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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神偷計畫》作者:奚染【完結+番外】

第二十八章

  找到人生新方向的陸小鳳連西門醫館都不去了,開始纏著江小魚過招。他們倆倒不避著謝泠,但是動作太快,她眼睛根本跟不上,看了也是白看。

  偶爾掃一眼,她也只會忍不住想,之前楚留香在教她的時候,實在是——太放得下身段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明面上已經「結案」的關係,回到家中的幾天內並沒有什麼麻煩找上門。

  不過這件事牽扯重大,就算照江小魚估計那邊應該不會這麼快有新的動作,但謝泠完全不敢就此放下心來不去管它而隨意出門。

  對此江小魚倒是很不以為意,「這會兒他們應當主要在應付金陵那邊的事呢,手暫時伸不到那麼長,你也無需過於擔憂。」

  這番話同楚留香囑託的倒是不太一樣,謝泠知道他們倆都沒有誆騙自己的道理,但不知為何,她總還是更信任楚留香一些。

  江小魚大約也清楚她內心所想,說完後便笑出了聲,「不過不出門自然最好。」

  她的腳已經可以下地,不過這幾日的飯菜卻是陸小鳳有樣學樣做的,味道倒也不賴。

  這件事讓謝星非常不服氣:「你居然也會做菜?!」

  陸小鳳看他的眼神宛若在關懷智障,「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會了?」

  「你會做飯你那個時候還騙我帶你回來吃飯!」謝星齜牙咧嘴地表達自己的不滿,「太過分了!」

  這話根本就是歪曲事實,陸小鳳當然也是不認的,「我那時好心請你吃烤魚好不好,而且是姐姐好心要留我吃飯,又不是你做的。」

  謝泠一邊聽他們倆拌嘴一邊幫他們把盤子裡的魚翻過身來,拆好肉夾給他們,「小心魚刺。」

  這倆人一邊愉快伸碗一邊還要計較哪塊大一些,然後又是一連串的「這是我家!」和「這是我做的!」在她耳邊炸開。

  就在謝泠想要出聲阻止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而有力的敲門,或者說拍門聲。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已經火速吃完飯坐在一邊閉目養神的江小魚,對方也暫態睜開了眼,抬手阻止她想要站起來的動作,「我去。」

  謝星和陸小鳳亦收了聲。

  門吱嘎一聲開了,外間站著的卻是個令她未曾想到的人。

  是西門吹雪。

  說實話謝泠還沒有見過西門吹雪狼狽成這副模樣過,一身衣衫被雨打的透濕,額發黏在臉上,臉色卻是比他的衣服還白。

  「公子?」

  「西門?」

  西門吹雪沒理會站在門口的江小魚,徑直走進來去拉她,「重柒……不太好。」

  謝泠一驚,「什麼不太好?她生病了?」

  「……我不知道。」西門吹雪搖搖頭,抓著她的手抬眼看她,「能不能,去看一下她?」

  謝泠雖然也很擔心著急,但第一反應仍是他真的沒找錯人嗎?

  她不過一個在醫館抓藥打工的而已,而他們家可是有一個神醫啊?!

  「我父親不在。」西門吹雪抓著她手的力道又重了一些,她甚至覺得手腕處有些許疼痛感傳來。

  而他又補充道:「……我不識得這種症狀。」

  看他慌張成這樣,謝泠也顧不得去想這人先前看的醫術都看到那裡去了這種問題,張口問道:「公子你別急,先給我講一下她的症狀?」

  西門吹雪言簡意賅地描述了一番,話還沒說完,謝泠和江小魚已經都皺起了眉。

  江小魚比她更先一步反應過來,「哮喘?」

  謝泠猜想西門吹雪的確不知道這類毛病到底該怎麼辦,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很想掐一把自己這位少東家。

  她雖不懂中醫,但好歹有原本學過的醫學知識在,又迅速地問了幾個問題後,最終還是確定是哮喘無誤。

  恐怕還是急性的。

  這種毛病,小孩子發作起來尤其兇險,尤其重柒本就身體差得很,如果放任不管可能還會有性命危險,想到這裡她便坐不住了,「我跟你去看看。」

  話音剛落謝星先嚷了出來,「姐姐你不能出門啊?!」

  陸小鳳的神色也有點遲疑,謝泠只能看向江小魚,深吸一口氣道,「江大俠既然猜到,也該知道這種病拖不得,我得去一趟,他們倆就麻煩江大俠照顧了。」

  江小魚看了一眼正瞪著西門吹雪的謝星,再看一眼謝泠的表情,最終還是點點頭,「你小心些。」

  外頭下著傾盆大雨,又是一片陰沉沉的黑夜,謝泠覺得手中的傘撐不撐開意義都不大,但還是聊勝於無。

  西門吹雪急,她也急。

  並不是把楚留香的囑咐給拋在了腦後,只是在得知重柒的症狀之後,清楚地明白,若是放一個不懂哮喘的西門吹雪獨自回去,怕是幫不上重柒什麼忙。

  她在醫館做事這麼多年,雖然到底算不得一個大夫,更談不上什麼「醫者無私」,但終歸不能「見死不救」。

  事實上比起自己出門可能會遇到什麼危險這回事,她這會兒更掛心的是西門吹雪留重柒一個人在那,哮喘有沒有加劇。

  雨將她的衣衫淋得無一處幹的地方,但冷都是其次了,最讓她難受的其實是才好轉不久的腳腕。

  待兩人趕到西門醫館時,謝泠幾乎又已快站不住。

  西門吹雪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皺著眉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我沒事,小柒在哪裡?」她咬著牙擺手,「她這種狀況耽誤不得,快帶我去。」

  情急之下,她對著西門吹雪都提不起好語氣,動作也收不住,幸虧對方也和她一樣著急,衣服更是被大雨淋濕了兩遭,潔癖症也發作不了。

  重柒在後頭的房間裡,症狀比她想像中要好一些,但看上去仍然十分難受的模樣。

  謝泠腦海裡還能記得起的關於急性哮喘的急救辦法也不多,當然最主要的問題在於,在這個地方她那些建立在現代醫學基礎上的辦法大部分還不能用。

  西門大夫怎麼就偏偏這時候出了門呢?

  ……對,西門大夫!

  她確認完重柒的口中沒有異物,將人用力扶起幫助她呼吸。而後一手扶著她轉過身去,「西門大夫走之前有沒有提過如果小柒有什麼事他留了藥在哪?」

  西門吹雪搖搖頭,「……沒有。」

  不至於吧?!以西門大夫的醫術和醫德,在確認重柒有哮喘的情況下,沒道理一點準備都不會做?

