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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走劇情》作者:獨孤十四【完結】短篇。

《(紅樓)紅樓之走劇情》作者:獨孤十四【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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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穿成賈母,也沒什麼特別的,既然一世榮華,就做個富貴閒人,悠閒自在地生活。
不黑任何人,文筆渣,流水帳,平淡走劇情,不宅鬥不奮鬥。
沒有1vs1,賈代善有妾室姨娘、有庶出子女,是個典型的古代男人。

內容標籤: 紅樓夢 穿書
搜索關鍵字:主角:我(史梨) ┃ 配角: ┃ 其它:紅樓夢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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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髫年少

  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成了初生嬰兒,目不能視,不得動彈,日夜昏睡。過了幾月,才弄明白自己身處古代,家境富裕,僕婢成群,連名字都是前世的名字,仍叫史梨。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沒有變成男性。
  這倒不是我重男輕女或者想做男人,只是古代女子太沒有地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毫無自由。譬如我現今的兄姊,姐姐八歲,還從沒看過家門外的市坊;哥哥三歲,已經跟著大人出去玩過不知多少回。
  當然了,他們的待遇也不相同。姐姐每天只學一點琴棋書畫、和父母撒嬌,其餘時間想玩啥就玩啥。而哥哥稚齡三歲,一天到晚被抱著念書、背書、讀書,空對著滿屋子玩具不能摸。
  父親不知什麼工作,四五十歲的模樣,很是壯碩,大約是武官,對兒子態度嚴厲。母親很年輕,才二十幾,很普通的古代閨秀,只略識得幾個字,比起我和姐姐更重視哥哥,總是教導女兒要溫柔、和順,而寵溺獨子。算是典型的嚴父慈母吧。我疑心父親曾有過妻子,母親是續娶的,年齡相差太大了。
  我還個有娃娃親,對方是世交賈家的大爺,賈代善。簡而言之,我就是紅樓夢裡的那個賈母,賈史氏,賈老太君。賈寶玉他奶奶,林黛玉她外婆,一世榮華、末了家敗的那個老太太。
  要說危機感,有那麼一點,但曹公才寫了一半,誰知道我到底會不會晚景淒涼呢,說不定賈家還沒衰敗我就壽終正寢了。這些太遙遠,我只想舒舒服服、悠閒自在地過一輩子。
  長到三歲,父親給我請了座師。我和姐姐、哥哥的夫子們都是男性,就算姐姐已長大,還是由原先的夫子教導,而不是小說裡寫的女夫子,亦沒有什麼誇張的避嫌——大概是因為一旁服侍的下人一大堆吧。
  教我功課的夫子姓曾,賣相不佳,學問卻很好。他之所以屢試不第,一是運氣太差,二是(私以為)外貌拉低了分數。
  功課方面,我挺認真的,儘管他教導的我以後用不上,諸如作詩、文章、對弈。倒不是我有多愛學習,純粹感興趣、沒壓力、很無聊,這會兒同齡人愛玩的我都沒興致,也就天天練字、做文章了。一開始夫子並不怎麼認真教,後來看我學得好,他開始嚴格起來,把我當男孩子了。
  及至後來,我倒比不愛讀書的哥哥進度更快。父親發覺後,將哥哥揍一頓,又覺得他不是讀書的料,於是扔去習武了。母親為此哭哭啼啼,很埋怨我。
  哥哥自小嬌生慣養,被武夫子折磨得整個人瘦了一圈。哭著對我說:“寧可日日背書,被老爺揍呢。”
  我安慰他:“比以前帥了。”其實比以前黑。
  “真的?”
  “嗯。有男子漢氣概。”
  他信以為真,很是自豪地帶我去武校場,演示什麼打拳舞劍騎馬射箭。雖然劍是木劍,也很有范兒。我頭一次生出學劍的心思,“哥哥,你教我劍法好不好?”
  “女孩子學什麼劍法呀。”
  “你練劍很好看。”
  他臉紅了……話說,才十歲的男孩子,有那麼重視外表嗎?
  由於我馬屁拍得好,他同意了,還額外教我射箭騎馬。我們一致瞞著所有其他人,萬一被第三個人知道,他免不了被一頓揍,我免不了被罰做女紅。儘管我很清楚,紙包不住火,不過能瞞一天是一天。
  對了,至於女孩子都要學的女紅,是由母親和姐姐教導的。姐姐針線好,我卻不然,怎麼做都歪歪扭扭,何況刺繡這類女紅中的精細活。
  實際上,我十分不理解那些做針線活紮到手的人。不管我的女紅怎麼爛,都從未紮到自己過,那些把手戳成篩子的人到底是有多笨啊。
  姐姐及笄後將要出嫁,避諱不少。史家有錢,嫁妝不用自己繡,但也有許多要緊事務。每天給母親請了安,我就得跟著姐姐和母親整理她的嫁妝。這才知道,原來除了傢俱、棺材之類的,連衣服、首飾、生孩子用的東西都得準備,怪不得古代人都說閨女是賠錢貨呢,還是有道理的。【自梳妝鏡匣(奩)中脂粉、膏澤、釵梳等物,至衣被用品、金銀器皿、珍玩寶物,無所不陪。】
  雖說嫁妝是女人的私產,不是夫家的,但結婚後哪會分得那麼清楚。譬方說我發現琉璃燈罩不夠敞亮,於是叫母親打了幾面大塊西洋鏡做的牆,安在書房裡,特別亮堂,父親和我們三個孩子都能用。出錢的是母親,受益的卻是全家人,並沒有走公中。這麼大面積的西洋鏡可不是小錢,這會兒還用的水銀,特別耗材、耗人力物力。當然了,也有很大的一個原因是我們家沒有二房、三房,只有這一房,整個史家以後都是哥哥的,走不走公中沒差。
  母親一樣樣念著清單,忽然道:“對了,還有西洋鏡呢。”
  我們茫然地看著她。母親說:“做書架的時候得把西洋鏡做上去,就不用在牆上鋪鏡子了。快記下,免得忘記。”姐姐趕緊拿筆寫下。
  “還有,那套白玉碗盤也添進去,暖煙,你去庫房裡找找。再叫幾個婆子把我擺玉器的箱子搬來。”
  “是。”
  白玉食具拿來後,我端詳了一會兒,怎麼看怎麼像陪葬品。不會是開國那會兒的戰利品吧?想想父親的德性,還真的很有可能。雖說挖人祖墳極不道德,但□□泥腿子出生,十分之不在意這些,同樣泥腿子出生的父親估摸也不在乎。
  姐姐顯然也看出來了,有點彆扭。“太太,這不大好吧……”
  “這有什麼,我的兒,你出嫁後就知道了,你婆家這些還多呢,萬不會說嘴的。”
  所以是大家一起去盜墓麼……我總算明白□□是怎麼打下華夏版圖了。
  姐夫家的送來的聘禮都算在姐姐的嫁妝裡頭,導致64抬根本裝不下。後來母親只好想法子把東西塞在縫隙裡,連棺材都裝滿了布料。我懷疑以後姐姐用這些料子做衣裳時會有心理陰影,看她表情就很僵硬。古代人對這些貌似都很看重。
  要不是古代人非要規定八八六十四抬或者一百二十八抬(三十二抬也可以),估計姐姐的嫁妝能塞滿七十幾抬。
  父親貌似還嫌不夠,又拿來兩套文房四寶,母親趕緊使人把棺材打開,想辦法塞進去。母親抱怨:“早塞不下了,不能再加東西。”
  父親說:“你知道什麼,上次薛家小女出嫁,比棠兒的嫁妝多多了,九九八十一抬呢,多風光。還不是你非要六十四抬。”
  “哎呀,這不合規矩。”
  “切,規矩是個啥……”父親撇撇嘴,很不屑一顧。
  第二日,東西實在太多,真塞不下了。父親拍板:“八十一抬!別磨嘰了。”
  母親實在拗不過,只得同意。只是這又變得空了些,於是父親又翻出不少好東西來裝進去。有那麼一個兩米高的紅珊瑚,很值錢,更值面子,母親大概想留給哥哥,見父親硬要塞進來,偷偷跟我埋怨。
  我只好勸她,“老爺心裡有數,想給姐姐做面子罷了。”
  母親歎氣:“我也不是不疼棠兒,可這麼好的物件宮裡頭也不多,家裡統共那麼幾樣,總該留給桓兒才是。”
  “等我日後出門子,六十四抬盡夠了。實在太奢華了些。”
  母親打了我一記:“女孩子家家說什麼呢!一點不知羞。你姐姐既有九十一抬,你自然也要有的。嫁妝越多,你婆家才越看重你。我嫁給你父親時,滿滿一百二十八抬。”
  嘖嘖,這要是放到現代,值多少彩禮錢啊。不算古董在現代的價值,至少也有幾千萬了吧。奢侈得不像話。
  太不像話了。難怪讀書人老說奢侈之風不可長。
  姐姐出嫁前一日,嫁妝被抬到了夫家。真的是十裡紅妝,特別熱鬧,可惜我沒看見,只聽鴛鴦說的,鴛鴦從她哥哥那兒聽來。
  鴛鴦是我的大丫鬟。我有四個一等的大丫鬟,鴛鴦、鷺鷥、珍珠、翡翠。以前看紅樓夢,不明白賈母身邊的珍珠為什麼不叫鳥名,明明鴛鴦、鸚哥都是鳥名。後來去博物館,才知道有鳥叫珍珠、翡翠的。起名字時,我在鷺鷥和鸚鵡當中徘徊不定,我知道我以後有個丫鬟叫鸚哥,鸚鵡叫起來也順口,可是鷺鷥更好聽,鷺鷥,露絲,多美啊。最後還是決定叫鷺鷥。
  八個二等丫鬟叫白鸛(guan4)、白鶴、白鹮(huan2)、白鷺、白鵬、白隼(sun3)、白鷳(xian2)、白燕,也是鳥名。為了起這些名字,為了找到邊旁部首相同、念起來又好聽的鳥名,我把父親書房的書都翻遍了,還請教了先生好些回,後來被夫子教訓說玩物喪志……我就起個名字而已,哪裡玩物了。
  其他名字倒還可以,唯有白隼,一喊她我就想吃筍。我猶豫著是不是給她改了,可叫了這些年,又懶得改。
  反正她以後嫁人總不叫白筍——呃,我是說白隼——現在就這樣叫著吧。

  ☆、待字閨中

  姐姐一出嫁,整個家都空下來了。她未出門子前,也不熱鬧,她是很安靜的人,可少了一個人,就真的空了很多,一家人都不習慣。
  三朝回門,也不是以史家閨女的身份,而是高家媳婦兒的身份,不再是我們家的人了。儘管知道這很正常,我還是感到惆悵,總有一天我也會這樣,回家變成了做客。
  穿越前,我曾以為古代閨秀的日常都在學習管家、出門社交和各種宅鬥中渡過,現在才知道完全不是。至少我和姐姐出嫁前的生活並非如此。
  學習管家只是母親有時會告訴我們怎麼做,或者練練手,但並沒有過多重視,更多時候我們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閨中密友之類,有的閨秀也有一二,只是女孩兒們極少出門做客,我和姐姐是沒什麼閨蜜的。又沒什麼住在一塊兒的親戚,簡而言之,清靜又悠閒。
  我享受這樣的生活。既然不能像男子一樣自由自在、掌握命運,清閒舒適地享受生活也挺好的。
  哥哥沒走科舉路子,因不喜歡念書;也不走武官的路子,他不服管教。只好捐官。捐官是太|祖弄出來的法子,為了給國庫攢錢,也為了把空置的官位填上,後來直到一統天下也沒有取消,就漸漸流傳下來。我疑心太|祖挖墳時,有不小的一部分陪葬品都被下頭的人昧下了,不然沒道理他這麼缺錢,而四王八公這麼有錢。
  幸而哥哥很怕父親,也很聽話,沒有變成紈絝。
  後來父親又有了庶出子女,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頂小的一個弟弟出生時,哥哥已經成親了,我剛剛十三歲。這時候的人真的結婚太早了,婆婆和媳婦一同懷孕、叔叔比侄子年齡更小的事情屢見不鮮。同樣的,夭折的孩子也多,畢竟科學很落後,醫學也只有內科比較好,還都小小年紀就結婚生孩子,死亡率自然高。在哥哥出生前,母親的長子就夭折了,還沒有滿月。
  母親對庶子女沒什麼所謂,雖然幾個弟弟妹妹都抱到母親跟前養著,她並沒有多少上心,也未虧待他們。
  她跟我說:“待日後你夫君有了庶出子女,很不必費什麼心思,總有僕婦伺候,你想起來時問一二句罷了。庶子不過值一點家財,分家時隨意打發。庶女若喜歡,就抱來養,日後找一門好姻親,也是造化;若不喜歡,盡可叫她自生自滅,不用礙于名聲對她好,要不是為著揚名,誰管庶女死活呢。”又道,“若日後婆母喜愛庶子庶女,就送去給婆母養,養得好了,自然妥帖,養得不好,夫家也說不出什麼。”
  再解說我日後的夫家:“榮國公你是見過的,與你父親至交,同是將門,貧寒出生。榮公夫人,即你日後的婆母陸氏,出自江南陸家,是歷經三朝的書快世家。雖說現今還未緩過來,畢竟底蘊深厚,涵養非凡,況她生於本家嫡支。你便是學到你婆婆一點兩點都好,可別出嫁後還日日舞劍騎馬,不招你婆婆喜歡。雖說榮公夫人性情寬厚,卻也有做婆婆的通病,總會看兒媳婦不順眼。便是你學不好,你兒女也頂好送去給婆婆帶幾年,頗有益處。”
  又講我未來的丈夫賈代善:“榮公世子好讀書,聰穎伶俐,孝悌友愛,虧得一早給你們定了親,不然這麼好的女婿上哪兒找。代嬋很喜歡你,日後也不怕同小姑子處不好。自古以來,婆媳、姑嫂就是最難纏的關係。只要代嬋喜歡你,她親娘怎麼也不會太難為你。只是出嫁後你是媳婦,不是閨女,必然覺得委屈,切不可心生怨懟,新媳婦都是這樣的。等你熬過去,便能收得雲開月明;熬不過去,自己受罪。”
  這些話母親說了不少回,越說越多,直到榮國府請了媒人來提親,瞬間爆發——因著我快出嫁了,她從納彩問名就很是焦躁。其實這表現比姐姐出嫁那會兒鎮靜多了,大概是因為有過經驗吧。
  我很想要求推延婚期,這才十四歲,周歲十三,居然要出嫁了,摧殘兒童啊。姐姐出嫁好歹也滿十六周歲了,算半個成年人。可古代人不是這麼算的,古代人訂婚事多數按男方算,賈代善十八歲,應該結婚了。
  這方面我也略不解,照年紀看來,定親的該是我姐姐和賈代善,女大三抱金磚嘛,我比他小五歲,怎麼會定親呢?
  從我一歲定親,直到議婚訂婚,十來年的時光,我只見過賈代善和他爹賈源一回,他娘陸氏倒是正經見過四五回,他妹妹賈代嬋一起玩過幾次。那是特別聰明、特別通透的一個孩子,完全稱得上多智近妖,算是神童了,我和她就是渣渣,情商為零。可惜生在這個時代,不能發揮她的高智商,若是生在現代——不用現代,只是民國,她都必能取得成就。
  說到底,還是這個社會太扭曲、畸形。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也沒有勇氣和能力,只好讓自己融入這裡,混過一生。至少作為賈母,一生平安是必有的。
  等母親終於說教完,放我回屋,鴛鴦、鷺鷥兩個上前伺候。我問:“珍珠翡翠呢?”
  鴛鴦道:“珍珠去安排新調來的幾個丫鬟,翡翠尋庫房給她們收拾屋子。”
  這幾個是母親挑出來給我的,日後到夫家可補二等丫鬟的缺。母親的意思是幾個心腹去做姨娘,二等丫鬟升做一等後,現在的三等丫鬟們還不太夠資格填二等丫鬟的缺,便精挑細選幾個□□好的家生子,連帶她們一家的身契都給我陪嫁。
  關於心腹做姨娘這回事兒,我原先不太明白,看小說還以為很不好,現在總算理解了。陪嫁心腹做姨娘,身契在自己手裡,想拿捏就拿捏;還有多年的情分在,大多數姨娘都指著正室過活,何況原本是正室的丫頭;另外,關於心腹的婚事,若對方家境不好,就算是去做正頭娘子,也很受苦,還不如收做姨娘,至少錦衣玉食的過一輩子。只要正室不磋磨,姨娘的日子還是很好過的。就算生下庶子庶女,倘不是太多,更無須在意,庶出終究分不掉多少財產。因此這在古代很正常。
  之所以有那麼多女子不願意,只是因愛生妒罷了。這不是錯,而是一種深切的無奈。像王熙鳳這般愛吃醋的潑辣人,不也含著苦水把平兒開臉了。這不是任何一個女人的錯,而是大多數男人,或者說整個封建體系的錯。
  古代男人不是各個三妻四妾的。像明孝宗朱佑樘,那個被萬貴妃迫害卻寬恕萬家、統治期間被稱為“弘治中興”的皇帝,一輩子只有張惶後一個妻子,沒有任何嬪妃、從未納過宮女,過著平民夫妻一般的生活,對妻子忠貞不二。是中國歷史上的所有皇帝中,唯一一個好男人。
  所以說,古代有錢人並不是非得納妾的,只是他們大多數人都納妾,漸漸以之為正常。朱子那個直男癌都說過,“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又說要“存天理”而“滅人欲”。說明他們知道納妾不好,但非要為了色|欲而給女人套上枷鎖,說嫉妒就是不賢。何等扭曲而不道德!
  我沒對賈代善抱有指望,他生於權貴之家,和我不是患難夫妻,沒道理專要我一個而不納妾,我更沒那個智商把他調|教得只要我一個。可我也沒打算硬把心腹丫鬟都開臉。她們若有願意嫁出去的,我就找一門好婚事,叫她們風風光光地嫁人;若想做姨娘,我自然不會虧待。
  說到底,比起幾乎是盲婚啞嫁的賈代善,我對這些丫鬟的感情深得多。不,這根本不能比,一邊是陌生人,另一邊是從小到大朝夕相處的小夥伴,誰更要緊,根本不用想。
  婚期訂得比較早,初秋我就要嫁過去了,距離訂親不到半年。好在,在這之前我能過一個痛快的生日,不用在一年一度的生日時還得伺候婆母。
  晚食後,母親對父親憂愁道:“老爺,梨兒早早嫁人,連及笄禮都不好辦,親家也太著急了。桓兒媳婦才剛進門,我還沒緩過來呢。”
  她說這話,並非為了拖延婚期,只是抱怨幾句罷了。父親直腦筋,說:“那我去和賈源說,改一下婚期,明年再嫁。”
  “哎呀,都訂好了,哪有這樣反悔的。”母親趕緊說,“我就是覺得委屈了梨兒。”
  “……”父親無語,估計不明白母親到底搞什麼,我也很茫然,完全沒有這根筋,“你說怎樣呢?”
  “梨兒愛馬,不如把城南的馬場給她?以後到底在婆家,總是做人媳婦的,不好在府中策馬。”
  這類經濟來源一般不歸妻子管,是丈夫管的。多數有錢人家都不會讓女眷做這些,他們覺得這算是抛頭露面,不合規矩。母親能想到這個,也挺厲害的,至少我對這類事完全沒腦子。
  話說回來,這果然是親媽啊……雖說老是偏心哥哥吧,但對我和姐姐是掏心掏肺的。不過,貌似陪嫁一個馬場也無濟於事,我未來是榮公夫人唯一的兒媳,沒什麼時間去馬場。這就是大兒媳婦的悲哀。
  父親很乾脆地答應:“行。我們家在城南還有馬場?”
  “前年收來的,前東家姓李,這兩年還送過年禮,老爺想起來沒?”
  “哦,那家啊。”父親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新婚燕爾

