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難念的經
轉眼到了詩會這一日。湘雲一早就坐著轎子先行來到梅雨院,坐在黛玉房中喝茶,等著她收拾好了,好一起去賈府給賈母請安。
黛玉已陪著柳姨娘用過早飯,坐在房中由水蓮、水竹伏侍重新梳洗妝扮,更換新的素衣素飾。
黛玉笑問湘雲道:“你這麼早就過來,可吃了飯?要不要再用些果點?”
湘雲笑回道:“不用,不用,我自是吃了才來的,若是不吃早飯,我們太太哪裡肯讓我出門呢?你快收拾吧,不用管我。”
黛玉又問道:“知道今日公主都請了哪些小姐嗎?有格外需要小心侍候的嗎?”
湘雲安撫黛玉道:“姐姐放心。公主雖待人和善可親,可在結交朋友上卻很是小心謹慎的,因此平日常來往的也不過就是三四位罷了。今日公主初次邀你們赴會,生怕你們拘束,玩鬧得不痛快,故只請了咱們過去,並沒有再邀其她女客。就連太子那邊,公主也囑咐了,讓太子只請那些要好的、有禮數、有分寸的公子,就是怕有那起渾人在你們面前造次,驚擾了你們。”
黛玉點頭笑道:“公主處事真是周全。”
湘雲笑道:“她再平易近人,也還是皇家公主,帝后嫡出之女,生來就有皇家霸氣,又于宮中生長,待人處事自然有她獨特之處。”
等黛玉收拾妥當,將家中諸事交于柳姨娘和韓嬤嬤、文嬤嬤,方與湘雲一起去賈府向賈母請安,然後與寶釵、賈氏姐妹一起,坐上轎子,帶著隨身的丫鬟和隨護的小廝們往太子外宅行去。
臨行前,賈母再三囑咐她們道:“到了那裡要格外小心謹慎,萬不可嬌橫跋扈,要記樁伴君如伴虎’,太子和永華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地位更是尊貴非常,你們定要小心伏侍,萬不要惹出禍事。”
除湘雲外,黛玉等人都是第一次前往太子外宅赴宴,故所有人心中都是緊張萬分,小心萬倍,恐生出禍事。
黛玉則在心中暗下決定,少看、少說、少問,只要安安靜靜的挺過這一日,就算大功告成了。
轎子于太子外宅的側門停下,眾人下轎由側門直接進入內院,早有永華公主的隨身宮女問雪帶著幾個丫頭在此迎客。
已坐在花園湖上花廳等候多時的永華公主,見黛玉等人進來,起身笑道:“你們可算來了,我都等急了,催著問雪去看了幾次了。”
湘雲上前笑道:“都像永華姐這樣性急呢?林姐姐要交代完家中之事才能出門,寶姐姐和賈家姐妹們自然也要向長輩們問過早安才能出門。”
寶釵卻不敢如湘雲般隨性,上前恭敬請罪道:“民女們來遲了,還請公主不要怪罪。”
黛玉和賈氏姐妹見寶釵如此行事,只能跟上去一同請罪。
永華邊拉起眾人,邊笑道:“妹妹們又外道了不是?早就說過,咱們私下以姐妹相稱就好,不必去顧慮那些規矩禮數,這裡又不是宮裡。”
永華一面招呼眾人坐下,吩咐問雪送上香茶、果點,一面吩咐聽雨道:“出去看看太子哥哥那邊的人到齊沒有,若是齊了,就請他們過來吧,咱們也差不多該開席了。”
寶釵和迎春聽了永華的話,方知是男女同席,頓顯慌張之色。
永華明白二人所慮,笑著安撫道:“妹妹們不必太過拘禮。今日太子宴請的男客,都是謙遜仁禮之士,絕不會有唐突之處。我和太子哥哥每次宴客,都是以朋友們聚于一處,說笑玩鬧取樂為意,故一直是男女同席,所請之客也都是極有禮數分寸之人,出了這座宅子,自是以禮避嫌,絕不會惹出嫌事。”
寶釵和迎春聽罷,方放下心來,笑著對永華公主點了點頭。
少頃,聽雨快步進來回道:“太子殿下率眾位公子進來了。”
永華一面率眾人起身迎接,一面吩咐聽雨道:“吩咐下去,快些傳上席面和美酒吧。”
聽雨領命小跑著離去。
這裡太子率四位公子走進花廳,其中二位便是甯家三爺浩恩、五爺浩軒,大家相互見禮畢,在永華公主的招呼下,入席坐定。
太子上下打量黛玉一番,讚賞的笑道:“常聽雲妹妹念叨林小姐,永華結識林小姐後,也在我耳邊誇讚不已。天緣湊巧,我新結識的二位甯家公子與林小姐是故交,這幾日也聽他們說了一些林府之事。林小姐年歲雖小,卻有如此大的氣魄、膽識,撐起偌大家業,真是可敬可學。”
黛玉隨意的笑道:“太子謬贊。民女與其她官宦世家女子無異,自小養在深閨,只知耍性玩鬧,幸得家父母憐愛,自幼嬌寵疼惜,又請了先生教導民女,使民女略知世禮。然家父母命運多劫,棄民女和幼弟,撒手而去。民女雖有心隨之,然幼弟乃林家獨苗,又年歲尚小,實不能無親無故,故民女才偷生下來,帶著幼弟遷進京城,投靠外祖一家。民女乃弱質女子,不敢談功建業,不過是為了幼弟的前程,做些小本生意,賺些養家活口的銀錢罷了。”
太子見黛玉謙虛謹慎、不卑不亢,心中更是敬賞,笑道:“林小姐不必過謙,世間男子都尚有不能養家活口的,何況柔弱女子?遷居京城、經營商鋪,可見林小姐的謀劃,撫養幼弟、盼他得一大好前程,可見林小姐的遠慮,賺錢養家、當家理事,可見林小姐的本事,如此有謀劃、遠慮、本事的閨秀,當屬女中英雄。今日我和永華妹妹既然與林小姐結識,大家就是朋友,還望林小姐不要客氣見外,以後若有事需要我和永華妹妹的幫助,林小姐大可告訴我們兄妹,我和舍妹定當全力相助。”
黛玉點頭笑道:“太子盛情,民女不敢回駁,謝太子和公主之恩典。”
坐在黛玉身旁的永華拉著黛玉的手,玩笑道:“林妹妹萬不要跟太子哥哥客氣,他可是當朝太子,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權有權,這樣大好的一個靠山,可千萬別放過。妹妹看看姐姐我,我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大靠山,才能活得如此無法無天,反正父親、母親怪罪下來,也是他去頂罪、領罰,我只需一席酒宴或親自下廚做一份點心,就可輕輕鬆松打發了他。”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太子又氣又笑的捏著永華的臉頰,笑駡道:“你個壞丫頭,我一心護著你,你竟這樣輕看我。以後我再不為你頂罪,就讓你一個人去父親、母親那裡領罰。”
永華一面求饒,一面笑道:“當哥哥的,自然要護著妹妹,若不然,要哥哥是做什麼用的?”
