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香
☆、夢浮橋
雪珠窸窸窣窣的打落在瓦片上,撐著傘的人背著一個有著奇怪花紋,華麗卻顯得很怪異的箱子,踩著高腳木屐在街道的積雪上留下一排木屐的齒印,若是仔細聽的話,除了雪珠的窸窣聲,還伴隨著是不是響起那麼一聲的,零零落落的鈴鐺聲。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讓聚集在集市上的小販們覺得這個人不管是身上的服飾還是那氣質都異常的華麗和怪異。儘管他自稱自己「只是一介賣藥的罷了。」
沒人知道這個長相妖豔的男人到底叫什麼,只是稱呼他為「賣藥的」。
鈴聲響了最後一聲,自稱為「賣藥的」的男人停在一戶人家門口,雪珠窸窸窣窣的落在他的油紙傘上,「謔哦……」昂起頭看著面前人家的高門大戶,似抹著豔麗深色唇彩的嘴唇看上去像是在微笑,張嘴感歎時帶出的氣息在下著雪的冬天凝結成了白霧。
在門口站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往宅子後面的偏門走去,木屐踩實積雪的咯吱聲伴隨著那似有似無的鈴鐺聲漸漸融進了飄落的雪景裡。
……
「小姐,小姐……請不要再燒了,哎呀,這麼好的手劄和紙……」紙隔扇內的侍女們零零落落的勸說著,在本因彌漫著香氣的女子閨房內卻傳來紙片被燒毀的焦臭味,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忍。
原本在房間之內動明火是及其忌諱的事情,卻因為現值隆冬,為了保證室內的溫暖燒炭取暖而使得小姐閨房之內有了明火,藤姬將手劄丟到炭盆之內的時候自己先被燒手劄帶出來的煙灰嗆得咳嗽不止。
焚花燒信——這種及其不風雅的事情發生在藤姬身上也是正常的,身邊的侍女忍不住這樣抱怨自家的女公子,雖然藤姬意味的拒絕,但是這世上男子追求女子這樣的事情是止不住的,對於源源不斷求愛的手劄,藤姬從一開始的偶爾回復,到現在的只要身邊的人敢傳遞,她就敢燒,讓就連她的父親也要抱怨自家的女兒不解風情。
大臣家的四女公子藤姬,出身高貴,容貌端麗,只是自幼體弱多病又被批命為「不宜婚嫁」而剪短頭髮在家中修行。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便有了「大臣家的四女公子容貌秀美仿佛天仙,多才多藝惹人憐愛。」這樣的傳言,寫書信求愛之人絡繹不絕,讓藤姬苦惱無比。
藤姬按住胸口咳嗽了兩聲之後揮手讓侍女撤掉炭盆——這個時候炭盆裡除了一支被燒焦的枯枝之外,也只剩下上好宣紙的殘灰了,「誰在私遞這些東西進來,下一次就不許在來我這裡了。」藤姬咳嗽了兩聲,擺了擺手讓侍女們和乳母一起離開了她的閨房,膝行挪了兩步走到竹簾旁邊稍微撩開了一點好讓自己滿是焦糊味的閨房之中的氣味稍微好聞一些。
紙隔扇另外一邊也照顧到她而點起了薄荷香。從竹簾撩開的那一點點地方,藤姬能望到外面的雪景——那覆蓋了後院之中的銀白,外面的冷風仿佛戲耍一樣吹拂了她的額發一下,讓她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風徒然大了起來,藤姬一時沒有拉住竹簾,讓風吹掉了掛鉤,在侍女聽到她的驚叫而趕來掛起竹簾之前,藤姬只來得及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
在竹簾被吹落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一片盈白之中,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人。
那身影被籠罩在漫天紛飛的白雪之中,看不真切,如夢似幻一般。
若要說的話,第一眼看到的是那身華麗而怪異的服飾——比起女子也絲毫不遑多讓,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藤姬只能看到那人的服飾和背著的那個奇異的箱子。