  結婚果然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以免中途更衣,我連水都沒喝幾口,嗓子幹的要死。頭上的鳳冠不知有多重,這麼一天帶下來,我覺著這輩子都長不高了。走路還看不到前面,只能看到腳下一小塊地,膽戰心驚就怕絆一跤。
  等叩拜完,坐進洞房,總算松一口氣。感到背上黏黏的,出了好多汗。入秋的天氣還是很熱,況身上衣服首飾一大堆,一直都在出汗。頭上也熱,真想把頭蓋掀了。
  熬到晚上新郎進來、禮儀全部做完,才能放開了吃東西。
  “我要更衣。”憋好久了,要上廁所啊。
  “……”賈代善無語地躲屏風後去了。
  洞房花燭夜還算順利,就是賈代善比較……嗯,短小並短促。這就是很小開葷的缺點。
  婚後日子順遂,賈代善性格體貼,作為被體貼的一方,我小日子過得不錯。至於有多甜蜜,那是沒有的。且不說我早就不是春心萌動的小姑娘,賈代善這種對他的丫鬟們都體貼至微的性格,只能讓我想到賈寶玉。
  當然,他脾氣也不小,只是一般不對我發火,在對我發火前就已經對下人發洩過了。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至少我不太能接受。我寧可砸光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也不想對別人發火,特別是這種火氣會影響別人身體,甚至是一生命運的時候。這個別人包括和我有同樣地位的人,也包括身契在我手中的丫鬟僕從。
  太太——就是我婆婆——性格較為溫和,小姑子代嬋也好相處。除了不能運動外(我是指跑馬、玩劍),沒有可挑剔的。吃飯時伺候婆婆這事兒,沒我想像的那麼辛苦,只是站著夾菜而已,完全hold住。就是聞著菜飯的香味不能吃,這有點兒痛苦。每次伺候完太太吃飯,我回去能吃光三葷三素加一大碗飯,本來我運動量再大也不會吃那麼多。短短一個月,我就重了五斤。
  關於姨娘這回事兒,賈代善果然有好幾個伺候的丫鬟。單我知道的,就有三個大丫鬟。另五個大丫鬟不知有沒有,二等丫鬟大約是沒有的。
  榮府排場大,賈代善一等、二等的丫鬟都有八個,三等數不過來,何況粗使丫鬟;我的定例該八個一等丫鬟、十六個二等、三等若干。而我原先只有四個一等、八個二等,只得把下面的提上來。又為了湊夠名字翻書,好歹湊出鸚鵡、鶴鷸、鵪鶉、鸕鷀、鸞鷖、鵜鶘、鴻鵠、鶯燕。
  鵪鶉、鸕鷀和鵜鶘太難聽,鴻鵠又不像女孩子,最後挑了鸚鵡、鶴鷸(yu4)、鸞鷖(yi1)、鶯燕四個。
  另八個二等的名字,就把八個“白”換成“青”,正好八個白鳥、八個青鳥,湊齊十六個。只是青鶴有點兒坑,鶴好像沒有青色的吧……嗯,不管了,就這樣。三等的還是百靈、畫眉、喜鵲、知更等,就不做排場了,這要再去想我非得哭死。讓我做八股文還好,起名字我真的不在行。
  剛結婚那幾天,我還在糾結要不要避孕,畢竟身體太年幼。誰知新婚不久,還不足兩月,就發現懷孕了,粗粗算來一結婚就懷孕,很可能是第一天懷上的。太太很高興,讓我不用立規矩,各種關心,簡直把我當玻璃做的,其他人也都是這個態度。話說孕婦也沒精貴到這樣子吧,雖然古代流產和夭折的頻率很高……嗯,賈母的二子一女都平安活到成年,應該沒問題,不用擔心。
  至於懷孕後的姨娘通房問題,我沒想讓鴛鴦幾個十五歲前嫁人,便問賈代善。他說把他的大丫鬟杏雨開臉,做通房。他既然這麼說,就這樣唄。反正和我無關,太太問起來,也是她兒子做的主。
  我這一胎應該就是賈赦。這麼說,難怪他不學無術紈絝到家,賈代善作為父親平時沒什麼交流,賈母那會兒自己還是小孩兒,祖父祖母必定十分寵溺,不紈絝才奇怪。
  知道我懷孕,老太太都來了。老太太是甯榮二公的母親,八十高夀,平日住在寧府,少有來榮府,多是榮府去請安。甯府的兩個小爺賈敷、賈敬還小,賈敷七歲,賈敬剛出生。忘了賈敷是幾歲夭折的,看起來沒病怏怏嘛,健健康康的小孩子。
  懷孕後,我就愛指使針線房做各種布偶,拿零散的皮子做小動物玩偶。代嬋歡喜的了不得,愣是撒嬌賣乖地把玩偶搬走一半。果然,再怎麼神童早熟,小姑娘都喜歡這種毛絨絨的東西。
  各種動物睡衣十來套,每天換著穿,賈代善估計也沒把我當老婆而是小妹妹,完全沒有問我怎麼那麼愛玩的意思,還送了我不少皮子。——喂,你是叫我給你也做一套嗎?
  自從來了古代,每過三個月我就要請大夫體檢。古代死人太容易了,小命重要啊。順便把我院子裡的下人也全部體檢一遍。大夫樂得賺錢,我也好安心。反正有錢,任性。
  現在到了夫家,大張旗鼓不大好,得先跟太太打個招呼。太太說:“也好。只是下人都看診太費事,你就安心養著吧,我來安排。”
  “多謝太太費心。”
  媳婦一懷孕,婆婆果然很容易說話。
  太太出手比較豪爽,全家都看一遍。她請了太醫來,下人們自然還是看普通大夫。太醫主要給我看,完了說:“大奶奶身子康健,一切無礙。”是男是女暫時還看不出。
  我覺得既然是賈赦,就肯定是男孩子,誰知第二次請太醫來時,他居然說胎裡是女孩兒。
  什麼情況?我回憶了一下紅樓夢,確實,賈敏之前有三個女孩兒,比賈敏還死得早。有好多同人都說是三個庶女,但原著沒提到過嫡庶。莫非我這胎是大姑娘?
  太醫說我胎位不正,要天天跪著。我只好跪在床邊看書,跪的時間長了,有“跪的容易”都覺得難受。可為了孩子,只好忍著。萬幸,生產時還算順利,一個時辰搞定。我常常運動,骨盆不窄,胎位也正,更有力氣。另有太醫幾次看診,年齡帶來的影響雖難以免去,至少已減到最小。
  大姐兒足月出生,我算了算,剛好42周,卡在足月產的最後一天,再拖三個時辰就變成過期產了。幸而我克制飲食,她個子不大,若像現代嬰兒一樣大塊頭,我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老爺起名賈玫,意為美玉,奪走了賈代善的命名權,賈代善本來想起名叫賈敏的。我說:“等我再生一個女兒,就叫賈敏吧。”
  玫兒出生後,前七日喝我的初乳,之後由奶娘哺乳。初乳無法替代,嬰兒若不喝生母的初乳,多半活不下來,就算在現代也很容易生病。至於之後交給奶娘嘛,我太能理解古代女人不願意自己哺乳的緣故了,孩子長乳牙時很容易被咬破,受傷後還要喂孩子,不知道有多疼。還有的母親年紀小,沒有母乳,像我雖然有卻不夠多,奶娘是必須的。
  令我痛苦的是坐月子,我平時天天一洗澡、兩天一洗頭,寧可每天花一個多小時梳頭也要洗。坐月子要整整28天不碰水,比地獄還殘忍!多羡慕歐美女性啊,生完孩子第三天就能去游泳,而我呢……
  哦,不是28天,太太叫丫鬟婆子把守房門,不到三十天、三百六十個時辰不放我出來。坑呢!
  玫兒滿月酒那天,我在屋子裡換了五次水,搓得皮膚發紅、頭髮一地,還是覺得身上有一股餿味。
  一想到之後還要生賈赦、賈政、賈敏……簡直前途無亮。
  玫兒越長越開,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像足了她祖父。老爺賈源美得驚天地泣鬼神——好吧,並沒有,至少是京城第一美人,軍營裡所有兵士的男神,蘭陵王再世。賈代善繼承了他三成美貌,就非常漂亮了,何況更像老爺的代嬋和玫兒。
  我算是明白日後賈寶玉林黛玉的美貌是打哪兒來的了,實在是太爺基因太好。
  月子裡無聊,我便用毛筆劃玫兒的簡筆肖像,偶添一二句字,每天一副,算日常。出月子後竟也堅持下來,過段時間看看從前的,女兒或笑或哭、或睡或醒的樣子,總能覺得暖心。畫雖遠不如照片,也有畫畫兒的好處。
  賈代善看見後,很新奇,說:“不如做一個畫集,裝訂起來。”
  “也好。就叫賈玫成長像冊,畫個十年說不準能裝一箱。”是像冊而不是相冊,不是相片是肖像嘛。加上字後還能算日記。
  “這名字不好,太通俗。”太白了。
  這還要文雅?我無語,“爺想一個?”
  “嗯……”賈代善想一會兒,說,“讓我斟酌一下,明日告訴你。”
  第二天他過來說:“還是用你說的成長相冊吧。”
  我莫名其妙,次日才從太太那兒知道,她批評兒子想的名字太不食人間煙火,我這種連更衣都畫進去的畫兒還不如通俗些。又問我要玫兒的畫像,她和代嬋鑒賞半日,道:“靈動有餘,筆力不足。”說:“明日來我這兒畫畫兒,我給你指點一下。”
  “……”好吧,比起太太這種書快才女,我的畫像是不入眼。“不如太太先畫,讓我臨摹臨摹?”
  她想了想,點頭同意:“也好。你是該練練,除了字寫得還可、對弈不錯外,琴、畫都遜色。”
  好吧,太太說的遜色不是遜色,而是很不入流。她說話婉轉,不好說一般、一般說不錯,如果說不好,那就是差中之差。
  這打擊略大,我回去後盯著畫兒看了半晌,雖然是有很多缺點,還不至於那麼難看吧……好吧,我和她根本不是一個境界。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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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眉舉案

  我一直很慶倖嫁給了賈代善。他除了風流外,沒什麼壞處。很上進,孝順父母,愛護妹妹,疼愛女兒,脾氣相對大多數公子哥來說很溫和,對我也尊敬體貼,知道我愛騎馬還帶我去騎馬。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甯府三爺,賈代化的三弟。這位三爺是庶出,天生的紈絝公子,他的風流不是普通風流,這廝比賈赦還誇張,流連風月場所,喝得醉醺醺,回家還打老婆。三奶奶被他氣得流產,後來女兒夭折,便吊一根繩子去了。甯公夫婦都不好意思給這個庶子娶繼室,誰肯把閨女嫁過來啊,這不是結親是結仇呢,再小門小戶的都不願意。
  同樣是風流,賈代善不知比他好多少。和他一比較,我就開始同意母親當時說的“賈代善是個好夫婿”這一論點了。果然有對比才有幸福。
  賈代善好讀書,有秀才功名。在這方面,我和他比較有共同語言,常常互出詩題、談論文章、鑒賞字畫之類。但其他愛好就完全不搭界,我喜歡運動類,他不喜歡,連蹴鞠都沒怎麼玩過;他喜歡彈琴、作詩,我對琴說不上喜愛,只是粗通,不登大雅之堂;我愛畫畫,他只愛看,或提幾個字。至於穿著、飲食上,分歧就更大了。我們若一塊兒吃飯,通常都是一桌子菜飯,他愛吃的擺左邊,我愛吃的擺右邊,各吃各的,也不衝突。
  簡單來說,我們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感情沒有很好,只是相敬如賓而已,很古代很多的夫妻一樣。
  我一直以為賈代善也是這麼想的。
  某天我翻他寫的文章打發時間,忽然看到一篇,說和我齊眉舉案、如膠似漆……齊眉舉案我勉強同意,如膠似漆什麼情況?我很清楚地記得,咱倆可是從沒親親密密過,何況跟粘了膠水一樣親密,這是瞎編亂造還是他腦子不清楚?拜託了,我和他滾床單都很少。
  跟鷺鷥吐槽了幾句,她笑道:“大爺與奶奶感情好,哪有瞎說呢。”
  我搖搖頭。鷺鷥說:“尋常有公婆、小姑的小夫妻,哪兒有日日同起同睡、吟詩作對、一桌子吃飯、一塊兒出遊的,奶奶這是泡在糖水裡了。”
  這不是很正常麼……哪有那麼誇張?老爺太太不也這樣麼。再說,賈代善就算天天陪女人,還有陪夜丫鬟一二三四五呢,哪有心情跟我風花雪月。
  想想,又覺得好笑,又悲哀古代人莫名其妙的規矩。譬如陸游和他前妻,就是因為感情太好,大白天在老娘面前親親密密。他娘覺得兒子兒媳昏頭了,夫妻怎麼能不保持相敬如賓而在大庭廣眾下秀恩愛呢?遂立逼陸游休妻。陸游和他前妻簡直冤死了好嗎!
  也難怪,我和賈代善這種朋友式的相處,都會被認為鶼鰈情深。
  我沒爭辯,這沒什麼好爭的,只會讓我更悲哀這個社會的婚姻扭曲奇葩。
  擱下紙,淨了手,轉去逗玫兒。她長得極快,好像一會兒就會爬了,一會兒就會走了,一會兒就會叫爹娘了。頭髮長得也快,又濃密,烏黑發亮的,梳著幾個小辮子,特別萌。
  小孩子愛咬手指腳趾,奶娘常把她手指□□。我說:“把姐兒手腳洗乾淨就好,隨她咬去。”
  奶娘應了,私下還是把手指拽開,我也就不說她了,平時玫兒在身邊就讓她吃手指吃個夠本。這種習慣不是壞事,只要長大些再改掉就沒問題。吸允動作會讓小孩子覺得安全,就算是喝飽肚子的情況下,也是如此。但長大些就不能老是這樣,很不雅觀,據說還容易讓牙齒變向。
  這時候的小孩子斷奶都晚,平民人家有的到七八歲還喝母乳,但周歲斷奶是最適宜的時候,主要因周歲前母乳營養含量好,及至滿一周年,就沒什麼營養了。為此,挑來的玫兒的奶娘,和我差不多時候生孩子,好使她有營養。
  為讓玫兒斷奶容易,我研究過牛奶。剛產出的牛奶都是油,腥味濃,很難喝,洋人弄的牛奶也有腥味,因而古人多是喝羊奶。我研究好久,弄出半成品黃油、半成品乳酪,就是弄不出美味香甜的牛奶,何況奶粉,只好放棄。不過,蓋掉腥味的山寨黃油和山寨乳酪還是很好吃的,總算沒有白費心思,雖說全家只有我一人愛吃這個。
  把玫兒抱起來顛一顛,好像又重不少。我叫鴛鴦幾個:“去拿東西來,我給玫兒稱稱分量。”雖說現在稱重要和曹沖稱象一樣,特別麻煩,但玫兒剛出生時不必如此,在秤上就行了,就是砝碼多些、重些。
  我們走去榮府裡的水邊,這兒有系著一條小舟,模樣古怪,是為我與玫兒平日稱重特做的。古代人不稱體重,覺得胖比瘦好,但我們家有錢,飲食又重油,我尤其怕玫兒身體不健康。每隔一段時間稱體重養成習慣後,更能知道自己是否把體重控制在健康狀態。
  嗯,好吧,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我覺得,既然畫像、日記、身高記錄都有了,體重也不能少。
  像我自己,說是說稱量體重、節制飲食,實際上吃得比誰都多,要不是運動消耗卡路里,絕對是個胖墩。
  沒辦法,東西太好吃了,也是一種罪過啊。
  給玫兒量完體重,再給我自己秤,算一下身高年齡,發育的都不錯——我也算孩子呢,還不到十六歲。完了,照例問鴛鴦幾個:“你們稱不稱?”
  她們照例齊齊搖頭,“不稱,我們不稱。”
  不就是小船容易搖麼,有什麼好怕的。我不勉強她們,帶著大隊浩浩蕩蕩地回屋。
  過幾日,忽然又想起來,我前世出生時貌似按過手印腳印,遂叫人取硬紙與印泥來,給玫兒印,在她的手印、腳印下寫上日期。
  玫兒好奇地看看自己變了顏色的手,含進嘴裡吸吸。我趕緊把她拽開,鴛鴦端水來,給她淨手淨腳。
  晚食各院用各院的,我和賈代善吃了晚飯,閒聊時,給他看玫兒的手印腳印。
  他說:“此事無用。”
  “作紀念而已,和像冊一般,多可愛。”
  賈代善吐槽:“這要花多少箱籠才裝得下紀念。”
  大概是因為那句“如膠似漆”,這些日子我面對賈代善都很尷尬。他大約沒發覺,我卻很注意和他保持距離。可是自己想想,又覺得矯情,想放開些,實在做不到,只好持續尷尬下去。
  天啊,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結束呐!快點恢復從前的樣子吧……
  不管我怎麼彆扭,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太后離世,要服國孝。賈代善只有秀才功名,無需進宮,唯老爺太太進宮守制。
  玫兒三歲,對什麼都好奇,問:“老爺太太去哪兒了?”
  “他們進宮了。”
  “進宮是什麼?”
  “進宮就是去皇宮裡拜見皇上、皇后。”
  “為什麼要去?”
  “太后娘娘去世了,所以他們才要去。”
  “為什麼大爺和奶奶不去?”
  “大爺沒官職爵位,我沒誥命敕命,沒有資格去。”
  “官職爵位是什麼?誥命敕命是什麼?資格又是什麼?”
  “呃……”我一時語塞,“娘說不清楚。咱們去看看詞典上怎麼說的吧?”
  “好。”遂手拉著手,去書房翻書。
  古代人的辭典不少,《爾雅》《說文解字》等,還有《永樂大典》這種百科全書。不過,著名的《康熙字典》並不存在,這兒沒有清朝。
  過完國孝,不出幾月,我再次懷孕。這次是男孩兒,應該是賈赦無疑了。想想,放在現代我還沒成年呢,已經兒女雙全了,這差距。
  這次懷孕很痛苦,不像懷玫兒時能吃能睡,從檢查出之前我就昏天暗地的吐,什麼都吃不下,喝水也吐。這種身體狀況當然不能帶孩子,遂把玫兒交給太太照顧。賈代善都被我的模樣嚇到了,我聽到他在屋後問太醫:“沒事兒吧?不會出事兒吧?是不是有生命危險……呸呸呸。”
  太醫說:“沒事兒,這是正常的,只是要讓奶奶多吃一些,寧可全部吐出來,也要吃。”
  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放開了吃,一邊吐一邊硬塞,看起來更嚇人。鴛鴦幾個嚇得偷偷哭,我無語:“又不是你們吐,你們哭啥?”
  太太很淡定,跟我們說,“我懷你們大爺時,比你們大奶奶還嚇人,瘦得骨頭都凸出來。老爺只好掰開我下巴,硬把吃食塞進去。”
  我深切地覺著,這是把我懷玫兒時的苦難都拖延到現在了。以後懷賈政和賈敏時,不會也這麼慘吧?
  再一想,還有坐月子這檔子事兒……
  老天爺你收了我吧!