寧浩恩在旁點頭道:“永華妹妹說的雖是玩話,卻是實情實理。當哥哥的,自然要守護妹妹,不讓妹妹受到絲毫委屈。——還記得小時候,林嬸嬸常帶著玉妹妹過來玩,那個時候我們兄弟姐妹近十人,大大小小的鬧在一處。玉妹妹為人和善大度,縱是受了委屈,也從不理論,但五弟總是護著玉妹妹,玉妹妹前腳一跟林嬸嬸離開,他後腳就去給玉妹妹報仇。次數多了,玉妹妹再來玩時,大家就都和和善善的玩鬧,誰都不敢再欺負玉妹妹了。”
一席話將寧浩軒的回憶引回小時,那時的黛玉總是緊緊的跟在他的後面,玩呀、鬧呀、笑呀、哭呀,總是靜靜的、默默的,身子骨也是柔柔弱弱的,好像大風一吹,就會吹跑一樣,所以他總是守著黛玉,就怕她受傷、受委屈。
黛玉穿越來後,雖沒有繼承本尊的記憶,太小的事情,不太記得,但她剛穿過來的那二年,還是去寧家做過幾次客的,也曾與甯家的少爺小姐們玩在一處,記憶裡也確實是只要去了甯家,寧浩軒總是在自己的不遠處,默默的照顧自己,靜靜的守著自己。思及此,那秀麗的臉上不禁染上些許紅暈。
甯浩恩雖說的無心,可黛玉和浩軒二人聽了卻有那小小的意,等各自從回憶中拉回思緒後,不免生出些許尷尬,雖都表現得落落大方,但都小心謹慎的不敢再看向對方。
浩恩見狀,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岔開話題,笑道:“太子和永華妹妹今日邀我們前來,不是以詩會友嗎?既然是這樣,咱們就開始吧,小弟才疏學淺,正想著借此機會,向眾位兄長多多學習呢。”
一時間,大家以花園之景物為題,開始談詩論詞,眾人你來我往,氣氛開始熱絡起來,花廳裡變得萬分熱鬧。
黛玉雖已穿來幾年,耳濡目染了許多,卻仍對詩詞之事略有欠缺,因不想在眾人面前出醜,故趁眾人不注意,躲出席來,剛繞至花廳之後的池塘,便見寧浩軒不知何時也躲出席來,獨自一人坐於池塘之沿,吹著春末夏初的柔風,手持酒壺,自飲自樂。
黛玉心中詫異,略放重腳步,邊走近,邊柔聲問道:“五哥不在花廳裡與大家作詩飲酒,怎麼獨自坐在這裡自飲?”
浩軒抬頭見是黛玉,起身笑道:“花廳裡太過熱鬧,我躲出來,清靜清靜。況這裡的景色不錯,倒值細賞一番。”
黛玉笑道:“五哥還是這樣喜歡鬧中取靜。原來在揚州時,甯家的兄弟姐妹們都聚在一處玩,就只有五哥肯陪著妹妹下棋,安安靜靜的,五哥也從來不覺得無趣兒。”
浩軒笑道:“我這個人喜歡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別人熱熱鬧鬧的玩,妹妹不也是如此?何苦來挖苦我呢。”
語畢,浩軒上下仔細打量黛玉一番,點頭笑道:“一年多沒見,妹妹越發出息了,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像個大姑娘了。——玨哥兒可還好?個子又高了吧?柳姨太太的身子可康健?”
黛玉笑回道:“妹妹今年都十一了,哪裡還是小孩子呢?五哥也太小看妹妹了。玨哥兒如今日夜跟著先生念書,很是用功,平日也很懂事,從來不惹事闖禍。姨娘的身子也很好,因我要顧著外面的生意和家裡的瑣事,姨娘怕我太過勞累,總是幫我照看著玨哥兒,將他照顧得很好。”
浩軒笑著點了點頭。二人就那樣相對而立,都靜靜的不發一語,氣氛一時變得尷尬起來。
黛玉打破沉靜,笑問道:“甯老太君年前來信,說是要今年夏初舉家遷居京城,年後,大哥、二哥和三哥還進京來選了宅子。怎麼如今只見二位哥哥在京,不見寧家其他人呢?”
浩軒笑回道:“說來也巧,因師父要離開揚州,去處理要事,我和三哥前去送行。路上碰到微服于揚州的太子遭歹人襲擊,我們師徒三人傾力解救了太子及其倖存的部下。師父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擱,故命我和三哥護送太子等人回京。因要保太子周全,所以一路上都很小心謹慎,生怕走露風聲,故未將入京一事告之妹妹,還請妹妹體諒。——等過些日子,我和三哥就要離京回去了,等那邊都收拾妥當了,就要舉家起程進京來了。甯家初入京城,往後諸事,還要妹妹多多相助。”語畢,微微躬身,向黛玉施禮。
黛玉見狀,忙福身回禮,笑道:“五哥太見外了。林甯二家是故交,甯家的兄弟姐妹與妹妹也是從小玩到大的。甯家有事,林家自然相助,哪裡敢受五哥大禮呢?——妹妹還要恭喜五哥,聽甯老太君說,五哥和三哥有意考取功名,為國效力。如今二位哥哥結識了太子殿下,今後的前程自然都是大好的,還望二位哥哥把握機遇,為國分憂,為民解難。”
一番話下來,浩軒看著立於眼前的黛玉,直到此刻,他才查覺黛玉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在揚州的林家小妹了,也再不會像小時候一樣,緊緊粘著自己了。
黛玉見浩軒愣愣的看著自己,一語不發,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笑道:“出來躲了許久,我們還是進去吧,再不回去,他們定要出來找我們了。”語畢,也不理浩軒,轉身走回花廳。
浩軒則又坐回池塘之沿,慢慢將壺中美酒飲盡,方起身整衣,回了花廳。
眾人熱熱鬧鬧的一直玩至傍晚,方撤去殘席,重新擺下席面,略用過晚飯後,喝過茶,就相互拜別,各自離去了。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 浩揚電子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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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等人回到賈府,直奔賈母院中請安。
賈母問道:“你們去了這一整日,我在家裡坐臥不寧。今日在太子外宅可有失禮、惹禍?太子和公主今日玩得可高興?”
