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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怪化貓)藥香》作者:下限君一路好走【完結】短篇。

《(怪化貓)藥香》作者:下限君一路好走【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2733個瀏覽者
文案:

這是一場蔓延數個世紀,長達幾世的物哀之戀。

已滿溢

內容標籤:古典名著 靈異神怪
搜索關鍵字:主角:藤姬(藤子),賣藥的 ┃ 配角:物怪 ┃ 其它:怪化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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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香

☆、夢浮橋

  雪珠窸窸窣窣的打落在瓦片上,撐著傘的人背著一個有著奇怪花紋,華麗卻顯得很怪異的箱子,踩著高腳木屐在街道的積雪上留下一排木屐的齒印,若是仔細聽的話,除了雪珠的窸窣聲,還伴隨著是不是響起那麼一聲的,零零落落的鈴鐺聲。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讓聚集在集市上的小販們覺得這個人不管是身上的服飾還是那氣質都異常的華麗和怪異。儘管他自稱自己「只是一介賣藥的罷了。」

  沒人知道這個長相妖豔的男人到底叫什麼,只是稱呼他為「賣藥的」。

  鈴聲響了最後一聲,自稱為「賣藥的」的男人停在一戶人家門口,雪珠窸窸窣窣的落在他的油紙傘上,「謔哦……」昂起頭看著面前人家的高門大戶,似抹著豔麗深色唇彩的嘴唇看上去像是在微笑,張嘴感歎時帶出的氣息在下著雪的冬天凝結成了白霧。

  在門口站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往宅子後面的偏門走去,木屐踩實積雪的咯吱聲伴隨著那似有似無的鈴鐺聲漸漸融進了飄落的雪景裡。

  ……

  「小姐,小姐……請不要再燒了,哎呀,這麼好的手劄和紙……」紙隔扇內的侍女們零零落落的勸說著,在本因彌漫著香氣的女子閨房內卻傳來紙片被燒毀的焦臭味,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忍。

  原本在房間之內動明火是及其忌諱的事情,卻因為現值隆冬,為了保證室內的溫暖燒炭取暖而使得小姐閨房之內有了明火,藤姬將手劄丟到炭盆之內的時候自己先被燒手劄帶出來的煙灰嗆得咳嗽不止。

  焚花燒信——這種及其不風雅的事情發生在藤姬身上也是正常的,身邊的侍女忍不住這樣抱怨自家的女公子,雖然藤姬意味的拒絕,但是這世上男子追求女子這樣的事情是止不住的,對於源源不斷求愛的手劄,藤姬從一開始的偶爾回復,到現在的只要身邊的人敢傳遞,她就敢燒,讓就連她的父親也要抱怨自家的女兒不解風情。

  大臣家的四女公子藤姬,出身高貴,容貌端麗,只是自幼體弱多病又被批命為「不宜婚嫁」而剪短頭髮在家中修行。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便有了「大臣家的四女公子容貌秀美仿佛天仙,多才多藝惹人憐愛。」這樣的傳言,寫書信求愛之人絡繹不絕,讓藤姬苦惱無比。

  藤姬按住胸口咳嗽了兩聲之後揮手讓侍女撤掉炭盆——這個時候炭盆裡除了一支被燒焦的枯枝之外,也只剩下上好宣紙的殘灰了,「誰在私遞這些東西進來,下一次就不許在來我這裡了。」藤姬咳嗽了兩聲,擺了擺手讓侍女們和乳母一起離開了她的閨房,膝行挪了兩步走到竹簾旁邊稍微撩開了一點好讓自己滿是焦糊味的閨房之中的氣味稍微好聞一些。

  紙隔扇另外一邊也照顧到她而點起了薄荷香。從竹簾撩開的那一點點地方,藤姬能望到外面的雪景——那覆蓋了後院之中的銀白,外面的冷風仿佛戲耍一樣吹拂了她的額發一下,讓她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風徒然大了起來,藤姬一時沒有拉住竹簾,讓風吹掉了掛鉤,在侍女聽到她的驚叫而趕來掛起竹簾之前,藤姬只來得及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

  在竹簾被吹落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一片盈白之中,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人。

  那身影被籠罩在漫天紛飛的白雪之中,看不真切,如夢似幻一般。

  若要說的話,第一眼看到的是那身華麗而怪異的服飾——比起女子也絲毫不遑多讓,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藤姬只能看到那人的服飾和背著的那個奇異的箱子。

  侍女在聽到藤姬的驚叫之後紛紛推開紙隔扇跑進藤姬所在的房間,「小姐,小姐。」侍女擁簇著藤姬讓她往裡面走去,藤姬忍不住再次回頭,卻發現剛剛似乎站立著人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只是……錯覺吧?」內宅之內怎麼可能會有那樣奇怪的男子。

  乳母掛起竹簾的掛鉤,絮絮叨叨的念著藤姬,素日便是身虛體弱,吹了冷風怎麼得了。

  藤姬卻悶悶的,乳母只當她是氣傷了身子,服侍藤姬躺下之後遍膝行出去了。藤姬身邊的侍女也有不少年前活潑的,那些風流俊俏的子弟托人一求便心軟給小姐暗帶書信,弄的藤姬心情煩躁不堪,身體越發不好。

  只是……錯覺吧?藤姬和衣睡著想到。內宅之內怎麼會有那樣奇怪的男子呢?莫不是狐狸變的吧?這樣想著,困意便蔓上來,她閉上眼睛。

  「喵嗚。」

  隱隱約約間,不知從飛揚的雪景何處,傳來貓咪撒嬌般的輕聲呢喃。

  ……

  「啊,你在這裡啊!不要到處亂跑啊。」下人驚慌失措的一把拉住賣藥郎的袖子,「裡面是諸位小姐夫人的內宅,不要隨便便往裡面闖,挨了杖刑可不是我的錯。」應該是沒有往裡面去吧?要是宅內的諸位夫人和小姐被他看去了,這些走街串巷的小販腳夫還不知道要往外面傳什麼呢。名為右進的下人這樣想到。

  面前的男子衣著華麗而詭異,自詡見多識廣的右進也沒有見過,當然,最讓他覺得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是青年的容貌——比起俊美,倒不如說是「妖豔」吧。臉上那些紅色的妝容乍一看像是巫蠱一樣讓人覺得詭異呢。

  「啊……只是,有些內急,不知道便所在什麼地方而已。」賣藥郎把手搭在右進還抓著他的袖子不放的手上,把右進的手從袖子上掰了下來,「裡面是內宅的話,在下這邊真是失禮了。」

  「鄉下人真是不懂道理。」右進「哼」了一下,「是你說有很有效的鼠藥才讓你進來的,一進來就亂跑,真是讓人後怕啊,萬一衝撞了哪個女公子或者夫人該如何是好。」

  「是,在下思慮不周了。」即使被這樣說,賣藥郎的語氣依舊很平穩,他的心思不在絮絮叨叨的右進身上。

  快要到晚上了呢。

  快了……吧?


☆、藤花

  「要是能早點到春天就好了。」

  在朦朦朧朧的睡夢中的藤姬聽到在紙隔扇那邊以扇掩口相互交談的侍女們這樣聊到,「小姐房外的藤花如今都被雪蓋住,若是等到春天,想必會開出漂亮又優雅,香味迷人的花吧?」藤姬拉著身上蓋著的唐紅色裳服坐起來。因為一直在下雪,所以也就看不出什麼天色變化,她往竹簾外看去,發現外面的雪越發籠天罩地,白茫茫的一片。

  房間裡也早已燃起了燭火,藤姬有些愣愣的,只是呆坐著望著搖曳的燭火,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她最近一段時間身體越發的不好,進食也不多,整個人病懨懨的有些枯槁,只能喝下一些細膩的湯水白粥之類容易克化的食物——但是即使是這樣被病痛折磨的奄奄的,也能看出她底子上就是個絕色的美人。

  「小君。」藤姬對著外面呼喚了一聲,「把藏香的香爐移出來放到我的跟前來吧。」藤姬一疊聲叫了好幾聲「小君」卻沒有人回答,只能披上唐紅色的裳服,自己挪到屏風處將熏香的手爐取出來拿在手中把玩著。

  前院一片喧鬧不堪,藤姬原本是病中起身,故此衣衫不整,自外房傳來的喧鬧聲不甚清晰,她略微愣了下,等到要凝神細細聽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紙隔扇猛地被拉開,在鋪天蓋地的紙片飛向自己的瞬間,藤姬準確的將自己手中的熏香手爐砸了出去。

  命中了那個突然間拉開紙隔扇的陌生男性的臉。

  藤姬伸手拉出裳服站起來躲到了屏風後面,而後一群似乎是追著入侵的陌生男人而感到內院的下人才闖到藤姬的房間外面把被手爐砸倒在地用手捂著流血不止的鼻子的男人團團圍住捆了起來。

  藤姬的動作大了些,躲在屏風後面遮蔽身體的時候捂住胸口喘息不止,時不時發出病弱的咳嗽聲。

  「啊啊……小姐……」乳母一臉驚慌失措的避開被五花大綁的陌生男子跑到捂住胸口喘息不止的藤姬身邊,抱住了自己髮絲淩亂的小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隨後隔著屏風對那些不知所措的下人們喊道,「還不快點把那個衝撞了小姐的野鄉下男人給架下去!」轉過頭來又安慰喘息不止的藤姬「小姐,我可憐的小姐,沒有嚇到您吧。」要是小姐被這樣的鄉下男人看到了臉那是多麼可憐的事情啊,小姐是吃著自己的奶長大的,乳母對體弱多病的藤姬比起自家兒子還要疼愛。

  「至少……讓我把符咒貼完吧。」被五花大綁架起來的男人開口道,他的尾音拉的有點長,這讓他自然說話也帶著一種吟誦和歌一樣的奇異華麗感。

  「弄的前宅一團亂,還闖到女公子的閨房裡,一頓杖刑是免不了了,你還絮叨……」右進生怕自己把這人放進來的事情被老爺知曉,也挨上一頓打,急著想要將功贖罪,可惜對方完全不把他當回事,只是被跪坐著道,「不快點把結界架起來的話……現在還能防得住。」依舊是那種抑揚頓挫,緩慢有秩如同吟歌一樣的語調。

  「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點把他給我拖下去……」若是拖下去便直接杖刑打死算了。乳母是這樣想的。她抱著微微顫抖的藤姬安慰,同時讓下人們快點把自說自話的男人架出去,這裡畢竟是尚未出嫁的妙齡女子的閨房。

  下人們這才哄鬧著想要將賣藥郎架離藤姬的閨房。

  「等一下。」

  藤姬依靠在乳母的懷裡,出聲叫住那些七手八腳,抬腳的抬腳,托肩膀的托肩膀的下人,乳母剛想發聲卻被藤姬抬起的手掩住了口,藤姬喘息了兩聲,「你剛剛……說什麼?」她聲音極小,因為病弱而意外的顯出一絲嬌怯。

  「謔哦……」被下人放開的賣藥郎被綁著雙手站立著,雖然看不清躲在屏風後面的小姐究竟是什麼模樣,但是挺她說話的聲音和咳嗽喘息聲,只怕是病弱不堪吧——只是……被綁著雙手不能去擦被砸破的鼻子流出來的血,砸出香爐的那一下,可真是用力啊。

  「你是何人。」藤姬的聲音再次從屏風後面傳來。

  「在下……只是一介賣藥的……而已。」賣藥郎不卑不亢的答道。

  藤姬胸口一陣發悶,她只能喘息兩下之後依靠在乳母的懷中,正欲再說什麼,卻發現被貼的到處都是的那些白紙突然間浮現出一些詭異的文字和圖案,刹那間貼滿整個房間的白紙都變成了畫著紅色圖案的如同符咒一樣的東西。

  藤姬還未來得及驚訝便聽到外邊傳來讓人心口發汗的詭異咆哮之聲,這一次,所有人都聽到了。

  乳母驚訝之下剛想扶起微微顫抖的藤姬卻發現那不知名的,容貌俊美妖豔的男子已經不知何時解開了綁住他的繩索,單手扯住乳母的袖子將她往貼有符咒的紙隔扇裡推了進去,藤姬身體羸弱,乳母被推開她自然站立不穩,霎時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往前撲去,賣藥郎伸手攬住她的腰。

  藤姬只覺得天旋地轉之間,耳邊鈴聲同讓人心底發寒的吼聲交織在一起,那吼聲中,還夾雜著一絲如同撒嬌一樣的呢喃般的貓咪的低吟。

  鼻間縈繞的不再是熏衣的香味,而是來自別的什麼地方的一股淡淡的苦香味,尚未來得及反應,眼前的景色卻被一片藍色同紫色交織,帶著藥香味的袖子遮住。

  讓眾人畏懼不已的震動和怪吼都停下了,藤姬只覺得房間之內一片死寂。

  靜得她喘不過氣來。

  乳母張口結舌的看著面前用袖子遮住藤姬的賣藥男子,剛剛在一瞬間,乳母幾乎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似乎有什麼東西沖進了藤姬的房間,被他另一隻手握著的那柄未出鞘的劍擋了一下——在那之後,藤姬和他便出現在了房間的內側。

  自稱為「賣藥的」的男子用袖子在一群下人面前遮住了藤姬的容顏,但是也因為這個動作,他像是將身材嬌小的藤姬摟在懷中一樣。

  乳母愣了半晌,才慘叫道,「啊啊啊……藤姬小姐呀!」她哭喪著臉撲到二人的面前將藤姬從賣藥郎的懷中將藤姬奪回,用自己的裳袖蓋住藤姬的容顏和額發,並對著那些下人們喊道,「背過身去,背過身去!」

  因為恐懼和賣藥郎的舉動而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的下人們這才紛紛別過臉去不再將視線落在狼狽不堪,微微發抖的藤姬身上。

  賣藥郎沒有再看依偎在乳母懷中的心口泛疼,面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身體本就不好還是受驚過度的藤姬,轉過身去對著藤姬那被毀的一片淩亂的房間,低聲道,「形,已具。此乃……化貓。」

  手中華麗而詭異的劍,發出了「叮」的一聲。

  伴隨著這聲清脆的「叮」聲,藤姬的耳畔再次響起那撒嬌一樣的貓咪低吟。

  貓?


☆、茶梅

  小小的房間內擠著三個追著賣藥郎而來的下人,乳母,兩位侍女:小君和中江。還有就是被侍女和乳母擁簇在中間,以扇遮面,披著唐紅裳服的藤姬。

  「這該如何是好呢……要不然派下人去老爺那裡求護衛來吧?」小君用袖子掩住口,愁眉苦臉道,「小姐身體弱成這樣,在受了驚嚇可怎麼得了。」

  「還是……不要出去會比較好。」手握華麗怪異寶劍的賣藥郎說起話來依舊不溫不火,「在結界外面,就是妖物,一旦離開……就會死。」

  中江和小君兩個侍女齊齊打了個寒顫。藤姬以扇遮面,姿態雖然端莊,可是就坐在她身邊的乳母卻能明顯的看到藤姬微微顫抖的玉手,輕觸她的肩膀,便能感受到藤姬猛地一顫。硬撐著的平穩呼吸驟然變得不穩。

  我可憐的小姐呀。乳母這樣想著,伸手將藤姬抱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頭髮。

  雪依舊在飄舞著,空氣中滯澀著的惶恐和緊張讓人越發喘不過氣來,只有賣藥郎的神情看上去事不關己而淡然非常,下人們捂著嘴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自然也是知道了,面前的男子非同尋常。

  「有鹽嗎?」賣藥郎問道。

  他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再看其他任何人一眼。「化貓的理……就在此處。」他看著劍喃喃自語,畫著濃豔暗紅色眼線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詭異而妖豔,右進張了兩下嘴,「小姐的閨房……怎麼、怎麼會有鹽呢。」

  「哦……」隨著一聲鈴響,賣藥郎轉身走向紙隔扇。

  「你、你要幹什麼……不、不……請不要離開……」小君被他將手放在紙隔扇上的動作嚇得渾身顫抖,忍不住毫無矜持的喊了出來。

  「去……拿鹽。」相比小君的驚慌失措,賣藥郎不溫不火的回答更加讓人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炸了起來。

  小君還欲再說什麼,一隻冰涼顫抖手蓋在她的手上,藤姬以扇遮面,從乳母的懷抱裡強撐著坐起來,「右進……和他一起去。」

  「小、小姐。」小君和中江都愣了一下,藤姬喘息了兩口氣,「你們幾人……若是是在害怕……也可以和他一併離開……」她捂住胸口咳嗽兩聲,「乳母……你尚且是享福的年紀,不必陪我在此受這等苦楚……」她蹙起眉又喘了兩下不再說話,她本體弱多病,加上被妖物驚嚇,又受涼風侵體,兩下夾攻居然額頭發燙,有些體力不支,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乳母擦了兩下眼睛,頓時忍不住抱著藤姬哽咽起來,「我可憐的小姐啊……」

  小君和中江尷尬無比,想要離開此處又覺得自己要是這般棄小姐于不顧是在於理不合。賣藥郎伸手拉開了紙隔扇,跟著右進前來捉拿他的兩個下人下意識的向後躲了一下,見沒有怪物沖進了,便連滾帶爬的搶在賣藥郎之前跑了出去。

  右進氣的不輕,大口啐道,「跑跑跑,跑得出去嗎?!」他雖然不怎麼信賣藥的,但是如今也不由得他不信——若是真能治退妖物,那保住了四女公子,把這人帶進內宅的自己也算是奇功一件,眼下不能再糟糕了,倒不如賭它一把。

  小君和中江對視一眼,「我們去給小姐拿些果腹的粥湯來……」說著便起身走到賣藥郎和右進的身後,不敢看依靠在乳母懷中的藤姬,藤姬捂住胸口咳嗽了兩聲,乳母依舊抱著她,「再去拿點藥來……」她將手放在藤姬的額頭上,一試之下頓時心急如焚。

  藤姬的額頭,滾燙的如同裝滿熱水的手爐一般。

  小君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心想,雖然對不起小姐,但是跟著這個人的話說不定能離開這裡,小姐病成這樣……

  中江心裡隨和小君相差無幾,但是她心裡到底帶著點愧疚,想著小姐若是就這樣一病不起,香消玉殞就實在是作孽。可是她又是在怕的難受,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呆著了。

  賣藥郎將手放在紙隔扇上,聽著房內眾人交談,未知他想的是什麼,之間他突然收回了腳,伸手在右進額頭上貼了一張符咒。

  「你這是幹……」右進下意識的伸手想撕掉,被賣藥郎一個眼神嚇得收住了手,「貼著這個……去拿鹽,一定要回來,否則……會死的。」他的語調平穩冷靜,透出「違背了的話,絕對會死」這樣的感覺。

  右進嚇得打了個寒顫,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賣藥郎越過進退皆不是的兩個侍女身邊,走到閉著眼睛的藤姬和抱著她,代替她用扇子遮著藤姬臉的乳母身邊,乳母抱著藤姬怕的渾身發抖,卻死死地抱住已經陷入半昏迷的藤姬,「你、您……請……不、不……」她連話都說不太全了,面前的男子妖豔而俊美,但是此時落在乳母眼中卻似乎比外面的妖物更加駭人。

  「若不介意的話,在下略通醫術。」

  妖豔俊美的賣藥男子跪坐在乳母和藤姬的面前,將手緩緩的搭在了藤姬纖弱的手腕上,乳母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那雙十指上塗抹著紫色,光澤如同寶石一樣的指甲,還有那只白皙的手,扇子一時沒有拿穩,掉落在地上。

  藤姬閉著雙眼,黑色的鬢髮遮住了脖子越發襯得面容白淨——雖然白淨,卻略顯蒼白枯槁,女子病中本極其損害美色,但是縱使是這般被折損的容顏,于藤姬之上,亦是讓人眼前一亮。

  雖說「國色天香」「貌美如花」「天仙降世」「如花似玉」「傾國傾城」這樣的詞早已被世人追捧美人而用多了顯得庸俗,但是仔細想來,除了這些詞,竟沒有他言能概括藤姬的美貌。

  「這般美貌,女子看了也要動心哩。」乳母這般想到,卻發現那容貌妖豔的俊美賣藥男子,垂著眼皮,除了把脈之外,至始至終,未曾有半分矚目于藤姬那驚世的美貌之上。

  仿佛……

  紅顏白骨,於我無異。

  絕色佳人,於他眼中,皆若無物。

  乳母一把年紀,看得有點發呆,張嘴囁喏幾聲,竟不自覺的感歎道,「菩薩哩。」隨後捂住嘴,自己掌了兩下嘴——真是對菩薩不敬,怎麼就這樣說出口了呢。

  賣藥的收回搭在藤姬手腕上的手,「在下只是一介賣藥的罷了。」言罷走到自己的藥箱旁邊,拉開最底層,取了幾個藥包出來,開始調藥。

  乳母越發覺得尷尬,值得咳嗽一聲,輕輕撩開遮住藤姬面容的額發。

  若是此人……乳母輕輕拍著藤姬的背如同對待稚子一般,指不定真能治好小姐哩。

  藤姬迷蒙之中微微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一抹紫色用瓷壺的蓋子托著兩枚藥丸遞給乳母,等到那看上去苦苦的藥丸送入口中,除了預想到的藥的苦香,還帶著一絲奇異的甘甜味,將藥原本的苦味沖淡了不少。

  是……蜂蜜嗎?

  藤姬病中,腦海裡混沌不堪,抓著乳母緋袴的手微微收緊,雙唇翕動,然而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只能虛弱道,「萬分感謝。」

  賣藥郎不發一言,待到抱著鹽罐子跌跌撞撞跑進來的右進闖入,右進腳下一絆,險些將鹽罐打翻在地,當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打翻鹽罐之時,賣藥郎的身影又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接住了從他懷中飛出的鹽罐。

  右進摔了個結實,頭上的符咒也飄然落地。

  不待右進抱怨,賣藥郎便著手前去佈置鹽線。

  一聲聲鈴鐺聲,傳入藤姬混沌的腦海。

  她閉上眼睛,在這般危險的境地之中居然第一次覺得安心。

  不必擔心有任何登徒浪子破門而入,逼迫她,傷害她——還美其名曰「風雅」。

  那個至始至終,未曾將雙眸停留於自己容貌的男子……竟讓她,如此安心。

  這個人,想必是菩薩派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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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衣

  大臣家的四女公子,名喚藤姬,容貌絕豔而姿態端莊。

  眾人皆是這樣傳說的。

  「我們的小姐呀,美得連蝴蝶都停在她的手上呢。」侍女們誇耀的聲音。

  「真是連天上的輝夜姬都要為之自慚形穢的美貌啊……」一個模模糊糊的,透著不知是讚美、索求、還是貪婪男子聲。

  兩種聲音交融在一處。

  「啊。」藤姬猛地驚醒,卻發現乳母單手撐著頭睡在她不遠處,再稍微遠一些是小君和中江,以及一直戰戰兢兢的右進和兩個半路又折回來的下人——他們在屏風後面,藤姬只能看見他們被燭火映照的剪影。

  她聽到了幾乎輕不可聞的鈴聲。單手支撐著身體坐起來,藤姬終於看到了那些零零落落的鈴聲究竟來自何處——在被畫出來的鹽線外側,一列一列又一列的,看上去像是天平一樣的小玩意。

  藤姬的身上已經沒有在感到有什麼異樣了,雖然身體依舊沒有什麼力氣,卻也比服藥之前渾身滾熱那種滋味好受得多。那賣藥的男子閉著眼睛,將雙手放在膝上跪坐著,旁邊放著他的藥箱。

  鈴聲從左至右一聲接一聲的響起,似有什麼東西逡巡徘徊在鹽線的結界之外,伺機而動。小君和中江用扇子遮住臉瑟瑟發抖。右進道:「賣、賣藥的,想想辦法吧……」

  賣藥郎緩緩睜開眼睛,在藤姬昏睡之時,他已經向眾人詢問了與「理」和「真」相關的事情,可惜的是,沒有人知道為何會有化貓前來攻擊藤姬。

  那麼……只能詢問藤姬本人了。

  藤姬看到男子站起來往自己這裡走過來,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像是要保護自己一般,乳母連忙上前來隔在兩人中間,只見賣藥郎在藤姬面前跪坐下,「請問……小姐養過貓嗎?」

  他的聲音很動聽,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養……貓?」藤姬愣了一下,「賣藥先生,為何要問這個?」她的神態略顯迷茫,用袖子掩住嘴唇,垂下頭不再看賣藥郎。

  「被攻擊的人,是你,你即是化貓『理』的一部分。」

  「化貓……『理』?」藤姬越發迷茫,不知道賣藥郎究竟在說些什麼,對於養在深閨的佳人來說,這些靈異神怪的名詞,對於藤姬還是第一次聽到,難免不知其意。

  賣藥郎也不著急,只是徐徐的向藤姬解釋,「化貓,所指便是上了年紀的貓,因受到他人的恩惠或者傷害,心懷怨恨或者恩情而變為妖物。所謂『理』就是它這麼做的理由,而與此同在的,還有『真』——即事實的真相。具備『形』『真』『理』就能拔出這把退魔之劍,」他將那柄華麗的,裝飾著鬼頭像的劍橫在自己的面前,「便能斬殺妖魔。」

  耐心的,清晰的解釋。藤姬卻沉默了下來。她垂著頭以扇遮面,從賣藥郎的角度只能看見她微微顫抖的手和額發,良久她道,「那物怪,想要取我的性命嗎?」一直橫在兩人之前護著藤姬的乳母猛地扭過頭去,抽抽噎噎的又想哀嚎,卻最終沒有說出什麼來,心疼無比的撫摸的藤姬的肩膀。

  「誰知道……呢。」賣藥郎不為所動。

  「若是讓它殺了我,也就不必麻煩賣藥先生了吧。」藤姬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驚了一跳,小君急急忙忙道,「小姐你怎麼能這般說呢。」她和中江才成為藤姬的侍女沒有多久,至於原來那一位侍女,不知何故,被藤姬趕了出去。

  想必……十分怨恨藤姬小姐薄情吧?