侍女在聽到藤姬的驚叫之後紛紛推開紙隔扇跑進藤姬所在的房間,「小姐,小姐。」侍女擁簇著藤姬讓她往裡面走去,藤姬忍不住再次回頭,卻發現剛剛似乎站立著人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只是……錯覺吧?」內宅之內怎麼可能會有那樣奇怪的男子。
乳母掛起竹簾的掛鉤,絮絮叨叨的念著藤姬,素日便是身虛體弱,吹了冷風怎麼得了。
藤姬卻悶悶的,乳母只當她是氣傷了身子,服侍藤姬躺下之後遍膝行出去了。藤姬身邊的侍女也有不少年前活潑的,那些風流俊俏的子弟托人一求便心軟給小姐暗帶書信,弄的藤姬心情煩躁不堪,身體越發不好。
只是……錯覺吧?藤姬和衣睡著想到。內宅之內怎麼會有那樣奇怪的男子呢?莫不是狐狸變的吧?這樣想著,困意便蔓上來,她閉上眼睛。
「喵嗚。」
隱隱約約間,不知從飛揚的雪景何處,傳來貓咪撒嬌般的輕聲呢喃。
……
「啊,你在這裡啊!不要到處亂跑啊。」下人驚慌失措的一把拉住賣藥郎的袖子,「裡面是諸位小姐夫人的內宅,不要隨便便往裡面闖,挨了杖刑可不是我的錯。」應該是沒有往裡面去吧?要是宅內的諸位夫人和小姐被他看去了,這些走街串巷的小販腳夫還不知道要往外面傳什麼呢。名為右進的下人這樣想到。
面前的男子衣著華麗而詭異,自詡見多識廣的右進也沒有見過,當然,最讓他覺得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是青年的容貌——比起俊美,倒不如說是「妖豔」吧。臉上那些紅色的妝容乍一看像是巫蠱一樣讓人覺得詭異呢。
「啊……只是,有些內急,不知道便所在什麼地方而已。」賣藥郎把手搭在右進還抓著他的袖子不放的手上,把右進的手從袖子上掰了下來,「裡面是內宅的話,在下這邊真是失禮了。」
「鄉下人真是不懂道理。」右進「哼」了一下,「是你說有很有效的鼠藥才讓你進來的,一進來就亂跑,真是讓人後怕啊,萬一衝撞了哪個女公子或者夫人該如何是好。」
「是,在下思慮不周了。」即使被這樣說,賣藥郎的語氣依舊很平穩,他的心思不在絮絮叨叨的右進身上。
快要到晚上了呢。
快了……吧?
☆、藤花
「要是能早點到春天就好了。」
在朦朦朧朧的睡夢中的藤姬聽到在紙隔扇那邊以扇掩口相互交談的侍女們這樣聊到,「小姐房外的藤花如今都被雪蓋住,若是等到春天,想必會開出漂亮又優雅,香味迷人的花吧?」藤姬拉著身上蓋著的唐紅色裳服坐起來。因為一直在下雪,所以也就看不出什麼天色變化,她往竹簾外看去,發現外面的雪越發籠天罩地,白茫茫的一片。
房間裡也早已燃起了燭火,藤姬有些愣愣的,只是呆坐著望著搖曳的燭火,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她最近一段時間身體越發的不好,進食也不多,整個人病懨懨的有些枯槁,只能喝下一些細膩的湯水白粥之類容易克化的食物——但是即使是這樣被病痛折磨的奄奄的,也能看出她底子上就是個絕色的美人。
「小君。」藤姬對著外面呼喚了一聲,「把藏香的香爐移出來放到我的跟前來吧。」藤姬一疊聲叫了好幾聲「小君」卻沒有人回答,只能披上唐紅色的裳服,自己挪到屏風處將熏香的手爐取出來拿在手中把玩著。
前院一片喧鬧不堪,藤姬原本是病中起身,故此衣衫不整,自外房傳來的喧鬧聲不甚清晰,她略微愣了下,等到要凝神細細聽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紙隔扇猛地被拉開,在鋪天蓋地的紙片飛向自己的瞬間,藤姬準確的將自己手中的熏香手爐砸了出去。
命中了那個突然間拉開紙隔扇的陌生男性的臉。
藤姬伸手拉出裳服站起來躲到了屏風後面,而後一群似乎是追著入侵的陌生男人而感到內院的下人才闖到藤姬的房間外面把被手爐砸倒在地用手捂著流血不止的鼻子的男人團團圍住捆了起來。
藤姬的動作大了些,躲在屏風後面遮蔽身體的時候捂住胸口喘息不止,時不時發出病弱的咳嗽聲。
「啊啊……小姐……」乳母一臉驚慌失措的避開被五花大綁的陌生男子跑到捂住胸口喘息不止的藤姬身邊,抱住了自己髮絲淩亂的小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隨後隔著屏風對那些不知所措的下人們喊道,「還不快點把那個衝撞了小姐的野鄉下男人給架下去!」轉過頭來又安慰喘息不止的藤姬「小姐,我可憐的小姐,沒有嚇到您吧。」要是小姐被這樣的鄉下男人看到了臉那是多麼可憐的事情啊,小姐是吃著自己的奶長大的,乳母對體弱多病的藤姬比起自家兒子還要疼愛。
