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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以彼之岸》作者:葵因【完結+番外】短篇。

第37章 央途末雪(二)

  手觸到了不二剛剛攙扶過的的位置,依然留著些許溫度,我回頭看過這一條人流湍急的路,嘴角不自覺揚起,腳上的疼痛好像一下子減輕許多,也許這不是心理作用。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白色讓神社看上去安靜而祥和,高高的木樁上落滿了積雪,傘外側的天空不停飄著細小的冰晶,小時候一直以為那片綿厚的雲端一定住著天使,這皚皚白雪便是它們振翅間飄落的羽毛,長大以後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幼稚,可卻不能否認,那些年少時觀望世界的目光永遠比現在要溫柔得多,不是麼?

  參拜的人仍是絡繹不絕,能聽到不同興奮的聲音在身旁響起,然後漸行漸遠。雖然覺得耶誕節去神社許願有那麼一些不倫不類,但寓意畢竟還是分外美好的。

  走進去一些,不遠處便可聽到搖動鈴鐺所發出的清脆聲響,叮鈴鈴的煞是好聽。鈴木剛剛在門口接替了不二的位置,一手打著傘,一邊攙著我,同時還狡黠地對我笑笑。

  「玖紀。」

  「嗯?」

  「加油吧!」

  「什麼?」

  鈴木用手指了指前方不二的背影,湊近了臉,壓低聲說:「你覺得你的心思我會不知道?」

  我看著揚揚得意的鈴木,一時間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我自以為掩飾得很巧妙,如今這樣被她說穿,還是難以相信。雖然知道再繼續否認也毫無意義,但也不敢大方坦白。若是被人知道的話,大概會笑我癡心妄想吧。

  鈴木掐了掐我的胳膊,臉上是強忍笑的神情,幾秒鐘以後終於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捂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哇哈哈,玖紀,你怎麼,啊哈哈,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哈哈?」

  我一臉尷尬的看著不二,他也挑了挑眉表示不解,最後鈴木自己起身以後,意猶未盡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玖紀,你還真是……」想了想似乎一時間仍找不到什麼形容詞,於是便又笑得彎下了腰。

  我有些邪惡地想,笑得這麼倡狂,小心吃冷風肚子痛。

  雖說是建成不久的神社,可也的確是聲名遠播,人們冒著大雪也要來拜上一拜,青瓦朱牆的正堂前大家有序站成兩排,我一邊等待一邊想著究竟要許什麼願望。

  學業有成,家庭和睦,身體健康,天天開心……算來算去,才發現自己還真是貪心。

  輪到自己的時候,我將錢投進了木質錢箱,接著動手搖搖鈴鐺,這個過程中一直在抉擇究竟許哪一個願望才好。

  啪——啪——

  拍過兩次手,本應該閉上眼睛許願,無奈脖子卻搶先一步扭向了不二的方向。他雙手合十,笑容靜掛在薄薄的唇角,狹長的眼睛輕閉著,清秀的側臉有著說不出的乾淨溫柔,雪花一片連著一片飄落在他密長的睫毛上,緩緩拉伸成了一組無比漫長的特寫鏡頭。

  恍惚有一道微弱的光從腦海裡閃過,然後一點點照亮了那些昏暗的角落。我正過身子閉上眼,虔誠地許下了心裡最真摯的願望,再睜眼,微微笑了一下,終於釋然了。

  因為貪戀著神社寧靜的氣氛,三個人在外面不遠處的小店裡買了杯熱茶之後又重新走了回來,人雖然多,但是像我們這樣賴在這不肯走的卻少之又少,坐在休息用的小木屋裡,三個人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望著窗外的雪景,都是一臉神往。

  這麼悠閒的時刻,恐怕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這還真是一個不討喜的詞。

  我嘬著茶,一旁的鈴木與不二聊的很開心,不時還會用眼角瞄我,做出一副「你就繼續吧你」的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後來談到了許願的問題,我的確是好奇不二究竟許了什麼願望,所以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鈴木自告奮勇地說了一串,大概數了數,至少有10多個,我揶揄她,「我以為我夠貪心了,沒想到你比我還貪啊。」

  鈴木滿不在乎,起身將喝空的茶杯扔進垃圾桶,然後坐定,「這算什麼,去年新年,我許了20多個願望呢。」

  「結果呢?都實現了麼?」不二問,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

  「沒有,一個都沒實現,真奇怪啊。」她的腦袋耷拉下去,眉毛皺在一起,看上去特別忿忿不平。

  「不二,那你許了什麼願?」我問他。

  「這個要保密呦。」他抿唇笑了笑,對鈴木說:「願望說出來就不會靈了。」

  鈴木瞪大眼睛,張著嘴巴愣了一會兒,在反應過來後,跳腳表示不滿:「啊喂!我說不二,你太狡猾了啊!!不可以這樣的好不好?!」

  這一次終於輪到我豪邁地笑了回來……

  在鈴木的軟磨硬泡下,我只得說出我的願望,陪她「同甘苦共患難」,我說:「我許願身邊的人可以天天開心。」

  鈴木疑惑地看著我,問:「真的就這麼簡單?」

  「對啊,我真的許了這個願望,在神社裡我怎麼敢說謊?」我喝了一口茶,對不二和鈴木說:「我可先說好,以後你們誰要是不開心,可別怪我。」

  「哎……」鈴木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自作孽呐……」

  不二笑望著我,水色的眼睛裡是一片汪洋的藍,驚心動魄又美麗紛繁。

  被看穿了嗎?我向炭火爐附近靠了靠,盯著腳邊破碎的青瓦,想了良久。

  零星的雪片被風吹進了室內,手心裡的茶杯已經空了,新鮮而清冽的空氣侵吞入肺裡,驅散了心中僅剩一點的後悔之情。

  既然那場煙火祭已經過去了,我又何必再這樣糾結著不肯忘記?哪怕,彼此終將要分離,我所應當做的,不更是好好把握最後與他相處的時刻麼?

  我說過,我也是很貪心的,所以在神社的正堂前,我實際上許了兩個願望,而我只說了其中的一個。

  那剩下的一個願望是:不管以後不二周助的生命中有沒有我的位置,我都願他能夠微笑到老,一世安好。

  ——神明大人,請您一定讓它實現。


第38章 三千世界(一)

  世界之大,三千繁華。

  今年的櫻花開得格外早,2月剛過,那些孱弱的枝幹就如變魔術一般呼啦啦開出了一大串粉色的花苞。幾天後,我目之所及的地方,用□□彌望來形容似乎再恰當不過了。陽光充足,春風卷著花香撞散了天空飄動的浮雲,向四處優哉遊哉的漾去。

  當我得知自己考入了京都大學的時候,那種欣喜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全都淹沒過去,母親激動得熱淚盈眶,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走著,父親則是用厚實的手掌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額頭的皺紋因為笑容顯得更加深刻突兀。

  「爸,輕一點,很疼啊。」我躲閃著父親的手,想要裝出很痛苦的樣子,可是笑容總是輕而易舉的掛上我的臉,從父親的手掌中我也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那份溢於言表的喜悅。

  因為是生我養我的人,所以我是有多麼的開心,他們最懂得。

  高中最後的畢業典禮。

  一如初見時的驚豔。6年前站在同樣的地方,那個少年笑容美好祥和,對所有人說:「一年級6組,不二周助,請多指教。」3年前的黃昏,還是站在同樣的地方,那個少年替我擦乾眼淚,口氣柔軟對我說:「笠原,你畢業了。」此時此刻,那個少年作為畢業生代表,依然站在這裡,用那麼溫柔聲音念到了畢業致辭傷感的最後一句,「青學,再見。」

  禮堂裡的氣氛很微妙,有著掙脫了課業枷鎖的輕鬆愉悅,也有分道揚鑣的沉重傷感,而不二站在高高的講臺上,清澈的微笑幾乎讓我落淚。

  他用所有的美好為我描摹了曾經明媚的歲月,淺淡精緻的眉眼牢牢刻在我的生命裡,哪怕時光流轉翻覆,我也絕不會忘卻這個自己曾經那麼努力喜歡著的溫柔少年。

  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們各自回到教室與原班同學舉行小小的道別會,鈴木拉著我的手,笑容乾淨,「我考去了名古屋,有時間一定要去找我。」