  想到這裡謝泠又問了一遍,「公子你再仔細想想?」

  這回回答她的卻不是還有些愣神的西門吹雪,而是被她扶著坐起來的重柒,瘦弱的小女孩兒揪著她的袖子用力將她的手往枕頭下的方向帶去。

  謝泠立刻會意,從她枕頭下翻出一個香囊,但拿出來後重柒卻搖搖頭,又指了指西門吹雪。

  渾身濕透的西門吹雪這才仿佛終於想起來什麼似的往外跑去。

  謝泠拿起那個香囊放到鼻下聞了一聞,氣味已淡得幾近於無,的確是抵不了用的。幸好西門吹雪迅速拿來了西門大夫留在此處的新香囊。

  確認重柒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後,謝泠才松了一口氣。

  小姑娘倚在床頭臉色仍舊白得可怕,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謝泠看得心疼,揉揉她的腦袋。

  「公子可還記得西門大夫有關於小柒的其餘囑咐嗎?」

  這個問題西門吹雪倒回答得順暢,「不能受涼。」

  ……那便不好通風了,畢竟外頭有這麼大的雨。

  她歎了一口氣,餘光瞥見西門吹雪仍舊緊抿著唇的表情,想了想開始開口道,「公子若是自責——」

  「我……」

  「也是應當的。」現在松下一口氣來,她總算能講了,「小柒也就是運氣好,撐到了我過來,若是我不過來呢,你便想不到西門大夫留下過什麼話什麼東西了?!」

  廣大學醫的同胞在嫌棄病人的熊家屬時大約都是這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態,謝泠生氣起來連「他是西門吹雪,是自己的少東家,將來還是劍神」這個事實都懶得管,語氣強硬得可怕。

  「她今日多遭的這些苦,全因你慌了神未曾及時想起,方才若不是她將那香囊拿出來,她現在能不能好轉還另說!」

  西門吹雪沉默著,並不反駁。

  他知道謝泠沒有一句話說錯,也並不覺得謝泠區區一個醫館幫工用這種訓斥的口氣與自己講話有何不妥。

  重柒忽然呼吸不過來痛苦地倒在那的時候,他是真的慌了神,在那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最後實在毫無辦法,冒著雨跑去了謝泠家。

  謝泠講得對,若是他不慌成那樣,早些想起來父親曾經提過的事,重柒便能少承受一些痛苦。

  「我知你擔心她,但光是擔心救不了她,生病的是她,結果她都還比你冷靜一些知道要如何做。」謝泠停頓了一下,偏過頭又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重柒,「你若總是這般不冷靜,看的那些醫書又有何用?」

  又或者不止醫書。

  說完這一番話後,謝泠方覺胸口那股憋著的氣松了下去。

  西門吹雪仍舊垂著頭,也不說話。

  她這個這個臉色不比重柒好多少的傢伙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心軟,「我話說得重了一些,但還望公子好好想想。」

  「無妨。」他總算開口,並搖了搖頭。

  「先去換身衣服吧,小柒這裡我看著。」

  西門吹雪:「……不用。」

  謝泠覺得氣又上來了,敢情她剛剛全白說了?!

  她反問道:「你若是病了誰照顧她?難道公子你還指望我在這兒照顧你們兩個?」

  西門吹雪卻只是盯著她,好一會兒後才垂下眼眸低聲說:「阿姊也去吧。」

  「……你們醫館這也沒有我能換的衣服吧。」謝泠揉著太陽穴回道。

  「有。」他說得篤定。

  謝泠有些狐疑地跟著他出去拿衣服時才意識到,西門吹雪剛剛是不是——

  喊了她一聲阿姊?

  ……臥槽。


第二十九章

  西門吹雪還真給她拿了一套衣服。

  那套衣服布料舒服,式樣大方,顏色也很是樸素,但針腳細密非她自己的衣物可比。

  謝泠怕冷,先前急火攻心所以才不覺察,這會兒罵完西門吹雪冷靜了下來,方覺被冰涼雨水包裹全身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兩排牙齒都要打起架來。

  到這時候身體底子的差距就體現出來了,一樣是被淋了一身的雨,西門吹雪還多淋了一回,看上去只是臉色有些蒼白而已,而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後還在那瑟瑟發抖緩不過來。

  西門吹雪被她說了一通後,也不知道是想明白了什麼關竅,居然還主動去煮了一大鍋姜湯,分給她一碗,當然表情依然是冷的。

  謝泠穿了他給的衣服,還喝著他煮的姜湯,頗有種我是不是在做夢的感覺。

  重柒的狀態好了不少,她看了半個晚上,總算放下心來,轉過頭去問西門吹雪,「西門大夫去哪裡了?」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不知。」

  他說不知,那就是真的不知了,所以謝泠也沒問下去,只拍拍他的肩膀,「你去睡吧,小柒這裡有我。」

  這回西門吹雪沒拒絕,微點了下頭轉身出去了。重柒拉著她的手跟她撒嬌,「姐姐你別和阿雪生氣啦好不好?」

  「不生氣了,他擔心你嘛,我也知道。」謝泠幫她攏了攏鬢髮,「睡吧,我今晚在這陪你。」

  「姐姐也上來。」她往裡面挪了挪,笑得很甜,「和我睡很暖和的。」

  兩個人睡的確是很暖和的,尤其是在這種冬雨夜裡。

  重柒今日折騰了這一遭,大約也是很累,沒像平常那樣鬧騰,抱著她胳膊和她說了會兒話便睡了。雖然說的話依然離不開「來當我嫂嫂吧」這個主題,但謝泠聽過這麼多回早已無謂。

  反正笑而不語就行了。

  她倒是沒懷疑過重柒講的是不是真的,畢竟從她的容貌和穿戴上,有眼鏡的人都能猜出她家定是有錢極了,怕是比西門家更甚,養出一個哪哪都好的高富帥,不奇怪。

  第二日一早江小魚帶著陸小鳳和謝星找了過來,謝泠睡了個不□□穩的覺,正頭疼著呢,就看見西門吹雪和陸小鳳在花園裡打了起來,嚇得不輕。

  被她拉扯起來打扮好的重柒卻並不驚訝,語氣更是稀鬆平常得很,「陸小鳳又來找阿雪打架了呀。」

  謝泠:「……」

  從重柒那裡知道這種場面經常上演之後謝泠也懶得管了,反正怎麼著也出不了人命。

  這兩人打完後,謝星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從花園另一頭跑過來,瞥見她手裡牽著的重柒,先問候了一聲,「柒柒你沒事吧?」

  「沒事啦,多虧姐姐。」重柒對他笑了笑,而後便鬆開了謝泠的手往西門吹雪和陸小鳳的方向跑了過去。

  謝泠站在原地看這幾個小孩笑鬧,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緩解因沒睡好而生出的眩暈感,問謝星:「你們早飯吃了沒?」