  ☆、桃李年華

  整整三個月,我處在吃啥吐啥的情況下。好在,顯懷後,情況漸漸好轉。
  玫兒雖說平日住在太太院裡,但和我也是日日見面的,看我吐成那樣兒,很是害怕。我安慰她:“弟弟在我肚子裡,我肚子塞不下東西,只好吐出來了。”
  結果她哇哇大哭,我手足無措。救命,我說錯什麼了?是不是這說法太嚇人?可這該怎麼安慰?只好抱起來拍拍,哄哄,過會兒她便睡著了。
  等她醒來,也不敢刺激她,便將這事兒撩開。
  不過,因著此事,我覺得該讓玫兒進學才是。她也大點兒了,該正式讀書,而不是拿我那些識字卡片當玩具。
  遂與賈代善提了一句,他道:“也好,我明兒去回老爺太太,拿老爺的名帖尋個先生。”
  太太給代嬋尋到一門親事,對方乃是世族朱家次子,其祖為禮部侍郎,前年已上述辭官,其父為欽州知府。母族乃是前朝望族,其曾外祖父為前朝內閣首相,太|祖請他任今朝首輔被拒,直到老人家去後,這一輩才得以出仕。
  這些倒在其次,實在是這位姑爺乃不可多得之人。顏值高,體型好,有能耐,性子溫謙,已是舉人,要不是原先的未婚妻病逝,還輪不到代嬋。
  世家有世家的好處,也有不少壞處。自從前朝將世家打壓得抬不起頭後,少有士族會正大光明地蹦出來說“老子世家”,只能低頭做人。及至今朝,太|祖雖貧寒出生,後期卻是和諸多世家勾結,才掀翻前朝、打敗其他勢力,自己做皇帝的,如今世家雖開始興盛,皇帝也挺重視世家,但日後的皇帝怎麼想才是重點。萬一皇帝他兒子想,世家權大勢大,很是礙眼,要宰了,怎麼辦?因此若非很中意,少有勳貴與世家聯姻。
  等代嬋嫁去後,周遭都是世家出生,她雖母親出生世家,本身還是勳貴,總會覺得格格不入。還好她聰慧伶俐,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是我,怕是整個人都要傻了。
  我生產還算順遂,畢竟生過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嘛。出了月子後,代嬋婚期已定,只待嫁人了。
  嫁人那天,我看著賈代善背他妹妹上花轎,太太一邊笑一邊忍著眼淚,我有點忍不住,悄悄拭去。
  哭過了,又實在惆悵。時間真是快而又快,我在古代過了十八年,嫁了人,生了兩個孩子,連小姑子都出嫁了。回想前世父母的相貌,都模模糊糊,記不起來,更何況其他了。
  玫兒進學很順利,就是和我一樣,女紅不行。
  日子很平淡充實。每天早上起來練劍,然後給太太請安,玫兒上課去。閒扯幾句後,把赦兒給太太玩,我去練劍,練完沐浴更衣,給太太伺候午食,歇息半晌。下午踢球。
  我在院子裡組了幾個蹴鞠球隊,鴛鴦她們八個一人帶一隊,各種打比賽,拿第一的隊伍每人二兩銀子,第二一兩銀子,第三半吊錢,第四一百文。一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一等丫鬟的月例只有一兩銀子,何況這些下人。如果二連霸,賞錢翻倍,三連霸則翻三倍。我們院子裡的僕從都很踴躍,賈代善幾個通房為了這點錢也來參加。
  太太對此不太歡喜,但只是說:“別太嚷嚷。”並沒有阻止,也知道我坐不下來,就喜歡玩。嗯,太太我愛你,麼麼噠。
  踢了球,把赦兒接來,一起念書習字,玫兒下學。晚食左右,叫賈代善來吃飯。隨後聊聊天,或一起讀書,或做其他事。就寢前我必要沐浴,除非當天因下雨沒打球。要在現代我不會那麼潔癖,只是古代人的衣服一層又一層,特容易出汗,不洗澡太難過了。
  赦兒天生的紈絝子弟,雖有賈代善嚴加管教,然而太太寵溺孫子,總在這事兒上與兒子對著幹。老爺自然是支持賈代善,可真要上手管教,又認為赦兒還小,無需這般嚴厲,就倒戈成了賈代善的豬隊友。同情賈代善一秒鐘。
  我覺得,學業什麼的倒不要緊,反正以後長子襲爵,不愁吃穿。思想品德卻要抓緊,學會節制、不好女色,不能變成原著裡那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賈赦。古代人本就普遍命短,還夜夜笙歌,這不是找死麼!
  故教導赦兒:“做任何事都要節制。”並解釋一番節制何意。
  “為什麼?”好奇寶寶提問。
  “譬如你愛吃紅豆糕,日日吃,頓頓吃,這樣吃一月,還想吃嗎?”
  流口水:“還要吃!”
  “好,讓你天天吃吧。”
  接下來赦兒每天、每頓飯後都吃一大盤紅豆糕,不出三天,就討厭得要吐:“再也不吃紅豆糕了……嘔……”
  於是我說:“所以,以後做什麼都要節制,對不對?”要是以後對女人不節制,就把你按在美女堆裡,不做到精盡人亡不許停。
  “……對。”
  “喜歡的事情,沒有節制地做多了,就會變得不喜歡甚至討厭。”如果愛酗酒,就把你灌酒灌到吐,以後見酒變色。
  “嗯……嘔!”
  “以後要懂得自己節制,知道了嗎?”以免我做出以上謀殺親子的事情,還是讓你自己學會節制吧。
  “知道了。”
  賈代善知道這事兒後,十分驚恐地說:“太殘忍了!”
  “哪兒殘忍了?”
  “這輩子都不能吃紅豆糕,豈不是世上最殘忍的事情?”他和玫兒、赦兒都愛吃紅豆糕,愛吃得了不得。“你拿其他吃食不行嗎?”
  “不行。赦兒最愛吃紅豆糕。”
  賈代善默默離我遠了一點兒。
  好在,這事兒沒讓赦兒真的一輩子遠離紅豆糕。過了十來年,他又愛吃紅豆糕了。
  我大概天生不會帶孩子,玫兒與赦兒被我帶了幾年,上樹打鳥、下地踢球無一不精,除去讀書勉強合格,其餘都慘不忍睹。我生政兒時,太太忍無可忍,把兩個孩子帶到她院子裡去了。原話是:“姑娘家要以文靜為美,哥們兒要以讀書為重。”
  雖然我挺受不了那種書快世家對女子的教育,溫柔到面癱、貞靜到自閉、賢慧到變態、大度到病嬌,不過作為這樣一位女子的家人,我日子過得蠻舒服。換句話說,我很高興玫兒有一個像太太的婆母,赦兒有一個像太太的妻子。但要讓我的孩子學得和太太一樣?免了,那是受虐呢。
  這些年,家裡沒什麼大事,除政兒出生外,只有一件震動朝野的大事,和一件震動全家的事情——皇帝下旨選秀,代嬋的小姑子被選作太子妃了。
  太子妃!
  朱家震撼得不行,壓根想不到自家姑娘會選作太子妃。
  我們這些有關人士、京城裡的無關人士,更驚訝至極。姑且不論朱家是個年代久遠的世家,就面兒上來看,太子妃的爹也就是一個知州罷了,她祖父辭官前只是禮部侍郎而非禮部尚書,這樣的家世做皇子妃尚且勉強,做太子妃……太誇張了吧?皇帝咋想滴?
  今朝與前朝大相徑庭,前朝廣選後宮乃是從民間挑選,今朝完全是看家世出身。譬如這位朱太子妃,她父親是欽州知府,因欽州為直隸州,故而官正五品。她祖父已非官身,猶有餘威,卻無實職,因而不能算上,聖旨上也只是寫她父親而非祖父。
  五品官吧,在京外是大官,好歹統轄一州事務,很是威風。可放在京城,你要不是四品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當官。內京城裡頭,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官府子弟,家裡頭哪個沒有三品官、四品官?
  朱家只有這一位官身,還是五品滴,居然和皇帝做嫡親嫡親的親家?要不是皇帝的身份擺在那兒,估摸全京城的人都要去問一句:“你腦子是不是搭錯了?”
  我是不太明白這些彎彎繞繞,據太太所說,朱姑娘之所以選為太子妃,是由於她自身素質非常高。換句話說,不是看在出身,而是因為個人。我想想,還蠻有道理。前世很多清穿文都有說嘛,康熙的太子的太子妃,就是那個不知道姓石還是姓瓜爾佳的姑娘,家世不顯,完全是因為本人非常優秀而被選中的。
  然後,太太接著教訓玫兒——其實我覺得她這話是說給我聽的——說:“女子以貞靜賢淑為要,德容言功缺一不可,相夫教子乃是天職。往後你出嫁,切不可爬樹、打鳥、掏蛋、挖坑、玩火、捏泥巴、拔鵝毛、做木活、看蟲蟻、舞刀弄劍、不通女紅、儀容不整、與下人打鬧、學話本俠女。”一邊說著,一邊往我這邊看了幾眼,“你該好好兒學你朱家姑媽,今兒就開始把琴棋書畫練起來,平日玩鬧萬不許有違禮儀。”
  我和玫兒乖乖受教了。回去後,我安慰她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太太不喜歡,就不讓她知道嘛,咱們偷偷地。
  “怎麼可能偷偷的,你當太太傻嗎?”玫兒鄙視我,“她不說你是睜隻眼閉隻眼。這次太太來真的了!”
  “啊?你怎麼知道?”
  “……我的奶奶喲,”她一臉“你智商為何如此低!”的表情,“你就繼續練你的功夫去吧,不用當回事兒,這事兒我有數。”
  “哦。”好吧,我笨,我不管了。
  這麼一說,嫁給賈代善又有一大好處,後一代的智商、情商被大大拉高。
  譬如赦兒,別看他不學無術、文武雙爛,在古董、字畫這方面,有著驚人的天賦。這些東西在我眼裡沒啥區別,誰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十年還是百年還是千年啊?說不定才出生十天呢。可赦兒就偏偏認得出來,眼光賊亮。我攛掇他去寫一本鑒賞古董的記錄,他懶,就是不肯動。
  政兒還很小,看不出愛好天賦,但小孩子特聰明,很會哄大人,長得又十二分之萌,太太那高智商都被哄得團團轉,活脫脫一腹黑。不知道他是怎麼長成未來那個道學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被賈代善揍的?可赦兒天天挨打,也沒打得愛念書呀,奇也怪哉。