  「嗯。」第一次主動地去擁抱鈴木,我低聲說:「鈴木,這三年真是謝謝你的照顧了。」

  「玖紀,你不要總搶了我的話好不好?」鈴木鬆開手,撅了撅嘴,但很快又換上了晴朗的表情,彼此笑的很安心。

  良久,她有些語重心長地問:「最後,你也不打算對他說嗎?」

  鈴木口中的他,指的是不二,我知道。

  他以絕對優異的成績考入了東京大學,是所有人的驕傲。可這意味著,我們也將分隔兩地。

  「我也不知道。」我老實回答。

  鈴木攏了攏耳後的頭髮,然後抓住我的手,像是給我勇氣一樣,「玖紀,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不二。」

  視線望向窗外,暖金色的日光傾瀉而下,如同我一直無聲無息的等待。

  「一直沉默,真的不後悔嗎?」鈴木語氣誠懇,眼神真摯,「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玖紀,你別放棄。」

  「我……」腦袋裡面充斥著各種嘈雜聲音,下定決心了麼?不再猶豫了麼?不會重蹈覆轍了麼?

  是衝動或是什麼都好,最後,我只剩下唯一的念頭,不想後悔。

  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鈴木……」

  「很感謝我吧,但是現在你還是快點去吧。」鈴木笑眯眯地對我揮了揮手。

  從沒覺得從教室到不二班級的路是這麼長,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瘋狂的滋長。意外的看見裕太與不二一起出現在樓梯口。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不二這種波瀾不驚的人也可以露出如此明顯的欣喜的表情。

  「嘿。」我叫住他們,算是打了個招呼。

  兩人齊齊回過頭,我站在樓梯上,而他們已經要下到最後一級臺階,看樣子步履匆忙。還沒等不二開口,裕太看了看表,率先說了話:「哎呀,來不及了,有事情改天再說。」說完扯著不二就要向下走。

  不二拉住裕太,看了看我,問:「很著急的事麼?」

  我背過手,手指在身後緊張地絞在一起,全部都是汗,而一旁的裕太則是氣急敗壞地盯著我,仿佛我正在做一件極其罪惡的事情。

  呼吸,吐氣,抬頭,低頭,睜眼,垂目。

  「要不,你們先去吧,我的事改天再說。」用力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況且裕太在場的話,我說不出口。改天吧,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那好,」不二點了點頭,「那就改天吧。」

  「嗯,再……」不二就被裕太飛快的拉走,那句完整的再見,也沒來得及說出口。

  他們的腳步聲逐漸細碎然後直至消失。我忽然羡慕起那些向不二告白的女孩子,至少她們比我勇敢,讓所傾慕少年得知了自己的心意,無論結果如何,生命中少了一樁遺憾那也是好的。

  空氣中塵埃灌入鼻翼,那些沉澱了許久的東西猛地將我覆蓋、淹沒。


第39章 三千世界(二)

  仿佛虛脫了一樣,回到班級後,鈴木看見我立刻跳起來,問我怎麼事情如何,成功與否。我坐在凳子上,用指甲扣著桌邊稀稀拉拉的木質框框,儘量放輕鬆。

  「沒什麼呢,今天不二有事情,改天再說吧。」

  鈴木用手直戳我額頭,看上去比我還洩氣,「你……」使勁歎了口氣說:「你就窩囊死吧!」

  我癱在桌面上,與鈴木說了一些其他的話,漸漸放鬆起來,可是莫名的不安感仍舊懸在身體裡,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很久以後,我總是不停的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不早一點發覺呢?明明是那麼強烈的不好預感。

  因為4月份是大學的入學式,所以從畢業典禮結束後的那段時間,我一直與父母為大學的住宿生活做準備。

  直到前幾天,母親突然告訴我,今年京都大學的報導時間提前好多天,於是一切本應當有條不紊循序漸進的計畫全部都兵荒馬亂起來。

  包括告白。

  日光微醺,早開的櫻花落盡成塚,一堆一堆的靜臥在街道兩側。樹影篩落下一地光斑如同搖擺的手掌,在我頭頂晃晃蕩蕩。仿佛我行向何方也看不盡它們綿連成的巨大陰影,一如我無論如何也走不出不二溫潤美好的笑容那樣。

  我坐在不二家附近的公園裡不停給自己打氣,「加油!笠原玖紀!加油!」反反復複說了幾十遍,終於鼓起勇氣,按響了他家的門鈴。

  門內響起了輕緩的腳步聲,鎖軸轉動發出哢嚓的聲響,我手指摩擦牆壁的響動,所有微小的聲音全部被我敏銳的感知到了,如此緊繃的神經一點點將我拉扯到要頭痛的地步。

  「原來是玖紀呐,」開門的是由美子,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柔聲恭喜道:「我聽說了哦,你考入京都大學,很不錯。」

  「謝謝。」

  「進來坐嗎?」

  「沒關係。」我擺擺手,問由美子,「不二,他在嗎?」

  「周助和裕太去北海道了。」由美子倚在門邊上,笑容可掬。

  「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是畢業典禮當天啊,同國中時網球部裡的隊員一起去的,算起來他們還真是很久都沒碰面了,在一起聚一聚也好。」看我一臉茫然,她又問:「玖紀你都不知道麼?」

  我完全不知道。

  最後,勉強出聲,問由美子他們多久才能回來。

  「至少還要一個星期,有事情的話,等周助回來吧。」

  一個星期?!

  雙腳像是被粗糲的藤蔓固定在原地,空氣如裂帛般被耳畔吹過的風撕裂開來,發出了嘶啦嘶啦的聲響。

  不,不用了,我已經來不及等他回來了。

  告別了由美子,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走向哪裡。在家門前徘徊了很久,卻再一次回到了那個公園。一年之前,不二也是和裕太一起坐在這裡,在那個天高雲淡的季節,教會了我騎單車,還有那些溫暖的許多。

  可是那裡安放著的無數回憶卻因為離別而喪失了全部的意義。

  浮雲交錯在藍天之上,午後的暖光刺得我眼眶澀澀發痛,明亮喧囂的世界依舊鮮活生動。

  我再也流不出那麼多的淚水,那個會露出乾淨笑容的少年,那個會在我難過時安慰我說別哭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不曾想,僅是那一天的放手與退讓竟註定了是我與他匆忙相見的最後一面。

  然而怎麼會變成這樣?連親口說一句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切光芒,只一瞬便可匿於黑夜,那是因為,心暗了。

  在那麼多不可扭轉的折點處,錯過,我們被迫選擇了最最悲哀的那一個。可是不二,我多想再一次看看你溫暖的臉,看看你清澈的眼,看看你因笑唇角牽起的淺淡弧度,還有,你藍到洶湧的瞳孔。

  讓我再看你一眼吧。

  兩天后我坐在列車上,前往那個有著樸拙卻溫柔名字的地方,京都。

  人很多,偏偏我對面的座位是空的,真諷刺。

  車開起時震耳欲聾的聲響蓋住了父母對我告別的話語,我將手貼在車窗上,向他們用力揮手直到陌生的風景取代了他們的臉,轉瞬即逝。

  我看著車窗倒映出的自己,說,別哭。

  陽光太過強烈。

  我把頭輕輕擱在靠背上,望著窗外的流景時這麼想。眼睛裡升起的水汽在流出眼眶的前一秒被蒸發掉了,只剩下情緒乾澀的湧動著,卻遲遲找不到出口。聽得到身後女孩子嚶嚶的哭泣著,嘶啞的聲音像是一點一點嵌入心臟的芒刺,那麼結實得讓我感受到了不可遏止的疼。

  世界總是沿著一定的規律運行著,那麼不二,你也是如此吧?