湘雲撲進賈母懷中,撒嬌道:“老祖宗,你也太小看我們姐妹了。我們雖比不得那些郡主千金,可也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自小都是跟著先生念書、跟著嬤嬤學禮數、規矩的。在家裡都從來不敢造次,惹出事來勞煩長輩們,難道出了門倒闖禍上身嗎?”
坐在一旁的寶釵,笑對賈母道:“老祖宗放心。太子和公主都是平易近人之人,可敬可親。今日眾人聚在一處,不過是談詩論詞,把酒言歡,並不敢論那些非女子該論之事。我們姐妹從頭至尾都遵照老祖宗的囑咐,不敢在太子、公主賀前失禮、造次。”
性急的鳳姐在旁問道:“太子和公主今日玩得可開心?你們談詩論詞,可有丟臉出醜?”
探春笑道:“我們都很仔細謹慎,並不敢失了身份、丟了臉面。太子和公主今日也很開心,辭別之時,太子和公主還說,以後有機會,再請我們過去。”
王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對寶釵和賈氏姐妹道:“你們既得了太子和公主的賞識,就要在太子和公主面前好好表現,別失了甯榮二府幾輩子積下來的身份、臉面。要知道,在太子和公主身旁陪侍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這是你們命中的機緣,要好好把握。只要在太子和公主面前掙下臉面,今後你們就算離了賈家,也自有依靠。而且若哄好了太子和公主,沒准還能為你們的兄弟掙下一個好前程呢。”
寶釵和賈氏姐妹都紛紛點頭。湘雲卻像沒有聽見王夫人之話一樣,只纏著賈母說笑。
黛玉則坐在那裡看著滿臉喜慶的王夫人,心中冷笑道:真是一個機會都不願意放過呀。為了家中男丁的前程,為了賈府的前程,竟連女兒的臉面都算計進去了。
眾人又說笑了一陣子。賈母因念她們姐妹在外陪侍太子和公主,身子疲乏,特命她們早些回去休息,不准再聚在一起玩笑,有事有話,明日再說。
眾人得了賈母的命,不敢反抗,再者也確實心身疲倦,故又陪著賈母和王夫人說笑了幾句,就請辭回去休息了。湘雲依舊隨黛玉回梅雨院。
寶釵帶著鶯兒回了梨香院,香菱出來迎接,笑道:“姑娘可回來了,太太惦念了一整日,茶飯不思的,姑娘快進去吧,也讓太太安安心。”
寶釵聽了香菱的話,擔憂薛姨媽的身子,故快步走進屋子,于薛姨媽身旁坐下,撲入懷中撒嬌道:“女兒出門,擾得母親憂心,都是女兒的不是。”
薛姨媽一面愛惜的撫摸寶釵的頭髮,一面笑問道:“今日出去玩得可開心?在太子外宅可有受委屈?太子和公主待你可好?”
寶釵聽了薛姨媽的話,想起今日在太子外宅諸事,心中煩悶,卻不想讓薛姨媽看出來,只得擠出笑意,回道:“太子外宅的景致很好,太子和公主待人也很寬厚仁慈,並不拿皇家架子,母親不要擔憂。”
話落,聽見薛蟠一身酒氣的走進來,寶釵見他這樣,想起他的不爭氣,才至薛家家道中落,心中不免生氣,皺眉斥責道:“哥哥怎麼又喝醉了?哥哥放著家業不知打理,每日只在酒肉裡打滾,所交的也不過是些酒肉朋友,玩時一個不少,用時一個不見。母親為了哥哥日夜懸心,連白髮都增了幾根,哥哥不說體諒母親,為母親爭口志氣、掙份家業,倒日日喝得醉熏熏的來擾母親,使母親無半分清靜。這哪裡是兒子?分明是冤家。”
薛蟠已喝得神志不清,又被寶釵這個妹妹當著屋中薛姨媽和丫鬟們的面罵了一頓,心中氣憤不已,指著寶釵冷笑道:“你別在母親這裡扯三拉四的混說,若不是我每日在外忙東忙西,為咱家的生意東走西跑,結交下京中各官宦世家的子弟,咱們家在京城哪裡立得住腳?什麼叫我不能為母親爭口志氣、掙份家業?若當真賺不回銀錢,那咱們全家上至主子、下至僕人的吃穿用度又是哪裡來的?難道你也跟林妹妹一樣本事,開鋪子、置莊子,賺錢養家不成?你成日只知道在家裡扮清高、裝閨秀,不是說笑玩樂,就是哄騙母親和賈家的老太君和太太奶奶姑娘們,正經事做不了一件,哪裡知道我在外面的辛苦?——哦,對了,我想起來了,聽香菱說妹妹今日受邀去太子外宅,陪侍太子和公主玩去了。怪不得,如今攀了太子和公主的高枝,自然看不起我這沒出息的哥哥。只是你也不要忘了,我這個哥哥再沒出息,也從來沒有少了你的吃穿。你也不必這樣小看了我,我倒確實要高看妹妹,妹妹既得了這樣好的二大靠山,可千萬要拉扯住了,將來薛家的好前程、妹妹的好終身,都在太子和公主的身上,還要求妹妹將來出息了,成了什麼太子妃、太子側妃的,不要忘了母親和哥哥,多提拔提拔薛家。”
