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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黑潮》作者:夜拾【完結+番外】

chapter 28

  週一冰帝放了半天假,理由便是昨天晚上的宴會。山崎柳丁很是感慨,跡部財團不愧是冰帝的大股東。

  因為住得近,山崎到得也早,在入口處蹬掉雨靴,將長柄傘豎在臺階處,山崎柳丁坐在乾燥的木地板上伸手拉開自己位於最底層的儲蓄櫃櫃門。

  日子一天天過去,西伯利亞高壓勢力漸弱,日本迎來了入春後第一場持續降雨。

  春夏之交,雨絲綿密溫暖,帶著海洋的清新氣味,山崎柳丁突然想起一句描述雨的話——

  仿佛要將天地間所有的污穢沖刷乾淨。

  櫃子裡躺著一封信,淡綠色的信封。

  山崎柳丁眨眨眼,站起身,一邊開封一邊用腳把鞋拖出來穿上。

  尖銳細密的疼痛自腳底傳來。

  「嘶——」山崎柳丁站立不穩,慌忙中把身體的重量靠到一邊的儲物櫃上,鐵質的儲物櫃發出「嘭」的悶響,久久回蕩在空曠的門廳裡。

  山崎順勢坐下,快速脫下鞋,不意外地看見了鞋裡的大頭釘,有幾顆紮進肉裡下不來,山崎咬咬牙,把它們拔了出來,鮮血立刻滲出來。

  一心兩用,傷得挺重。

  仔細檢查下自己的物品,沒發現其他問題,山崎扶著牆走到垃圾桶邊將鞋裡的異物倒了。

  然後她靠著牆把信看完,告白信,居然還有署名。

  山崎柳丁哭笑不得,又是巴掌又是糖,她今天遇到的算是什麼事。

  挪回櫃子邊,山崎掏出自備的紅藥水在腳底塗了塗,等藥水幹了後穿襪穿鞋,告白信被她塞在了櫃子底層,不管怎麼說,也是別人一片心意,她不能撕了扔進垃圾桶。

  她站起來,行走時除了緩慢些,並無別的異樣。

  痛死了,她在心裡說,我招惹誰了啊。

  走到二樓,迎面遇到跡部一行人,網球部除了幾個單純的傢伙全員到齊,於是山崎明白他們是從頂樓的學生會下來。

  「各位學長午安,日吉若午安。」山崎一邊行禮一邊讓道。

  「山崎柳丁。」走過半截樓梯,跡部景吾突然叫住她。

  「是?」

  銀紫色頭髮的少年對她挑了挑唇角,抬腳便走。山崎一頭霧水。

  「山崎學妹上論壇了嗎?」忍足問道。

  「啊,抱歉,我忘了。」

  「論壇上有些東西還是值得看一看的。」忍足笑得意味深長。

  「……我會記得去看的。」

  在跡部的帶領下,一行人都走下了樓梯——

  「日吉君,有什麼事嗎?」山崎問停留在原地的人。

  聽見山崎的問話,少年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沒什麼。」

  山崎更困惑了,今天怎麼一個兩個都不正常?或者,是她不正常?

  看著日吉離開的背影山崎沒看出什麼來,便也不再多想,向三樓的教室走去。

  進教室正遇上牧野,嬌小的女孩抬頭看她,神色複雜,憤怒、委屈,統統化成淚水汪在眼眶裡。

  山崎只當她因為昨晚的事情在記恨自己,越過她進了教室。

  腳底細密的疼痛讓山崎只想快點坐下。

  身後的牧野突然拉住了她,飛奔出教室!

  「牧野?!放開我!」女孩拉她下了死力氣,山崎掙脫不開,她不想在學校動粗,只能跟著跑,腳底的疼痛一波勝過一波。

  牧野拉著她進了女洗手間,時間還早,洗手間裡口無一人。牧野慧鎖上門,轉身面對山崎時已是淚流滿面:「山崎同學,裡日吉君遠一些吧,否則你會遭殃的!」

  山崎在心裡冷笑,我已經遭殃了呀,原來是因為他,她好整以暇地問:「牧野同學為什麼要哭呢?」

  「因為……」女孩抽噎著,「我把山崎同學當朋友,想到山崎同學今後也會遭遇我遇到的那些,我就……」

  山崎很詫異,什麼時候牧野慧會說這麼有水準的話了?反應還這麼快?

  「我不明白這些話你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對我說。」

  牧野愣住,眼神透出幾分慌亂,瞥向緊閉的隔間門。

  山崎挑了挑眉,原來是有人指點啊。

  牧野忽然一把拉住她,結結巴巴道:「山山崎同學,我是為你好。」

  山崎眼神一冷,用蠻力甩開了她的手。腳步一錯,山崎在牧野還沒反應過來時和她拉開了距離。

  同時,兩盆污水從兩邊的隔間中同時潑出,牧野慧尖叫一聲,躲閃不及被潑了個滿頭滿臉。

  如果山崎沒有躲開,被潑的就是她,牧野比她嬌小,不會被到到多少。

  「人呢?」一個隔間中傳出聲音,「牧野慧,我不是讓你拉住她嘛!」

  「我在這兒。」隔間中的女生聽見聲音想要回頭,頭卻不受控制地往旁邊一偏,巨大個慣性把她甩出了隔間,直撲到滿身髒水的牧野慧身上,牧野慧扶不住她,兩個人尖叫著跌倒。

  山崎揉揉耳朵,一個巴掌把另一個隔間裡的女生也扇出來,她閑閑道:「撒潑誰不會啊。」

  「山崎柳丁你找死!」第一個被扇了耳光的女生捂著臉爬起來,她從牧野身上沾了好大一片污漬。

  山崎空出右手捂著右邊的耳朵,微抬著下巴不可一世,嗤笑道:「你算什麼東西,敢這麼和我說話。」

  緊閉的窗戶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是雨大了起來。

  山崎柳丁快速分析著,根據忍足的話,一切的起因都在冰帝論壇上,大概是昨晚宴會上的事,與日吉若有關。

  回想起那杯奶茶,山崎心中溫暖,但是之前在套房中極不愉快的經歷激起了她骨子裡的暴力因數,久久不能平復。

  冷笑爬上她的臉頰,哎呀呀,馳名立海大的冰帝後援團,她今天終於領教到了。

  「是想進保健室還是進醫院?自己選。」山崎柳丁笑道。

  「我送你進太平間!」女生叫囂著撲上來。第二個被打倒的女生愣了一下也跟著撲上來。

  剛剛領教了山崎臂力的牧野捂著手腕臉色煞白:「鈴木學姐,小田學姐冷靜些!!」

  沒錯,這兩個潑污水的就是昨晚宴會上被日吉若聽壁角的女生。

  山崎不知道這些,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她一側身瀟灑地避開了兩個女生,然後抬起雙手做了個劍道起勢的動作,落手時空握的手指繃直並起,手刀斬下!

  兩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哪受得了這個,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暈了,「啪」的摔在滿是污水的地上。

  山崎抬眼看牧野,後者驚恐的向後退了一步,撞上窗臺。

  「好自為之吧,牧野同學,」山崎皮笑肉不笑,「做壞事也麻煩你做的漂亮些。」


chapter 29

  山崎走出洗手間,大雨的喧囂聲毫無阻隔的傳入耳中,春末夏初,雨中的城市帶著絲絲涼意。

  等這場雨停了,氣溫就要高上去了吧。山崎柳丁突然這樣想,就要迎來炎熱的夏天。

  回教室的路上她把手機調到靜音,螢幕上突然出現了來電顯示。

  山崎柳丁接了,然後臉色不變地繼續向教室走去。

  一場鬧劇耽擱了時間,教室裡基本已經坐滿了,班導正站在講臺上。

  山崎徑直走向班導請假。

  冰帝的請假制度比其他學校松,加上山崎一向表現良好,班導同意了。

  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山崎看了眼自己的後座——空空如也,日吉若不在。

  就在山崎向班導鞠躬告辭的時候,日吉若進了教室,緊隨其後的是滿身狼狽的牧野。

  一時間,教室裡的氣氛微妙起來。

  日吉若我行我素,向班導鞠了一躬後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山崎偏偏頭,向外走去。

  牧野慧顯得很局促,她徒勞地用手遮住身前的污漬,慌忙道:「這和山崎同學無關。」

  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成功地讓山崎柳丁停下腳步,她和牧野一樣晚到,牧野說這話也……很合適。

  「沒關係?」山崎笑了笑,轉身問道,「我當時也在洗手間,怎麼就沒關係了呢?」

  「牧野同學不必擔心我會瞎編亂造些什麼,等我回來一起去趟教務處吧。」

  仿佛是牧野被欺負了,她正好看見,願意指認動手的人,她說她不會說謊,那麼……

  牧野臉色煞白,作為學生,對於老師都懷有有一種敬畏。

  言畢,不管班裡形形□的目光,山崎轉身離開。

  班導沉著臉對牧野說:「去換衣服,然後寫份材料給我。」然後他抬頭對教室中的其它學生說:「準備準備上第一節課。」

  「牧野?」班導對呆立在原地的女孩皺了皺眉。

  「啊,是。」蒼白著臉的牧野遊魂般地走出了教室。

  把班上學生形形□的表情看在眼裡,中年教師不動聲色地走出了教室。

  座位上的日吉若皺起眉,猶豫了下,追上班導:「老師,我也請個假。」

  他恭恭敬敬地對老師鞠了一躬,卻沒等他回答就匆匆離開了。

  班導搖搖頭,冰帝的學生背景太深,一般的老師駕馭不了,但就算是不一般的老師,也有駕馭不了的學生啊。

  牧野慧低頭匆匆走在走廊上,日吉若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不閃不避。但女孩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看著牧野進了更衣室,日吉若從口袋裡掏出什麼貼在門上,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他若有所感地轉頭向另一側看去,雨幕中,行走著的身影顯得焦急,有些一瘸一拐。

  山崎柳丁坐在候車室裡,拉下鞋子看了看,白色的襪底因為泡了水,洇開一灘粉紅,不知道是紅藥水還是血。走了一段路,倒也不覺得很疼了。

  她腳上穿的球鞋不適合雨天,可她的雨靴裡多了些氣味濃郁的東西,徹底報廢。

  算了,反正待會兒還要爬山,就別計較這些了。

  離車到站還有半小時。

  山崎柳丁用手機登陸冰帝論壇。她的手機型號老舊,但在多次的改裝下有著優良的性能。

  古老的,只是外面那層塑膠殼子罷了。

  山崎柳丁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固執地的笑,但每次想要換手機的念頭一冒出來,下一秒必定會被自己否決。

  頁面刷開,置頂的是有關跡部財團宴會的貼子,山崎點進去。

  幾乎都是照片,有些照片下面會標注這是某某班的某某,是某某集團的公子小姐。

  她看見了洗手間裡潑污水的兩個女孩靠在一起,身上是漂亮的禮服,臉上的笑容也是極為優雅的,哪有剛剛的潑婦相。

  照片下面有對應的名字,鈴木稚,小田百合。

  山崎柳丁挑了挑眉,鈴木財團是僅次於跡部財團的大商閥,對小田株式會社有很大的資金投入。

  手指稍微停頓,山崎往下翻,管她們是誰又有什麼關係,打都打了,還能怎樣?讓哥哥山崎信收拾爛攤子去,這種事他做起來想必已經非常熟練了。

  這樣想著的山崎柳丁絲毫沒有負罪感。

  然後她看見了自己,照片上她笑著,微垂著目光避開閃光燈。

  向下翻頁的手指頓住,她想她找到答案了,照片上她勾著日吉若,這舞會禮儀自然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在看她,微微低下頭,側過臉,看著她。抓拍的畫面中,有流光落入少年的瞳孔,那雙眼睛亮到不可思議。

  被閃光燈打強的燈光下,那表情不可謂不溫柔。

  難怪當時忍足會說那樣的話,難怪當時日吉的表情會不自然。

  難道他一直在看她嗎?

  心跳漏了一拍,山崎繼續往下翻,有人在回復裡質疑,認為這不過是個巧合,有人則抨擊說日吉若愛看誰看誰,嫉妒了就直說,拐彎抹角的污蔑攝影者水準算什麼。

  下一層樓是幾張圖,第一張是日吉若把香檳遞給她,她看著窗外,無知無覺地接過。

  第二張,日吉若站在宴會大廳門口遞給門外的她點心。

  第三張,日吉若把她困在由牆和手臂構成的三角裡。

  最後一張——山崎柳丁眯了眯眼,是在森川拍賣會上,她閉著眼休息,日吉側頭看她。

  山崎記得,森川拍賣會是不允許拍攝的。

  發帖人匿名。

  一種被偷窺的感覺讓山崎心裡升出絲絲寒意。

  「山崎柳丁小姐?」從面前經過的人突然停下來,驚訝地揚起尾音。


chapter 30

  山崎聞聲抬頭,拜最後一張照片所賜,女孩沒廢多少工夫就記起了面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人:「桃太郎君?」

  「很榮幸你還能記得我。」桃太郎自來熟地在山崎身邊坐下,山崎柳丁不著痕跡地往另一邊挪了挪。

  「山崎小姐這是要出去嗎?」

  「是。」山崎柳丁惜字如金,森川拍賣會上,這個男人可沒給她留下好印象。

  「如果山崎小姐不趕時間的話,順路來看看我們巨桃會的收藏品吧,彌補一下森川拍賣會上的遺憾。」

  山崎柳丁都想冷笑了,他知道她要去哪兒?怎麼就「順路」了呢?巨桃會的規模不及山崎組的十分之一,歷史更不用說,他們的收藏和山崎組能比嗎?

  每句話看上去都是禮貌的詢問,實際上霸道無比。

  山崎突然想起牧野,做小伏低,卻字字帶刺。

  她覺得這兩個人好像。

  遇見這樣的人,山崎懶得和他周旋,直接換話題:「桃太郎君是要出去嗎?」

  「是啊,神奈川。」少年揚揚手裡的車票。

  山崎心裡很是不快,居然和她一個車次,難道她還要和面前這個傢伙繼續進行兩個小時沒營養的對話麼?

  「山崎小姐和日吉若君關係很好?」

  山崎正奇怪對方怎麼會問這個,身後傳來了熟悉的冷淡嗓音:「這和你有關係嗎?」

  女孩猛然回頭:「日吉君?」

  雨很大,少年顯得狼狽,發梢上滴著水,他手上握著濕淋淋的傘,身上有一半是濕的。

  日吉若不由分說地把山崎從椅子上拉起來:「失陪。」

  「日吉君?」山崎柳丁不敢掙脫,日吉步伐很快,山崎幾乎要小跑起來。

  「離那個人遠些,」少年拉著山崎往車站外走,頭也不回道,「不是個好東西。」

  山崎失笑,她當然知道桃太郎不是好東西,她疑惑的是拉著她疾走的少年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氣勢洶洶地要帶她上哪兒去?

  然而女孩看著少年濕漉漉的背影,不知該怎樣把問題問出口。

  日吉若拉著山崎走出車站,一輛很色的LEXUS囂張地停在通道中央。

  車上的司機見到日吉若立刻下車把鑰匙交到少年手上,身形一閃,不知消失去了哪兒。

  少年打開後車門把山崎塞了進去,山崎驚訝地瞪大眼,這是怎麼了,她從沒見過這麼暴躁的日吉若。

  暗金髮色的少年坐上駕駛座,一踩油門沖出去,飛速轉動的輪胎濺起大片水花,引得路人尖叫連連。

  「日吉君?」短短幾分鐘,山崎柳丁已經三次喊了少年的名字,聲音裡滿滿都是驚異。

  「你的腳是我的責任,」日吉若語速極快,居然有些窘迫,「要去哪兒?」

  意思是在她腳傷養好之前,他就做她的司機麼?

  真可怕。

  山崎柳丁偏偏頭,不去糾結日吉若怎麼會知道她受傷的事:「藏尾山。」

  「就你這腳還想去爬山?」日吉若嗤笑一聲。

  「也沒多嚴重啊,」山崎動了動腳,歎氣,「日吉君,你說我在你面前像只刺蝟,你現在又何嘗不是,」女孩扒住駕駛座椅,「呐,發生什麼事了?」

  日吉若聽見聲音一偏頭就看見山崎柳丁探出的腦袋,臉上一滯,更深的踩下油門,用加速度的慣性把山崎甩回後座。

  沒防備的山崎柳丁一驚之下險些叫出聲,鬱悶地在座位上調整好坐姿,手肘抵在車窗上,撐住下巴不再言語,心想,日吉君是在鬧彆扭麼,真的好彆扭呀,他在鬧什麼彆扭啊……

  女孩看著窗外,雨幕下的景色很熟悉,是去神奈川的必經之路。

  良久之後,山崎柳丁沒頭沒腦地說:「日吉君,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腳不是你的責任。」

  宴會上,日吉看她,她也看日吉,如果貼出來的照片是後者,最多被罵幾句不要臉,絕不會受到物理傷害。

  「在東京,有人利用我害你,我很惱火。」暗金髮色的少年聲音低沉,「這件事我來解決。」

  山崎柳丁愣了愣,她已經做好了和冰帝後援團幹一架的準備,雖然想想就很麻煩,但她不是肯吃虧的人。

  日吉若說由她來解決,山崎柳丁這個神奈川人自然不能和他爭。

  只是,他會拿後援團怎麼辦?山崎柳丁想,警告幾句?不解氣啊。算了,等他收手了,自己再找機會洩憤吧,至少不能放過往她鞋子裡亂放東西的卑劣傢伙。

  「那麼,日吉君,交給你了。」

  日吉君抬頭看後視鏡,角度問題,他只能看見山崎看著窗外的眼睛。

  如同女孩在困惑中多次喊了他的名字,此時日吉若的腦海中也無由地出現了她的名字——

  山崎,山崎柳丁。

  各自想著心事的少男少女都沒有注意,剛剛日吉若說話的重音,是放在「利用我」,還是「害你」上。

  「你去藏尾山做什麼?」日吉問道。

  平靜的金棕色瞳孔中出現一絲波動:「朝實學姐在那兒,我猜。」

  美惠不見了。

  她早些時候接到的電話來自柳蓮二,少年的聲音透出深深的疲憊。

  在朝實美惠昏迷的時候,她的家人便將她送入醫院進行了身體檢查,結果表明她沒有受到侵犯,她的家人松了口氣,將她送入病房。

  於清晨醒來的朝實表情茫然木訥,似乎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的母親打算把會所裡發生的事情隱瞞,畢竟沒有留下實質的傷害,讓女兒少一個心理負擔也好。她離開病房和守在外面的朝實父親以及柳蓮二統一口徑。

  五分鐘後,他們進入病房,朝實已不見人影。大雨前沉悶的風從洞開的窗戶吹進來,將窗簾吹得鼓脹。

  「她知道發生了什麼,」柳蓮二在那頭歎息,聲音苦澀,「她為什麼要騙她的母親?」

  「我想,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們。」山崎的聲音同樣苦澀。

  「即使那是她的父母?」

  「我想,她連該怎麼面對自己都不知道。」

  過了片刻,日吉問:「朝實對你很重要?」

  「對,」山崎輕輕應了一聲,「就像跡部學長對你。」

  「我和部長從來不像你們那樣打打鬧鬧。」

  山崎柳丁下意識地準備反駁,卻發現在這點上她找不出反駁的理由,過了好一會兒她反應過來:「日吉君你是在故意歪樓麼?」

  日吉若沉默,在他反應過來前話已出口,應當不算是故意,但他懶得辯解,不然又是一場口水仗。

  山崎柳丁也不在意,視線投向窗外,很快變成空茫一片,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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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到達藏尾山,雨已經是傾盆瓢潑,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女孩皺了皺眉,開門下去並沒有打傘的意思。前面扔來一個包裹,淡藍色的塑膠膜——一次性雨衣。

  「愣著幹什麼?穿上。」前座的日吉若先一步穿上雨衣,沖發呆的山崎一揚眉。

  山崎愣了愣,也把自己裹進雨衣,頗艱難的開口:「日吉君也要上山嗎?」

  日吉若視線往下,似乎要看她的腳,嘴上說的卻是:「兩個人一起找會更快。」

  「那分頭找吧。」山崎溫和一笑,領了日吉若的好意,卻不能接受他的提議,她很擔心朝實看見較為陌生的男性會出狀況,「日吉君對藏尾山也很熟悉的。」

  一個「也」字暗示日吉她對這座山很熟悉,不用擔心。

  日吉若也不堅持,看了看還有段距離的暗青色陰影:「一起進山。」

  他知道自己勸阻不了山崎,女孩常與他針鋒相對,日吉若從中看出了山崎的固執。

  現在想想,似乎每次妥協的都是他。

  但,日吉若也是個固執的人啊。

  兩人向藏尾山進發,發現緊挨著山腳的地方停著一輛沒熄火的軍用越野。

  日吉若想起第一次上山時發生的事情,深深皺起眉。

  山崎柳丁拉了他一把:「繞道,那是真田家的車。」相信柳蓮二也在上面。

  真田家和柳家,會允許自家的繼承人在這種天氣爬不久前才出過事的藏尾山嗎?