  即使漸起的季風將我的青春吹得單薄而零碎,但你依然是發著光般的耀眼,你的未來沒有了誰都是龐大而完整的,因為你是那樣的優秀。而我離開了東京,也離開了你,就忽然變得殘缺不全了。

  可是,當你旅途歸來時,當你得知我已經離開時,你會怎樣呢?會不會感到一絲遺憾呢?因為沒來得及說聲,再見。

  我所有年華中最引以為傲的事情便是喜歡過你。

  縱使這6年如轉瞬即逝的光景,縱使我還有那麼多來不及說的心事,縱使我們的結尾是這樣一個讓人神傷的故事,但我也可以把它們深深刻鑿在每一寸的記憶裡。

  然而我只是怕,我怕不管過去了多少年,每一次想起你,首先湧現的不是你的溫柔,而是痛如切膚的遺憾,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那些成長裡拔節的青春,那些連綿成潮水的回憶,那些遷流般恍惚逝去的年少光景,一幀一幀固定成了黑白默片,在腦海裡迴圈播放著。

  沿途樹木灑落的斑駁陰影一如我遇見你的那個春天,可是現在,你在哪裡呀?

  列車發出的轟鳴聲被風卷起,漸擴成了倉皇的呐喊,翻滾著奔離四散,花瓣撞碎了塵囂,浮雲刺破了蒼穹,繁盛的季節在眼前忽然間變得支離破碎。我緩緩用手遮住臉,依稀還能看見指縫間拼湊不全的世界。

  不二,

  天好藍,

  像極了,你的眼。


第40章 後知後覺

  關於你的回憶,是一條我永遠都無法泅渡的河。河彼岸盛放著的靜默思念,順著沿途之景,一點點暈染了記憶。那些與你有關的支光片影在沉寂了許久之後倏然抽痛了敏感的神經,帶著我複雜的心跳在空洞的軀體裡,嗡嗡轟鳴。

  很多時候,我都會不經意的想起你。

  大一那年,同一宿舍裡的女孩子一起去看夏日祭,原來京都的夏日祭也很美,也會有穿著漂亮浴衣的女孩子挽著男朋友的手,也會有情侶拜託我幫他們拍照,也會有璀璨的煙火大片大片灑滿了整個夜空,我站在人群裡,望著光景交錯的天幕,那一瞬間就突然很想你。

  但是我沒有再穿過那件浴衣,因為我不太敢觸碰那些回憶。

  街央半道,隔世煙火,卻終敵不過你彎眉淺笑,目光澄澈如昨。

  不二,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我以為我可以忘記你了,可是沒有,你的笑臉總是在每一個充滿了回憶卻又讓我感到陌生的地方出現,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會忍不住想,17歲那年如果我再勇敢一點,那麼我們的結局會不會比現在好一些?而這終歸只能是想,我回不去,你回不去,我們誰都回不去了。

  大二那年,我遇到了一個叫做淺倉津一的男孩子,他很好,也很溫柔,他也會像你一樣經常對我眯起眼睛,笑得溫暖真誠。我常常看見了他的背影就會不自覺喊出你的名字,甚至有的時候他對我說過的話仿佛就是你在我面前說出口的一樣。

  帶著一絲令我眷戀的語氣。

  我們一起去過金閣寺,一起去過神社,一起做過很多我和你曾經做過事情。只是某個恍惚的瞬間,我都會突然很想念你。

  可惜你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淺倉知道我喜歡你,很多次他都會嚴肅地問我,這樣的等待是值還是不值。

  我知道不值。

  你那麼優秀,也許現在已經有了另外一個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女孩子陪著你,用同樣溫柔的目光去觀望你的整個世界。

  她一定比我成功得多。

  淺倉說,我會忘了你,總有一天會忘了你,我不能背著過去生活一輩子。就是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漸漸的,你的臉,還有關於你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那些昏黃如暖光般的笑容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大三那年夏天,京都的花開得異常多,繚繞不斷的香氣像是燃燒在肩膀上,略略頷首就可以迎香一捧,與東京的櫻花不同,京都的花更接近古樸,卻炙烈而馥鬱,風為所有的思念打上了起伏的紋路,寄給那些彼此都銘心不忘的人。我以為自己忘掉了你,無論是悲是喜。

  淺倉要畢業了,我們仍是好友,關係很好卻始終無法走到一起。在他畢業的前一天,他去向我道別,玻璃窗外的樹枝拍打著金屬框架,沙沙的碎響好似在招搖著它狹隘的自由。

  我的宿舍裡兩個人坐著相對無言,那樣的氣氛著實有些尷尬。我想他只是好意想要打破沉悶,才會故意擺弄我書桌上擺放的那個銀色相框。

  那裡面鑲嵌的是我偷拍你的模糊背影。

  然而他真的只是不小心,不小心將它掉到了床板之間的夾縫中,伴著嘩啦一聲。

  那一秒我像是瘋子一樣推開了他,拼命地將手探進細小的夾縫中,可是指尖觸到的除了冰涼的金屬和一堆鋒利的玻璃碎片以外,只剩下它們帶給我的冒著鮮血的傷口。尖銳的疼痛順著指尖一直蜿蜒到了心臟,你模糊的臉刹那間清晰,湮滅的回憶宛如海潮帶著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些沉重而眷戀的心情全部復活在我的身體裡,填滿了我的骨髓,遊進了我的血液。

  我記起來了,全部都清晰的記起來了。

  其實,自己一直都在想念著,想念那些氾濫成河的青春,那些陰雲散盡的安暖,那些細膩如斯的溫柔。這是離開你以後,第一次在人前我哭得如此狼狽不堪。

  每一次走過積雪的街道,望著那些洶湧的人潮,我總會感到迷茫,但是無論我怎麼等,也不會再有人從街的另一頭走過來,又在我的掌心上遺失了他心安的溫度。

  每一次站在嘈雜的地鐵中,被身邊人擠來擠去,我也會格外懷念曾經有一個少年,用手臂為我圈出的一個人安靜世界。

  每一次看見淺倉穿著白襯衣,我都會想,還有一個人穿著白衣,比他還要好看。

  那個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侵佔著我的世界,不肯離去。

  那些隱忍的感情因為太過遺憾而被迫選擇了放棄,因為太過深刻而不得不選擇忘記,

  可是到頭來,仍是自欺欺人,忘不了,忘不掉。

  放不開那些錯綜複雜的心事,同樣的,也放不過自己。

  我喜歡你,不二,我喜歡你,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喜歡著你,可是哪怕現在我聲嘶力竭地對著遠方呼喊,你也聽不見了。

  你聽不見了……

  在京都整整三年,彼此杳無音訊的三年,我遇見了那麼多那麼多笑容溫暖的人,卻再沒有一個能像你一樣,微笑的瞬間就可以讓我突然淚流滿面。

  淺倉曾問過我,「笠原,你還會不會重新喜歡上一個人?」

  我說,我會。

  時光那麼漫長,漫長到我已經可以重新喜歡上一個與你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可是,我真可以那麼努力的重新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嗎?我真的可以喜歡他如同我喜歡你一樣嗎?

  我不會。

  已經沒有誰可以在我今後的人生中劃下像你那樣深的印記,讓我難過到不敢去遺忘。

  也不會有誰可以讓我覺得,去遇見一個人可以是一生中上天給予我的最大的恩賜。

  歲月會飄零,年華會老去,青春會黯淡,生命會斑駁,唯獨你,我捨不得。

  後來淺倉離開了京都,回到了他的故鄉,大阪。

  車站前,他安靜的擁抱了我,我無法拒絕,自己唯一能給他的,也僅此而已了。他茶色的眼睛裡面是微弱的光亮,起起伏伏,最終沉澱了下去。

  「我輸給了一個記憶裡的人,真不甘心呐。」他咧嘴笑了笑,寬厚的手掌把我的頭輕輕按下,無法看清他的臉,「很對不起,弄壞了你的相框。」

  「如果,還可以做朋友的話,玖紀,聽我的,回去吧。」

  當我可以仰頭時,他已經上車,消失在人群中,只剩下我腳邊他留下的一顆潮濕的水漬,兀自的分明著,等待陽光將它帶走。

  淺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

  如果抉擇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麼一切與你有關的抉擇必定是痛苦萬分。也可以說是冥冥中已經註定好的事情,當我從一點出發,無論要走多遠的路,無論要遇見多少陌生的臉,我終是要回歸,回歸於一切的始點,再一次遇見最初的人。