  ☆、梅女豆蔻

  政兒出生後,兩個通房各生了兩個庶女,一個通房生了庶子,遂提做姨娘。程姨娘生三哥兒,白姨娘生二姐兒,辛姨娘生三姐兒。三哥兒出生當日便夭折,朝生暮死,賈代善很是傷感了一把。對了,這三位都是賈代善原來的丫鬟,目前賈代善的通房中,還沒有我的陪房。
  我陪嫁的第一批大丫鬟,都沒打算做姨娘(至少我沒看出來,她們也沒說)。我便給她們放良,尋個好人家,給了不菲的嫁妝,風風光光嫁出去。往後的日子我管不了那麼多,至少近年來是過得不錯的。
  古代有句話,叫“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而且還是大丫鬟,很受歡迎。
  能做到大丫鬟,不說姿容出眾,至少五官端正;且有聰明,知進退,不是什麼小聰明,而是為人處世上的聰明,只有小聰明的早被大浪淘沙沖走了;放良時,主家一般都會意思意思,就算不添嫁妝、不給賞賜,積年的私房也不會少,況大丫鬟呢;在主家得臉的下人,日後也總有一份臉面,君不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那般作夭,也沒人能說她一句不對,賴大家的,夫妻兩奴僕出生,放良後成了大戶,孫子還當了官。
  權貴人家的好處,一半都給了下人了,也不知是好還是壞。對大多數人(下人)而言,這是好的,對小部分人(主家)來說,卻不大好;可說到底,這種奴隸制本就是錯誤的。
  哦,這是題外話了,回歸正題。賈代善中舉後做了一個小官,清閒得很,一邊兒工作一邊兒念書,打算繼續考個進士。但他官小,現也只是爵位繼承人而沒有襲爵,因此正式的、記錄在冊的姨娘位置只有一個,給了程姨娘,而白姨娘、辛姨娘在禮法上還是通房,只是稱呼改做姨娘、月例抬到姨娘的分例。
  這些姨娘通房一個賽一個的美,各有各的美法,看著就養眼。素日賈代善不在家,我又得閒時,便把她們叫來,讓她們穿著漂亮衣服,或玩cosplay,給我做模特,畫水彩畫。此水彩非彼水彩,顏料做法不同,比方說紅色為丹砂,青色為胭脂。雖然不能學雍正畫什麼十大美人圖,翻翻美女的畫冊,也很養眼。畫得多了,訂成冊子,封面上書“榮府眾美寫真集”,稱這些美女們為白玉、青玉等等。賈代善要是還有通房,我還能加上。
  某日讓她們看了,一姑娘撒嬌道:“討厭啦,奶奶也太孟浪,妾可不做什麼墨玉,跟碳一般兒黑的。”
  我打了個冷顫,悠著點兒啊姑娘,我可不百合。
  賈代善後來知道了,驚恐道:“那是我的女人吧?你可不許下手!朋友、別人、夫君妻、夫君妾不可戲!”
  我無言以對。賈代善,你的腦子有坑嗎?
  跟他解釋了幾句,他總算放心下來。晚上偷偷跟我八卦:“賢宇兄(他的同事)說,他朋友有一親戚家置了一房妾室,美若天仙,他親戚後來外放,因這妾懷孕,就沒帶走。過了幾年回來後,你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竟發現他妻子與妾做那磨鏡之事,雙雙給他戴綠帽兒!”所謂磨鏡就是百合,蕾絲,女給。
  我聽得興致勃勃,“後來呢?”
  “此事自然不好外露,那人未免面上不光鮮,只得咽了。想處置妾,可妾實在貌美,捨不得,又生了幼子,聰明伶俐,著實可愛;想休妻,然妻生了三子四女,岳家又不遜於他家,哪裡能休得。只好借酒消愁,和賢宇兄的朋友喝酒後,說了出來。這又有什麼用處呢?”賈代善歎了口氣,很是同情那綠帽君。
  我覺得沒什麼好同情的。原配小三湊一對兒,將綠帽渣男踹開去,多喜聞樂見啊。當然,不能這麼說,這麼一說全古代的女人都去百合了,賈代善更要以為我給他戴綠帽一二三。遂道:“分桃磨鏡之人,多半天生有所傾向。那人的妻妾若非天生如此,又空閨寂寞,應當不會如此。”
  賈代善完全沒被安慰道:“磨鏡我同意,可分桃之事……許多爺們都有瀉火的小廝——”
  “什麼?”我嚇得一咕嚕翻起身,按住他的肩膀,“你也有?”
  “呃……沒,沒有……”
  “呼,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有呢,嚇死我了。”要是和賈寶玉一樣搞斷袖分桃,我怎麼受得了!他和別的女人做也就算了,要是和男人做,這輩子都沒法跟他上床,噁心啊!除非他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我能接受,反正共用的地方不一樣。
  賈代善反應過來,立馬炸毛:“你什麼意思啊?我就那麼一說,怎麼成那種人了?”重點是,“你還不信我?”
  “咳咳,當然信,這不,你說沒有我就相信了嘛。”順毛擼,“我就是嚇了一跳,沒多想。”回過味來,我也覺得賈代善不會做這種事兒,以他的悶騷潔癖勁兒,不可能去走旱道。
  “哼。”他哼哼卿卿地不說話,我又給他道歉,再道歉,哄了一會兒,他終於接受了,“沒有下次!”
  “沒有下次,沒有下次。”汗,這人怎麼越長越小?以前是他把我當小孩,現在是我把他當小孩。
  太太讓我和賈代善給玫兒相看夫婿,她在一旁觀望,純粹發表意見,並不做決定。作為榮府嫡長孫女,玫兒的選擇範圍非常廣闊,但我壓根不需要發表意見,因為我沒考慮到的太太都想到了,我考慮到的玫兒自己也想到了,而她們考慮不到的賈代善也考慮到了。有沒有搞錯,在這種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我這個親娘,居然沒有發言權?
  作為祖母,而且是父母雙全的時候,太太並不能直接插手孫輩的婚事。我發現古代人有一些很奇怪但很有意思的習俗。譬方說,現代人很多把孩子交給長輩帶,但古代沒有,從來沒有祖父母帶孩子的習慣,就算父母雙亡,也是交給叔伯撫養。除非父族一個人都沒有,如林黛玉,如康熙的八兒媳,那只好讓外祖家教養。若一家裡的祖輩插手孫輩的事情,就說明孩子的父母完全不能、不夠資格教養孩子,或者教養不好,這是很沒面子的一件事,會讓別人覺得這父母不慈不孝。特別是有繼母的人家,完全是打臉,親家會生氣的。
  最後做決定的當然是賈代善。他在各種衡量斟酌後,挑中了吳家子,吳老將軍的么子。他比玫兒大八歲,雖然是世家弟子,但自小與他兄長隨軍,口拙舌笨,四肢發達,性格倒是木訥溫和。我沒什麼不滿意的,只要對玫兒好就行;太太不大歡喜,小吳將軍完全不符合這年代的審美,大家都喜歡溫文爾雅的小白臉兒,像賈代善那樣兒的——我猜,賈源若不是臉長得太漂亮,太太估計也會嫌棄他肌肉男吧。
  賈代善也喜歡和小白臉做朋友,但玫兒喜歡小吳將軍,不知怎麼把賈代善說動了,應了這門婚事。我覺著我閨女兒跟黃蓉一樣,為什麼喜歡?不為什麼,他不好看也不聰明,可就是喜歡。雖然我沒有後悔讓玫兒自己挑,並且仍舊認同自由戀愛,也挺滿意對方,可怎麼就那麼鬱悶呢?養了那麼多年的翡翠白菜,被一頭黑豬拱了,還是白菜自己蹭過去讓豬拱的……越想越心塞!
  因不知小吳將軍何時離京,兩家都打算早點辦婚禮。我不想讓玫兒早嫁,她才十三歲呢,但小吳將軍二十一了,吳老將軍也等不得啊,他六十七歲,在這年代是可以壽終正寢的歲數。萬一過兩年玫兒長大了,要結婚時,吳老將軍突然狗帶,不得等三年?到時小吳將軍二十五、六都沒成親,吳家非恨死我們家不可。
  我憂愁地天天睡不著覺。我閨女才十三歲,初一的年紀,怎麼就要嫁人了呢?而且和女婿差八歲,有著將近三個代溝,平時愛好完全不同,一個愛劍一個愛刀,一個練琴棋書畫一個玩兵法武藝,要死啊!
  遂切切地囑咐她:“十六歲前萬不要生孩子,骨盆尚未長開,有性命之憂。若懷了孩子,不要吃得太大,免得生不出來,孩子悶死。寧可頭幾年壓力大點,做好避孕。”這些道理我早說過,實際上古人也是曉得的,但願意遵守的沒幾個。又道,“我把百靈調給你,她手藝好,只要你別漏了,不會有意外的。”古代比較常見的一種避孕方式——僅限有錢人家使用——就是事後按摩,一般不會有漏網之魚,而且比喝藥安全,沒有副作用,按摩時特別舒服,我鍾愛這法子。
  玫兒應了,“我曉得。”
  再說:“姑爺上頭有五個哥哥,五個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你萬事小心。這個我也沒經驗,你自小聰明,這些都懂,躲著點兒吧。你婆母就你一個嫡親兒媳,平日大約會對你嚴一點兒,別難受,前幾個畢竟是她繼子、庶子媳婦,你才是她親兒媳。姑爺往後不在京,你和婆母的關係更要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語無倫次的,什麼都想說,又說不清楚。
  玫兒道:“奶奶放心,我不住吳家,必要隨他任職。”
  啥?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猛然一聽,傻了。“隨軍?”別開玩笑了!這年頭當官的去任職,都讓妻子在家伺候公婆的,姑爺還是軍人,怎麼帶她去?就算可以,也太辛苦了,玫兒一向嬌生慣養,怎麼受得了?
  “對,要隨軍。日後,他……回軍,在家日子稀少,我自然是要去的。我不怕,再辛苦,還能苦過練武?”她見我神色不贊同,又說了一大堆理由。
  我想想,聽起來還很有道理,完全被說服了……我沒經歷過,只知道會很辛苦,但不知道具體情況,也拿不出理由來反駁,只好默認。反正以姑爺那軍銜,貌似不能帶家屬,玫兒找不到法子就不會去了。
  婚前要緊的是整理嫁妝。這事兒我隨母親做過,不太明白她焦頭爛額的樣子,真的自己做起來才發現,太麻煩了!每一樣東西都要斟酌衡量,除傢俱不用我管,其餘都要我來整理,太太不管——哦,不對,玫兒出嫁,全家輩分提一提,太太現在要叫老太太。首飾要炸、要重做、要買、要定制,還得考慮到以後用不用、怎麼用、保質期多久,布料更麻煩了,流行時髦自古就有,有些很好的布料第二年就不時新了;還有林林總總……與嫁妝比起來,貌似更麻煩的嫁衣反而輕鬆,直接把尺寸、原料交給繡娘,拿成品就行。
  對了,還有女兒紅。這年頭,一般人家在女兒出生時就埋下女兒紅,並積攢木材放幹。勳貴人家少有埋女兒紅的,打傢俱的木材更是不用早早放著,直接去買就行,莊子上也有。我因對此感興趣,埋了幾壇女兒紅,婚宴時要拿出來給賓客喝,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若味道不好還是賞人了事。
  好容易在婚禮前半個月全部整理好,六十四抬,另嫁妝裡有二十萬兩銀票,列在清單裡。這是玫兒要求的,我本來想給她湊八十一抬做面子,她說這些東西不如折成銀子,裡子比面子要緊。我想想,有道理,遂折出四萬多兩,加上聘禮原有的五萬兩,再湊個整,十萬兩銀子。老太太給她添妝時塞了五萬兩,代嬋給了二萬兩,我再塞了三萬兩,也就湊足二十萬兩了。要是變成嫁妝,應該有一百二十八抬吧。
  看看這嫁妝,對比迎春的五千兩銀子,還不算多年後銀價浮動,差距太大了,四十倍!一個是身份不同,一個就是榮府本身被掏空了吧。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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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全

  
  玫兒新婚一個多月,便隨姑爺離京,去肅州了。我一下子空落落的,不知什麼滋味。
  帶孩子去代嬋家玩,她生了二子,長子七歲,正是換牙的年紀。我們逗他,問:“幾歲啦?”他特文雅、特一本正經地說:“齠齔之年。”一邊說,一邊牙齒漏風。我們都笑得不行。
  【注:齠齔讀作tiao2chen4,換牙的意思,代指小孩子七八歲。】
  笑完了,讓孩子們自己出去玩,我和代嬋聊天,說到寧府的二爺賈敬。自賈敷夭折,賈敬就是寧府的獨苗苗,一家子寵溺,好懸沒長歪。而且努力用功,很有讀書天賦,年紀輕輕考了秀才,還不到十六歲。
  “聽說東府和北靜王府走得很近?”
  我茫然,“四王八公不是一直很近嗎?”
  “我是說敬兒與北靜王世子,他們近日來仿佛很要好。”代嬋說,“前兒我婆婆進宮,回來後就問這事兒。不知娘娘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叫我探探消息。你若不來,我過幾日也要去的。”娘娘是指太子妃。
  我壓根搞不清楚這些東西,想了想,說:“我回去問問老太太。”
  代嬋無語,“不是吧,你這也不知道?”
  我尷尬地說:“沒這根筋。”
  “你比大哥還呆,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吐槽,“你這樣真不行,怎麼跟人家聊天、八卦?”
  然而不會就是不會,就像代嬋永遠學不會劍術一樣,我也學不會打探消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玫兒在時我靠她八卦,她一走,我就懵了。
  我回去問老太太,她跟我解釋了幾句,我完全沒聽懂,最後她深吸一口氣,說:“罷了,待嬋兒來,我親說與她。”
  我:“……”我怎麼越來越笨了!有沒有天理啦?
  這事兒吧,最後我算明白了,賈敬與北靜王世子是真•要好,一見相投,鐵哥們兒。宮裡純粹是閑的沒事兒幹,到處八卦,還越講越誇張(北靜王世子長得比較娘,又喜歡養戲子,所以這個誇張的方向……嗯,大家懂的),太子妃後來一聽,咦,這好像是她二嫂子家?遂在她娘入宮時提了一句,主要是出於八卦的心態,這方面的八卦很少見啊!而代嬋的婆婆沒搞明白,以為有什麼陰謀或內情,回來就問代嬋,代嬋被她誤導……結果鬧了一個烏龍。
  好在這八卦沒傳到東府那裡,萬幸萬幸。否則以賈敬的少爺脾氣,聽到了傳聞,不知會怎麼暴走。
  玫兒每季送信來京,信裡總是說好的。我雖智商比不上她,自己閨女說的是真是假還是看得出來。她和姑爺感情好,我當然高興,但她從來都對那邊兒生活閉口不談,只說一些趣事兒、軍營的事兒,還有姑爺的事兒。還說,把她自小的像冊給姑爺看,姑爺說很有意思,遂繼續畫下去,並把他們的畫像寄了幾張過來。有張一人拿劍一人拿刀切磋武藝的畫兒,我沒敢讓老太太看到,悄悄收起來了。顯見小夫妻倆過得不錯,但生活品質很是不好。
  一走幾年,再也沒見過玫兒,只能靠書信聯絡,我懷疑再見時要認不出她來了。雖說經濟不發達,好在肅州較為和平,沒有戰爭,只有一些外族會來小襲擊,軍官的家眷都在內城,很安全。
  我都奔三了,又懷了一個,女胎,應當是賈敏無疑。母親和嫂子一塊兒來看我,說我:“兒女成雙,父母健在,一樣不缺,正是做全福太太的好人選。”我想了想,還真是。可惜玫兒未在娘家及笄,不然我還能給她做全福太太呢。
  母親倒是給姐姐做過全福太太,也沒給我做過,我和玫兒都沒辦及笄禮。
  說到這個,又想到,“玫兒的信過幾日該來了,不知和姑爺怎麼打算。該要一個孩子才好。”她快十七歲,是該打算要孩子了。親家對這事兒貌似催得蠻緊的,因玫兒至今還沒懷過。
  正說著,翡翠急急進來,“太太,公公來了,要宣旨呢。”
  我們都一驚,我趕緊出去,太爺、老太太和賈代善都出來了,赦兒與政兒也被叫了來。也不知什麼事情,半點兒風聲都沒有。
  傳旨公公一言不發,待我們跪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永康二十二年十月,征南將軍吳澤之六子、神武將軍吳柯,堅守肅州,忠義殉國,追封忠烈侯。神武將軍吳柯之妻、榮國公賈源之長孫女、光祿寺署正賈代善之長女吳賈氏,力挽狂瀾,取西靖元帥首級,大敗靖軍,隨夫自刎,巾幗英雄、貞潔烈婦也,追封忠義侯、鎮北夫人。欽——此。”
  尖銳的嗓子讓我腦袋一陣眩暈,怎麼回事?追封?玫兒死了?玫兒和姑爺都死了?別開玩笑了!狗屁忠義侯,玫兒怎麼可能自殺?
  我去看賈代善,他如遭雷擊,流下淚來;再去看老太太,她一臉震驚,隨後變得哀痛。在最前面,太爺抖著手接過聖旨。
  真的?不,這一定不是真的,你們被騙了,這是瞎說的,胡編亂造的——玫兒絕不會自殺!
  我心跳如雷,忽而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賈代善正坐在床邊,頂著兩隻發黑的魚泡眼。
  “我夢到玫兒死了。”我說,“有公公來傳聖旨,說玫兒和姑爺死了,要追封他們為忠烈侯、忠義侯。太不吉祥了,怎麼會做這種夢呢。”
  我希望他說這只是夢,不是真的,玫兒還好好兒地活著。
  但沒有。
  賈代善抱住我,說:“別太傷心了,你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呢。”
  那一瞬間,我覺得天都塌了,整個世界顛倒過來,失去了顏色和生命。我嚎啕大哭,賈代善抱著我也哭,我們抱頭痛哭直到失去力氣。
  我停不下眼淚。其實我從來不是愛哭的人,可就是停不下來,眼淚它自己要流出來。所有人都安慰我,我知道他們也傷心,但不能理解我的感覺,因為他們沒有失去唯一的女兒、頭一個孩子。我覺得我快哭瞎了,去吳家參加喪禮時卻看得一清二楚。
  給玫兒稱體重、畫像冊的樣子仿佛還在昨天,我才剛剛把她嫁出去,她明明還很小,有長長的、長長的一段路要走,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接到聖旨後第三天,終於收到了玫兒一個月前送來的信和禮物。可筆墨尚在,音容猶記,人卻消失了。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明白,什麼叫白髮人送黑髮人。在吳家哭靈時,大概只有親家母比我更傷心。我還有赦兒、政兒和肚子裡的女兒,她卻只有一個兒子,唯一的兒子死在她前面。
  西靖怎麼就打過來了呢?早知道玫兒會死,我就該讓她回京。——不,當時她說要隨姑爺離京時,便應當攔住她,不讓她跟著姑爺離開。我但凡堅持一下,她說不定就不會去了。——從一開始,成親以前,我就不應該由著她,非要嫁給姑爺。結婚才三年多就死了,連孩子都沒有,有什麼意思呢?我寧可她嫁給不喜歡的人,過得不開心,也要活得久一些,活到有自己的孩子,活到年紀老邁,活到我壽終正寢。
  不,這是我的錯,全都是因為我粗心,不在乎原著。玫兒出生時我就該想到的,賈敏的三個姐姐都死得比她早,我怎麼沒想到呢?我甚至沒多想一點,自以為玫兒身體健康、腦袋聰明,必不會和古代女人一樣容易死。我多麼愚蠢啊!
  莫非這是劇情的緣故?因為曹公那一句話,我的玫兒就得死?
  我甚至不願意看到兩個庶女。是啊,她們和我的玫兒一樣,也是要死的,敏兒也是要早早死在我前面的,既然要死,她們幹嘛出生呢?我又幹嘛活著?
  我每日怨天尤人,早已動了胎氣,敏兒出生時才七個半月,先天不足。
  直到把敏兒抱在懷裡餵奶時,我看到她憋得通紅吸奶的模樣,忽然就覺得,慢慢活了過來,又有了那種生動的、生機勃勃的感覺。
  她那麼努力地要喝到奶,那麼努力地活下去,我要保護她才行。我要讓她一直活到長大,活到有自己的孩子,活到年紀老邁,活到我壽終正寢。對,玫兒沒有的,我要讓她全部擁有。
  其實我還是想不通,還是埋怨自己,還是痛苦不堪,但我已經不想去死了,我能夠面對玫兒離世的現實。我從小女兒那裡得到了力量,活下去的力量。
  敏兒砸吧著嘴睡著了,我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就算你命中註定死在我前面,我也要想辦法逆天改命,讓你活到九十九。
  以及,對不起,玫兒,永別了。