  山崎在心裡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女孩猜想,這應該就是柳蓮二打電話向她求助的原因。

  劍道部的朝實美惠和山崎柳丁喜歡在藏尾山上修煉,立海大國中部有過這樣的傳言。

  也就是說,山崎最清楚朝實在哪兒,由她找人最方便,省時省力。

  藏尾山之外的地方,想必真田和柳蓮二已經通過他們的方式排除。

  柳蓮二這時找上山崎無可厚非。

  山崎柳丁和朝實美惠間友誼深厚,柳蓮二讓她找朝實,她不會推脫。

  但是啊,讓一個女孩在這種鬼天氣爬山,實在不是紳士的行為。

  柳蓮二有私心,為了朝實犧牲山崎——當然犧牲這次用得嚴重了,但先這樣吧——山崎不會怪柳蓮二,因為她有理智也有矜持。

  可是,她也是女孩子,也想被寵著。

  多少有些委屈。

  「在想什麼?」身邊傳來聲音。

  「啊,」山崎回神,「沒什麼。」她笑笑,自哀自怨做什麼,還有人陪在自己身邊。

  女孩在濕滑的山道上攀登。雨很大,密集的樹葉也擋不住,鏡片上一片模糊。山崎摘下眼鏡沒處放,因為近視,眼前仍是一片模糊。歎了口氣,女孩認命地再次把眼鏡戴上。

  她知道身後有人跟著,但懶得回頭,因為氣息太熟悉。

  日吉若的距離把握的很好,山崎知道自己回頭看見的只會是層層疊疊的樹木與雜草。她能察覺他的存在,是因為少年沒有隱藏的意思,行走時動靜不小。

  山崎突然很慶倖日吉不是自己的敵人,如果日吉想隱藏起來給她致命的一擊,山崎自認躲不開。

  危機感前所未有的強烈。日吉若還很年輕,黑道上的一套還未吃透卻足以使她喪命,那麼面對那些所謂的老人,她哪有招架之力。

  山崎柳丁曾經以為,就算自己出身黑道,不清不白,只要繼承了澀穀的那幾棟寫字樓,收收房租就足以過上非常富足,和不思上進的二世祖一樣的,無聊卻平靜的生活。

  然而,轉學東京短短兩個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山崎柳丁看見,光明腳下湧動的黑暗,如同影子般潛伏於每一個人身邊。

  今天她再次踏上這條通往她和朝實秘密基地的道路,物是人非的感覺清晰無比。

  昨日夢幻,昨日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她曾天真的逃避,以遊戲的心態對待自己的黑幫身份,對其中的罪惡視而不見。

  現實殘酷,逼迫她抬頭正視。

  山崎對日吉說,朝實美惠于她,如同跡部景吾於他,是一份光明的信仰。

  現在,她山崎柳丁,是失去那份光明了吧?

  撥開比記憶中更茂盛的蕨類植物,擠進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山洞,山崎回頭想提醒日吉別進來,卻發現他不見了。

  微微皺眉,不會是跟丟了吧?算了,日吉組的繼承人一定有比她更彪悍的小強體質,先去看看朝實學姐吧。

  這樣想著,山崎低頭鑽進山洞。

  山洞深三米三,平均寬度一米二,高一米九。

  這些資料是山崎和朝實在某個無聊的秋天一起測出來的。

  撥開層疊的茂盛枝葉,微弱的日光足夠照亮洞穴深處,朝實美惠果然在。

  把頭埋在膝蓋裡,蜷縮成一團。

  雨水沿著岩石裂縫滲入,滴滴答答,大顆大顆落下,瑟瑟發抖的女孩已然全身濕透。半長的頭髮懨懨地貼在後頸,全然沒了生氣。

  眼前的景象和記憶中的某個畫面重合了,山崎覺得自己在哭,她伸手抹了把臉,一片冰冷,雨水,只有雨水,那沖刷不掉罪惡的,可悲的雨水。

  時光流逝,對於曾經的刻骨銘心,她已經流不出眼淚。

  山崎走上前,粗魯地扒開朝實圍成圈形的雙手,把自己身上的雨衣套到朝實身上,然後山崎把女孩的頭按在自己右肩,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說:「哭出來吧,你知道的,我聽不見。」

  朝實抖得厲害,山崎說:「哭出來吧,哭出來就沒事了。」平靜的聲音,仿佛擁有蠱惑的力量。

  朝實顫抖著,雙手環住山崎,越抱越緊,低聲的嗚咽溢出喉間。

  山崎安靜地等著。

  雨聲轟鳴,由岩石傳遞著,在山洞中回蕩,回蕩,回蕩。

  回蕩出悶雷一般的聲響,耳邊如同出現耳鳴,轟隆隆轟隆隆。朝實的哭聲就要聽不見。

  山崎安靜地等著。

  終於,朝實「哇」一聲哭出來。山崎微微一僵,如同一根針紮入右耳,痛覺直抵大腦。世界變成單聲道。

  右邊極其安靜,哭聲,雨聲,回聲,統統從左耳灌入,遠近分不清,恍惚感油然而生。

  她輕輕拍著朝實的後背,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朝實哭著哭著,斷斷續續開始說話。


chapter 32

  迷藥是事後灌的,事發時朝實一直很清醒,因為被注射了肌肉鬆弛劑——藥檢中檢測出——根本無力反抗,甚至連哭聲都發不出來。

  她張大了嘴無聲的哭,男人的手指粗魯地褪去她的衣物,撫上她的皮膚,她害怕,她想求饒,但她發不出聲音,對未發生卻將要發生的事情的恐懼將她滅頂淹沒,她的表情因此而扭曲。

  男人說,醜死了。

  男人說,不夠味。

  粗糙的手指在她身上來回移動,卻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仿佛是惡趣味的愚弄。

  最後,男人從床邊離開,給她灌下迷藥。

  最後,男人說——

  比不上山崎柳丁。

  山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說什麼……」

  「那個男人要的是你!我是因為你才遭遇這種事情的!山崎柳丁我恨你!」朝實猛然爆發,聲音尖利刺耳,山崎右耳聽不見,可是身體仍狠狠一震。

  山洞中回音散去,山崎問朝實:「那麼你想要我怎麼做?」她的聲音平靜,仿佛在說一件於己無關的事情。

  平靜背後的死寂讓朝實瞬間清醒,她啞然,傷害已然存在,她能要山崎怎麼做?她們曾是那麼親密的姐妹,承諾分擔彼此的悲傷,發誓絕不傷害對方。

  山洞中一時出現絕對的沉寂。

  山崎柳丁垂著眼睛,她感覺到朝實環著自己的手顫抖著鬆開,某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從心底升騰而起。

  「對不起……柳丁,我只是……」

  「我明白。」她經歷過,所以明白,「一個人冷靜下吧。」

  她們曾經那麼親密,無話不說,然而山崎心中有片腐爛的沼澤永遠不對外人開放。朝實美惠是外人,決裂的禍根早已埋下。只是,因為男人的一句話,朝實便撕裂了兩人維繫了將近十年的友誼,著實令人悲哀。

  朝實淚眼婆娑地目送山崎離開,沒有挽留。

  她後悔剛剛不假思索的怒斥,她不相信男人的話,但是,山崎的反應卻告訴她這是真的。

  哪怕只是一個引因,朝實也無法原諒間接把她拖入地獄的山崎。

  山崎亦清楚地看見了兩人間的隔閡,知道無力改變,於是接受。

  越是親密的關係,越容易走上末路。

  大雨,山洞外陰沉沉白茫茫的光亮讓山崎一陣眩暈。

  她想,朝實學姐,立海大樂觀熱情的劍道部部長,何曾在人前這樣歇斯底里,這樣失態。然而她看見了,每個人身邊的影子,光明背後的黑暗。

  為什麼?因為她是不同的,是否可以稱之為命運?光明世界將它的污穢,傾倒於腳下的黑暗中。

  十米開外站著兩個人,思路被打斷。

  山崎走過去,是真田弦一郎和柳蓮二。他們最終還是上來了。

  即使穿了雨衣,在這樣的天氣裡,面前的兩個男生仍然沒能逃過渾身濕透的命運。

  女孩平靜地問:「都聽見了?」

  真田和柳面面相覷,半晌,柳沉重地答道:「對。」

  山崎面無表情:「二十分鐘後柳學長去把朝實學姐帶出來,」嗤笑,「這事您還真找對人了。」

  「山崎——」

  「日吉君呢?」

  「把我們帶來後就離開了。」

  「是他把你們帶上來的?」

  「對。」

  真機靈,山崎想著,微微愣了下,日吉組的繼承人和警界預備軍在一起麼……算了,他們在網球場上常常碰面,自己多慮了吧。

  真田上前一步:「山崎,我先送你下山。」

  山崎不領情,後退一步:「我自己會走,不麻煩真田前輩了。」語氣生硬,一半是本能的抗拒,一半是遷怒。

  「山崎柳丁!——」真田喊了她的全名,卻頓住,沒了下文。

  柳蓮二補上:「山崎,真田喜歡你。不要逃避。」

  山崎柳丁臉上空白一片:「真田學長,我姓山崎,山崎組的山崎。你覺得我們會有可能嗎?柳學長,你說我不逃避還能做什麼?」

  「真田學長,我想你喜歡的是我的劍道,不是我這個人。」

  真田聲音洪亮,仿佛宣誓般:「擁有堅定果決之劍道者,必心無塵垢!」

  一句話,非常簡單的理由。

  真田因為喜歡山崎的劍道進而喜歡上山崎柳丁這個人,因為山崎的劍道漂亮,所以認為山崎是個好人。

  那麼,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又有什麼障礙是跨不過去的?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

  山崎想,真田弦一郎是真正心無塵垢的人,有這樣簡單純粹的想法。

  俗話說,好人眼中看見的都是好人,那麼真田眼中,是不是人人都心無塵垢呢?

  有一點點羡慕,有一點點不屑。

  腳下的黑暗漫溯而上,山崎笑了。

  嘴角微微揚起,眼角慵懶地下拉,隔著模糊的鏡片,在雨中狼狽不堪的形象下,這個小小的笑容依然透出三分媚色:「那不叫堅定果決,而叫乖張狠戾,我的刀是見過血的,真田前輩。我怎麼可能心無塵垢。」仿佛是自暴自棄,又像是拿下面具露出囂張的本性,「你在這種時候說喜歡我,是可憐我同情我還是嘲笑我?抱歉我山崎柳丁心高氣傲不接受你的施捨。」

  真田的臉色很不好看,柳蓮二在一邊插不上話。

  這時候響起槍聲,尖銳的爆鳴聲在籠罩了天地的雨幕中傳播地格外迅速。

  柳蓮二一愣,沖進山洞。真田伸手去拉山崎:「跟我下山!」

  但山崎動作更快,她蹬上一邊的樹幹,拉高身形,對著真田一個肘擊。

  「山崎?!」柳蓮二扶著哭到站都站不穩的朝實出來,看見的就是這麼個畫面。

  山崎柳丁扯了一把真田,讓他靠著樹幹緩緩躺倒,她對柳蓮二說:「兩分鐘就能醒,麻煩柳學長照看他一下。」山崎笑笑,三分嘲諷,七分疏離,「要不了命的。」

  不知是指她的攻擊要不了真田的命,還是指拖延兩分鐘要不了立海大三人的命。

  「就此別過了,各位。」她想他們不會再見,她最後留給他們一個笑容,妖嬈濃豔如同罌粟。

  山崎柳丁奔跑起來,向著感覺中槍聲的發源地。

  在山上奔跑體力消耗劇烈,腳底麻木的傷口再度疼痛起來。手機一下一下敲擊著胸口,加劇了胸悶的感覺。

  山崎低頭,意外地發現手機螢幕亮著,進了水的螢幕幾近崩潰,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山崎只來得及掃一眼,螢幕整個變白。

  是來自日吉若的短信,倉促的三個字:帶人走。

  果然,槍聲和日吉若有關。

  山崎憑著記憶撥通兄長的電話,接通後在對方開口前吼道:「帶人來藏尾山!」話音未落,手機中傳出的雜音完全消失。

  山崎毫不猶豫地把黑屏了的手機丟開,再度拔足狂奔。

  昨日夢幻,昨日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她那麼可笑地那麼固執地保留著受侵犯之前用的手機,仿佛只要留著它就能留住單純快樂的時光。

  但——

  有誰能守著過去過活?又有哪只縮頭烏龜能真正擁有安寧?

  時間不為任何人停留。只有日後的輝煌才能掩蓋曾經的灰暗,然後最終讓人們忘卻。

  哥哥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朝實揭開了她的傷疤,她卻感覺不到痛,甚至可以坦坦蕩蕩地問別人:「都聽到了嗎?」

  原來已經淡忘已經不會痛,她又何必苦苦守著用來麻痹疼痛的記憶。

  想要未來怎能不付出代價。

  所以,山崎柳丁,忘記那可悲的曾經吧。

番外 昨日

  梧桐葉染上金黃,楓葉紅得瘋狂,樟樹葉子滿墜墜,綠沉沉。

  九月末十月初。

  用國小生作文裡的話來說便是豐收的季節。

  不過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半是理解不了豐收二字背後用汗水澆灌出的快樂的。他們懵懂單純,有時候說出的話卻最是傷人。

  「看,那就是山崎柳丁,聾子山崎柳丁。」

  「那個大壞蛋山崎?爸爸媽媽都是壞蛋的山崎?」

  那時山崎柳丁的聽力比現在糟糕得多,右耳上甚至還帶著助聽器,這才勉強能聽清老師講課,還得坐在第一排才行。

  偏偏她繼承了父母的身高優勢,在國小算得上鶴立雞群。

  這樣的身高坐在第一排自然引來了諸多抱怨。

  學生們向家長抱怨,家長們向老師抱怨,老師們意味深長地說:「她是山崎啊,山崎。」

  得到暗示的家長們回去教育孩子,考慮到孩子的理解能力,家長們只能這麼說:「山崎的爸爸媽媽是壞蛋,山崎柳丁也是壞蛋,老師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著。我們要離她遠點哦,不然也會變成壞蛋的。」

  說這話時的父母們,根本忘記了「孩子是無辜的」這句話,所謂的善良,以至於公平正義,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從孩子身上剝除。

  那時山崎柳丁也天真,以為同學老師不喜歡她是因為她戴著助聽器很醜,所以她努力地喝掉苦到能讓人吐出來的藥,配合著做不知為什麼會很痛的針灸。

  老師都喜歡好學生,山崎柳丁拼命看書,拼命學習,以至於早早戴上了眼鏡。托父母的福,她腦子很好,每次都是年級第一。

  「初中高中不怎麼努力,也能慣性地考到年級前十左右的位置。」金色的黃昏裡,講述著過往的山崎柳丁已然長大,她淡淡地笑。

  聽眾嗤笑一聲:「從沒見過自己誇自己腦子好的。」

  她笑,輕輕淺淺:「腦子好又有什麼用——」

  老師依然不喜歡她,同學們照舊說她的壞話,連帶著她的家人一起罵。

  國小生的忍耐力有多好?山崎柳丁沒能忍過國小一年級。

  期末考試後,她又聽見有人在說她的她父母的壞話,聲音很響,周圍很多人都看過來,帶著厭惡的神情。

  火氣噌一下上來,山崎丟了獎狀撲上去對那個同班女生又撕又咬。

  年紀太小,受訓練的時間不夠長,憤怒中的山崎打起人來全然沒有章法,手下的力道卻是足的。

  被打的女孩哇哇大叫,和女孩關係好的男生女生都沖過來幫忙。當然和女生關係不怎麼親密,卻因為家長同學老師的閒言碎語對山崎抱有成見的學生們也來幫忙。

  山崎柳丁沒有朋友。

  雙拳難敵四手,山崎被打得很慘。不過她打人只盯著說壞話的那個女生,對方比她更慘。

  學生的騷亂在老師的干預下平息。

  山崎被拖出人群,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不羞!」

  聽眾插嘴道:「是朝實美惠?但你不應該聽不見嗎?打群架之後助聽器應該摔了吧?」

  「對,是她,」山崎撫額,「那時候我聽力很差,但不是聾了,近距離的聲音還是能聽到的,會間歇性罷工的只有右耳。」

  故事繼續。

  立刻有人反駁朝實:「是她先動的手。」

  又有人說:「同樣是姓山崎,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他指的是在主席臺上發言的學生代表山崎信,學校公認的白馬王子。

  廣告詞一樣的話讓許多人哄笑出聲,然而這於山崎柳丁,卻是嘲諷與恥辱。她抬眼看向臺上,有一瞬的驚恐,她怕她的哥哥覺得她丟臉不認她。

  國小一年級和五年級的教室距離很遠,放學時間也不一樣,山崎家的孩子都是放養的,沒有一起回家之說,故而學校裡沒幾個人知道他們是親兄妹。

  主席臺上的山崎信開口,聲音如之前許多次做報告時一樣溫文:「柳丁是我的親妹妹,除了性別不同,你倒說說看我們哪裡不一樣了?」

  聽眾又想開口,山崎柳丁拿起桌上的和果子塞進他嘴裡,沒好氣道:「老師沒有說過在別人講話時插嘴很不禮貌麼?給我安靜聽著。」

  聽見山崎信的話,學生們傻了,坐在山崎信旁邊的校長也傻了,忘了把話筒從山崎信手裡搶走。

  於是全校師生又聽見了下面這些話:「道歉,向我的妹妹以及父母道歉,老師和同學們。我的家人不曾傷害過你們,你們卻一再用言語中傷他們——是的,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近乎侮辱的話。但敢在結業式上說出來,說得這麼響亮這麼理直氣壯,我不相信你們平日裡沒有說過。同學們,你們的教養去了哪裡?縱容這一切的老師們,師德何在?」

  這不像一個國小五年級的學生能說出來的話,但山崎信確確實實說出來了。

  山崎柳丁掙開朝實的攙扶,抹了把臉,撿起皺巴巴灰撲撲的年紀第一獎狀,以驕傲的神情揚起稚嫩的臉——

  「YOU ARE GREEN OF ENVY.」

  低年級的學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知道她的英語發音很標準,高年級的學生瞪大了眼,有幾個不安分的甚至吹起了口哨。

  主席臺上的山崎信笑了,眉眼彎彎,說不出的溫柔自豪,他的妹妹很聰明,很堅強,他說:「柳丁,別和嫉妒心重的人一般見識。」

  「是的,哥哥。」山崎柳丁大聲答道,「我不能和因為考不過我就罵我的人一般見識。」

  孩子氣的單純理由,但山崎信不能肯定,說出這話的妹妹,是否依然單純如昨。

  結業式上鬧出這麼大動靜,校方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山崎柳丁被全校通告批評,罵她的女生記大過一次,參與群架的學生們被要求寫五百字的檢討。

  「這是學校對我們的道歉嗎?」回家路上,山崎柳丁拉著兄長的衣角揚聲問。

  山崎信聞聲回頭:「為什麼這麼說?」

  「老師是很要面子的,不會給學生道歉。中島受到的懲罰比我重呀,分明我把她打得很慘。」小女孩頂著滿臉的傷,笑得沒心沒肺。

  「柳丁,你太容易滿足了,要是我的話我一定會讓中島退學的。」成長中的小魔王吐出了毒液,可惜不是他的獵物他沒法下口。

  「那樣太過分了吧?」

  「你太善良了,柳丁。」

  「善良不好嗎?」

  「你沒聽說過『人善被人欺』這句話麼?做人要邪惡些才好啊。」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那種的?」

  「……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國小二年級下半學期,山崎柳丁摘掉了助聽器,社團申請表終於交到她手上。這時候的山崎柳丁,在兄長的□下已經能熟練的偽裝自己,做一個有著善良笑容的惡人。

  這個惡人的心中,存留著一絲光明。

  她毫不猶豫地勾選了女子劍道部,因為她得知當初把她拖出人群的女生叫做朝實美惠,是立海大國小女子劍道部的一匹黑馬。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山崎柳丁一直感激著朝實,即使朝實只是拉了她一把,即使朝實可能已經不記得她。

  山崎柳丁的劍道是父親山崎誠一手教出來的,乾脆、俐落、帶著殺伐的果決,沒有尋常女子劍道的花架子。

  這點正好和假小子性格的朝實投了緣。

  一開始,朝實跑來問山崎劍道上的問題,後來次數多了,問題的範圍便不再局限於劍道,哪裡的甜點好吃啦,哪裡又開了家小飾品店……一切小女生的話題都被拿出來討論。

  山崎柳丁比日吉若幸運,她在尚不懂得心防的時候遇見了光明,留住了一份難得的純真。

  日吉若不明白山崎柳丁為什麼那麼容易信任別人,其實只因為朝實樂天派的影響。

  平民街上出事,山崎第一反應是栗山給她下藥,可見她骨子裡也是個多疑的人。

  輕信在幼年時紮了根,多疑隨著年齡增長,矛盾日益激化。

  成熟的思維,多疑個個性,以及為了彌補聽力上的不足而培養起來的敏銳洞察力,無疑都成為了山崎柳丁清醒認識這個世界的條件。

  但幼年時埋下的種子開出了潔白芬芳的花,那麼純潔那麼美。

  人類是趨光動物,山崎柳丁想要守住這朵會發光的善之花,儘管她知道這朵花只能在無風的溫室裡存活。

  是埋下了種子的人親手將花朵折下!