  「江前輩買了包子。」

  「吃了就好。」她拍拍弟弟的腦袋,「你怎麼不過去玩?」

  謝星撇撇嘴,「陸小鳳要找他試自己的新招式,我……師父讓我暫時別在旁人面前露手的。」

  他這麼一說,謝泠才想起來當初楚留香對自己的那個承諾,也是一愣。

  「不過——」謝星停頓了一下,抬眼瞥了她一下又飛快地低下頭去,「不過西門吹雪他……他知道楚留香是我師父。」

  「……他怎麼會知道?」謝泠不解。

  謝星見她只是疑惑,並未生氣,便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下他們倆住在西門醫館的那段時間西門吹雪夜裡撞見過楚留香的事。

  謝泠卻是想起了他當時與西門吹雪莫名其妙打了一架,問他:「那你們倆打架是因為?」

  當時的謝星當然不敢說實話,咬死了一句「我看他不順眼」,現在學武拜師的事都已敗露,自然不用再扯這個謊,但說實話,他自己都不是很懂那天他為啥就和西門吹雪打起來了。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啊?不過我當時以為他要告訴你我師父的事來著……」謝星撓著臉說,「可他也沒說。」

  姐弟倆想來想去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謝泠起碼還是可以確定,西門吹雪應該原本就沒想過要告訴她,倒不是為謝星著想,只是與他無關的事他懶得理會罷了。

  午飯是在西門醫館吃的,謝泠許久沒有下過廚,怕自己手生,就叫了陸小鳳一起進廚房幫忙。

  陸小鳳手腳麻利得很,剝蒜剁姜樣樣在行,還能在她炒菜的間隙裡講笑話逗她開心,一頓飯做下來,謝泠笑得不知前仰後合了多少次。

  幸好味道還在,不管是重柒還是謝星都非常給面子地吃了許多。就連江小魚都誇了一句,「謝姑娘的手藝還是這麼好。」

  謝泠想說其實有好幾個菜是你徒弟做的,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就聽到在她右手邊坐著的西門吹雪說道:「這個不是阿姊做的。」

  他指了指江小魚方才夾了一筷的炒包菜。

  「……公子吃得出來?」謝泠驚了。

  「你剛剛喊什麼?」謝星和陸小鳳也驚了。

  西門吹雪並不在意這兩個人的反應,只皺了皺眉,又看了看謝泠,「阿姊炒得會淡一些。」

  謝泠自己都沒有在意過這些,聽他這麼說也夾了一筷嘗了一口,「……是比我做的味道要重一些。」

  謝星吃她做的飯最久,卻根本沒分辨出來,氣呼呼地吃了兩口,「區別不大啊!」

  「是不大。」西門吹雪平靜地回道。

  陸小鳳笑嘻嘻地打圓場:「哎呀那證明我做的也不比阿泠姐姐差多少了!」

  謝泠立刻接話:「是是是,好吃。」

  「原來陸小鳳你真會做飯啊?」重柒也十分驚訝。

  「我會的可多了!」

  江小魚&謝泠:「……」

  謝泠原本打算吃過飯就回去,結果這頓飯吃到一半時西門大夫忽然回來了。

  他並沒有拿什麼包袱行李,雙手空空,不像是出了遠門,見到家中居然有這麼多人也是一驚,目光觸及到謝泠時更是停頓了許久,「阿泠的腳好了?」

  謝泠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這事,「是,好了不少了。」

  「那就好。」西門大夫扯了扯嘴角,眼神一直未曾從她身上移開。

  饒是謝泠腦筋還沒轉過來,也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太對了,西門大夫這是怎麼了?

  「父親。」西門吹雪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而西門大夫也是仿佛才回過神一般,深吸了一口氣,「怎麼了?」

  這對父子最後也沒能說下去,對視了片刻後一道出去了,留剩下的一桌人面面相覷。

  但主人既已回來,要走起碼得道個別。吃過飯後謝泠又在花園裡等了會兒,順便給重柒梳了一個新學來的髮式。

  小姑娘的頭髮柔軟得讓她愛不釋手,搗鼓起來也滿是成就感,最重要的是重柒還長了一張這麼明豔動人的臉,梳怎樣的頭都好看得叫人忍不住讚歎。

  「姐姐之前腳受傷了所以沒來嗎?」重柒問她。

  謝泠思忖片刻,沒否認,「有這個原因。」

  「我可想你啦,還讓阿雪去你家找過,阿雪說你不在。」

  「之前有段時間的確在別人家作客。」她伸手捏了一下重柒的臉頰,「趁我今天在,想吃什麼趕緊說?」

  重柒立刻笑開:「姐姐最好了!」

  這一句其實並非臨時起意,謝泠是覺得,像昨晚那種情況其實自己是很為難江小魚的,畢竟人家應下了楚留香的請求,所以今日回去後,她還是能不出門便不出門的好。

  不知下次來醫館究竟是什麼時候,這小姑娘的心願自然是能滿足多少便滿足多少罷。

  走的時候已是傍晚,西門大夫依然不見人影,西門吹雪倒是出來了,還送她送到了門口。

  對方皺著眉鬱鬱寡歡的模樣讓她有些在意,看在那聲阿姊的份上,謝泠也沒能忍住問了一句,「公子是否有什麼煩心事?」

  西門吹雪仍舊皺著眉,抬眼看了看她,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無妨。」

  「那我便走了。」她停頓片刻,與他解釋道:「我尚有些事未曾解決完,大約有段時間不能來醫館了,本想與西門大夫說一聲,現在只能讓你代為轉告。」

  「父親知道。」他答得很快。

  「那就好。」謝泠松了一口氣,卻聽到他又開口說道:「父親今日失態是因為阿姊穿了我母親的衣服。」

  「……」

  「他大約睹物思人。」

  謝泠明白他這是在為西門大夫解釋,雖然聽到這件事心情的確是有些複雜。

  但聽他那個意思,西門大夫應該是非常想念亡妻的,於是她斟酌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開口問了一句,「那這衣服?」

  「衣物而已,阿姊無須掛懷。」

  這語氣淡漠得讓謝泠有些無法理解,但西門吹雪顯然並不想多說,講完這幾句後便轉身進了門。

  在前頭等她的江小魚他們也聽到了這番對話,陸小鳳嘖了一聲,「一個是癡情種,一個卻冷漠成這樣,若不是長得實在是像,我都要懷疑西門是否是他爹親生的了。」

  謝泠也覺得這很神奇,但她又覺得,西門吹雪也並不是完完全全的冷漠,若真是那樣,昨夜也不至於慌神了。

  當然她只是想想罷了,都沒有說出口去反駁陸小鳳,根本未曾想到不久之後便應驗了。

  因為重柒死了。


第30章

  二月初一,陰,疾風卷地。

  謝泠幾經折騰的腳腕已好了個徹底,閑在家中無事可幹。前幾日朱停又耐不住無聊跑了過來,原本被楚留香囑咐了「暗中照看朱停」的胡鐵花自然也過來了。

  他與陸小鳳從飯桌上賭到飯桌下,輸多贏少,可就是執著不放棄。謝泠簡直被這種精神給感動。

  胡鐵花對她所做的飯菜也很是滿意,吃過幾次後便愛上了,當即慫恿朱停多來蹭飯。

  朱停雖然慣常一副懶得搭理大部分人的模樣,卻一點都不傻,早就猜出了這是楚留香留在這保護他的人,原本他是很討厭有人這樣若即若離地跟著自己的,但他與胡鐵花在「吃」之一道上又實在是投緣,最後也懶得與他再計較。