寶釵聽了薛蟠的混話,氣得落下淚來,撲入薛姨媽懷中,哭道:“媽媽聽聽,聽哥哥這滿嘴說得都是什麼,這樣的話傳了出去,還讓女兒怎麼活呀。”
薛姨媽也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薛蟠對香菱和鶯兒道:“你們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將這個逆子給我拉下去,讓他回房去好好醒醒酒。”
薛蟠哪裡肯老老實實的出去,還站在那裡一面摔掉丫鬟們上來拉的手,上面繼續在那裡混說。
薛姨媽脾氣性子和軟,從不與人爭辯,故只能坐在那裡生氣,卻是一句話也罵不出來的。
寶釵聽薛蟠說得越來越不像,又想起剛才他用黛玉來壓自己,再加上今日在太子外宅,公主和太子都對黛玉讚賞有加,心中更是委屈,起身指著薛蟠,哭道:“哥哥不必在這裡欺負妹妹,說這怨那的。什麼太子妃、太子側妃的,妹妹這樣苦命的人,哪裡能有那樣的大福份?哥哥也不必說林妹妹的出息本事,若不是林妹妹無父無母無兄,又拉扯著年幼的弟弟,她一個官家小姐才不會獨撐門戶、經商養家。妹妹我倒是比她福氣一些,雖無父親,卻有母親和哥哥,只是哥哥也太過不走正道,但凡哥哥有出息,妹妹我也不必抛頭露面的攀什麼高枝、哄什麼親戚了。”
語畢,哭著跑出薛姨媽的屋子,回到自己房中,鶯兒忙跟著過去安撫。
薛姨媽氣得立了起來,拿出插在一旁花瓶中的雞毛撣子,朝著薛蟠身上狠狠打去,一連打了十幾下,都不解恨。倒是薛蟠怕疼,從薛姨媽手中掙脫,也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香菱帶著丫鬟們扶薛姨媽坐回坑榻上,一面打水為她重新梳洗,一面安撫道:“太太不要傷心,大爺是喝醉了酒,才說出那些混話的,當不得真。大爺的性子,太太是知道的,大爺一心孝敬太太、疼愛姑娘,從來都將太太和姑娘放在心裡,從不捨得讓太太和姑娘受委屈。太太莫為了那些酒後醉話,哭傷了身子,等大爺睡一覺,明日醒了酒,定然後悔萬分,肯定會過來跟太太和姑娘請罪的。”
薛姨媽坐在那裡哭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養出這樣糊塗的逆子來呀。薛家早晚得毀在他手上,與其看著他生生敗了家,莫不如現在就把我和寶兒吊死,也省得我和寶兒為他操碎了心。”
香菱在薛姨媽身邊幾番勸解,方勸住了薛姨媽,一時命丫鬟去熬了參茶端進來,伏侍著薛姨媽用過參茶,讓她穩下心神後,又勸解了幾句,便帶著丫鬟們伺候薛姨媽洗漱更衣,待薛姨媽睡下後,方按排好丫鬟守夜,關了薛姨媽的屋子,往寶釵房中走去。
此時鶯兒已伏侍寶釵躺下,正端著盆出來倒水,見香菱走來,忙迎上去,指著屋裡,悄聲道:“姑娘睡下了。”
香菱苦歎道:“我也才伏侍太太睡下,因不放心姑娘,特過來瞧瞧。姑娘可好了?還哭嗎?你多勸勸姑娘,大爺只是喝醉了酒,那酒後的渾話是當不得真的,萬不要讓姑娘記恨大爺。這嫡親的兄妹,若是結下仇怨,這家也就散了。”
鶯兒笑道:“菱姐姐也太小看我了,我難道連這樣道理都不知道嗎?我剛才已勸過了,姑娘此時也好了許多,不過是有些傷心氣憤,哪裡會真跟大爺生氣呢?等明兒大爺酒醒了,還要勞菱姐姐勸勸大爺,讓大爺來跟太太和姑娘請個罪,也好給姑娘一個臺階。今日大爺的話說得也太重些,若沒個臺階,讓我們姑娘今後如何自處呢?”
香菱點頭笑道:“妹妹放心,這些事兒我都知道的。妹妹快進去伏侍姑娘吧,既然姑娘睡下了,我就不進去打擾了。你告訴姑娘,太太已經睡下了,讓姑娘別擔心太太。我回去伏侍大爺了,他今兒喝成這樣,這一晚上都有得折騰了。”
鶯兒笑著送香菱出了院子,方回到寶釵房中守夜。
香菱則快步回到薛蟠的院子,又是打水,又是灌醒酒湯,又是伏侍梳洗,又是寬衣更衣,等好容易伏侍薛蟠安穩的睡下,夜已過了四更。香菱又怕薛蟠醒來要這要那的,只得合衣躺在西暖閣的坑榻上對付了一宿。
第十七章 寧家遷居
且說次日一早起來,寶釵因擔憂薛姨媽的身子,並未妝扮,只簡單的梳洗更衣畢,就帶著鶯兒前往薛姨媽的院子,看望母親。
薛姨媽經過昨晚的吵鬧,被薛蟠氣得肝氣上逆,左肋作痛,歪在床榻上昏昏暈暈的躺著,見寶釵扶著鶯兒進來,忙忍痛起身將寶釵摟入懷中,含淚道:“娘的好女兒,娘知道你昨晚上受委屈了。寶兒放心,娘必讓你哥哥給你請罪。”
寶釵因見薛姨媽臉色蒼白,急著問道:“母親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臉色怎麼如此不好?”