「至少……讓我把符咒貼完吧。」被五花大綁架起來的男人開口道,他的尾音拉的有點長,這讓他自然說話也帶著一種吟誦和歌一樣的奇異華麗感。
「弄的前宅一團亂,還闖到女公子的閨房裡,一頓杖刑是免不了了,你還絮叨……」右進生怕自己把這人放進來的事情被老爺知曉,也挨上一頓打,急著想要將功贖罪,可惜對方完全不把他當回事,只是被跪坐著道,「不快點把結界架起來的話……現在還能防得住。」依舊是那種抑揚頓挫,緩慢有秩如同吟歌一樣的語調。
「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點把他給我拖下去……」若是拖下去便直接杖刑打死算了。乳母是這樣想的。她抱著微微顫抖的藤姬安慰,同時讓下人們快點把自說自話的男人架出去,這裡畢竟是尚未出嫁的妙齡女子的閨房。
下人們這才哄鬧著想要將賣藥郎架離藤姬的閨房。
「等一下。」
藤姬依靠在乳母的懷裡,出聲叫住那些七手八腳,抬腳的抬腳,托肩膀的托肩膀的下人,乳母剛想發聲卻被藤姬抬起的手掩住了口,藤姬喘息了兩聲,「你剛剛……說什麼?」她聲音極小,因為病弱而意外的顯出一絲嬌怯。
「謔哦……」被下人放開的賣藥郎被綁著雙手站立著,雖然看不清躲在屏風後面的小姐究竟是什麼模樣,但是挺她說話的聲音和咳嗽喘息聲,只怕是病弱不堪吧——只是……被綁著雙手不能去擦被砸破的鼻子流出來的血,砸出香爐的那一下,可真是用力啊。
「你是何人。」藤姬的聲音再次從屏風後面傳來。
「在下……只是一介賣藥的……而已。」賣藥郎不卑不亢的答道。
藤姬胸口一陣發悶,她只能喘息兩下之後依靠在乳母的懷中,正欲再說什麼,卻發現被貼的到處都是的那些白紙突然間浮現出一些詭異的文字和圖案,刹那間貼滿整個房間的白紙都變成了畫著紅色圖案的如同符咒一樣的東西。
藤姬還未來得及驚訝便聽到外邊傳來讓人心口發汗的詭異咆哮之聲,這一次,所有人都聽到了。
乳母驚訝之下剛想扶起微微顫抖的藤姬卻發現那不知名的,容貌俊美妖豔的男子已經不知何時解開了綁住他的繩索,單手扯住乳母的袖子將她往貼有符咒的紙隔扇裡推了進去,藤姬身體羸弱,乳母被推開她自然站立不穩,霎時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往前撲去,賣藥郎伸手攬住她的腰。
藤姬只覺得天旋地轉之間,耳邊鈴聲同讓人心底發寒的吼聲交織在一起,那吼聲中,還夾雜著一絲如同撒嬌一樣的呢喃般的貓咪的低吟。
鼻間縈繞的不再是熏衣的香味,而是來自別的什麼地方的一股淡淡的苦香味,尚未來得及反應,眼前的景色卻被一片藍色同紫色交織,帶著藥香味的袖子遮住。
讓眾人畏懼不已的震動和怪吼都停下了,藤姬只覺得房間之內一片死寂。
靜得她喘不過氣來。
乳母張口結舌的看著面前用袖子遮住藤姬的賣藥男子,剛剛在一瞬間,乳母幾乎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似乎有什麼東西沖進了藤姬的房間,被他另一隻手握著的那柄未出鞘的劍擋了一下——在那之後,藤姬和他便出現在了房間的內側。
自稱為「賣藥的」的男子用袖子在一群下人面前遮住了藤姬的容顏,但是也因為這個動作,他像是將身材嬌小的藤姬摟在懷中一樣。
乳母愣了半晌,才慘叫道,「啊啊啊……藤姬小姐呀!」她哭喪著臉撲到二人的面前將藤姬從賣藥郎的懷中將藤姬奪回,用自己的裳袖蓋住藤姬的容顏和額發,並對著那些下人們喊道,「背過身去,背過身去!」
因為恐懼和賣藥郎的舉動而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的下人們這才紛紛別過臉去不再將視線落在狼狽不堪,微微發抖的藤姬身上。
賣藥郎沒有再看依偎在乳母懷中的心口泛疼,面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身體本就不好還是受驚過度的藤姬,轉過身去對著藤姬那被毀的一片淩亂的房間,低聲道,「形,已具。此乃……化貓。」
手中華麗而詭異的劍,發出了「叮」的一聲。
伴隨著這聲清脆的「叮」聲,藤姬的耳畔再次響起那撒嬌一樣的貓咪低吟。
貓?