  賣藥郎對於這個回答似乎不置可否,只是用那不疾不徐的語速說著,「小姐是否被殺死,實在同在下無關,只是妖物存於世間,便必須斬殺。」

  一邊的右進越聽越不對,最後忍不住「啊」了一聲,「不會是……那畜生吧!」他的驚訝聲讓所有人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賣藥郎,「看來,右進先生似乎知道什麼啊。」

  「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年前……廚房裡有只偷吃的貓,被趕得走投無路逃進內宅……那時候是之前的細草侍女出來和我們說一隻貓而已,放過便是……」這般說著他頓了頓,「而後細草侍女就被小姐……被小姐……」

  「趕了出去……嗎?」賣藥郎緩緩介面道。

  藤姬垂頭不語。

  「莫不是……因為小姐趕走了細草,所以被細草所救的貓來找小姐了麼?」中江驚慌失措道,她的神情看上去慌張非常——雖然知道細草是被小姐趕出去的,但是好在那人自有神佛庇佑,竟被一位高貴的公子收入宅邸供職——若是換做她和小君,還不知有沒有這般的福分呢。

  賣藥郎低下頭,看著手中一動不動的寶劍,「不是的。」

  「誒?」眾人皆驚。

  「這並非是物怪的『真』。」他站起來,向前一步,「還請小姐,將事實的真相,向在下一一道來。」

  藤姬垂頭不語,以扇遮面,扭過頭去不願多說一言。

  正在此時,天平由緩至急一個個向一側歪去,隔扇上所貼著的符咒又變成了觸目的血紅色,藤姬依舊不發一言,如同等待著死亡降臨一樣安靜,仿佛在堅持著什麼一般同目光灼灼的賣藥郎對峙著,她也不再以規矩的那般以扇遮面,只是抬起頭來,用那雙極其動人的眸子,安靜的,毫不動搖的看著賣藥郎。

  我是不會說出任何所謂的「真」的。

  賣藥郎從那雙清涼,倔強,動人的眼睛裡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決心。

  還有……悲傷。

  鹽線慢慢的消融,斷開,那讓人恐懼的怒吼再次席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乳母怕的發抖卻依舊伸手抱住了藤姬,小君和中江早已嚇得動彈不得,藤姬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她的乳母推開,站了起來。

  她看著那個沖向自己的怪物,伸出手。

  你來帶我走了嗎?

  儘管淚水止不住的滑落,藤姬卻是微笑著的。

  「想想辦法呀!!!!!!!!!」乳母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一道金色自賣藥郎的手中展開,化作一堵無堅不摧的牆壁擋在淚流滿面的藤姬面前,將咆哮扭曲,面目猙獰貓妖擋在符咒之牆的另外一邊。

  「你就……這麼想死嗎?」難得在不溫不火的語氣之中,夾雜了意思慍怒。

  藤姬看到男子微微側過頭,握著劍的手平伸著,像是那堵金色的符咒之牆的後盾一樣,他單膝著地蹲在藤姬的前方,伸手抓住了藤姬的手腕,這一下,將藤姬的手都捏疼了。

  就在這一刻,貓妖長長的尖嘯一聲,居然從地下鑽出,將兩人團團包圍在那詭異的黑氣之中。「什……」

  腦海中湧入了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片段。

  躲在大紅色裳服下面的三花貓,昂起頭蹭著葡萄染的袴,嬌俏可愛。

  那個人……這麼美麗,為什麼總是在哭呢?

  手指輕輕點在貓兒的鼻子上,「你來帶我走好嗎?」隨後,像是理解自己對著貓兒說這樣的話實在是荒誕不經一樣,藤姬自己先笑了,「怎麼可能呢?你只是只貓兒呀。」

  要是我帶你走的話,總是這樣溫柔的撫摸著我的你,救下了我的命的你,給我好吃的東西的你,總是在哭的你……會不會不會再總是哭了呢?貓咪蹭了蹭藤姬白嫩的手指,像是約定一樣的,輕輕呢喃了一聲。

  拜託了……誰來救救這個人。

  貓咪的聲音,一聲,一聲,伴隨著女孩絕望的哭聲。

  讓人揪心的疼。

  「這才是……你的『真』和『理』嗎?」只是手中的退魔之劍仿佛被卡住了一樣,始終沒有認可。

  究竟……還缺什麼?

  狂風吹熄了房間所有的燭火,眾人的尖叫此起彼伏,待到月光透入,乳母顫抖著雙唇終於尖叫哭喊了出來,「藤姬小姐呀!!!!!」

  原本應該站著賣藥郎和藤姬的地方,如今除了狼藉一片和被撕碎的藤席之外,空無一人。


☆、染香

  「小姐,小姐……上好的絲綢,香丸,還有……啊呀,真是數不過來的呢,這扇子也異常的風雅,啊,還有書信……小姐,至少回信一封吧,否則太薄情了。」

  為何……為何……

  「將禮物盡數退回,也不願意回贈書信的女子,真是薄情啊,這般美貌如同天上的仙子,為何心性卻這般薄情冷酷呢?真是叫人怨恨啊。」

  為何……為何……

  「這樣美豔的女子,為何這般薄情呢,薄情至此,叫人含恨啊。」

  為何……為何……

  這般對我的你們……為何這樣異口同聲的責備我……

  藤姬睜開眼睛,撐著身子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敗的山中別墅之中,她最後的記憶是自己被那個賣藥的男子抓住手腕……然後,那被他稱為化貓的物怪將她卷了起來。

  ……賣藥先生?藤姬此時才發現她躺的地方身下墊著的是自己的裳服,而身上蓋著的,帶著藥香味的外衣。她抬頭來,周圍貼著那些曾經見過一次的符咒,但是賣藥先生卻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好冷。藤姬的身上只穿了白小袖和葡萄染的長袴。她打了個寒顫,伸手抱住胳膊和蓋在自己身上的,帶著藥香的衣服,仿佛這樣能夠稍微溫暖一些。

  只有她一個人嗎?

  賣藥先生去什麼地方了呢?藤姬這樣想到。這個地方連紙隔扇都破舊了,想必是什麼孤魂野鬼出沒之地吧。

  想到這裡,藤姬突然笑了出來,似乎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在這種地方也很好?真是奇怪,一旦這樣想,心裡就不覺得懼怕了。

  正這樣想著,突然看到一縷幽幽的橙色燭火由遠及近飄忽了過來,藤姬抱著身上的衣服向後挪了一點,一隻手搭在了紙隔扇上,藤姬在紙隔扇被拉開,冷風爭先恐後的灌進房中的那一刻閉上了眼睛緊緊抱住了蓋在自己身上的,屬於賣藥郎的衣服。

  是鬼魂嗎?她這樣想到,閉著眼睛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方卻沒有做什麼,藤姬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穿著綠色裡衣的賣藥郎手持著燭火,將手上的燭火放在藤姬面前,然後雙手放在膝上在藤姬面前跪坐了下來。

  藤姬下意識的向後挪了一點,「這是……哪裡?」

  「誰知道呢。」賣藥郎說話的語調依舊不溫不火,藤姬別過頭去,眼角的餘光掃到賣藥郎身上單薄的綠色裡衣之時才想起自己身上蓋著的是他的衣服,可是她身上除了白小袖和葡萄染長袴之外,只剩下那件被她壓在身下的裳服,頓時不知要怎麼做才好。

  「衣服的事情……倒不重要。」仿佛看穿了藤姬的驚慌失措,賣藥郎不疾不徐道,「雖然知道小姐什麼都不會說……在下還是要詢問,事實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呢?」

  藤姬垂頭不語。

  「物怪的『形』為化貓,『理』為……恐怕是『想要帶你離開』這樣的心情,從一開始,化貓就不想殺死任何人……」賣藥郎頓了頓,「但也只是……一開始而已。」

  「剩下的……只有怎樣也對不上的『真』了……還請小姐……向我一一道來。」

  藤姬抿起嘴唇,她本是國色天香之美,常言道燈燭之下觀美人,更比白天勝十倍,又有人言,美人蹙眉別有風味——藤姬的容顏在這破舊的房間之中越發豔豔生輝,若是換做尋常人,只怕要移不開眼睛了。

  「賣藥先生……為何如此執著呢。」藤姬哀然道。「既然除了藤姬之外,化貓不想傷害任何人,先生為何不放它一條生路。」

  「哼。」賣藥的抿唇一笑,他原本就長得異常俊美妖豔,這一笑竟讓藤姬覺得心口一跳,「在下也說了……只是、一開始而已。」

  「這樣下去……在下,說不定……就要死在化貓的爪下了。」

  「為何?」藤姬輕聲驚訝道。

  「因為……在下,礙事了。」

  藤姬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下……阻礙了化貓的行動,阻礙了它帶走藤姬小姐,」賣藥郎說話的速度依舊是那樣的不溫不火,仿佛是在說別人將要命懸一線,而不是自己。藤姬抱著衣服怯生生的看著他。「藤姬小姐……要看著在下就這樣死去,呵,這倒也無妨……」

  「那麼……賣藥先生,不要管藤姬不就好了嗎?」藤姬放下遮住嘴唇的手,哀然道,「藤姬不懂先生的執著。」

  「在下也不懂小姐的執著。」賣藥郎搖了搖頭,輕笑道,「只要物怪存於世,在下就必須斬殺。」

  藤姬除了賣藥郎的衣服之外,沒有其他可以遮住自己面容的東西,心中窘迫不堪,仿佛回到了那個噩夢一樣的夜晚,連雙肩都忍不住開始顫抖。

  「藤姬小姐……似乎……非常害怕啊。」賣藥郎伸手,藤姬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很害怕的東西一樣往後退卻,「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的聲音同賣藥郎在化貓給出的那些記憶中的一部分重疊在了一起。

  藤姬丟開賣藥郎的衣服,抱著自己的裳服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哽咽著重複這句話。

  閉著眼睛發抖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身上被蓋上了一件織物,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藤姬看到的便是正坐在燭火旁邊閉著眼睛的賣藥郎。「會著涼的。」男人閉著眼睛這樣說了一句,帶著點笑意。

  ……是誰說自己說不定會被殺掉的。看上去完全不像啊。藤姬怯怯的往後挪了一點。房間中四處都貼著符咒,但是現在卻沒有絲毫動靜,正如賣藥先生所說,這裡也許必定要死一個人的。

  她被帶出宅邸,體弱多病的她是不可能在這樣的嚴冬中撐下來的。

  賣藥先生阻礙化貓,也許會被殺死。

  而那個孩子……那個想要把自己帶走的孩子……也許會被賣藥先生斬殺。

  藤姬痛苦的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難受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話。

  不如就讓她死去好了。


☆、蜻蛉

  「小姐既然不願意回答,那麼在下就只能冒犯提問了。」賣藥郎的聲音原本動聽,但是落入藤姬的耳中她卻覺得痛苦萬分。藤姬徒勞的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下,沾濕了蓋在身上的衣服。

  「是物怪化貓的,乃是小姐的怨念,小姐為何而哀怨。」

  第一聲,錐心。

  「化貓乃小姐所救,所養,所照顧,『理』乃小姐之心願,那麼『真』便是小姐有此心願的原因吧。」

  第二問,蝕骨。

  「小姐將細草侍女趕走,是否與此相關呢?」

  藤姬掩住口,嗚咽著扭過頭去。

  「剛剛在下伸手之時,藤姬小姐畏懼萬分,這是為何呢?」

  藤姬痛苦不堪,這聲聲提問就像是在她尚未結痂,仍在流血的傷口上又狠狠的撒了一把鹽,她只能掩住自己的雙唇,輕聲嗚咽著,拒絕回答賣藥郎的提問。

  「小姐是否願意……聽一下,在下不負責任的猜想呢?」

  不要說。

  「有一個自幼病弱的小姐,因為生的美貌,所以,兄長和身邊的侍女,乳母等等極力四處吹噓……」

  不要說。

  「嘛……這也是……這個世道上經常有的故事,真像是物語小說一般啊。可惜的是……物語小說中的浪漫愛情卻並沒有發生在這位小姐的身上,某個夜晚,小姐入睡之時,侍女便……帶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不要再說了。」藤姬捂住耳朵,淚水漣漣。「不要再說了。」

  符咒再次發生了變化,由原本的黑色變作觸目的紅色,怪物的咆哮聲再次響起,藤姬捂住耳朵蜷縮成一團,想要從由賣藥郎口中傾吐出的,那讓她痛苦不已的,所謂的「真」中解脫出來。

  「小姐拒絕互通書信,更加將禮物盡數退回,更甚者,趕走了那位牽線搭橋的侍女……」

  「不要再說了。」藤姬早已經泣不成聲。在震動和物怪的咆哮聲中,藤姬緊緊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心口疼的幾乎要暈厥過去,只是可惜,那賣藥男子依舊在自顧自的訴說著。

  「這般的小姐,被眾人責備為『薄情』又『冷酷』,因為悲痛而臥病在床,陪伴在身側,能傾吐哀傷的物件,只有那只被撫養的,上了年紀的老貓……」

  藤姬捂住心口,緊蹙雙眉,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她本病弱不堪,加上男人續續道來的話語,竟刺激得她幾乎要暈厥過去。

  那咆哮依舊如影隨形,賣藥郎站起來,手上依舊持著那把華麗的退魔之劍,符咒將因為藤姬的哀痛而咆哮憤怒不已的化貓擋在結界外側。

  「物怪的形為『化貓』。」隨著他的話,退魔之劍上的鬼之頭像,發出了「叮」的一聲,像是認可一樣。

  「化貓的『真』為,藤姬小姐的怨念,受到殘害的悲痛和對自身的厭棄……心懷痛苦而無從逃脫。」

  鬼之頭像再次發出了認可的「叮」聲,藤姬終於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化貓之『理』為藤姬小姐的心願,即……」賣藥郎的語調漸漸變輕,「想要離開的約定。」

  最後一聲「叮」,伴隨著終於衝破了結界阻隔的化貓的怒吼。

  「以『形』『真』『理』……解封此劍!」

  擲地有聲的斷喝,佐以劍出鞘的金屬聲,貓兒的吼聲。

  只是昏迷的藤姬已經聽不到這些聲音。

  與那孩子相見,是最痛苦的那段時日。

  細草為那人牽線搭橋,在那一晚之後,變收到了那人贈送的唐裝。逼著她回信,責備她無情,竟逼的自己臥病不起,痛苦不堪。

  那貓兒,在下人的追趕中,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了藤姬的被窩之中,可憐的……可憐的……

  和自己一樣。

  藤姬收留了貓兒,每天餵養它。

  就是這樣,「只有你不會責備我。」的心情裡,她竟如同找到了支柱一樣,對著貓兒極盡寵愛——貓兒,貓兒……你多好啊。

  貓兒,貓兒,你不會像他們一樣責備我。

  貓兒。貓兒……

  你若是能帶我離開,多好。

  「貓兒。」藤姬的淚水沾濕了身下的裳服。

  貓兒。

  貓兒。

  對不起。

  「滅!」

  輝煌的金色消退,穿著綠色裡衣的男子半跪在地,手中捧著一隻已經了無聲息的三花貓兒。他轉身將貓兒放在藤姬的懷裡。

  竟像是人同貓兒相互依偎著一樣。

  「這樣一來……便解決了吧。」

  ……

  雪依舊在飄落著。

  藤姬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乳母正坐在自己身邊拭淚,乳母一見到藤姬醒過來,頓時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的念了起來。

  藤姬木然的看著頭頂的樑柱,張了張嘴,卻又反應了過來,「貓兒。」她轉過頭去,「乳母……貓兒……」

  她的貓兒。

  「什麼貓?啊……那只貓……已經埋了。」乳母驚訝道,原本以為小姐被妖物擄去,又何那種鄉下人呆了一段時間,想必是受盡苦楚,卻沒想到一開口問的便是那只被她抱在懷中的死去的貓兒。

  ……雖然乳母承認那個賣藥的不是一般人,又救了小姐性命,但是……鄉下人就是鄉下人……她也……

  聽到這話,藤姬的心口又是一疼,再次暈厥了過去。

  自那之後,藤姬病的越發嚴重,竟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只餘了一口氣殘喘著。一日之內,竟沒有幾刻是清醒著的。開春之時,藤姬房前的梅花先於櫻花綻放了一朵,她命人卷起細竹簾來,小君,中江等人,畢竟同藤姬並不親厚,小姐病重,雖然憐憫,卻也忍不住在思忖若是這樣一位美人香消玉殞,她們這些侍女該何去何從。

  在細竹簾卷起之後,藤姬便讓侍女們退了下去,她病中容顏枯槁憔悴,早已不及過去百分之一,藤姬卻覺得無所謂。

  待梅花謝了,她也該去了。

  「咪嗚。」

  稚嫩的,撒嬌一般的叫聲。

  藤姬驚然以手撐起身子,東張西望起來。

  貓兒?

  待到她定睛看去的時候,卻發現才冒出嫩芽的藤花架子之下,站著一人。

  妖豔俊美的容貌,華麗詭異的服飾。

  藤姬扭過頭去咬著嘴唇。

  「小姐看上去真是病得不輕啊。」男人的語調依舊那樣不疾不徐。

  藤姬咬牙不應。

  「看來……這個小傢伙,藤姬小姐也不想要了……真是可憐啊,可憐啊。要交給誰撫養呢……真是麻煩啊……」不知何時賣藥郎已經走到藤姬跟前,他的懷中鑽出一隻稚嫩的三花貓崽。瞪著溜圓的眼睛東張西望,最後從他的懷中跳出來,毫不畏懼的跳到藤姬面前,兩隻爪子不安分的玩弄起藤姬的鬢髮。

  藤姬愣愣的看著淘氣的小傢伙。賣藥的伸手揪住貓仔的後頸皮,藤姬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伸手拍掉了藥郎企圖拖走小貓的爪子,一把將小貓如同孩子一般護在懷裡。「誰說不要了。」

  「小姐?」小君在房間外面喊了一聲,伸手推開紙隔扇往房間裡面望過來,藤姬連忙扭頭,卻發現賣藥郎原本站著的地方空無一人。

  懷中的貓兒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藤姬的臉頰。

  「癢。」藤姬輕笑出了聲,伸手撫摸著三花貓仔小小的腦袋。

  「咦……剛剛似是聽到了男子的聲音……」小君疑惑道,「呀,這是何處來的貓兒?」

  「小君。」藤姬輕聲道,「去給我,還有這貓兒……準備膳食,啊……我要吃藥。」

  藤姬已經有一段時間未進米水,連藥也吃不下,突然開口要求準備膳食,可將小君樂壞了,「這便去!」說這邊跑了出去。

  藤姬抬起頭來,懷中的貓兒打了個哈欠,依偎進了藤姬的懷中,枝頭梅花,正是嬌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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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櫻

  自開春以來,藤姬的氣色漸漸變好,雖然身子依舊嬌弱,卻沒有早些日子那般柔弱不堪。她本是美人,身體養好了,便越發顯得面容嬌豔,貌美如花,竟讓乳母愛不釋手,巴不得天天看著這美人。

  「多看我家小姐兩眼,我便能多活幾年呢。」乳母這般笑道,原本藤姬是出生便體弱,吃藥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然而吃了多少貴重的補身藥物都不甚見效——乳母內裡歡喜的拍手想到,「那賣藥郎倒真是有幾分本事呢。」

  藤姬這段時間吃的是賣藥郎給乳母的漢方,雖然苦得很,但是效果卻實在不錯。「待頭髮再張長一點,我家小姐就是真真十全無缺的絕色美人了。」乳母終究遺憾藤姬那一頭烏雲長髮,可憐之前病的厲害,一併剪去實在是可惜。

  藤姬的身子日漸好起來,雖是好事,可麻煩卻也接踵而至,有一位出身高貴的少將不知從何處得知藤姬之事,千方百計打聽,聞得眾人說這女子愛貓成癡,故此弄了一隻及其可愛毛色雪白的貓兒放在精緻的竹籃之中,想盡辦法托了藤姬的哥哥頭中將送去。

  頭中將自知妹妹身體不好,也不願意收下任何男子的禮物,想了一下便心生一計,假裝貓兒乃是自己送給藤姬的禮物。

  那小貓本是純種,又實在年幼,可憐可愛,趴在竹籃邊緣東張西望,三花貓兒從藤姬的懷中跳出來,踱著步子走到小白貓身邊,探頭聞了聞那新來的小貓,扭頭看了看藤姬,忽然舉起爪子將蹣跚著從竹籃裡爬出來的小白貓兒一巴掌扇得打了兩個滾,直發愣。

  這一舉動將頭中將都嚇到了,妹妹所養居然是這樣一隻兇悍又擅嫉妒的貓,實在是叫人覺得驚訝——但是又因為妹妹寵愛它,故此不好責備。

  三花貓舔了舔爪子,甩甩尾巴獨佔了藤姬的裙裾,可憐被一巴掌扇懵了的白貓兒,委委屈屈的蹭到三花貓的跟前,討好般的咪嗚了一聲。

  頭中將和藤姬皆是忍不住啞然失笑。「妹妹,你這貓兒倒是厲害。」

  藤姬伸手揉了揉三花貓的腦袋,「這白貓兒真是可愛。」

  「是啊是啊,這可是百裡挑一的可愛貓兒呢。」頭中將附和道,心想藤姬肯收下這白貓兒便是好的。

  藤姬伸手將三花和它身邊委委屈屈的白貓兒一併摟在懷中,如同寵愛孩童一般。頭中將見狀,松了一口氣便退了出去。

  時值四月,山櫻剛剛褪去顏色,藤花便初吐芬芳,雖然不似盛期那般壯觀,卻也能讓那些風雅之人在花架之下吟唱一曲了,藤姬房外的花木種植極費心思,梅花開罷,便是山櫻吐蕊,山櫻褪去,便是藤花爭豔,依此類推,閨房之外一年四季竟無一日是無花可賞。