  為了緩解自己的痛苦,朝實不惜刺傷山崎。

  夕陽斜照,鋪開深深淺淺的紅,山崎的聲音無限惆悵:「她說她恨我啊。」

  沉默了一會兒,聽眾說:「你早該拋棄你那可笑的善意。」

  「是啊,很傻,」山崎柳丁同意道,「但每個女孩都做過公主夢。」

  期待有王子騎士守護著自己,天天真真,無憂無慮過完一生。

  金烏西墜,天邊色彩斑斕,一絲一絲都是織夢的雲霞。

  聽眾笑了:「你繼續傻下去也沒關係,反正我不傻。」


chapter 33

  山崎柳丁停下腳步,胸口劇烈起伏著,眼前有大片被壓倒的雜草。鼻間能聞到腥味,部分來自過於激烈的奔跑,更多地來自橫七豎八地倒在草叢裡的黑西裝。雨水沖刷,白色的草莖泛出淡紅,是被稀釋了的血滲進植物根莖的顏色。

  瓢潑大雨也沖刷不淨的濃重血色。

  山崎柳丁很清楚這幾個人是活不成了,在確認他們已經完全喪失行動能力後,山崎開始搜他們的身。

  四支槍,三個彈匣,和人數不符。山崎也不在意,混戰中肯定會有人從這些犧牲品上摸點東西,防止自己變成下一個犧牲品。

  黑西裝中還有人留有微弱的意識,山崎柳丁舉槍對準他的腦門:「祈禱這該死的改裝槍啞炮吧。」

  一聲槍響。

  黑西裝腦袋邊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坑,山崎柳丁眼中有惱意一閃而過:「沒有啞炮走火,我對槍很滿意,你的命我不要了。」

  說完山崎也覺得自己的話很神經質,她咬了咬牙,順著打鬥的痕跡找下去,她剛剛想對將死之人開槍練手,但是,她不敢,最後一秒,槍口偏移了。

  痕跡突然中斷,大約是日吉若隱藏了起來。山崎不敢放鬆警惕,右耳聽不見,她心裡很沒底。

  雜草叢中有細微的騷動,山崎辨不分明,只得捏緊槍往樹幹後藏。

  一隻冰冷的手伸過來捂著她的口鼻,同時腰上一緊,是誰環住了她把她往後拖。山崎頭皮一炸,卻沒有反抗,她知道是誰。

  回頭,果然是一臉狼狽相的日吉若。

  少年臉色蒼白眉頭緊皺,唇角卻有莫名的笑意,他向山崎打手勢——我就知道你會來。

  在女孩反應過來之前,他按住山崎的左耳,不出聲地問:「你的耳朵怎麼了?」

  山崎臉上閃過明顯的驚慌。日吉若放開手,用手勢又問了一遍。

  女孩簡單地比劃了下——舊傷復發。

  然後山崎手上的動作猛地快起來——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你怎麼回來了?!按腳印看應該是下山了啊!不對,我先幫你處理肩上的傷。

  山崎的速度太快,日吉若又大量失血,他看得很暈。

  好在女孩及時住了手,麻利地撕掉他的衣袖,幫忙處理他自己夠不到的肩傷。

  是子彈擦傷,一道深痕,週邊的皮肉在雨水沖刷下變成毫無生機的粉紫色,傷口最深處還有殷紅的血不斷冒出來。

  山崎柳丁看著都覺得心驚。

  日吉若傷在右肩,為了繞過胳膊給他包紮,山崎柳丁的右臉幾乎貼住日吉的右臉,女孩不知道,她的右耳裡汪著血,但日吉看得分明,所以才有了剛剛那一問。

  冰帝校服的料子很精貴,在雨裡泡著完全走了形,貼在身上,曲線一覽無餘。

  日吉若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左手卻摸到山崎後腰,把她插在裙子上的槍和彈匣統統拿下來。

  山崎只覺得裙子一松,手一抖,耳邊立刻傳來日吉若吃痛的悶哼聲——雖然聽不真切。她低斥道:「好歹說一聲啊,自討苦吃!」

  日吉若齜了齜牙,突然眼神一緊把山崎塞到身後:「到樹上去。」

  山崎立刻照做,日吉若的實戰經驗比她豐富太多,聽話沒錯。

  然後日吉帶著一口袋的石頭也爬了上來,肩上的傷對他的行動沒有造成絲毫影響。山崎眼睜睜地看著才綁上去的白色布條變紅,抿抿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男生貼在她背後,調整枝椏的角度,山崎柳丁能清晰地感覺到日吉若身上一陣又一陣的輕微抽搐,是因為疼痛,失血,體力透支?還是三者都有?

  日吉若冰冷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輕劃著字——別怕。

  山崎柳丁這才發現自己也在顫抖。

  為什麼?

  為什麼聽見槍聲後她會沖過來?甚至不惜打暈真田?明明她來了也什麼都做不了。

  雨這樣大,沒有人抬頭。

  山崎柳丁壓著呼吸,心砰砰直跳,她看見四個黑西裝在她和日吉藏身的樹下仔細搜尋著。

  山崎柳丁猛然一驚——腳印!

  日吉若忽然握住她的手,那麼用力,山崎覺得疼,疼痛讓她鎮定下來。她輕輕反握住少年冰涼的手指。

  暗金髮色少年半闔的眼瞼抖了一下,他看了看女孩身上被自己的血染紅大半的衣服,笑了,他知道她會來,不,應該說,他希望她會來。

  在被黑西裝追趕的時候,他想到了山崎柳丁,沒有原因。

  也無所謂原因,只要能夠看清結果就夠了。他想到了她,少年對自己說,回去以後,追她吧。

  樹下四個黑西裝一無所獲準備離開。其中一個咒駡了一句憤憤然抹了把臉,然後突然盯著自己的手心僵住,猛地抬頭:「人在樹上!」

  看見四個人掏槍的動作,山崎柳丁腦中一炸,完全空白。

  電光火石間,日吉若也舉起了槍。

  下意識地,山崎扶住日吉不穩的右手,同時左手持槍下指,准心缺口連成一線——

  砰砰砰砰!

  四聲槍響幾乎沒有時間差,槍槍爆頭!

  腦海中仿佛有某根弦崩斷,無依無傍地飄蕩在空中。

  「這是最後四個了。」傳來日吉若的聲音。

  背後猛地一沉,山崎堪堪撐住,一回頭,鮮豔的紅色紮入視野——

  「日吉若?!」

  「我還沒死呢,叫這麼大聲幹嘛?」男生低低嗤笑,把口袋裡的石頭統統丟出去,「下去吧。」

  落地時日吉若晃了晃,山崎則直接跌坐在地上。

  「怎麼了?」

  「……腿軟。」

  日吉若蹲□抹去山崎耳邊的血漬,剛剛是誰的血滴落暴露了他們,他不想追究。

  山崎偏了偏頭像是要躲過日吉的動作,眼神卻是木然的,「我殺人了,是吧?」說這話時她的嘴唇在顫抖。

  日吉若的手指順著山崎臉部的輪廓下滑,抬起她的下巴:「我也是。」

  山崎抬眼看他,少年一字一頓:「對於我們來說,這沒什麼大不了。」

  女孩瞳孔微微一縮,猛然聚焦。

  是的,我們。

  這就是她義無反顧地沖過來的原因。

  朝實美惠已經走出她的世界,如果日吉若出事,山崎柳丁就真的一個朋友也沒有了。

  山崎伸手解開日吉若肩上早已失去作用的布條,直接把手按在傷口周圍止血。

  日吉若倒抽一口冷氣,看著女孩狼狽的臉什麼也沒說,坐到地上任她折騰。

  大雨,沖刷著帶走身體的熱量,然而某些溫暖的東西,卻在漆黑的深海裡發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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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4

  受傷的日吉若被送往山崎組麾下的醫療所,山崎柳丁同行。

  看見妹妹腳上的傷,山崎信臉色很不好:「我記得上一次發生這種事情還是在國小吧。」

  山崎柳丁一愣:「你知道?」

  山崎信難得顯出一絲心虛的表情:「對,我知道。」

  父母也知道,但他們什麼也沒有做。

  山崎柳丁笑笑,低頭繼續上藥:「我國小能擺平,高中自然也能擺平。」她麻利地給自己的腳綁上繃帶,抬頭時眼角的笑意帶著一種黑暗的妖嬈,「哥哥,我手機丟了,把VERTU給我。」

  山崎信愣了愣,道:「好。」

  手機卡隨著舊手機一起遺失了,山崎柳丁看著空白一片的通訊錄呆了很久,然後她猶猶豫豫地站在了日吉若的病房門口,想再問他要一次手機號。

  女孩敲了敲門,頓了一兩秒後推門進去。

  日吉若所在的房間是整個醫療所裡最安全的,也是風景最差的,三面都是牆。

  病床上的少年沉睡著,連唇色也是蒼白的,血漿沿著輸液管流進他的身體,垂空的一線紅觸目驚心。

  日吉若的失血量超過了警戒值。

  看著少年病號服領口處露出的一截繃帶,山崎有些恍惚。只是一體傷口,不在致命位置,不是洞穿傷,卻也差點要了他的命。

  人類,真是脆弱的一個物種。她想。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想要撫平他緊皺的眉——

  本應沉睡的人突然睜開眼睛!

  山崎柳丁嚇了一跳——是真的被嚇到往後跳開一步。腳底一陣鑽心的疼。

  她咧著嘴往前探了探身子,不意外地發現少年的眼神是沒有焦距的。不敢再靠近,山崎拿起日吉放在床頭的手機往自己的手機上打了個電話,然後反打回去保存——山崎柳丁(新)

  保存好號碼,山崎看了眼日吉,後者在確定沒有危險後緩緩閉上眼。

  不知為什麼覺得心酸,山崎倒了小半杯水放在床頭櫃上,離開了病房。

  山崎醫療所依山而建,有療養院的性質,大面積運用透明玻璃落地窗,採光極好。

  當然,在雨天也無所謂什麼採光了,一片陰沉沉,讓人辨不清時間。

  手機響起,顯示出一個熟悉的號碼:「哥哥?」

  「柳丁,照看好日吉若,我去東京一趟。」

  「明白了,小心點。」

  「知道。」

  掛了電話,山崎柳丁存進第二條號碼,走回日吉若的病房,這次沒有敲門就直接進去了。

  想要日吉若命的,大概是東京的幾個被打壓地厲害的小組織,在神奈川動手又能挑撥日吉組與山崎組的同盟關係。

  所以山崎信急著去東京給日吉組組長一個交待。

  她山崎柳丁的任務,就是把日吉若放在眼皮底下看著,不讓別人有機可乘在他虛弱的時候動手腳。

  於是女孩就坐在日吉若的病房裡打起了手機遊戲。

  理所當然地玩到手機沒電,又杞人憂天地不敢走開。於是某女無良地按了床頭鈴,讓醫生拿充電器來。

  新手機,新遊戲,山崎玩得很投入,VERTU機身光滑溫涼,女孩不由在心裡讚歎,一分價錢一分貨,一邊充電一邊打遊戲居然沒有發燙。

  日吉若醒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畫面,坐在病床旁的女生低頭猛戳手機,一點注意力都沒分給他這個傷患。

  似乎,日吉若突然想到,他經常看見山崎在玩手機。

  「你的眼睛就是玩手機遊戲玩壞的吧?」山崎柳丁聽到極為沙啞的聲音。

  「你醒了?」抬起頭來的女孩臉上一片潮紅,「要喝點水嗎?」

  日吉若微微點頭。

  床頭櫃上的水早已冰冷,山崎換了杯溫的給他。

  「我睡了多久?」

  日吉作勢要坐起來,山崎幫他搖高病床,看了看鐘:「三個小時不到。」

  「山崎。」

  「嗯?」

  少年的手忽然覆上額頭,山崎柳丁眨眨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涼涼的挺舒服。

  「你在發燒。」

  「我覺得是玩遊戲玩HIGH了。」

  日吉若懶得說話,把床頭櫃上的體溫計遞過去。

  山崎撇撇嘴,把金屬頭壓在舌頭下麵。

  五分鐘後。

  「三十七度六。」

  「去休息。」日吉若沒好氣道。

  「……哥哥讓我看好你。」

  「山崎,這裡是山崎組的醫療所吧?」如果外人能混進來,山崎組也別想在神奈川獨大。

  「哪裡會有絕對的安全。」山崎柳丁給自己也倒了杯水,「四月的時候,我可是留在東京的。」

  日吉若默了一瞬,指指旁邊的陪護床:「你去睡,我看著。」

  「……好。」


chapter 35

  山崎柳丁睡得並不踏實,不是因為和日吉若同處一室,而是因為她所在的地方時山崎組醫療所,完全的黑暗世界。

  年幼時出於對她的保護,她被養在光明中,等她長大懂事,兄長已經把黑暗全部包攬。

  她和普通人一起生活了太久,以至於和普通人一樣恐懼黑暗。溶於血液的強烈歸屬感,又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怕的。

  但現在,在清醒與夢境間沉浮,視野所及一片絳紅,濕膩的粘稠感鎖住每一寸皮膚,呼吸炙熱沉悶。

  山崎以為是被子蒙住了頭,半夢半醒間往下扒拉被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動了沒有,悶熱一如既往。

  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絳紅極像血漿,脊背一寒,藏尾山上的一幕幕重播,隔著模糊的鏡片,她看見黑色影子的頂端綻開紅豔的花,間或能看見白色的蕊——

  嘔吐感沖上喉間。

  山崎柳丁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沖進洗手間吐了個翻江倒海。

  出來時,日吉若已經準備好了體溫計:「再量。」

  三十八度五。

  很好,有理由繼續請假了。

  單人病房變成雙人病房,山崎躺在陪護床上掛水,睜眼看著天花板不敢睡。

  日吉若說殺人沒什麼大不了,山崎柳丁理性上同意,感性上接受不了。

  弱肉強食,黑道以最直接的方式演繹這生存法則。

  但人類社會經過幾千年的演進已然變得文明,山崎柳丁不認為自己在第一次殺人後能睡個好覺。

  「山崎,你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我在思考。」

  「思考什麼?」

  沒料到男生會如此刨根問底,山崎愣了一秒,側過頭:「在思考你爸爸會不會把我哥哥的皮給扒了。」

  日吉若神色一黯:「放心,他是個很稱職的組長,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把兩個組織的關係搞僵。」

  「……日吉君?」

  「山崎,有時候我很羡慕你。」少年低頭看自己的手機,神色不明年,「能有山崎誠那樣的父親。」

  日本男人養情婦的不少,黑道更是普遍,甚至有把女性作為禮物送給上級的做法。

  日吉組組長沒能免俗。

  山崎組組長卻是個異類,對自己的家庭忠誠不二。

  日吉若看著自己毫無動靜的手機,心裡是失落的,他一再對自己說,長大了要獨立,父親很忙,母親作為組織邊緣的女性對他的事知之甚少……

  蒼白無力的藉口抵不過子女對父母的期盼,他失望了。

  山崎柳丁出事,山崎誠親自出馬,他出事,父親卻連個電話都沒有。

  正式繼位前身邊不會有保鏢,日吉若想,如果哪一天他死了,父親會傷心嗎?他有那麼多見不得光的兄弟姐妹。

  唯一同父同母的兄長,很早以前就離開家族出了國。

  日吉若甚至記不清他哥哥長什麼樣了。

  沉默了很久的山崎柳丁開口:「這種事情,不是做丈夫的一個人的責任。」

  「我爸爸不想要,但有些人是推辭不掉的。做妻子、兒女的就必須強勢起來。沖到那個女人住的地方,打、罵、砸東西、趕人。」

  山崎嘲諷地笑笑:「那些被送來的女人個個精明,但精明又有什麼用?被送來了她還能跑回去哭訴麼?動手的不是山崎誠,就算送人來的組織真的找上門來討個說法,爸爸一句『不知道』就能把他們打發走。」

  「現在想想,那時候我們的舉動說不定會引起父親的反感,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媽媽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的我很佩服她的勇氣,哥哥是在那個時候突然用功起來,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讓父親就算不滿也無法放棄我們吧。他遠比我成熟。」

  「好在,我的父親,始終是我的父親。他沒有讓我們失望。」

  「話說回來,在黑道,一個女人算什麼?」山崎柳丁的語速越來越快,「死了也沒人可憐。那種身份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居然……」她突兀地頓了一下,「我逼死了一個又一個。哈,我一直想著我沒殺過人沒殺過人……其實手上早就不乾淨了。」

  眼前忽的模糊,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我不後悔。」

  她的家庭是在鮮血與罪惡之上築起的伊甸園,她親手用腐爛的泥土為之奠基。

  即使最後的結果是自身墮入黑暗,她亦無怨無悔,因為那溫暖,是真實的。

  日吉若將毫無動靜的手機放回床頭櫃,沉默地閉上眼。

  這就是黑道,如同冰冷的深海,光明與溫暖只能以扭曲的姿態呈現。

  幸與不幸,根本沒有考量的標準。

  他因為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失去了感受家庭溫暖的機會,而她則為了維護家庭苦苦掙扎,誰更可憐,誰知道。

  「呐,日吉若,」通紅眼睛的女孩露出一個純粹乾淨的笑容,「我們長大之後,這個世界,應該有所改變了吧?」

  暗金髮色的少年睜開眼,對上山崎的視線:「我一直這麼相信著。」

  即使是在最冰冷的深海,依然會有一支溫熱的洋流奔騰而過,帶來光明與希望。


chapter 36

  第二天,山崎和日吉都請了病假。

  傍晚時分,山崎信開車送他們回東京。黑色路虎招搖過市。日吉若在某座山的山腳下了車。

  山崎柳丁趴在車窗上感歎:「天呐,整座山都是他家的嗎?」

  山崎信扶額:「拜託你有點出息。」

  「對了,值班的醫生說你和日吉若睡在一間病房裡?」

  「很沒安全感啊,在醫療所裡。」

  「山崎柳丁你敢再厚臉皮一點嗎?」

  「我臉皮一點都不厚,非常潔身……至少倒追這種事情是做不出來的!」山崎柳丁炸毛。

  「……你喜歡上他了?反應這麼激烈。」

  「……」

  「柳丁?」

  「昨天晚上我做噩夢,他把我拍醒,我沒動手。」

  「你很信任他。」

  「啊呀,最信任的當然是哥哥你啦。」

  「少來!十歲以後我叫你起床你也會打!」

  「有這回事麼……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呢……」

  「喂!」

  第三天,連續的降雨進入尾聲,偶爾下下陣雨也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再沒有週一下午的驚人聲勢。

  日吉若的LEXUS停在樓下,他信守承諾,在山崎腳傷好前接送她上下學。

  山崎柳丁突然想起,今天是和池田井樹約定的「三天后」。

  因為肩傷,開車的是司機,不是日吉若。

  到了冰帝,副駕駛座上的日吉若先下了車,替山崎柳丁拉開車門。

  然後,被圍觀了。

  「所以我說讓我在遠一點的地方先下車啊。」山崎柳丁無奈道。

  日吉若把書包往左肩上一甩:「這樣可以讓後援會消停。」

  「這樣就可以?」

  日吉若瞥她一眼:「跟上。」

  「是——」□啊□。

  上課前,山崎柳丁受到了驚嚇。

  班導帶來的男生自稱安井宏彥,長著一張和桃太郎一樣的臉。

  用假名不是什麼稀奇事,更何況「桃太郎」這個名字更像是代號。

  男生在自我介紹的時候這麼說:「我是為了牧野慧同學而轉學的。」

  全班譁然。

  自認粗神經的山崎柳丁結結實實受到了驚嚇。

  她和班上大部分同學動作一致地轉身看牧野,視線中心的女孩通紅了一張臉,明顯不在狀態中。

  然後山崎把頭再扭過去一點,看日吉若,男生臉色很臭:「看我幹嘛?」

  山崎呆了兩秒,完全是條件反射啊!每次提到牧野她都會想到日吉。

  「要不要我幫你抄筆記?」山崎在兩秒後指指日吉若的右肩,藉口找得很恰當。

  日吉若黑著一張臉把筆記本遞過去,就在山崎把筆記本接過去的瞬間,牧野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椅子在地上蹭出很大的聲響,山崎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忘了把本子從日吉手裡抽出來。

  暗金髮色的少年挑了挑眉,沒有提醒她。

  牧野慧胸口起伏著,幅度很小卻急促,明顯在壓抑著情緒,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很抱歉,安井同學,我……我有喜歡的人了!」句末語調忽的拔高,仿佛宣誓一般。

  臺上的班導在兩次衝擊下整個呆掉,淪為背景。

  山崎柳丁覺得這場景真是荒誕。

  這樣想著的女孩回了神,從日吉手中抽出筆記本,與此同時——

  「沒關係,我會等你的。」安井宏彥笑著這樣說。

  山崎沒漏掉身後一句輕輕的感歎:「真可惜。」

  因為聽力問題,近距離日吉若的話聲音雖輕她卻聽得更清:「你說什麼可惜?」

  山崎轉過頭,想要一個答案。瞬間感到一道視線射來,是牧野。

  嬌小的女孩看著日吉,鼓起了全部勇氣般一字一句道:「我會堅持下去的。」

  全班的視線都集中過來。

  日吉若輕笑一聲:「山崎,你還要呆到什麼時候?我手酸。」

  日吉若捏著筆記本的另一端,是個往外送的動作。

  山崎愣,她剛剛不是已經抽出來了麼?