  ☆、天地變換

  赦兒十六歲,娶了世家女徐氏,其父任職翰林院,大伯和太子太傅是忘年交,算半個□□。就親戚關係而言,赦兒媳婦是老太太的侄外孫女,親家母和賈代善是嫡親的表兄妹。本來徐家不願把閨女嫁給文不成武不就的赦兒,後來赦兒給親家公淘了幾件古玩。親家公平生沒甚喜好,就是愛字畫古董,見了很是歡喜,遂把女兒嫁來。——這女婿挑的也太草率了吧!
  可見愛玩兒還是有點好處的,我跟赦兒說:“你媳婦看這些的眼力不知如何。倘她與你一樣兒眼尖,往後家裡沒錢了,你們還能去開個古玩店,靠這個賺錢。”
  赦兒無語道:“她和岳父一樣眼拙,沒這個天賦。”
  赦兒媳婦一直沒懷上。過些年政兒媳婦王氏進門,她還沒孩子;太爺賈源去世,孫輩守孝一年,更沒消息了;再過兩年政兒媳婦生了珠兒,她還是沒懷孕,頓時壓力山大。
  我不愁,知道她會生賈璉——話說賈璉是她生的吧?其他人卻都很愁。赦兒媳婦各種求子,太醫也診治過,夫妻倆都沒問題,可偏偏生不出。我安慰她,說:“這是緣分未到,放寬心,過幾年自然會有的。”她應是應了,然而越發愁煩。
  老太太也愁得很,她年逾古稀,沒什麼心願,就想看重孫子。結果政兒有孩子了,赦兒卻還沒有一兒半女。她也不是不重視珠兒,但老太太的觀念裡,長子長孫的後代更打緊,繼承人嘛。要說起來,她寵珠兒可是寵得很,要星星不給月亮。
  榮府也算四世同堂了,除了玫兒,沒什麼不完美的。
  敏兒與赦兒媳婦很處得來,倒不是說她就不喜歡政兒媳婦,只是政兒媳婦文化程度不高,她倆沒甚共同語言。赦兒媳婦比她大得多,帶著她像帶女兒一樣,空閒時還會教她念書。
  萬幸,過一年,赦兒媳婦與政兒媳婦相繼懷孕,生下賈璉和元春。老太太開心得出去走親戚,帶著三個小孩子,逢人炫耀。我們都膽戰心驚,生怕她一個不好,跟著太爺去了。她平時不運動,一身富貴病,走幾步就累,還滿面紅光,看起來特嚇人。好在,她並沒有因病痛而死,離世時非常平靜,走之前居然還告訴我們:“我要走了,你們去給我準備後事吧。”把我們嚇一跳。說完不久,她就離開了。
  傷心是必然的。我嫁來幾十年,老太太一直對我很好,她是個溫柔和善的人,沒什麼脾氣,也放縱我做一些閨秀千金不會做的事情。那麼多年相處,我早已把她當做至親,和自己母親一樣。
  人去了,其他人還要過下去,就好像玫兒離開了,我還過得好好兒的一樣。
  很多時候,當悲傷沉澱下來,那些痛苦會漸漸消失,只會記得開心的事情,每次想起都感到一種惆悵的幸福;所以死者大於天,死去的人總能讓人想到好而不是壞。這大概是每一個生物都有的自我保護機制吧,摒棄傷痛,保留幸福。
  日子越發平順起來,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特意鍛煉三個姑娘並兩個兒媳的身體,政兒媳婦活得久,然而其他四個都是早死的命,我只能想辦法讓她們擁有健康的身體、鋪順他們的道路,盡我可能。
  我和賈代善給二姑娘、三姑娘尋了兩門親事。一個是商戶家的舉子,有錢,不會過苦日子,對方也要依賴榮府,好好待她;一個是政兒的同窗,人品有保證,和政兒交情好,不會虧待姑娘。不管怎麼說,我盡了我的責任,給她們挑選各方面而言都比較好的夫婿,也保障她們在夫家的地位。
  賈代善原來想要讓她們聯姻太子|党,甯榮二府不算完全的太子|党,但是就姻親方面非常偏向。我覺著吧,先不說這聯姻有沒有用處,光看當事人,她們高嫁不一定過得好,反而低嫁的話有娘家做後盾,日子更舒心些。賈代善後來被我說服,才挑了這兩個女婿。
  最要緊的,是敏兒的親事。
  敏兒年紀漸長,提親的人也不少,甚至由於玫兒死後的名聲,提親者眾多,一半兒都是將門,但我總能挑出刺兒來。將門不可能,玫兒的前車之鑒還在,我沒什麼國家大義,就一俗人,普通人,只想讓自己閨女過得好;林如海更加不用想,我怕敏兒嫁過去早死,君不見林家幾代單傳,總歸是身體有問題,才會在沒有計劃生育、合法三妻四妾的古代那麼人口凋零;可是,其他候選人全都遠遠比不上林如海。這要是差得不多,我還能考慮考慮,然而能有林如海一半優秀的都罕見,何況相近呢!敏兒雖說嫁給他命運不大好,至少婚後琴瑟和睦。
  賈代善特別滿意林如海,無數次企圖說服我:“林家公子有什麼不好的?林大人只有這一位公子,嫁過去沒有和妯娌、小姑間的問題,也沒有婆婆要伺候。他又上進,出身也可以,況林大人簡在帝心,侯爵多襲兩代,日後前途無量,哪兒有不好的?林府還很近,你要去看隨時都能去。你到底哪裡不滿意呀?”
  我真是有苦說不出,簡直跟我在無理取鬧一樣。可我真的怕敏兒嫁過去無子又早死!無子沒關係,有兩個哥哥,敏兒不愁過不好日子,頂多壓力山大,可早死怎麼辦?到時候絳珠仙子一出生,一僧一道上門來,完了,全家都死光!
  不對,也不能這麼說,沒有林黛玉,敏兒嫁給別人,說不定還有王黛玉、李黛玉。哎呦喂,這可怎生是好!
  一開始賈代善還勸我,後來看我死不同意,也生氣了,說:“你要是找不到比林海更好的,就把敏兒嫁給林海!”
  我真想沖上那什麼離恨天找警幻仙子,問問她,能不能別讓神瑛侍者和十二金釵投生在咱們家?她們是很好,可我怕呀!特別是林黛玉,看《紅樓夢》的時候有多喜歡她,我現在就有多害怕,甚至十倍、百倍的害怕。她是天上的仙子,只是來人間走一圈就走,我卻要因此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苦嗎?
  曹公你那麼喜歡林妹妹,怎麼不讓她父母雙全呢!豈可修!
  我急得團團轉,召集赦兒、政兒和兩個兒媳,把難題列在他們面前,道:“現在的緊要目標,便是找到一個不遜于林大人之子的人選。”
  兩個兒媳一言不發,赦兒叫道:“啥?太太你不是在蒙我吧?”
  我瞪他一眼,“瞎說八道什麼呢!當然是真的,認真的,很重要的。”
  赦兒道:“別,還不遜色于林海,我連有他一半兒厲害的都找不著,上哪兒找去?二弟說不得還認識。”
  我看向政兒,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林公子之才、貌、德皆萬里挑一,敏兒怕是尋不著更好的了。”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老大家的?”
  “媳婦愚鈍,一時想不到。”
  “老二家的?”
  “媳婦愚鈍。”
  好吧,他們靠不上,我……我也無計可施。
  為今之計,只能以敏兒年幼拖一拖了。她才剛十五,爭取在三年內找到合適的人選吧。
  我不是不心動的,真的,敏兒和林如海是天作之合,極其般配,站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可般配不能當飯吃,我一想到敏兒死得早,就打退堂鼓。
  然而,我和全家人的注意力,很快從敏兒的婚事上轉移了。
  永康三十七年夏,太子造反,失敗後自盡。太子母族、妻族、詹事府、太子|党、叛軍世家……所有相關的人員,全都一族滅盡。沒有誅九族,卻也和誅九族差不多了,甚至更為厲害。
  京城血流成河,每天都有許多斬首、流放、充作官奴的人。
  代嬋一家也在其中。儘管姑老爺家已經分家,姑老爺畢竟是太子妻舅,況他是鐵杆杆的太子|党。代嬋和她的三個兒子、未出嫁的小女兒,以及三個兒媳、孫子孫女們,統統斬首。我還記得她家老大年幼時裝模作樣地說“齠齔之年”的樣子,可愛伶俐,仿佛還在昨日。而現在,全都沒有了。
  同時受到牽連的還有赦兒媳婦和賈敬。赦兒媳婦的伯父雖然與此事無干,但他算大半個太子|党,與太子太傅私交甚篤,徐家這一支統統充作官奴,她伯父家流放。赦兒媳婦一聽這個消息,登時昏死過去。醒來後藥石罔效,太醫說這是心病,若想不通,只怕就要準備後事了。
  賈敬的老師是太子|党,賈敬雖然考中了進士,但還在翰林院熬資歷,沒有實職;又有北靜王這個鐵哥們想盡辦法保他,並賈代化生前深得帝心;更兼太子|党的小魚小蝦實在太多,清算不過來,才沒有被波及。但也官途無亮,自請辭官,出家做道士去了。
  榮府人人自危,這些受到牽連的人,哪樣不是姻親、同族?賈代善原本只是滿意林海,如今是恨不得立時把敏兒嫁過去。林大人是皇帝的心腹,賈府如今需要這一門婚事作為保障。
  我沒辦法反對。在我和賈代善為了這件事吵起來時,敏兒進來,對我跪下,磕頭,說:“求太太允准。”
  那一刹那,我不知道有多少委屈、多少眼淚,奔流而出。
  這到底是誰的錯?我突然發現,我曾經把一切錯誤都歸到自己頭上,甚至其他人、作者的身上,然而這不是任何人的錯,而是這個社會、這個皇權、這個命運的錯。
  我多麼希望,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它帶給我快樂、幸福、家人與羈絆,更帶來痛苦、無助、悲傷與離別,使我眼看著命運的車輪,一點一點地,按著軌跡轉動,無計可施。

  ☆、半老徐娘

  赦兒媳婦全家受難,她作為出嫁女不受牽連,然而打擊太大,雖有賈璉安慰他母親、並赦兒陪著安慰她,到底還是去了。我無意管家,讓政兒媳婦接手。政兒媳婦雖然是個悶騷的面癱【並沒有】,但為人和善,下人都喜歡,我還當她主事會出一些漏子,結果沒有,她做的井井有條。
  因赦兒媳婦去世,我便將璉兒接到身邊來。賈代善偏疼會讀書的珠兒,我卻更喜歡伶俐聰慧的璉兒。並不是偏心,只是青菜蘿蔔各有喜好,人之常情罷了。要說看重,反倒不同,賈代善看重身為長子嫡孫的璉兒,我則看重自小早熟穩重的珠兒。
  敏兒婚後日子順遂,除去多年無子,沒什麼可挑剔的。然而在這年代,無子到底是天大的事兒——即便現代也很緊要,故此林海仍置了幾房姬妾,然而依舊無有所出。
  我送走了年逾古稀、幾近耄耋的父親,幾年後又送走得了老年癡呆症的母親。去姐姐家做客時,發現姐姐都長出一根白頭發了。
  有時候我照鏡子看看,才發覺,自己已然是半老徐娘。無論保養得多好、妝畫得多美,都不能阻擋時間的侵襲。惆悵完了,心裡琢磨,找誰打球呢?
  赦兒妻孝一年後,需要續娶。我與賈代善琢磨許久,想想還是要徵求赦兒的想法,他早已成年了,遂問他:“你自己有什麼想法沒有?”
  赦兒道:“續娶做什麼?”
  我竟無言以對。他比原著的賈赦是要好,但依然貪花好酒,只不過在他媳婦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如今他媳婦去了,固然是悲傷了一陣子,出孝後又開始尋花問柳。他若娶了填房,不管是不是邢夫人,也不管是不是長得漂亮,除了頭幾月親熱,以後必定不好,畢竟不是徐氏那般結髮夫妻、年少相伴,沒什麼情分,必厭煩繼妻管束。
  可我又不敢給他找一個厲害媳婦,若對璉兒不好怎麼辦?邢夫人那樣兒,別看軟弱可欺,挺不直腰杆,對賈家來說有點下面子,好歹管不到璉兒頭上。
  我覺著,這不行。
  可怎麼辦呢?
  賴大家的——這原是我第二批大丫鬟裡的鴛鴦——建議,讓赦兒帶著璉兒。赦兒身無官職,平日無所事事,除了來我院子裡打打球、耍耍劍,就是去找女人、看古董、喝花酒。
  可我不放心,怕他帶壞璉兒,璉兒還小呢,若長大後像他爹我不能說什麼,但成親以前不能那樣兒。
  賴大家的道:“不如叫大爺帶著二哥兒,在太太院裡習武打球?爺們兒正該摔打摔打,長得皮實,身子健壯才緊要。”
  我想想,有理,我看著他們,諒赦兒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說些胡話。
  說到這個,便又想到珠兒,他愛讀書是好事兒,死得早就慘了,得讓他跟著習武。遂叫赦兒每日帶著他兒子、侄兒、侄女兒在我院裡打球,練練劍騎騎馬。
  然後,然後赦兒就帶著他們去爬樹鑽洞了。
  我:……
  算了,反正玫兒赦兒小時候也這樣兒的,老太太那會兒都睜隻眼閉隻眼。
  看他們去掏麻雀蛋,我有點兒心癢癢的,分外想加入他們。我都好久沒掏鳥蛋兒啦!完全勾起了我的童心來著。
  看他們做叫花雞,我也有點兒心癢,上次做叫花雞是什麼時候?這方子還是我經過無數實驗總結出來的呢,吃起來又香又酥。
  看他們下水游泳捉魚(觀賞錦鯉),我更心癢。大熱天的,誰要吃碎冰啊!游泳才是正道!多涼快多舒爽呀,叫上政兒與政兒媳婦,一起游。
  政兒媳婦著實學不會,我引以為憾,她大概看出來了,之後苦學游泳,總算能狗刨式遊上5、6米。
  就是他們游泳時不肯穿泳裝,非要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旁邊只有同一性別的也不肯露胳膊露腿,我特煩這個。女的就算了,情有可原,男的矯情啥啊!
  夏末,赦兒一姨娘說是懷上了,大約次年二月生,我估摸著就是迎春。紅樓沒提過迎春生日,但很多說法都說迎春生於二月初二、惜春生於四月初四,因元春、探春生於正月初一、三月初三。且二月二乃入春時節,正合“迎春”之意。
  說實話,我不太明白,二月二龍抬頭,設定生在這日子的迎春怎麼會那麼懦弱可欺、淒慘死去?不應該是逆襲的人生、光芒萬丈的女神嗎?要不然她就是沒生在二月初二。我私以為,若她生在二月二,以曹公樣樣射影的德性,必然不會這麼寫判詞。除非曹公根本沒設定迎春的生日,元春與惜春的生日相似只是一個巧合。
  元春這丫頭第一次看到家裡有比自己小的,興奮地直盯著那姨娘,晚間偷偷跟我說:“太太,給弟弟吃一口冰好不好?”
  我無語,“弟弟還小,比你還小呢。你現在能吃冰不?莫說我,你奶奶都不會給你冰吃,況你弟弟那麼小,會吃壞肚子噠。”元春自從吃過一小口冰後,就念念不忘要吃冰。因恐小孩子貪嘴,腸胃又較弱,我們都嚴防死守,不讓她吃冰,現在她說什麼都會扯到這上頭。
  元春撅撅嘴,撒嬌:“不會吃壞肚子噠,我上回還吃過呢。”
  “就那一小口,只當嘗嘗鮮了,萬幸你沒鬧肚子。這哪兒能多吃。”這種冰寒的東西,冬天吃還可以,頂多是冷,不會生病;夏天吃得多很容易受寒,我上輩子腸胃不好,尤其受苦,教訓深刻。
  “不多吃,不多吃,就吃一點點兒,真的!”雙眼皮卡皮卡地閃著光,看著我。
  我被萌到了,掙扎地同意:“好、好吧,給弟弟一口,你可別想偷吃啊。”
  遂讓丫鬟給赦兒的姨娘送一份冰去,並親盯著只能嘗一小口。等端回來一看,還真的是一小口,跟沒動一樣兒。
  元春道:“太太,弟弟都吃過一口了,我也能吃一點兒吧?我比弟弟大好多呢!”
  我:“……”我就知道!在這兒等著呢!
  “不行,沒得商量。”
  “太太∼”這撒嬌音真是一波三折,婉轉動聽,賣萌等級又上升了!
  “這個……這要你奶奶同意才行,我可不想讓你生病。”
  “哎呀,不讓奶奶知道就行了嘛,我真的就只嘗一小口、一點點兒!”
  我動搖了半晌,最後咬牙一閉眼,“不行,這事兒沒得商量,除非你奶奶答應。”
  元春見實在說動不了我,遂歎著氣,一躍而起,跑去她娘那兒賣萌了。
  我松了口氣,這丫頭賣萌段數越發高超,我差點兒就抵制不住啊,幸好及時轉移陣地。也不知道她娘受不受得住。
  ——事實證明,她娘也抵擋不了,拜倒在閨女的賣萌攻勢之下。在元春歡脫地跑過來、一臉開心時,我就知道了。
  真想知道這無師自通的賣萌手段是遺傳自誰的……我記得我們全家都沒這樣過,莫非是賈代善小時候很會賣萌?不,大概是政兒媳婦小時候愛賣萌吧……完全無法想像呢,我的腦海裡蹦出年幼版的政兒媳婦,一邊面癱著悶騷、一邊向大人賣萌的模樣,天啊——太違和了。
  不過,面癱蘿莉貌似也很萌的樣子。
  迎春的姨娘生產時去了,她又沒有嫡母,我便抱來身邊。大約每一個穿越者、每一本同人文,都想改變迎春懦弱的性子,改變她嫁給孫紹祖的悲慘命運吧,我更不例外。這是我孫女,我怎麼可能捨得?
  因著此事,賈代善又想給赦兒找填房。他說:“長房沒有當家奶奶,終歸不美。寧可挑一家小戶,卻要賢慧大氣的好女兒,嫁妝暗暗地給女方備上。”
  赦兒無所謂,道:“父母做主即可。”
  我一面暗搓搓地覺得娶人家閨女是磋磨了人家一輩子,一面又認為各方面不好的女孩配不上我兒子。我在腦海裡唾棄了自已一把,你這個極品婆婆!
  之後經過多方考察,我們還是一致看上了邢家大姑娘,即原著裡的邢夫人。和紅樓裡貪財的邢夫人不同,這位邢姑娘方方面面都非常優秀,難怪會被看上做榮府大奶奶。也不知日後是怎麼進化——怎麼退化成那個奇葩邢夫人的。
  邢家雖小門小戶,只是相較于榮府而言,實際上邢家是平民中家境很不錯的人家,不然也不會養出優秀的邢氏。
  赦兒再婚後,小夫妻倆也算親熱了一陣子,然而赦兒和她談不到一塊兒去,不久就冷淡了。邢氏沒有生育,自從政兒媳婦把管家權給她後,不知怎麼地,開始向財迷發展。我搶救了幾年,發現完全徒然,只好眼睜睜看著她每天來請安,都一副掉進錢眼的模樣,真是……挺萌的。
  完了,我的審美是不是被扭曲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了?
  我、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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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還曆