  接起母親電話時是在一個黃昏,那天的夕陽很美,宛如細長的河水流進了房間的牆角,匯成了一地淺紅的光芒,它們輕緩而雀躍地濺上了我的裙裾,慢慢的熱度一點點從某個地方向心臟攀爬,帶著照亮一切的溫柔。

  我整整三年沒有回過家,以為自己需要遺忘,需要重生,然而時間和事實都已經好好的證明了,我是錯的,一開始就是錯的。如今,那些遲疑著萌發的氣味順著名為回憶的渠重新綿延開去,漾開一片無波的平光,交匯成了沒有盡頭的凝望。

  「玖紀……」

  母親叫出了我的名字以後,接著便是突然陷入的沉默,只是我清楚的聽到了電話那頭,斷斷續續的哽咽。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五味雜陳。我離開了我愛的人,也同樣離開了愛我的人,三年來如鴕鳥般的逃避似乎在刹那間消失了所謂的意義,原來,等待與被等待的人,從一開始就不只是我一個。

  如果,我早一點察覺到的話,那就好了。

  撂下電話許久,我摩挲著窗櫺都沒有說話。

  時隔經年,再一次眺望東京的方向,那樣的複雜心情我難以言表,只是張了張嘴,對著泛熱的空氣動了動口型,沒有聲音。但如果地平線可以看見,那麼它會不會消失的遲一點?如果夕陽可以讀懂,那麼它會不會走得慢一些?我所惦念的光景,我所想念的人全部都在紛繁的彼岸淺淺微笑著,堅定的蘇醒過來。

  「玖紀,想什麼這麼入神?」身邊的秋島咬著吸管,問我,她的臉上是一片暈染開的遲暮色澤,瞳色明亮潤和。

  一陣風糾纏著吹進來,簷角懸掛的風鈴叮噹作響,窗面反射開一層層起伏的暮光,還有雨後泥土濕潤的芳香。夏日傍晚的安謐如水席捲上了塵世的眉梢,四季緩慢的變遷被唱成了一首寧靜的歌謠。

  「我想,我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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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終章)此去經年

  有一種感情很深沉,它靜靜的流淌在血液中,只需要一把鑰匙,打開它,那麼全部的記憶便可以瞬間蘇醒。當我的腳時隔三年重新踏在東京的土地上時,這樣的情緒就破空襲來,如果一定要給它下一個定義的話,你可以稱之為,羈絆。

  時光將這個城市撫摸出了細緻的紋路,可我依然記得,每一塊磚,一片瓦,熟悉的感覺仿佛我一直未曾遠離開這裡。

  我屬於東京,我的骨血全部起始於這裡,我感情也全部誕生在這裡,那些牢不可破的牽連讓我無論兜兜轉轉走了多遠,終有一天會如同歸巢的鳥一樣飛回這裡,我家的方向。

  拖著沉重的行李箱,一路走著,滾輪在地面上滑出的『嚕嚕』聲伴著夏蟬鳴叫,讓我有了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好像很久以前遺落在公園的笑聲還有安歇在樹木陰影下的溫柔目光全部翻湧起來,變成夕陽的暖光照在我臉上,溫溫滑落。

  隱約聽見身後一個格外溫婉熟悉的女聲,我下意識回頭,迎面撞上了由美子的笑靨。

  彼此愣了一秒,隨後便緩緩笑開,如沐春風。

  是啊,人不可能永遠保持著記憶裡的模樣,時光變遷,該變的依舊會改變。

  眼前的由美子已經嫁作□□,小腹隆起,金色的卷髮盤在腦後,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她也美得驚人。而她身邊那個英俊儒雅的男人正挽著她的手,笑容謙和而堅定,這與多年前在渡邊姐姐婚禮上,我望見新郎目光裡的濃烈情感竟如出一轍。想來世間的每一段愛,雖是大同小異,但卻刻骨銘心。

  由美子笑的乾淨溫和,較之從前,少一分狡黠,多一分端莊。

  「玖紀,真是好久不見了呐。」她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臉,漂亮的眼睛透出乾淨的波瀾,聲色平緩,「時間過得可真快。」

  「是啊,很快。」我應著。

  她轉身將身旁的丈夫向我這邊讓了讓,介紹,「這是杉山廣穆,我丈夫。」

  杉山將手伸向我,金絲邊框的眼鏡讓他看上去極為穩重博學,「玖紀你好,經常聽家裡人提起你,真沒想到今天會遇見。」

  那句家裡人,讓我恍惚失神,他指的,是不二麼?

  只是單單想起他,心中便滿是莫名的情緒,它們複雜而深遠的包裹著自己,想見卻害怕見,怕的是什麼?怕的是物是人非。時光荏苒,當年那些單純的理由,如今統統失靈,我不知道還有怎樣的藉口去打擾他的生活。

  由美子伸手輕撫著小腹,目光中溢出了即為人母的喜悅,對我說:「自從有了孩子以後,我和廣穆天天出來散步,有好幾次都錯把別人的背影當成你,多虧周助說不是,不然我差一點就叫出聲來。」

  接著她又別有深意地說:「他從沒認錯過。」

  我的表情僵在臉上,一時間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這一次回家並不是為了不二,可是由美子的這番話卻又恰好的點出了我的心事。

  良久,我調整好情緒,笑著問她:「這小傢伙,是男是女?」

  「女孩兒,只是名字還沒想好。」她不自覺將雙手攏再那裡,像是精心呵護著一朵即將綻開的花。

  心不在焉的聊了一會兒,日暮西垂,天色漸晚,我準備與由美子告別,臨別時她突然拉住了我的袖口,溫潤的面容意料之外地劃過了許久未見的狡黠神色,「差點忘記,有東西我該還給你了。」

  頭頂飛過的倦鳥,振翅間散落的斑斑羽毛打著旋跌落在地上,她那樣的笑容我看不真切,只記得柔軟如絲絨並帶著洞悉一切的祥和美好。

  「明天中午,在小公園不見不散哦。」說完由美子笑著向我揮了揮手,與丈夫慢慢地走了回去。

  夏日傍晚的灼熱褪去,青草香與潮濕的水汽籠罩了城市,宛如輕吟的樂曲在每一片樹葉下悄悄渙散開來,婉轉細膩。我想了一夜,仍不知道由美子到底欠了我什麼,只覺得這晚時間流逝的無比漫長。

  第二天清早,與父母坐在客廳聊天無意間注意到他們鬢白的發,心中生出一絲絲愧疚,歲月催人老,我離開家三年,而這期間又極少與他們聯繫,如今面對逐漸衰老的雙親,方覺得自己是多麼不孝順。而他們只是握著我的手,摸著我發,一直笑著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世間有那麼多摯愛的人,可是唯獨父母的愛永遠不奢求回報,不管漂泊多久,他們永遠會笑著把你擁入最溫暖的巢。所幸的是,我終於認識到了它的重要。

  或許是太久沒有相見,想要傾訴的話有太多太多,三年來的一切一切我都希望與他們分享,除了思念不二的那份心情。

  當時針指向正午十二點,鐘擺叮叮噹當發出了沉重的聲響,忽然記起來昨日傍晚同由美子約好的事,並切還說了不見不散。我換好衣服飛快沖出門去,一邊跑一邊想著怎麼向她道歉,畢竟她有了小寶寶,讓她久等會很不禮貌。

  完全來不及注意形象,長髮被風吹得很淩亂,我氣喘吁吁趕到時竟沒看到由美子的身影,只好坐在秋千上一晃晃地等著,好容易才緩過氣環視著周遭的景物又不由得觸景生情。

  這個公園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美好的記憶,澄澈的藍天,明媚的陽光,舊舊的木椅,父親的單車,清香的灌木,還有溫暖的少年。

  也不知道現在他怎麼樣了,一切還順心嗎?裕太有沒有和他鬧彆扭?琢磨著怎麼才能向由美子委婉地問出這樣的話,就突然聽見那個做夢都不敢相信的聲音在我的頭頂喊我,「玖紀。」