  原本投注在日吉若身上的視線波及到了她,山崎猛然明白過來,咬牙切齒道:「日吉若,拖人下水你敢再含蓄點嗎?」

  眾目睽睽之下,日吉發現,某個咬牙切齒飛速轉身的傢伙,臉紅了。

  日吉若笑了聲:「山崎同學真是非常好逗呢。」

  安井宏彥依然得體的笑著,牧野慧咬著嘴唇沒有表情。

  石化了的班導在心裡咆哮:您老人家沒事逗她幹嘛?!沒看見還有一個女生在向你告白嗎?!別把事情弄得更複雜啊!

  經過一個異常無厘頭的歡脫早晨,忍足來找日吉若一起吃午飯。

  他說:「山崎學妹也一起來吧。」

  山崎愣了愣,一時找不出推脫的理由,跟了上去。

  並不是網球部的大型聚餐,只有忍足,日吉和山崎三人。山崎柳丁多多少少松了口氣。

  在山崎在草地上鋪好大方巾後,忍足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平板電腦,登上冰帝論壇,語氣中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味道:「看看這個——」

  置頂紅標題——驚爆網球部正選日吉若四角戀!!

  日吉若愣了一下,山崎感到少年身上傳來的氣息有些微妙,她聽見少年說——

  「我想我不會再是網球部正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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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忍足臉上笑容一滯,正色道:「你準備退社了?」

  「是。」日吉向下翻著頁面,看似隨意,聲音卻透出苦澀與落寞:「我至少得三個月不能碰網球,索性早點退社。」

  頗有些長痛不如短痛的感覺。

  通常來說,冰帝網球部的貴族們為了繼承家業多半會在高二下半學期退社。而日吉若才是高一新生。

  山崎的視線停留在日吉受傷的右肩上。

  忍足也沒多做挽留,直接說:「我會和小景商量的。」

  一頓飯在沉悶的氣氛中吃完。

  忍足始終沒有說為什麼要把山崎也叫上。

  女孩暗暗地想:該不會就是為了給她看四角戀的八卦吧?

  一瓶黑乎乎的東西出現在眼前,日吉說:「山崎,喝了它。」

  看清瓶子上的標籤後,山崎柳丁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良久,她問日吉:「……有沒有糖?」

  「咳——」忍足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趕忙再喝一口壓壓驚。等他看到日吉真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花花綠綠的水果糖時,他噴了:「噗——」

  「她哥哥準備的。」日吉若淡淡看了眼形象全無的學長。

  山崎柳丁很悲憤,有一種被賣了的感覺:「你什麼時候和我哥哥這麼熟了?!」

  治耳朵的藥真的很苦好不好!

  放學的時候,雨徹底停了,如同預料的那樣,太陽一出來,氣溫便節節攀升。

  日吉若送山崎到樓下。

  大概因為退社的事情,日吉若一整個下午都顯得情緒低落。

  想到他回家也沒人安慰,山崎猶豫了一下開口:「來我家吃晚飯吧?算是對你接送我上下學的回禮。」

  日吉若呆了呆:「好。」

  上樓,開門,開燈。

  日吉若問:「你一個人住?」

  山崎放下書包向廚房走去:「其他人都在神奈川。為了早點開飯,麻煩日吉君自己泡茶。」

  「茶就不用了。」日吉若拖著拖鞋靠在廚房門口,「你會做飯?」

  「你以為我家政部是白去的嗎?」刺蝟模式再現,山崎一句嗆回去。

  日吉若習以為常:「我以為你只會做餅乾。」

  山崎柳丁回頭,做了個和圍裙上的卡通人物一樣的,毫無威懾力的威脅表情:「殺了你喲,日吉君。」

  回擊模式開啟,日吉若抱著手臂一挑眉:「殺了我就沒人送你上下學了,山崎同學。」他幾乎可以想像出山崎柳丁接下來回有什麼反應,必定是仰頭翻白眼,然後說:「腳程幾分鐘的路還需要汽車接送麼,別污染空氣了啊,日吉君。」

  果然,山崎仰頭翻白眼。

  微波爐「叮」了一聲,打斷了她將要出口的話。

  山崎柳丁把裡面的一盤綠豆餅遞給日吉:「昨天晚上做的,現在熱熱先墊墊肚子。」

  然後她指指沙發旁的冰箱:「裡面有果汁,汽水,還有蛋糕。」

  「為什麼要把冰箱放在客廳裡?」

  「看電視的時候想吃東西拿起來比較方便。」

  一句話很順溜地從日吉若口中冒出來:「會胖的,山崎。」

  一秒的寂靜。

  山崎柳丁炸毛,揮舞著菜刀把日吉若趕回客廳:「安靜地吃你的綠茶餅吧日吉君!我不介意往你的碗裡投毒喲!」

  日吉若捧著盤子笑:「謝謝提醒,我會記得和你換的。」

  山崎「砰」地把廚房門甩上。

  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山崎端了兩碗拉麵出來,再進去一趟端出一盤生魚片,外帶醬油,芥末。

  日吉若嘗了嘗面,懷疑道:「這好像是超市里賣的速凍的吧?配好調料包的那種。」

  山崎驚訝地看著他,臉上仿佛寫著「你居然吃過?!」五個字加兩個標點符號。

  「日吉君不是說我只會做餅乾麼,我就不丟人現眼了。」女孩如是說。

  少年夾了片魚:「刀工不錯,哪裡買的?」

  「是我自己切的啊混蛋!不要看不起劍道部的主力!」

  某混蛋笑了。

  吃完晚飯,山崎送日吉到樓下,黑色的LEXUS已經等在一邊。

  「若少爺似乎很高興。」駛出社區,臨時安排來的司機這樣說,「是因為那個女孩嗎?」

  日吉若原本還算柔和的面部線條一下緊繃,極大的壓迫感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我警告你,她姓山崎。」

  「是,若少爺。」年輕的司機再不敢言語。

  廚房裡,山崎柳丁把洗乾淨的碗收入消毒櫃,回想日吉若離開時的表情,偏偏頭,應該算是振作起來了吧。

  沒錯,她是故意嗆日吉的,這種溫和的激將法對調節情緒非常管用。

  女孩苦笑,這還是朝實教給她的。

  對了,朝實……

  山崎柳丁進入臥室打開電腦,池田井樹的郵件已經到了。

  點開。

  畫面從朝實進入走進房間開始。接下來出現的畫面與在跡部會所看見的不同。

  除了服務生偶爾經過,還有一個男人進入了監控鏡頭,他進入了朝實的房間。

  四十分鐘以後他走了出來,在無人的走廊中央停住腳步,緩慢地抬頭,對監視鏡頭露出一個笑容。

  畫面猛地拉進,顯然是池田井樹進行了後期處理,畫質清晰到不可思議。

  山崎柳丁瞳孔猛地收縮,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叫囂:是他!是他!

  那張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臉。

  在聽見朝實說出那樣的話後她已經有了準備,但親眼看到時,山崎才發覺那些準備是多麼不堪一擊,哢嚓一聲全部碎裂。仿佛有巨石當胸壓下,壓得她胸口發痛呼吸不能,又仿佛置身於深海,巨大的水壓幾乎把她整個人碾碎。

  山崎覺得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但她看得那樣清晰,男人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個圓形的,橙黃色的東西,放到嘴邊——

  吻了一下。


chapter 38

  次日週四,烈日炎炎。

  體育課測試耐力跑。

  跑完的女生們或滿臉潮紅或臉色慘白,大部分都東倒西歪。

  山崎柳丁靠著田徑場邊的圍欄休息了會兒,去洗手間沖把臉。

  躲在附近樹蔭下的女孩見山崎走遠立刻開始八卦「呐,日吉君真的喜歡上她了?剛剛跑步的時候日吉君一直盯著她看呢。」

  有人推推她,小聲說:「牧野在呢。」

  被點名的女生虛弱一笑,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山崎同學很漂亮。」

  另一個女生冷笑了聲:「對啊,是夠漂亮,你看論壇上的那些照片,不戴眼鏡的時候整個一狐狸精。」

  「呐,牧野,想追就要主動一點。」又一個女生說道,「都在全班面前告白了,還怕什麼,去和日吉君說說話嘛。」

  抬眼望去,日吉若獨自一人坐在梯形看臺的陰影裡,看著同班的男生在網球場上發洩多餘的精力。

  烈日炎炎,他所在的地方卻傳遞出一種清冷的感覺。

  「日吉君看上去心情不好呢。牧野快去安慰他。」

  牧野沒有說話,抿著嘴唇有些動搖。

  周圍的女生見狀大力攛掇她。

  人群週邊,一個女生小聲的對同伴說:「其實看山崎的不僅是日吉同學啊,別的男生也在看,她跑的最快嘛。」

  「別多管閒事。」她的同伴這樣說。

  山崎柳丁是外來者,在冰帝沒有朋友,牧野慧在轉變後經營起不錯的人際關係,班上的女生自然不願得罪牧野。

  從洗手間出來,山崎遠遠看見樹下的一群人,猜也能猜出來她們在說什麼。不想攪合進去,山崎從口袋裡掏出兩個硬幣,向另一邊的自動販售機走去。

  昨晚的視頻如同一朵陰雲籠罩在她心頭,讓她對這校園粉紅劇情提不出興趣,更何況,她還是當事人之一。

  似乎因為人緣不好她還被放在了惡毒女配的角色上,山崎相信這裡面鈴木稚有很大的功勞。

  女孩捧著冰凍檸檬茶坐在走廊長椅上,想些有的沒的。

  日吉若和牧野慧是不可能的,原因日吉若一定知道,牧野一定不知道,因為她做出了那樣的舉動。

  安井宏彥和牧野慧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清楚,暫且略過。山崎相信,就算安井說的是實話「為了牧野」,也不是大家理解的那個意思。

  至於日吉若和她山崎柳丁……

  山崎承認自己對日吉若有好感,甚至在他身邊感到安心。

  但是,日吉組和山崎組不可能合併,她不可能帶著山崎組一半的產業嫁入日吉組,如果放棄繼承權嫁過去,她今後不會有好日子過。

  等等,山崎柳丁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她怎麼已經在想嫁不嫁的問題了?現在應該只是在說交往不交往吧?

  她苦笑,習慣多想一步,很多事情就失去了它的魅力了。

  比如,愛情。

  山崎柳丁想,她可以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但不會為了那個人不顧一切,太過轟轟烈烈會把自己也灼傷。

  她的經歷造就了她的個性,她的個性造就了她的思維方式。

  山崎恍然,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

  雖然在光明中成長,但她接觸到的很多東西,都來自那個世界。

  「在想什麼?」有人把冰涼的飲料罐貼在她臉上。

  山崎捂著臉跳開:「日、日吉君?」

  帶點控訴,有點委屈的語調讓日吉若彎了彎嘴角:「上午好,山崎同學。」

  「……」

  「我告訴她了。」

  「……什麼?」

  「我告訴牧野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了。」

  山崎揉臉的手頓住。

  「本來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她的,」日吉若的聲音聽不出是什麼情緒,「最晚大學畢業我和她就不會再見面,誰知道會出現這種局面。」

  山崎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日吉若只是想找個傾聽者,知曉內幕的山崎無疑是唯一的,也是最合適的。

  牧野慧的母親是日吉組組長眾多情/婦中的一個,既然成了情/婦,就不允許和別的男人有牽連。

  但是某一天,她在住所被突然到訪的日吉組組長捉姦在床,床上的那個男人,是他的心腹。

  日吉若說過,他的父親日吉建一是個稱職的組長,在他心裡日吉組重於一切,無論是家庭,還是私欲。

  日吉建一原本打算看著心腹為日吉組付出了半輩子的份上不追究此事,一個女人,遠不如日吉組的穩定來得重要,至於自己的面子,他根本沒有考慮,他相信,沒有人敢把這件事說出去。

  但是,日吉組組長的鐵血手段積威甚重,心腹以為自己難逃一死,帶著組內大量機密叛逃。日吉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動盪。

  日吉建一震怒,憑著過硬的本領力挽狂瀾,將親信捉回,處以日本黑道最嚴酷的懲罰,沉東京灣。

  女人受到波及。

  然而,她懷孕了。口口聲聲說孩子是日吉建一的。

  日吉組組長自然不信,但架不住組裡老人「以防萬一」的說辭,沒有動女人。

  不管怎樣,孩子生了下來,女人則死在了產床上,是意外還是人為不得而知,山崎私心裡認為後者的可能更大。

  組裡的老人給生下的女嬰做了DNA鑒定,結果表明確實是日吉組組長的骨血。

  但她的存在總會令日吉建一想起不愉快的過往,於是女嬰被交給組織邊緣的人撫養,剝奪了從父姓的權利,被冠以母親的姓氏「牧野」,永遠被排除在日吉組核心之外。

  山崎柳丁晃著喝了一半的飲料:「我以為你應該討厭她,那樣的身世。雖然,錯的不是她。」

  「孩子是無辜的,你說過,」日吉若的聲音依然平穩,「看見她我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日吉若頓了一下,山崎明白他的意思是都沒有父母關愛。

  「而且她比我更慘,我好歹還有家族的保護,她卻得跟著死人姓,不由自主地就想拉她一把。」日吉若「咚」一聲把飲料罐投進垃圾箱,「回去吧,要下課了。」

  這一天,牧野沒有出現,之後的幾天,她持續病假。

  山崎柳丁覺得奇怪:「你說她就信了?」

  「我把DNA鑒定的影本給她了。」日吉若把藥瓶遞過去。

  山崎柳丁一口悶掉,苦著臉往嘴裡塞糖:「你就不怕她把影本亂放?」

  日吉若看她一眼:「傳出去,倒楣的只會是她。」黑道從不保護被拋棄的人。

  因為要監督吃藥,日吉若吃飯時一直拽著山崎柳丁。

  因此,針對山崎的欺負事件並未因為牧野的消失而消停。

  學生會給出的警告幾乎沒有任何作用。在學生會幹事日吉若的默許下,山崎柳丁動手了。

  在她把一票人揍進醫院,卻沒有一個家長來學校討說法後,那些蠢蠢欲動的黑影,在一夕之間安靜下來。

  拳頭比舌頭好用,山崎柳丁這樣總結。


chapter 39

  週六,山崎柳丁約了池田井樹在東商的咖啡館見面。

  英俊的男人準時到達:「山崎小姐找我有事嗎?」

  山崎柳丁開門見山:「幫我查監控裡拍到的那個男人,我會給你滿意的報酬。」她笑笑,目光如刀般鋒利,「黑桃A。」

  池田笑容不變:「真令人傷心,我好心幫忙,山崎小姐居然調查我。」

  「我不相信你會認為我不會去調查你。」山崎柳丁選擇了最直接的回答,她問,「想不想加入山崎組?」

  池田愣了愣,用手指敲擊著桌面:「這是山崎組的產業?」

  「是的,」山崎柳丁強勢一笑,「準確是說是我的。」

  「你希望我加入你的麾下?」

  山崎偏頭笑笑:「如果你還想呆在灰色地帶的話。」黑道洗白的產業,終究是有些不同的。

  池田垂下眼睛,過了片刻道:「那麼,當初為什麼要拒絕我?」

  「什麼?」山崎困惑。

  「在俱樂部和你刷榜的那天,俱樂部工作人員以靶位不夠為理由,給了我一筆刷榜金很含蓄地把我趕了出去。」

  山崎柳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說:「我的命令是讓他們留住你。」

  不用想,山崎信必定沒能見到他想要招攬的這個人。

  現在池田質問山崎柳丁提出的邀請,頗有諷刺意味。

  英俊的男人揚了揚眉,不置可否。

  山崎柳丁愣了很久:「……我哥現在在那兒。」

  女孩臉上突然失去血色。

  池田不解:「有什麼問題嗎?」

  「今天他身邊沒人跟著。」這樣說著的山崎柳丁從桌子底下翻出什麼東西沖出了店門。

  池田眼尖,認出那是一把袖珍手槍,他挑挑眉,把錢壓在咖啡杯下,迅速跟了上去。

  男人跟著山崎到達平民街入口,後者腳步一轉拐入一條夾道。

  池田什麼也沒問,緊緊跟著。

  在夾道的出口處,山崎猛地停下腳步,側頭對身後的男人說:「從這裡出去後,你就不能回頭。」

  無論栗山谷一是否背叛,踏出這一步,池田井樹就接觸到了山崎組的內部事務,看見了,就無法輕易離開。

  池田沒有猶豫,在山崎踏出夾道的同時再次邁出腳步。

  從夾道出來,是一條寬不了多少的小巷,巷子盡頭有一扇鐵門,山崎在隨身帶的VERTU上按下一組數字,一支鑰匙從機身裡彈出來。

  山崎用它打開鐵門,對池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輕信,或者多疑,無論山崎柳丁的性格多麼矛盾,對於自己做出的選擇,她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既然想要拉攏池田,她便信任他。

  山崎信曾開玩笑的說過,他們這對兒女絕對是親生的,不存在抱錯的問題,因為真的和父母很像。

  不止是外貌,性格也是。

  山崎柳丁多疑,山崎誠只信任家人。

  所以存在一條只有冠著「山崎」這個姓氏的人才知道的,通往射擊俱樂部內部的密道。

  鐵門後是一間閒置的店面房,在平民街上很常見。山崎柳丁用鑰匙打開捲簾門,走進去,站在靠牆的五斗櫥前,握住了櫥門把手。

  還沒來得急拉開,櫥門被從裡面撞開。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從裡面沖出來的人在女孩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將她撲到,同時有冰冷的東西抵上她的額頭。

  「柳丁?!」

  額頭上冰冷堅硬的觸感一瞬消失,聽見熟悉的聲音,山崎柳丁也立刻鬆開了扣著扳機的手指。

  「哥——」話音卡在喉嚨裡,有某種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眼鏡上,視野蒙上一層淡紅。

  「快走!」池田行動迅速,把山崎信拉起來,然後拽起呆掉的山崎柳丁,輕斥道,「你來的時候不就應該想到這種情況了嗎?!」

  山崎柳丁渾身一抖,猛地回神,扶住山崎信的另一邊胳膊往外撤。

  山崎信中槍了,在軀幹部位,山崎柳丁不懂醫,不能很好的描述出槍傷的位置,但顏色深到近乎黑的血液告訴她,她的兄長,傷到內臟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瞬間,山崎柳丁心中湧起驚濤駭浪,悲傷,恐懼,憤怒,掙扎著突圍而出。

  山崎信敏銳地察覺到妹妹身上氣息的變化,側頭看去,女孩已經紅了眼,她緊咬著牙關,神情稱得上猙獰。

  山崎柳丁猛然轉身,勾著兄長的手臂以此控制方向後退,她開始射擊,幾乎連瞄準都不需要,沖出來的黑西裝連槍都沒來得及舉起便無聲的倒下了。

  「消音手槍?」山崎信居然還笑了笑,用稱讚的語氣開口。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閉嘴!」余光瞥見兄長咳出一口血,山崎柳丁大吼出聲。

  山崎信無所謂地勾勾嘴角,臉色卻以肉眼可見是速度灰敗下去,腳步沉滯起來,他把身體大半的重量壓在了池田身上。

  感受到背上的壓力,池田側頭看去,正對上山崎信的目光,鋒利得如同淬過火的刀刃,與山崎柳丁的相像,卻更勝一籌。

  男人注意到,在如此糟糕的身體條件下,山崎信勾著妹妹的手臂,依然是穩的。

  這便是兄長啊。

  於是池田對山崎信露出和善的笑容,同時將山崎信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他說:「我也是做哥哥的。」

  山崎信也笑了:「那就拜託你了。」

  言畢,淺麥色頭髮的男人閉上了眼睛,池田將失去意識的男人扯到自己背上。失去了指引的山崎柳丁險些跌倒,她回頭的時候臉上是那麼不可思議的表情,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兄長就這樣倒下了。

  池田看見女孩的瞳孔猛然一擴,而後緊縮。

  他聽見女孩發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沙啞,破碎,帶著哭腔與顫抖——

  「都給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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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藏身在牆後準備射擊的黑西裝們驚訝地發現,那個槍法准到可怕的女孩調轉槍頭對著牆角猛射。

  然後,巨大的爆炸將他們,以及整個山崎俱樂部吞沒。

  他們的背叛引爆了他們理應效忠的主人埋在背叛者腳下的炸彈。

  許許多多無辜的人被波及,重傷,死亡。許許多多的家庭因此破碎,更多的悲哀與憎惡被製造出來。

  但山崎柳丁不後悔。

  敢傷害她的家人,就用命來贖罪吧!