  政兒媳婦因她父母去世,守了幾年孝,待出孝後,人到中年,又懷了一胎。這應是寶玉了。賈代善近年來身體不太好,聽到說又得了一個孫子,高興起來,又想到珠兒的大事,跟我說,珠兒年歲到了,合該娶妻。
  我:……珠兒才十四好嗎。
  珠兒很會讀書。這年頭功名難考,他虛歲十四就考出秀才,固然有家境富貴的原因,也是出於自己上進。賈代善見長孫能走清流,遂打算給他尋一房書快世族。賈家雖然也稱為書快世家,到底有貴無權,賈代善本人官不大,完全靠太爺余蔭及皇帝拂照。
  婚事該父母做主,賈代善跟政兒說了意見,政兒很認同,他也喜歡讀書人家。這孩子和他大兒子不一樣,智力都沒點在讀書上,他兒子智力全都點在讀書上。他兒子都秀才了,他還沒中舉,因此對珠兒十分之期待,盼望他能夠金榜題名,覺得成親容易給學習拖後腿。可賈代善的意願太強烈了,作為子女也不能違背父親。
  這事兒吧,我也覺得結婚太早不好。又不是二十四歲,這才十四呢,早早結婚對孩子身子更吃不消。
  好歹勸了賈代善,叫他歇了這念頭。
  這先不提,政兒媳婦果然又生一子,生而含玉,闔家大喜,起名寶玉。因怕壓不住福氣,遂把名字散了去,讓下人、乞兒也都直念其名,好壓一壓。我對這種說法無言以對,想想無傷大雅,也就罷了。
  這種奇人異事實際上並不少見,不過權貴家罕有。皇帝大概也愛八卦,還特意招人進宮看看寶玉,賞了些東西。
  我穿越前,不知看了多少同人,道這玉被大張旗鼓地傳出去如何如何不好,又如何如何會引帝王猜忌,更如何如何被其餘權貴當做笑話看。穿越後方知,壓根兒不是。
  這就是一稀奇事兒罷了。好像舊年傳說,京郊有一戶窮苦人家生有一女,出生時天降彩光、有鳳來儀,先皇后聽說後很是稀奇,賞了些珠寶金銀下去。然後?然後就沒了,只不過給百姓增添一項談資。十數年後那女子嫁一普通布衣,生了一兒二女,也沒見有多不凡,更沒見有什麼貴人去找麻煩。
  至於銜玉而生就會有前途什麼的,純粹是一種美好祝願,不能當真。至少那些上門的親戚權貴,沒兒子的羡慕,有兒子的稀奇,我就沒見過什麼“淡然一笑,並不當真”的,至多有人以為嬰兒含玉並不可能,是以訛傳訛或胡編亂造。
  總之,寶玉的出生給京城又帶來一個八卦,隨後大家該幹嘛的幹嘛。只有政兒平日把小兒子抱去書房,對著他念四書。
  赦兒:“……老弟,你信不信你兒子以後最恨的就是讀書?”
  政兒:“大哥慎言!”
  赦兒嘖嘖道:“我跟你說,小孩子都有叛逆心理的。太太就說過,中二期的小孩,你要他往東,他偏要往西。我侄兒生來叼著塊石頭,那是大寫的一個聰明啊!中二期肯定特別早、特別久、特別烈,估計聽你念著念著,就煩透了聖人言孔子書,一輩子都對它又心理陰影。”
  “這……”政兒遲疑道,“不能吧。”好像有點兒道理啊。
  赦兒就是大寫的一個忽悠,說:“你還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就皮得很,老爺揍了不知多少回,每次都虛心接受、屢教不改。明知道大人是對的,可心裡那股彆扭勁就是怎麼都拗不過來。當爹的說要好好念書,兒子就不幹。”
  政兒:“……”那是你自己吧。我就沒進過中二期好麼,太太親口為憑。
  赦兒繼續忽悠他:“你看寶玉那麼聰明,比我小時候還伶俐,以後肯定比我小時候叛逆啊!你說我講的對不?”
  “並無不妥。”
  “所以呢,你就得反其道而行之,你要是想讓他往東,就得明面上叫他往西,那他就會偏生想著要反過來,自然往東去了。所以你越是想讓他念書,就越不該對著他讀四書,應該陪他好好兒地玩,玩到他都不想玩、討厭玩了,你還逼著他玩,他自然就會看到珠兒這個榜樣,去學珠兒讀書,而不聽你的。”
  “珠兒沒有中二期。”
  “咳,這個,”赦兒眼珠子一轉,笑嘻嘻,“他像你嘛,從小是個愛念書的乖寶寶。但是寶玉像我啊,你看他長得多像我?又跟我一樣漂亮,又跟我一樣聰明,以後必定跟我一樣叛逆。二弟,為兄勸你,對孩子的教育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政兒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半晌道:“大哥言之有理,只是這其中分寸卻是不好把握。”
  “怕什麼,我來幫你。”赦兒一拍他肩膀,摟著拖出門。
  “……”圍觀了大兒子忽悠小兒子全過程的我。
  政兒的智商什麼時候降到這程度了?夭壽啊,一定是我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對。
  下午,我得到了赦兒今天第四次更衣的消息。
  “這次是什麼?”我問鴛鴦。
  “二爺說,陪寶玉玩就該連換尿布也會,結果大爺被寶玉的童子尿撒了一臉。”
  “……”果然,政兒最拿手的就是扮豬吃老虎,切開來都是黑的。
  很快,敏兒信來,道她懷了孕。我雖說早就知道,卻仍舊禁不住的歡喜,遂與賈代善立遣人收拾了幾大車東西,赦兒政兒也附送了不少,運去揚州。
  我憂心敏兒懷的不好,原著說過黛玉胎裡帶病,且敏兒沒有婆母照料,只怕身子沒養好。便與賈代善商量著,去看敏兒,照料照料。
  賈代善直接否決了,“你去了只能添亂,敏兒莫非要挺著肚子給你收拾院落屋子麼?況且,這路上舟車勞頓,你又暈車,哪有長輩為了出嫁女千里遠行的,你也不怕折了敏兒的福壽。”
  “瞎說什麼呢。”他講的也有道理,可到底不能安我的心。“政兒媳婦生寶玉前我就要去看敏兒,你不讓,現在我要去,又只能給敏兒添麻煩。你自己說說,有這道理沒有?”
  賈代善一口咬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為出嫁女勞動長輩的。你實在想敏兒,就打發赦兒或政兒去看看吧。”
  我心裡翻了個白眼,古代人的觀念啊。
  他既然十分不願意,我也只得算了,讓赦兒替我跑一趟。
  想了想,叫珠兒、璉兒也去。
  珠兒如今是秀才,不必太狠逼著,該行萬里路開闊一下眼界,對此政兒也很贊同,而且還能跟探花郎姑父請教學業——雖然說我覺得林海考探花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如今大概也忘得八、九不離十,譬如我讀大二時就把物理化學忘得一乾二淨。
  家裡沒人反對,只有政兒媳婦心疼兒子,可到底知道長子需要嚴教——和寵溺寶玉不同,她對珠兒的各方面都嚴加管教,我看到她對珠兒的樣子就仿佛看到前世的班主任,生怕她逼死了珠兒。腦洞一下,莫非原著裡珠兒就是被爹媽逼著念書以致於身體不好,一病而去,王夫人才對寶玉那麼放縱,不敢管教吧?
  至於璉兒,這孩子坐不住,一聽他爹要去揚州,就來撒嬌賣萌說要跟著去。我原就想讓他也去,自然無有不應的。
  其實我還想讓元春也去玩玩,然而到底時代不允准,只得遺憾地罷了。迎春尚小,自然不能去。
  走前,我一遍遍地叮囑赦兒:“已有下人前去收拾屋子,你們到時,便是尚未收拾好,也寧可在客棧落腳,萬不許勞動你妹妹!她大著肚子,不能勞神,不能憂心。去了不要直接下帖,先把信送去,叫她緩一緩,免得高興過頭,動了胎氣。”旁聽的珠兒璉兒嚇一跳,我趕緊安慰,“——我就那麼一說,不會那麼容易動胎氣的,敏兒身強體壯,胎像安穩。”
  赦兒點頭,接過話頭,“若在客棧住著,先等屋子收拾好、住進去了再上林府,免得敏兒操心;見了面要勸慰她別操勞了,將一應雜事交給嬤嬤即可;不要耽誤姑爺的時間,讓他多陪陪敏兒;叫珠兒璉兒每天陪敏兒多走動走動,活動身子,不要吃太多,免得孩子生不下來……”吧啦吧啦一大堆,他說得特順溜,都背下來了。
  我滿意地道:“不錯,其他的我也暫時想不齊全,待你到了那兒,隨機應變吧。只一點,要讓你妹妹歡歡喜喜、平平安安的。”
  “兒子知道了。”
  他們上路後,我和赦兒媳婦、政兒媳婦天天數著日子,估算他們走到哪兒了。
  兒行千里母擔憂啊,這話真不假,別說古代了,就是現代,孩子出個遠門,家長也要擔心。何況科技落後的古代,沒有電話、手機,連電報都沒有;出門靠兩條腿,遠一些靠馬車牛車,更遠的坐船走水路;要是水土不服,生個小毛小病,一時找不到大夫,就拖成大毛大病;萬一有個劫匪山賊什麼的,報警都沒地方去報,莫名其妙就折在路上了;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各種因素,比如沒有落腳點、沒有吃飯的地方、客棧的被子不暖和、衣服壞了沒得換之類。所以古代有句話,叫“父母在,不遠遊”,實在是古代人出遠門的不定因素太多了,不得不擔心。
  萬幸赦兒他們帶去的人多,一大隊,丫鬟婆子小廝護院一堆,又請了鏢局,安全方面沒問題。其他的,大多數都能用錢解決。
  逗弄逗弄寶玉,捏捏他的臉。小孩子胖嘟嘟的,對著邪惡的魔爪露出無齒的笑容,我被萌得抱住他狂蹭。
  不愧是曹公筆下的第一主人公、神瑛侍者仙人的轉世,可愛得能夠萌翻全世界啊有沒有!

  ☆、死生榮辱

  敏兒雖說三十歲上了,倒是生的比較順利,胎像也好。然而生下閨女後,發現孩子體虛,胎裡帶弱症。
  林海給女兒起名黛玉,帶在自己身邊,十分疼愛。
  赦兒幾個路上花了一個多月,在揚州住了三個多月,黛玉滿月後啟程回家,回來路上又是一個月,待到達京城的碼頭,已經離別半年了。
  珠兒頭一回和他父母分別那麼久,我也是放璉兒離開那麼久,實在想的緊。璉兒暈船,瘦了好多,還有點變黑。奇了,他出去過了個冬,怎麼沒變白?
  如今三月中旬,倒是快要入夏了(陰曆)。我猶豫著,是不是違背一下現在的審美,把璉兒曬成古銅色皮膚。
  珠兒年歲差不多了,政兒給他說了一門親,乃是新任國子監祭酒的女兒,李紈李宮裁。不管什麼時代,對於有錢有權有勢的人家來說,娶媳婦娶的都是丈人、妻舅和連襟,政兒看中的不是李紈這個人或她的才學,而是她父親的才學、官職和一門書快。比如我和賈代善定親,不是定我們兩個人的婚事,而是賈府與史家的聯盟。就好像天平兩邊的籌碼一樣,互相進行利益交換。當然,這種說法可能偏激了些,但事實如此。
  不管我有多厭煩這種事情,都無可避免地順著這條路去走。因為那是這個社會的衡量準則。
  然而沒等珠兒成親,探春才不滿百日,賈代善的身體狀況忽而急轉直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我知道原著裡,賈代善在寶玉很小的時候、甚至可能出生以前就去世了,但我一直覺得他身體健康,體魄強壯,至少活到八十八。如今別說八十八了,這才六十六,怎麼就出問題了?
  太醫跟赦兒政兒說話時,我站在屏風後偷聽,看到他搖著頭,說:“還請早些準備吧。”
  準備什麼?自然是後事了。
  我以為我會驚慌失措,然而我平靜地接受了現實。不是因為古代人六十多歲去世的很多,也不是因為我對他沒什麼感情。那麼多年下來,我和他生了四個孩子,每日朝夕相伴,互相吐槽,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共同渡過歲月的河流,他在我心裡和兒女一樣重要。
  可我的確傷心得很冷靜。
  我回到屋裡,賈代善一看見我,就笑了,聲音很輕:“我快不行了。”
  “胡說,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行。”
  賈代善道:“這叫接受事實。我都行了那麼多年,暫停一下怎麼了?”
  我被噎了一下。
  他見我不回答,說,“又去偷聽大夫說話了?”
  “別瞎說。”
  “哪裡瞎說。我一看到你的樣子,就知道你肯定聽到太醫說我不行了。”
  那一瞬間,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湧出淚來,怎麼都止不住。我問他:“我什麼樣子?”
  他做出哀怨臉:“滿臉寫著‘最後關頭我就哄哄你,讓你走得暢快點’的樣子。”
  我不由得想笑,一邊笑一邊哭,漸漸地又平靜下來。
  “我想吃炒栗子。”過一會兒,賈代善說。
  他去世以前,遞了奏本上去,把爵位襲給赦兒。皇帝又問起他其他子女,遂召政兒入宮覲見,賜做主事。就是個芝麻小官,不忙不閑,以政兒那不通庶務、不喜人情世故的性子,沒甚前途,往後大概也就升半品、一品差不多了。說實在話,他就算考中進士一甲,入翰林院,也就是在翰林呆一輩子的節奏。這純粹是性格問題。
  賈代善終歸是去了。
  他的喪事辦得浩浩蕩蕩,雖不比先太爺榮公那麼榮耀,也是規模浩大。不管在古代過多久,我都沒法習慣這種純粹作死的喪禮。什麼摔盆、哭靈,完全是折磨人。真心傷心的人,不需要靠這種折磨來讓自己更傷心,只會摧殘精神和身體;假裝傷心的人,這樣折磨他們也不會讓他們變得傷心。再說了,辦那麼豪華的葬禮,死人又享受不到,一毛錢的用處都沒有,反而浪費大筆銀子,找虐呢。
  幸好,賈家的喪禮再折磨人也比國孝好,更不需要結廬而居睡草棚。我雖然累得狠了,卻沒生病,只是休養了幾日。
  幾十年的夫妻,忽然離世了,總覺得空落落的,少了什麼。
  我從舊園遷到了西廊,赦兒帶著赦兒媳婦住進舊園,政兒遷到榮禧堂邊的東廊。我們這三院一調換,全家都在搬家。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太爺去後,先老太太從舊園搬去西廊,而我和賈代善搬入舊園。那會兒舊園不叫舊園,叫榮慶居。舊園原是東院,後因什麼風水之故將之與正院相隔開來,因此和榮禧堂隔著一堵牆,來往很不方便。我仍想住在東廊,要不是什麼神神叨叨的風水論,住後廊也比住舊園好。賈代善說,他也懶得搬,於是我們指揮人放下東西,打算物歸原位。誰知老太太聽到消息,拄著拐杖來,盯著我們搬家。看我們磨磨蹭蹭不想搬,乾脆坐鎮榮禧堂,隔窗望海,盯著我們搬。
  榮禧堂是正院,並不住人,只用來待客。白天還好,到了傍晚,北邊兒那風吹得陰森森的,嗚嗚響,屋子裡最是精緻華麗,又沒有人氣,膽子小的能嚇死。老太太迷信,一會兒就坐不住了,趕緊跑我們這兒來。這事兒讓我和賈代善偷偷樂了好一陣兒,打賭她會不會去求神拜佛給榮禧堂動土。結果壓根沒有,老太太去拜了三清,回來說老土不能動,維持原樣,更別說我提議的推翻舊園的圍牆了。老太太去世後,賈代善很聽他母親,不樂意違背老母遺命,至今沒動。
  其實我現在也想推掉舊園的牆來著,可赦兒迷信,被老太太薰陶的。反正現在麻煩的是他和他媳婦,我方便了,遂丟開不管。正好讓他多走幾步,鍛煉身體。至於他媳婦,坐轎子來去,不會累著,我也就罷了。
  珠兒出了孝,便趕緊完婚,如今要參加鄉試。
  記得原著裡珠兒沒活過二十歲,這是他的生死關頭,我就想讓他下次再考。然而政兒卻堅持,道他便是不過,也要先去考了才成。
  我拗不過他,又見珠兒身體健壯,並無不妥,也便同意了。
  然而命裡有時終須有,平日沒甚小病小痛的珠兒忽感風寒,病勢洶洶。太醫請了不知幾回,都搖頭歎息,政兒媳婦與珠兒媳婦再怎麼精心照料也沒有用處,他終歸二十不到便夭折了。
  珠兒媳婦哭昏過去,才發現肚子裡有了孩子,三個月了。
  我自珠兒大病便有心理準備,可他真的去世時,還是難免受打擊。細細想來,我這穿越多年,該死的都死了,除了那兩個打醬油的庶女活得好好兒的以外,什麼人的命都沒有改變。
  只盼著敏兒能好好地活下去,她還年輕,我也不多貪圖,至少再活個二三十年吧,活到五十歲、六十歲,不要年紀輕輕就死了,留下一個垂髫女兒。
  政兒媳婦不太歡喜珠兒媳婦,覺得她嫁進來沒幾月便克死了珠兒。我知道她這遷怒好沒道理,卻也體諒她喪子之痛,只是暗暗照顧珠兒媳婦些。
  別看政兒媳婦把寶玉當眼珠子疼愛,只怕十個寶玉在她心中都比不上珠兒一個。珠兒是她頭一個孩子,長子,是她與政兒新婚燕爾時得來的,奠定了她在賈家的地位,這本就不同;且珠兒聰明好學、孝順沉穩,寄予了她所有的期望,被她當做一輩子的依靠。這種打擊,不啻於我失去玫兒時的痛苦。
  我大略也明白為什麼她很少見蘭兒,並不是不喜歡,只是看到就想到早逝的長子,心中苦悶,不如少見。一如我對吳家,自玫兒過身我便與吳家幾乎沒有來往,不是反感,只是見了便難受。不管事情過去了多久,心裡的傷痛有無減輕,終究還是不願見到的。
  別說珠兒親爹娘,就是赦兒夫妻倆也難過。珠兒本就是全家的眼珠子,更是家裡的期望,就盼著他好好讀書金榜題名,撐起榮府的招牌呢。政兒和他媳婦不同,珠兒去後移情蘭兒,很是寵愛小孫子。
  璉兒年紀到了,我準備給他說親。他生母去得早,赦兒又把這事兒全權交給我,我實在是壓力山大,叫赦兒:“你也上點兒心!那是你兒子呢。”
  “我看二弟妹的侄女兒就蠻好的,可您不是說不要四家的姻親麼。”
  王熙鳳啊……我猶豫了。看紅樓的時候我蠻喜歡她不錯,可穿越多年,我就算什麼都記不清了,也還記得她心狠手辣害死幾條人命啊!實在不太敢讓我家璉兒娶那樣一個女子。
  然而話又說回來,王熙鳳雖心狠,到底不是天生的,可以慢慢教過來。她的性子我著實歡喜,除了愛吃醋外沒有什麼不好,而這愛吃醋實際上也不能算問題,至少我覺得璉兒風流才是錯事。
  我十分之猶豫。
  想想,結婚這事兒,當事人最有發言權,遂私底下悄悄問璉兒:“你覺得你王家二妹妹怎麼樣?”
  他臉有點紅了,大概明白我說的“怎麼樣”是什麼意思,道:“蠻、蠻好的。”
  “怎麼好?”
  “呃……”他卡住了,“很……潑辣?啊不對,是率直……也不是,逗趣?”
  “那給你做媳婦呢?”
  賈小璉的臉瞬間紅成蘋果,“老老老……老祖宗,這這這……這怎麼能……能……說出來!”處男就是不一樣,談一下這方面話題都要臉紅。
  “哎,怕什麼,現在就咱們倆,沒人聽到我們說啥。你說說自己心裡話,你願意不?要是不喜歡,就算了。你要喜歡,我怎麼也得給你求來。”
  看他實在不好意思,我也不催逼,道:“你老爺看中了鳳姐兒,我倒是覺得鳳姐兒雖然招人喜歡,只怕成親以後會壓你一頭,畢竟她性子要強,且她愛恨分明,說不定愛拈酸吃醋。你若願意,就說願意,若不願就推辭,莫說什麼叫長輩做主的話。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兒。行了,你自去好好兒想想,什麼時候想好了再給我答覆。”
  我也只能把醜話說在前頭,免得璉兒看中王熙鳳,娶回來後又天天爭鬥,哪兒是夫妻,簡直是對頭,每次偷情就仿佛打一回仗。如今璉兒看不出有風流性子,只盼他日後也好好對他妻子,不要學原著裡的樣子。
  過了些日子,元春宴請王熙鳳等幾個親戚家的女孩子,不知發生了什麼,總之璉兒來說,願意去王熙鳳。
  我便去告知赦兒夫妻倆,又和政兒夫妻倆通了氣。政兒媳婦做中人,去王家問問意思。
  王家也願意,自然皆大歡喜。於是訂了親,擇吉日完婚。