  藤姬命人卷起竹簾,以扇掩口,靠在木柱之旁遠觀吐蕊的藤花,那互淺互深的紫色,在月色之下更添一分朦朧之美。不知為何,藤姬忍不住想到,這紫色同綠色交織在一起,若添點紅色,豈不是那人的……

  「月下藤花,雖然風雅,卻不及小姐萬分之一呢。」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響起,將藤姬驚了一跳,正欲轉身逃跑卻發現被攔住了去路。

  「小姐不必驚慌……」那男子伸出手來,「在下聽聞小姐擅長香道與和歌,實在是……」他話未說完,只聽的「喵嗚」一聲,一道黑影將他撲了滿懷,少將尚且沒有站穩,竟被著突如其來得一撲弄的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臉上被軟軟毛毛的東西踩了幾腳,那東西便討的不知蹤影,再定睛看去,卻連藤姬都不知所蹤了。

  少將灰頭土臉,自知這般是在無顏再去找藤姬,便灰溜溜的整理了身上的直衣,離開了藤姬的院落。

  待到他離開之後,回廊之旁的荼蘼花叢便動了動,雖然荼蘼之花尚未開放,卻勝在回廊之旁垂下的薔薇花枝遮得嚴密,加上少將被貓所撲,驚慌失措,他人躲在其中才未被發現。

  藤姬的身上所穿本是「細長」常服,不比十二單華麗累贅,便於隱藏。只是她如今的處境卻未必比剛剛被少將糾纏好受些。

  在三花貓兒撲向少將之時,她本是想不出躲在滿是尖刺的花叢之中的,只是手腕被拉了一下,整個人便撲進一個滿是藥香的懷裡,待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已被薔薇帶刺的枝條隱蔽住,藤姬身材嬌小,如此一來便完全伏在那人懷中,羞的不能自已。待到抬頭,卻又看見那人背對著藤條,替自己挨了薔薇的花刺,心中感激不已,五味雜陳。

  賣藥郎放看面頰緋紅的藤姬,神色如常,「在下只是來在下的藥是否對藤姬小姐的病症有所助益而已。」

  藤姬道了一聲謝,便慌慌忙忙跑進自己的閨房之中,也不叫侍女,自己放下竹簾,羞得面色緋紅。待到好容易心情平靜了,再卷起竹簾,卻發現簾外早已空無一人,心下又失落起來,好在那三花貓兒踱著步子擠到藤姬身邊,用腦袋蹭了蹭藤姬的手指。藤姬抱起貓兒,「今日多謝你了。」

  「喵嗚。」貓兒似有所感,叫喚了一聲,抖了抖耳朵便睡下了。

  次日夜晚,賣藥郎卻再次出現在了庭院之中,只是這一次是由侍女帶著,前來送藥的。藤姬望著他那毫無動容的臉,忍不住想起昨晚之事,不禁面色緋紅,她以扇掩口道,「有勞賣藥先生了。」

  賣藥郎「呵」的笑了一聲,「醫藥之事,原本就有心誠則靈只說,小姐身體轉好,只是小姐心誠罷了。」

  藤姬不由得疑惑,轉而又聽見賣藥郎這樣說道,「在下販藥只是,總是會遇到一些無理取鬧之人,總是揪著在下說『藥沒有效果』,在下只能回答『藥沒有效果,只是閣下心不夠誠,所以沒有效果』,本來指望著只吃藥就能治好病的實在是無理取鬧,卻總是被嚷嚷著說在下賣假藥要在下還錢,真是無奈啊。」他這樣說著還認真的拍了兩下額頭。

  藤姬愣了一下,一邊的小君忍不住嘟囔道,「這還不是賣假藥麼?」話一出口,藤姬忍不住遮住口,笑出了聲來——那聲音動聽悅耳,小君竟從沒見藤姬這般愉快的笑過——藤姬本是角色美人,笑起來更是叫人移不開眼睛的美豔,仿佛要將那盛放的花都比下去。

  「那……藤姬是心誠則靈,賣藥先生可遇到一個不會無理取鬧的客人了?」藤姬語調活潑,說不出的可愛。

  這人……莫不是故意逗自己笑吧?

  正在此時,回廊一頭響起了人的說笑之聲,循聲望去,卻是藤姬之兄頭中將和兩位氣度不凡的貴公子,一位便是昨夜被貓兒驚了一跳的那位少將,另一位卻是一位位居納言,前途無量的公子。

  三人見藤姬簾前跪坐著一個衣著華麗,綁著紫色頭巾的男子,頓時有些大驚小怪,「這、這庭院內宅之中怎麼會有……」

  小君連忙道,「這位大夫是前來給小姐看病的,昔日他給出的漢方對小姐康復大有助益,故此請了進來……還望大人見諒。」她姿態端莊,禮數十足,竟挑不出一點錯來。

  賣藥郎膝行轉身,雙手放在身前伏身行了一禮,之後才緩緩抬起頭來未曾直視三位身份高貴的貴公子。

  少將忍不住用扇子遮住口對身邊的中納言竊竊私語道,「觀此人氣度,禮數倒是同尋常鄉下人不同,容貌妖豔光彩倒是從未見過,昔日皆以為販夫走卒之流皆粗鄙不堪,容貌姿態也難以入目,誰知道竟有這樣的人物。莫不是狐狸生的吧?」除卻那妖豔俊美的容顏,那雙耳朵也太過古怪了一些,聽聞那位大陰陽師安培晴明乃是白狐所生之子,不知是不是也是這般容貌?

  中納言則道,「這般容貌,倒是少見……若是女子,光是美色,怕不輸給那位藤姬小姐吧。」他們未曾見過藤姬之貌,乍一見賣藥郎妖豔的外貌,竟忍不住幻想起來,中納言自知失禮,乾咳一聲道,「久聞藤姬小姐擅長香道,特來討教。望小姐不要拒絕才好。」

  頭中將道,「妹妹既然在看病,做哥哥的實在不好打擾……」他細長的眼睛掃過一邊垂著眼的賣藥郎,後者不卑不亢的答道,「在下只是來送藥的,藥已送到,在下便告辭了。」言罷對著藤姬和三位公子各行了一禮,備齊藥箱便由中江帶著準備離開。

  少將與中納言本在聊藤姬的那只兇悍無比的貓兒,中納言也是個愛貓之人,以為貓兒當以溫順為要,被傳言所道的那位天上天下僅此一人的美人藤姬,怎不調|教貓兒呢?便深覺可惜。

  此時,聽得一聲鈴鐺聲,少將知那是撲了自己的那只貓兒,本就有些不忿,卻看見那貓兒撒嬌似的轉到賣藥郎的腳邊,甩著尾巴蹭了蹭賣藥郎的綁腿,自己所送那只純種的白貓竟乖巧的跟在三花貓的身後向著藥郎撒嬌,瞧也不瞧自己一眼,頓時氣結。

  賣藥的看著兩隻圍著自己撒嬌的貓兒,忍不住抿唇,他唇上本有紫色的唇彩,看上去如同微笑一般魅惑,只是這真的笑出來,卻實在是清秀。

  藤姬推了小君一把,後者才忙忙的跑出來,將兩隻貓兒抱回竹簾內,藤姬在竹簾之內看著漸行漸遠的賣藥郎,心裡又難過了起來,之後的調香也不甚有精神,雖說中納言讚不絕口,藤姬卻自知自己漫不經心。

  值得推說身體尚未大好,不能盡心盡力,頭中將便送了兩位貴人離開。

  藤姬悶悶不樂的望著廊外明月,不由得想到——自己……這是怎麼了呢?

  見不到那人,心裡就落寞。


☆、棣棠

  卻說兩位貴公子自藤姬處回歸各自居所,結伴而行,一路之上相互評論著今晚所見之事,中納言對藤姬所調之香頗為讚賞,只是忍不住感歎道,「常言道識香之人若是聞到香便知調香之人的心情,可是這藤姬小姐的香,實在讓在下不知小姐心中所想為何。」他用扇子敲了敲牛車的簾子,「怕是那位小姐敷衍我們哩。」

  「雖然隔著竹簾,卻隱約能窺見小姐調香姿態優雅可人,可惜今日拜訪未能得見容貌。」少將隨昨夜之時已經得以窺見藤姬月下花容,只是當著中納言的面,他也不願說出此事——這般美人,若是獨佔才好。便深憾自己同頭中將之言被中納言聽見,以至於此人一同前往。

  必要尋個機會,同那藤姬小姐獨處,以表愛慕之情才是。

  天色本已晚,街道之上除了中納言同少將的牛車之前由僕人所點的燈籠之外,只餘下朦朧難辨的月光,夜風刮過,呼嘯作響,吹著流雲遮住了月亮,兩位貴公子皆是渾身一顫,「可曾聽見什麼怪異之聲……?」中納言對著少將這般言語道。

  「……只是風吧?」

  牛車一震,前面傳來了馬的嘶鳴聲,還有僕人的驚慌失措的大叫聲,兩位也顧不上驚訝,掀開車後的竹簾問道,「椎,怎麼……」少將喊著他僕人的名字,只是尚且沒有問完,便將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雖然看不真切,但是他們面前,確實有浩浩蕩蕩的東西正在逡巡而過。

  中納言見多識廣,立刻想到兩人究竟遇到了什麼,頓時嚇得兩股戰戰,「百、百……」他已經連話都說不全了。少將也是汗如雨下,中納言不必將話說完,他已知道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麼。

  百鬼夜行。

  居然讓他們遇到了!

  中納言渾身發抖,雙手合十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他們本不是能看見此物之人,只是這些妖物浩浩蕩蕩,本來看不見之人也能從那雲繞著的黑氣之中窺見這妖魔鬼怪集結之時帶來的壯觀而讓人恐懼的氣勢。

  就在二人以為自己會被這浩浩蕩蕩的百鬼夜行之勢吞噬的時候,中納言的手突然不聽使喚的抬起來,從袖子中列隊而出一個個折疊好的小紙包,當折紙舒展開時,一張白紙之上,突然冒出了許多奇異的文字,扭曲變換之後,圖案最終化作了一隻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符咒轉化為金色,而那黑色的「眼睛」,則變成了灼目的血紅。

  黑色的不祥之氣在團團圍繞,如同障壁一般的符咒之牆外面逡巡著,徘徊著。

  「人呀……」

  「人的氣味呀……」

  「能吃的……」

  那符咒所化的金色壁障旋轉著,不為所動的將那些魑魅魍魎擋在結界之外。

  結界之內的人屏息閉眼,更有甚者兩股戰戰,竟發出一股讓人掩鼻的惡臭來,實在狼狽不堪。咒文之聲自暗處想起,數道符咒從四面八方射來,攻擊著扭動嚎叫的黑色霧氣——這是落于兩位貴人眼中的場景,而那位頭戴絹紗烏帽的陰陽師眼中想必決然不會是這般景象,雲破月來,待昏暗之色一掃而空,兩位貴人才看清那人。

  身穿白色直衣,頭戴烏帽,手持蝙蝠之扇,雖然年紀應該不小了,倒是氣度優雅非凡——怕是什麼了不起的陰陽師的樣子,中納言咳嗽一聲道,「真是萬分感謝出手相救……」他雖然也嚇得不輕,好歹還能做出鎮定的樣子,一邊的少將卻終究年輕,面色發白竟有些著魔的樣子。

  其餘僕人更是不必說,東倒西歪,念佛不止,感恩戴德,叩拜不息的,更是不在話下。

  陰陽師笑而不語,走到兩位貴人跟前,那金碧輝煌的金色壁障不知何時已經撤去,只餘下三張白紙躺在地上,陰陽師蹲下,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一張。

  此時中納言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妖豔美麗,更兼氣度不凡,他不由得正坐道,「敢問先生大名。」

  「啊……」那俊美的男子才像是剛剛看到他似的恍然大悟道,「真是失禮了,在下……安培晴明。」

  安培晴明!這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陰陽師麼?中納言安安慶倖自己危急之時遇到此等可靠之人,此時的少將已經緩過來,自知失態,乾咳一聲便言道,「多謝先生相救了。」他以為那些金色的符咒也是安培晴明所施,內裡感激無比。

  「啊……不必不必……」常人所傳乃是白狐之子的俊美青年望著手中的符咒,露出一個如同醇酒一般讓人微醺的笑容,「兩位貴人……真是好福氣啊。」他這般感歎道,「雖然外出遇到百鬼夜行這般不祥之物……卻有幸得見了一位……明王菩薩哩。」

  他雙眸細長,容顏俊美,這般耐人尋味的將所說之話淺笑道來,實在是讓人不由得眼前一亮。中納言不由得想起自己在藤姬之處所見到的那位賣藥郎,不由覺得兩人在氣質之上雖然千差萬別,卻一樣是俊美而有風度的人哩。

  待回過神來,卻發現晴明已經走遠,便深深的歎了幾口氣——回去,怕是要物忌幾日了。

  卻說那邊藤姬送走了兩位大人,今夜不知何故,風聲尖利,星月無光,故此畏懼難眠,便抱著貓兒坐起來,也不叫醒正在熟睡的侍女們,自己點燃燭火,取出了調香的香箸,香盒,香料等物,小白貓兒年幼好奇,湊到一個香盒邊上聞了聞,打了兩個噴嚏。三花貓兒睜開眼睛掃了它一眼便甩甩尾巴把它扇到一邊,自己在藤姬跟前坐下舔爪,惹得藤姬忍俊不禁,又愛又憐,由著這倆孩子霸佔自己的裙裾。

  她閉上眼睛,心中便想起那人的模樣,鼻尖似縈繞著藥香之氣。

  那香味並不是什麼熏衣之香,聞著卻格外舒心。

  那人……

  來去不定,不知行蹤,似若有若無的藏香一般。

  藤姬心中纏綿婉轉,不由得腦中靈光乍現,想到一劑香藥的調配方法,著手調製,竟不覺得乏力無味,反倒興致勃勃,心情舒暢。

  調香思人,人在何處?

  那人,現在在什麼地方,又在做什麼呢?

  「深夜調香,藤姬小姐……果然萬分風雅呢。」


☆、荼蘼

  藤姬愕然的看著出現在竹簾之前的男子,下意識的向後想要轉身,後者緊接著道,「小姐不必驚慌,在下前來只是為了向小姐確認一件事情而已。」因被竹簾阻隔,藤姬不甚能看清那人的容貌,但聽聲音,卻似乎是個溫和沉穩之人。

  一張白紙自竹簾之外被扇子捧著送了進來——那扇子之上不比其他貴族子弟華美而帶著熏香,只是普通的白色紙扇,上面畫著一個桔梗印。不知何故,那白紙之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晦澀難明的文字,扭曲變化之後便化作一隻眼睛般的圖案。

  藤姬「啊」的感歎了一聲,隨即掩住口,心下想道——這不是賣藥先生的符咒麼?為何會在此人手上?只聽的那人道,「在下在尋找此符咒的施法者,還望小姐告知。」藤姬皺眉,輕聲道,「藤姬不知。」雖然不知道賣藥先生是否還會來這裡,藤姬卻覺得此時還是先問問賣藥先生,他人貿貿然詢問,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竹簾外那人沉吟片刻道,「是在下唐突了。」言罷留下符咒轉身欲離開,藤姬忙出聲問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來人輕笑一聲,「只是一介陰陽師罷了。」言罷飄然而去,藤姬不由得皺眉擔憂起來——陰陽師為何要尋找賣藥先生?她不由得想起賣藥郎那尖尖的異于常人的耳朵,心口頓時一跳——那人?莫非那人……?

  短暫的驚訝過後,藤姬舒了一口氣——就算那人是又如何呢?那人……比很多人都好得多哩。

  藤姬收起調製好的香丸,轉身回到房內。

  但是過去了三四日,那人卻始終未曾現身,好像已經將她忘記了一樣,藤姬數著賣藥郎送來的藥丸,眼見這些藥丸一顆顆少下去,心中恨不得立刻服完——轉而一想,也知道這乃是自己心急所知,竟產生這般讓人忍俊不禁的想法——若是被人知道,少不了要被笑話一番了。

  藥丸漸少,能再見到那人的日子也就越近。

  過了些日子,陽光豔豔,倒是個郊遊的好日子,可惜藤姬身子尚未大好,故此辜負了這般春|色,未能出去踏青,好在她閨房之前各色花團錦簇,春|色不輸院外,她的身子一天好過一天,到讓她的父親左大臣高興不已。

  這日探望女兒之時便將日後之時略略同藤姬說了一些,藤姬本是美貌無雙,若非身子太弱,早在兩年前左大臣便有意將她送入宮中,可惜那時她身子是在太弱,故此未能成功,只能留在家中調養。

  如今藤姬身子日漸好轉,倒是讓這件事情有了眉目。

  「明年五節會之時,你倒是能為陛下獻上一曲哩。」左大臣自知藤姬自幼體弱,有些擔憂她是否能像其他家的小姐一樣起舞。

  藤姬心下一緊,仿佛若被一隻手攫住了一般——入宮……是了,她自幼便知道,作為貴族家的女兒,能入宮不但是榮耀,也是對於家族的責任,可是……藤姬心裡未免痛苦,若是入宮,怕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到那人了。

  說來倒也奇怪,雖然藥方藥丸都有給出,只是只有那人的藥藤姬吃了才有效果,有自己配製的藥丸,卻不甚見效。

  與其說是藥丸起效,倒不說是藤姬自己見到那人心裡歡喜,故此精神也變得好了許多。

  然而藤姬是知道的,心裡愛慕那人,這種事情,放在父兄,乃至身邊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可思議,簡直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是人的心要是能說控制便控制,這世上便不會有那麼多痛苦的事情了。

  藤姬自知自己對那人心生愛慕是不被允許的,便將它藏在心底,當作自己永遠都不會外傳的珍寶一般。只是雖然如此,自己不入宮,總是能夠有機會見到那人——這種心情,讓她每日都充滿了希冀——那人,也許今日會來?也許明日會來?

  不求其他,更不求那人能對自己產生如自己對他一般的心意,只是能見著,便是值得歡喜的事情。

  ……若是進宮去,怕是一生都無法再見此人了。

  而這樣的未來,竟然是被確定的,無法更改,無法反抗的——絕對的未來。藤姬痛苦不堪,強忍了片刻才忍住未曾流下淚來,左大臣只當她心裡不舍,故此安慰道,「你不必如此傷感,入宮侍奉陛下乃是福分哩,至於你身子弱,那也無妨,這世上哪有比宮中更能找到調養你身子的藥材呢……若是身子大好,生下皇子,更是福分中的福分了。」他頓了頓,擺出一副父親的威嚴樣子耳提面命道,「雖說你美貌,但是女子當以柔順溫和為主,尤其是侍奉陛下,千萬不可左強——前些年因你身子弱,故此未曾認真教養,一味放任了事,如今也不能了。」

  藤姬雙手交疊伏身行禮道,「有勞父親大人掛懷了。」姿態優雅得體,左大臣心下滿意,便點了點頭,又絮絮叨叨的教導了一些家常之事,告誡藤姬不可太過調皮。

  藤姬心中難過,那些話也沒入耳多少,痛苦非常。自左大臣離開之後便悶悶不樂,貓兒在身側撒嬌也未能讓她展露笑容,她望著那只蹭著她手指的三花貓兒,心中的痛苦又多加了一分。

  那人……已經……註定不能見到了。

  次日藤姬命小君等人帶來一把象牙的扇骨,一些上等的絹綢和顏料,絲線,鎏金鈴鐺若干——她雖然並不太擅長此道,但若是悉心製作,成品倒也能說得過去。

  她要做一把摺扇。

  至少,在來年五節會之前,她會把這把摺扇做好。

  她已經不會再去奢求有什麼人能將自己從這裡帶出去,她的一生都只能在此籠中,如同那籠中的鳥兒,只能仰望天空——她出身在此,一切的一切都在這裡。

  無處可逃。

  藤姬閉上眼睛,眼淚緩緩滑落,滴落在手上尚且未曾繪上任何圖案的絹扇之上。

  若是來年五節之前,我還能見到你,我願手持我親手所制的絹扇,為你月下起舞,將我一生最美的舞蹈和容顏展現於你之前。

  這是我不可告人的,珍寶般的秘密。

  對你的愛慕如是。

  以及……那之後的決心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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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 桔梗

  自從確定了入宮的未來之後,藤姬所在的二條院便接二連三的能夠收到左大臣和哥哥頭中將送來的各色禮物和小玩意,藤姬一概賞賜給侍女和下人們,自己則專心製作摺扇,最後摺扇熏上熏香的時候,她突然有一種心神一松的感覺,頭腦也微微有些麻痹感。

  藥丸已經吃完了,但是這一次是乳母把藥帶了進來,藤姬並沒有見到賣藥郎,這讓她的心情急轉直下——那人不來了嗎?那人……不願意見我嗎?

  藤姬知道賣藥郎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至少他很少矚目於自己的容貌,藤姬知道自己是個美人,雖然這美讓她吃了些苦頭,她卻也知道這番美貌讓她和其他女子相比多了天然的優勢——只是那人是不一樣的。

  心裡患得患失,藤姬只覺得心口又忍不住疼起來。他若是不來,自己又為何要這般費心費力的等著呢?他若是不來,自己如何……如何……

  藤姬無法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只能望著裝在藥盒中的那一顆顆黑珍珠般的藥丸,悶悶不樂。小君只覺得奇怪,便對中江道,「小姐往日裡,只要是那賣藥的來,便容光豔豔仿佛若那春天枝頭盛放的八重櫻都要黯然失色。莫非……」她神態遲疑,不知是否該將此話說出口。

  中江驚慌失措,伸手掩住小君的嘴,厲聲斥責道,「莫要胡說八道,那賣藥的雖有幾分本事,但是這種事情。」中江微微喘了兩口氣定神,「這種事情……小姐身份尊貴,怎麼會做出這種荒誕不經讓人畏懼的事情!」她不知是要安慰自己還是打消小君荒誕的想法,自己便為藤姬開脫道,「小姐必然是因為要進宮去,遠離親人故此才如此悲傷的。」

  小君比中江略小上兩歲,只得點了點頭。

  像是藤姬這樣身份高貴的小姐,對那般穿街走巷的販夫走卒心生愛慕這樣的事情,她們這些侍女是想也不敢想的——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呢?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中江安安心焦,那賣藥的莫不是狐狸變的?不是狐狸變的便是狐狸生的——小姐這般人物,應當同身份同樣的貴公子相戀哩——再說小姐已經註定是要進宮侍奉陛下的了,這般事情,真是想也不敢想。

  藤姬望著那些藥丸,安慰自己道,只是暫且等一等,等一等,等像往常一樣,服用完了這些藥丸,那人就會來了。她這樣安慰著自己,在心中存了一個希冀——也許明年五節會之前,我還能再見那人一面。

  她懷著希冀,等來的卻只是乳母為賣藥郎代為轉交的藥丸。

  那人……已經不會再來見她了。

  藤姬抬起頭來,望著竹簾之外迎風婆娑,在柔柔冷冷的月光之下輕輕搖擺的桔梗花——早已不是桔梗開放的季節,只有那麼兩三朵怯弱的,可憐的綻放在初染的紅葉之中。

  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麼。

  真是傻花兒啊,早不是你開放的季節了,你還在等誰呢?