  傷及無辜又如何?山崎組的山崎柳丁,需要慈悲心腸嗎?

  狹窄的夾道擋得住爆炸的火焰擋不住爆炸的聲音。巨大的爆破聲後,山崎柳丁的世界,完全安靜下來。

  她看見面容灰白的兄長嘴角有鮮豔的血。

  不用想,她知道她哭了。

  日吉若聽見聲音,正在簽退社申請的跡部景吾同一時間抬起頭來。

  桌上的水杯晃了幾就要翻掉,日吉若伸手扶住,扯動了肩頭的傷口,動作不由一僵。

  一邊的忍足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裡:「日吉,拜託你有點傷患的自覺。」

  跡部看了日吉一眼,明顯贊同忍足的話,幾年的默契,他相信自己不用在重複一遍,於是進入下一個話題:「出什麼事了?」

  暗金髮色的少年神情嚴肅:「是爆炸。」

  「……冰帝附近有爆破工程嗎,小景?」

  「沒有。」跡部說的斬釘截鐵。

  「嘀」一聲,是日吉若手機的短信提示音。

  是個陌生的號碼,有著陌生的備註——日吉確定不是自己寫的——

  山崎柳丁(新)

  速帶忍足到醫院。

  又,平民街善後。

  簡潔到不像她的風格。

  日吉若當即回撥,被掐斷,又一條短信——

  我聽不見。

  陡然間有寒意從心底升起,日吉若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急迫:「忍足學長,和我去一趟醫院。」

  少年是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找到女孩的,灰頭土臉,看上去非常狼狽。

  「山崎柳丁?!」他抓住她的雙肩,強迫她抬起頭來。

  急救室外蒼白的燈光下,女孩的臉和屍體的看上去一般無二。然而金棕色的瞳孔中有光斑在跳動,如同迎接著盛大淩汛的河流,清澈的水面上有順流而下的冰淩,是那樣支離破碎的疼痛。

  又有那麼鋒利的邊緣,無聲的寒冷的憤怒的絕望的——

  叫囂著毀滅。

  日吉若呼吸一窒:「……山崎?」

  「讓一下。」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日吉若回頭,眼前的人有幾分熟悉:「……你是跡部會所的服務生?」

  同樣灰頭土臉的池田禮節性地笑了笑,把手上的熱牛奶遞給山崎:「喝了它。」

  山崎伸手去接,指尖碰到杯子的時候突然縮了回去。日吉和池田都看見了原因,她的手抖得太厲害。

  池田看了看山崎,又看了看日吉,把杯子往男生手裡一塞:「讓山崎小姐喝下去,我去做她交待的事。」

  池田和忍足擦肩而過。

  藍發少年走到山崎面前,表情溫和,眉頭卻輕輕皺著:「山崎,你感覺怎麼樣?」

  山崎柳丁茫然地看著他,指指自己的耳朵,搖搖手。

  忍足一愣。

  日吉道:「忍足學長,和我說吧。」

  「她在五分鐘裡輸了八百毫升的血給山崎信,」忍足皺著眉,「儘量讓她休息。還有,別離開這層樓,其他傷患送來了。」

  有黑幫成員,也有無辜平民。

  甚至後者所占的比例更大。

  日吉若做事沒有避開忍足,忍足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無法認同山崎柳丁的做法,但,也無法責怪她。

  或者,忍足侑士想,他在害怕,害怕如此行事的黑道,無論是山崎,還是日吉。

  「麻煩你了,忍足學長。」日吉若站起身,對忍足深深鞠了一躬。

  「日吉……」忍足的表情很複雜,他歎了口氣,「我去下面看看。」

  直到看不見忍足的身影,日吉若才直起腰。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對不起,日吉君。給你添麻煩了。」

  「等哥哥脫離危險,我就和他一起回神奈川。」

  短時間內大量失血讓山崎柳丁很虛弱,她在寂靜中疲憊地閉上眼,嘴唇上傳來觸感,甜香味撲入鼻腔。山崎閉著眼睛向後躲了躲,額頭被彈了一下,她只得睜開眼。

  暗金髮色的少年臉上如同初見時一般沒有多餘的表情,可山崎柳丁不甚清晰的頭腦仍能感覺到面前的少年有些不同了。

  他對她比劃手勢:兩個選擇,一、我扶著杯子你自己拿著喝,二、我喂你。

  山崎被第二個選項嚇到,乖乖伸手。

  等到日吉若溫暖的手心包住她冰冷的手背穩住小小的杯子時,山崎柳丁才驚覺,選項一和二,根本沒有差別。

  女孩蒼白的臉色浮起淡淡的紅暈。少年的臉色軟化幾分,他騰出一隻手來——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逃回神奈川,有什麼意義?

  光明世界不屬於他們,終有一天要離開。

  這一天,似乎就要到了。


chapter 41

  急救室遞出通知單,山崎柳丁臉上才恢復的血色當即褪盡,她顫抖著簽下自己的名字。

  兩個小時後,山崎誠到達醫院,看見陪在女兒身邊的少年,腳步有一瞬的停頓。

  「柳丁。」山崎誠在女兒面前蹲下,臉上依稀有著笑意,他一邊打手勢一邊說,「沒事的。」

  「嗯,哥哥不會有事。」這樣說著的山崎柳丁,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山崎誠這時轉向日吉若,仍是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麻煩你陪著柳丁,俱樂部那邊我要去一趟。」

  「是。」日吉若應了一聲。

  然後便是沉寂又漫長的等待,山崎柳丁閉上眼,交叉手指默默祈禱。

  被封鎖的樓層裡,急救室外靜的落針可聞。

  山崎誠來了又走,山崎玲子正從從島嶼最北端趕來,在欣賞北國風光的時候收到消息,有如一個驚雷自頭頂劈下。

  日吉組的組長也來露了個臉。

  日吉若在看見自己父親時,第一反應居然是側過頭,像是鬧彆扭的孩子。

  他和他父親交談,生疏冷淡如同上下級。

  左耳聽力已經恢復的山崎柳丁略微側過視線,焦灼不安的心情裡,又摻入幾許心酸。

  日吉組組長大概很忙,安慰了山崎幾句就離開了,日吉若送他出去。回來時對上山崎的視線,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山崎柳丁的心情在那一瞬稍稍平靜下來。

  然後她緩緩移開視線,有些心驚。日吉若離開,她居然感到驚慌,怕在這段時間裡急救出狀況,怕自己六神無主耽誤了搶救。

  母親還沒趕到,陪在她身邊的是個異姓少年,可她絲毫不覺得不妥。

  日吉若在她身邊,她就可以鎮定下來。就像面對忍足時,她明明知道少年為何皺眉,也可以從口型看出那句猜也能猜出來的問話。但因為日吉在身邊,她可以裝傻,可以暫時的逃避譴責。

  她是如此的依賴他。

  十個小時後,急救燈熄滅。

  山崎柳丁從座位上彈起來,推車的護士極有眼力,不等發問就主動開口:「暫時已經脫離危險,家屬可以去休息了。」

  山崎柳丁目送醫護人員推著車離開,沒有跟上去。日吉若正奇怪,想開口的瞬間卻看見女孩一下軟倒。

  「沒事,腿麻了。」女孩坐在地上,深深呼出口氣,說著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坐太久了。」

  她臉上是劫後餘生的慶倖。

  下一秒,山崎的視線旋轉著拉高:「日、日吉君?!」

  暗金髮色的少年將她打橫抱起,輕鬆地調侃道:「看上去沒幾兩肉,抱起來倒有點分量。」

  山崎柳丁的臉騰一下紅透,第一次被這麼抱,怕掉下去死命勾著日吉的脖子,然後她摸到日吉衣服下的一層異物,尷尬的臉上染上怒意:「放我下去,你肩上有傷!」

  日吉若愣了愣,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山崎臉上轉了一圈:「一點小傷,不勞掛心。」

  顧慮到對方的傷,山崎不敢有什麼動作,乖乖被抱進休息室。先一步被女兒勸來休息的山崎玲子失手打翻了水杯,目瞪口呆。

  日吉若把女孩放在床上,後者立刻把自己捲進被子,連頭也不露。

  少年和回過神來的山崎夫人告了聲打擾,離開了病房。

  山崎玲子好笑地拍拍床上的一團:「不就是被抱了下嘛,害羞什麼。一身的灰,給我起來洗澡!」

  白色的蠶蛹大幅度的扭了扭,沒出聲,明顯裡面的傢伙在鬧彆扭。

  做母親的聳聳肩,決定給她點冷卻時間:「你睡一會兒,我去你哥那兒守著。」

  「唔。」確認母親已經離開,山崎柳丁把頭伸出來換氣,身心俱疲,一個眨眼的時間她就睡了過去。

  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噩夢。

  熾熱的火焰舔舐著她的身體,耳邊充盈著尖銳的聲音,山崎以為是自己耳鳴,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是許許多多的尖叫夾雜在一起。

  瞬間她明白了火焰的來源,是她製造的那場爆炸。

  皮膚傳來被燒傷的疼痛,頭也很痛。

  山崎知道自己在做夢,噩夢,因為自己做的事情突破了自己的底線。

  或許隨著時日的變遷自己的底線也會跟著移動,她迷迷糊糊的想。

  她覺得自己意外的清醒,她努力地閉眼睜眼,努力地掐自己,感覺不到痛也醒不過來。

  於是山崎安靜下來,看眼前的形形色色。

  她覺得這樣的夢裡應當有索命的厲鬼,眼前立刻出現了那種可怕的東西。

  雖然有準備,山崎柳丁的心跳仍然加快了。


chapter 42

  山崎誠推開特護病房門,一眼便看見了自己的兒子。

  被開門聲驚動的年輕男人睜開眼,叫了聲「爸」。

  山崎誠看著他,罩著氧氣罩的青年虛弱得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散,可他的嘴角依然帶著笑意,仿佛什麼都無所謂的,灑脫的笑意。

  「怎麼回事?」

  「我去俱樂部挑人,栗山在背後給了我一槍,反水了。」

  「我以為柳丁出事後你會有所警戒。」

  「誰會警戒自家人,」山崎信聲音微弱,帶著自嘲的味道,「等等,柳丁的事也是栗山動的手?!他給的水不是沒問題嗎?!」

  沒錯,撿了山崎柳丁丟下的化驗單的男人,是山崎信的部下。

  山崎誠按了按兒子的肩膀,讓他平靜下來:「青黴素不一定要喝下去才有效。」

  傳來另一個聲音:「刺激呼吸道粘膜,汗腺吸收都會引起過敏症狀。」

  池田抱著一疊檔進來,低頭行禮:「組長,少組長。」

  山崎信眼神一凝,這樣的稱呼是組內核心成員才會用的,可他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你是誰?」

  池田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柳丁小姐的手下,規矩是跟仲間學的。」

  山崎誠有意無意地擋在病床前:「既然是柳丁的手下,到這裡來做什麼?」

  池田聳聳肩:「柳丁小姐睡著了,我查到了些有趣的東西,覺得兩位也能用得上。」他抽出一張紙遞給山崎誠。

  「安井拓繩?這是誰?」

  池田臉上出現詫異的神情,山崎信介面解釋:「安井宏彥的父親,咳咳,」他頓了頓,壓下咳嗽,「安井宏彥就是桃太郎。」

  「信,好好休息,」山崎誠揉了揉兒子的頭髮走向病房門口,「池田跟我出來。」

  「是。」

  「你為什麼會去查安井拓繩?」

  「是柳丁小姐讓我查的。」

  「為什麼?」

  「在跡部會所,朝實美惠的事情是他做的,我還原了監控錄影。」

  「柳丁對他很在意?」山崎誠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語句依舊連貫。

  「是的。」

  「柳丁怎麼了?」

  「什麼?」話題跳轉太快,池田一下反應不過來。

  「信的手術結束已經八個小時,她不可能睡這麼久。」

  池田扯了扯嘴角:「高燒,昏睡中。」

  山崎柳丁的病倒在日吉若的意料之中,從醫療所回東京的第二天就跑耐力測試,這對於沒有完全恢復的身體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負擔,後來山崎信出事,十個小時緊繃的神經加上輸血後的虛弱足以壓垮她。

  從跡部宴會開始,山崎柳丁就沒能輕鬆過。

  禍不單行,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一起爆發。

  日吉若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額頭,仍然很燙。不能用青黴素,退燒相對慢些。

  暗金髮色的少年眼神深邃,週一他在神奈川遭埋伏,隔天山崎信就在東京出事。三天,日吉組和山崎組都變得動盪,山崎組尤甚。

  他不認為這兩件事挨這麼近是巧合。

  俱樂部成員反水,小組織圍堵,跡部晚宴上朝實美惠出事,應當都出自一人之手。

  前兩者操作起來很容易,時間也好控制,日吉若輕輕敲擊著檯面,思考,只有最後一件,也是最早發生的那件,有些風險,必須保證朝實美惠會到藏尾山。

  不,應該是必須知道朝實美惠會到藏尾山。

  「日吉君?你在想什麼?」傳來熟悉的聲音。

  少年手上動作一頓:「抱歉,吵醒你了。」

  山崎柳丁戴上眼鏡看了看鐘:「沒事,再醒不過來,該說抱歉的就是我了。」

  「剛剛你在想什麼?」女孩問。

  少年把想到的問題說了一遍。

  山崎柳丁沉默了一會兒道:「牧野慧。」

  「什麼?」

  山崎柳丁直言不諱:「我覺得她有問題。」

  「這學期冰帝男網部到立海大進行友誼賽的那天,牧野主動拉我上校車,之後她又多次讓我到男網部幫忙。而這段時間因為合宿的問題,立海大男網部和冰帝男網部接觸很多,在旁人看來,我和牧野的關係應該很好吧?」山崎看了看日吉的臉色,在他面前談到牧野,女孩多少有些顧慮,「如果牧野以我好朋友的身份去和朝實學姐套近乎,朝實學姐一定會毫無保留吧,她很容易相信別人。遇到事情就躲進山洞冷靜冷靜是朝實學姐的習慣。」

  山崎撓了撓臉頰,冷靜麼……

  「牧野沒有套人話的能力。」日吉立刻反駁。

  「我覺得她背後有人,」山崎從自己的思緒裡□,「但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以什麼為條件讓牧野為他所用。」

  響起了一聲手機鈴,日吉若掏出手機看了看,玩味一笑:「不知道的話去問問不就行了。安井宏彥給我發短信說,牧野加入巨桃會了。」

  「真是令人吃驚的消息。」日吉組的骨血,居然加入了別的組織,「那她知道你的身份了嗎,日吉組少組長?」

  「安井約我在冰帝附近的咖啡館見面。」

  靠近學校的地方,不能動武,這是黑道的潛規則,因為一旦在這種地方動手,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壓不下去。

  山崎懨懨地半眯起眼:「冰帝附近的咖啡店只有一家吧?」

  「沒錯。」

  「那麼有事手機聯繫,別去找我哥。」

  「我知道。」日吉若再次探了探山崎的額頭,「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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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3

  日吉若離開醫院,步行向約定的咖啡館走去。

  時間已是周日傍晚,靠近東商,街上的行人比肩接踵,夏日的空氣因此更加炎熱。

  日吉若穿行在人流中,靈活地像一尾魚,周身閃著冷然的光,與週末街頭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

  他推開咖啡館的門,冷氣撲面而來,角落裡的安井宏彥向他招了招手。

  「找我有什麼事?」

  「很抱歉,」安井露出得體的笑容,「牧野加入巨桃會是由底下的一個分會長批准的,我才剛知道,她是你的人,我想問一下日吉君的意見。」

  「日吉組的名單上沒有『牧野慧』這個名字。」日吉若往安井給他點好的咖啡中倒了半包糖,攪拌後喝了口。

  「那麼日吉君是同意了?」安井看著日吉,對他喝咖啡的行為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巧妙地用一個問句掩飾了過去。

  「你們要一個女人做什麼?」

  「我們不會讓她去做有傷大雅的事情,畢竟她和日吉君有著牽絆。」安井這樣說。

  「在組裡,她是我見不得光的妹妹,」日吉若看著安井,一字一頓,「在組外,她是背叛者的後代,這種牽絆巨桃會也要考慮嗎?」

  安井揚起一個意外的笑容:「我以為山崎柳丁小姐的嘴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日吉君更勝一籌。」

  日吉若撇撇嘴,他不就是和山崎柳丁嗆聲練出來的麼。

  「最後一個問題,朝實美惠的事和你們巨桃會有沒有關係?」

  「我們無意與跡部財團為敵。」

  日吉若露出冷笑:「你怎麼會知道朝實美惠的事?」

  白道上,跡部財團、警方聯手壓制,黑道上,日吉組、山崎組共同封鎖消息,朝實美惠的事應當是個秘密。

  安井宏彥表現得很鎮定:「日吉君,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跡部會所裡的服務生很多。」

  「很遺憾,接觸到這件事的服務生是山崎組的人。」日吉若故意在話語中露出破綻,遺漏了監控室的人員。

  安井臉上一瞬錯愕:「那又如何呢?」

  他落入了日吉的圈套。

  暗金髮色的少年笑了笑:「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山崎組組員的背叛,和你們有沒有關係?」

  「我們怎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安井苦笑,「背叛者向新興勢力投誠,是很常見的事吧?啊,對了,日吉君和山崎小姐的關係很好,如果日吉君想要那個背叛者我可以提供資料。至於人,還請日吉君自己找,我們也不能言而無信啊。」

  一名服務生走了過來,禮貌地問:「晚餐時間到了,請問兩位元需要點什麼嗎?」

  迫于日吉若的氣場,服務生把功能表交給了安井。

  「日吉君要吃點什麼嗎?」

  「不用了。」

  安井聳聳肩,把功能表交還給服務生,沖對方抱歉一笑。服務生禮貌地鞠了一躬,然後離開。

  「安井,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暗金髮色的少年挑眉看著眼前的人,眼神鋒利,意有所指。

  「什麼?」安井茫然,「服務生的資料嗎——」

  「安井,」日吉若打斷他的話,「你該不會沒有認出來吧?剛剛那個服務生,不就是山崎組的背叛者,向你洩密的那個人嗎?」

  「那個背叛者難道沒有告訴你,這裡是山崎組的產業?」

  「哐當」一聲,安井失手打翻了咖啡杯。

  還沒走遠的服務生抽了條毛巾過來:「先生,請讓一讓。」

  安井看著服務生的表情活像看見鬼,隔著毛巾,他感到有個硬邦邦的圓形物體抵在腰上。

  「先生,您的衣服濕了,到後面處理一下吧。」英俊的服務生露出得逞的笑容,不由分說地把安井從座位上拉起來。

  日吉若跟著進了後廚,離開時還不忘在桌上放下錢。

  通過後廚冰櫃裡的一扇小門,三人到達了一個只有簡單桌椅的空房間。房間有兩扇門,一扇是他們剛剛進來的,一扇通往外界。

  安井不動神色地環顧四周,表現地很平靜:「山崎組、日吉組這兩大龍頭居然在學校附近的據點備槍,說出去恐怕影響不好吧?」

  日吉若冷笑:「你覺得你還能出得去嗎?」

  安井的聲音非常鎮定:「巨桃會是很小,但東京的小組織很多。我出事,日吉君想必會很吃力。」

  「巨桃會把那些小組織都吃掉了嗎?胃口真大。」已經沒必要問下去,他在藏尾山遭埋伏是巨桃會搞的鬼,甚至,極有可能一切都是巨桃會搞的鬼。

  「巨桃會的實力比那些小組織好上一點,日吉君不用擔心。」安井看著日吉若,表情冰冷,「我們會證明自己的存在的。」

  「『巨桃會』這三個字,很快就會消失。」

  「日吉君太自信了。」

  「兩位,給我個說話的機會好嗎?」趁兩人都沒說話的空當,服務生,也就是池田井樹,從毛巾中抖出一個東西,「山崎組可是很守規矩的啊。」

  安井看著池田手上的小電筒,臉色發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日吉若打開通往外界的小門,熱風湧入,掀起少年的髮絲,他說:「巨桃會的戰書我收到了,好好準備吧。」

  安井走出門,回頭沖日吉若詭異一笑:「日吉君,奉勸你一句,離山崎組的女繼承人遠些,她不會有未來,這是在過去就確定的事。」

  日吉若「嘭」一聲把門甩上。

  池田察言觀色:「日吉少爺,你想查柳丁小姐的過去嗎?」

  日吉銳利的視線掃過去:「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柳丁小姐會不快吧。」

  「池田,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替山崎柳丁做事?」

  「啊,理由很多呢。首先,我是東京人,遊走在灰色地帶,尋求刺激,又不想被推上風口浪尖,神奈川的山崎組是最好的選擇。其次,運氣,我總是遇不到信少爺,和柳丁小姐倒挺有緣。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她為跳板進入山崎信麾下。」