  ☆、六六大順

  璉兒成婚後,元春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相看到一半兒,還不待我們定下,宮中一道旨下來——勳貴各家出一女入宮選秀。這選秀選的是妃子,複選後刷下來的要留在宮中做女史。
  全家都懵了。
  正常來說,所有古代人,如隔壁甯府、王侯公府、或其他官宦權貴之家,聽到這樣的旨意毋有不喜悅的,只盼著家中閨女入宮享福去,並挾帶家人親族走那富貴路——即便明知道宮裡頭是吃人的地方,古代人也通常不覺得進宮是受苦,只要沾上“皇”字、沾上“禦”字,仿佛就是天大的好事兒。並不是他們真的蠢,只是洗腦教育使然、根深蒂固的奴性使然。莫非沒有看得清的人嗎?有,然而這些看得清的人或不願意喚醒別人、或想要喚醒卻沒能力、或有能力但於己無干、或有干係然而無法反抗,甚至當他們達到能夠推翻這一制度的高度時,自己便成了維護制度的存在。
  我屬哪一種呢?誠然,我有能力卻能力不足,至少不足以保住元春以四王八公的出身而不過初選,反倒讓家人擔驚受怕強顏歡笑。這種清醒是不合時宜的,若是顯露出來反倒全家受害,因為古代的教育讓我們只能卑躬屈膝地婉拒“小女愚鈍,怕不能伺候好貴人”,卻不能堅定地說“我不願讓女兒入宮”,到底是哪種人更悲哀,我說不清楚。但此時,我深深感到自己的倉惶。
  政兒媳婦私下抹淚,生怕女兒進宮,日後連面都難見,她原想把元春嫁去王家的。政兒倒是看得開,勸她:“塞翁失馬,焉知福禍。便是真的入選了,說不定聖人會指一門好親事呢。”
  我不知該讓元春藏拙好,還是冒尖好。她無疑使優秀的,先天優越與後天努力讓她非常出眾,但此時此刻,這種優秀是福是禍呢?我不知道。
  “你心裡怎麼想?”我問她,“你若不願入選,我便去求太后娘娘給你免了,這點子臉面我還有。”只是恐怕太后心中不悅。
  元春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獨負青雲志。”【注1】
  我眼淚刷地下來了,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從未想到,元春是和敏兒一樣清高的性子,她這般志向,怎麼受得了宮裡的日子呢?
  或者說,她就不該當女孩子。若做男兒,她必然不負一身所學,至少能正大光明地做個清高才子、博學儒士,而不是困于四方後院,甚至困于後宮圍牆。
  元春既然不願,我舍了臉面也要去求太后。躲開選秀自然是不行的,匆忙定親這條路子行不通;抱病也不可能,有太醫呢;暫時離京更不行,在這關頭離京不是等於告訴皇帝我要得罪你麼;至於身上有疤痕這一條,不好意思這兒不是清朝,小疤痕不傷大雅,嚴重的傷疤我也不捨得讓元春自殘。
  好在,太后念舊情,也好說話,道:“過了複選,就把相中的人家報來,哀家給你孫女兒指婚。”
  超額完成任務,還賺來一道指婚,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後來回想,深恨自己不明白,該請太后直接免掉選秀才行,寧可得罪太后回絕她的賜婚,也不要入選。入宮幾日,更添一重未知,以致於計畫不如變化。
  元春還是被封妃了,太上皇直接指的,省略了女史這一步,沒有加封賢德妃。接到聖旨,我如遭雷劈。
  太后雖有些愧疚,卻挺高興,也覺得我會高興,說:“秦府的丫頭才是充媛呢,你家丫頭是尚書,可見太上皇還是看重榮府。”秦國公家的閨女容貌一般,才情倒好,和元春差不多的年歲。又道:“哀家那日才要說給賈丫頭指婚,誰曉得太上皇忽然說要封妃,又道賈丫頭知書達理、才華出眾,正二品尚書也足夠。哀家當時想,幸好沒來得及說,若說了,豈不可惜。”【注2】
  我滿嘴苦澀,強笑跪謝。我不願去想為什麼太上皇會說得那麼巧合,再怎麼愚鈍,我也知道這絕不是單純的巧合,只要一深想,就不由得全身冒冷汗。
  失去珠兒,賈府差不多已經失去了未來。
  回去後,我招來赦兒夫妻、政兒夫妻、璉兒夫妻、珠兒媳婦、元春、迎春、寶玉、探春甚至尚在繈褓的蘭兒(此時環兒、琮兒尚未出生),全家人一個不落的到場,並遣散下人,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包括太后所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他們。
  最後我道:“多置祭田吧。只盼情形沒我想的那般嚴峻。”高鶚寫的續作畢竟真實度不高,然而曹公也確實寫過賈府終究敗落,不管怎麼說,除了秦可卿托夢王熙鳳時的法子,我也想不到其他了。
  整頓下人、起居節省的工作交給璉兒媳婦,她素有鐵面,下人都悚她,且她也樂意幹這些,又一向歸她管。
  其他人不一定信我的話,畢竟我的揣測太嚇人太不現實,然而到底能約束一下,特別是璉兒媳婦。
  元春進宮後,寧府送了惜春來。她生而喪母,敬兒又出家做道士去了,珍兒喪妻,家中無人照料,便放在我身邊養著。
  我算算賈妃省親的時間,估摸是寶玉十一歲左右,或更晚些,而今寶玉四五歲,尚有一些年。
  我現在心中的緊要事兒是敏兒。
  敏兒獨生了一個黛玉,再無所出。倒是林海一姬妾生了兒子,小黛玉一年,養在敏兒身邊,自小病弱不啻於黛玉。我記得是三歲上去的,如今已二歲了。我自然不喜他,然而也不能不管,說到底,在這個社會,等我們長輩都去了,唯有這個林哥兒才是黛玉的依靠。即便日後敏兒生了兒子,也實在太小,還得靠父兄。
  為了敏兒一家子的身體,我不能隨便離京去揚州,免得敏兒知道了勞累,卻也不敢叫他們上京,畢竟舟車勞頓,且林海還在揚州任職。思來想去,只得捨下老臉求一位致仕的太醫下揚州去。
  太醫不好求,致仕的太醫更不喜離家別鄉。好在我總算尋到一個祖籍姑蘇的太醫,願意幫這個忙。
  太醫去揚州後,隔了三個月,林家小郎還是去了。
  我發誓,我看到信時恨得想罵人,真的。以我穿越過來後多年的修養,六十幾年沒說過髒話,此時也忍不住大罵FK。
  敏兒自然報喜不報憂,來送年禮的婆子——她原是我身邊的鷺鷥——卻在我嚴厲逼問後,私下告訴我;敏兒喪了庶子,雖不是她生的,到底養了三年,終究傷心;遂落了胎,才懷了不到兩月,要不是太醫診脈,還只當是天葵延長了。
  我決定要去揚州。
  赦兒政兒攔我也沒用,我這次非親去不可。
  順便還帶上了三春,她們長大後便被困於內宅,趁現在多出去玩玩、走走,也好陪陪黛玉,她和元春一樣,自小沒有玩伴。
  到了揚州,一切妥當,才上林府。
  敏兒既歡喜且擔憂,我叫她好好養身子,每日陪著,見她逐漸好轉,總算松了口氣。
  平日帶敏兒和幾個孩子出去走走,散散心,希望黛玉身體健壯,敏兒恢復從前的體質。揚州風景著實好,難怪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我看慣了精緻的美景,乍一見揚州草木,很是覺著大氣開闊,看了就心情舒暢。哪像甯府、榮府,甚至其他國公王府後花園的花草,固然精緻了,卻精緻得死氣沉沉,看久了真心沒意思。
  在揚州的日子開始不習慣,過幾日就覺得舒心。雖然生活不如在京中精緻,卻很自由——我不是說風俗,南邊的規矩反倒更嚴厲些——主要是沒有一大堆親戚、世交,宴席、寒暄,日子過得自由自在。所以我在京裡不太出門,在家中做自由自在頤享天年的老封君不是挺好。
  三春也很開心,她們快玩野了,功課都有些放縱。
  古代人實在早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普遍情況,還是教育問題或者曹公設定,至少我見過的都早熟。黛玉才五歲,實足不到四歲,就很是知禮明理了,迎春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很是安靜,探春也開始懂得為自己爭取,惜春三歲,更知道那些齷蹉事兒不喜寧府。我上輩子五歲時在幹嘛?完全不記得,但肯定不知道擔憂母親的病情、也不會為了弟弟的去世偷偷抹眼淚而不叫父母曉得。
  待敏兒身體康復,我也不好多留,自帶著三春回京,過我的六六大壽去了。好在敏兒現在夫妻和睦,心胸開闊,康健平安,黛玉也活潑了不少,我放心多了。
  而今只盼敏兒一家子健康長壽,其他我實在不圖。
  ——然而我圖的都會消失,不想要的卻粘附上來。在玫兒去世時,我就該知道,命運沒那麼容易改變。
  敏兒莫明生病,莫明去了。
  我既沒有流淚,也沒有暈厥。在得知敏兒生了奇怪的病、找不出原因時,我就知道,命運躲不開來。該來的總是會來。我能做的,只有掙扎,不斷地掙扎,掙扎著向命運揮劍,永不低頭。
  總會有用的,總會做到的,我堅信,就好像現在好好兒地活著的二丫頭和三丫頭一樣。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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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稀杖圍

  我叫璉兒特特南下一趟,接了黛玉來。
  黛玉初來乍到,還有些小心謹慎,慢慢地也就放開了。因寶玉並未住在我院落裡,便叫黛玉一人住碧紗櫥,另撥了新一批丫鬟裡頭的鸚鵡去伺候,後該叫紫鵑。
  寶玉不愛念書,卻愛閒書,且他幾個的夫子已離京。我怕他被帶壞了,便叫政兒再延請一位座師,一道指導賈府的孩子們,女孩子也一塊兒上課,不做分別。古代雖說男女不同席,也就是不同席罷了,在一間教室裡分左右兩撥兒是沒關係的。
  在讀書這事兒上,我支持政兒,只要不打得狠了,不會插手。政兒媳婦獨此一子,難免不甘,到底也希望兒子上進,只得含淚看著幼子挨打。
  要說,寶玉真不愧是混世魔王,除了讀書和姐妹的事外,真是樣樣都好,然而一遇到四書五經並姑娘女孩兒,再怎麼責打也無濟於事。雖不至於同甄寶玉一般說“口裡喊著姐姐妹妹就不疼了”,也荒唐得差不多。
  我問他:“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寶玉答:“同老祖宗、太太和姐姐妹妹們在一塊兒。”
  我早有準備,還是被噎了一下,解釋:“我是說,你日後想做什麼活計?譬如你老爺,是員外郎;大老爺是神武將軍,你璉二哥哥雖捐了官,正經活計卻是外頭的生意,我們家如今的進項都是你璉二哥哥管著。你呢?你日後想怎麼樣呢?”
  寶玉便懵住了,大概從未想過這些。
  我再接再厲,“你可以不去科舉,但日後總要有進項,不然還叫你老爺太太養著你麼?如今好好讀書,不拘四書,有用的書都行,再多出去看看、走走,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知道這些個,你以後做個先生也好,做你老爺工科的事也好,做你二哥哥商人的事也好,總歸是有用的。是不是?”
  看他的表情,大概想問:“難道不讓老爺太太養著我麼?”好在還有點兒情商,沒問出來,憋住了。
  我道:“你便是一時聽不懂也沒干係,出去多走走,跟著你大老爺、璉二哥哥四處看看,或是帶上護院去外城走一走,看到什麼事情,不要衝動,想一想,問問旁人。過幾日來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有什麼想頭?”
  他應了,果然出去外城走動,回來說:“他們住的也太破了,房頂漏雨,能住人麼?”
  過幾日,又說:“好些人盡連飯都吃不飽!只好賣女為奴。好好兒的女兒家,就給賣去狼虎之地了。襲人還說這多見的很,怎麼這樣呢?”
  再一些時日,他流著眼淚向我說:“我卻不能為他們做什麼,還活著做什麼呢。”
  我:……
  我安慰他:“怎麼不能做什麼呢?你看,我們家年年設施粥棚,救濟窮苦人家,這不是為他們做了事麼?你前兒把那個女兒家買了來,沒進煙花之處,不也是一件事兒麼?”
  “可我只救得幾個人,其他那麼多人如何救呢?”
  這志向還蠻大啊,只希望他有這覺悟吧。
  我忽悠道:“怎麼不能救了?能救他們的多了去了。譬如做官,雖說官場黑暗,可確實只有官員有最大的權能幫助他們;譬如寫文章,只要你寫出極好、極感人、極名聲大噪的文章,自然會有許多人感動,去幫助他們;譬如做生意,只要你有許許多多的錢,自然能花錢幫他們……條條大路通羅馬——羅馬是個外邦城市,意思是達到一個目的能有多種法子——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兒,端看你想不想做,願不願做,吃不吃得了苦,受不受得了罪。愚公能把山都移了,你不過是幫助別人,怎麼做不到了?”
  我說了不知道多少大道理、小道理,他總算上進了,竟然認真學起四書來!雖說在書上標注了無數吐槽,好歹願意學就是好事兒,不管他日後考不考科舉,學問好總歸受人尊敬的。政兒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政兒媳婦更是喜極而泣。
  也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君不見襲人想盡辦法勸他上進,都沒什麼用處,我不過一勸,真不敢做什麼期待。
  在這點上,環兒倒比他好。因我沒讓趙姨娘養著,讓政兒一併帶著寶玉和環兒,他卻是一個很符合政兒期望的孩子。當然,和寶玉沒共同語言,非常之鄙視寶玉愛做胭脂的喜好。
  寶玉小時,愛吃丫鬟嘴上胭脂的毛病被我拗過來了,喜歡胭脂的心卻沒變過。單純喜歡胭脂算不得什麼壞事,他愛玩我就縱著他,說不準以後玩出個化妝品大師來。只要他有學問,這就是風流雅事,不會遭人鄙棄、說不求上進,說不定還能玩出一門胭脂學問來,就跟東坡肉一樣。
  黛玉學問比寶玉好,文采更是高出一大截,兩個人平日教學相長,卻是鎮住了寶玉浮誇的心態。只是黛玉厭惡官場不下寶玉,只怕他倆的想法這輩子也拗不過來了。
  林海身體越發差了,大病一場,接黛玉回揚州。
  我寫了封信,叫璉兒帶去,罵他:
  你特麼要是敢死了黛玉就沒依靠了!我兒媳不想她做兒媳,還不就是她死了娘又快沒爹?(真實原因是黛玉老使小性子,得讓寶玉哄她,當娘的不高興。不過忽悠林海麼,就隨便說了。)你要是現在一走了之,你閨女柔柔弱弱了身體就要吃素,能熬過去麼?現在都已經拿藥當飯吃了,一守孝,直接喝藥喝飽不用吃飯了!再說了,你一死,黛玉性子多思,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覺得活著沒意思,想一死了之。別看她對長輩說的很好的樣子,實際上問問丫鬟就知道了,流眼淚跟喝水一樣,早晚哭瞎!眼睛哭壞了,豈不是更想死?我老婆子能護她幾年,還能護著她一輩子?
  我不知道有沒有用處,只希望能夠罵醒他,叫他別對我太放心,留黛玉一個在世上。
  萬幸,我兵行險招,林海拖著病體熬住了。
  黛玉璉兒信來時,我喜得都要去拜三清。這時候還管什麼無神論哪,有用就好!
  然而他的身子到底虧了,黛玉不敢離開,留在家中照看。璉兒在揚州待了幾月,等黛玉一切安定,才出發回京。
  元春封妃早了些年,省親卻還是這一年。因要省親,我特特求了恩典,和赦兒媳婦、政兒媳婦進宮拜見。數年未見,母女兩個不敢痛哭,抱頭相泣。過一會兒,總算收了淚,說到正事上。
  元春意思說:“不要奢靡,省儉些才好。”
  赦兒媳婦、政兒媳婦看起來不以為然,我倒是占了先知的便宜,深以為然,便問:“省儉到什麼程度呢?”
  院子肯定是要建的,古代人龜毛規矩一大堆,妃嬪出宮不能去住過人的地方,肯定要新房子新院子,而且去過之後也要封存起來,不能進人,算作皇帝的財產,接駕的人還得自掏腰包維修、看守、打掃。這省親、接駕之事,跟強盜也無差別了。
  大觀園是不能建的,我也不敢建。至於婉拒省親?別開玩笑,皇帝好心讓你們相聚,還不願意,這不是找茬麼!到時候不等原著的結局,皇帝直接就要遷怒。要實在沒錢,就借唄,和接駕一樣,問國庫借錢。
  元春想一刻,道:“不如何精緻,仿著我從前住的屋子,並家裡的房子,造個三、五進的院子即可。亦不必多買物件,尋我從前用過的物件放著,絹紙用現有的,一個是好做懷念,一個是少雇工人,再一個少花銀錢。”
  交流了一會兒,太監進來叫人,時間到了。我們只得依依不捨地拜退,只能等到日後省親再見。
  回去後,赦兒政兒已候著了,我跟他們說了這件事。赦兒不以為然道:“娘娘進宮已是天大的委屈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竟還要虧了她麼?”
  他這話確實有道理,然而那流水的銀子去買一個虛熱鬧,日後家道衰敗,不如現在委屈些。這話自然不好說,我道:“娘娘的話有些深意,只怕和聖上有些干係。”
  赦兒只得閉嘴了,露出點疑惑。
  政兒道:“聖上又是什麼想頭呢?”
  這話當然不是問我們任何一個人,只是瞎問一句。誰知道這莫名其妙的皇帝到底啥意思,煩麼煩得要死,小心眼的很,又愛算計人,神煩。
  省親院子很快建起來了,因為規模小、花錢少,就要計較品質。我讓把元春的書房完全複製過去,書房裡的大西洋鏡也統統搬去。又在屋頂造了一個小鐘樓,不倫不類的,主要是不花錢,又新奇,太監來視察時各種嫌棄,也就看到鐘樓忍不住贊了一句。
  好在,諸妃中位份最高、卻院子最差的元春終於來省親了,看到成品,很是驚訝了一下,道:“實在奇巧難得。”
  見了家裡人,又考校了小輩的功課,黛玉不在,寶釵奪魁。元春喜愛寶釵,果賜了她與寶玉一對兒的物件。
  這最差的省親院子頓時全京城無人不知,有說儉省為好的,有說不敬天家的。
  至於皇帝的觀感麼,就懸了。他先是下旨說我們不用心接駕,院子修得最差,最不上心,言語非常之狠毒,政兒臉都白了,我甚至想把修院子以前的自己揍一頓。結果過一天,又下旨誇讚元春,說她知道簡樸,升做貴妃。
  我:……
  真想踹死這個陰晴不定的狗皇帝!就是我孫女婿也不管!特NN的!

