑便是凌遲,而凌遲則是自古以來少有的血腥刑罰,對行刑者,要求必須割夠多少刀,方能讓犯人嚥氣,若是這刀數不夠,人就死了,那剩下的,就由他自己補上。

所以進行凌遲的刀斧手們,那一手刀法,可真是出神入化,片肉的時候,既能讓人痛不欲生,又能吊著你一口氣,且每三刀便停上一停,就這麼吊著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能下輩子一定要做個好人,再不敢犯事了。

「皇上啊……給,給奴才們……一,一個痛快吧……」「饒命啊……饒命……」

不知道什麼時候,廣場上刮起了北風,將陳元應等人的哀嚎求饒聲吹得四處飄散,而隨著時間的過去,他們的慘叫聲也漸次低了下去……

乾隆抿著唇,沒說話,他瞥了眼站在下面的一乾麵無人色的太監和內務府諸人,暗暗冷笑著,人就是這樣,當初他們膽敢犯上作亂,謀害永璉的時候,就該想到一旦事情敗露之後,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想到這兒,乾隆的眼神更冷了下來,他微微往後靠了靠,輕聲道:「吳書來,去看看裡面兒怎麼樣了。」

「庶。」吳書來忙應了後匆匆進殿去了,這外面兒的情景也實在是慘了些,讓吳書來這個見過先帝手段的人都不由的暗暗咋舌和心悸不已。

不消片刻,吳書來就回來了:「回萬歲爺,暖閣裡面兒就皇貴妃娘娘看著還好些,其他娘娘們……」

「都昏了?」乾隆揚揚眉,截斷了吳書來的話。

「是,都昏了。」吳書來應了。

乾隆聽到這兒,倒有些個驚奇了,他當初讓太醫們守在裡面兒,為的就是個預防自己的這些個後宮嬪妃受不了驚嚇而昏厥過去,而她們也正如他所料那般,都撐不住了,可那拉氏怎麼……

想到這兒,他不由的有幾分詫異的問:「皇貴妃就一點兒都不怕?」

吳書來聽到這兒,心中一緊,忙回道:「回萬歲爺,奴才看著,皇貴妃娘娘的臉色也是不大好看,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皇貴妃娘娘方才說,若是她也暈了,那這裡面就沒個主事的人了,所以才……」他話還沒說完,乾隆便嗯了一聲,吳書來頓時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垂手在一旁侍立著。

乾隆伸手端起茶盞,若有所思,這那拉氏……還真是與眾不同,普通女子,若是瞧見了這等陣仗,那就算是不暈恐怕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可她呢?

「若是她也暈了,那這裡面就每個主事的人了……」乾隆品度著她的這句話,突然對那拉氏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她和孝賢、高氏、魏氏和後宮中所有女人俱是不同,在她的身上,似乎少了些女子的柔媚,多了幾分剛強。

且四月裡自己就要封她為皇后了,這皇后可不是妃嬪,就是要有幾分剛強,那拉氏這樣就很好,要知道皇后可不光是皇帝的正妻,她還是一國之母,母儀天下,要的不僅僅是賢。

想到這兒,乾隆就想起去了的孝賢來,上一世時,孝賢對他是百依百順,有求必應,那時他只覺得孝賢這樣的大方、不嫉妒、又能把後宮中的事務處理的妥妥當當的皇后才當得起那一個賢字。

可現在看來,孝賢她哪裡賢了,她頂多只當得起個「順」字……真正的賢後麼,縱觀古今,乾隆思來想去,也只想到了唐太宗的元後長孫皇后來。

在唐太宗欲誅魏征時,她竟能直言進諫,使得唐太宗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保下了魏征的性命。

她這樣,不但是救了魏征一命,而且還全了唐太宗的一世令名,這樣的女子,何其靈慧……

想到此處,乾隆不禁噓唏了一下,本朝若是沒有那後宮不得干政的律條,那孝賢和那拉氏會怎麼做……那是想也想得到了。

一念至此,乾隆對那拉氏不禁有了幾分期待,他是答應了皇阿瑪,發誓這一世定要做個明君的,而那拉氏呢,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她若是能像長孫皇后那般成為一代賢後,那倒也不錯!

乾隆剛想到這兒,就聽到撲通一聲,階下一直強撐著的一個太監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乾隆瞥了那人一眼皺眉問道:「哪個宮裡的?」

吳書來聽了,忙回道:「回萬歲爺,那是延禧宮的總管太監文不二。」

乾隆一聽是延禧宮的,心裡面頓時有些不喜,延禧宮可是那魏氏的地盤,這文不二突然來了這麼一出,是不是魏氏又在出什麼妖蛾子?

想到這兒,他瞥了眼在下面兩條腿直打顫的魏清泰一樣,面色沉沉……

若不是皇阿瑪的旨意,他早就把這魏氏全族也倣傚高家一般全誅了,但這魏氏麼,她害了他那麼多兒子,就這麼讓她死了,他倒是覺得不解氣,怎麼也得好生折磨她個三五年再說。

可惜現在皇阿瑪一道旨意下來,非要他生夠兒子……那魏氏連子帶女,加起來足足有六個!

想到此處,乾隆就覺得頭大不已,皇阿瑪啊皇阿瑪,你給朕的可真是個苦差事啊!