  「不過,在柳丁小姐手下做事,比我預料中的有趣得多。在玩膩之前,我不會走。」

  「這算是背叛預告嗎?」

  「啊啊,到那時日吉少爺一定會發現我的不對勁吧?到時候日吉少爺能不能收留我呢?從柳丁小姐到若少爺,不算背叛吧?」

  「免了,你還是去折騰山崎信吧。」日吉若頓了頓,「池田,安井離開後我們什麼也沒說。」

  池田恭順地垂眉:「是的,日吉少爺。」


chapter 44

  山崎柳丁這回在醫院足足呆了一個星期,出院後遲到的資訊才匯總到她手上。

  山崎信的傷勢穩定下來,但仍不能太過勞累,山崎柳丁便成了組裡的主力,在父親的指導下熟悉各類事物。

  但在日本這個男尊女卑現象嚴重的畸形社會中,她只能是山崎信背後的影子。

  在自己制定的計畫又一次被父親推翻後,山崎柳丁抱著母親半是抱怨半是撒嬌:「都是爸爸的主意,為什麼一定要我來做?他直接接手不就好了嘛。」

  她亦有自知之明,黑道上的事情她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是做不來的,拿著父親的成果換取組員的稱讚使她有一種負罪感。

  山崎玲子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信還清醒著,你爸爸已經放權,這時候收回去就是不信任你哥哥的能力,他以後上位就難了。委屈你了,柳丁。」

  其實山崎信手底下還有一套班子可以替他分擔工作,但是出了栗山的事情,山崎誠不放心,俱樂部好歹是外緣部分,如果核心再出事,即使是他也很難控制住局面,暗地裡收回權利,也是無奈之舉。

  「誒呀,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我只是說說啦。」

  「高中畢業後就嫁人吧,不會再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來煩你了。」

  「不想嫁人。找不到老爸那樣的模範丈夫就不嫁。但問題是模範丈夫看不上我啊,所以,就別嫁了。」山崎柳丁向後一仰,霸佔了她爸爸的床位,「哼,罵我笨,睡沙發去!媽媽晚安。」

  「你這孩子——」

  「我睡著了啦啦啦。」

  射擊俱樂部反水,即栗山谷一死後,山崎誠收到了一封來自這位元老的定時郵件。

  他的背叛是因為巨桃會抓住了他的兒子,年近五十的栗山過慣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對自己的性命看的很淡,但為人父者,終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平安。

  郵件裡有栗山和巨桃會來往的全部資訊,包括如何在空氣加濕器以及槍支保護油上動手腳,讓山崎柳丁青黴素過敏。

  以及,如何違背命令,趕走池田井樹。這並不是巨桃會的命令,這個知天命的男人想向他效忠了半生的組織示警,可惜山崎柳丁和日吉君在平民街上和暴走族發生衝突,導致山崎信的視線被蒙蔽,他的苦心沒有被體察,反而從巨桃會收到了兒子的三根手指。

  郵件的最後是暗殺山崎信的詳細計畫,栗山在其中寫道:「我知道更衣室的櫃子後面是空的。我兒子小時候玩捉迷藏發現那裡面有一道鎖。但我想,這件事就不要告訴巨桃會了吧,畢竟是那麼久之前得知的事,人老了也就忘了。而且,就像我兒子當時所說的那樣,那是孩子們通向納尼亞的道路,大人們即使知道,也是走不過去的。」

  這是栗山谷一對山崎組最後的忠誠。

  男人乞求山崎誠放他兒子一條生路。

  「殺了他兒子。」山崎柳丁這樣說眼中倒映著電腦螢幕,顯出一種機械的冷酷,「背叛就是背叛,沒什麼可討價還價的。」

  如果栗山不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的兒子或許可以活下去,但是——

  「山崎組裡成家的人多得去了,開了栗山的先例,以後再有這種情況,背叛起來不是有恃無恐了嗎?」

  東京神奈川的黑道分成兩派,一邊是日吉組和山崎組,一邊是以巨桃會為首的小組織聯盟。

  除了被日吉組打壓的組織外,許多名不見經傳的組織也加入了聯盟,想要趁亂分一杯羹。

  兩邊在人數上相差無幾,好在老牌組織在軍火上佔有優勢。

  「巨桃會壓得住場子嗎?」山崎柳丁數著紙上列出的小組織的數量。

  「壓不住最好。」日吉若這樣回答。

  如同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人手一台電腦面對面坐著,只不過地點從神奈川換到了東京。

  「山崎,說實話,」日吉若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右肩,「我從沒想過會和一個同班同學坐在一塊兒做這種事情。」

  「我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景。」山崎柳丁伸手托住印表機吐出的紙張。瞬間跳轉話題,「安井拓繩和巨桃會完全沒有關係,安井宏彥怎麼就是少組長了?即使是再小的組織,也應該父子相承吧?」

  「花錢買的吧,對於小組織來說錢是最重要的,他們還沒能力要求地皮軍火之類的東西。在什麼也查不到的情況下我們只能這麼猜了。」

  山崎默了一瞬:「牧野慧到底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

  「執行者。」日吉若回答,「去藏尾山的那個週一我監聽了她的電話,往你鞋子裡放東西,找人堵你都是安井宏彥教她做的。」

  「那麼朝實的事呢?」

  「我聽不到過去。」

  山崎沉默。

  日吉若淡淡地說:「別太在意過去的事情了,重要的是未來。」

  山崎抬眼看他,陽光斜射而下,金棕的瞳孔呈現出透明的質感,清澈,卻有著一種危險的妖嬈。

  日吉若突然有些心虛。

  山崎垂下眼,睫毛投下的陰影掩去了眼中的光,她拍住不斷震動的手機,戳開短信看了看內容,喃喃道:「怎麼一個個都像算好了時間似的……」她對少年說,「日吉君,我去見個人,待會兒回來。」


chapter 45

  對方約定的地點是在日吉組經營的茶館。

  說實話,山崎柳丁對這一點覺得驚奇,如果換做她,在發生了那種事後,她絕沒有勇氣再踏入與少年有關係的地方。

  乍一眼看到向自己頷首的優雅女子,山崎柳丁硬是沒認出她是牧野慧。

  變化太大了,曾經清純可愛的嬌小女孩,現在卻是雍容的少婦模樣。

  「人的可塑性是無窮的。」牧野看出了山崎的驚訝,投去挑釁且輕蔑的眼神,「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我一直疑惑,為什麼明明同齡,山崎同學卻比我成熟那麼多,原來你的契機那麼早就到來了。」

  山崎柳丁在她對面坐下,聲音平靜:「惹怒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牧野笑笑:「我公公說,山崎同學憤怒的時候最美麗,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美麗,讓他念念不忘八年。」

  「巨桃會的少夫人,您真瘋狂。」山崎危險地笑了,眼底有暗色翻湧,「沒有愛情就不想活了嗎?」

  「你不會明白的山崎柳丁,」牧野眼中閃過瘋狂,「當你得知你用盡全力追求的東西從一開始就註定不屬於你時,那種痛苦和絕望,你不會明白。」

  山崎嗤笑一聲:「多用力?往我鞋子裡放釘子?還是往朝實杯子裡放肌肉鬆弛劑?」

  牧野一愣,臉上閃過詫異。

  山崎柳丁挑了挑眉,回了牧野一個挑釁的笑容:「少夫人,涵養不到家喲,被猜到就變了臉,怎麼混下去啊?」

  牧野臉上一瞬出現惱怒的神色,不過很快收斂,面無表情道:「我公公讓我帶話給你,離日吉家的小子遠點。否則下次他讓你求死不能。」

  牧野慧露出魅惑的笑容,欺身靠近山崎:「呐,八歲,很痛吧?」

  腦中一炸,山崎柳丁飛速抬手,下一個瞬間,掌心雷已抵在牧野額頭上:「轉告安井拓繩那個戀童的變態,」她仿佛想要用上許多粗鄙的字眼,又迫於教養無法出口般,咬牙頓了下,「留著命等我山崎柳丁來收。」

  「好,我會的。」牧野看著面前臉色青白的女孩,心中極為暢快,「這麼說你是打算放我走嘍?」她伸出手指抵住掌心雷短小的槍管,「不是氣得想殺了我嗎?」

  「啊,我明白了,你們還沒準備好吧?所以不能動手。」

  「山崎,我很好奇,你怎麼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生活。」

  「你看不見若哥哥的心意嗎?面對他時,你不覺得羞恥嗎?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呐,你說,」牧野笑得愈發妖豔,「若哥哥知道你的過去後,會有什麼反應?」

  這時的山崎反而平靜下來:「他有什麼反應,是他的事不是我的。我曾經收到的白眼、鄙視、厭惡,多到讓我麻木,不多他一個。」

  牧野笑著,看著山崎柳丁平靜卻蒼白的臉色:「別自欺欺人了,山崎柳丁,你愛上日吉若了。」

  「我沒有愛過,不知道愛是什麼感覺,既然你說是,那就是吧。」山崎微笑著,眼眸深處像是堆積著一層灰燼,沉,且冷,「但這又如何呢?我沒有挑明,不求回應,於己無傷。」

  「於己無傷?」牧野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誇張地彎起唇角,眼中的瘋狂氾濫開來,「你在開玩笑吧?我也曾把感情埋在心裡,不求他回應,但當我看見他對你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山崎柳丁,你逃不了的,因為你不能——」

  傳來移門被拉開的細微聲響。

  走廊上的風透入茶室隔間。

  牧野如驚弓之鳥般停住話頭,山崎猶豫了下,藏起槍。

  「你們在日吉組的地盤上討論著關於我的話題,不覺得有些過分嗎?」

  暗金髮色的少年靠在門邊,看著面對面的兩個女孩。

  「安井少夫人,」他這樣稱呼牧野,「回去告訴安井宏彥,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歡迎他的到來。」

  日吉看了眼山崎,繼續對牧野說:「你想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山崎柳丁呼吸一窒。

  少年轉向她,嘴角似有一絲笑意:「山崎,我可以認為你剛剛的話是告白嗎?」

  山崎勉強一笑:「你可以選擇性遺忘。」

  日吉若勾唇一笑:「好。」

  話音落下,自日吉若出現起便僵硬無比的牧野猛然煥發出活力,她對山崎柳丁露出勝利的笑容。

  山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於己無傷。

  她果然是在自欺欺人,她想哭,她想逃。

  被拒絕後連朋友都做不成。她後悔剛剛自己的回答,更恨引出話題的牧野。

  可是恨極也不能拔槍射她,一為大局,二為尊嚴,她不允許自己有嫉婦的行為,同時也不允許自己示弱。

  複雜的心理活動不過一個閉眼的時間,山崎柳丁倔強地對上日吉的視線,勉力想要維持平靜,視線卻不自覺地模糊了。

  日吉若蠻橫地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我選擇忘記你的過去。」

  意料之外的後續,山崎睜大眼睛,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

  帶上了火氣的聲音同樣蠻橫:「山崎,你見過哪個日本男人有該死的處女情結?!」

  而後聲音忽轉溫柔:「這是我的回應。」

  暗金髮色的少年吻住了她的唇。

  山崎傻傻地瞪著眼睛,牧野慧奪門而出。

  「明白了嗎?」日吉若結束了淺嘗輒止的吻,又啄了山崎一下讓她回神。

  女孩的眼淚止不住地掉,她推開日吉捂著臉哭:「日吉君不是都知道了嗎?我不能有孩子啊,現實些啊日吉君,」她順著牆滑倒,「我不可能給你當情婦,而你不能沒有繼承人,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啊。」

  她哭著,把頭埋進膝蓋,對面前這個第一個讓她心動的人,說著父母也不知道的話:「我想要從一而終,也希望對方能從一而終。」

  茶室裡很安靜,只聽得見山崎的嗚咽。

  猛地,日吉若一個爆栗敲在山崎頭上。

  「你才幾歲啊,就孩子不孩子的?!你覺得我日吉若是隨便的人嗎?!」

  「山崎柳丁,我很認真。」日吉若掰著山崎的臉,強迫她抬起頭,「我認真地問你,你喜不喜歡我?!」

  「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她喜歡他,喜歡地不能自拔感性壓過理性,所以,她哭了。

  「再回答一遍!」

  「……喜歡啊……我山崎柳丁喜歡日吉若——你放開我!」

  「那麼我日吉若承諾你。」少年扭住哭得一塌糊塗,不斷掙扎的女孩,「只要你山崎柳丁能滿足我,我就能做到從一而終!」

  「混蛋!誰知到怎麼才能滿足你!」山崎近乎破音地喊,更用力地掙扎著。

  「像這樣!」

  「!」

  一個野蠻到讓人窒息的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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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牧野離開的第二天,班導宣佈了她轉學的消息。

  山崎用余光掃安井宏彥,後者一副波瀾不興的模樣。晨讀結束後,附近的幾個男生打趣安井說,轉來沒幾天,想追的人就跑了有何感想?

  安井微笑著:「我有她的手機號,而且知道她在哪裡。」

  男生們大呼奸詐,不時有視線掃向日吉,山崎知道他們很好奇日吉是怎麼讓牧野死心的。前段時間後援會告訴山崎,牧野從國中開始就喜歡日吉若。

  然而好奇歸好奇,沒有人敢來問日吉若。後援會的事情告訴他們,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山崎柳丁,也是不能招惹的。

  上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才打完,紅發少年沖進了教室。

  「日吉若!」向日岳人把暗金髮色少年的課桌拍出「嘭」一聲巨響,精緻的臉上滿是憤怒,「退社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中午聚餐你都不來是什麼意思?!」

  忍足侑士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他低聲喚道:「嶽人。」

  「還有你,侑士!」紅發少年調轉槍頭,沖自己的搭檔吼道,「為什麼不讓大家來找日吉?!別把我當傻子,你的藉口騙不了我!」

  忍足侑士身形一僵,垂下眼避開日吉若投去的目光。

  一瞬間,山崎柳丁清晰地感到日吉若身上溢出的悲傷,但等她看向他,山崎看見的只是少年嘴角挽起的笑意,暗金髮色的少年語調略帶調侃:「岳人前輩,你想被馬踢嗎?」

  「什……什麼?」

  忍足侑士這時走進教室,按著拍檔酒紅色的腦袋:「乖,給日吉和山崎學妹留點空間。」

  「乖什麼乖!我又不是小孩子!」向日惱怒地拍掉腦袋上的爪子,順頭髮的動作突然一頓,臉色同時變紅,「日、日吉和山崎?!」

  「有問題嗎?岳人前輩?」日吉若挑眉。

  「沒、沒什麼!」向日嶽人紅著臉,連連搖手,向教室門倒退,「我會記得幫你和部長請假的!」挨到教室門,少年飛奔著離開。

  這時忍足才看向日吉:「日吉,對不起,我……」

  「我明白,忍足學長。」日吉若偏開頭,打斷忍足的話,「你做的沒錯。」

  他的世界危險,血腥,而且殘忍,無法與網球部陽光的少年們相適應。在產生更大的裂縫前遠離彼此,對雙方都好。

  「很抱歉,日吉。」

  忍足也離開了。

  午飯時間,教室裡沒有多餘的學生,很安靜。

  日吉若垂著頭在課桌裡掏便當,看不清表情。

  山崎柳丁把門窗全部鎖上,然後拉上窗簾,關掉燈。

  她走到仍在低頭摸索的少年面前:「日吉君,你想哭麼?肩膀可以借你靠喲。」

  「你覺得我會哭嗎?」少年抬起頭來,神色如常,語調如常,「不過,還是借一下吧。」

  他抱住了山崎,就那樣靜靜地抱著。

  女孩感到日吉若平緩的呼吸一次次拂過頸畔,她伸出雙手環住少年,說:「只是暫時的,當你們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大人時,不會再有這麼多顧慮,仍會是朋友。」

  「你是在安慰我嗎?」

  「不,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請相信有光,在寂寞的深海。

  一如最漆黑的夜晚,月亮依然存在。


chapter 47

  六月將至。

  這代表著五月末的社團巡禮周即將到來。也代表著期中考已近在眼前。

  放學時班導問:「同學們準備好了嗎?」

  學生們偏開視線哼哼哈哈,意料之中的冷場。

  到了高中,班導也不強求統一的呼號式回答,收拾好東西便宣佈放學。

  安井宏彥走到日吉若面前:「日吉同學,還有山崎同學,我這裡準備好了。」

  日吉若神色無波:「隨時恭候。」

  「希望不會給你們帶來困擾。」安井的視線掃過日吉,落在山崎身上。

  山崎本就不友好的視線更加鋒利:「牧野把我的話傳達到了嗎?」

  「當然,家父讓我轉達對你的問候。」

  日吉若單手勾過山崎:「我送你回家。」

  完全無視安井宏彥,拉著人就走。

  行至半路,山崎才發現車窗外的並不是回家路上的風景:「去哪兒?」

  「去吃晚飯。」副駕駛座上的日吉若這樣回答。

  是家高規格的日式餐廳,日吉盯著包廂中的監控探頭看了兩秒,指示燈便熄滅了,於是山崎知道,這裡是日吉組的產業。

  「要吃點什麼?」

  「隨意。」

  日吉若也懶得看功能表,直接讓服務生下去安排。

  「沒有安井拓繩的消息嗎?」等餐的時候,山崎柳丁問道。

  「沒有。」日吉若仔細看了看山崎的臉色,猶豫了下,問道,「為什麼八年前,山崎組完全沒有動作?」

  有日本第一駭客黑桃A——池田井樹參與,日吉組,山崎組全力搜索,卻找不到人,這樣的事讓人惱火且困惑,但更奇怪的是,八年前,山崎柳丁出事的時候,山崎組沒有任何動作。

  山崎柳丁拿著根筷子把醬碟裡的芥末在醬油中調開:「我不記得他的臉。」

  日吉若微微皺眉,顯然是不解,山崎分明認出了監控錄影中的安井拓繩。

  女孩拿了管芥末往醬碟裡擠,再調開:「如果他的臉出現在我眼前,我能認出來,但要我空白地描繪出他的長相,我做不到。醫生說這是選擇性失憶的一種,和幽閉恐懼症一樣,是種心理疾病。」

  日吉若突然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你是天生的青黴素過敏體質嗎?」

  山崎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抬眼看日吉:「不是。」

  「呐,日吉君要聽嗎?」山崎柳丁一手調著已經變成糊狀的醬料,看似隨意地開口,語氣帶著輕飄飄的調侃,「我的故事。」

  那外人絕對查不到的細節。

  日吉若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讓他們晚點上菜。」

  山崎柳丁笑了笑,桌子底下放在膝蓋上的另一隻手卻握成了拳。

  她不由得想,知道了那些事後,日吉若對自己,還會和以前一樣嗎?