  謝泠今日蒸多了糕點愁吃不完,陸小鳳自告奮勇地說願意幫她送一些去西門醫館。

  謝星當即嘲笑他是還沒對柒柒死心,不過太可惜啦,人家眼裡只有那個脾氣差的要死的西門吹雪。

  陸小鳳也不跟他扯皮,拿了謝泠裝好的食盒就出門去了。

  這一出門,帶回來的便是那個「重柒死了」的消息。

  他說得千真萬確全不似玩笑,眼底的傷感也做不了假。

  但謝泠還是不太敢相信。

  「怎麼會……?」

  大約是聽出她聲音中的顫抖,陸小鳳又一次認真地搖了搖頭,再開口時聲音比之前更低,「我……我都看見棺材了。」

  他手裡還提著那個已經空掉的食盒。

  謝泠幾乎要站不住,指甲用力地掐了自己的手心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是……是怎麼回事?」

  「西門大夫說是染了風寒高燒不退,她本就身體差,便沒能撐過去。」

  重柒的確是極畏寒的,這一點她是清楚的。

  穿越十六年,謝泠一直知道這裡的醫學水準還是比較落後這個事實,但親耳聽到一個不久之前還在與她撒嬌的如花似玉小姑娘的死訊,還是讓她既震驚又傷心。

  她自認與重柒的感情和這屋子裡的幾個小孩兒是要差一些的,但這種猝不及防的死亡於她而言還是太過難以接受了。

  從六年前被花溪雲救下後開始在醫館做事到今日,她也算見過了不少的死亡。但人果然還是自私的動物,一樣是死亡,與自己有過更深厚交集的人死亡時,那些曾用來勸慰亡者家屬的話,便顯得可笑起來。

  屋內聽到這消息的人全都沉默著不知道如何開口,最終是江小魚歎息一聲,問自己的徒弟,「那女娃兒……是何時去的?」

  「說是今晨。」陸小鳳的聲音也有些啞,「西門大夫說……她生前很是喜歡姐姐你,姐姐若是不嫌麻煩,便去走一遭吧。」

  謝泠原本還在努力克制在眼眶中的淚水瞬間滴落,再開口時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掩著臉點頭。

  屋內的人除了胡鐵花之外,都是曾與重柒或長或短相處過的人,在去送她最後一程這件事上,自然也一個都不能少。

  謝泠好不容易止住淚,準備過去時,一抬眼卻看見了一個闊別一月的身影正站在院子裡。

  那人仍舊穿著一身藍衫,卻是比初見時更風塵僕僕,但不掩意氣風發,視線觸及到他們一行人時似有疑惑,「發生何事?」

  仍舊是江小魚開的口,「西門神醫家那個女娃兒去了,我們過去看看。」

  其實以江小魚的身份,原本並無這個必要,只是當初應下了楚留香的請求,此刻謝泠與自己徒弟又是絕對要去的,他便於情於理都得跟著走這麼一遭。

  楚留香自然也記得她口中的女娃兒,雖然只是在一張桌上吃過飯而已,但他尚且能想起重柒是個極愛笑的漂亮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年紀比謝星和陸小鳳還要小。

  這麼小的女孩子,居然說去便去了。

  難怪謝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都止不住地在流淚。

  「香帥既已回來,先前那事大約也……」謝泠揉了揉眼睛,「不論怎樣,我……我總得過去一趟。」

  楚留香知道她想說什麼,也知道她的堅持,事實上他原本就沒打算阻止她前往醫館,當即側過身讓開,語氣溫和,「謝姑娘不介意的話,在下也一道過去吧。」

  醫館的大門緊閉著,謝泠叩了會兒才等到一身白衣的西門吹雪來開門。

  站在她面前的西門吹雪緊抿著唇,眼神如古井般平靜無波,直到開口喚她時才稍微洩露了一絲情緒。

  他啞著聲音喚了謝泠一聲阿姊。

  分明臉上並無情緒,卻仿佛已將所有人隔絕在他外頭,一步都不得再靠近。

  「帶我,去看看她吧。」謝泠閉了閉眼,頭一次像對謝星陸小鳳朱停那樣一般,伸手拍了拍西門吹雪的肩頭。

  不管這尚且細弱的肩頭日後能擔起劍神的名頭還是別的什麼,她只知道,此刻的西門吹雪,就如一根把自己繃到最緊的弦,可能不需要旁人去松他也會慢慢恢復過來,畢竟他是西門吹雪,但她還是不忍心。

  西門大夫的臉色也很是不好,站在堂前緊鎖眉頭,見她來了才稍微抬了抬眼,聲音沉得很,「阿泠來了。」

  重柒的棺材就在他身後,尚未合上。

  謝泠每走一步都在努力壓抑哭聲,但縱使不發出什麼聲音,眼淚還是不停地從眼眶裡滾下來。

  躺在裡頭的小姑娘表情安寧得很,紅唇白膚,仿佛只是安靜地睡了過去,乖巧得不像話。

  「她身體不好,被我圈在醫館不得出門,也沒認識幾個人,唯獨與你親厚一些,你能來看看她,她應當也會開心的。」

  楚留香站在謝泠身後,看著她捂住自己的嘴低聲抽泣,淚水沿著她的手指一路滑落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聲響。他垂首從懷中取出上回便借給過她的手帕,但並未遞過去,只拿在自己手中替她拭去了面上的淚水。

  雖然此時此刻大約也拭不淨。

  謝泠想起上一回在這裡給重柒做糕點時自己還在想,那案子何時了結還不清楚,所以難得見上一回,便多滿足重柒一點是一點。

  卻沒想到那便是最後一回。

  「謝姑娘節哀。」

  謝泠搖搖頭又點點頭,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她才、才……這麼這麼小。」

  陸小鳳與謝星的眼睛也紅得很,雖然沒哭。

  楚留香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伸手輕拍著謝泠的背給她順氣,又看了一眼躺在棺材裡的重柒,忍不住想起了第一回見這小女孩時自己的猜想。

  ……許是猜錯了?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目光中的疑慮,站一旁的西門大夫也看了他一眼。