薛姨媽此時覺得左肋越發疼痛,靠回床榻上,皺眉顫聲回道:“左肋有些疼,沒事兒,躺躺就會好的。”
寶釵知其緣故,一面吩咐薛姨媽的丫鬟出去讓小子請大夫,一面又讓小子出去買幾錢鉤藤回來,濃濃的煎了一碗。寶釵親自喂薛姨媽喝了藥,又和鶯兒一起給薛姨媽捶腿揉胸,哄著薛姨媽又睡了一會兒。
香菱輕步走了進來,見薛姨媽睡著,笑著悄聲走到寶釵身旁,躬身耳語道:“姑娘,大爺過來給姑娘請罪了。”
寶釵不敢驚動薛姨媽,一面吩咐鶯兒伏侍薛姨媽,一面帶著香菱走出內室,來到西暖閣。果見薛蟠坐在那裡喝茶。
坐在炕榻上喝茶的薛蟠,一見妹妹出來,忙放下茶,起身向寶釵躬腰行禮,笑著請罪道:“昨晚喝醉了酒,說了一些該死的渾話,妹妹大人大量,還請不要跟哥哥計較,原諒哥哥這一次吧。”
寶釵冷笑道:“哥哥不必在這裡跟妹妹請罪,你我兄妹多年,哥哥的性子,妹妹清楚,況且自古沒有妹妹生哥哥氣的道理。只是昨晚經哥哥這一鬧,母親已被哥哥氣得病在床上,哥哥很該向母親請罪,求得母親的原諒。只要母親原諒了哥哥,妹妹自然不會再生哥哥的氣了。”
薛蟠一聽母親病了,忙急著要闖進去請罪。
香菱見了,忙上前勸阻道:“大爺略等等,太太還在睡著,大爺此時進去只能擾了太太休息,還是等太太醒了,大爺再進去請罪吧。”
話落,就見薛姨媽的丫鬟進來回道:“大爺、姑娘,大夫請來了,在外面候著呢。”
寶釵忙起身道:“既然這樣,哥哥就看著大夫給母親看病吧,妹妹回房回避了。”
薛蟠忙討好的上前陪笑道:“妹妹安心回去休息,這裡有哥哥呢。”
香菱此時已進去換了鶯兒出來,寶釵帶著鶯兒回了房,香菱則放下薛姨媽的床帳,然後避到了床榻側面。
薛蟠將大夫請進來為薛姨媽把了脈,開了藥方,重賞醫金後,讓小子跟著大夫出去買藥回來。
薛姨媽靠在床榻上,指著薛蟠道:“你個逆子,昨晚說出那樣混帳的話來羞辱親妹,今日怎麼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還不快些滾去你妹妹那裡請罪。我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竟生出你這樣一個不孝之子來。”說著,那淚不停的流下來。
薛蟠見薛姨媽此次如此生氣,忙跪下磕頭道:“兒子不孝,勞母親日日操心,還請母親看在兒子平日還算孝順的份上,原諒兒子這次吧。妹妹那裡,兒子已請過罪了,妹妹說只要母親原諒兒子,妹妹就不再生兒子的氣了。”
薛姨媽苦歎道:“你妹妹大度,不跟你一樣計較,可你也要長記憶。你好好想想昨晚那些話,那是順便說的嗎?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如今你父親不在了,娘和你妹妹都要依靠你了,你可要出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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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見薛姨媽原諒了自己,忙笑著起身,坐到薛姨媽身邊,說了半日的甜言蜜語,哄得薛姨媽歡喜萬分,方吩咐香菱好好伏侍薛姨媽,自己則出去到鋪子裡忙去了。
轉眼入了夏,京城的天氣越加悶熱起來。
黛玉命韓嬤嬤在各屋擺放了裝有井水和冰的盆,以解熱氣,還命廚房日日準備綠豆湯,不能停斷,以防中暑。
黛玉也因為天氣悶熱,不願走動,無事就呆在屋子裡躲熱氣,料理家事的地方,也從前院的內廳改到了她院子正廂的東暖閣。
入夏不久,寧家就舉家遷進京城,黛玉得到消息,就馬上通知了賈璉,還吩咐韓成帶著人跟著賈璉出城迎寧家進京。
寧家入了新宅子,女眷們忙著收拾整理,黛玉不願打擾,只在寧家入京的第一日,前去拜見了寧家的老太君、大太太、三太太和大奶奶、五位姑娘。
甯家男人們則忙著挑選莊子、相看鋪面,準備將揚州大部份的生意,移入京城。
韓成奉了黛玉的命,日日前往寧家,幫著甯家人整理宅子。賈璉則日日帶著人,幫著甯家男人置辦宅子、鋪子。
這一忙,就忙了整整二個月,等寧家徹底安頓下來,生意也紅火的做了起來,已經是夏末秋初了。
賈母見寧家安頓下來了,便請了黛玉過去商議,托黛玉帶著鳳姐去甯家,請甯家老太君、大太太、三太太過來赴宴。
黛玉知道這是賈母想多跟寧家親近親近,為迎春的親事做準備,固不敢推託、耽擱,當今晚與賈母、鳳姐商議畢,次日一早,就換了新的素衣素飾,帶著水蓮、水竹和文嬤嬤,坐上四人大轎,陪鳳姐前往甯府。
甯老太君一聽是黛玉來訪,前來的還有賈府璉二奶奶,忙命甯家大太太呂氏、三太太蘇氏和大奶奶吳氏親自出去迎接,自己則回房換了身好衣裳,帶著寧府尚未出閣的五位姑娘,于外院正廳等候黛玉和鳳姐。
在寧家遷居京城的諸事上,賈璉和黛玉都出了不少的心力,賈林二府的地位又在那裡擺著,故甯家對賈林二府都很是感謝,因此呂夫人、蘇夫人和吳氏見了鳳姐和黛玉,格外熱情。
黛玉有意讓鳳姐和甯家女眷多多親近,故見禮畢,只站在一旁與吳氏說話,讓鳳姐和呂夫人、蘇夫人好好攀談。
鳳姐的一張嘴自然是非凡人可比的,幾句話就說得呂夫人、蘇夫人合不攏嘴,氣氛格外熱絡。等鳳姐走進正廳見了寧母,更是拿出渾身解數,將寧母哄得非常開心,讓甯賈二家的來往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一時擺上香茶、果點。
鳳姐笑對甯母道:“晚輩此次隨林妹妹前來拜訪,不為別的,只為請老太君和二位太太、大奶奶及五位姑娘,去我們家裡坐坐,好好熱鬧一番,也算為寧府遷居京城慶賀慶賀。——甯老太君只比我們老太君略小幾歲,是知道這上了歲數的人的難處的,也不盼別的,不過是盼著晚輩們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再就是閒時,能有人可以說到一處去的人,陪在身邊說說笑笑,解解煩悶。自從知道寧家要遷居京城,我們老太君就日日盼著,一心等著與甯老太君結識,也好多一個平日裡說笑、玩牌的姐妹。”