  藤姬突然笑了。她捂住嘴,似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像是被逗開懷了的少女一樣,笑得嬌俏,笑得可人。

  一滴淚水滴落在裙裾之上。

  好想……在月下起舞一番啊。

  藤姬站起來,走入內室,褪去身上的常服,除了白小袖和葡萄染的長袴之外,其餘一律換上了華美到讓人屏息的十二單,她的頭髮已經留得頗長,一片烏雲垂於身後,藤姬梳起額發,在嘴唇上抹了一些胭脂。

  以她的美貌,本不需要多做修飾,只是這一點胭脂,讓她的容顏頓時更增美豔。仿佛若出嫁的新娘一般。

  藤姬取出珍藏著的摺扇,她沒有讓小君和中江隨侍在旁,自己撩開了竹簾,踏著一地白霜般的月光,在月光之下,迎著初染的紅葉,做了一個起手勢。

  翩然起舞。

  身上的十二單衣厚重,只是藤姬的每一次旋轉,每一次移步,每一次抬手,皆面帶微笑,仿佛如同月宮中的謫仙一般。

  她好像是快樂的,笑的那般美豔,那般讓人心生愛慕,仿佛石頭看了,也要動容。

  可她好像又是悲傷的,雙眼如同一泓秋水蓄著、蓄著,便化作溪流,劃過嬌豔的臉頰,滴落襟前。

  不知在為誰起舞,不知何人在看,唯有風,簌簌吹動著初染的紅葉,唯有月,仿佛被這舞蹈美得心痛般躲在朦朧如薄紗的葉雲之中,放出一些月光,輕撫起舞的少女——柔柔……冷冷……

  沒有絲竹管弦,只有簌簌紅葉之鳴,若有、若無。

  系在扇穗之上的鈴鐺,和著紅葉之歌,一聲,一聲,仿佛在訴說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訴說。

  紅葉藏心事,莫與他人說。

  那初染的,不若深秋那般壯觀的,可憐的紅葉,看見了我的心事。

  紅葉啊,紅葉,你若是看見了便求你不要告訴別人。

  這是獨屬我一人的……毒藥般的珍寶。

  隨著最後一聲鈴聲,藤姬停下了舞蹈,抬起頭來,將手上的扇子系到了紅葉的枝條之上。

  那人不會再來見我了,我已經……無法為他起舞。

  紅葉呀,你的色彩,如同那人臉上的怪異而妖豔的妝容一般。

  我將扇子送給你,埋葬我最後的希冀。

  藤姬緩緩轉身,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房間之中,卷下層層的竹簾,不再回頭。

  一聲鈴鐺聲響起。

  卻同扇子上所系的鎏金鈴鐺發出的細膩可愛的聲音不同,不知何故,帶著一絲厚重的質感。

  風再次將滿樹的紅葉吹的沙沙作響,一隻白皙的,指甲乍一看如同紫色寶石的手握住將系在樹上的摺扇取了下來。

  「紅葉……嗎?」


☆、櫻吹雪

  思君情義篤,心事惶恐不敢言,伊吹山蔥蔥。

  ……情如指艾燃不減。

  問君……

  問君……

  藤姬望著簾外飛舞如嚴冬之雪的櫻花,心裡默默的吟誦著和歌,當她念到「問君難道不識情」卻無法再念下去了。

  「不識情」。

  眾人皆道她不識情。可她心中的情又去找誰人訴說呢?藤姬抱起用耳朵蹭她的三花貓兒,她心底的愛戀,除了這只貓兒,還有誰能傾訴呢?對那人的戀情,莫要說是訴說了,哪怕被人察覺都是痛苦的事情。

  他是她的毒藥,越是沉溺日後就越是痛苦。但是即使如此,藤姬也忍不住去思念,思念那人時不時會向她講述的,那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雞鳴只是,便熱鬧起來的,屬於他們的世界,還有那些他所講述的,不知是他親身經歷,還是道聼塗説來的趣事。無時無刻不再波動著藤姬的心弦——那思念,是一刻也不能忍受的煎熬,但奇怪的是……若是能忍下來,便漸漸的,漸漸的,熬入了骨髓。再忍耐,再會想,還是會心痛,卻泛著絲絲的甜蜜。

  在貴族公子之中,在此次五節之後便無人不傳頌著,五節舞姬中那位最中間的佳人,美得如同仙子降世。

  只是……那人薄情啊,不管是何人送來的情書,皆是拒絕。然而回信又得體,縱然被拒絕也只能感歎自己不能得到佳人的垂青。「誒,真是位薄情,卻讓人憐惜的佳人哩。」中納言隨得見藤姬美貌,也於香道之上同她頗有交流——他倒是不曾動什麼追慕之心,只是意味的感歎那位小姐調香手段了得,對藤姬敬慕有加。

  少將大人卻因自己屢次被藤姬拒絕而遺憾不已——奈何五節之後,陛下屢次催促左大臣,問他何時能將藤姬送入宮中。自五節之後得以一睹佳人芳容,陛下便心中愛慕——這般美人仿佛是天上下降到人世中來的,斷不可將她放在普通的地方——「若是有一日,也有月上之人手捧羽衣而來,該如何是好呢?」陛下不由得這般感歎道。

  「小女承蒙垂愛,她自幼年幼,又同父母親厚,送入宮中,怕是要寂寞哀愁哩。」左大臣想起藤姬那羸弱的身子,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陛下便安慰他道,「不必哀愁哩,若是藤姬進宮來,我必當疼愛她如自身一般。」

  此話發自肺腑,雖說宮中美人如雲,但是美若藤姬者,尊貴如陛下者,也是此生僅見一次,加上藤姬年紀尚且只有十六歲,身體羸弱,可愛可憐,更是無限疼惜。

  「陛下仁慈。」左大臣行禮道。

  藤姬入宮之事已然成定局,她早已知道,自己於此事是無可奈何的。心裡卻懷著一點點的希冀,即使知道那人已經不會再來,她卻還是希望能見他。舊時綁在紅葉樹之上的摺扇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蹤影,雖說希望渺茫,藤姬卻希望,這是那人拿走的。

  不知道……會比較好吧。

  她如是想到。

  春風陣陣,吹落枝頭的櫻花,飄然如雪。

  紛飛的櫻雪之中,有一人格外令人矚目,背著看上去便十分沉重的藥香,頭上則帶著紫色的頭巾,衣著華麗而詭異。似是發現了什麼一樣,他淡然道,「在下不知道……原來晴明大人也有躲在人後偷窺的愛好。」

  虛空之中傳來一聲輕笑,被點名之人撤去身上的結界,「這個咒術實在是好用,在下這邊真是失禮了。」他頓了頓,「已是蓮台坐上人,何苦執迷墮紅塵?」尾音上揚,說話的語調雖略帶一點笑意,別人聽來卻真摯無比。

  賣藥郎沒有回答他,只是將手扶上盛放的櫻樹,安靜的望著一片飄落的櫻雪之中,那相隔甚遠的,遮住他所望之人的箱簾。安培晴明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絹紗制的烏帽,歎息道,「若是凡人知曉你的身份,恐怕都要傳言——那位小姐,美得連天上的菩薩都要心動哩。」

  「在下只是一介賣藥的,晴明大人何必如此抬舉。而且在下……只是個人而已。況且,只是來耍嘴皮子的話,還是請回吧。」賣藥郎看上去似乎非常的無奈,雖說他本人平日行事也不甚嚴肅莊重,但是比起面前這位……嗯,白狐之子,他覺得自己還是很嚴肅的。他同安培晴明自那日百鬼夜行之後有過一面之緣。

  說到底,物怪由怨念而生,陰陽師又是以人力驅逐怨念所化之物的存在——隨不能斬殺,倒也不失為一種方式,他們兩個的見面,雖不是早晚之事,倒也在意料之中。

  「你行於鄉間,對宮中之事不甚瞭解,我只是好意前來提醒——那位小姐,就要入宮去了哩。」安培晴明手中的扇子輕敲虎口,細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仿佛像是期待什麼似的看著面前的人。

  仿佛連風都要凝固住一般,只有飄落的櫻花緩緩落在了賣藥郎的肩頭,過了一會,安培晴明才聽到,「哦。」仿佛……早已對此有所準備。

  木屐踩在覆蓋著花瓣的泥土上,在那裡留下一排屐齒之印,伴隨著一陣仿佛細不可聞的鈴鐺聲。賣藥郎和安培晴明擦身而過,後者長歎一聲,緩緩道,「何苦?」

  已是蓮台坐上人,何苦執迷墮紅塵。

  「不過……也能理解吧。」

  不管是從俗世還是從別的什麼來看,縱然他于藤姬是毒藥,藤姬於他……又同毒藥何異呢?

  「誒……這櫻花……真美啊。」局外之人長歎一聲,不知使了什麼法術,倏然一聲便只剩下了那靜靜飄落一地的櫻花和那盛放著的老樹。

  卻說藤姬入宮之日已定,左大臣便為她在貴族女子之中尋找有才情又聰明的女房,宮中妃子們得知藤姬入宮之事,不由得暗歎,「此人若是入得宮中,陛下的眼中哪還有我們呢?」故此皆是嗟歎。

  藤姬不為所動,只是輕輕撫摸著懷中的三花貓兒,靜靜的看著忙碌不堪的眾人。小君,中江等人本是她的侍女,照理來說也當一起進入宮中供職,可惜左大臣嫌棄她二人不甚美貌伶俐,故此有意撤換,又恐新來的侍女不能好好侍奉,故此留此二人先同其他侍女一起,待到要入宮之時再另行安排。

  那日傍晚,藤姬摒退身邊的侍女,走到梳妝匣之前,取出三四片生金箔,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將金箔混入其中,仰頭喝了下去。

  你於我如毒藥,陷得越深,日後便越痛苦。

  等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卻發現我早已泥足深陷,甘之如飴。

  你愛不愛我,其實早已不重要。

  我于你……只是過客。

  若那日在月下,我的舞蹈能入你眼,你會不會有一點愛我。

  會不會?

  ……不。還是……不要愛會更好。

  這樣、更好。

  *

  *

  *

  「誒……真是遺憾啊……」

  「真是沒有福分啊……不能入宮侍奉陛下,居然就這樣暴斃而亡。」

  「不過……雖說這般說話保不得要下拔舌地獄,但是那人無福入宮侍奉陛下,于宮中的妃子們,也是幸事吧?」

  女房們以扇掩口相互交談著,不遠處受詔進宮安培晴明則眯起細長的眸子,突然長歎一口氣,「這樣一來……也算是了卻一段孽緣……吧?」

  陛下遺憾藤姬未能入宮,為表慰問,賞賜了左大臣家許多賜物,又將藤姬身邊的侍女接入宮中以慰心中傷感,原本想將藤姬的兩隻貓兒也一併抱入宮中,三花貓兒卻早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只得將白貓抱入宮中飼養。

  中納言為藤姬之死唏噓不已,這日打算前去掃墓,待到他的車馬距離藤姬之墓尚有一些距離的時候,卻遠遠看見藤姬的墓前,有人抱著一隻恰似藤姬所養三花貓兒——那人看得不真切,若說那身華麗而詭異的衣物,倒同那位容貌妖豔的賣藥郎相似。

  中納言還未曾來得及細思,便不知從何處刮起一陣大風,吹的松林之中沙沙作響,他也忍不住用袖子擋住,待到風止,再看去,墓前卻又空無一人。

  那人是否真的存在。

  只怕只有松,風,與天上的流雲才看真切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只是藤姬和藥郎的第一個故事……

  嗯……來吧,我已經準備好接受毆打了

  接下來的故事屬於鐮倉時代……主角……嗯,還是藤姬(轉世)和藥郎,在完成第二給故事之後,有個前傳化貓篇裡的小番外


返魂香

☆、女郎花

  每當這個季節,稻田之中一片金黃,穀子已經收割完畢壘成一堆堆的草垛。農家們準備著迎接一年一度的豐收季節的慶典,都懷著這樣的心情期待著,祈禱著。

  在孩子的歡聲笑語之中,一個少女將洗衣服的木盆夾在腰側從遠處的河流那邊向村莊走來,走過一群玩鬧著的孩子的時候,便有一個女孩伸手揪住她的和服道,「藤子,藤子,過來陪我們玩呀。」

  被喚作藤子的少女年紀也就十五六歲,雖然穿著簡陋,也沒有帶什麼首飾,更沒有化妝、點胭脂,挽著頭髮透出一股清水出芙蓉的美麗。藤子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髮,「只有這一次喲,晚上還有豐收的『歌垣』你們就饒了我吧。」

  「誒~~~藤子喜歡誰?隔壁家的勇君?還是……」一群小鬼人小鬼大的圍著藤子調侃道。

  「討、討厭啦!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啦!你們真是的……其實……能不能不去啊,感覺……有點怪怪的。」藤子咬著嘴唇,但是沒有找到能一起嬉戲的人也無所謂吧?只是去參加豐收的慶典而已……

  「哦~~~」蒲草故作大人樣的點了點頭,「藤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呢。」

  「……蒲草!!!!!!」藤子伸手捏住蒲草的臉蛋用力扯,弄的小鬼嗚嗚慘叫起來。

  「藤子……陪我們玩『圍起來』嘛。就一局。」村裡的小孩子們七手八腳的拉住藤子的和服,一副不陪他們玩就不放她回去的樣子,藤子只能放下手上裝滿衣服的木盆,「真是的……就只有一次喲。猜不猜得到我都只玩一次。」這樣說著,她微笑著蹲下,由著小孩子們手把手圍在自己身邊唱著「圍起來,圍起來……猜猜你後面是誰……」

  孩子的歌聲中,不知道為什麼藤子聽到了一聲奇怪的鈴鐺聲。

  「嗯……蒲草?」藤子這樣說著,放開手轉過身去卻發現身後沒有孩子們,只是站著一個背著重重行禮,臉上畫著妖豔妝容的年輕男人。風吹著附近的稻田刷啦刷啦的響著,藤子就這樣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扭過頭望著面前的青年,然後緩緩的站了起來。

  「請問……您是……?」藤子向後退了一步,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在下是個賣藥的。」俊美的青年這樣自稱道,這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

  「哦。」藤子點了點頭,然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真是不好意思,大家都忙著準備晚上的慶典,所以沒工夫做這種事情啦……那個,能另外挑個時間來嗎?」她轉過身去抱起一邊的木盆,卻發現賣藥的還站在那裡。

  「啊……我說賣藥的先生你……」藤子歎了一口氣,真的沒有空招待賣藥的啊,而且她也不需要買什麼藥之類的。

  「啊,在下有點口渴了,不知道能不能給在下一勺水喝,這年頭賣藥不容易啊。」青年這樣說道,他唇上不知道是抹了什麼,紫色的,而且嘴角那裡還微微翹起,看上去正像是微笑一般。

  藤子點了點頭,「我家就在那邊,過來吧。」這樣說著,便夾著木盆往前面帶路,身後傳來木屐的咯吱聲,藤子放下木盆之後到帶著賣藥的走到廚房,「水缸在那邊,自己拿吧。啊!」這樣說著她突然拍了一下手笑道,「雖然是賣藥的……不過不知道有沒有胭脂賣?」

  「……啊,有啊,那種東西。」賣藥郎將手上的長柄勺放回到水缸裡,放下身後的藥箱,拉開最底層的一層格子,翻找了一會之後在裡面翻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之後裡面還有一些更小的瓷盒,賣藥的拿出一個來放在手心裡打來。

  瓷盒裡面紅豔豔的胭脂暴露在空氣之中,仔細吻上去還有香味,藤子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物件一樣望著賣藥郎手中的瓷胭脂盒。「好漂亮啊……但是,這個很貴吧。」藤子的表情又為難了起來,「有沒有稍微便宜一點的?」這麼說完之後藤子自己就先敲了一下額頭,「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是我問你有沒有賣的。」

  「便宜一點的也有,不過品質不太好呢。」賣藥的收起手上的瓷盒,不知道為什麼藤子總覺得他似乎一直盯著自己的臉,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啊……不。」賣藥郎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像小姐這樣的美人,就算不用胭脂也是可以的。」

  藤子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小、小姐什麼才不是呢……我就是個普通農家的女兒。而、而且我也不是一直要用的,就是……就是……」

  「原來如此……是晚上的慶典要用嗎?女為……悅己者容嗎?」賣藥郎的聲音落在藤子耳朵裡反而讓她更加的害羞尷尬。手忙腳亂的辯駁道,「才不是呢,就是……就是……」就是覺得一年一次的慶典什麼的,就算稍微打扮一下也沒有什麼吧。

  哪有不想好好談一次戀愛的女孩呢。

  「這個……送給你吧。」賣藥的將手上的小瓷盒放在藤子的手上,「算是你請我喝水的謝禮。」

  「這不行……太貴重了!」藤子連忙擺手,賣藥的卻逕自離開了廚房。

  藤子看著手上的胭脂盒,終於忍不住紅了臉。

  是夜,村裡的慶典非常熱鬧,神舞,太鼓之聲不絕,藤子卻在聚集的一群人之中發現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這裡可是「歌垣」的地方啊……賣藥的先生在那邊做什麼呢?雖然圍著他的女孩子比較多,但是男性也不少呢。

  等到藤子寄過去才看清他到底在幹什麼。頓時一張臉都替他羞得通紅,這、這兜售的都是什麼啊……

  「呐呐,賣藥的先生,要不要和我去那邊。」一個村裡的女孩伸手挽住賣藥郎的胳膊,立刻有另外一個女孩道,「蘭你真是過分……明明是我先到的。」

  在兩女孩爭論的間隙,藤子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賣藥郎的領子把他從人群裡拖出來,抓著他一通狂奔。

  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她才鬆手喘著氣道,「你可要謝我喲,不然剛剛就被大卸八塊了呢。」

  「誒。誒。」男人點頭稱是的聲音裡帶著一點笑音。「雖然……剛剛我自己也能脫身的……不過,還是謝謝了。」

  「開玩笑的啦,你還真的謝謝了,也太一板一眼了……」藤子喘著氣轉身揮了揮手,還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裡,她縮起肩膀看著面前正在解頭巾的男人,心裡警鈴大作,「你、你幹嘛。」

  「啊呀……這裡可是草堆呢。」把手放在下巴上,賣藥郎這樣認真的回答道。

  「草、草堆又怎麼……」藤姬看著他把藥箱放在一邊開始解腰帶,整個人都不好了,剛想轉身逃跑反而被一把揪住領子,向後一仰整個人被圈在賣藥的懷裡。

  糟……這傢伙是會兜售那種書的人……藤子整個大腦都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男人一隻手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尖尖的紫色指甲挑起她的下巴,「這裡是『歌垣』吧……不做點什麼就不叫『神婚』了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歌垣:春秋之夜男女雲集於特定的地方,相互對歌舞蹈,最後選定意中人,一起去做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行為的一種習俗。這裡我把它從秋天豐收的慶典做了一些調整和混同……考據什麼的,絕對禁不起。

  神婚:又稱一夜夫或者一夜妻,嗯……簡單來講,還是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行為。

  至於藥郎的節操……

  在藥箱的第三格裡塞滿工口本還賣和諧藥調戲妹子折騰漢子不要不要的,整個玩的貓尾巴都要豎起來的男人才沒什麼節操呢!口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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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

  指甲如同紫色的寶石一樣瑩潤的白皙手指順著下巴,指甲緩緩刮過頸側,帶來的□□感讓藤子顫抖著炸起一身雞皮疙瘩。指甲的刮擦感順著頸側到鎖骨,手指探進衣襟挑開失去腰帶綁縛的和服,「哦呀……這個反應……可一點都不像是想要舉行『神婚』的樣子啊。」

  男人的氣息噴在耳墜那裡,藤子抖了一下,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對初次的身體……確實是勉強了一些吧。」尖尖的牙齒咬在耳墜上,舌頭舔過而後——像貓咪的舌頭一樣,仿佛帶著倒刺一樣粗糙而刺痛的觸覺,藤子閉上眼睛。

  這種事……可以嗎?

  「有件事情想問呢。」男人用像是在說情話一樣壓低了聲調的,溫柔的語言問道。藤子的腦子裡面混沌一片,「嗯。」她點了點頭,不知道是應允了他的所作所為,還是應允了他想要提問題的想法。

  「為什麼……這個村莊裡面男人這麼少呢?農家的話,也是需要男人的吧。」

  為什麼呢……這種事情卻問自己這種事情,用這樣像是情話一樣的語調,姿態……藤子已經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嗯……」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世道……不太平了呢。大家……都是失去了家園而來到這裡的。」

  「……這樣啊。」

  脖頸上如被貓咪舔舐一樣的粗糙的刺痛感和尖牙啃咬的硌痛感一路順著頸側緩緩往下,像是沉浸在一片河流之中一樣,藤子迷迷濛濛的聽到那個動聽的聲音這樣溫柔的呢喃如同撒嬌的貓咪一樣道,「藤姬小姐家裡……也需要男人吧。」

  ……藤姬……

  是誰?

  什麼嘛,抱著我卻叫其他女人的名字嗎?

  嘛……

  反正這種事情……只是玩耍而已。

  第二天藤子爬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睡在家裡,身上蓋著被子。她試著想要爬起來,結果發現自己想要移動都挺困難。「啊……怎麼辦,還有活要幹呢。」要曬穀,還要舂米,「啊……玩過頭了……」藤子懊惱無比,此時卻突然想起來,誰把她送回來的?

  她掃視了房間一眼,卻發現賣藥郎的藥箱放在房間一角,人卻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這個時候門恰巧被拉開,她一眼就看見賣藥郎站在玄關處正把木屐脫下來。

  「活的話,我已經幹完了。」看到藤子一臉「你這傢伙怎麼在這裡」的表情,他這樣自然而然的回答道。

  「不……不……」藤子有點轉不過彎來,「你、不是……水缸……也不對……你打算留在這裡?」

  「力氣活的話,我還是能幹一些的。」好像又想到了什麼,他突然露出一個讓藤子忍不住臉紅的笑容。

  力氣……活。這個人真是叫人牙癢癢啊……藤子坐在被窩裡,長舒一口氣望著坐在她身邊的賣藥郎,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臉上……」那些就像是秋天紅葉一樣妖嬈的妝容……是故意畫的嗎?