  抬起頭,仿佛時間都凝滯了,不二逆光而立,白雲遊蕩在天際,時而隱沒的光線一點點爬上他精緻美好的面容,還有他眼中純粹得沒有絲毫雜質的藍色,這一切的景象都恍如隔世,美好的不真實。

  他手中拿著兩罐飲料,微微笑著說:「剛剛去買水,讓你久等了。」說完將一個遞給我,目光溫暖透徹,「沒有必要那麼急。」

  不二離我很近,近到我可以清楚地聞出他身上長久以來都不曾改變的薄荷香味。他仍保持著我印象中清秀精緻的模樣,只不過較三年前更加挺拔更加成熟。

  恰到好處的微笑,輕輕上挑的眼角,而面對突如其來的相遇,我竟失去語言的能力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做不出任何反應。

  一大段無聲與靜謐之後,夏蟬開始聒噪,樹影漸次斑駁,日光優雅灑落,夏季樹木辛香的味道開始湧動,清風卻安然地沉睡在某個角落,不肯吹散我們之間的沉默。

  「我……」終究是沒有辦法對著不二輕鬆平淡的說出那句,好久不見。

  他伸出手替我理了理奔跑時弄亂的頭髮,指腹無意間劃過耳畔,柔軟的觸感讓我鼻尖隱隱發酸。

  「我們,三年沒見面了吧」他收回手,淡淡說道,嘴角保持著優雅的弧度,雪白色的襯衫領口處倒影著他下顎乾淨的輪廓。

  我想自己真的是傻透了,才好半天問了他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不會是我?」他又向前一步,笑道:「況且,姐姐並未說她要親自來啊。」

  眼前閃過由美子的笑容,她一定是知道的,完完全全瞭解我的想法,而這樣做也是她原本巧妙的打算。

  我不敢見不二,因為只是一面,僅僅一眼,就足以令我所有的隱忍都潰不成軍。

  不二眼底的水藍色隨著光影輕輕浮動,他向前一步,從口袋裡拿出了被一張白紙包裹著的東西,「姐姐要我交給你這個,她說這原本就屬於你。」

  我接過去,指尖些微顫抖。

  質地硬,手感薄。

  我隱隱猜到了那是什麼。

  掌心不受控制地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心臟以更快的頻率開始不規律跳動,我看著它幾乎失去呼吸。

  那些掩埋在深處的畫面開始翻湧,開始清晰,細枝末節也染上了明麗的光,國二那年的夏天,晴朗的午後,風鈴的聲響,仙人掌的翠綠,檸檬水微酸的香氣,不二帶笑的表情,裕太不耐煩的言語,還有由美子臉上神秘的笑意……

  它是……

  被時光逐漸擦去的真相此刻安靜乖巧地躺在我的掌心,我卻沒有拆開它的勇氣,我看著不二淡然溫潤的笑臉,竟有一種想要退卻的感覺。

  我知道那是什麼,我知道了,是由美子給我的最後答案,是她拖欠了我七年的『結局』終於在此刻姍姍來遲。

  「不打開看看麼?會很有趣的。」不二彎下腰,看著我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融成了純正的琥珀,完美定格。仿佛他依然是時光那端的彼岸少年,不曾改變。

  拆開表面包裹的白紙,一點點斑斕的色彩映入眼底。

  輕薄多彩的卡片上注釋了一行娟秀的小字,這是由美子為我揭開的謎底。

  我仰頭怔怔看著不二,他的眼神很清晰,陽光照透他的瞳孔,明亮得出奇。想來他一定是早就知曉了這樣的答案,否則他怎麼可以笑得這樣清澈無波?

  「這個一早就該給你,但是我想給你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

  「不過看上去,現在也不遲哦。」

  他的聲線帶著獨有的乾淨與清透。

  「我一直都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很久以前,就知道。」

  清風逆襲,歲月轟然倒塌,流雲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變換形狀,宛如不二唇角緩慢盛開的溫柔笑意。

  雲淡風輕。

  那些逝去的流年,那些離別的往昔,似乎都早早約定好,一定要我經歷失去,一定要掙扎掉下淚水,一定要深深理解痛苦的滋味,才可以替我實現許久以前緘默的預言。

  可是這一切,真的是剛剛好。

  塔羅牌,正位,命運之輪,

  ——失而復得的,真愛。

  …………………………《以彼之岸》全文完……………………………


第42章 番外一《浮光截面》

  天氣很好,雲朵白淨柔軟,風和日麗,我一個人在家裡整理照片,新舊參半,最新不過前日,玖紀被沐夏拖著參加幼稚園親子競賽,意外得了獎,我為她們母女照的一張手捧獎牌的照片。

  至於最舊……

  至於最舊,則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捧起相機,按下快門的那一刹那,所定格的美好光影。

  它與玖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我並不打算告訴她,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我坐在書房的涼椅上,捏著照片的邊角,溯著回憶,才發覺時光的流轉,命運的巧合,一切都太過深不可測。

  好比說,玖紀第一次見到我時,她伸出手,笑的有些靦腆,是純粹的小女生,懵懂又天真,她說:「我叫笠原玖紀,請多多指教。」末尾不忘添上一句,初次見面。

  我依著她的話應了同樣一句,卻沒有加上初次見面。因為我知道,這並不準確,她的初次見面並不是我的初次見面。

  我第一次見到玖紀,那是在升入國中很久很久的以前,她以橫衝直撞的姿態闖進我的視線,被快門凝固成了半張笑臉,那時年少的我還不瞭解什麼叫做永恆。

  我對攝影的執著,理由極複雜也極簡單。

  八歲那年,公園的櫻花開得極盛,全家人一起去郊遊,父母之間的話題遠非我能夠參與,同時姐姐又不得不照料年幼的裕太,我一個人無所事事,便帶著相機四處閒逛,因為沒有目的,沒有終點,腳步瑣碎卻也不令人厭煩,我格外喜歡這樣閒適而慢節奏的生活。

  眼前風花相舞,遊人紛紛駐足,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我拿起相機,對著櫻花樹拍下生平第一張照片,哢嚓一聲,褐色的膠捲底片上便映上了那一瞬的浮彩華光,已知與未知的故事在這一秒被我統統收納。

  又隔幾日,我托姐姐去替我取回沖洗完成的照片,我慢慢地搜尋著它,仿佛這是只屬於我的風景,在厚厚一摞照片的最底部,觸碰到它便是莫名的欣喜。

  照片光滑的表面留著花朵,留著藍天,留著白雲,留著我的指紋,還留了半張陌生的臉。我略微驚訝,拿到陽光下仔細辨別,發現那是一個女孩子,躲在樹後,露出半張圓圓小小的臉,她的視線停在樹冠上,嘴角揚起,隱約是在笑。

  那一秒,有無奈也有氣惱,她的身影讓這張于我意義非凡的照片變得不完美,我突然發現,八歲的自己心胸也並沒有想像中的寬廣。然而,宛如白紙上墜了一滴突兀的墨漬,這個女孩子變得越發顯眼起來,以至於在後來的日子,我時常會懷疑,按下快門的一瞬,我究竟是在照誰?