  而他對上那番眼神,認真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

  謝泠是真的傷心,從醫館回來後連晚飯都沒有吃,一直把自己關在廚房不肯出來。

  陸小鳳同謝星倒是想勸,但一進去看見她在蒸重柒最喜歡的梅花糕時又都噤了聲。他們倆也都還記得第一回見西門吹雪是何時的事,那時候的陸小鳳對西門吹雪可是一萬個看不上眼的,那時的謝星也不知道他是為了誰大老晚地跑到自己家來要梅花糕。

  正如謝泠說的那樣,重柒她,才這麼這麼小。

  哪怕從最開始所有人都清楚她體弱多病的事實,也卻都不曾想過,她最後只能活到這個年歲。

  「讓你姐姐發洩會兒吧。」楚留香叫住想再度進廚房看看的謝星,掃了一眼正坐在不遠處那張桌邊的江小魚師徒,開口道:「我有件事要辦得先走,你再過一個時辰再進去看你姐姐,勸她早些休息。」

  謝星應了一聲,也沒問他去辦什麼事,「我知道了。」

  楚留香伸手摸摸他腦袋,「你也別想了,我會儘快回來。」

  他說是儘快,可真回來時也已是淩晨,謝星那間房的燈已熄了,他原以為謝泠也該睡了,結果從謝家屋頂掠過時才驚覺,廚房裡仍點著燈。

  謝泠還在。

  梅花糕都已冷了,可她仍站在那模具前,呆愣著不發一言,許久才眨一次眼。倒是已經不再哭了,可眼底的傷心難過還是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軟。

  楚留香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但她也未曾在意,頭也不回。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已然熄滅的爐火都安分得毫無聲響,他聽到自己開口,「謝姑娘。」

  謝泠這才恍然收回心神,轉身去看他,「你……怎麼過來了?」

  「自然是擔心謝姑娘。」楚留香歎了一聲,「我明白謝姑娘的心情,不過再傷心也不抵用,不是麼?」

  楚留香自然是將這些看得很透的,可她一個俗人,兩輩子加起來,也是近不惑的年歲,卻還是做不到雲淡風輕。

  「何況阿星很擔心你。」楚留香又道。

  「……我沒事。」她只是太難過了,活到現在還沒有一日之內掉過如此多的眼淚,卻仿佛半點都未曾真正發洩出來,一回到家中廚房,便忍不住想起重柒與她撒嬌時的模樣。

  「子時都過了,謝姑娘還是回房去睡吧。」楚留香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哪怕不睡,合眼躺下也是好的。」

  事實上他不說謝泠還真未意識到子時都已過了,她的確毫無睡意,但也知道楚留香這是為她好,只好點點頭,「好。」

  楚留香見她應下,總算稍微展露了些許笑意,「我知謝姑娘很喜歡那個小姑娘,雖然今日離別叫人神傷,但將來也許會再見呢。」

  這話說得神神叨叨的,謝泠也沒有多想,只當他是為了安慰自己。

  畢竟穿越了一回後,由不得她不相信那些前世今生的說法。

  但楚留香卻又說,「我不會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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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不會騙你。」

  他說這句話時很神色顯然是認真的,謝泠一抬頭便可以看見他漆黑的眼瞳以及唇角若有似無的笑意,她幾乎是立刻頓住了腳步,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什麼意思?」

  她甚至可以聽出自己聲音中的顫抖。然而楚留香卻言盡於此,抬手按住她唇角阻止她繼續問下去。

  乾燥的指節抵在唇角,分明是涼的,卻讓她宛若被什麼燙了一下一般迅速往後退了一步。

  這人身上好像又染了什麼不知名的香味,謝泠忍不住想。

  她垂下眼移開目光,沉聲道:「香帥不想說便算了。」

  楚留香搖搖頭,拿開手時順勢幫她理了一下被眼淚浸濕的鬢髮,「謝姑娘記住我方才的話便夠了。」

  謝泠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但想到這段日子以來楚留香做過幫過她的種種,再加上她自己內心對他所說的「總會再見」的期盼,到底還是忍不住相信他一回。

  許是哭得累了,回房躺下後謝泠很快便睡了過去。

  楚留香在金陵查探機關案本已多日未曾休息好,結束後又是一路奔波趕回的揚州,尚未來得及坐下喝一杯水,又撞到重柒去了的消息,跟著他們一道去了西門醫館。

  如若不是見謝泠傷心太過,他也並不想這麼匆忙地去印證自己的猜想。

  事實上早在第一次於西門醫館見到重柒時,楚留香便已察覺不對勁。

  西門神醫聞名江湖數十載,底細自然早被各路有求於他的人馬給查探過,但多年以來,全江湖的人都只知道他不是個可以隨意得罪的人,不知道更多了。

  楚留香算是其中例外,昔年與胡鐵花姬冰雁去沙漠的時候,他曾遇到過一位非常厲害的高手,兩人短暫交手,都沒有與對方為難的想法,充其量只算一面之緣。

  後來他見到天下第一神醫時,不可謂不驚訝,那手無寸鐵又毫無武功底子的神醫,與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位高手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算算年紀,大約是兄弟?

  不過這也僅僅是他對西門神醫身份的推測,與他的重柒的疑慮關係不大。

  他從第一眼見重柒便覺得眼熟,卻未曾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照理說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他是不該毫無印象的,然而想了許久,就是毫無頭緒。

  後來從謝泠那裡得知那是西門神醫的世侄女,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養在他身邊。

  但西門神醫獨來獨往已久,怎會忽然多出來一個世侄女?

  真正讓他想明白其中關竅的還是謝星朝著陸小鳳介紹「西門醫館裡的漂亮小姑娘」時,提到的那個名字。

  先前他只知道那小姑娘叫小柒,那日在謝星對陸小鳳的一番介紹下,他才知道,原來這小姑娘是名為重柒。

  重,雙也。

  再一聯想先前聽聞的活財神掌上明珠差些被賊人綁去的事,這小姑娘的身份便好猜得很了。

  這位西門神醫背後有高手,不能得罪的事早已成為江湖上默認的事,將女兒送至他的醫館,的確是安全的。

  然而就他觀察下來,重柒的身體雖然有些弱,卻也還過得去,甚至比謝泠還好一些。

  以西門大夫神乎其技的醫術,怎會連高熱都無法解決讓她死了呢?更不要說她還是這樣的身份,若真出了什麼事,活財神還不與西門神醫拼命?