甯老太君笑道:“不敢不敢,二奶奶太客氣了。應該是我們擺下宴席,請貴府的老太君和太太奶奶們、姑娘們過來坐一日才對,哪裡好意思勞動貴府呢。上次我們家三位爺進京來置辦宅子,還借住在貴府多日,承蒙貴府款待,該是我們答謝貴府才是正理。”
鳳姐笑道:“甯老太君快別這麼說,林寧二家是故交,賈林二家又是至親,這樣說來,大家都是親戚朋友,何必這麼讓來請去的。我們府裡都已經準備好了,還請甯老太君賞個臉,帶著貴府女眷過去好好樂一日。咱們以後也該多走動走動,多親近親近。這俗語說得好,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眾人又奉來承去的來回說了幾番,甯老太君更是設下豐盛的宴席,招待鳳姐和黛玉用過午飯,方送二人出了寧府。定好三日後,甯老太君帶甯府女眷前往賈府坐客。
黛玉和鳳姐回到賈府,向賈母回了話,又轉答了甯老太君的話,賈母萬分喜歡。
等黛玉辭去,賈母方對鳳姐道:“再過一個月就是秋闈,若甯家三爺在秋闈上能取中舉人,就可參加明年的春闈了。咱們先跟寧家女眷來往著,讓璉哥兒也多跟甯家的老爺們爺們多走動走動。在迎丫頭的親事上,咱們先等等,對誰也不要提起。等甯家三爺過了明年的春闈和殿試,得了個好功名,咱們再提迎丫頭的親事。這樣也算是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了,這親事結起來也就風光了。這樣一來,迎丫頭也不會受委屈,你們老爺和太太也沒有話可說了。”
鳳姐點頭笑道:“都聽老祖宗的。老祖宗想事情,自然比我們這些小輩們周全,有老祖宗為迎丫頭的親事操心,我們當兄嫂的,哪裡有不放心的呢?我這當嫂子的,先替小姑謝謝老祖宗了。”
說話站起身來,笑著向賈母行了一個大禮。
賈母拉過鳳姐笑道:“你先別謝我,現在不過是咱們在這裡說說,誰知道甯家三爺能不能得個好功名呢?就是甯家三爺得了個好功名,人家也不一定就願意跟咱們家結親。這結親是大事,總是要仔細挑選的,還是慢慢來的好。如今迎丫頭也大了,說話在家裡也呆不了多久了,這一二年的工夫,也該準備準備嫁妝,準備準備出閣的事情了。就算寧家的親事不成,還是得選別家的,總不能誤了迎丫頭的終身。你當嫂嫂的,也該跟迎丫頭說說,趁如今還有工夫,多教教她。迎丫頭的性情,還是太軟弱了,將來進了婆家,別說當家,怕是連自己院子裡的事情,都是處置不好。將來若鬧出大笑話,咱們家跟著丟臉還是小事,就怕她在那邊吃苦受委屈,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就是心疼她,也不能跑到親家那裡為她爭個好歹。好也罷,苦也罷,都得她自己受著了。”
鳳姐聽了賈母的話,默默點頭,想到自己這樣厲害的,進了賈家門也是一直謹慎小心的,當家後更是時時注意、步步留心,那委屈和暗虧也是沒少受、沒少吃的。想到苦處,鳳姐那眼中就有了淚,等賈母說完,鳳姐方勉強擠出笑意道:“老祖宗放心。老祖宗的顧慮,孫媳是知道的。不怕老祖宗笑話,孫媳必竟是過來人,有什麼是沒經歷過的呢?孫媳既然已知了這些難處,自然要提前跟迎丫頭說明白,讓她心中有個底,也讓知道知道老祖宗的苦心。”
第十八章 情緣難定
且說到了賈府宴請寧府這日,甯老太君率甯府女眷至賈府坐客,黛玉和李紈、鳳姐奉賈母之命,親自出來迎接。邢王二位夫人聽聞是商家女眷,便不願意委底身份地位,去應承女客,於是一早就派了丫鬟過來賈母這裡請罪,說是身體不舒服,陪不了客。賈母心裡知道緣由,只說了一句“知道了”,然後帶著李紈、鳳姐和黛玉、賈氏三姐妹陪客。
席上,鳳姐熱情的招呼寧府女眷,盡顯她“爽快、潑辣”的本性。
李紈指著吳氏,笑對鳳姐道:“你看看甯大奶奶,人家這才是當奶奶的呢,端莊大方、溫淑貞靜。你再看看你,風風火火的潑辣樣子,哪裡是一個深閨婦人該有的樣子,你也不怕讓客人們笑話。”
鳳姐聽了李紈的話,不怒反笑,走到吳氏面前,邊為她布菜,邊笑道:“這人呀,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造化。若說溫淑貞靜,別說我比不上甯大奶奶,就是珠嫂子你和林妹妹、二妹妹、三妹妹,我都是比不過的。但若論管家理事,除了林妹妹,我倒也是誰都不服的。——這管家理事,就得有魄力,就得厲害,要不然哪裡管得住人呢?這天下所有宅院的下人,有哪一個是好使喚的呢?說句不該說的話,就連宮中那些太監宮女,都是不好指派的。”
呂夫人點頭笑道:“璉二奶奶的話說得有理,我這兒媳婦什麼都好,就是一點,性子太善,心太軟。年經大些、輩份高些的下人,她就不敢使喚了。那些犯了錯的下人,要是有些臉面的,她也不敢嚴罰。雖然合府說起來,上至主子,下至奴僕,沒有不贊她的。只是這當家管事,卻不是光有個好名聲、有個慈善心就好的。”
語畢,笑對吳氏道:“今後你也該好好跟璉二奶奶和林姑娘學學,這管家理事說起來雖簡單,做起來雖風光,只是要做好卻是難上加難的。”
吳氏恭敬的點頭道:“婆婆的話,兒媳明白,兒媳定當向璉二奶奶和林妹妹,好好學學。”
寧母在上,笑對賈母道:“這厲害有厲害的好處,慈善也有慈善的好處。我倒是很喜歡我這個大孫媳婦,知書達禮、溫淑賢靜,樣貌也生得柔美。俗語說得好,娶妻當娶賢嘛。——原來我們家在揚州還有一個常來往的商家,他家就想娶一個能當家理事的媳婦回來,挑選了許久,才娶回來了。那媳婦不像璉二奶奶有這麼好的家教,從哪裡看都是沒法跟璉二奶奶比的,偏性情卻比誰都大。自從進了門,上至公婆,下至小叔小姑,沒有沒受過她的氣的,就連她自己的夫君,都是壓制不住她的。自從娶了這麼一個攪家精,他家那日子就從來沒有好過過。——老姐姐想想,若這樣看來,我倒是寧可娶那性情柔順的回來,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你尊我、我敬你的,不比成日爭來鬥去的強嗎?”