☆、茶梅
小小的房間內擠著三個追著賣藥郎而來的下人,乳母,兩位侍女:小君和中江。還有就是被侍女和乳母擁簇在中間,以扇遮面,披著唐紅裳服的藤姬。
「這該如何是好呢……要不然派下人去老爺那裡求護衛來吧?」小君用袖子掩住口,愁眉苦臉道,「小姐身體弱成這樣,在受了驚嚇可怎麼得了。」
「還是……不要出去會比較好。」手握華麗怪異寶劍的賣藥郎說起話來依舊不溫不火,「在結界外面,就是妖物,一旦離開……就會死。」
中江和小君兩個侍女齊齊打了個寒顫。藤姬以扇遮面,姿態雖然端莊,可是就坐在她身邊的乳母卻能明顯的看到藤姬微微顫抖的玉手,輕觸她的肩膀,便能感受到藤姬猛地一顫。硬撐著的平穩呼吸驟然變得不穩。
我可憐的小姐呀。乳母這樣想著,伸手將藤姬抱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頭髮。
雪依舊在飄舞著,空氣中滯澀著的惶恐和緊張讓人越發喘不過氣來,只有賣藥郎的神情看上去事不關己而淡然非常,下人們捂著嘴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自然也是知道了,面前的男子非同尋常。
「有鹽嗎?」賣藥郎問道。
他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再看其他任何人一眼。「化貓的理……就在此處。」他看著劍喃喃自語,畫著濃豔暗紅色眼線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詭異而妖豔,右進張了兩下嘴,「小姐的閨房……怎麼、怎麼會有鹽呢。」
「哦……」隨著一聲鈴響,賣藥郎轉身走向紙隔扇。
「你、你要幹什麼……不、不……請不要離開……」小君被他將手放在紙隔扇上的動作嚇得渾身顫抖,忍不住毫無矜持的喊了出來。
「去……拿鹽。」相比小君的驚慌失措,賣藥郎不溫不火的回答更加讓人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炸了起來。
小君還欲再說什麼,一隻冰涼顫抖手蓋在她的手上,藤姬以扇遮面,從乳母的懷抱裡強撐著坐起來,「右進……和他一起去。」
「小、小姐。」小君和中江都愣了一下,藤姬喘息了兩口氣,「你們幾人……若是是在害怕……也可以和他一併離開……」她捂住胸口咳嗽兩聲,「乳母……你尚且是享福的年紀,不必陪我在此受這等苦楚……」她蹙起眉又喘了兩下不再說話,她本體弱多病,加上被妖物驚嚇,又受涼風侵體,兩下夾攻居然額頭發燙,有些體力不支,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乳母擦了兩下眼睛,頓時忍不住抱著藤姬哽咽起來,「我可憐的小姐啊……」
小君和中江尷尬無比,想要離開此處又覺得自己要是這般棄小姐于不顧是在於理不合。賣藥郎伸手拉開了紙隔扇,跟著右進前來捉拿他的兩個下人下意識的向後躲了一下,見沒有怪物沖進了,便連滾帶爬的搶在賣藥郎之前跑了出去。
右進氣的不輕,大口啐道,「跑跑跑,跑得出去嗎?!」他雖然不怎麼信賣藥的,但是如今也不由得他不信——若是真能治退妖物,那保住了四女公子,把這人帶進內宅的自己也算是奇功一件,眼下不能再糟糕了,倒不如賭它一把。
小君和中江對視一眼,「我們去給小姐拿些果腹的粥湯來……」說著便起身走到賣藥郎和右進的身後,不敢看依靠在乳母懷中的藤姬,藤姬捂住胸口咳嗽了兩聲,乳母依舊抱著她,「再去拿點藥來……」她將手放在藤姬的額頭上,一試之下頓時心急如焚。
藤姬的額頭,滾燙的如同裝滿熱水的手爐一般。
小君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心想,雖然對不起小姐,但是跟著這個人的話說不定能離開這裡,小姐病成這樣……
中江心裡隨和小君相差無幾,但是她心裡到底帶著點愧疚,想著小姐若是就這樣一病不起,香消玉殞就實在是作孽。可是她又是在怕的難受,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呆著了。