  唯一的解釋便是,「重柒」現在的這個身份也已不能再用。

  當然這些也只是楚留香的猜想罷了。

  在推斷出了大致的情況後,他便忍不住又去了一趟西門醫館。

  西門大夫卻是仿佛已料到他會來一般,帶著他去了對面早已關門打烊的天香樓。

  天香樓下的暗閣裡,活財神正氣定神閑地煮著茶,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剛死了掌上明珠。

  「香帥怕是早猜出了小柒的身份,故而白日與阿泠一道來的時候滿腹疑惑地看了我好幾回。」西門大夫笑著請他坐下,「我與朱老闆商議之下,還是覺得瞞不住香帥你,不如直接告知於你。」

  到這個時候,楚留香自然也已知道,重柒這一場死亡的確是西門神醫造出來掩人耳目的。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相信香帥看在姬先生的份上,也會替朱某人保守這個秘密。」活財神眯著眼睛笑道。

  這話說得客氣,楚留香卻知其中實則有威脅的成分在。

  姬冰雁與活財神有許多的生意往來,當年他也是因著這層關係才與活財神有過一面之緣,奈何這一面過於久遠,所以見到重柒時他也只覺眼熟,卻是絞盡腦汁想不出為何。

  現在活財神知道他猜到了重柒未死的事,又特地提了一句姬冰雁,自然是在提醒他,不要多嘴,便是不去斷朋友的財路。

  「多年不見,沒想到朱老闆還記得在下。」

  「香帥大名,我怎敢輕易忘記?」活財神見他坐下,笑了一聲解釋道:「香帥怕是也聽說過我那女兒差些被人綁去的事,不瞞香帥,這夥賊人現已查到了我將女兒送至此處的事,我想來想去,只能請神醫與我一同做一個局了。」

  楚留香點點頭表示理解,「原來如此。」

  「但瞞得過旁人瞞不過香帥你。」西門大夫歎了一口氣,「香帥心細如塵,怕是今日見到小柒『屍體』時已有推測。」

  「我也只是猜想罷了。」楚留香應道。

  「此事關係我女兒的安危,我不敢冒任何險,說實話香帥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朱老闆停頓了一下,又道:「但也請香帥勿要告訴旁人。」

  不說別的,光是看在朱老闆與姬冰雁還有生意往來的份上,楚留香便不得不答應下來。

  其實他頗有幾分感慨,畢竟看今日包括西門家那位公子在內的眾人反應,那份傷心都做不得假。

  尤其是謝泠,哭得仿佛眼淚流不盡一般的模樣也讓人有些動容。

  結果重柒實際上並沒有死。

  ……或者這兩人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

  畢竟連西門吹雪都是這般反應了,追查而來的人也該信了「急病去了」這一說。

  「兩位的意思我明白了。」楚留香沉吟片刻,應了下來,「此事本也與我無關,我自然沒有擋路的道理。」

  「我是怕香帥擔心阿泠,將猜想告知於她。」西門大夫笑了笑,「畢竟她今日哭得那般傷心,我亦有些不忍。」

  楚留香扯了扯唇角,「謝姑娘是個堅強的人,也是個靠得住的人,我想神醫比我清楚得多。」

  「這倒是。」

  最後卻是朱老闆先歎了一聲,「是柒柒說待她很好的那位姑娘?」

  「是。」西門大夫點頭,忽然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一般,補了一句,「她還鬧著要阿泠當她五嫂呢。」

  楚留香並不知道重柒還講過這樣的話,也是一愣。

  活財神家的那位五公子他是知道的,從小便以俊美出名,長到如今的弱冠年紀,怕是比從前更惹人注目。

  「她倒是想得好。」

  「玩笑話而已,阿泠也未曾當過真。」西門大夫一邊說一邊看了楚留香一眼,眼神裡似乎帶些戲謔的意味,但轉瞬即逝,「不過她同阿泠感情的確是極好的。」

  「倒是委屈了這位謝姑娘。」活財神疼女兒,對於一樣疼愛他女兒的人,如何都會看得更順眼一些,「日後總有機會再見的。」

  這話楚留香猶豫了一番後還是告訴了謝泠。

  以活財神和西門大夫對這件事的謹慎態度,會主動提起謝泠,本就已經證明他們將謝泠劃入了可信任範圍之內。

  而楚留香又實在不忍看她傷心成這樣,只能在不說破的前提下給她個希望。

  反正不管謝泠到底往哪個方向去想了,都不會出去亂說便是了。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這種信任感究竟是何時開始建立起來的。

  謝泠難得睡得這般晚,第二日醒來時渾身不適,眼睛更是腫得無比難受,稍一揉又酸澀得差些滾下淚來。

  但讓她繼續躺著她也沒有睡意,只好起來給他們做早飯。

  雖然不清楚楚留香昨晚後來到底走沒走,走去哪裡,但她煮粥時還是比平日裡多撒了小半把米。

  謝星被她的眼睛嚇了一跳,大概以為她是哭了一夜,猶豫著安慰她,「姐姐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我知道。」她想扯出一個笑,不過到底自然不了,「我沒事,快去坐吧。」

  謝星哦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廚房。謝泠看著鍋裡的粥,忽然又叫住他,「你師父在嗎?」

  「在啊,一早就——」說到這他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巴,好一會兒才放開,「我是說……師父他一早就過來了。」

  謝泠當然不會猜不出他差些脫口而出的話是什麼,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了阻止的心思,只當沒聽出來,跟著他一道避重就輕,「那問問他吃過飯沒,沒有的話一起吃吧。」

  謝星噢了一聲,一溜煙小跑著出去了,嘴裡還嘀咕著肯定沒有。

  但姐姐交待的事當然還是要做,所以不一會兒後楚留香也進來了。

  謝泠沒想到這人會直接進廚房來,手上動作一頓。

  楚留香一眼看到她腫得嚇人的眼睛,也是一愣,但非常識趣地沒提,「我是想進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謝泠見他說得真誠不似作假,便指了指自己已經盛好的幾個粥碗,努了努嘴,「正好我怕燙。」

  「好。」這種溫度對楚留香來說自然小菜一碟,一個伸手便穩穩當當地拿好了四個。

  她點點頭,「麻煩你了。」

  楚留香想說這算不得什麼,但一偏頭看見的就是她隱沒在騰騰熱氣中傾身去嘗鍋中湯味道的側影。

  那熱氣將她面容遮住大半,只留一個大概的輪廓,因為動作的緣故,露出一截纖細的後頸。

  這畫面沒來由地讓他想起他們初見那回。

  糟糕的是,好像直至今日,他還是有些想知道,自己的手若是觸上去,會是如何一番畫面。

  謝泠試了一下湯的味道,自覺應該不差,松了一口氣側過身去取放在另一邊的湯碗,餘光瞥見他仍舊拿著那幾碗粥站在門口,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

  楚留香微勾唇角,笑得極淺,「看謝姑娘下廚很有意思。」

  「下廚能有什麼意思?」不都是一樣的嗎?