不過還好,現在才乾隆十四年,等到魏氏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還早著呢,魏氏的親眷們都被朕卸了差事,再加上今日震懾了一番內務府,再有那粘桿處派人盯著,這魏氏就像是一條拔了牙的毒蛇,壓根就翻不起風浪來了……

乾隆想到此處,瞥了眼階下侍立的諸人,還有宮牆根兒下面的太監宮女們,見他們俱是面無人色,且從行刑到現在已過了大半個時辰了,這空氣中的血腥味是越來越濃,聞著欲嘔。

到了這一步,也差不多了……

一念至此,乾隆一揮手:「停!」

行刑人立刻停手退開,乾隆看著地上血肉模糊,已經不成人形的陳元應等人,又掃了眼其他觀刑的人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說完,厲聲道:「給他們一個痛快!」

「庶!」行刑的大漢應聲揮刀,送陳元應等人上了路。

人頭落地,鮮血噴濺在雪地上,原本應是極為可怖的情景,可在場諸人剛看了凌遲,再看到刀斧手給了陳元應他們一個痛快,不知怎的,他們也是心頭一鬆,喘了口大氣出來。

待他們這口氣一出來,乾隆隨意掃了他們一眼道:「把人拖下去,東西抬上來。」

「庶!」吳書來忙傳了旨。

沒一會兒,數名侍衛便把陳元應等人的屍身抬了下去,但那雪地上的血跡卻沒有清除,仍舊留在那裡。

乾隆也不管他們,他唇角微揚,對著下面那些面無人色,腿腳都軟了的宮人們道:「朕向來是賞罰分明,陳元應等人謀逆作亂,這下場也實屬應當,至於你們麼……」他意味深長的掃了眼諸人,凡是被他看到的宮人,禁不住當即就跪下了。

「素日裡倒也規矩,且侍候太后、朕、皇貴妃還有各宮主位、阿哥、公主倒也用心,」乾隆說到這兒,一瞥吳書來道:「賞!」

「庶,」吳書來上前一步,高聲道:「萬歲爺有旨,賞內務府總管、內管領、佐領等並諸宮人等吃肉!」

他話音剛落,自月華門處數名侍衛抬著十多盤大肉進來,放到方才行刑不遠處的一張長案上。

「叫他們都去吃。」乾隆以下巴示意吳書來。

「庶,」吳書來忙下去傳旨,內務府總管、內管領等人還有那些個太監宮女們便排成一長列,魚貫去領肉了。

這肉其實就是白水煮大肉,在每張盤子上還放著一個小盤子,裡面裝著白花花的鹽,若是吃不慣,可以捏一小撮鹽灑在肉上,吃起來也香。

可眾人才看了一場凌遲,這血還在地上沒干呢,領肉的人看著侍衛們手起刀落,便削下一片肉來,然後再想想方才……頓時一陣作嘔,哪裡還吃的下去。

乾隆在上面看著,微微瞇了瞇眼,他雖沒發話,但下面的人俱是拿了一隻眼睛覷著他的,見萬歲爺的神色不愉,他們哪裡還敢不吃……

再說了,這手裡捧著的可是上好的豬肉,又不是什麼刀子,一念至此,他們眼睛一閉,張嘴就咬了一口。

這麼一口下去,雖說那股子肉的濃香在嘴裡化開,但他們心裡到底還是想到了方才陳元應等人的慘象……這樣一來,有幾個太監宮女,先就撐不住了,當場就吐了出來。

「放肆!」吳書來見勢不好,忙高喝道。

「罷了,」乾隆擺了擺手,震懾什麼的,到了這一步就好,若是再有什麼舉措,恐怕會過猶不及,反而不美。

想到這兒,他便讓捧著肉戰戰兢兢的內務府諸人和宮人們先散了,然後又請諸王上養心殿議事,後宮嬪妃那邊,乾隆倒是很放心的交給了那拉氏。

後來也不出他所料,內務府諸人和宮人們經此事後,侍候的更加用心了,粘桿處那邊傳來的消

息,外面兒也毫無動靜。乾隆這一下倒放心了。

還有那拉氏那邊,她也沒有辜負乾隆的信任,命人將暈過去的妃嬪都一一命人穩妥送回本宮,又責令太醫定要詳加診脈,然後又親自撫慰了受驚的公主們,又命人送了東西給皇子們……

她這樣處置,倒也得當,乾隆不由的點點頭,又想起魏氏當年做皇貴妃的時候,小意兒是有的,但論擔當大氣,那可真就不如那拉氏了。

乾隆十四年四月初七,行皇后冊封禮,乾隆正式冊封那拉氏為皇后,命其遷居永壽宮,然後又把儲秀宮空出來,暫時不做他用。

冊封儀上,乾隆看了眼穿著一身皇后朝服的那拉氏,只覺得無比順眼,朕當初怎麼就覺得那拉氏像皇阿瑪呢?瞧瞧這模樣兒,這身段兒,嘖嘖……

這天夜裡,乾隆理所當然的宿在了永壽宮中,當然,在那拉氏這裡,他可不能像是對待其他妃嬪們那般不留這玩意兒,算算時間,為了不把八叔生出來,安全起見,乾隆幾乎是用盡了渾身解數,才沒有做到最後……

時光荏苒,眨眼間已是乾隆十四年七月了,乾隆坐在養心殿裡,盯著粘桿處的折子,是恨鐵不成鋼。

他選定的那些個宗室親貴們,怎麼到了現在了還沒一點兒動靜?若是到了明年他們什麼都生不出來,那他豈不是生生把八叔給弄沒了?

一想到這兒,乾隆冷汗都下來了,若是把八叔弄沒了,那皇阿瑪肯定會掐死朕的!不行不行,朕得想個法子……乾隆正在絞盡腦汁,想著自己要不要把在外打仗的宗室子弟們調幾個回來,讓他們努力造人的時候,粘桿處侍衛突然來報,說是方才某宗室親貴的嫡妻突然暈倒,太醫診脈後發現,她已經懷有身孕了。

乾隆一聽,頓時精神大振,啪的一拍桌子,八叔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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