賣藥郎將手放在紙隔扇上,聽著房內眾人交談,未知他想的是什麼,之間他突然收回了腳,伸手在右進額頭上貼了一張符咒。
「你這是幹……」右進下意識的伸手想撕掉,被賣藥郎一個眼神嚇得收住了手,「貼著這個……去拿鹽,一定要回來,否則……會死的。」他的語調平穩冷靜,透出「違背了的話,絕對會死」這樣的感覺。
右進嚇得打了個寒顫,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賣藥郎越過進退皆不是的兩個侍女身邊,走到閉著眼睛的藤姬和抱著她,代替她用扇子遮著藤姬臉的乳母身邊,乳母抱著藤姬怕的渾身發抖,卻死死地抱住已經陷入半昏迷的藤姬,「你、您……請……不、不……」她連話都說不太全了,面前的男子妖豔而俊美,但是此時落在乳母眼中卻似乎比外面的妖物更加駭人。
「若不介意的話,在下略通醫術。」
妖豔俊美的賣藥男子跪坐在乳母和藤姬的面前,將手緩緩的搭在了藤姬纖弱的手腕上,乳母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那雙十指上塗抹著紫色,光澤如同寶石一樣的指甲,還有那只白皙的手,扇子一時沒有拿穩,掉落在地上。
藤姬閉著雙眼,黑色的鬢髮遮住了脖子越發襯得面容白淨——雖然白淨,卻略顯蒼白枯槁,女子病中本極其損害美色,但是縱使是這般被折損的容顏,于藤姬之上,亦是讓人眼前一亮。
雖說「國色天香」「貌美如花」「天仙降世」「如花似玉」「傾國傾城」這樣的詞早已被世人追捧美人而用多了顯得庸俗,但是仔細想來,除了這些詞,竟沒有他言能概括藤姬的美貌。
「這般美貌,女子看了也要動心哩。」乳母這般想到,卻發現那容貌妖豔的俊美賣藥男子,垂著眼皮,除了把脈之外,至始至終,未曾有半分矚目于藤姬那驚世的美貌之上。
仿佛……
紅顏白骨,於我無異。
絕色佳人,於他眼中,皆若無物。
乳母一把年紀,看得有點發呆,張嘴囁喏幾聲,竟不自覺的感歎道,「菩薩哩。」隨後捂住嘴,自己掌了兩下嘴——真是對菩薩不敬,怎麼就這樣說出口了呢。
賣藥的收回搭在藤姬手腕上的手,「在下只是一介賣藥的罷了。」言罷走到自己的藥箱旁邊,拉開最底層,取了幾個藥包出來,開始調藥。
乳母越發覺得尷尬,值得咳嗽一聲,輕輕撩開遮住藤姬面容的額發。
若是此人……乳母輕輕拍著藤姬的背如同對待稚子一般,指不定真能治好小姐哩。
藤姬迷蒙之中微微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一抹紫色用瓷壺的蓋子托著兩枚藥丸遞給乳母,等到那看上去苦苦的藥丸送入口中,除了預想到的藥的苦香,還帶著一絲奇異的甘甜味,將藥原本的苦味沖淡了不少。
是……蜂蜜嗎?
藤姬病中,腦海裡混沌不堪,抓著乳母緋袴的手微微收緊,雙唇翕動,然而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只能虛弱道,「萬分感謝。」
賣藥郎不發一言,待到抱著鹽罐子跌跌撞撞跑進來的右進闖入,右進腳下一絆,險些將鹽罐打翻在地,當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打翻鹽罐之時,賣藥郎的身影又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接住了從他懷中飛出的鹽罐。
右進摔了個結實,頭上的符咒也飄然落地。
不待右進抱怨,賣藥郎便著手前去佈置鹽線。
一聲聲鈴鐺聲,傳入藤姬混沌的腦海。
她閉上眼睛,在這般危險的境地之中居然第一次覺得安心。
不必擔心有任何登徒浪子破門而入,逼迫她,傷害她——還美其名曰「風雅」。
那個至始至終,未曾將雙眸停留於自己容貌的男子……竟讓她,如此安心。
這個人,想必是菩薩派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