  「所以是看謝姑娘你下廚啊。」


第32章

  謝泠總算回過味來,卻也並未表現出害羞或尷尬,只聳聳肩指了指自己已經盛好的湯,「該吃飯了。」

  楚留香失笑,他可以確定謝泠是聽得明白他那弦外之音的,又或者說他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本就已經十分直白了,謝泠連裝聽不明白的餘地都沒有。

  但她仍然若無其事得很,仿佛楚留香什麼都不曾說過。

  如果不是恰好在出廚房門時側過頭瞥見她略有些泛紅的耳根,楚留香還真要被她這反應給誆過去了。

  謝星和陸小鳳師徒早已在桌邊坐好,陸小鳳見到楚留香也是從廚房裡出來的,有些驚訝,再見到謝泠哭得紅腫的眼睛,便忍不住想講些讓她開懷些的話。

  「哎,楚前輩也在啊。」陸小鳳接過他遞過來的粥碗,眨眨眼睛,「前輩還欠我三十個葫蘆的酒,莫不是忘了?」

  楚留香看著他朝自己擠眉弄眼,頓時心領神會,微笑道,「自然沒忘。」

  「不過你去金陵的日子,胡前輩可是又輸了我好幾回。」他感歎一聲後低頭吹了吹冒著熱氣的粥碗,「是不是仍然記在你賬上?」

  「我對朋友向來是很好的。」楚留香也喝了一口粥,誠心讚歎道:「謝姑娘的手藝,比天香樓的那位大師傅也差不離了。」

  這句誇獎可比方才在廚房裡那一句讓謝泠受用得多。

  這世上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被誇讚,尤其誇讚之人還是楚留香這樣的人物。只是對謝泠來說,楚留香那些很能討女孩子歡心的話,實是有些消受不起。

  她不能不承認這個人的確是很吸引人的,不管是從長相風度還是行為處事,都無可挑剔到迷人的程度。

  但也就是太迷人了。

  所以才叫人不敢靠的太近,生怕一不小心泥足深陷鬧出什麼笑話。

  「香帥謬贊。」她抿唇笑了笑,「粗茶淡飯,難為大家都不嫌棄。」

  「哎,我可是同香帥不一樣的,我是吃慣粗茶淡飯的。」江小魚擺手看向楚留香,似是看出了什麼門道,眼裡全是莫名的笑意,而後話鋒一轉,「說起來,昨日忘記問香帥了,機關案的事,現如今究竟是何狀況?」

  他不說,謝泠差些都要忘了還有這回事。

  楚留香本也打算吃過飯後與他們講這件事,現在被江小魚問起,腹稿倒也已打好,說起來並非毫無頭緒。

  「此事說來話長,總之還是多虧了冷大人。」他停頓了一下,又歎一聲,「只是可惜了六扇門就此失去了一位好捕快。」

  謝泠被這個說法嚇得差些嗆了一口粥,滾燙的粥在喉嚨裡滑過,雖然熨帖,但也有些難受。見她眼神驚恐,嘴都還沒合上,楚留香又幾乎掩不住笑意,「謝姑娘想哪裡去了,我是說冷大人已離開六扇門自立門戶去了。」

  「……這樣啊。」她松了一口氣。

  「想尋機關製作者的雖不是六扇門總捕,但也算有些關係,原本這些牽扯朝政的事我是不想管的,但那人一直不願放棄,手裡更是染了太多無辜人士的血,不讓他收手,怕是後患無窮。」

  他說得不清不楚,像是在避諱什麼,說實話謝泠沒太聽明白,但一抬眼看見江小魚一臉若有所思地與楚留香交換了個眼神,又覺得大約是自己智商不夠。

  事實上楚留香也不是故意說得這麼雲裡霧裡的,實是他應下了幫手的那位,將此事的細節爛在心中。

  說到底牽扯到了朝堂便沒那麼單純了,能直接命令六扇門總捕的人,普天之下也沒幾個,一般的勳貴,哪怕位置站得比六扇門總捕高一些,也要為著將來興許有親朋好友犯了事有求於人家的緣故給他們幾分面子。

  所以在金陵查至二皇子頭上時楚留香並不是特別驚訝,雖然隨之而來的問題是此事將變得極為棘手。

  楚留香行走江湖多年,解決的大小事宜亦多不勝數,但全是江湖事江湖畢,這還是他第一回與皇族對上。

  所幸尚未真正對上,便有比他更早洞悉這一切的人主動找上了門。

  沒能嘗試一番俠以武犯禁的滋味倒還讓他有幾分可惜。

  但與當朝太子的一番交談商議也一樣讓他頗為震動。

  二皇子的確是精於算計,從市井小玩意兒上看到了於他而言的長遠利益,只要能將那做機關的人掌控於手中,對自己養的死士和軍隊都是極大的助力。

  只可惜棋差一招,居然到頭來還是輸給了一個十歲孩童。

  在見到太子之前,楚留香一直覺得這個年歲的孩童裡,謝星與陸小鳳已是其中頂尖的聰慧過人;見過之後倒也不是覺得他們倆被太子比了下去,畢竟是不同方向的聰明。但太子身為一個十歲孩童,卻對整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並與他二哥玩得樂在其中。

  雖說生在皇家,心肝不多個幾竅是過不順遂的,但太子這種,顯然是幾個兄弟心肝上的竅加起來都及不上他一個人的。

  楚留香與冷血承了太子的情,自然都是感激的。

  就連冷血那個離開六扇門的決定,也是太子在背後推動的。

  六扇門的確烏煙瘴氣需要整頓,冷血又不是個能在勾心鬥角上有什麼建樹的性子,還不如等太子這趟整頓完了再重新回去接手。

  他原本還擔心太子也會對做機關的人產生興趣,沒想到一直到二皇子的勢力被料理了個乾淨,太子都沒提起這茬。

  最後是送他走的那一場宴上,滴酒不沾的太子用一種甚是嘲諷的口氣講了一句,「二哥覺得自己算無遺策,卻連治國之本都搞不明白,只懂走旁門左道,如此也不怪我收拾得徹底了。」

  楚留香和冷血都有些驚訝,但驚訝過後又覺得,也只有頭腦這般清楚明白的人,才能讓皇帝從他開蒙後便立刻下詔立了太子。

  那位二皇子,到底還是差了他許多。

  這些內情楚留香自然不能全都掰開揉碎講出來,幸好謝泠也沒有追根究底的習慣,聽完後並沒有多問。

  他哪裡知道,謝泠是根本不知從何問起。

  倒是謝星一邊聽一邊喝完一碗粥後,問出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現在那件事是了結了嗎?」

  楚留香點頭,「自然是了結了。」

  「了結了就好。」謝星很開心,下一秒又哭喪起了臉,「……不對哦,那我是不是又要去私塾了?」

  陸小鳳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是啊,不僅要去,也可以准備考秀才了。」

  謝星恨不得爬到桌子對面掐死他,他這一提,謝泠肯定得想起來要幫他報名參加鄉試了!