  小女人的惶恐心情讓山崎柳丁覺得陌生,她看著坐回來的日吉若,開始講述。

  事情的開頭很俗套,綁架。

  這種事情在黑道上都不能算事,因為太常見。

  不過這種平常的事發生在山崎柳丁身上就有些微妙了,她是山崎組組長的女兒,不能撕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山崎組組長對家庭的維護在道上是出了名的。

  當然,當綁匪是山崎誠被硬塞的情人時,情況就更微妙了,簡直就是部爛俗的家庭倫理劇。

  女人學過些拳腳功夫,對付才七歲半的山崎柳丁綽綽有餘。因為在山崎組時受盡壓迫,所以她對山崎柳丁極盡虐待之能。

  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在小女孩饑渴地昏過去後用冷水把她潑醒,然後給她塞一些餿掉的飯菜。

  「真是難為她了,」山崎柳丁捏筷子的手指關節泛白,「大冬天的居然還有餿掉的飯菜,她是準備了多久啊,鹹菜上都長綠毛了。」

  那樣的羞辱,致使山崎柳丁對女人的恨意絕不比對安井拓繩的少。

  回想的時候,也有對當時弱小的自己毫無反抗能力的恥辱感。

  但是,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山崎柳丁都沒有一死了之的想法,失去了生命,就失去了翻盤的機會。

  無論如何,必須活下去。

  她吃了那些餿掉的飯菜。

  結果自然是上吐下瀉。

  饑餓,寒冷,變質的食物,山崎柳丁發起了高燒。

  女人在她燒到四十度的時候給她喂退燒藥,等山崎熱度退下去,又開始新一輪的折磨。

  反反復複的高燒中,山崎柳丁漸漸地聽不見了。

  後來被救出送入醫院,皮試青黴素居然嚴重過敏。

  這是後話了。

  不知折磨了多久,女人或許是厭倦了,她帶來了安井拓繩,至於他們兩個是怎麼搭上線的,至今是個謎,不過這對於山崎柳丁的故事來說,無關緊要。

  如果說之前只是生理上的折磨,安井的到來,把山崎的心理也摧毀了。

  懵懵懂懂的年紀,對於性的基本認識已經建立,卻沒有成年人的冷靜堅強。

  山崎柳丁瘋狂地抵抗,然而,無效。

  那種被從內部撕裂開來的痛楚,山崎柳丁至今記憶猶新。

  八歲都不到的孩子身體沒有發育完成,一次有一次的衝擊下,某個稚嫩的器官受到了無法彌補的損傷。醫生說,她這輩子大概是不能有孩子了。

  喜歡玩過家家的小女孩以為自己失去了心愛的玩具,哭得好傷心。

  等她長大以後,山崎才漸漸明白這有多殘忍。

  「我父親找來的時候安井已經走了很久,那女人隨便指了個男人,就把這件事結果了。」山崎柳丁放下筷子,「我知道不是那個男人,但是我當時……」

  她頓了頓,又開始擠芥末,低垂的眼中閃過瘋狂惡質的報復:「那個女人,」她臉色平靜的爆出粗鄙的字眼,「不就是想讓我爸上她嗎?」

  「於是我媽媽給她找了很多男人,」想必當時做出這種瘋狂舉動的母親,是怒不可遏了吧,自那以後,再沒有一個女人能進得了山崎家的門,「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她全身的皮膚都爛了,估計是有些男人不乾淨,她被傳染了。」

  山崎扔開空了的芥末管,看著醬碟裡又黑又綠的一灘:「用這玩意兒做握壽司味道怎麼樣?」

  「這種問題去問青學的不二周助,」日吉若厭惡地別開臉,「我覺得會很噁心。」

  「我也這麼覺得。」山崎把醬碟倒扣在骨碟裡,「去我家吃晚飯吧?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消化一下剛剛的噁心。」

  「好。」日吉若跟著山崎站起來,摟過女孩啄了一下,「芥末醬太噁心了,晚飯不許做壽司。」

  他用行動表明他覺得噁心的只有那碟醬。

  「知道了。」山崎略偏開頭,沒有掙脫日吉的胳膊。

  握著拳的手悄然鬆開,連帶著那顆心也安定下來。


chapter 48

  到了住所,山崎柳丁從房間裡抱出一堆雜誌丟給日吉,說要等很久,然後她一頭紮進了廚房。

  日吉若無語地看著那堆以漫畫週刊為主的雜誌,無奈撫額:「真是個孩子啊。」

  這頓飯山崎足足弄了一個小時。

  「日吉君,準備好墊子。」戴著隔熱手套端出一個黑乎乎的石碗,山崎沖日吉喊道,「在桌子下麵。」

  日吉若聞聲放下手中的電影雜誌,拿了兩張隔熱墊鋪在桌上:「晚飯吃什麼?」

  「石鍋拌飯。」

  少年看著賣相頗為正宗的料理,不由想起女孩以飯團為主的午餐便當:「你其實是朝鮮人吧,山崎。」

  「美食無國界啊,日吉君。」山崎端出第二隻石鍋,「懷石料理我勉勉強強也能做。」

  「我不信。」日吉若把生雞蛋拌進飯裡,回答得相當直接。

  「勉強啊勉強。」山崎端出兩碗海帶湯,然後坐在了日吉對面,「樣子可以以假亂真,它考的反正是刀工。」

  女孩雙手合十,用大拇指夾住筷子,低頭喊了一聲:「我開動了。」

  對面的日吉不為所動:「虛禮。」

  「這是傳統啊,日吉君。」山崎的聲音相當無奈。

  晚飯吃到一半,門鈴響了,是快遞。

  「是海貨嗎?好沉啊。」快遞員這樣說道。

  「辛苦你了。」山崎柳丁得體的微笑著,將簽收單遞還給他。

  「不,是我打擾了。」快遞員回答道,亦是得體禮貌。

  目送快遞員離開,山崎柳丁關上門,日吉若走過來搬起箱子,問:「放廚房裡?」

  「嗯,」山崎柳丁點點頭,猛地反應過來,「等等!你的肩傷好了嗎?!」

  日吉若揶揄地看她一眼:「你比這箱子重。」他連她都抱過了,還在乎這一個箱子嗎?

  不出所料,山崎柳丁又臉紅了。

  「裡面是什麼?」

  「拆開看看。」山崎氣勢洶洶地拿了把剪刀進來,「如果是魚的話,我馬上把它做了。」

  「是它們吧,山崎。」日吉若踢了踢大號的紙箱,「這個尺寸絕對不止一條魚。」

  「FISH不可數。」

  「……」他真的說不過她,換話題,「誰送來的?」山崎不知道裡面是什麼,自然不會是她買的。

  「沒寫寄件人。」山崎柳丁一邊撕封箱帶一邊說,「可能是下面的分組長,他們經常——」話音突兀地頓住。

  看見了箱子裡的東西,日吉若第一時間奪下山崎手裡的剪刀。

  ——我們準備好了。

  ——希望不會給你們帶來困擾。

  紙箱裡是只隔水的玻璃紙袋,剛剛山崎剪刀戳得太兇猛,袋子上劃破了道口子,有汁水從裡面溢出來,清香的,冰涼的,摻雜有橘色果肉的,泛著淡黃色的汁水。

  一隻只柳丁挨挨擠擠地排在冰水裡,每只柳丁上都有數條刀口,極深,絲絲縷縷的果肉從裡面擠出來。

  「安井……」日吉若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拽著山崎的手臂怕她做出什麼來。

  「我去把它扔了。」山崎的聲音平靜到可怕,廚房裡沒有開燈,高層,路燈照不到,青白的月光灑進來,女孩平靜的表情無由地讓人心驚,「日吉君繼續吃飯吧。」

  「我陪你一起去。」

  「那等我處理下。」山崎這樣說道。

  她把玻璃紙袋提到水池裡,剪大口子倒掉還夾雜著碎冰的水,又把破碎的柳丁一個個捏扁,扔進黑色的垃圾袋裡。

  女孩的動作緩慢,有條不紊。

  「夠了!」日吉若看不下去,抓住山崎的手,不知是不是因為浸了冰水的原因,女孩的手冷的可怕。少年把水池裡的柳丁一股腦塞進垃圾袋,「我去扔。」

  山崎柳丁拉住了他的衣角,濕淋淋的手指在淺色的t恤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印子:「我一起去。」

  日吉若回頭看她,女孩垂著頭,捏著他的衣角,月光在她頭頂灑下慘白的光,那清瘦單薄的模樣讓少年想到一個詞——蕭索。

  恍如深秋枝頭的最後一片落葉,淒涼且孤獨。

  「走吧。」歎息一般的語調,又似是安慰,日吉若環住了山崎的腰。

  當天晚上,東京的地下世界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交火,對抗正式拉開序幕。

  白天的世界依然和平,即使是消息靈通的冰帝貴族,對昨晚的槍戰也是一無所知。

  光與暗,它們互不相干,絕不相容,卻在同一個舞臺上上演自己的劇碼。

  山崎柳丁趴在課桌上,如同每一個迎考前的學生那樣,露出呆滯疲憊的神色。有人把罐裝咖啡放在她的桌角。

  「喝吧,我請。」

  日吉若給他們這一列組的七人都帶了飲料,獨獨對她露出微微的笑容。

  「謝了,日吉加油。」她回以笑容,單純地談論考試,享受最後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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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9

  戰火由東京蔓延至神奈川,日吉、山崎組憑藉著武器上的優勢在槍戰中始終壓對方一頭。散亂的小組織如同陰溝裡的老鼠,時不時竄出來打冷槍,之後立刻鑽進錯綜複雜的下水道,再找不到。

  「我們這邊的損失也不小,」日吉若說,「不可能對進入街口的每一個人進行盤查。生意還得繼續做,一旦停業,經濟損失是其次,日吉組的盤口會統統暴露,我可不想讓條子乘虛而入。」

  山崎柳丁點著地圖,密密麻麻的紅點是一個月來發生過交火的地點:「其實看看這個就能猜到盤口在哪兒了吧?」火力特別密集的地方,「不過我同意你的觀點,生意還得繼續做。」

  她關心的不是經濟或者暴露,而是士氣,兩個大組織因為幾個小組織就要將麾下的產業關門停業,那不就是說他們被弄得狼狽不堪,連做生意的精力也沒有了嗎?

  持續了一個月的槍戰打破了黑白世界的平衡,新聞中大肆報導黑幫火拼,日吉組和山崎組的名字不可避免的被提及。日吉若和山崎柳丁在冰帝理事長的委婉勸說下離開學校。

  日吉若請了長假,山崎柳丁直接退學。

  安井宏彥的身份雖然沒有暴露,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兩頭顧不過來,也休了學。

  「我才高一吧,」退學的時候山崎柳丁很不樂意,「這樣我不就只有初中文憑了嗎?」

  「找個私人老師就行了,」日吉若的思維模式顯然已經換成了黑道上的那一套,「辦證很容易。」

  「才不要!」

  日吉若看她一眼:「大學有自學考試,你的前途仍是一片光明啊,山崎。」

  「還有,」這樣說著的少年轉過身,一勾嘴角挑起笑容,不羈,帶著壞壞的雅痞味道,「你剛剛是在對我撒嬌嗎?」

  「才沒有!」山崎紅著臉辯解,卻找不到理由,三個字出口,連自己都覺得是在撒嬌。

  那場景長久地停留在山崎柳丁心中,少年身後是冰帝恢弘的校門,六月的夕陽那麽燦爛,仿佛連影子都染上了瑰麗的顏色,暗金髮色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如同中世紀的騎士般優雅而可靠。

  「對了,山崎,」埋在一堆資料裡的日吉突然發話,「我記得你期中考是年級第五吧,想要什麽禮物?」

  山崎柳丁愣了愣,失笑:「日吉君你是我爸爸嗎,說這種話?」

  日吉若噎了下,過了半晌才訥訥道:「下週六山口組組長六十大壽,日吉組收到了請帖,你能陪我去嗎?」

  「你去?」山崎驚訝,請帖是下給日吉組的,按規矩去的應當是現任組長日吉建一,日吉若年紀還太小。

  「我想去爭取一下山口組,否則會變成持久戰。」他就是想借自己年齡小,做大人們不敢做,做了也不會成功的事。

  「好,我陪你。」山崎沖他一笑,日吉若臉上一訕,他想她知道了。

  日吉之所以問山崎想要什麽禮物,無非是想換山崎一句「隨便」,然後他就可以把參加山口組壽宴的機會當做禮物送出去,山崎組一定也收到請帖,但赴宴的必定是山崎信夫婦。

  以日吉若的年紀參加這樣的宴會多少有些不安,但他不想直說「能陪我嗎?」,這種話讓他覺得自己軟弱又嬌氣,但是,去山口組壽宴,除了山崎柳丁,他再沒有合適的女伴人選。

  「一定會成功的,」山崎柳丁看著他,笑容溫軟美好,「你父親對你很好。」把這樣的名額讓給日吉若去做這樣的事,日吉建一必定已經做好了為兒子造成的一切後果買單,哪怕是日本第一黑幫山口組的憤怒。

  每個父親表達愛意的方式都是不同的。

  少年淡淡地應了一聲:「啊,我知道。」

  然後到了壽宴當日。

  日吉若和山崎柳丁穿著沈穩內斂的銀灰色正裝出席。

  年長的人們向他們投去各異的視線。

  日吉若假裝不在意,勾著他手臂的山崎柳丁敏銳地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別緊張。」

  「我沒有緊張,只是……」日吉若生硬地停頓了一下,接上一句明顯是臨時想到的話,「這些天你幹什麽去了?」

  靠近的時候,能聞到山崎身上有股冷澀的鐵腥味。

  女孩調皮地眨了眨眼睛:「A SECRET MAKE A WOMAN A WOMAN.」

  「別抄襲名偵探柯南裡的臺詞!」

  「日吉君也看麽?真驚訝。」女孩聲音漸低,他們走向主桌,向山口組組長見禮。

  如同國家領導人都上了年紀,日本黑幫第一人也稱得上德高望重。有些發福的老先生滿面紅光,笑容和藹,沒有一點架子,但是,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哈哈,看著你們就讓我想到我年輕時候的樣子,」老人樂呵呵地給他們發了紅包(壽宴上的傳統),「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爺爺會幫忙的。」

  一句話表明了立場,一個月的槍戰,該落幕了。

  「是,多謝提攜。」日吉若趕忙回禮。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就為了換山口組組長這一句,沒想到對方自己說出來了。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風向猛然發生變化。

  巨桃會手下的小組織作鳥獸散,戰線潰敗,本會會員帶著大量資料投奔日吉組。

  為此山崎柳丁還小小的吃了下醋,憑什麽投奔的是日吉組而不是山崎組?

  結果腦子裡這句話還沒想完,日吉若就把裝滿資料的U盤遞給了她。

  「幹什麽?」

  「讓池田井樹破譯。」

  「壓榨勞動力!」

  「你在鬧什麽彆扭?」日吉若好笑地看著她。

  「……什麽也沒有!」

  海量的加密檔讓池田井樹整個人亢奮起來,熬了兩個通宵全部破譯。

  因傷被排除在第一線的山崎信給池田熱了杯牛奶:「小心過勞死。」

  「哎呦喂,消受不起啊。」池田接過牛奶,做誠惶誠恐狀,「我的少組長,你怎麽能下床?」

  「再躺下去骨頭都散了。」傷口還沒拆線,不時隱隱作痛,山崎信撐著沙發緩緩坐下:「柳丁那邊怎麽樣?」

  「放心吧,再怎麽樣也有日吉家的少爺擋著。」

  山崎信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哎呦,我的少組長,你擺著一副臭臉給誰看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唔」池田被抱枕砸中,壯烈犧牲。

  另一邊,日吉若和山崎柳丁根據破譯的情報開始掃尾工作。

  在確定沒有危險後,之前一個月都在暗地裡幫忙的兩家大人同時抽開了手。

  「現在的情況和藏尾山出現軍火的那次好像。」失去援助,山崎柳丁有些焦頭爛額。

  藏尾山事件在破譯的資料裡也有記載,那是巨桃會在長期蟄伏後的第一筆生意,以失敗告終。會遇上山崎和日吉,純屬意外。

  這也是巨桃會事件中唯一的一次意外。

  巨桃會的叛徒在失去利用價值後,沒有受到日吉組和山崎組的庇護,在街頭被槍殺,狙擊步槍的子彈洞穿了他的額頭。

  日吉若收到消息後一句話也沒說,三番四次挑戰他們的權威,巨桃會沒有機會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和藏尾山那時比起來,少年的魄力手段都已上升了不止一個臺階。

  山崎柳丁也已然完成蛻變。

  她平靜地把手機遞給日吉若:「看,大BOSS找來了。」

  號碼無法顯示──

  我在東京灣港口等你。 ──安井拓繩

  「他和巨桃會沒有關係。」日吉若實話實說,東京灣有海關駐警,除非是山口組那樣的實力,否則根本沒辦法帶人進去。

  而安井約在那裡見面必定是做好了撤退的準備,出海。

  一旦他們離開日本,想回來就難比登天。無論他們之前是潛伏在日本還是從外偷渡進來,這次的動靜這麽大,上了黑名單的他們不會再有機可乘。

  日吉組和山崎組沒必要窮追不捨。日本本土黑幫,守住自己的陣地就夠了。

  「我知道,所以我請個假。」山崎柳丁很冷靜,「混一個人進去不是問題。」

  她冷靜地說出了瘋狂的話。


chapter 50

  七月流火,黎明的風帶一絲寒意,滿是海腥味。

  潮聲灌滿耳腔。

  日吉若站在港口,暗金色的髮絲在海風中輕輕飄起。周圍有搬運工來來往往,大型機械升升降降,熱鬧的景象,突兀地襯托出了冷凝少年的存在。

  他手上銀色的VERTU收到短信,號碼無法顯示——

  日吉若,接電話。

  鈴聲隨即響起。

  「喂?」

  「真令我失望,」傳來中年男人略帶滄桑的聲音,「柳丁果然沒來麼。算了,也在我意料之中。上船吧,日吉若,你右手邊那艘插著藍色三角旗的漁船。」

  日吉若上船之後立刻有漁民打扮的人過來起錨,同港口的其它漁船一起出海。

  「近海污染太嚴重,我們得去公海。」安井宏彥從船艙裡走出來,「這段時間,就用來敘敘舊吧。」

  他往旁邊讓了一步,讓身後的人走出來,那曾經清純,而今妖嬈的身影。

  日出,海上陽光刺目,日吉若眯了眯眼:「牧野。」

  「若哥哥,到今天,我仍愛著你。」

  「別說這種讓我牙酸的話,」日吉若雙手插在口袋裡,在搖搖晃晃的漁船上站得極穩,「我們有血緣關係,而且,安井少夫人,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我不是什麼安井少夫人!」牧野慧激烈地反駁,卻只有這麼一句話。

  日吉若挑眉看向安井。

  後者笑著點頭:「我發誓,我沒有碰過她。『安井少夫人』這個稱呼可是日吉君你第一個喊出來的。」安井宏彥一點也不在乎地說,「這只是一個交易,她用初夜交換和山崎柳丁一樣的女人味。」

  「嘛,既然叫安井少夫人,那麼我們就把那個『少』字理解為她年紀小吧。」

  「安井拓繩?」日吉若臉上沒什麼表情,「她叫他公公。」

  「將錯就錯罷了,牧野同學很有急智。」安井笑道,「日吉君,牧野小姐可是對你死心塌地呀,你就要了她吧。」少年以輕鬆的口吻一點點吐露□,「森川拍賣會之後,我找到她,以你的性命為籌碼,逼迫她為巨桃會做事,她的潛力讓我們驚訝。」

  「愚蠢。」

  「當然,」安井聳聳肩,不以為意,「我們是騙她的,日吉組少組長的命可不是我們能捏在手裡的,本來可以一直騙下去,但日吉君你居然攤牌了,害得我在冰帝的工作完全沒法展開。」

  「真是遺憾,」安井露出誇張的表情一攤雙手,「本來還想在冰帝上演一場虐戀情深,把山崎柳丁爭取過來的說。」

  漁船駛出東京灣,一路向東南航行,進入太平洋公海。

  無話可說的三人呆站在甲板上,日吉和安井誰都不肯移動一步輸了氣勢。盛夏海上的陽光將他們曬得大汗淋漓。執拗地守在一邊卻又不敢插話的牧野慧已然搖搖晃晃,似乎就要中暑暈倒。

  中型漁船,載客量只有五人,日吉若一邊警惕著安井,一邊想。

  出逃國外,又是東南方向,一定會準備充足的物質滿足海上的生活需求,那就不可能擠掉儲物空間多帶人。再根據在港口時和空漁船差不多的吃水深度,可以肯定這船上最多只有五人。

  除掉安井宏彥,牧野慧,以及有很可能在船艙裡的安井拓繩,就只有剛剛起錨的水手和一個舵手,甚至擔當這兩項工作的可能是同一個人,戰鬥力可忽略不記。

  「真是令人心疼的孩子。」有人扶住了牧野。

  與電話中相同的中年男聲,細聽可以發覺一絲西方人的大舌頭:「初次見面,日吉君,我是安井拓繩,來自西西里。」

  遙遠的地名一報出來,日吉若就明白為什麼他們始終查不到有關安井拓繩的消息。

  日本黑道的科技再發達,也比不過黑手黨發源地西西里。

  獲得答案的同時又出現了新問題。

  日吉若沒有顧忌直接開口,仿佛被敵人帶入遠海孤立無援的人不是他:「西西里的黑手黨來日本做什麼?」

  安井拓繩把牧野扶到陰涼處,舉手投足間十足一個義大利紳士。

  然後他走到甲板上拍拍兒子的肩膀,兩個少年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鬆動了:「我們是亞裔,上一代剛剛移民,在西西里立足困難重重,所以我讓他來日本歷練一下。」

  「真是大手筆,歷練?那麼巨桃會算什麼,練習本嗎?」

  「日吉君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安井宏彥露出猙獰的笑容,「巨桃會會長從沒出現過,一直是我這個少組長在活動,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你殺了他。」日吉若緩緩地,吐出了這樣的字眼。

  「真聰明。」安井拓繩拍拍手,「我相信我們的保密工作是無懈可擊的,根據巨集彥的提示立刻就能反應過來,實在是令人欣賞的頭腦。」

  在桃太郎出現的那一刻,日本的新興勢力巨桃會已然死去。

  強烈的陽光下,日吉若閉了閉眼,汗珠順著臉頰滑下,皮膚上灼燒的熱度一瞬間他想到了在網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歲月,然而下一瞬間,憤怒與恥辱同時襲上心頭,西西里一個十六歲孩子的歷練,竟在日本黑道掀起這麼大的風浪,把兩個老牌組織耍的團團轉!