  昨天晚上什麼都沒看清,他來舀水喝的時候也只看著他那張漂亮的臉和那身華麗詭異的衣服——想到這裡藤子忍不住臉紅了一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妝畫在男人臉上看上去有多麼的妖豔詭異,反倒是覺得很合適他。

  啊……還有那雙耳朵。

  簡直……就像是妖怪一樣。

  嘛,怎麼可能,他要是妖怪的話,自己昨天晚上那還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呢。藤子先否定了這個想法。她好奇的伸手然後捏了一把賣藥郎的耳朵,後者似乎並沒有生氣,只是由著她壯著膽子捏完耳朵又去摸他臉上的妝容。

  「這個……擦不掉。」藤子收回手,看著沒有染上一點顏色的指尖,「難道是紋上去的?」

  藥郎笑而不語,藤子只當他是默認了,點了點頭,「紋上去的時候會很疼吧?」

  「不,沒什麼感覺。」賣藥郎由著藤子對他動手動腳。

  「話說回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總不可能一直叫你賣藥的吧,如果說你要留在這裡的話?啊……」她像是想到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樣,「話說你都不知道我叫什麼吧……你叫我藤子就可以了。」她嘰嘰喳喳的如同一隻活潑的雀兒。

  待說完這些,她才看到那人的眼睛裡帶著笑意看著自己,忍不住又臉紅了,「你看什麼呀,我臉上又沒髒東西。」這樣說著還摸了摸自己的臉,「所以說……你叫什麼名字?」她還是這樣鍥而不捨的問道。

  良久之後,她才聽到了他的回答,「沒有……呢。」

  沒有名字。

  這就是他的回答。

  藤子呆愣了片刻,笑道,「哪有沒有名字的人呢。」

  「誒……這裡不就有一個麼?」賣藥郎的回答認真無比,好像……這確實就是個事實。

  藤子愣住了。

  「啊……說起這個……我剛剛出去把水缸裡的水裝滿的時候,發現從這裡上山有石階……這些石階是通往什麼地方的呢?」賣藥郎笑了一下,輕描淡寫的把話題扯開了,藤子想了想,笑道,「那個……應該是通往神社的石階吧,那裡本來應該有個神社,不過現在連鳥居都已經坍塌了,而且也不知道是誰的神社……」被忘記……很痛苦吧。

  「是嗎。」賣藥郎微笑道,「啊……你需要一點東西吃嗎?我去拿。」

  「啊……真是謝謝了呢,阿藥。」藤子吐了吐舌頭,像是惡作劇一樣叫到。

  「啊……啊?」難得聽到這句話的賣藥郎愣了一下,過了老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藤子自己先笑了出來,「你不是說你沒有名字嗎?我就這麼叫你囉。」那姿態端的是天真可愛。

  「呵。」賣藥郎輕笑出了聲,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把一段有著一個紅色鬼面頭像的,詭異而華麗的寶劍。

  頭髮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聽到他緩緩的,輕輕的歎息道,「形……已具。」

  一個字,一個字,如同千斤重一般,不知壓在了誰的心底。

  仿佛認同,仿佛審判,仿佛質問。

  鬼面頭像的上下顎撞在了一起,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叮」。

  幽幽餘韻之聲,過了很久才如同燃盡的香煙一般,緩緩散去。


☆、鈴蘭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是能幹誒。」藤子看著輕鬆背著大概兩人才能背起的米桶的賣藥郎坐在廊前露出一雙白皙的腳踩著藥碾子的軲轆軸,被碾碎的幹草藥發出輕微的莎莎聲,賣藥郎把裝有送到水車那裡舂好的米的米桶放到廚房,轉個身又出來了。

  「多謝誇獎。」他坐到藤子的身邊。

  藤子將頭髮捋到耳後,而後將雙手撐在身後,從後面看著跪坐著的賣藥郎,「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耳朵……」這樣說著藤子忍不住伸手去捏賣藥郎耳朵那尖尖的部分,「好可愛……」她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賣藥郎愣了一下,隨後由著藤子對他的耳朵毛手毛腳,「呵。」他輕笑了一聲,突然直接往藤子方向橫躺了下去,把頭枕在了藤子的腿上,把藤子嚇了一跳,「啊……快點下去……不要這樣,我還在碾藥呢……」藤子推了他兩把沒有成功,賣藥郎反而閉上了眼睛。

  「啊……真是的……這個脾氣簡直和貓一樣啊。」藤子一隻手撐著身後保持平衡,另一隻手伸手捏住了賣藥郎的臉,又捨不得用大力氣,最後只能戳了戳他的臉,「好了好了,快點起來啦,我以後保證不玩你的耳朵了。」

  聽到藤子這樣說,賣藥郎才懶懶的從自己霸佔的藤子的腿上起來,藤子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待她碾好藥,把這些草藥都裝起來篩完之後,藤子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轉頭卻看見賣藥郎單手撐著臉橫躺在木廊上,手指撥弄著一個奇怪的像是小玩具一樣的東西——要說的話……有點像天平?

  「這是……」藤子湊過去,原本立在藥郎手指上的像是天平一樣的小玩具突然垂下兩個鈴鐺來,左搖右擺的晃了晃,差點掉在地上,藤子伸手一把接住,那小東西就這樣躺在藤子的手心一動不動。「這個是什麼?」

  「小孩子的玩具……而已。」賣藥郎不再躺著,爬起來坐直身體,「不過……看上去有點壞掉了呢。」這樣說著,他微微眯起眼睛望著藤子手中的天平。

  「壞掉了……嗎?」藤子望著手上的天平,眨了眨眼睛,「我倒是……覺得很可愛呢。」說到這裡,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一把抓住賣藥郎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藤子踩著草鞋拉著賣藥郎在村子通往山谷的小道上穿梭著,是不是走過一些比較偏僻的小道和比較難走的路。

  賣藥郎就這樣一聲不響的被她拉著手一路拉著往前走,待到視野漸漸開闊,也就是藤子帶著他真正來到山谷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片溫柔的銀白,一朵,一朵,又一朵接連著綻放著——明明不是盛開的季節,卻在這個山谷裡成片成片的綻放那柔軟的銀色花瓣,隨著山谷的風吹起的時候,紛紛揚揚的飛起一片溫柔的銀白。

  「……鈴蘭?」他睜大眼睛望著漫山谷綻放的純白之花,一臉的不可思議。

  「誒!很美吧!這裡可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呢……不分四季綻放的鈴蘭,很美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真的很漂亮對吧!」藤子拉著賣藥郎的手走到山谷中,這裡有她特地整出來通往鈴蘭花原的小路,「不要踩傷這些鈴蘭喲,連村裡的孩子我都沒有告訴過呢。」她像是個炫耀寶物的孩子一樣雙手合十湊到賣藥郎的面前。

  賣藥郎愣了一會,突然道,「啊……鈴蘭也是能全草入藥的呢。」

  「啊!不許動它們啦!」藤子抱著胳膊指責道,「我可是相信你才把你帶來這裡的,這麼漂亮的地方,你居然捨得下手搞破壞啊!」

  「誒,誒。」賣藥郎好脾氣的點頭道,他在這麼說的時候眼睛自然的眯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在微笑一樣,藤子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許告訴別人喲。」

  「誒。」賣藥郎的眼神越過藤子,落到花海的中央,在那裡鈴蘭綻放的最為茂密,美麗。但是即使這樣,他還是能看出在那裡交疊著三塊石頭。

  有誰……長眠在那下面吧。

  「你在看什麼?」藤子把手放在賣藥郎的面前晃了晃。

  「啊……沒有什麼。」賣藥郎這樣說著,將手緩緩伸向藤子的頭頂,藤子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他從自己的頭上取下一篇鈴蘭的花瓣,「沾上花瓣了。」一鬆手,花瓣順著風飛走,藤子眨了眨眼睛。

  突然她笑了,背著手道,「不知道為什麼呢……總覺得面對著你什麼話都能說的樣子。」

  「那可真是榮幸。」就在賣藥郎這樣回答的時候,唇上卻傳來了軟軟的觸感。他下意識的伸手摟住那個身體,只是愣愣的感受著懷裡女孩的體溫。

  「訥……我一直覺得,你能留下來,真是太好了。」女孩這樣認真的,用充滿喜悅和希冀的聲音這樣說道。藤子走了幾步,轉過頭來對著他微笑著。

  屬於天平的鈴聲輕輕的在漫天的鈴蘭中響起。

  「……啊。」賣藥郎過了很久之後才緩緩的回答道,「是啊。」

  這裡的花,開的真是美麗啊。

  「我來這裡的時候曾經聽說……」他想這樣說,只是要說出來的時候卻頓住了,藤子原本走在前面,聽到他沒有說出來的話,便扭過頭去問他,「聽說了什麼?」

  「……不,沒有什麼。」

  再等等吧。

  再等等……

  也許連拔出退魔劍的需要都沒有了。

  再等等吧。

  他這樣對自己說道。

  再等等。

  「啊……真是的,吊人胃口可不好喲。」藤子小聲的抱怨道。

  村子早已經是一片寧靜,除了賣藥郎在回來的時候因為看不太清路而點燃的火把之外,村子的阡陌上早已沒有一絲燈火之光。

  他抓著藤姬的手走在村莊的土道上,藤子突然停下腳步,像是發現了什麼很稀奇的東西一樣指著稻田附近的水渠,在那裡飛舞著點點的螢光。「螢火蟲。」剛往前走兩步,她的領子就被揪住了,緊接著視線一個顛倒,整個人被抗在肩膀上,「真是的……別這麼貪玩啊……又不是小女孩了。」

  「放手啦……」藤子敲了他的背一下。

  「想吵醒村裡人的話可以盡情的叫。」

  一句話成功讓藤子閉上了嘴。

  ……再……等等……

  等一等就好。


☆、菖蒲

  叮鈴。

  叮鈴。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就像是在神社中祈福時候才會發出了鈴鐺聲,擠在被窩裡睡的正香甜的藤子猛地打了個寒顫醒了過來。

  她鑽在被窩裡睜開眼睛,屋子裡面除了黑暗之外也只剩下了一些幽幽的,偷過窗戶透射進來的月光,借著這些清淡的月光,她的視線落在了旁邊的床鋪上——空無一人。

  ……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她披上外衣拉開了門,外面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她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因為還沒有睡醒,她恍惚間似乎聽見了清脆的鈴聲,一聲一聲,由遠及近。她低下頭,看著被自己無意間碰到而翻倒在地的天平。

  藤子蹲下,將那個被她碰翻的天平拾起來,再抬起頭的時候卻看見在面前的走廊之上,排列著一列又一列的天平——有這麼多嗎?她這樣想著,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處下腳,「阿藥?」她這樣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沒有回答。

  藤子突然覺得有點害怕。

  伴隨著天平的鈴鐺聲,由遠及近渡來的,除了那鈴聲之外,還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黑夜之中,有誰在逡巡著,藤子的耳畔縈繞著哭泣的聲音。

  我恨你們。

  有誰這樣說了一句。

  我恨你們。

  我詛咒你們,這片土地將永遠都不會降下雨水。

  不能原諒。

  不可饒恕。

  天平的一側傾斜,發出此起彼伏的鈴鐺聲。一個穿著白衣的身影站在了藤子的面前。不知道為什麼,藤子在感到害怕之餘,卻忍不住想要走過去。那個身影低著頭,看不清容貌。隨著紅色的血淚畫過臉頰,彙聚到下巴那裡,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

  ……

  「啊!」藤子尖叫一聲從被窩裡面坐起來,額頭上都是冷汗,「怎麼了?」一隻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做噩夢了嗎?」

  ……是……夢?

  這種心悸不已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藤子按住胸口,此刻她感覺到的並不是做了噩夢的驚悸,而是另外一種濃重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更像是……絕望。

  藤子捂著嘴搖了搖頭,隨後放下手看著轉身去點燃油燈,隨後又把手放在她頭上的賣藥郎,和服蓋在被子上,他身上穿的是綠色的裡衣,因為就寢的關係,所以也沒有綁頭巾,要說的話,他沒有像是其他人一樣剔去頂發倒是蠻奇怪的事情。

  男人的手輕輕攬住藤子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藤子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將臉埋在賣藥郎的懷裡,「做噩夢了嗎?」賣藥郎又這樣問道,那聲音聽上去溫柔的讓任何人都難以抗拒。

  藤子依偎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夢到了……什麼呢?」

  藤子抿唇,「要我說也……」她頓了頓,「一個女孩子……在哭。」在詛咒,詛咒這片土地再無任何一滴甘霖的恩賜。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很痛苦,很痛苦。想起夢裡的感覺,連藤子自己都覺得呼吸困難起來了,「很難過,很痛苦,很……討厭。」她這樣說著,感覺到那只溫暖的,放在自己後腦勺上輕輕拍著的手,竟讓她有一種回到了孩童時期,依偎在父母的身邊時的感覺。

  父母……

  對了……她應該……

  頭又疼了起來。

  「我應該……」有父母的呀。

  為何卻孤生一人住在這裡呢?我……

  啊……對了,他們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藤子這樣想到,她的腦袋裡面像是麻痹了一樣模模糊糊的,想要回想過去的記憶卻沒有辦法清晰的記憶起來。我是……被誰撫養長大的?

  「應該……什麼?」像是誘導一樣,屬於賣藥郎的溫柔的聲音又在藤子的耳畔響起,她搖了搖頭,「沒有什麼。」她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是覺得頭疼。

  「謔哦……」得到這樣的回答,賣藥郎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撫摸著藤子的頭髮,「睡吧。」像是在寬慰一個害怕黑暗的孩子那樣,溫柔的安撫著。

  「你也早點睡吧。」藤子伏在他懷裡這樣說道,隨後安靜的鑽回了被窩里拉上被子。

  「嗯。」吹熄了油燈那昏暗的火苗之後,賣藥郎也躺下,過了一會,伸手抓住藤姬被子的一覺,鑽了進去抱住了因為他的行為而僵了一下的藤子,用帶著笑意的聲音緩緩道,「放心吧,什麼都不會做的……別想歪了。」

  藤子的臉漲得通紅。「才、才沒想歪。」

  「呵。」

  「不要笑啊!」藤子羞憤的掐了他一把。

  「好,好。」帶著笑意的聲音這樣回答道。

  這樣……挺好。

  第二天藤子將該做的活都幹完之後,又回到房間裡打算做點什麼吃的,只是當她看到賣藥郎放在一邊的藥箱的時候,又想起了之前在夢中看到的那些天平——為什麼會夢見那些呢?她這樣疑惑著想到,伸手拉開了第二格的抽屜。

  除了天平,那裡面還安靜的躺著一個長條狀的物體,藤子不由得好奇起來,伸手將那用布包起來的成條狀物體,這個大小……像是一把扇子。隨著布包一層層的打開,最終出現在藤姬面前的,確實是一把扇子。

  精緻的白色扇骨,扇面上畫著美麗的圖案,不知道為什麼,她仿佛覺得自己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不知材質的扇骨觸手微涼,掛在扇子兩側的金色鈴鐺發出已經不那麼清脆的叮噹聲。

  一滴溫熱的水珠滴落在藤子的手上。

  「啊咧?」為什麼……自己哭了?她一隻手拿著扇子,抬起另一隻手用袖子擦著止不住的眼淚。

  為什麼……就是忍不住想哭呢。

  感覺,悲傷像是由扇子那裡,從指尖一直不停的湧到自己的心口一樣。

  「啊……你……」賣藥郎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藤子愣愣的轉過頭去,想說些什麼,結果卻只是不停的流眼淚。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他蹲下|身,將手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用拇指輕輕的,輕輕的,像是對待清晨菖蒲花瓣上即將滴落的露珠一樣溫柔的,擦去了她的淚水。

  「別哭了。我在這裡。」

  除了說出這句話的人本身,沒有比這句話更讓藤子感到幸福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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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梅

  藤子對於扇子的事情多少有點耿耿於懷,因為就算是在農家長大的女兒,她多少也知道這把扇子價值不菲。

  不會是……偷來的吧?她這樣想到,然後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賣藥郎看上去並不相識手腳不乾淨的人,嗯……除了會兜售那種書籍之外,應該也沒有什麼吧。

  ……那,難道是什麼人送給他的?這樣華麗又名貴的扇子——是貴族人家的小姐才有資格用的吧?這麼漂亮的東西……配得上這把扇子的,一定是一位又高貴又美麗的小姐吧?這樣想著,藤子手上活慢了下來。

  本來就覺得他身上的那些衣服太華麗了,不像是一般人。想到這裡,藤子忍不住覺得難過起來,抬起頭來卻看見村裡的兩個孩子在家門口探頭探腦,她笑道,「蒲草,珍,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做什麼呢?」這樣說著,編筐子的手也停了下來。

  因為常年從事這樣的工作,藤子的手上都是被割壞了的細小的疤痕,這讓她有的時候有些羞於在別人面前展現出自己的雙手,她走到兩個孩子面前伸手一人捏了一下臉,「不要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肚子餓了?」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突然一人一句開口道,「藤子藤子,讓那個人離開這裡好不好。」

  「藤子藤子,那個人是壞人,讓他離開這裡好不好。」

  ……誒?藤子愣了一下,老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們所說的「那個人」是誰,隨後皺起眉頭故作生氣的樣子道,「不要胡說,那個人什麼都沒有對你們做吧?怎麼就能說他是壞人呢?」

  兩個孩子又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到,「趕他走啦。」

  「壞人壞人!」

  「討厭他。」

  「大壞人!」

  「你們兩個呀!」藤子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是不是阿藥欺負你們了?」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最後異口同聲的喊道,「趕他走啦!」

  這下藤子都覺得有些生氣了,「真是的……他又什麼都沒對你們做,為什麼要口口聲聲的喊著趕走他呢?連我聽了都覺得過分了呢。」她揪住兩個孩子的耳朵輕輕扯了一下,「不許再淘氣了,那個哥哥呢,幫了我很多事情,所以我是絕、對、不、可、能、趕、他、走、的。」藤子這樣說著,還將雙手交疊在面前做了一個X的手勢。

  「哦呀……看來,我被討厭了呢。」

  藤子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便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把手放在門框上的賣藥郎,他臉上的妝總是讓他看上去像是在笑一樣,藤子只能搖了搖頭,「小孩子啦,對陌生人都會這樣的。」她這樣說著,給了兩個孩子一人一塊餅道,「快點回去啦,真是的,瞧你們,背後說人壞話被抓個正著了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兩個孩子推出了門外,然後伸手拉住賣藥郎的手把人給拉進了門裡。

  「你也別太在意了,小孩子總是有調皮搗蛋的時候……」這樣說的,她不由得頓了頓,「嗯……真是奇怪呢,為什麼要特地跑過來叫我趕你走呢,你不會真的做了什麼欺負他們的事情吧?要真是這樣,可得道歉呢。」

  「怎麼會。」賣藥郎用長柄勺盛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笑道,「我為什麼要去欺負兩個孩子啊。」他這樣說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來,看上去像是只惡作劇成功的貓一樣,弄的藤子反而有些不太相信他了。

  「真的?」

  「真的。」他點了點頭,隨後道,「啊……我有點餓了,能給我個餅嗎?」他這樣說著,在藤子轉過身去的時候,張開手。

  從他的手心中飛出一張白色的咒符牢牢地黏在了門柱上。

  這樣下去……可不行呢。

  在……保護她嗎?還是……只是單純的排斥自己呢?

  「真是……麻煩啊。」

  「什麼?」藤子端著餅走過來的時候恰好聽到他這樣咕噥道,便隨口問了一聲。

  「不,沒有什麼,只是在想,快要到冬天了,不需要儲存一些肉類嗎?」他坐到榻榻米上咬了一口藤子的餅。

  「啊,你說那個啊……也是呢,不過一般這個時候都是村裡面的人去附近的山裡抓魚還有獵物吧,把獵物帶回來薰制一般是女人和孩子的工作,不過你也看到了啊,村子裡面男人真的不算太多呢。」藤子笑著攤開手,「所以捕魚一類的工作。就會交給我們來做啦,而且還要打年糕準備過年……」她拍了一下手,「啊,這樣算來,要做的事情還真的很多呢。」

  就在她這樣手舞足蹈的比劃著的時候,手卻被捉住了,「所以手才被割的這樣傷痕累累的嗎?」賣藥郎將藤子的手握在手心,「因為需要捕魚,所以編制需要的框子嗎?」手指輕輕的撫摸著藤子手上細小的疤痕,有一些傷口是新添的,輕觸上去還會帶來刺癢的感覺。

  「稍微等一下,我有能快速收疤的金瘡藥。」

  「啊呀,不用啦,有那種好東西你自己留著吧。」藤子拽住他的袖子,「只是一些小傷口而已,只要不沾水就沒有問題了,倒是你呀,冬至之前要跟著村裡其他人上山去,你能習慣嗎?」

  「這些事情……我還是會的。」

  藤子松了一口氣笑道,「不要被大家笑話了喲。」

  「誒。」帶著笑意的聲音這樣回答道,「只是……」遲疑著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吧。

  「嗯?」藤子歪了歪腦袋。

  「嗯……沒有什麼。」賣藥郎笑道。

  沒有什麼。

  年糕,臘肉,熏魚……這些東西,雖然是逢年過節,過冬的必備之物,只是……真的需要這些嗎?

  真的……需要嗎?

  這個地方……比起外面的世界,真是如同桃花源,幻想鄉一樣讓人充滿眷戀的土地啊。這樣的平靜,祥和,就像是……

  有什麼人,特意創造出來的一樣呢。

  賣藥郎這樣想著,視線落到了將頭髮挽起來的藤子身上——她還是做少女的裝扮,沒有把頭髮梳起來,雖然基本上……

  不,也許只有自己是這樣想的吧。

  賣藥郎走上前去伸手從後面抱住了正在清洗餐具的藤子,咬著她的耳朵輕聲道,「藤子……準備什麼時候把頭髮梳起來呢?」

  「誒……誒?」女孩被嚇了一跳,臉頓時漲紅了,「嗯……嗯……」這算什麼?

  這是……要她嫁給他嗎?


☆、木樨

  雖然說蒲草他們對於賣藥郎的出現非常的排斥,乃至於會直接去找藤子要她把他趕走,但是村裡的其他人對於賣藥郎的出現不能說是多歡迎,至少不會排斥——正如藤子所說的,他們也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失去了自己的家鄉來到這裡的。

  其中有不少人已經結婚生子,和藤子相同年紀的少年也不是沒有——藤子是個美人,性格又好,當然也會有人喜歡她,只是對於橫插一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闖出來奪走藤子的賣藥郎來說,那些和藤子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對他的惡意還真是赤|裸|裸呢。

  「哦呀,真是的,被討厭了啊。」他只能搖搖頭對一邊抽著旱煙看好戲的丸大叔這樣說道,村子裡的人口不是很多,年紀比較大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而已,身上都有手藝,所以也不愁在村子裡的吃住。

  丸是木工匠,他用力磕了兩下自己的煙斗,「小鬼嘛,過段時間就淡了就行,你家那個小丫頭算是我們村子裡最漂亮的了……啊,就算是我活了這大半輩子,也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了,要是生在大戶人家好好打扮養起來,估計還得更漂亮一點吧。」他重新點上旱煙,吞雲吐霧了一番之後道,「膝蓋疼啊……一到冬天就這樣。」丸大叔這樣抱怨道,「老了,不中用了。」

  「啊,這樣的話,在下倒是有艾熏的方法能根治呢。」賣藥郎這樣說著,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一些艾絨和一根線香。

  「那可真是麻煩了。」丸又抽了一口旱煙,忍不住絮叨著說道,「我,還有隔壁早稻,四郎,他們算是最早來到這裡的一批人了吧,因為戰亂的關係,失去了各自的故鄉,又受著傷,彷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卻來到了這片地方。」他用充滿追憶的眼神望著天空,「那個時候,好像是有什麼人在指引著一樣,一直不停的走,不停的走,最後來到了這裡。」

  「哦……最早啊,」藥郎把艾絨放在丸大叔的膝蓋上,點燃了艾絨,「藤子的父母你也一定見過吧?」

  「啊……那孩子?哈哈,」丸晃了晃手,「那孩子在我們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了,那個時候還只有那麼一點點……」他在自己腰部的地方比劃了一下,「髒兮兮的小豆丁,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遲疑了一會,「啊呀,真是的,感覺膝蓋上有點熱呢,舒服多了。」

  「啊,艾熏的效果很明顯。」藥郎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什麼呢?」

  丸愣了一下,「要說的話,那個時候那孩子給我們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不經過她的同意不能在這裡住下來一樣——啊,哈哈,就好像是她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一樣呢。你說很奇怪吧?」丸豪放的笑了兩聲,「嘶,這個還真的挺舒服啊……」

  「我可以給你一些艾絨,自己熏也沒有關係,只是注意不要燙傷了就好。」

  「你小子還是挺有兩手的嘛。」丸伸手拍了拍藥郎的肩膀。

  「誒,多謝誇獎。」

  「不過……人老了,見過的東西多了,自然見識也和一般的小鬼不太一樣,你小子,不是普通人啊。」丸又敲了敲手上的煙杆,「是因為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被趕出來的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呢?只是區區一介賣藥的,不管是看氣度還是別的什麼,都和我們這種人不太一樣呢。」

  賣藥郎垂下眼,「在下只是一介賣藥的罷了,不過丸先生說的倒也沒有錯,確實是做了一點錯事所以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每個人都有點過去不是嗎?」

  「你小子。」丸哼了一聲笑道,「好好待藤子那小丫頭啊,我們這幫老骨頭看著長大的小鬼可不能被你個外來的小子欺負。」

  「嘛……說的好像丸先生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一樣呢。」

  「這個地方雖然不是故鄉,但是能給我們這些流離失所的人一個安穩的居所,可以說是傳說中桃源鄉一樣的地方吧。」丸這樣感歎道。

  「丸先生懂得還真是挺多啊。」說道桃源鄉的時候,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賣藥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妙的笑意。

  「誒,我以前可是大地方的木匠啊,當然見多識廣啦。」丸揮了揮手,卻聽見遠處傳來少女的呼喚聲,「阿藥?——」

  「藤子丫頭找你呢。」丸努了努嘴。

  「啊,」賣藥郎點了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丸先生,知道山上那個坍塌的神社,以前供奉的是誰嗎?找個時間修整一下吧,說不定會有神明保佑這裡呢。而且丸先生又剛好是木匠。」

  「啊……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不過說到修整神社,這主意倒是不錯呢。」丸摸了摸下巴,遙遙地看見跑過來的藤子,「啊——」的嫌棄了一聲,「那孩子怎麼還紮著少女的髮辮不把頭髮梳起來呢?你真是不行啊。」

  賣藥郎咳嗽了一聲,「誒,開春之前我會努力的。」

  這下輪到丸嗆到了,他甩了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給面無表情的賣藥郎。藤子已經跑到兩人跟前對著丸鞠了一躬,便轉過身來對著賣藥郎道,「你跑到丸叔這裡來了啊,我聽見阿勇他們說要揍你一頓,還以為你……」

  「啊,這幫小鬼還沒消停啊,放心藤子,等會我和你四郎叔去跟勇他阿爹說說,教訓他一頓就好了。」丸插嘴道。

  「啊……那可真是多謝了,雖然就算他們找過來也……沒有任何問題。」賣藥郎伸手摸了摸藤子的頭髮。

  這話說的。藤子抱怨著心想,在告別了丸大叔之後,拉著藥郎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害我擔心死了。你在給丸叔治療腿疼嗎?」

  「誒,只是簡單的做一些艾熏而已。」

  藤子點了點頭,又聽見藥郎緩緩道,「還有……商量一下修整神社的事情。」

  神社……藤子愣了一下,「山上的神社嗎?」

  「誒,那應該……是土地神的神社吧。」賣藥郎把手放在下巴上故意這樣猜測道,卻注意到藤子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迷茫起來,「怎麼了?」

  「那個……應該不是土地神的神社吧。」藤子覺得自己有點迷迷糊糊的,似乎知道什麼,又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個……坍塌的神社裡,不能讓任何人去。

  有一個聲音在藤子的心底這樣說道,「那個神社,不能去。」

  這是為什麼呢?