  ☆、壽終正寢

  元春還是病逝了,政兒媳婦打擊太大,病重數月。等好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了。
  不幸中的萬幸,抄家並未來臨。我不知道是因為府中少了許多犯法的事,還是由於沒造大觀園,不管怎麼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林海活得實在辛苦,完全是熬日子,熬著熬著,數年過去了,他還活著。
  黛玉不在,政兒媳婦還是看中了薛寶釵做兒媳婦。政兒也不反對,我就由他們了。要說木石前盟,感情是有的,只是這些年不在一處,沒見過面,也就是比較疏遠的血脈親情了,沒有變成愛情。
  迎丫頭說給了一戶官商,祖上也是賈源的朋友,前前前前前任兵部侍郎並神威將軍,雖說如今敗落了,有他曾祖父余蔭,倒也還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權貴人家赦兒不願結親,說迎丫頭生性柔弱,還是下嫁的好。她丈夫別的沒有,就是老實,老實比什麼都好,就算納妾,也會敬著正妻。迎丫頭性格寬厚,卻十分聰慧,總能過好日子。
  寶玉和寶釵隨後結婚。婚後倒也和諧,雖然三觀不大一樣,寶釵並不反對寶玉的志向,倒會提點幫助,一起學習。
  黛玉被林海說給了他同窗的兒子,二十才結婚,算是晚婚了。
  她丈夫上進倒是上進,卻讀書讀傻了,迂腐得不行。當然了,迂腐有迂腐的好處,遵循聖人言。什麼聖人言呢?朱熹說過,“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應存天理而滅人欲,還有什麼君子慎獨、日省己身,所以這廝不納妾,各方面都是個真君子,就是沒什麼靈性,至今都沒考上舉人。
  唯一的壞處是大男子主義,智商連黛玉的一成都沒有,卻認為自己比老婆聰明。要不是他對黛玉還好,我真想抽死他,特麼就是一豬隊友!林海當初看中這個東床,實在是因為這親家和他關係好,為人正派,哪想到女婿智商堪憂呢。
  黛玉結婚後沒多久,林海就熬不住,撒手人寰了。黛玉聽到他的死訊,當即昏闕過去,流了兩個月的胎。
  我都快要過七七喜壽了,乍一聽,也想暈過去。
  黛玉身子不好,養了二三年才懷上。連生兩個閨女,傷了身子,婚後十多年才得了一個小子。這會兒我真慶倖外孫女婿十足迂腐,這都沒納妾,比九成古代男人都好。敏兒夫妻算是十足恩愛,林海還納了幾房姬妾呢。
  探丫頭志向高遠,恨不生為男兒身,後來乾脆一身男子裝扮,跟著璉兒四處跑商。我簡直悔死了,說什麼花木蘭女扮男裝、南丁格爾一生未婚啊!小姑娘在外面不要太危險哦!特別是古代,全是三不管地帶好麼!莫名其妙死在外面都沒人曉得。
  惜春和寶玉一樣走才名的路子,她畫好,婚後丈夫也愛丹青。就這方面而言,她的成就是賈府小輩中最高的,才名遠播,一畫難求。可惜她丈夫婚後沒幾年就去世了,也沒有孩子,之後她一直守寡,專研畫技。
  雲丫頭被她叔嬸嫁給了衛若蘭,我恐她和惜春一樣守寡,曹公判詞實在讓人害怕,因而很是關注她小夫妻。好在他們倆好好兒的,兒女成雙。
  環兒被他爹教得又迂又清高,不會做人,好在娶了一個聰明圓滑的妻子,有一個很會做人的泰山。及冠後考了個一甲,當時風光,後來得罪了不少人,靠著父親與岳父幫助,在翰林熬日子。雖是清水衙門,只有名頭好聽,一生平安卻沒問題。
  琮兒雖不養在我跟前,卻比璉兒跟合我意。這不是感情傾向,實在是三觀問題。他就是混吃等死的性子,還搞自由戀愛,相中了一個同樣米蟲性格的老婆。跟我說:“幸好生在地主階級的家庭,以後分家總也有些地,能做個收租子的小地主,不用去打工。——給皇帝打工也是打工,不幹。”
  我盡無言以對。
  其實,我要是生做男孩兒,估計也和琮兒一個志向來著……慚愧慚愧。
  我八十八歲米壽時,五世同堂,文字輩、玉字輩、草字輩、水字輩,賈家的、史家的、王家的加起來,將近百人,整個榮禧堂都塞不下。
  璉兒在耳旁大聲喚我:“老祖宗,記得她嗎?這是哪個?”他抱了一個女童,五六歲的模樣,非常有禮地叫了一聲“老祖宗”。
  我帶著老花眼鏡,上下端詳了半晌,遊移不定:“像是平安……不對,澈兒?呃,好像是七娘……”平安是琮兒的閨女,草字輩的。澈丫頭行六,和七娘是蘭兒的頂小的兩個閨女,只差一歲,長得十分相似。七娘身體不好,一直沒起大名,就七娘七姐兒地叫著。我每個人都記得,可要把臉和名兒對上號,就實在困難了。
  “哈哈,是七娘,老祖宗記得清楚。”璉兒一笑。
  “什麼?”我有些聽不清,問。
  “我說,是七娘,老祖宗記得清楚。”璉兒重複。
  “我什麼?”還是沒聽清。
  “老祖宗記、得、清、楚。”
  “哦。”這回聽清了,“我哪裡記得清楚啊,前事後忘。前兒朱壽家的來,我還想不起來,想了半天,只好說鴛鴦家的,把她們笑得。”
  前後十幾個鴛鴦、鷺鷥等都出嫁了,我年歲漸老,哪裡記得明白,只知道各自是哪一批哪一個,她們夫婿的名字卻怎麼都記不明白,常常串台。
  一時,黛玉一家、湘雲一家、探春惜春並薛蟠一家都陸續來了,屋子裡熙熙攘攘的,人擠人。苒兒媳婦——苒兒是璉兒長子,才剛新婚一年——把人都請去大花園,做露天宴,邊上有個新造的水榭,幾個孩子在岸邊玩。我趕緊叫苒兒媳婦把他們帶開,免得危險。
  點戲時,我本不耐煩看這個,就叫她們自個兒點去。璉兒媳婦點了一出《劉二當衣》,寶玉媳婦點了一出《西遊記》,湘雲點了一出《魯智深》,黛玉沒點。我不由想起多年前,我過喜壽時,也是一樣的境況。彼時黛玉喪父,又流了孩子,在家養病,我心裡不痛快,不樂意做壽,因而宴上沒有點戲,叫她們自個兒點。就是璉兒媳婦的《劉二》、寶玉媳婦的《西遊》和湘雲的《魯智深》,純粹是為了我點的。
  再轉頭一看,黛玉正做我邊上呢,有兒有女,大女兒都十一二了,已有婷婷少女之態。
  “老祖宗?”
  我回過神來,“沒什麼。怎麼不看戲了?”
  黛玉笑道:“我又不愛這些,哪次是好好兒從頭聽到尾的。倒是老祖宗,怎的把眼鏡摘了?”
  我歎了口氣,和她一併起身離席,隨著戲聲漸遠,頓覺惆悵。
  “就是想到以前,一時感慨。誰曉得這個家會這麼多人呢?”其實早該分家了,可我一旦露出分家的意思,他們就誠惶誠恐地跪求不分家,說父母在不分家,結果我活太久,現在府裡都擴出一倍有餘了。
  黛玉道:“這有什麼想不到的,我從前還想不到能活到現在呢。”
  見我驚詫地望著她,她不以為然地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曉得,久病成良醫,大致也知道自己活不過及笄。雖說並不想死,可時日長了,倒也看開了。只因父親每日都如最後一日,方立意要死在父親後頭。誰知後來父親去世,我又落了胎,反而想拼死活下去了……”
  我從不知道黛玉心中竟有這樣的經過,一時說不出話,忍不住落下淚來。
  黛玉道:“哎呀,我不過一說,怎麼害得你難受了?老祖宗快收收淚。大喜的日子,你若不渝,可是我的罪過了。”
  “以後萬不可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兒了。”我說,“你大姨和你母親都早早去了,豈不知如剜我的心呢。你若去了,是要叫我下九泉也不能瞑目。”
  黛玉趕緊應了,又賭咒發誓,我悲泣了一會兒,也便放開了。她現今生活安康,豈不比英年早逝的好?
  年紀大了,情感越發豐沛起來,看不得一點兒悲戚。
  壽宴結束後,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烏鴉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過一月,晚間幾任鴛鴦等來屋裡請安,我忽然覺得一陣使不上力,眼前發黑。再睜眼,只見一群小輩圍在旁邊,神色惶恐。
  說真的,到了老死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非常平靜,非常坦然,非常清楚自己活不過一天了。
  我叫鴛鴦鷺鷥拿帳冊來,是我積年的嫁妝私房。
  赦兒政兒哄我道:“太醫說了,您身子健朗,還能活到九十九。”
  我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還不曉得?看不到明天的日頭了。”
  說話間,黛玉幾個趕到了,進來跪著流淚。
  “別哭,人固有一死,有什麼好難過的。我高夀八十八,活得足夠了。”於是拿著帳冊,分私房。
  先是現銀,統共二十三萬兩。算上庶出,統共三子四女,除了早死無後的玫兒和夭折的老三,其餘五人,一人一份,敏兒的交給黛玉。
  最賺錢的,各處營生,兩成歸探丫頭、惜丫頭。“別怨我偏心探春、惜春,他倆個沒有個送終的,我只好在這上頭補貼了。惜春養在府裡這些年,和我親孫女也沒差別了。”
  探、惜含淚叩首。
  另六成分為三份,歸璉兒、寶玉、黛玉。“璉兒和黛玉養在我身邊,我是要偏心的。政兒媳婦就剩寶玉一個嫡親兒子,我老婆子也得偏心一下。”
  政兒媳婦大哭。
  各處田產,三成歸琮兒、三成歸環兒。“環兒不善生計,因此給你田產,不怕虧空。琮兒說過,想做個地主老爺,也給你三成。”
  另外四成給蘭兒,“你生而喪父,我卻不能護你周全,如今你出息了,我也沒甚好給的,這是我一片心意。”
  所有的首飾等值錢物什分作兩份,一份給湘雲、一份給迎春。“你們現在不缺什麼,上次還說迎丫頭不會打扮,這些給你們,算不得什麼,希望你們漂亮體面地過一輩子。”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財產物什,如馬場、酒窖和溫泉莊子之類,不賺錢卻很值錢,我成親時加起來也值幾千兩,如今早已翻了幾番。分作兩份,給赦兒媳婦和政兒媳婦。“赦兒家的,你貪財小氣,我常嫌你,卻也知你心中苦,你以後就是老太君了,小氣就小氣吧,別虧待了自己。政兒家的,你如今就剩寶玉一個,一心都在他身上,但人活著不是為了孩子,自己也要知道為自己活。我沒什麼好給你的,這些就與你吧。”
  還有一些單挑出來的東西和散錢碎銀,給了我那些丫鬟、前丫鬟和各下人。
  臨了就是個散財童子,跟發愁錢多似的,到處給錢。
  分了遺產,便分家。
  家產沒什麼好分的,按律例,祖產歸長子,其餘眾子平分。赦兒拿了祖產、祖宅和一半財產,政兒拿另一半。
  分完了家,說遺言。
  其實大不過是什麼和睦相處、慈愛孝悌之類,還沒說一半,就被他們哭得頭疼。
  我叫他們都出去,獨留赦兒、政兒在屋內,交代了一些家族親戚的事兒,末了道:“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們好自為之罷。”
  在一片哭泣聲中,我晃晃悠悠地失去了意識,和誕生在這世上的感覺一樣,當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全文完——

☆、芝蘭玉樹
  我姓賈,單字芝,芝蘭玉樹的芝。我父親名諱賈瑛,也就是鼎鼎大名的才子賈寶玉,《勸學書》就是他寫的。

  在那以前,父親在許多人眼中,只是一個才氣不錯的紈絝子弟——其實也並未說錯;寫《勸學書》以後,父親聲名大噪,漸漸聞名遐邇,但其實要他去科舉的話——真不是我想議論長輩——估計連廩生都考不出。他很厭煩八股文,寫詩作詞尚可,要寫八股文,還不如我現年十歲的次子。
  
  說實話,我幼時將《勸學書》倒背如流,卻對此非常不以為然,甚至覺得父親太無病□□。固然,太婆去世了,父親難過是應該的,懷念她也很正常。但“每嘗誦讀,如大母旁視……言猶在耳”這就有些誇張了吧?父親自己說過,太婆確實很疼愛他,但並沒有帶他長大,父親十多歲時還一事無成從不上進,這才苦心勸他學習。
  父親說,過去許多年,還能記得太婆的教導。。
  小時候無憂無慮,以為世界不會變遷,而他永遠都是長輩身邊的孩童。太婆有一天卻告訴他:總有一天你要離開父母的蔭庇,自己頂門定居、撐起一個家,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那時,他才知道,父母不能永遠養著自己。
  見到了許多窮苦人家的生活,女孩兒生來被棄、被淹死、大了被賣,他想要幫助他們,為他們做什麼。可他的力量太小,什麼都做不到,只能悶悶不樂。太婆就說:能幫助他們的法子多了,譬如做官,譬如賺錢,譬如才名遠播天下,讓人人都能看到你的文章。。
  一次吃酒,我還聽父親說,他和母親剛成親那會兒,雖說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卻覺得不夠親密,志向不同,其中煩悶無人能言。整好母親懷了我,無人管家,太婆便收攏了管家權,讓父親來做。父親做了些日子,方覺母親不易,夫妻感情日漸親密,雖有遺憾,不再鬱鬱。
  他常說,若無太婆點醒,大概還是渾渾噩噩的小兒一個,心無大志,除了幽怨長者逝、妻者異,也就是叫父母養一輩子罷了。然而他說了多少回,我都不能理解。
  後來,祖父去世,我才頭一回體會到那種斯人已逝,卻猶在身邊的感覺。
  年幼時,父親疼愛我,從不管教,只會溺愛。而母親固然才高八斗,卻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我簡單的啟蒙識字。到了三歲上,我便跟著祖父起居,得他教導。
  大概是言傳身教的緣故,我一生統共十多位座師,唯有並無師徒名分的祖父對我影響至深。
  祖父是個非常有智慧的人,正直但不迂腐,清高但不傲慢,我自誇一句,他確實是個君子。即便是他教導出來的三叔,不通人情世故,卻也品德高尚。

  論文章做題,祖父天賦不高,與常人無二,唯努力矣;論生活庶務,他一竅不通,看著帳冊就頭暈,從未管過。但他教給我的東西,是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教我的。
  晚上睡覺,他會給我講故事。母親見我淘氣要打我,他會護著我,說:頭一回就算了,下次再罰。我有不懂的事,他會仔細詳盡地解釋,一遍遍,直到我明白或厭煩。我想給老作弄我的堂兄使壞,他說做人要光明正大,回過頭就一狀告到二堂伯那兒,於是堂兄被揍得屁股開花。
  
  小時候,二堂伯帶我去挖洞烤雞、爬樹掏蛋、打球騎馬,總惹得一身髒。祖父就教我怎麼做才能讓衣裳保持乾淨,怎麼用最小的力氣挖洞,怎麼躲過回巢的鳥不讓它發現,怎麼騎馬能準確打到球。
  六七歲時,我和堂兄、侄兒愛開玩笑,拿蟲物嚇唬姐妹。祖父責罰我,又告訴我,什麼頑笑可以開、什麼頑笑不能開,幾日後拿了草蟲圖鑒來與我,說:下次作弄人,先看清楚蟲子是否有毒、有害,免得傷了人。。
  大一點兒,父親教我作詩,憂愁我沒有靈氣。祖父說,他小時候讀書也毫無靈氣可言,太婆便道:沒有靈氣固然叫人遺憾,卻無傷大雅;若連匠氣都沒有,就是自己不用功,是錯處了。所以多年來,他努力做一個匠氣十足的人。。
  後來座師請辭回鄉,換了一個古板無趣的夫子,我鬱鬱不樂,覺得讀書沒意思透了。祖父帶我偷偷去看先生,大好天氣,先生友人來請他出遊,他卻推了,辛苦備課,說:我講課不好,學生聽不進,還需好生斟酌才是。祖父問:還覺得先生講得一點不好麼?。
  十五歲,我進學了。知曉成績那天,祖母淚流不止,摟著我泣道:和你大伯一個樣。一遍一遍地說。祖父安慰了祖母,單獨與我說:不要聽你祖母的,你不用學你大伯,他是他,你是你。就算你考中舉人、進士,也不會彌補你大伯的遺憾,同樣,沒有考中,也沒有關係。做你自己就好。
  
  成親、及冠、中舉,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回到家,祖父就會帶我去書房,告訴我:這件事如何,我應當如何,又不該如何。
  在祖父去世前,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他不在了,我怎麼辦。。
  可這並非不去想就能不發生的事。祖父還是去世了。他去世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知所措,不曉得該幹什麼、怎麼做。有他在,我不管做什麼,都有告訴我利弊、幫助我做決定的人,他離開後,我覺得天都塌了,失去了主心骨。。
  每當我遇到難以抉擇,大事臨頭時,都會想:祖父會怎麼講?他怎麼應對?
 
  他一定奉行君子坦蕩蕩的原則,事無不可對人言,一便是一,二就是二。他必然會說:君子取之有道,直正通明。
  我便對父親的“言猶在耳”感同身受,再想不到更恰當的描述了。。
  如今我有子有女,么女也已三歲,卻還是常在她睡前,跟他講祖父的事情。
 
  她說:“太公是君子,父親也是。”。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只是一直努力往祖父要求的君子之道上走。比起天性純善的父親,我遠遠不如。百年之後,若能得祖父一句“匠氣十足的君子”,也便足夠了。
END

[ 本帖最後由 點名簿 於 2016-5-28 21:59 編輯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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