  一棵樹,亦或是一個人。

  我早已捉摸不透自己最初的目光,在注視著哪裡。

  再後來,這張照片被我放在與網球獎牌等高的書架頂層,當孩童的情緒褪去後,它本身的存在對我而言,依舊是意義非凡,只因我逐漸知道,無論上面存在著什麼,我珍惜的,本就是一份心境,而非風景。

  所以,這一份心境裡的全部意義都值得我去珍惜,包括那個小女孩,畢竟她在那時參與了我的生命,我無權將她剔除。

  可惜,在念國中前搬了一次家,很多東西遺落了,很多東西沉澱了,這照片也被父母收拾到了倉庫中,但是,當你看慣了某種事物時,你會不會覺得它令人親切熟悉,當你看慣了某個人時,你會不會覺得她令人難以忘懷。

  那個年紀的我,十一歲的我,似乎什麼都懂又似乎什麼都不懂。

  我熱愛攝影,熱愛風景,卻再沒拍過那樣的臉。

  只是,一直默默的,不報期待地期待著。

  僅此而已。

  很多事情,巧合不能夠作為正確的解釋。

  就像在青學入學式的前一天,裕太恰巧弄亂了倉庫,恰巧打開了一個塑膠袋,恰巧發現了一堆舊照片,而我此刻恰巧就站在他旁邊。

  就像入學式結束後,我恰巧先回班級看到了同桌的名字,恰巧轉過頭,看見昨天才重逢的笑臉就在我右邊,恰巧她指著我同桌的名字又指了指自己,說,初次見面。

  就像在許多年之後,照片上的小女孩恰巧成為我的妻子,恰巧成為我女兒的母親……

  很多事情,沒有正確的解釋,只是源于巧合。

  沒有語言可以贅述,當我們在這個世界抬頭,相遇,是多麼微妙的開始與結局。

  如今,我在歲月中回顧往事的來龍去脈,才慢慢明白,原來,很多巧合,都可以定義為愛,很多巧合,也都是因為愛。

  ————————番外完————————


第43章 番外二《守望者》

  【離岸】

  這是我記憶裡的某一天。

  和日松風,雲朵白的像是巨大的鳥翼浮於天際,優哉遊哉地閑晃著,在地面投射下毫不規矩的輪廓和陰影。天空藍得刺目,總會讓我有種它即將滴出水來的錯覺,腳步聲鑽入了耳廓,在體內鼓噪出一陣颯颯的迴響。

  在風裡奔跑的感覺,有時候,仿佛飛翔。

  但那也僅僅是仿佛。

  我趕到圖書館時,距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遲到了半個多鐘頭,可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因為即便是我晚的更徹底一點,那個人也依舊會笑眯眯地等在指定的地點,看見我後,如往常一樣說:「早上好,山崎。」

  「哦,抱歉,不二,你等很久了麼?」

  「沒,我也是剛剛才到。」

  「是麼,那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不二沒有說實話,以他的性格會遲到那簡直是天方夜譚,說這樣的話也不過是擔心我自責罷了。

  他的體貼我可以享有,但卻沒資格擁有。

  巨大明亮的室內,乾淨清透的玻璃窗外灑落一縷縷日光,照在高高舊舊的木制書架上似有若無地蕩起了一小片安靜的塵埃。東京大學的圖書館很有年頭,書頁泛黃,遍佈潮氣,在遇到不二之前我是絕不會踏足這裡的,可事實上,我與這個有著水色眼眸的少年仍是有了交集,儘管自己曾經可笑的認為這是命中註定。

  原本墨守成規的東西,被改變,其實只需要那麼一瞬間。

  只需要等待一個人的出現。

  我仍是喜歡著不二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有增無減,可惜如此心情已經失去了說出口的權利,於是我只能以好友的身份在他身邊生活著,像是一個孤單而執拗的守望者,在日復一日的溫柔目光裡點燃了我的落寞。

  不二是細心又溫和的人,與我也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多一分則曖昧,少一分則生疏,不熱不涼,因為他從不願意虧欠我什麼,特別是感情。

  這一點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很多次我在這裡看書看到困倦,都希望可以裝作不經意地樣子把頭搭在他肩膀上然後睡去,哪怕僅是一小會兒也好,我想,如果做了夢的話那一定會很美。

  可他從來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總是在我搖搖晃晃時候,禮貌地叫醒我說:「如果累了,可以趴在桌子上歇一會兒,不用這麼拼的。」

  那一瞬間,我就會清醒過來,接著乾脆俐落的啞然無聲。

  自己究竟在癡心妄想些什麼?

  盛夏的蟬鳴聒噪而肆意,從涼爽的館內出去,熱空氣便一股腦的灌進周身所有的縫隙,辛辣的暑氣像潮水一樣浪高過一浪,拍打著身體,整個視線都變得模糊搖晃起來。

  日光太亮了。

  某些記憶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被曝光,那些既定而成的事實毫無預兆地刺入了神經,讓胸腔開始隱隱作痛。

  一年前大學組織了一次夜遊,地點是郊外的公園,正是櫻花開遍大街小巷的好景候,平常關係較好的幾個朋友結伴賞櫻,走得累了就隨意挑了棵樹,坐下,大家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或者說是我早有預謀,當費盡力氣得到了向不二提問機會的那刻,我保證連聲音都在顫抖。

  我問:「不二你有喜歡的女孩子沒有?」

  他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後回答:「有。」

  其他人笑鬧著起哄,「山崎,你和不二該不會……」

  我佯怒瞪過去,「你們幾個別亂猜哦。」嘴上這麼說,心裡面卻生出了一絲分明的得意,也許我會得到自己期盼已久的那個答案。

  真是好運,第二輪又贏了不二,我索性開始得寸進尺,「那不二你,喜歡的人的名字是什麼?」

  他回答我的是一陣冗長的沉默,櫻花的味道彌散開,淡宜香,灑著隱隱約約的寂寥。

  他的嘴唇輕輕開闔,最終吐出了那個女孩子的名字,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宛如晨霧,輕柔浮泛著光芒。

  「笠原,玖紀。」

  並不是山崎靜,不是我……

  我想我真是瘋了,才會下意識地問了他一句:「你真的確定不是山崎靜麼?」

  所有的光,所有的暖,所有的味道,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所有全部消失了,徒餘下不二望向我的眼神,水光瀲灩,帶著無比溫柔的歉意將紛揚飄落的櫻花戳得千瘡百孔。

  後來,我曾拼命地想忘記自己在那時毫無理由的自作多情。

  真的是太難看了。當著那麼多好朋友的面,聽見不二對我輕輕地說,對不起。於是,我便極為狼狽地哭出了聲來。

  真的是,太難看了。

  …………

  「給你。」不二的聲音像是加了冰塊的水,聽起來舒服極了,抬起頭,看見他將一個雪糕遞給我,微微笑,帶著一絲淡淡的關切,「臉色不好,是中暑了麼?」

  「不,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沒關係。」

  栗色的髮絲,水藍的雙眼,乾淨的聲線,修長的手指,他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那份與生俱來的溫和註定讓人無藥可救地迷戀他,然,不二始終將它留給了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她叫作,笠原玖紀。

  我未曾謀面的,卻永遠無法忘記的名字,屬於不二喜歡的女孩子。

  陽光斑駁在樹影下面,柔軟的眼眶忽然湧出了大量酸澀的液體,幽幽打轉,我閉上眼瞼,感覺光斑像被誰被打碎在我臉上,緩慢漸進地撕拉出了一塊鋒利的溫暖。

  他是我心上明亮的傷口,誰都看得見,誰都看得懂。

  啪——嗒——

  不二給我的雪糕終是融化成了黏膩的糖水,滴滴答答的淌滿了我的手指,像是附和著我的眼淚,偷偷地砸進了草叢裡。

  呵,太不爭氣了。

  【彼岸】

  後來的日子究竟是怎樣過去的,我記不清了,好像每一天都是重複著前一天的事情,單調的切分了生命裡最珍貴的時光,直至我們畢業。

  畢竟掛著東京大學的好招牌,我輕易找到了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強迫自己沒日沒夜的埋首於電腦報表前,企圖以這樣的方式去緩解心臟深處空空蕩蕩的思念。

  思慕著那樣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少年,則能不令人心神寒苦?

  當初輕易交托的的感情,如今又該如何收回來?