賈母點頭笑道:“妹妹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我喜歡鳳丫頭也就在這裡,她雖然潑辣、厲害,卻很知道進退分寸,懂得規矩禮數,從來不嬌縱蠻橫。就是這些孫女們,我也從來不要求她們必須得學習當家理事,但性情一定要溫和慈善,規矩禮數也一定要恪守。”
寧母贊同道:“老姐姐說得是,咱們做女子的,恪守本份最為重要。若有璉二奶奶和林姑娘這樣難幹的奇女子,那算是百年積下的福得,有固然好,沒有,卻也是不得強求的。——我看貴府的三位姑娘就都很是不錯,到底是侯府千金,有大家閨秀的氣派和風範,不是我等小門小戶所出之女可媲美的。”
賈母客氣的笑道:“妹妹這話有些過了,我看妹妹這五個孫女兒也是極好的女孩子。以後閑了,妹妹還要多帶著貴府的五位姑娘常來坐坐,咱們老姐妹說說笑笑,也讓她們姐妹們聚在一處玩玩鬧鬧的,多親近親近,也相互學習、學習,人多必竟熱鬧些。”
寧母笑道:“老姐姐盛情,妹妹不敢推辭,以後定當常來打擾,還望老姐姐別嫌棄。”
賈母舉杯笑道:“妹妹別這麼客氣,妹妹不嫌棄我,能常來陪我說說話,是我的福氣呢。來,妹妹,咱們老姐妹幹一杯。”
二位老太君笑著舉杯共飲,眾人也都忙舉杯相陪。
整整一日,賈寧二府的女眷都在和氣歡樂的氣氛中度過,直至用過晚飯,賈母方命李紈、鳳姐和黛玉送寧府女眷離去,然後賈府眾人也因疲憊,早早就回房休息了。
自此,甯母常帶著寧家五位小姐到賈府坐客,與賈母和賈家三位小姐,都相處得很是融洽。
黛玉見賈寧二家女眷相處愉快,也就隨她們自行去交往,在迎春的親事上,黛玉也就收回了心,反正賈母和鳳姐心裡自然明白,也就不用她一個外人再繼續操心了。於是黛玉專心專意忙著自家的家務和生意,有空閒了,就陪著柳姨娘說說話,或是陪著皓玨玩鬧。坐不住了,就到賈府找姐妹們說笑一陣子。
轉眼秋闈過了,甯浩恩高中解元,成為寧家第一個舉人。高中當日,太子更是親自在外宅擺下宴席,為寧浩恩慶賀。此舉震驚京城,大家都感歎這個來頭不小的新解元。
寧府一時間也熱鬧起來,在京的友人可說是來往不絕。寧府連著擺了五日大席,宴客慶賀。
賈母得了寧家喜信,心中歡喜,高興自己沒有看錯人,一面命鳳姐擺下宴席,一面讓黛玉去請了寧府女眷過來慶祝,還特意讓賈璉帶著寧浩恩去拜見賈赦、賈政和賈珍,讓他們對寧浩恩多多關照。
賈璉有心得寧浩恩這個好妹婿,在賈赦、賈政和賈珍面前,自然是將寧浩恩誇成難得的文武全才。賈政素喜讀書人,愛禮賢之士,又知寧浩恩很得太子賞識,故對寧浩恩格外欣賞,連連囑咐他要認真念書,加緊準備明年的會試。賈璉也有心幫助寧浩恩仕途,故常帶著他與京城官宦世家的老爺公子們來往。
只是寧浩恩不喜酒肉紈絝,但又不好駁了賈璉的美意,故只是略微應付,到後來,賈璉再來請時,便以準備會試,加緊念書為由,推辭了賈璉的美意,只留賈璉于寧府中喝上幾杯。
時間一長,賈璉也就瞭解了寧浩恩的本性,對他更是欣賞,覺得他是難得的人才,得他為妹婿的心,也就更加強烈。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又進了臘月,梅雨院如往年般置辦過年之事物,黛玉也如去歲一樣,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清算盤帳。
這日黛玉用過早飯,剛坐在書房中,看了幾頁的賬,就見水蓮進來笑道:“姑娘,璉二奶奶來了。奴婢已請璉二奶奶在西暖閣坐了。”
黛玉聽了,忙起身走出書房,進了西暖閣,見鳳姐坐在那裡喝茶,笑問道:“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璉嫂子這個當家人,應該是忙得連吃口飯的工夫都沒有才是,怎麼倒有空閒來我這裡坐坐?”
鳳姐笑回道:“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賈府每年四季,上至主子、下至奴僕,都要做幾身新衣裳,親友來往送禮,也是次次不上了那些上好的難得的布料的。年年挑布選料的,都是去京城一些有名的綢緞莊,又麻煩又辛苦,還總怕被誆騙了,花了大價錢,買不到好料子。如今妹妹既然在京城開了綢緞莊,我當嫂子的有這樣的好生意,自然是便宜妹妹這個自家人,難道還去便宜那些外面的生意人不成?況且有妹妹在,嫂子也可以放心些,至少那布料是不會差了的。”
黛玉知道這是鳳姐有心幫自己,賈府這一年四季的布料所需,可是一個大宗的生意,於是笑道:“璉嫂子既然這樣疼愛妹妹,妹妹也得賣璉嫂子一個面子,孝敬孝敬璉嫂子不是?這樣好了,妹妹委屈一些,少賺些錢,以後賈府所需的布料,妹妹就都攬下了,那價錢也比市價低些,璉嫂子覺得如何?”
鳳姐也明白黛玉不好意思賺賈府的錢,更明白林府不差這些錢,故也沒有反駁,大方的點頭道:“妹妹既然這樣說,那當嫂子的就不好小裡小氣的,跟妹妹推來推去。只是一點,比市價略低些就可,還是得讓妹妹賺些錢的。妹妹若是一分不賺,那嫂子也不好占妹妹的便宜,只得辛苦些再去尋別家了。”
黛玉笑著點頭道:“嫂子放心。妹妹平日出手大方,全靠家底尚算豐厚,每年盈利銀錢也還算多。所以妹妹為了往後出手更加大方,在賺錢這事兒上,可是絕對不敢含糊,下手也是絕不留情的。”
一席話,說得二人都笑了。又閒聊了幾句,就說到了迎春。
鳳姐笑對黛玉道:“妹妹這幾日忙著,沒有過我們那邊去,不知道我們那邊的熱鬧。聽嫂子告訴你一件大喜事。——如今二妹妹可是真的出息了,活到如今快十四歲了,才真真正正的當起了主子。前幾日將她的院子從裡到外,很是乾脆俐落的整治了一番,連她的奶嬤嬤,都被她攆回家去養老了。那些院子裡平日惹事、偷懶的,她也都讓司棋帶著送到了我的院子,讓我幫她處理那些丫頭婆子,能按排到別處的,按排到別處,不能按排到別處的,就都賣了。——妹妹聽聽,這可不是大好事?當晚我就跟她哥哥學了一遍,二爺聽了,也很是心喜。若二妹妹從此拿出魄力,立穩主子的威嚴,今後我和二爺也就放下心來了。”
黛玉聽了此事,甚是驚奇,忙問道:“二姐姐怎麼突然想起整治奴僕了?嫂子沒去問問二姐姐,是不是她那院子裡,又出什麼大事兒了?”