  「日本不是你們的練兵場。」少年的聲音恍如冰封,他筆直且迅速地抬起手臂,冷硬的鋼鐵物件直指安井拓繩。

  安井宏彥在同一時間拔槍,槍口指著日吉:「要比比誰的槍快嗎?」

  「不!」牧野慧從角落裡沖出來,握住日吉持槍的手,用身體隔開兩個男孩。

  被汗水弄花了妝容的臉上表情瘋狂無比:「若哥哥,我們一起去西西里!那裡什麼禁忌都沒有!」

  安井拓繩的聲音不疾不徐:「拒絕女士的邀請可不是紳士的行為。這次來日本我也有招兵買馬的意思,看看周圍吧,日吉君。」

  有三艘漁船圍繞在周圍,呈眾星拱月之勢。甲板上站著的漁夫打扮的人,都虎視眈眈地看著這裡,每艘船上都有一個人有槍,雙腿叉開,左手托住右手瞄準姿勢。

  「經過特種兵訓練的人,手槍射程是一百五十米,海上風大抹掉零頭也有一百米,日吉君,你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安井宏彥說,「咖啡館裡的對話讓我以為你是個縝密冷靜的人。今天怎麼如此魯莽,隻身前來?莫非真應了那句話『戀愛中的人都是笨蛋』?」

  牧野手上一緊,日吉若垂眼看她:「放開。」

  「我不!」

  少年目光沉冷:「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和我討價還價。」

  「她沒有資格但是我有。」安井宏彥得意地笑,「日吉君,這裡是海上,你逃不了了。」他揮揮手讓周圍的漁船散開,四艘船靠的太近過於引人注目。

  安井的口氣有恃無恐:「乖乖跟我回西西里吧,我很欣賞你的能力,絕對不會虧待你。」他看了眼牧野,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有美人作陪喲。」

  日吉若沉默,如同暴風雨前的寂靜。

  牧野急道:「山崎柳丁哪裡比我好?!」她說,「我可以學啊!」為了這份畸形的愛戀,她甘願成為替身,不惜把自己卑微地踩進塵埃。

  日吉若扯出一個難以形容的笑容:「安井拓繩,八年前,你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

  「啊,我那時在日本度假,」男人笑笑,「你知道,義大利人都很熱情豪放,日本的風景對於我們來說太過精緻清淡,所以我拜託朋友幫忙找找樂子。」男人沉默了下作為過渡,「沒想到只一次就上癮了,那種征服烈馬的感覺讓人沉迷。可惜的是,我再也沒能找到那麼暴烈的小馬駒。」

  「你給她發短信——」

  「不,日吉君,」安井拓繩打斷他,「女人,無論東西方,在黑道上都只是一種商品,我不會過於執著,我找的是你。」

  「我知道你會來。愛情是一種讓人盲目的東西。同時,我也要感謝日本嚴格的海關,如果日吉帶來的是機關槍,我可不敢把你拐上船。」

  日吉若臉上的笑容變了,桀驁的,仿佛勝券在握:「不,你錯了,統統錯了。」

  他扯住牧野,蹬上五十公分的甲板圍欄,屈腿微微後仰,跳進海中。

  牧野慧後知後覺的尖叫只一瞬就被巨大的落水聲吞沒。

  安井宏彥沖到甲板邊對著泛起巨大漣漪的地方一通猛射:「該死!」

  海水泛出紅色,片刻後,牧野慧的身體浮了起來。

  「真是冷血。」安井拓繩同樣站在了圍欄邊,「都到公海了,他以為他能遊回去嗎?」

  男人冷眼看著目力所及之處零散分佈著的漁船:「我倒要看看誰敢接收他。」

  站在父親身邊的安井宏彥聽到了風聲。不是海風,而是空氣被鋒利又迅速的東西割裂的呼嘯聲。

  他覺得奇怪,扭頭問父親:「爸爸你有沒有聽見——」

  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縮,他看見他父親的右眼中湧出鮮血,後腦勺相對的位置也有粘稠的液體汩汩湧出。

  安井拓繩緩緩地倒下。

  這是安井宏彥一生中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面。

  「偏了。」兩千米外,山崎柳丁把眼睛從瞄準器後移開,順手拆下狙擊槍上的風力測算儀,「美國佬的東西果然不可信。」

  她從甲板上爬起來,沖駕駛艙喊道:「起錨!去把那兩個傢伙接上來。」

  「柳丁小姐,還有三艘船上的人怎麼辦?」有人問道。

  山崎看了看正在靠近安井所在漁船的另外三艘船,摘掉插在耳朵裡的監聽,「就這樣放著。」

  日本黑道不會再接受他們,去西西里沒了領路人,他們的結局不是死在海上就是被作為非法偷渡者遣送回國,然後日本警方就可以為這一個月來的黑幫事件畫上句號了。

  餘光似乎瞥見了一抹極熟悉的暗金,山崎柳丁猛地扭過頭,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見了二十年後的日吉若:「您、您是……」

  日吉建一把手指壓在嘴唇上,笑容溫和:「別告訴那小子我來過。」

  「幾歲的人了,還害羞啊,不敢見兒子。」

  非常熟悉的聲音。

  「爸爸?!」山崎柳丁驚嚇道,「你們什麼時候上來的?!」

  「當然是在一開始的時候了。」山崎誠扭住想要逃跑的日吉建一,「死老頭別想耍賴,說好兩個孩子不用我們動手就幹掉安井的話,你就不和兒子鬧彆扭了的!」

  「外頭太陽太毒我進船艙不行啊?!」

  正當盛年的兩名組長勢均力敵,日吉建一正心虛,掙脫不開山崎誠。

  山崎爸爸將日吉爸爸拖進船艙,回頭沖女兒喊:「記得把日吉家的小子弄進來!」

  「我知道了。」山崎柳丁愉快地應聲。

  十分鐘後,兩男人被接上了船。

  「柳丁小姐,我是文職啊文職。」穿著潛水服的池田井樹拉著上船的扶手漂在海面上,等人把他背上死沉的氧氣筒弄走。

  「我會記得讓我哥給你加工資的。」山崎這樣說。

  池田井樹已經正式歸入山崎信麾下,因為有個老人對女孩說「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便是最大的成功」。

  山崎柳丁是名女性,且不具將才,唯有槍法看得過眼。於是她退學後的一個月把大把的時間與精力花在了練習狙擊上。

  使用加強彈的SNIPER RIFLE有效射程為兩千四百米,考慮到海上的風力,她把距離縮短四百米。

  然而即使是這樣,日吉若在船上時她始終不敢開槍,狙擊手的心理必須穩定,那少年的一舉一動對她有著大的影響。

  日吉離開後,她開槍,誤差是從眉心到眼窩的那段距離。

  山崎接過濕淋淋的少年遞上來的水肺,把一條毛巾搭在他頭上,「去船艙裡洗個澡吧。」

  她這樣說著,展開毫無陰霾的笑容。

  海水澄澈,藍天萬里無雲,有海鳥從船隻前行的方向飛來,啼叫聲悠長而嘹亮。

  歸航。

  漁船甲板上撐起遮陽傘,山崎柳丁站在下麵有限的吸著冰凍汽水。

  有熟悉的氣息自背後襲來,然後一雙手環住她。

  「熱。」山崎用手肘向後頂。

  少年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貼在山崎身後說:「好啊,你和你爸聯手算計我,我生氣了,山崎。」

  「分明你爸也有份。」山崎習慣性地挑眉,「那麼,我能做什麼來平息你的怒火呢?」

  自投羅網的一句話。

  「快來滿足我。」

  山崎轉過身挑眉一笑,為了方便瞄準而戴上隱形眼鏡的雙眸明亮異常。

  她已經親手結束了她的噩夢,而眼前這個男人願意接納她。

  那麼——

  「你得先取悅我。」

  她閉上眼,主動吻上了少年的唇。

  一個溫柔而纏綿的吻。

  再次睜開眼,海天交接處有一條突兀的顏色,深藍而近黑。

  「啊,是日本暖流!」山崎興奮地像個孩子,「第一次親眼見到!」

  日吉若把頭磕在女孩的肩上:「知道為什麼它的顏色那麼深嗎?」

  「為什麼?」

  「因為它的水質特別清澈,我們能看得更深。和山裡的水潭一個原理,水淺處是淺綠,水深處則是深綠。」

  黑道也是同樣,愛恨、喜惡,都以最直白的方式表達。那些看不清的陰謀背後,是人類最初的,最純粹的,那與光一同降臨於這個世界的本能。

  無論愛戀,還是野心,抑或獸.欲。

  少年的聲音低沉溫柔:「呐,山崎,記住它是一隻暖流——」

  要記住即使是在最深沉的黑暗中依然有溫暖的存在。

  「記住日本暖流的另一個名字——」

  「——黑潮。」

  ——————————————————全文完————————————————


番外 流年拋卻

  番外流年拋卻

  這一年忍足侑士二十六歲,在醫學界闖出了小小的名聲,再沒有人說他是繡花枕頭。

  聲名漸起,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加班,一台又一台的手術。

  病人康復後送來錦旗與鮮花,其中不乏玫瑰。

  看著那些女性病人散發出健康活力的臉,忍足侑士發自內心地微笑,他接過花束說:「非常感謝。」

  英俊的容貌,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踏上醫生崗位後愈發沉穩的性格,使這個男人由內而外地散發出致命的魅力,褪去少年時代花花公子的輕浮,他真摯善意的笑容更加引人沉迷。

  如同十年陳的巴菲。

  跡部景吾勾起嘴角,和多年不見的友人碰了碰杯,醇厚的紅酒流過咽喉,留下略帶酸澀的甘甜回味。

  高中畢業後他去了德國,回日本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天他再次回來,正式執掌跡部財團。

  「真是享受啊,」忍足侑士晃著高腳杯,鏡片後的那雙眼睛裡有燈火明明滅滅,「這次回來之後,還走嗎,小景?」

  「說過多少次了,別用那個噁心的名字稱呼本大爺,」跡部景吾放下高腳杯,開始切牛排,一舉一動毫無瑕疵,有一種包容而強大的氣場圍繞在他周身,「滿世界亂跑的該輪到本大爺的兒子了。」

  忍足笑笑,不去提醒跡部他的兒子才兩歲,這個藉口著實拙略。

  分明應該是成了家的跡部景吾捨不得老婆孩子,不肯再出差。

  「那麼,收到請帖了嗎?」

  「不然你以為本大爺坐經濟艙回來是幹什麼?」

  「哎呀,那真是辛苦了,需要我提供些福利服帖下嗎?」

  跡部挑眉看他。

  忍足喝掉杯裡剩下的紅酒:「走吧,去看新娘。」

  「無聊。」跡部笑駡一句,跟著起身。

  十月的午後,涉穀。

  忍足侑子在店裡的化妝間內幫客人搭配發飾,門鈴聲在這時響起。

  「優枝,去招呼下。」

  「是,老闆,」穿著粉紅色短裙的年輕女性蹦蹦跳跳的走了出去,充滿活力的聲音在店內響起,「歡迎光臨——」

  下一秒,嬌俏的語氣忽轉惡劣:「怎麼是你們?出去出去!」

  「真是的,」忍足侑子無奈地停下手上的工作,「我出去一下。」

  大廳中,極不稱職的服務生池田優枝正把兩個男人往外推。忍足侑子出來時,兩個只動口不動手的男人已經被推出了店門。

  啊,不對,動口的也只有其中的一個罷了。這個被忍足侑子強逼著做了幾次模特的男人名叫池田井樹。

  他身邊的另一個男人有著暗金色的頭髮,身形挺拔脊背筆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劍,沉默內斂卻有著太過鋒利的氣場,以至於池田優枝只敢推她哥,根本不敢和他對上眼神。

  日吉若無奈地退出店門,看著更無奈的老闆娘過來開門請他們進去。

  池田優枝小女生似的在旁邊哇哇叫:「婚禮前一天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啊啊!」

  「你又看什麼弱智電視劇了?」池田井樹一巴掌拍在自己妹妹頭上。

  「不是電視劇,是小說啊,笨蛋哥哥!」

  「喲,真熱鬧。」傳來了低沉磁性的關西腔,池田優枝一瞬收聲。

  日吉若聞聲回頭:「忍足前輩……部長?」

  「啊恩,」跡部說出了許久不用的語氣詞,「真是令人懷念的稱呼。」

  「好久不見,日吉。」

  「啊,好久不見。」

  「侑士?」是忍足侑子的聲音,「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還有什麼要改的。」

  忍足侑士望向姐姐身邊的女性,揚起笑容道:「哇哦,PERFECT.」

  穿著婚紗的女子浸在十月明淨的夕陽裡,白色面料上陰線勾勒的花朵反射著光,長長的魚尾後擺拖出一地璀璨。

  美麗溫馨恍然童話。

  她笑著問:「覺得怎麼樣,日吉君?」

  「很漂亮,山崎。」他亦揚起了笑容。

  再沒有人能呼喚出那樣的心意,所以他們始終沒有改變對彼此的稱呼。

  「呐,拍一張吧?」池田井樹從隨身的電腦包中掏出單反相機,向跡部和忍足發出邀請,「兩位也一起吧,能安安靜靜地和新郎新娘合照可就今天這一次機會了。」

  忍足向山崎柳丁做了個請的動作。

  跡部景吾緊了緊領帶:「日吉,去換禮服。」

  夕陽最美的那一刻,快門按下。

  山崎勾著日吉,小鳥依人地靠著他肩上,輕聲說:「呐,還記得我的話嗎?」

  當我們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人時,過去不會再讓我們煩惱,年少時的苦澀無力,統統被流年拋卻。

  日吉若淺淺地笑,閉上眼在山崎額頭印下一吻。

  那於刹那間軟化了鋒利氣場的力量,名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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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結束以後

  被子裡有什麼在拱來拱去。

  山崎柳丁閉著眼睛一摸,立刻聽到了悶悶的竊笑聲,她困倦地開口:「裕二,出來。」

  毛茸茸的淺金色腦袋腦袋從被子裡鑽出來,老氣橫秋道:「我是典一。」

  山崎柳丁扒開眼睛看了看,近視,看不清,語氣卻是十足的確定:「日吉裕二,給我從床上下去。」

  「真討厭,」精緻的粉娃娃嘟起嘴,「外祖父每次都上當的!」

  「典一不會鑽我的被窩,」被鬧騰地睡不下去的山崎柳丁無奈起身,「最多鑽你爸的。吃早飯了嗎?」

  「都要吃午飯啦,媽媽。」日吉裕二靈活地從床上蹦下去,幫媽媽擺好拖鞋。

  山崎柳丁揉揉兒子的腦袋:「乖,去外面等著。」

  「是~」

  聽見關門聲,坐在床上的山崎柳丁抱成一團,皺著眉,臉色極是蒼白。

  因為幼年時受過傷,懷典一、裕二兩兄弟的時候她一直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生產的時候更是出了危險,令人欣慰的是,兩個孩子都很健康,而她也挺了過來,不過留下了些小毛病,每個月的那幾天,痛得她死去活來。

  「媽媽,好了嗎?」門外裕二在催。

  「等一下,馬上好。」她忍痛揚起聲音,絲毫沒有異樣。

  傳來開門聲。

  山崎吃驚地抬頭,裕二雖然調皮,但不會在這個她理應在換衣服的時候闖進來,下意識的,她挺直了身子。

  「爸爸~~」小傢伙挑高尾音打兩個轉,酥得人骨頭軟,「媽媽在換衣服,不可以進去喲!」

  山崎可以想像到裕二抱著他爸爸的大腿,皺著眉頭一臉正經,而日吉若板著臉沒表情的無奈。

  想像著這樣的畫面她笑了,疼痛似乎一瞬減輕不少,山崎披了件衣服穿上拖鞋挪到門口。果然看到了腦海中預演的場景。

  只不過他們身後還有條小尾巴,長得和日吉裕二一模一樣的小傢伙——雙胞胎哥哥,日吉典一,他雙手拿著杯牛奶,面無表情:「媽媽,喝牛奶。」

  「好,等我洗漱好了就喝。」山崎同樣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柔軟的髮絲在指間劃過,她不由地有些哀怨,要是他們爸爸肯這麼給她摸摸頭該多好,可惜,這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在客廳餐廳等著。」日吉若把腿上的八爪魚撕下來,伸手摟住了山崎的腰,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手冷的山崎打了個哆嗦,被遺忘的痛楚不屈不撓地從下腹攀起。

  她微微抖了下。

  日吉若側眼看她。

  日吉裕二又扒上來:「媽媽要換衣服,爸爸不能進去!」

  日吉典一黑了張臉,他爸爸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什麼?」

  「舅舅說『男女授受不親』!」

  山崎信!

  日吉若在心裡狠狠記了一筆。

  你都教我兒子些什麼東西!

  山崎柳丁倒來了興趣:「哦?他在什麼時候說的?」

  「在商場裡。」池田典一快速地回答道,生怕他弟弟再爆出什麼驚人的言語。

  日吉裕二不甘落後:「在池田叔叔調戲售貨員姐姐的時候!」

  山崎的表情一瞬空白。

  日吉若狠狠呆了下,回神後咬牙切齒道:「日吉裕二,你才六歲,從哪裡學到『調戲』這個詞的?!」

  被爸爸兇狠表情嚇到的孩子縮到了哥哥背後,日吉典一端牛奶的手有點抖,他面目表情道:「忍足哥哥也一起去了,裕二只是複述了他的話。」

  山崎捂臉,忍足前輩你是怎麼教育你兒子的啊啊!又一匹關西狼啊!花花公子的體質也會遺傳嗎?!

  不對!罪魁禍首應該是池田井樹!

  想到這裡山崎匆匆給池田優枝打了個電話,誰知她還沒開口,那頭就吼起來了:「柳丁!在家嗎?等我來,有爆炸新聞!」

  說完,雷厲風行地掛了,看樣子似乎是在趕來的路上,山崎柳丁衷心希望她這個脾氣暴躁的閨蜜能小心駕駛。

  「我去洗漱,優枝阿姨馬上過來。」山崎把掛著日吉身上的小包子拖下去,一臉正經地說,「乖,去客廳等著,爸爸可以進房間,這是做爸爸的特權。」

  「等下曾祖父也要來。」日吉典一在去客廳的前一秒終於想起他幹嘛要到父母房間前來了。

  「我知道了。」日吉若點點頭,關上了門。

  臥室裡,日吉若吻了下山崎:「補上早安吻。」

  山崎柳丁靠在他身上,笑道:「要補的早安吻可不止今天這一個。」

  日吉組要穩定要發展,日吉若這個組長很忙,三天兩頭不在家。

  「我很樂意一個個補完。」

  「可惜現在不是時候。」山崎柳丁不無遺憾地聳聳肩,離開丈夫的懷抱進洗手間洗漱。

  等山崎柳丁收拾好和日吉若一起出現在客廳時,孩子們口中的曾祖父已經在了。

  「外公。」山崎柳丁乖乖喊人,日吉若也跟著喊了一聲。

  樂呵呵應聲的老先生不是別人,正是山口組組長,現在應該說是前組長了。

  山崎柳丁高中退學後,就是他指點當時的女孩專攻狙擊,其它全丟給日吉組的繼承人。

  也是托了這層關係的福,他才事先知道日吉若的計畫,從而以少年期待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支援。

  當然,山口組的支持憑藉的不止是血緣上的關係,它不是無償的,山崎柳丁在山口組服役三年,她是全日本最准的一把槍。卻因缺乏實戰經驗,只能在幕後指點新人,做做教練。

  而今,她窩在家裡,相夫教子。

  啊,你問她手上山崎組的財產?

  不用擔心,有個美妙的東西叫做婚前財產公證。

  池田優枝闖進客廳的時候山崎柳丁正在就著熱牛奶吃早飯,她的丈夫孩子都陪著她吃,算是上午茶。

  老先生著老神在在地呷著茶。

  「柳丁!你哥哥我哥哥昨天都喝醉了!」

  山崎柳丁喝著牛奶,用眼神示意池田優枝說下去。

  「我哥哥壓了你哥哥!」

  「噗——」

  山崎柳丁一口牛奶噴出來,對面的裕二包子濕了,他無辜地眨眨眼,喝牛奶,吹氣——噗。

  射程不夠長,順著下巴滴滴答答灑在了自己胸口上。

  日吉若臉色黑得不能再黑。

  日吉典一察言觀色,拿出做哥哥的氣勢,刷刷刷抽了一把紙巾,把弟弟拖下飯桌:「我來好好教教你飯桌禮儀。」

  日吉若似笑非笑地把一張紙巾輕輕拍在山崎臉上。

  山崎柳丁臉紅了,兒子啊,你有沒有發覺你把你媽媽也罵進去了啊!

  「然後呢?」山崎問明顯沒說完的池田。

  「哦,我剛剛說到我哥哥壓了你哥哥吧?然後你哥哥不服,反壓我哥哥,我哥哥更不服,反壓你哥哥,你哥哥——」

  「說結果!」日吉若被一堆哥哥繞的頭暈。

  「結果就是我哥哥今天下不了床,你哥哥很高興地給我打了電話!」

  「為什麼不打給我!」山崎柳丁很悲憤,有了親家不要娘家!

  「因為你已經結婚了。」池田優枝高傲地一抬頭。

  日吉若一挑眉,打電話,免提:「喂,山崎信?」

  「要叫哥哥啊,日吉。」那一頭的聲音神清氣爽,似乎在喝東西,大概是醒酒茶之類的。

  日吉若示意山崎柳丁。

  「哥哥呀,」山崎柳丁捏著嗓子做嬌羞狀,一邊不斷地搓著自己手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我嫂子還好麼?」

  「噗——咳咳……橙、柳丁?」

  「快舉辦婚禮吧,典一、裕二可以長時間借你們一個。」老先生一錘定音,把繼承人問題也解決了。

  日吉若先是愣了愣,然後笑了:「反正是我兒子。」

  還怕他胳膊肘往外拐麼?又不是女兒。

  山崎柳丁死命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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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吉和山崎都是生活在黑暗中卻渴望光明的人,可惜世事不能盡如人意,你沒找麻煩,麻煩卻自動找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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