  在那個櫻花紛飛,□□彌望的季節,我突然收到了一封雪白色的請柬,它精緻的燙金邊角在光線下差一點晃花了我的眼,而裡面粗粗黑黑的字體,更是讓我在這個清爽的午後沒由來的一陣眩暈。

  攥緊——撕扯——

  我將它歇斯底里地徹底毀壞,以極為不堪的模樣扔進了垃圾箱裡,但是一個月之後,我仍是去了,去參加不二周助與笠原玖紀的婚禮。

  帶著疲憊的,複雜的心情。

  至少我要看看,我輸給了一個怎樣的人。

  不然,我不甘心,決不甘心。

  我從沒覺得日子有哪一天像今日這般漫長且煎熬。

  清晨的熹微薄光籠罩著安靜祥和的尖頂教堂,彩繪玻璃前的神壇上,站著英挺優雅的不二,還有他身邊的,一身雪白層疊的婚紗的新娘。

  我終於親眼看見了她,那個讓我從一開始就輸了陣的,笠原玖紀。

  烏黑的長髮挽成精緻的髮髻,上面嵌著柔軟輕盈的白紗,她笑容乾淨秀氣,用帶著白手套的掌,捧著由雛菊與玫瑰還有百合組成的一大束的花,目光溫婉而堅定。

  空氣中是花朵混合在一起的純淨芬芳,我第一次見不二露出那樣的笑容,依稀是鎏金般的閃光在藍色的眼瞳裡恣意綻開,包裹了天地,勾勒出大段大段花紋繁複的此間流年。

  他們美好得太刺眼……

  當我聽見笠原玖紀說出,「我願意」的那一秒,世界聾了。

  當我看見不二將光芒熠熠的戒指套上她無名指的那一秒,世界盲了。

  我坐在來賓裡面,無聲的哭出來,身邊的人以為,我是因感動才落了淚,於是好心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你應當為他們開心才是,好啦,別哭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沒錯,我是知道的,從他說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從他委婉拒絕我的那一刻,我就是知道的。

  知道會有現在這樣,令我苦痛的結果。

  教堂裡面充斥著溫淡的暖光,它照在這對新人的臉上,遺下了或深或淺的柔軟線條,而我,坐在他們對面的我,卻被逆光定成了一幀寂寞的暗影,動彈不得。

  就連頭頂十字架上為人類受盡苦難的耶穌,也救不了我。

  婚禮結束後,我收拾好心情,將備好的禮金拿出來,猶豫片刻,選擇走到新娘身邊,盡可能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僵硬與失落,「祝福你們。」

  她莞爾一笑,五官盡是溫柔的弧度,輕輕點頭向我致謝,「謝謝,請問您是?」

  「我是——」

  「山崎。」語音落半,我聽見,不二用他的聲音喚出了我的名字。

  不二走出人群,白色的禮服襯得他修長俊美,他站在我面前對我一如印象裡那樣微笑,好看的眉眼讓我幾乎控制不住的再次紅了眼眶,「很高興你今天能來參加我和玖紀的婚禮。」他將手伸向我,「好久不見了。」

  「是阿。」握緊,最後鬆開,掌心裡殘留著他的余溫,還有他獨特的好聞味道,這一切我所眷戀、懷念的東西,被輕易地分離出身體。

  「玖紀,這位是山崎靜,我大學時期很要好的朋友。」不二禮貌地向一旁退一步,突出了我的位置,與新娘面對著。

  「山崎小姐您好,」笠原玖紀把捧花遞到我手中,黑色的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狀,那恬然寧謐的笑臉讓我不由得一怔,「希望您也可以早日找到幸福。」她如是說。

  「呃……哦,謝謝……」

  然後,我看見他們二人十指相扣,彼此笑得安靜舒心,仿佛是任何人也無法取代的默契,相守相望。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溫柔與繾綣,是橫跨了無數光陰與時間的地久天長,在我思念與愛戀遠遠無法尺及的彼方。

  霎時間,我認輸了,心服口服。

  不二轉過身,認真地對我說:「山崎,你一定會找到那個你命中註定的人,所以在遇見他之前,請不要放棄。」

  「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

  …………

  原來,是這樣。

  是啊,的確是這樣啊。在最後的最後終於明白了,我不是輸給了笠原玖紀,而是輸給了愛情。

  ——你們說,只要一直相信著,只要抱希望等待著,終是會有一個人,站在時光的彼岸,像你們守望著彼此那樣,同樣溫柔地守望著我。

  而不二、笠原,在這一秒,我能夠放開手並衷心的希望你們幸福,真的是,太好了。


第44章 番外三《紛繁盡流年》

  流光歲月,染指華年。

  流年。

  也許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莫過於能夠這樣安靜的陪伴在不二身邊,細數紛繁落花,回憶往昔韶華。

  三十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鈴木寄給我和不二的信,還有幾張通往伊豆的車票。想來也真是巧合到了極致,世界那麼大,鈴木的丈夫竟然是淺倉津一。

  當初得知這一點時,我不知道吃驚了多久。

  彼時,不二正在庭院裡陪六歲的女兒玩捉迷藏。

  我將女兒從楓樹後抱出來,打斷了父女倆樂此不疲的遊戲,懷裡女兒嘟著嘴,一臉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

  說起來,女兒的眼睛與不二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是因為年齡還小看上去還帶著些許稚氣,所以每一次犯了錯誤,淚眼汪汪盯著我的時候,就怎麼也不忍心責備了。

  即使事後,會偶爾同不二露出一樣狡黠的笑容。

  坐在列車上和不二聊天,一旁的女兒總是晃著我的胳膊問:「媽媽,什麼時候才可以到站啊?什麼時候才可以看海啊?什麼時候才可以泡溫泉啊?」

  解釋了無數遍,女兒才總算肯消停,窩在我的懷裡又要不二給她講故事,來來回回幾次,當列車播報下田站到了,我與不二都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

  根據信上的位址,我們找到了鈴木所說的溫泉小旅館。

  正值深秋,旅館旁環繞的楓樹燒紅一片,傍晚的夕陽慵懶地拖著長擺,盈盈繞繞籠罩在頭頂,不少年輕女子穿著美麗的浴衣腳踩木屐坐在楓樹下的青石凳上納涼,笑容甜美,那樣的年紀,總是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著。可我看著身旁的不二還有女兒,卻也同樣感到欣慰。

  每一個人的幸福,都有著不同的定義。

  我很知足了。

  拉開木格子門,抬眼就看見了鈴木。

  她變了不少,可依舊活潑漂亮,說話的空擋,忽然看見她的身後站著一個小男孩,長得很清秀,一雙茶色的眼睛乾淨剔透像是琥珀。他咧開嘴,對我彎腰問好,「不二阿姨好,我是淺倉井則。」

  「你和淺倉的兒子?」我蹲下身摸摸井則的腦袋,看樣子他應該比我女兒大一些。

  「嘿,準確來說,是其中之一哦。」鈴木朝我笑笑,與高中神態一模一樣,乾淨又爽朗,「我家是雙胞胎,井則還有一個弟弟,叫世則。」

  「那弟弟呢?」我起身問道。

  「那小子吵著讓津一帶他出去玩。」鈴木抱了抱我,有些感慨似的說:「當年的少女,如今都當母親了。」

  我眼眶不由得濕潤起來,剛想說話,就聽身後女兒脆生生地喊我,「媽媽。」連忙擦了擦眼淚將女兒領到她面前,介紹,「這是我女兒,沐夏。」

  「阿姨好。」女兒很懂事地問好,然後躲到了不二的腿後。

  大概店主偏好木質,店內的一切都是用原木打制而成,空氣中氤氳著一股質樸純正的味道,不二攬住我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女兒也有點擔心地看著我和鈴木兩個人默契地紅著眼眶。

  秋風把拉門的薄紙吹得嘩啦作響,井則牽了牽鈴木的袖口,小聲提醒:「媽,人家還提著行李呢。」

  我們這才恍然,相視一笑。目光沉澱下去了青澀,多了一分成熟淡然。無論如何,我們都已經將根牢牢地埋在彼此的青春裡,即使時光荏苒,即使又有無數人走入與走出我們的生命,那份懷念也依舊是刻在心臟上溫暖的傷口。

  回到房間,女兒同井則一起跑到院子裡玩,到底是孩子心性。她們臉上純粹天真的笑容宛如陽光驅散了潮濕的陰霾,眸色也漸漸明亮。我將頭擱在不二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講著高中時候我和鈴木之間的那些事情,他安靜地聽著,偶爾我聲音哽咽,他會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別哭。

  「那個時候,我準備向你告白的,但是沒有機會了,」我仰頭,可惜看不見他的表情,「後來,鈴木說我很窩囊,你覺得呢?」

  這是一個很不好回答的問題,不二沒有說話,但我聽見了他微笑時輕輕的呼吸聲,像是花開。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安慰道,「都過去了。」