鳳姐搖頭笑道:“事兒倒是出了幾件,卻都是小事兒,並不大,二妹妹不過是借著這些小事兒,整治了一番院子。聽嫂子重頭告訴你。——自甯家三爺中瞭解元,老祖宗就很是高興,跟我商議,只要等明年過了會試,甯三爺得了貢士,就將甯老太君請過來,提二妹妹的親事。過了年,二妹妹就十四歲了,就算跟寧家的親事不成,也得提別家的,等二妹妹到了十五,就該準備著出閣了,總要早打算才好。甯三爺是個難得的好男兒,二爺這陣子跟他交往下來,也很想得到這個好妹婿。老祖宗跟我商議完這事兒,我第二日就去了二妹妹的院子,將老祖宗的打算和甯家三爺的為人,都一一告訴了她,就連妹妹的苦心,我也告訴了二妹妹。二妹妹如今也大了,咱們這一群人為了她的親事,可是費了不少的心,總要讓二妹妹知道咱們為她操了多少的心。其實我也沒有想讓二妹妹做些什麼,不過是想跟她說說,讓她有個準備,就是沒有寧家,也有別家。卻沒想到二妹妹這次竟如此出息,我剛說完沒有幾天,二妹妹就整治了她自己院子裡的奴僕,著實震了我們府上所有的主子、下人。老祖宗得知此事後,更是萬分歡喜,當著二位太太的面,狠狠誇了二妹妹一番。”
黛玉點頭笑道:“這是二姐姐有心,不想讓咱們這些為她著想的人,白費了苦心。嫂子和璉二哥從此也可將心放下了。”
鳳姐長歎一口氣,笑道:“是呀,迎丫頭如今想明白了,我這當嫂子也就松下一口氣,不怕她出了閣,到婆家受委屈了。”
二人又說笑了一陣子,鳳姐就起身辭別,黛玉親自送她出了院子,方回到書房繼續清算盤帳。
因林府還沒有出三年的孝期,這個新年也就沒有大張旗鼓的預備,不過如去歲一般,打點下各式各樣的禮物,送與平日常有往來的官家、商家。黛玉又備下賈寧二家的厚禮,親自帶著丫鬟送了過去。最後再照舊給林府各莊子、鋪子和府內下人按等,分發衣裳、銀錢。
整個新年都如去歲一般,規規矩矩的、安安靜靜的過去了。若說有什麼不同的,除了多了去寧府拜年這一樣外,就是甯五爺派人送了新春禮物給黛玉和皓玨。
皓玨心喜的坐在那裡擺弄著所得的文房四寶,一時新鮮勁兒過了,就跑過來翻看那巨大的蝴蝶紙鳶,一面說著“真好看呀”,一面不解的問道:“甯五哥怎麼在大冬天的送紙鳶呢?這個季節,又不能放紙鳶玩。”
黛玉聽了皓玨的童言童語,像被人猜中秘密一樣,低著頭喝茶,不發一語,那粉嫩的臉上,出現淡淡的紅暈。
而坐在一旁的柳姨娘,看了看害羞的黛玉,笑回道:“大爺難道忘了姑娘最愛的就是紙鳶了?——這甯五爺倒底是姑娘的青梅竹馬,最是瞭解姑娘的喜好,這樣的新年賀禮,可見是用了一番心意呀。”
黛玉聽了柳姨娘的話,那臉上就更覺出燙熱來,也坐不住了,起身笑道:“姨娘陪著玨哥兒玩吧,我這幾日忙著各處拜年,身子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
語畢,也不看柳姨娘和皓玨,急急的就往外面走,剛邁出內廳,就聽柳姨娘笑道:“姑娘,甯五爺可是誠心送了新年賀禮過來,姑娘再不喜歡,也不能扔在這裡不收不是?”
黛玉這才發現因急著躲回屋子,將那紙鳶忘記了,可又不好意思再轉回內廳,只得輕斥一旁的水蓮道:“糊塗丫頭,快去將禮物收了,隨我回去休息。”
水蓮難得見黛玉如此慌張,忍笑答應了一聲,回身快步進內廳取了紙鳶,然後出來笑道:“姑娘,甯五爺的新年賀禮收好了。”
黛玉哪裡不明白水蓮的心思呢,笑駡道:“壞丫頭,就你話多,也不怕咬了舌頭。”
語畢,低著頭急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水蓮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拿好紙鳶,一臉笑意的跟在黛玉身後。
黛玉回到房中,就躲進了內室,於床榻上躺下,打算好好靜靜心、平平氣,卻見水蓮跟進來,將那蝴蝶紙鳶掛在了牆上。黛玉見了那紙鳶,心中更亂,想讓水蓮將它拿走,又怕說了此話,倒讓水蓮笑話,故裝成沒看見一般,翻了個身,面向床榻裡躺著。
自那次太子外宅之後,甯五爺派人往梅雨院送了幾次禮物,每次都有很適當的理由,而且每次送黛玉的都是黛玉所愛之物。這樣的意思,換成一般的十二歲姑娘,未必清楚其意,可前世經歷過情事的黛玉,又哪裡會不明白呢?
要說甯五爺的人品性情、長相氣度,黛玉倒是挑不出錯的,只是十二歲的年紀,考慮終身尚早,而且又有幼弟要撫養,又有林府需要她支撐。黛玉也只得暫裝不知某人的心意,先以林府和皓玨為重了。再何況,黛玉心中“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堅持,還不知甯五爺能否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