  「哦……為何?」朦朧中她聽到那個動聽的聲音這樣問道。

  「因為……」

  因為……

  因為……

  什麼呢?

  藤子的雙眼失去了神采,在她暈過去的瞬間,賣藥郎向前一步扶住她將她摟在了懷中。

  「藤子?」他輕聲呼喚著,但是女孩已經在他懷中昏睡了過去。

  果然,還是什麼都無法知道嗎?


☆、朧月

  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的哢嗒聲在月色朦朧的夜裡響起,停留在破敗鳥居之上的烏鴉們扇了扇翅膀,哇哇叫著飛上空中,一縷幽幽的燭火自下而上緩緩飄過積滿了塵土和落葉的,通往神社的道路。

  這個地方確實被遺忘了,被遺忘了很久,不再有祭祀的神舞,也不再有人來此祈求保佑——被人遺忘的神社,被人遺忘的神明,卻在這樣一個有著朦朧月光的晚上,迎來了一位「客人」,隨著他的腳步,每跨上一個臺階,便響起一聲清脆的鈴聲,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看到——那長長的,破敗的石階上,排列著一列又一列的天平。

  就在賣藥郎站在神社破舊的幾乎沒有一處好好糊著紙隔扇面前的瞬間,不知從何處吹來的一陣強風將他手中的燭火倏然吹熄,一片雲彩遮住了月光,奪走了神社附近幾乎全部的光線——如果忽略在不遠處飄忽的,屬於不知道什麼野獸鬼鬼祟祟的目光的話。

  沒有一絲遲疑,賣藥郎將手放在門上,拉開了已經破破爛爛的門扉。恰在此時,雲破月來,月光自神社外面投射進入神社內部——空無一物。

  沒有任何東西,只是空無一物。

  賣藥郎孑然一身站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之中,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冷徹骨髓的寒風吹動著他的衣袖。佩在腰間的退魔之劍發出了輕輕的哢噠聲。「不在……這裡嗎?」他皺起了眉頭,向前伸出手,一個天平落在的他的指尖,左搖右晃了一番之後,終於維持住了平衡。

  面對著這個空無一物的神社,即使是一向淡定的他也忍不住有些莫名的心焦起來。「必須……要快了呢。」他昂起頭,看著不滿蛛網和灰塵的神社,「原本以為……在這裡會有的。」

  就在他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年久失修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神社突然轟然倒下!

  倒塌聲驚醒了沉眠的野獸,驚飛了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讓人從心裡感到毛骨悚然的烏鴉,同樣也驚醒了正在安睡中的藤子,她爬起來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原本應該睡在自己身邊的人不見了。

  ……剛才的坍塌聲,似乎是從神社的方向傳來的?藤子想起賣藥郎對於神社異乎尋常的興趣——要說的話,他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忍不住擔心起來,他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這樣想著,藤子擔心不已的爬起來穿上外出的衣服。

  當她打開門的時候,恰好看見村裡的人舉著火把往神社的方向走去,連忙拉住了為首的丸大叔焦急道,「怎麼了?」

  「啊,藤子,你家那小子呢?」丸張望了一番沒有看見賣藥郎,便這樣詢問藤子,藤子只能搖了搖頭,「我醒過來的時候都沒有看到他,想到他好像最近一直在問那個神社的事情,我……」說道這裡,藤子又開始擔心了。

  「啊……那個神社年久失修,他一句話也不說就大晚上的跑到那邊去,不會是被狐狸給迷了吧?」被父親強行拉起來的阿勇打了個哈欠,「真是給人惹麻煩啊……」

  「你小子!」丸作勢欲打,阿勇連忙抱住自己的腦袋,「丸叔不要打。」

  「別太把這小子的話當回事了,我看你家那小子挺有幾分本事的,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吧,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丸的風濕自上一次艾熏之後好了很多,加上上了年紀不比那些腦袋發熱的青年小夥,對賣藥郎的態度自然也柔和的多,他這樣對擔心不已的藤子說到,藤子則問旁邊的人借了火把,「我也一起去吧。」

  丸愣了一下,點了點頭,「畢竟神社那邊我們也不熟,幾乎都沒上去過——啊,真是的,那小子為什麼對這個神社那麼感興趣呢?」

  「說不定是想偷東西呢。」阿勇這樣插嘴道。

  「才不是呢,那個神社裡面什麼都沒有,偷什麼呀。」藤子不滿的還嘴道。

  「是是是……」阿勇不好和藤子說什麼,只能撇了撇嘴點頭。

  一行人趕到神社那邊的時候所看到的,只是坍塌的神社和坐在一邊,頭巾上還帶著血的賣藥郎,藤子連忙跑到他的身邊,「阿藥,你……」他的頭上顯然破了一塊,流著血。藤子伸手卻被他抓住,「別碰,沒事的。」

  「啊……你小子,就算白天來也可以吧,晚上鬼鬼祟祟的跑到神社附近——話說這些木頭怎麼看也不算年久失修啊,怎麼一下子就坍塌成這樣了?」丸舉著火把這樣巡視了一番之後皺著眉頭抱怨道。

  「誒,誒,只是有點好奇,所以才跑過來,真是給大家惹麻煩了。」不管其他人怎麼說,賣藥郎始終保持著自己不疾不徐的語調。

  「啊,人沒事就行了。」站在丸身側的早稻這樣點了點頭,「你能走嗎?」

  「啊……很抱歉,腳扭到了。」賣藥郎側過頭去對著早稻微微鞠躬。

  「真是沒辦法。」不知誰這樣抱怨了一聲。

  「誒,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賣藥郎手腕微微一抖,將自己手上的咒符重新彈回了袖子中。

  消失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賣藥郎將視線停留在了藤子的身上。

  就在前一刻,他還在遭受著攻擊,當神社轟然坍塌那一刻,憑藉著敏捷的身手他還是逃過了被壓在廢墟之下的命運,但是緊接著卻是不明其「形」的物怪的攻擊——物怪確實就在這裡,可是就當藤子他們來到這裡的那一刻,那物怪消失了。

  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

  被扶著回到家中,賣藥郎給自己扭傷的右腳做著冷敷,然後轉頭看見藤子一臉生氣的表情,頭上的頭巾解下來泡在水中,他只能微微一笑道,「對不起了。」

  道歉的如此乾脆,藤子都一下子沒有辦法說出自己生氣的原因,只能「哼」了一聲,伸手用食指敲了敲賣藥郎的額頭,「真是太過分了,要去神社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吧,白天也行,非得晚上黑燈瞎火去。莫不是真和勇說的那樣,你被狐狸給迷了?」

  「啊……這個嘛……」藥郎拉長了聲調,不溫不火的回答,仿佛是故意吊藤子的好奇心一樣遲疑不發。

  弄的藤子反而心裡咯噔一下,「不會吧……」

  「這個嘛……」賣藥郎伸手捏住藤子的臉,「就我個人的看法……狐狸精也未必能比你漂亮。」

  藤子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胡、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我,我去弄點年糕……」然後便慌不擇路的逃跑了。

  藥郎坐在床鋪上看著藤子急急忙忙的跑走,捏過藤子臉頰的拇指和食指併攏在一起,那上面似乎還留著藤子臉頰肌膚的觸感——如果物怪是因為別人的來到而停止攻擊消失的。那麼……只能是為了「她」吧。

  「讓她傷心的話……馬上就能引出來的……吧。」他這樣緩緩的低聲自言自語道。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但是……」

  稍微……有點超出預期了呢。

  再等等,倒也無妨。

  藤子拿著烤好的年糕走到藥郎身邊,「真是的,大半夜跑出去,害的我也爬起來,現在睡不著肚子又好餓。」這樣抱怨著的話裡卻帶著怎麼樣也掩飾不住的可愛笑意,她坐到藥郎的身邊,後者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在藤子放下手上的土陶器的時候,他突然就這樣對她伸出手,捏住了眯著眼睛露出可愛微笑的藤子的下巴。

  然後,一個吻落在了少女的額頭上。

  「誒……對不起。」

  不知……在為何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藤子:還敢不敢亂跑了?

  藥郎:……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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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取

  賣藥郎看著側過頭看著一邊的生悶氣的藤子,咳嗽了一聲試試藤子的反應,卻發現對方還是側身對著他,一副生氣的不得了的樣子。

  「啊……真是的,還在生氣啊。」他只能率先發話,藤子「哼」了一聲,賣藥郎伸手抓住藤子的手,藤子掙了兩下沒能掙脫,只能由著他拉著,過了一會之後,也只能服軟道,「看我急得哭多很有趣?」

  「啊……下次不會了,真的。」

  要說藤子生氣的原因,還得說一刻之前,賣藥郎耍了個小把戲,將自己的臉用假名替換了五官,原本只是個玩笑,他卻偏要在最後關頭故作驚慌道,「啊,變不會去了。」急的藤子快要哭出來才急急地將臉變回來,弄的藤子又急又委屈,氣的乾脆不理他了。

  這原本是男女閨房的樂趣,鬧過頭了也只會讓女方生氣。

  藤子側過頭去看著他,她原本是個美人,生氣則自帶著一份嬌俏,「下次別再嚇我了。」她這般說到。

  「誒、誒。」藥郎點了點頭,平時他的妝讓他看上去像是在笑平白帶了一份妖豔,但是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卻不知何故,總能讓人覺得暖心。藤子看著他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溫柔的笑容,忍不住紅了臉。

  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吵鬧之聲,藤子愣了一下,便看到賣藥郎站起來穿好外衣,「我出去看看。」然後便拉開了門走了出去,藤子想了想,也爬起來穿好外衣走了出去,卻看到村裡的人們圍成一圈看著什麼。

  賣藥郎蹲在人群之中,似乎在救治什麼人,藤子遠遠的站著沒有走過去,她不懂得這些救人的手段,所以也只能看著,卻看到人群散開,兩個青年用門板抬著那個看上去受傷很嚴重的人走到一邊。

  「他傷的挺嚴重。」藥郎走到藤子的身邊,用一塊布擦著手,「不過性命無憂。」

  藤子舒了一口氣,「辛苦你了。」

  藥郎頓了一下,開口問道,「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啊。」

  得到的回答卻是,「大家都是從別的地方來的。」然後藤子笑著拉開了門,「你要去看著那個人嗎?」

  「哦。那倒是不必。」藥郎搖了搖頭。

  藤子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覺得在他的臉上看到的這樣的表情——讓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安。

  次日當藥郎再次來到那個病人所在的地方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喝其他人給他煮的粥,「你醒了?」

  「啊……你……」那人像是看到了什麼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看到的東西一樣愣了半天才開口道,「賣藥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賣藥郎坐到他的身邊,「比起我為什麼在這裡,我還是比較好奇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要提了……」年輕人沮喪的垂下頭,「村子被強盜燒了,我逃進山裡卻迷了路,」這樣說著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這片地方本來一直被傳說是有去無回的死地,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人居住。」

  「哦……死地……嗎?」賣藥郎拉長了語調的聲音響起,「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聽村裡的老人說過,好像這裡很早以前因為大旱所以活埋了一個小姑娘,然後這片地方就……」就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門被拉開,藤子端著做好的丸子跪坐在木廊上微笑著探頭往裡面看。

  「真是不巧,打擾你們了,肚子餓了吧?我做了點丸子。」

  「啊……」年輕人張大了嘴,直到藥郎咳嗽了一聲才緩過神來,「嗯,呃,我喝過粥了。啊啊啊……不、不是,請給我一串吧。」如果不是手上還有傷口,他估計就要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了,藤子忍俊不禁將盤子往前面推了一點,年輕人伸手紅著臉拿起一串丸子塞到嘴邊,眼睛卻忍不住往藤子那邊瞟。

  「咳咳。」賣藥郎咳嗽了一聲,「這是內子。」

  藤子臉一紅,對著年輕人微微鞠了一躬之後道,「我不打擾你們了。」然後便轉身離開。

  年輕人用懷疑的眼神看了賣藥郎一段時間之後,忍不住充滿羡慕的感歎道,「真是漂亮啊。啊……不。不是的,賣藥先生請不要誤會。」他舉起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搖了兩下,「不過……賣藥先生在這裡,莫非……這裡有妖怪?」他壓低了聲音笑聲的問道。

  「妖怪和物怪是不一樣的東西。」賣藥郎耐心的糾正道,在之前的年輕人所在的村子裡,他也曾經斬殺過一個物怪,恰好這位……嗯,算是無辜被牽連進去的人吧,就這樣順手救了他一命。說到底,人什麼時候能再見這種緣分,還真是說不準的。

  「看著也不像嘛,這裡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呃,抱歉。」

  「你的傷還沒有我完全好,好好休息吧。」賣藥郎頓了一下,「啊……對了。」

  「什麼?」

  「能和我說一下……那個被活埋的,少女的故事嘛?」那聲音輕輕的,蘊含著難以名狀的心情。而年輕人卻沒有聽出,昂起頭來努力回憶著什麼,便張口道來:

  「啊……這件事情,其實是……」

  雖然青年的敘述不知道帶了多少傳說的成分在裡面,賣藥郎還是耐心的聽完了他的傳說故事——仿佛是為了讓人相信一般,青年還加了一句,「我這可是挺村子裡最老的老人說的,他就是從那個村子裡面逃出來的一部分村民之一呢。」

  因為旱災而活埋了的少女。

  對著村民,對著土地降下了詛咒,這個地方,將寸草不生,不再降下一滴雨水——但那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少女被當作祟神祭祀,隨著戰爭,和時間的變遷,祟神漸漸被遺忘了,連神社都一起荒蕪。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坍塌的神社附近,又再一次聚集起了失去了家園的人,以及……無法安息的非人之物。

  「此乃……」賣藥郎張嘴緩緩道,卻在最終的要說出是什麼的時候,止住了話頭。

  此乃「真」——事實的真相。

  只是,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能說出口了。

  物怪的「形」他已經知道,「真」也因為年輕人的到來而仿佛近在眼前。

  只是不知為何,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一年四季花開不敗的銀白色的花原——誰人,在那裡長眠?

  事出非常必有妖。

  何況,是常年不敗的花海。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那裡仿佛殘留著擁抱著某個人的溫暖,柔軟的觸感。還有……很多細碎的東西,那些碎片般慢慢拼湊的,屬於對於他來說,罕有的,與漂泊無關的記憶。

  「八十年前……嗎?」

  那時候……他在哪裡呢?


☆、丁香

  「這個東西……沒有見過呢。」藤子看著安靜的躺在匣子裡的裝飾著鈴鐺和奇異劍穗,一頭還看上去如同鬼面一樣的劍,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把劍給她的感覺非常的糟糕——但這是屬於賣藥郎的東西。

  自從他住進這裡之後就一直放在這裡。

  藤子伸手想要觸碰一下這把劍,「啊!」一股不知道什麼力量將她的手彈了回去,指尖火辣辣的一陣疼,「糟糕……」待藤子向自己的指尖望去,卻愣住了。

  沒有……血?連傷口都沒有。

  她眨了眨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看錯了,為什麼劍會把自己的手彈開呢?藤子合上匣子,太重了,這個匣子她無法搬動的。那把劍……到底是什麼東西呢?藤子將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話又說回來了,明明疼的厲害,卻沒有傷口呢。

  不如等阿藥回來之後問問他吧。藤子這樣想到,賣藥郎今天出去是給丸大叔做艾熏順便看看早稻叔那個一到冬天就開始疼的腰,大概要晚上才能回來。

  待到他回來之後,藤子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阿藥,那個匣子裡面的劍是怎麼回事啊。」感覺好讓人不安。藤子雖然想這麼說,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猶猶豫豫的問了前面那一句。

  「你……碰了什麼?」那個人回答的聲音,帶著藤子所沒有聽過的冰冷。

  她將手放在衣襟前面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她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即使如此她也能聽出他是生氣了,藤子張了張嘴想辯解什麼卻最終沒能說出口,「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藤子低下頭兩隻手抓著袖子扭著,她以為藥郎只是因為自己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碰他的東西而生氣,等了好久卻沒有聽到他繼續說什麼,只能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卻在那個人的臉上,看到了自己以為永遠都看不到的表情。

  那個表情的名字……叫做悲傷。

  他好像……很悲傷。

  「阿藥?」藤子輕聲呼喚了一聲。賣藥郎側過頭去,過了一會才舒了一口氣似的說道,「你碰了那把劍?」

  藤子的心裡隱隱不安,只能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說吧,她這樣想到,不能說吧,會被包裹著符咒的,華麗而古怪的劍彈開——傳說這種東西都是能辟邪的。自己碰了卻被彈開——這種事情,不能說出來吧?

  會被當作妖邪嗎?

  會被……他討厭嗎?

  「什麼?」藥郎走到藤子身前輕聲問道。

  「嗯。」藤子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微笑道,「沒有什麼呢,那把劍看上去太奇怪把我嚇了一跳。」這樣說著不知道是下意識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她屈起手指將被那把劍彈開時候雖然沒有傷卻疼得厲害的指尖藏到了手心的包裹之中。

  藥郎沒有說話,伸手抓住了藤子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的手掰開了——藤子的力氣本來就比不上他,只能在僵持一會之後無奈的被掰開了手,賣藥郎抓著藤子的手腕,力氣大到藤子都忍不住要喊疼。

  「疼……你放手。」藤子抱怨道,想要掙扎卻掙不開,當她將視線停留在指尖上之時,卻發現原本沒有傷口的那個地方,出現了一個類似的燒傷的黑點。

  「誒……」明明之前什麼都沒有的。

  手腕上的力道在加大,藤子卻忘了喊疼,她只是看著藥郎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愣愣的看著。

  那個人臉上的表情,她看不懂。

  好像是決定了什麼,又好像……悲傷的快要受不了了。

  好像……自己再說些什麼的話,他就要受不了了一樣。

  藤子愣愣的望著賣藥郎,「疼。」她小聲的囁喏道,賣藥郎鬆開了藤子的手,越過她走到匣子旁邊,將匣子放到藥箱裡,這個動作很緩慢,對他來說,似乎那匣子有千斤重一般,藤子所看到的只是他側著頭,一縷頭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側臉,讓藤子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這把劍,以後不要再去碰了。」

  不知道為什麼,藤子覺得,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是下了什麼連他自己都覺得痛苦不堪的決定,藤子想說什麼卻被藥郎伸手抱緊懷裡。

  藤子感覺到那雙溫暖的手按住自己的後腦勺,讓她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希望自己幸福,尋求著……沒有迫害,沒有悲苦,沒有離別,沒有傷痛的,凝聚著小小的幸福的人生,為自己製造一個可以盡情的幸福,盡情的撒嬌,盡情的快樂,與遺忘,孤獨無緣的世界……這就是你的『理』。」

  「什麼……?」藤子耳畔屬於藥郎的心跳聲逐漸變快,那是一種讓藤子都覺得痛苦不堪的旋律。

  這個人,很痛苦。

  藤子是這樣感覺的。

  「不要說話……」藥郎抱著藤子的手力氣更大,勒得藤子有些喘不過氣來。「聽我說。」

  藤子微微昂起頭,額頭便碰到了藥郎下顎,他抱的很緊很用力,以至於藤子都有些不舒服起來,「你……」「理」……是什麼呀?你所說的話,為什麼我聽不懂呢?

  「聽我說。」藥郎重複了一句,「聽我說。」

  「你所尋求的幸福並不是錯誤,依靠將心懷不舍的亡靈和活著的人聚集在一個空間,讓死者無法超生,讓生者受到陰氣的侵蝕——這樣的世界,不會給你幸福。」

  我聽不懂啊。藤子這樣想到。

  但是……為什麼明明是聽不懂的事情,她為什麼忍不住想要哭出來呢。

  這是……為什麼呢?

  「如果你還有自己的意識……」

  你在……和誰說話?藤子的視線漸漸模糊,淚水止不住的留下來。

  「我帶你離開這裡吧。」賣藥郎的手緩緩的撫摸著藤子的頭髮,溫柔的,溫柔的,如同對待尚在繈褓中的赤子一樣。他抱著她的手依舊用力很大,藤子卻不想掙脫了。

  「離開這個束縛著你,積聚著你的怨念,不停的讓你痛苦的地方吧。」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怎麼樣都好……怎麼樣都好。」緩緩的,低聲的傾訴傳入耳中,藤子愣愣的聽著賣藥郎這樣說著,「如果……你覺得在我身邊……足夠幸福。」

  當然幸福啊。藤子想這樣說。

  但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淌著。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我不懂。

  為什麼……我會哭個不停。

  「藤子,和我走吧。」


☆、薄霜

  是誰的思念呢?