  我們面對後院,一直看著楓樹,看著夕陽在葉枝交錯的芽梢縫隙處一點點下墜,楓葉瑟瑟而動仿佛整個世界都燃起了大火,光影流轉的邊界天空,暮色昏垂的浮雲下方掠過一群群遷徙向南的候鳥,我握著不二溫暖的掌心,睡意朦朧。

  也只有枕著他的肩膀,我才可以這樣安心。

  晚飯時候,淺倉已經帶著世則回來,大家坐在席前有說有笑,女兒怕生的毛病很快就沒有了,反而總是和愛鬧的世則拌嘴,而身為哥哥的井則只能充當好好先生,在一旁滿臉笑意的勸說調和。

  我在不二的耳邊問:「你和裕太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他托著下巴眯眼笑笑,不語。過了一會兒,將自己盤子裡的天婦羅全都分給了我和女兒,笑呵呵以泡溫泉的理由『逃了』。

  淺倉對我說:「我聽真葉講過他,確實是個很不錯的人。」

  我點點頭,他如同兄長一樣看著我,「現在一切都很圓滿了。」

  「嗯,是啊。」我叫女兒回來,將她喜歡的食物放在小碟中,望著她吃得那麼開心,覺得這或許是身為一個母親最幸福的時刻。手指摩挲著她烏黑如緞的頭髮,內心裡感受到了一股細緻的溫柔漸漸流淌。

  吃過飯,整理了一下房間,幾個人一前一後去泡溫泉。

  露天浴池中間用松黃色的葦簾隔著,三圈環著青灰色的大石頭,旅館內的一切都很講究精緻古樸,潺潺的溫熱泉水沿著竹管汩汩流出,濺起細碎的輕響。

  紙糊燈籠掛在更衣室的簷角,風一吹,便晃成了一條條起伏的昏黃光帶,煞是模糊的影像。水面冒著層層熱氣,蒸出了四周植物的辛香味道。大多數的人還沒有來,難得的安謐恬靜。

  嗒——嗒——

  女兒愛玩,將裝飾用的竹管前後擺弄,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偶爾還會炫耀似的用水將空心處灌滿,然後歡快地叫「媽媽你看!你看!」等到她玩夠了,我哄著她下水,一旁鈴木哧哧地笑著說:「玖紀,你還真是越來越賢妻良母了呢。」

  我笑看著女兒,並沒有說話。

  大概她泡著溫泉才老實些,水色的大眼睛隨著那些被吹落的火紅楓葉到處轉,偶有幾片落在水面上,靜靜漂浮,她也要把它們收集起來,說是回去給爸爸看,他一定會喜歡。

  很快的,葦簾那端,就聽見了不二和淺倉壓不住的笑聲。

  她更是起勁兒,和那兩個人一起咯咯笑得歡。

  鈴木忍不住在她圓圓的小臉上親了一口,用略帶羡慕的口氣說:「沐夏比我家那倆瘋小子可愛多了。」

  旋即,葦簾那端又響起了世則不滿地哼哼聲,「老媽,你太偏心了!我倆才是親生的好吧?」

  還有井則的歎氣聲,「媽她只是說說,別較真了。」

  我把整個身子埋在水裡,只留下一個腦袋抬著頭看夜空,不時和鈴木說起一些舊事和近況,不遠處的房間裡似乎還有心情愉悅的少女在一展歌喉。

  靜夜半,歌聲妖嬈。

  月色飄渺,如靜影沉璧,指尖微微觸碰就會攪碎水面上的溫軟的光芒,我轉過頭看鈴木愜意的臉,覺得此刻世間萬象都美好如斯。

  「呐,鈴木,你家是東京,淺倉家是大阪,當初怎麼想要在伊豆生活了?」

  「這個啊,」鈴木難得臉紅,水汽縈繞在臉上,眼睛卻亮晶晶的,她解釋,「因為,第一次和津一碰面就是在這家旅店,所以就喜歡上伊豆了嘛,應該算是一見鍾情吧。」

  「那你呢?」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下懶腰,轉念問我,「說說,怎麼修成正果的?」

  我將當年所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講給鈴木聽,聲音被水霧浸透而顯得潮濕,那些回憶暈染了瑰麗的色澤,鮮活地印在腦海裡,清晰可見。陳舊的往事也許如同楓葉,只有經過時光漫長的沖刷與洗禮才可以醞釀出如此驚心動魄的紅。

  女兒困倦了,我將她輕輕抱在懷裡,看著她好像就看見了當年的自己,躺在母親懷裡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與不二盡所有的能力去疼愛她,呵護她,不管面對著多麼坎坷的路途,只要想起她,就覺得沒有什麼不能克服的,況且,我輕輕親了一下她的面頰,現在一切都很好,真的。

  當我站在時光的一端望向曾經的來路時,才發現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被原諒的,沒有什麼痛苦是不能被忘卻的。那一路我深深淺淺踩下的足跡正是為我生命所做的深切記錄。

  年少時的倉皇此時早已萌發成了不朽的眷戀,在那些以年華為河流的彼岸處長出了紛繁的花朵,一路溫柔而綿長。

  走到房間,看見拉門內側亮著燈,料想是不二先回來了,拉開門果真如此,女兒撲到他的懷裡,晃著手中緊握的楓葉,不住口地問:「爸爸,這個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不二小心翼翼接過『禮物』寵溺地摸摸她的頭,潤聲答,很漂亮呦。

  房間裡彌散著濃郁的木質清香,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宛如天成。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女兒哄睡,然後不二則是負責輕手輕腳地將她從我懷裡抱到榻榻米上,再蓋好被子,最後彼此歎了口氣。

  打開窗戶,夜風從窗邊卷過,木桌上的楓葉全部被刮到了外面的小池塘中,燈籠微微發亮,夜華如水,四下都是一片寂靜的淡黃色光暈,溫暖又熟悉。

  凝神望著不二的側臉,他幾乎未變,看上去仍是那麼年輕,時光像水一樣匆匆流過,卻好像只與他打了個照面,便離開。

  他垂著眼,濃密的睫毛下是水藍色的瞳孔,安靜祥和,身上青灰色的浴衣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形,我趕忙從行李中翻出相機,一邊說別動,一邊按下了快門。

  哢嚓——

  「怎麼忽然想要拍照?」他笑問我,順便翻看著相機裡面的照片。

  「因為沒有一張你的照片是我親自照的啊。」我聳聳肩,將女兒踢掉的被子重新蓋好,看著她可愛的睡顏,終究意識到,那些輾轉逝去流年竟是如此輕易的覆蓋了我們的人生,誰都莫逆不得。

  「高三煙火祭時,你偷拍的那張照片呢?」他又問。

  「那張照片被……」後半句卡在咽喉裡,我轉頭看他,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

  頓了好一會兒,仍是莫名其妙,吞吐半晌遲疑說:「你怎麼知道,我偷拍你了?」

  擺出那副人畜無害的笑臉,一點點往我面前靠近,身上的薄荷香肆意散開,他在距我不過幾釐米處停住,揚了揚手中的相機,忍不住笑又不得不解釋,「呐,玖紀,在黑夜中拍照是需要閃光燈的。」

  我哭笑不得,想了片刻問他:「那既然你看到了,由美子姐姐和裕太呢?也發現了麼?」

  「裕太我不知道,但姐姐肯定是看見了。」不二理了理劉海兒,托腮微笑,「那照片怎麼了?」

  「不小心弄壞了,」我伸出指尖給他看,「當時玻璃刮破了手指,留了疤。」

  借著微弱的燈光,可以看見我中指尖上有一條細小的淡色傷疤,不是很分明,但確實存在著。傷口早已癒合,心裡的遺憾也被時間所治癒,而這徒留下的痕跡便是我愛他的證明。

  「還疼麼?」

  「怎麼可……」我笑了幾聲,望見他認真的表情,繼而溫言,「已經不疼了。」

  碎光在不二臉上投下了明暗不清的繾綣陰影,濃重的夜色潑墨了安靜的誓言。他牽過我的手,動作是一如既往的堅定溫柔,瞳孔藍的純澈瀲灩,笑容淺淡安暖,僅是彎一下眉,眯一次眼,他想說的話,無聲,我便聽見。

  ——紛繁流年,無論多久,我們都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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