  偷過那朦朧的月色,將薄霜之色,染滿每一寸土地,每一根枯草,每一塊頑石。

  月色之下穿行的兩人,男子抓著少女的手,而少女已經氣喘吁吁,腳下一絆便撲倒在地上,「我走不動了……真的走不動了。」

  藤子喘息著痛苦到——離開村子的路,這麼長嗎?這麼漫長嗎?好像,好像永遠都無法離開這裡一樣。藥郎伸手將她扶起來,他的身上還背著藥箱,「不能停下來。」他攬住藤子的腰強行將她從地上拽起來,「不能停下來。」

  這個地方,無法離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的身邊已經密密麻麻的排滿了一列又一列的天秤——藤子抱著胳膊在一片天秤的方陣之中,她的的手依舊抓在藥郎的手中。

  她所能感受到的,只那個人溫暖的手現在觸碰上去,卻是一片冰冷和濕涼——他的手心裡,都是冷汗,但是即使這樣,他也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藤子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他的身後,用擔憂的眼神望著他。

  那個人,似乎在戒備著什麼,藤子聽到他的藥箱裡面發出類似金屬相互摩擦的哢嚓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急切的表達著什麼,要出來,要斬殺,要……超度。

  賣藥郎將藤子攔在身後,將手一甩無數張咒符從他的手中、袖中飛出,如同銅牆鐵壁一般旋轉著將兩人圍在中間。

  「不要離開我的身後。」他牢牢地抓住藤子的手將她攔在自己的身後,仿佛鳥雀保護自己初生的卵那般。

  鈴聲,一聲,一聲,又一聲的響起,由遠及近,朦朧的月色裡,有人在前行。

  誰呢?

  是誰呢?

  光是這樣靠近著,就讓她感到一陣陣的痛苦。

  藤子將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好痛苦。

  喘不過氣來。

  是誰?

  你是誰?

  面前的少女,垂著頭,一身尋常少女的和服。

  「形。」藥郎依舊伸手將藤子擋在身後,卻低聲確定了一句——長久以來,不願意出現在他面前的……真正的形。

  「叮」的一聲金屬的碰撞聲從藤子的身後傳來,她下意識的扭過頭去,卻看到那把裝飾著鬼面的劍懸浮在自己的身後,無比的詭異。

  少女依舊低著頭,長長的,未曾梳起髮髻也未曾梳成少女髮辮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她抬起手來,藤子尚未看清楚她做了什麼,便看到面前的天枰如同被颶風卷起一樣散落一地,原本圍繞在自己和藥郎周圍的金色咒符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了兩人的面前。

  巨大的衝擊撲面而來。

  藤子站立不穩一下子倒在了一邊,將手臂擋在眼前。她艱難的睜開眼睛看著藥郎張開手費力的抵擋著什麼,雙手已經鮮血淋漓。咬著牙,看上去幸苦的不得了。藤子已經被面前的景象弄的驚慌失措。

  「過來。」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熟悉的,就像是每天聽到一樣的聲音,在藤子的耳畔這樣溫柔的呼喚,「過來。」

  藤子猛地扭過頭去,卻看到那個長髮遮面的少女對著她,輕輕的招著手。「過來。」呼喚第三次響起。

  「不要過去!」仿佛分庭抗禮一般,藥郎的聲音在已經站起來的藤子耳邊這樣警示道,「不要過去!」

  不要過去。

  不要過去。

  藤子側過頭去,看著他鮮血淋漓卻依舊在拼盡全力抵擋著衝擊的雙手。

  「礙事的東西。」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斥責一般,加大了衝擊的力道,硬生生將藥郎壓倒在地。

  「礙事的東西……」

  藤子依舊站著,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如同木偶一樣,過了很久才緩緩的側過頭去,看著不僅僅是雙手,連嘴角都開始流血的藥郎。那把劍漂浮在兩人的上空,仿佛一切都與它無關一般。

  很疼……吧?

  你想要的……是我嗎?她轉過頭去,望著面前的少女。

  你是誰?

  少女依舊在招手。「過來吧。」

  「不、不要過去。」

  只是想要我的話……不要傷害他。請你,不要傷害他。

  他是……礙事的東西。

  ——誰在說這樣的話?是誰在說這樣的話?

  你是誰?

  藤子在藥郎「不要過去」的喊聲中,跨出了第一步。

  鈴蘭的花瓣,如同被狂風卷起一般,籠罩住了她的身體。

  面前的場景瞬息萬變,藤子仿佛置身於一個小小的村莊裡,每個人都在她的身邊穿行著,笑談著——只是無法看見她,觸碰她。

  很久很久以前,這個村莊遭遇了一場大旱,好幾個月沒有一滴水降下來。村裡人在試了好幾次之後,放棄了挖井,只有一個女孩子,堅持著自己已經過世的父親曾經說過的話,堅持在村子的某一處,一定還能挖掘出水井——為了這個堅持,在誰都不相信的時候,她卻依舊一個人堅持著挖掘。

  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村裡人卻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將村子裡面最美麗的少女,當作活祭品,埋入土地之中,獻給山神——也許,這樣能換取大旱的結束吧。村裡的巫醫是這樣說的。

  少女不知道,她只是堅持著自己所做的事情,直到那一天,她依舊照樣下到自己挖掘的「水井」之中,她人小,力氣也不大,挖掘總是緩慢而難以有什麼進度,而且她所挖掘的,是他人沒有挖的足夠深的棄坑——沒有人相信這樣一個小女孩,能夠挖出水來——就在她的手,觸碰到已經有些微濕的泥土,興奮的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繩梯掉落在了她的身旁。

  一鏟土,落在了她的頭頂。

  無論怎樣聲嘶力竭的呼喊,無論怎麼樣喊「有水了啊,只要再往下挖一點。」那落在她頭頂上,肩膀上,幼小的身體上的土,一鏟也沒有停下過。

  住手啊,快點住手啊。

  藤子望著這一切,心口痛苦的幾乎難以呼吸。

  快點停下來啊。

  快點停下來啊。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都不聽我說。

  為什麼都不相信我。

  ……我詛咒你們,這片土地,將不再有一滴雨水落下,我詛咒你們,生生世世沒有人能在這片土地上活下來,這裡寸草不生,這裡不出產任何糧食。

  這裡……是「死地」。

  為了平息少女的怨怒,後來的人們為她立起了神社。

  屬於……祟神的神社。

  藤子已經淚流滿面,她的面前,站著一個和自己身量相仿的少女,垂著頭,依舊是那身在挖掘水井時的裝扮。

  「我詛咒你們。」

  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說話的卻是藤子。

  藤子抬起手來將手伸進少女遮面的長髮之中,緩緩的捧起她的臉。如同照鏡子一樣,她所看到的,是美麗卻繚繞著絕望怨念的……

  自己的臉。

  ……一直,都很痛苦吧。

  承受著這一切的……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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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生

  其實……

  早該想到的。

  為什麼自己受傷不會流血,為什麼自己不記得父母,為什麼自己……從一開始就居住在這裡。

  藤子伸出手,捧起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仿佛飄蕩在河流之中一般,她將「自己」摟進懷抱之中——

  好寂寞。

  好悲傷。

  好痛苦。

  為什麼你們總是這樣,擅自殺害我,擅自供奉我,擅自……忘記我。

  祟神的記憶和情感,就像是洪流一樣,自藤子擁抱著她的雙手向上溯流,溯流至記憶的深處,融合在一起。

  在坍塌的鳥居之下,祟神望著天空掠過的飛鳥——好像要一個小小的世界,小小的……小小的。

  有什麼東西碎裂成兩半的聲音傳來,祟神的身影化作兩道,穿著普通少女服飾的小女孩,愉快的踩著鳥居前方破舊的青石板,歡笑著漸漸遠離——獨留下一身蒼白的祟神——祟神藤子,站在鳥居之下,遠遠的遙望著。

  像鳥兒一樣愉快的歌唱吧,若是想展開翅膀飛翔,也可以的。若是想要幸福的話……也是可以的。

  因為,你就是我。

  在這小小的世界裡,我的世界裡,也是你的世界裡——你想要什麼都是可以的。

  對不起,留你一個人在那裡。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這麼寂寞。

  對不起,只剩下你一個人怨恨。

  藤子的手漸漸收緊,她將手放在祟神如蛇飄蕩的長髮上,輕輕的撫摸著,「已經……不需要再哭了。」

  我好痛苦。

  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傳入耳中。

  你越是幸福,我就越是痛苦——為什麼呢?和大家一起談笑著的,忘記一切的,幸福的生活著的那一半是你呢?

  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我呢?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好高興。

  因為你和我,原本就是一個人。

  看著你歡笑,看著你快樂,心裡……湧起的情感,是詛咒嗎?是憎恨嗎?是嫉妒嗎?不是的,它比詛咒更可怖,比憎恨更濃烈,比嫉妒更酸楚……我已不知道那是什麼了……勉強要說的話,大概……叫做|愛吧。

  我痛苦了八十年,孤寂了四十年,最後的十年……我找到了讓自己不再痛苦,不再孤寂的方法。

  直到那個人的到來。直到……那個礙事的人,那個手持著可怖寶劍的人的到來。

  我的痛苦,我的孤寂……復活了。

  「對不起。」

  「這麼多年來……對不起。」

  藤子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祟神黑髮如蛇,神色猙獰可怖——「對不起……留你一個人痛苦了這麼久。這本該是……我們一起承擔的東西。你的孤寂也好,你的痛苦也好……本該是屬於你和我,屬於完整的『我』來承擔的東西。」

  留你一個人……真的對不起。

  「我好痛苦。」祟神抬起頭來,眼中流出血淚來,雙爪如鉤抓住藤子的雙臂哭訴著,「我好痛苦……不止一次,我想著——為何我不能和你交換,為何承受這八十年怨念和痛苦的人,不是你……」

  藤子不發一言,只是更加用力的擁抱住了祟神。

  「全都給我吧。痛苦也好,怨念也好,絕望也好,想要得到幸福的希冀也好……全都給我吧,然後……請自由吧。」

  我已經……幸福的太久了。

  久到成了罪孽。

  在漆黑的怨念的洪流之中,一點點微光緩緩透出。從一開始弱小的如風中的燭火,到後來……那光芒,照亮了暗黑色的怨念。

  賣藥郎捂住受傷的手臂站起來,血還是止不住的從他的指縫之間滲出來,染紅了已經腳邊的鈴蘭花瓣,他所看到的是一道光——在這夜色之中,並不刺眼,如同天上的朧月之色一般,而後,穿著白色和服的藤子跪坐在那裡——那交疊著三塊石頭,不知長眠著誰人的,小小的墳墓之旁。

  她的手上似乎捧著什麼,只是風一吹,便消散到了不知何處。

  藤子側過頭看著怔怔的望著她的賣藥郎,露出了一個微笑,只是笑著笑著,眼角便留下淚水來,「丸叔的風濕痛……是因為我的原因嗎?」

  賣藥郎不語。

  「蒲草他們……其實早就不在人世了,對吧?」

  賣藥郎依舊不語。

  「生者不能好活,死者不能往生……這是我的罪孽,對吧?」

  賣藥郎沉默著,最後他只能輕聲而溫柔的寬慰道,「丸叔的風濕痛,是因為年紀大了的關係。」

  「啊……」藤子笑了,就像是他們剛剛相遇的時候,那樣舒心而快樂的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她安靜下來,只是唇邊依舊含著微笑,「你是……為了斬殺我而來的嗎?」她問的那樣的小心翼翼,隨後卻自己改了口,「嗯……不是斬殺吧,是超度……不!」她的淚水依舊如同斷線珍珠一般滑落,聲音哽咽卻反而似笑意一般,「是為了……讓我幸福才來的……對嗎?」

  賣藥郎望著藤子,露出一個讓少女暖心的微笑,「誒……是的。」

  這句話……絕不是寬慰的謊言。

  「請你……超度我吧。」少女閉上眼睛,這一刻,不管是作為祟神,還是作為藤子,她覺得自己已經……幸福到難以言喻。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只要物怪在世,你就必須斬殺。

  我知道的。

  這是你……存在的意義。

  賣藥郎看著閉上雙眼,微笑著流淚的藤子,在這片沉默的花原之中,只有夜風的呼嘯之聲,像是在泣訴著什麼一般。

  那是……無法實現的,可悲的願望。

  可憐的……

  究竟是什麼呢?

  究竟是誰呢?

  賣藥郎閉上眼睛。

  「以形,真,理……」

  不想拔劍,不想斬殺。

  「解封。」

  只能拔劍,只能斬殺。

  「謝謝。」

  手持寶劍的莊嚴金身立在少女之前,兩人都未曾睜開雙眼。

  少女甜美的聲音輕聲訴說著歉意,「對不起。」……拉你下來,玷污你的心,讓你……這般痛苦,這般悲傷。

  「……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以及……對不起。

  八十年前……我不在。

  金色的光輝照亮了整個花原,狂風卷起那可愛,可憐的銀白色,將一切籠罩其中,壯觀而美麗的花瓣的雨,仿佛一場送別,若有人看見,以為這漫天的銀白之中,佇立著一個金色的人形——以及一個穿著素白的少女,待到再仔細看去,卻兩者皆無。

  只留下一個穿著華麗妖豔和服,綁著紫色頭巾的男子,昂起頭仿佛看著天空又仿佛不是,一片雪花飄落下來,落在青年手持的,裝飾著鬼頭的寶劍上,隨後,更多的雪珠窸窸窣窣的落下,沒有多久便堆積起薄薄的一層銀白色。

  青年的雙眼被他的頭髮遮住而看不清表情,落在臉上的雪花慢慢融化,雪水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又……一次嗎?」

  風驟起,雪擋住了暗處窺見這一切的烏鴉的眼睛。

  它「哇」的一聲,振翅掠過空無一人的,不再有鈴蘭綻放的原野——只是在那三塊石頭交疊的地方,壓著一塊隨風飄舞的紫色頭巾。


長樂香

☆、桃源

  「要說的話,還是自己的天職更讓人感覺到舒服啊。」收割著青草,戴著白色頭巾,長相頗有古風的青年這樣感歎著,抬起頭擦擦汗來卻看見不遠處的小道上走過來一個穿著華麗和服,背著藥箱的年輕人。

  要說的話,他身上最奇怪的還是那雙尖尖的耳朵和臉上紅色紋路繪出的彩妝……啊,說不定不是彩妝,是紋身呢。不過這裡這種人倒也屢見不鮮,青年擦了擦汗站起來,迎上去道,「請問你是?」

  「啊……你是?」賣藥郎微微側過身頗有禮貌的前傾身體問道,他大概有一兩百年沒有來過這裡了,對於面前這個青年並不熟悉。

  「呃,您叫我桃太郎就好了。」對方文雅又有禮貌,倒是弄的桃太郎有點不好意思,「是來找白澤先生買藥的嗎?」

  「哦。其實是……」話還沒有說完,標注著「極樂滿月」名字的漢方店的大門打開,被兩人聊到的那位「白澤先生」揉著眼睛把手扶在門框上抬起頭來,視線恰好落到正在和桃太郎聊天的賣藥郎身上。

  他愣了兩秒,嘩啦一聲把門給拉上了。

  過了兩秒之後,他重複著揉眼睛的動作把門再次拉開。

  賣藥郎還在那裡站著。

  「一定是我今天開門的方式不對……」白澤咕噥著再次打算拉上門,賣藥郎直接把手放在門框上將門拉開,「開門方式很正確。」

  「你終於在人間呆不下去了?」白澤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後,乾笑兩聲把賣藥郎讓了進來,桃太郎跟在倆人身後,「白澤先生,認識這位元先生嗎?」

  「誒……好久以前認識的了,那個時候他還不是這樣的……對吧?琉璃光?」白澤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好幾百年不回天國了,最近怎麼有心思到我這裡來?

  「別叫我那個……」賣藥郎把手上的杯子推出去,白澤給他倒了一杯,「是是是……和你沒關係是吧?」

  桃太郎愣了一下,「琉璃光……這個……這個……」有點耳熟啊,不會是……他想的那個吧?他乾笑兩聲把臉轉向一邊的白澤,後者攤開手點了點頭像是默許了他的腦補一樣。

  ……有點……怎麼說呢,三觀受到了衝擊的感覺啊。桃太郎在心底默默地吐槽。

  「都說了別提這個……」賣藥郎語調似乎並未有多討厭被這樣稱呼,但是他還是委婉的表達了一下自己自身的願望。

  「這傢伙,大概一千多年以前就到凡間去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類似下派人員一樣的吧,總之不知道怎麼回事,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能回歸蓮座的他好幾次都拒絕回歸,現在凡間也和以前不一樣了,物怪啊,別的什麼東西啊都沒以前那麼活躍,所以他現在大概算是個閒職人員……」白澤看著喝茶的賣藥郎對桃太郎這樣介紹道。

  「只是在人間呆久了,習慣了而已。」賣藥郎面無表情的放下茶杯。

  「話說你是怎麼想到要來我這裡串門的?」

  「來隨便看看而已。」賣藥郎神閒氣定回答道。白澤乾笑了一聲,「你又跑去地獄了?我跟你說,那個猛毒抖S鬼神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

  「誒。」藥郎也不反駁,只是點了點頭,雖然聽上去似乎很好脾氣的樣子,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只是習慣性的禮貌而已,呆在人間的千年,這個人的性格真是越來越冷淡了。白澤也是這樣覺得的。

  「我說……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吧?能讓你一頭栽進去將近一千年,一定漂亮到讓人瞠目結舌吧?說不定身材也一流棒……」男人之間的談話,不出三句就會往女人身上飄,何況談話的人還是專注妹子五千年的白澤。

  「啊,很一般呢。」藥郎隨口敷衍道。

  「真的假的?!」

  「誰知道呢。」

  這回答真是叫人生氣。不過白澤一般來說只要不碰上某個天生的死對頭,他的脾氣也是一流的好,所以只是拍了拍手,「一般也行,要是遇到了記得給我介紹一下。」

  「誒,誒。」藥郎的回答依舊是敷衍味道十足,不過就在旁邊收拾碗筷洗碗的桃太郎聽來,這兩聲基本可以翻譯成「做夢」。

  誰會把自己心愛的女孩子介紹給白澤先生啊……

  雖然聽的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是關於賣藥先生喜歡上人間的一個少女的事情吧?這種光是聽個一鱗半爪就能分分鐘腦補出一堆悲戀物語的故事呢。這樣想著,桃太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藥郎斜過眼睛看著桃太郎,微笑了一下,「在下告辭了。」

  「誒,不吃頓飯再走嗎?」白澤坐到櫃檯上這樣問道。他剛剛給了藥郎一批新研究出來的漢方藥還有一些藥材,從他這裡買要比現世便宜一點,只要不是某個鬼神,他就很好說話。雖然不會比賣給妹子便宜,但是也是打了折的。

  「不了,本就沒打算久留。」藥郎拉開門走了出去,「有空再來叨擾吧。」

  「好走不送啦。」白澤揮了揮手,看著藥郎拉上門。隨後換了一種大徹大悟一樣的語調說道,「這傢伙也真是可憐呢,吊死在一棵樹上……」

  桃太郎嘴角抽搐了兩下,「不,一般人只會稱讚吊死在一棵樹上叫癡情吧,需要詬病的是白澤先生你這種吧……」

  當然,就算被這樣吐槽,還是無法改變白澤喜歡流連花叢的毛病的。

  從天國的門出來之後,在走過一段漆黑的長廊會出現一個分叉路口,一段通往地獄,還有一段通往人間的入口,藥郎在分岔路那裡踟躕了一會之後,最終還是轉身走向了人間的路口——地獄那個地方,他去的話,太不合適了。

  現世正在到春雨綿綿的季節,雖說是「沾衣不濕」,不過畢竟是雨,藥郎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撐開了傘,從富士山那裡下來,一路上盡是盛放的山櫻之花,「太陽雨啊……」狐狸嫁女兒的天氣呢。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看著這副美景。

  「哢嚓」從一旁傳來照相機快門的聲音,賣藥郎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個手持相機的少女一臉尷尬的吐了一下舌頭,「對不起……那個,您剛剛看櫻花的樣子太美了,所以一時沒有忍住……」她手忙腳亂的推了一下眼鏡,「啊……不是,那個……是不是讓您不快了?對不起我馬上刪掉!」

  這個人……臉上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表情呢?還有他的裝扮,真是華麗呢,那個尖耳朵,是假的嗎?還有臉上的妝……真是妖豔呢。

  是模特嗎?

  啊,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別人真是很失禮的事情,這樣想著,小藤鞠了一躬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誒……不。」

  這個人……不僅人美麗,連聲音都這樣動聽。小藤忍不住這樣想到。

  「沒有關係的。」

  我曾經很害怕重逢。

  卻從來沒有想過,還能……擁有這樣的相遇。

  「小藤!不要到處亂跑啊!」有人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女孩應了一聲,對著藥郎鞠了一躬轉身抱著自己的相機跑遠。

  藥郎握著雨傘的手緩緩垂下,下意識的向前了兩步,又硬生生頓住了腳步。

  能過去嗎?

  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海座頭手上的琵琶輕彈一聲,似追逐,似逼迫,「你最害怕的東西,是什麼?」

  「我最害怕的東西……是這個世界毫無形真理,而就是這樣存在著的事實。」

  琵琶再次錚然一聲,「你真正最害怕的東西,是什麼?」

  ……

  最害怕什麼呢?

  「這個世界……」

  不是的。

  「毫無形真理……」

  不是的。

  「我最害怕的事情,是……」

  不是的。

  「是……」

  琵琶的音調驟然如雨。

  「你最懼怕的事情,是什麼?!」

  「我最害怕的事。」

  是只能受到指引,斬殺物怪的我,作為用劍的人,再次與那個人相遇。

  幻境,鋪天蓋地的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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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一篇章開始,嗯……確實是綜了鬼燈的冷徹呢還會有銀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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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咕咕雞醬的地雷兩連發,三生醬的地雷,親一口麼麼噠


☆、玉簪

  一片朦朧。

  那個人,摟住她的腰,俯下身,舌尖像是長了倒刺的貓舌一樣,輕舔著都會感到異常的刺癢和酥|麻。

  不要這樣。

  推拒的手被握住,然後……十指相扣。

  不要這樣。

  「嗯……」浴衣散開落地發出悉悉索索的布帛摩擦聲。

  像是浸透在一片熱水之中沉浮著,所有的感覺都不像是真的卻又莫名其妙的讓人感到真實,視角模模糊糊的看到的,是那人臉上妖豔的妝容。

  不要這樣。

  「誒,醒一醒。」

  小藤睜開眼睛,入目的是溫泉旅館的天花板,還有和自己一起來旅行的同伴——再過半年一起上大學的同一個攝影社團同伴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所以才提出要一起來富士山附近的景點拍個痛快,晚上則住在伊豆的溫泉旅館裡。

  她眨了眨眼睛,張開嘴想說什麼,卻聽見同一個社團的美和子笑得一臉促狹,「是不是夢到什麼東西了?你叫的隔壁男寢都快把持不住了呢。」

  小藤的臉騰然一下漲得通紅。「沒……沒有。」

  美和子大力拍了拍小藤的肩膀,「介意告訴我對象是誰麼?」說完還很有經驗的眨了眨眼睛。小藤的臉更紅了,「都說了沒有呀!」她紅著臉撲過去玩鬧一樣掐住美和子的臉頰,「美和子你再瞎說我就把你暗戀那誰誰的事情說出去!」

  「美和子暗戀誰呀?」聽到兩個女孩相互打鬧的聲音,第三人也終於忍不住了,掀開被子爬起來加入戰局。

  「啊!不要問啦!」

  「話說小藤你也告訴我啊!夢到什麼了?叫的我都快把持不住了哈哈哈哈。」

  「加奈閉嘴啦!討厭!」

  女孩子們一番嬉鬧,小藤在兩相夾擊之下終於潰不成軍灰溜溜的抱著浴衣跑到了房間外面,她的額頭上多了一層薄汗。

  「真是的……這兩個人,」小藤抱怨著一頭鑽進了溫泉裡,靠在石頭上伸了個懶腰,雙腳嬉鬧一般的踩著水,「……怎麼會做那種夢呢。」感覺還那樣的真實——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夢裡面的那個……是那個人吧?

  她還記得那副妖豔與俊美揉雜在一起的妝容——應該是……人本身就長得很俊美。然後,加上那妝容,就自然而然的帶出了一種奇異的妖豔感吧。

  可是……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他啊。

  她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是溫泉水的溫度造成的還是因為做了那種夢而心裡害羞,小藤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紅暈。

  她原本就很漂亮,在大學裡面也並不缺追她的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真的只能和別人做朋友。不管之前玩的再好,只要對方一表白,她馬上就會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一直被吐槽不適合談戀愛的她,居然對著只見過一次面的人……做那種夢,而且還真實的不得了,她覺得羞得無地自容。

  忘掉這些東西吧。她搖了搖頭,將整個人浸在溫度剛剛好的溫泉水裡,正當她全身心的放鬆享受著泡溫泉的樂趣時,突然間腳踝一緊,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強力的力道抓住了腳踝狠狠的往溫泉裡面拖出去一樣——雖然這溫泉不算深,但是至少也有兩米的深度,不能及時探出頭來的話,只能活活被淹死而已。

  小藤掙扎著,兩條腿用力的踢蹬,她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的腳踝,驚慌失措的只想逃跑,溫泉水四面八方的湧來,嗆進她的嘴,鼻子,耳朵,「救!」呼救聲還沒喊出口,有一口水嗆進她的口中。

  救救我……

  手腕被扭住,不知怎麼回事腳踝上力道猛地散去,小藤咳嗽著,她嗆得眼睛都紅了,咳嗽不止過了好一會才驚魂未定的喘息著瑟瑟發抖。溫泉的溫度並不低,她卻覺得渾身發冷——似乎是有人把自己拉了起來,如今她正一|絲|不|掛的被那個人抓住手腕摟在懷裡。

  「小心一點。」一個聲音這樣輕聲在她耳邊說道。

  小藤抬起頭來,入眼的是一張俊美而妝點著妖豔妝容的臉,尤其是唇上的紫色唇彩,故意畫著向上像是微笑一樣的弧度,讓人產生這個人正在微笑的錯覺,仔細看去的時候卻發現並沒有。

  他是閉著眼睛的。

  「請、請放手。」小藤紅著臉囁喏道,藥郎放開被他摟在懷中的小藤,後者著急忙慌的跑到一邊放著自己浴衣的籃子旁穿上衣服,想要逃跑的時候卻被一把抓住手腕拖了回去。

  「不要亂跑。」像是警告又像是勸解一樣,藥郎對著小藤這樣說道。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小藤的覺得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就這樣被放倒在地上,她想要尖叫卻被捂住了嘴,「安靜些。」

  「嗚……」小藤急的都要哭出來了。

  她看著男人把手伸向自己的浴衣末端,想掙扎又沒有力氣,想喊叫又被捂住了嘴,只能閉上眼睛可憐巴巴的啜泣起來。

  「正是的……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她聽見這個不認識的男人這樣小聲抱怨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覺得他的抱怨裡面帶著點笑音。「你自己看吧。」

  那聲音溫柔而緩慢,像是安慰一樣。小藤睜開眼睛,卻看到自己的腳踝上多了一個手印一樣的淤血痕跡,「這是……」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想要拉你下水當替身的水鬼。」藥郎伸手揉了揉小藤的頭髮,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來一包類似軟膏一樣的東西,「拿回去擦著睡一覺就好了,剩下的……交給我。」這樣說著,他把小藤推出了浴池。「往前跑,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被推了一把,小藤只能往自己房間所在的方向跑過去,一路上似乎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白紙每個房間的紙門上都貼著。

  賣藥郎將小藤趕走之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真是個……麻煩的丫頭。」出來泡個溫泉都會被無辜捲進這種事情裡。

  「那麼……」他轉過身去對著漸漸浮現在水面之上的身影,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華麗而讓人充滿壓迫感的寶劍,「相比之下……你倒真的不那麼麻煩。」

  還是快點成佛去,不要打擾我比較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無面男篇]:

  「能問一個問題嗎?」無論如何,也想要得到答案。「無面男……為何要救我呢?」

  「你覺得……自己得救了嗎?」

  為什麼……會這樣想呢?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得救了呢?

  這種情緒……似乎曾經在什麼地方,感受過一次呢。

  一模一樣的,就像是當初曾經發生過的,以為救贖了,事實上卻沒有。

  「也許……是因為愛上了你吧。」

  「可悲的……明明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那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謝謝……」聽到的聲音,似乎是屬於阿蝶的。

  又似乎……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

  為何,要感謝我。

  明明……除了斬殺,我什麼都沒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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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

  「昨天晚上睡的好香啊……」美和子伸了個懶腰,轉頭卻看見小藤呆呆的坐在榻榻米上,用力搖了搖她才回過神來,「你本來就是一副呆萌呆萌的樣子,一發呆看上去更加呆了啊。」美和子打了個哈欠,「看樣子昨天晚上沒睡好啊,還做奇怪的夢?」

  「才、才沒有!」說到夢,小藤的臉又紅了。她撩起浴衣的裙擺,看到自己腳上那個手形狀的淤青已經沒有了,然後才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拿著那個人給的那包類似膏藥一樣的東西,裝膏藥的那個紙袋子很漂亮,聞上去帶著一股膏藥的清香藥味。

  這好像也不是一般的膏藥啊。小藤這樣想著——能讓淤青消失的那麼快呢。這樣想著,她又忍不住愣神了,身邊的美和子眼疾手快的從她手心裡把紙包搶走,「誒……這個東西應該不是你的吧?昨天晚上去泡溫泉有奇遇?」

  有的時候小藤覺得自己真的很想狠狠的掐美和子那張嘴——她為什麼每次都能說到點子上呢?真是叫人牙癢癢。「快點還給我啦!」

  「你先告訴我……嗚嗚……」美和子被小藤一把捂住嘴,只能高舉起雙手揮舞著手上的紙包,「嗚嗚……奇遇……嗚……」

  「快點還給我啦!」小藤直接把美和子推倒壓在她身上伸手去搶紙包,兩個女孩子在榻榻米上滾成一團,「就是不還!你不說我不還!」美和子還在嘴硬。架不住小藤直接抓她的軟肋一個勁地給她撓癢,笑的她上氣不接下氣,「好了好了,我認輸我認輸……」

  她把手上的紙包還給小藤,「到底是什麼人給的?帥哥嗎?很帥吧!」

  ……確實好像是蠻帥的。小藤眨了眨眼睛——她平時帶著平光鏡,並不是因為近視的關係而是純粹就是為了氣質需要,所以即使不戴眼鏡也不影響她視物。「嗯……好像真的挺帥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呢?她忍不住這樣想到。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見過一次的人,卻總是給她一種莫名奇妙的熟悉感。

  說不定是前世見過呢。她這樣半開玩笑的想到。

  等到一行人旅行結束,打算從溫泉旅館裡乘車回原來住的那個小鎮的時候,在旅館門口美和子用胳膊捅了捅小藤的腰,然後努了努嘴示意她往一邊的櫻花樹下看過去,這個時候小藤才發現昨晚見到的那個人,正把一個奇怪的大箱子——說是行李箱的話,實在是太笨重了點——放在地上,自己則坐在箱子上面撐著一把看上去華麗而古韻極濃的傘。

  天氣有些微雨,卻並不是沒有陽光,這就造就了細雨打濕櫻花,陽光卻讓那些細小的水珠微微反光出美麗的光暈。那個人坐在笨重的,繪有奇怪眼睛的笨重箱子上,手伸出傘下接住了一片飄落的櫻花瓣。小藤微微張開嘴——真是……太美麗了。

  這樣的景象。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坐在箱子上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像個小孩子。平白給人一種稚氣未脫的可愛感覺。

  「啊……這穿的可真是華麗啊。」美和子小聲的對小藤說到,「是玩Cosplay來外面取景的嗎?不過沒有看到攝影師啊……」這樣說著她還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不知道能不能給合影哦——誒,不對,說到攝影師,我們這裡不是就有一堆嗎?誒!喂!——」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小藤踉踉蹌蹌的跑了過去。

  「……真是的,看見帥哥就跑得這麼快啊。」美和子忍不住抱著胳膊這樣吐槽了一句。

  小藤跑到賣藥郎跟前,「那個……昨天晚上,謝謝你。」她將雙手交疊在身前,前傾身體鞠了一躬。

  「哦。」賣藥郎點了點頭,側過頭去看著小藤道,「不用謝。」他的語速緩慢而語調輕柔,落在人耳朵裡帶著一種奇異的舒心感,「看上去已經沒事了。」

  「誒……誒,是的。」小藤點了點頭。她特別想問為什麼他要坐在這裡,雖然剛剛周圍就有人圍觀著,卻沒有幾個人敢上來和他說話。於是小藤的行為就變成了沒頭沒腦非常不注意氣氛的行為。

  「啊……長得漂亮就是佔便宜啊。」

  「居然就這樣大大咧咧的上去搭話了誒……我們也上去吧,說不定能求個合影什麼的……」

  「……」

  小藤忍不住尷尬的縮起了肩膀,「那個……是不是打擾到您了?」

  「哦,沒有,剛好打算坐一會就走的。」藥郎側過頭去依舊是一副不鹹不淡的神情,好像小藤既沒有打擾到他,他也完全不介意小藤的行為。

  「那個……能跟我們合照一下嘛?」有幾個女孩子走上來把小藤擠到了一邊,藥郎抬手放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的表情,然後搖了搖頭,「哦,很抱歉,不可以。」然後從箱子上跳下來,他腳上穿著的是屐齒很高的木屐,跳下來的時候踩在石板上發出很動聽的「哢噠」聲。

  「誒……誒?!真是太可惜了……」不僅是那些女孩子,連一邊的小藤都愣了一下,美和子湊過來,「啊……這個算什麼嘛,話說那個耳朵還真是顯眼誒,臉上的妝也好妖豔呢——耳朵是裝上去的吧?」她這樣抱著胳膊點了點頭,「嗯,材質應該是矽膠吧?」

  小藤也注意到了,那雙耳朵,輪廓尖尖的,就像是傳說中的妖精一樣。

  應該……是假的吧?

  因為不給拍照的關係,不少女孩子都散去了,當然也不乏偷拍的,賣藥郎倒是真不介意,這個時候美和子推著小藤走到站在箱子旁邊似乎打算著要不要離開的藥郎面前,輕輕捅了捅藤子的腰。

  ——美和子這人有個壞毛病,要是有什麼東西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就一定要得到解釋,否則可有的折磨了。

  「抱歉打擾了,能問一下您的耳朵是真的還是假的嗎?」

  這個問題也太失禮了……小藤忍不住這樣想到。

  藥郎側過頭來,他的妝讓他看上去像是在微笑,但是如果仔細看去的話,似乎還能在他的唇角找到一絲弧度,「嗯……你說呢?」

  「假的吧?能摘下來嗎?」美和子毫不認生的點頭道。

  「呵。」藥郎輕笑出了聲,眼睛卻看向了一邊窘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小藤身上,「你也覺得是假的嗎?」

  ……漂亮就是佔便宜啊。美和子驚歎道,這傢伙看上去一副冷淡的樣子,沒有想到這麼主動?糟,不會是怪蜀黍吧。

  小藤愣住了。「誒……」應該……不是真的吧。

  她很想這樣說。

  藥郎慢慢的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小藤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耳朵,他的耳墜上還有一顆類似紅寶石耳釘一樣的東西——然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溫軟的手捏在耳朵尖上,觸手帶著一種軟軟的暖意——這是真的。

  時間像是凝固了一樣,身邊突然萬籟俱寂。

  小藤愣愣的收回手,看著藥郎轉身背起箱子伴隨著木屐踩在石板上的咯吱聲越走越遠,間或還傳來一兩聲鈴鐺的聲響。

  美和子這才推了推小藤,「誒,怎麼突然就走了?」

  「啊?」小藤呆呆的回了一聲。

  「啊什麼啊……人怎麼走了啊?」

  「誒?」

  「啊……真是越來越呆了。」美和子揉了揉太陽穴,「算了,奇怪的怪蜀黍而已,長得帥也不能當飯吃。」然後轉身拉了小藤一下,「走啦,車來啦。」

  「啊?哦。」小藤跑了兩步,又忍不住轉過身去看著賣藥郎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那個人……不是人類嗎?


☆、淺夢

  小藤從床上爬起來,伸手摸到了一邊的梳妝鏡打開看著自己滿頭亂糟糟的頭髮和通紅的臉頰,不由得彎腰把臉埋進了被子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已經連續好幾天做那種夢了。她再次抬起頭來看著鏡子裡自己緋紅的臉頰,「嗚……」把原本就亂糟糟的頭髮抓的更亂了——自己怎麼會一直不停的做關於那個人的夢呢?還是這樣……這樣……這樣……

  一閉上眼睛,進入夢鄉,所夢到的就是自己和那個人擁抱,纏綿,做那種事情的夢,而且最近那個人的臉也越來越清晰,感覺越來越真實——自己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她困擾不已的皺起了眉頭,然後想了半天終於爬起來換上了外出的衣服——她打算去拜訪一下住在她家附近,一個人住的小女孩。之後還要去自己家的甜品店幫忙——本來就已經是大學下學期了,她打算留在家裡的甜品店工作。

  雖然也不是沒有星探看中她希望她去拍電影之類的,但是小藤自己也是知道自己根本不適合這些工作,所以只會拒絕而已——當然,被纏的受不了的時候,還是會果斷的跑到警察局去求助的。

  要拜訪的那個小蘿莉的名字叫市松小雛,小藤已經好幾次看到她一個人出去買泡面然後戴著一堆泡面面無表情的回家——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自己不能放任不管——後來才知道她自己一個人住,這讓小藤更加有點放心不下了。

  只是當小藤敲了敲門之後,來開門的並不是市松小雛,而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穿著和服,胸前掛著一個大鈴鐺——嗯,為什麼會有獸耳?——怎麼看怎麼不像人的英俊男子。小藤愣了一下,側過頭去往裡面看,手上還拎著一些蔬菜和水果。「那個……請問你是?」

  ……為什麼會有獸耳?!Cosplay嗎?

  「啊……請問你是?」好像才回過神來一樣,青年打開門禮貌的微微鞠了一躬問道。

  「您好。」小藤立刻回了一禮,「我是來看市松小雛的,給她帶了一點蔬菜和水果。」那個孩子好像一直在吃泡面,不知道會不會營養不良。

  「啊,小雛的朋友嗎?」銀髮的青年立刻露出一副很高興的表情,感覺就像是自家交流障礙的孩子終於能正常交朋友了一樣。

  「啊……那個,其實是我是社區服務隊的,正好在這裡附近所以有點在意來看看……並不太熟的。」小藤立刻舉起手否定道,「請問您是她的親戚嗎?」奇怪……她記得她加入社區服務隊的時候,聽之前的前輩說過市松小雛應該是一個人住的呀?父母都好像不在人世了的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親戚。

  「啊……算是吧……」青年張了張嘴,斜過眼睛這樣回答道,「要不要進來看看?」

  小藤點了點頭,「謝謝。」然後跨進了院子,小雛的家挺大的,一個人住的話估計會寂寞的吧,想到這裡小藤忍不住看了看一邊的奇怪銀髮青年,再三忍耐終於忍不住發問道,「請問……您的耳朵是……?」

  「啊!」青年「啊」了一聲,迅速的道了一聲「失禮了」然後火速的跑進一個房間裡,過了一會出來的時候,頭上的耳朵已經沒有了,「不好意思,假耳朵而已假耳朵而已。」

  「是嗎?我真是失禮了呢。請問您的名字是?」

  「銀……」

  「狐狸啊,酒……」銀仙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個聲音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傳過來,小藤還沒來及反應過來就眼前一花被推到了一個房間裡——整個過程不足兩秒,乃至於小藤都沒聽清楚那個聲音說了什麼就已經身處在紙隔扇的內側了。

  ……發生什麼了?

  小藤一頭霧水的伸手想要拉開門卻發現紙隔扇被牢牢的拉住,還聽見紙隔扇那邊想起了兩個男人的談話聲,一個聽上去像是年紀比較大的中年人,還有一個應該是銀先生。

  「狐狸啊,我說能借我點錢買酒麼?」

  「沒有!」

  「我說你幹嘛這麼緊張的拉著門?難道是……藏了什麼好東西?給大叔我看看嘛。」

  「什麼都沒有!好了好了,借你點錢快點去買酒……」

  「誒?!真是可疑啊,剛剛還不肯借呢……果然是在房間裡藏了什麼好東西吧?嘿嘿,給大叔我看看嘛~」

  在房間裡面的小藤愣了一下,為什麼要管銀先生叫狐狸呢?總覺得有點不好的聯想呢。

  過了一會之後,外面的聲音也沒有了,小藤看見銀先生打開門一副舒了一口氣的樣子,「真是太危險了剛剛……」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轉過頭去看到的,是整個人處在石化狀態的……這身打扮是和尚麼?小藤這樣想到。

  銀仙一瞬間整張臉都黑了。

  「石化了。」市松小雛走到石化的信樂面前,她的肩膀上還蹲著一隻類似玩偶一樣的東西,認真的抬起面無表情的小臉下了定義,「看上去是受到了嚴重的視覺衝擊導致的。」

  銀仙扶額,「還擔心他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沒有想到直接石化了嗎……」

  小藤完全一頭霧水。「請問……?」

  「啊啊,沒事沒事,這個人本來就是這樣的,所以不用擔心哈哈哈。」銀仙乾笑了一聲,「對了,你要不要換個房間坐一會?」他禮貌的把小藤往房間裡面讓了進去,完全無視了一邊還在石化狀態的信樂。

  「但是……」

  「不……完全不用擔心他……」

  「哦……」

  迷迷糊糊的從小雛家裡離開之後,小藤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這一家……怎麼回事啊?

  奇怪的大叔,還有銀先生。

  她低著頭向前走去,只是在某一個瞬間,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個身影,她和那個穿著華麗和服,背著大箱子,綁著紫色頭巾的「熟悉」身影擦身而過。

  每一夜……都在夢裡見到的身影。

  小藤下意識的轉身,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雲。

  ……糟糕,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珙桐

  每一次,每一次……

  當與他相見的時候,心底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無法抑制的湧上來。

  仿佛……早在千年之前,自己就已經同他相遇。

  那是……悲傷和快樂夾雜著的,紛擾著的,連自己也無法梳理,如同那三千煩惱之絲的,奇異的情感。

  待到反應過來,所看到的卻是柔和的陽光所普照著的,空無一人的小巷——剛剛,那是自己看錯了麼?小藤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無論如何,那相同的「幻象」卻沒有再出現了。

  是……自己看錯了吧?她這樣想著,轉身往工作的方向走去——她家裡開著一家咖啡店,說是咖啡店,其實也不僅僅只有咖啡,還有蛋糕,冰沙,西餐的正餐也有。總是不擔心工作問題的。而且小藤自己對於這樣的生活也非常的滿意。

  對於小藤來說,咖啡店裡的店員們都是家人一樣的存在。這是從媽媽還是店長的時代就開始了的「習俗」。有的時候店裡會雇傭一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找不到工作的人,已經去世的,小藤的媽媽花之代對於店員們來說與其說是老闆,不如說是姐姐或者媽媽的角色。

  也因為花之代千里的關係,老店員們對於小藤也是當作小妹妹看待的。

  小藤正在後面核對各種咖啡豆,製作烘焙甜點的原料,還有檢查清潔狀況的時候,前臺的香織突然打開門,鬼鬼祟祟的對著抱著清單核對的小藤招了招手,「小藤~過來過來。」

  「誒……怎麼了啊?」小藤抱著清單走過去,卻被一把拉出倉庫,從吧台後面看過去卻看到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穿著華麗和服的身影,「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聽剛剛過去點單的唯說,是個超級大帥哥哦。」

  是……那個人。

  小藤愣愣的看著那個背影,冷不防被推了一把,「發什麼愣呢?」香織對著小藤眨了眨眼睛,小藤的臉紅了一下,「嗯,沒有什麼,只是之前見過他。」

  「誒?怎麼回事?」

  ……總不可能把之前溫泉旅行遇到的事情告訴香織吧?反正也不會有人相信啊。「他點了什麼?」小藤問香織道。

  「嗯……要了一份抹茶冰沙。」

  小藤想了一下,把手上的核對清單塞給香織,「我去上甜點好了。」然後一頭鑽去了廚房重地。

  「誒!真是沒義氣誒!看到帥哥就搶別人工作了啊!」雖然嘴上這樣吐槽,香織還是轉身對著一邊的唯打了個招呼,「我說,我們是不是最好還是讓藤做前臺工作啊?」

  「別鬧,這樣的話,店裡就要忙不過來了。」唯微笑了一下。

  「您的抹茶冰沙。」

  藥郎轉過頭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露出一個仿佛是在期待什麼一樣的微笑的小藤,他將視線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冰沙上。「哦,謝謝。」

  誒?

  這個語調。

  好像……根本不認識自己一樣。小藤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打擾了。請慢用。」她微微鞠了一躬,轉身走遠。

  為什麼呢。

  明明……有很多話想要問的。

  但是聽到他說話的語調,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很想問,那天在溫泉裡面遇到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想問他究竟是什麼人,想問——那種奇怪的,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相遇過的感覺,是否僅僅只是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錯覺——但是,怎麼樣也無法問出口了。

  「請……等一下。」那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小藤頓住腳步,轉過身去卻看見他站了起來,藥郎望著面前的女孩,一字一頓道,「你叫……藤?」

  小藤點了點頭,「花之代藤。」

  「很好的名字。」

  小藤抱著託盤怔怔的看著他,注意到他身後的冰沙都沒有動過,「啊……那個,冰沙化掉了的話雖然味道差距不大,但是口感會不太好,要不然……我不打擾您享用了?」

  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出和自己意願相反的話。

  明明,想問的話,想說的事,差一點就能問出來了,可是無論如何,無法再進一步。

  為何我對你的感覺是如此熟悉。

  為何我總是夢到你。

  藥郎側過頭去看著在陽光下微微反光的玻璃杯中盛著的抹茶冰沙,「呵。」他突然輕笑出了聲——不知道為什麼,小藤覺得這聲輕笑裡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夾雜著最濃重的情感,仿佛是自嘲一般的笑。

  這個人,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就像那個時候在富士山的山櫻飄落中看到他那樣——抬起頭,看著飄落的櫻花瓣,明明是很美麗的景色,卻不知道為什麼帶著一種讓人忍不住想開口安慰,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悲傷。

  「啊……那個,我們店裡缺個男店員,你要不要來試試看?」鬼使神差的,小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只是看到藥郎抬起頭來,那張看上去似乎永遠都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細微的驚訝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只能硬著頭皮笑道,「店裡的招待的話,只有唯哥和香織姐,人多的時候會忙不過來,所以……那個……我是說,你應該沒有工作吧?」

  一邊的香織差點噴笑出來,「這孩子……怎麼學起千里店長了?」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花之代千里的時候的樣子,然後笑著搖了搖頭,將視線落到了看上去明明比她還要小幾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帶著一種奇怪感覺的和服青年身上。

  這個人……有點奇怪哩。

  小藤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微笑,期待的望著賣藥郎,後者抓著一邊椅子的手微微捏緊。

  良久之後,才聽到了他的回答:「好。」

  小藤一下子開心的笑了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

  ……

  ……

  很久沒有回答,久到小藤都要以為他沒有名字的時候,他卻這樣回答道,「阿藥。草藥的『藥』。」

  「嗯!」小藤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往後面跑去。

  藥郎看著那個背影片刻,然後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任性,可以嗎?

  能……這麼做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第一爐香,已焚上」

  那語調,仿佛歌詠一般,那香味縈繞在鼻尖。

  第一爐香。

  是紅葉下起舞的少女。

  紅葉覆蓋的,難以超度的哀愁。

  香甜的味道。

  這是,錯位的愛意。

  他和她之間,孽緣的開端。

  「第一爐香,是非常非常哀傷的,清甜中帶著苦味的香氣。」

  永遠只能在戀歌中被懷念的,錯位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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