  雖然照夫子所說,考個秀才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一想到開了這個頭之後謝泠便會讓他一路考下去,謝星便恨不得裝得什麼都不會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楚留香最清楚他心裡的彎彎繞繞,再加上走了一個月對他的練功進度疏于管教,自然要為他說兩句話,「阿星年紀還小。」

  謝泠聞言掃了他一眼,好一會兒後才像是妥協了一般,「也是,再等等吧。」

  「好!」謝星應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在確認機關案已了結後,江小魚便帶著徒弟走了,走之前師徒倆認真同謝泠告了一個別。

  陸小鳳淚眼汪汪地表示他要跟著師父回去見師娘了,這大半年來他們師徒在外頭晃蕩得夠久了。

  事實上他不說謝泠還真看不出江小魚是個有對象的人,畢竟他隨性慵懶得不像話,這個年紀還一身的少年氣,呆在謝家的一個月裡幹得最多的事是與兩個小孩玩彈弓和投壺,興致來了還會跑去湖裡抓魚,毫無大俠風範。

  「那我也只能祝兩位一路順風了。」謝泠拿不出什麼雅致的臨別禮,只能給他們多裝一些乾糧,末了彎腰去揉了一把陸小鳳越長越好看的小臉。

  陸小鳳知道她喜歡自己臉上那倆酒窩,主動蹭了她的手幾下,「姐姐就放心吧!」

  江小魚敲了一下徒弟的腦袋,「行了,別撒嬌了,又不是將來不回來揚州,要不是你師母說想你,我才不帶你回去。」

  眼看這對師徒又要進入互相嘲諷的狀態,謝泠面上總算有些笑意。

  她十分誠懇地對江小魚這段日子的照顧道了謝,對方還是擺擺手,並不在意,「我也是受人之托,你不如多謝香帥幾句?」

  謝泠聽著這個滿是打趣的口氣有些頭疼,「……這自然少不了,但也要謝謝江大俠。」

  「你這麼說的話,我還吃了你這麼多頓飯呢。」江小魚停頓了一下,偏頭看了一眼正站在院子裡被謝星纏著說話的楚留香,出於善意提醒了一句,「玩笑歸玩笑,但像楚留香這樣的人,你還是少招惹為妙。」

  「……我知道。」謝泠長舒一口氣,不知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要解釋,「我同他本也沒什麼,他幫了我不少而已。」

  「一個男人傾心傾力去幫一個女孩子,不圖點什麼,說出來誰信?」

  謝泠想了想,自己好像還真沒什麼可以被楚留香圖的啊,真要說他在圖什麼的話,那大概也是圖謝星能繼續當他的徒弟。

  但這個理由他們正默契地保持秘密中,自然不好宣之於口。

  所以聽到江小魚的這番話,謝泠也只能扯扯嘴角謝過。

  謝家連著一個月吃飯都是熱鬧無比,現在走了那對師徒,朱停也沒抽空過來,到晚飯時分,又顯得冷清起來。

  謝泠甚至忘記了現在沒這麼多人吃飯的事,煮多了小半鍋飯,幸好天氣還冷著,放在那也不會因餿掉而浪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江小魚臨走時狀似忠告的那番話,吃過飯收拾廚房時謝泠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從認識楚留香起兩人的種種相處。

  其實她自己比誰都清楚,比之當初,是有些不一樣的。

  畢竟他幫了自己那麼多回,還教給了她此刻最需要的東西,更不要說還會在看見她掉淚時認真安慰。

  想真正雲淡風輕一點都不在意都難。

  但又尚不足以——

  算了打住吧。

  她撇撇嘴,將洗好的碗碟放回原處。

  對她也好對楚留香也好,這種不一樣還是能免則免吧。


第33章

  謝泠看著面前那個包裝精緻的盒子,有點呆滯,「給……給我的?」

  只帶了兩個隨從過來的花滿樓點點頭,笑得很甜,「是的呀,大哥托人寄了好多回來,我便把他說給誰阿泠姐姐的這個送來了。」

  「花公子真是太有心了。」謝泠還是很驚呆,但好歹記得要有基本的的禮數,「你——你幫我謝謝他。」

  「這個自然。」花滿樓歪著腦袋應下,「不過姐姐也可以等今年過年時親自與我大哥道謝嘛。」

  謝泠的確是與花溪雲約定過下次再見的,甚至還說過要請他吃飯。

  「我還欠著花公子一頓飯,這回可該再請他一頓了。」她又掃了一眼那個用錦緞包裹的禮盒,「不知這裡面是……?」

  這個問題花滿樓便不清楚了,因為花溪雲並未寫在信中,只好搖頭,「大哥信中並未言明,姐姐拆開看看便知道了。」

  話音剛落,不知去哪纏著楚留香練功練了一整天的謝星也回來了,見到花滿樓端坐在桌邊笑意盈盈地謝泠說話,也是一愣,「哎,你來啦?找我嗎?」

  「是啊,許久不見了,正好把我大哥要我帶給姐姐的禮物送來。」

  謝星哇了一聲,「你大哥送了什麼?」

  「姐姐還沒拆。」他笑眯眯地說。

  這番對話全落入了比謝星晚幾步踏入門口的楚留香耳朵裡,再一低頭看見桌上那素雅大方的禮盒,眉頭頓時一蹙。

  謝泠拆盒子的時候還有些心痛,這麼好的錦緞,居然就用來包禮物了,花家可真有錢啊。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木質的圓盒,前端還帶一把鎖,不過不需要鑰匙,一擰便開。圓盒內被分隔開了好多小格,每一個小格子中都放著不同形狀的果脯,並不大,但形狀可愛又不失精緻,叫人見了便心生歡喜。

  「原來是百香閣的果脯。」花滿樓鼻子尖,盒蓋一打開便聞出了那味道。

  金陵城內百香閣,謝泠不知道,楚留香卻是知道的,糕點與果脯都是一絕,主人家也秉承著一日之賣二十份的習慣,無一日例外,據說要得一份他們家的果脯,現在開始排著隊,都得在兩個月開外才能到手了。

  也不知道那位花公子是如何買到的。

  「好香!」謝星誇讚了一句,扭頭看向一臉驚喜的謝泠,躍躍欲試道,「我能嘗一塊嗎姐姐?」

  「行了別看我,想吃就吃吧。」謝泠抬眼看了看進門後一直站著的楚留香,鬼使神差般的問道:「香帥要試試嗎?」

  「我不嗜甜。」他擺擺手。

  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嗜甜反正謝泠是不知道的。

  但架不住花滿樓無意識地拆臺,「這個並不太甜,前輩真的不試試嗎?」

  楚留香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事實上在他看來,這百香閣雖有幾分名氣,但味道卻是配不上名氣的,頂多是比一般的果脯更入味罷了。

  但這話總不能當著送禮人弟弟的面就講出來,何況謝泠在吃了一塊後,臉上的笑意都快止不住了,「真的好吃!」

  花滿樓顯然很開心,「姐姐喜歡就好。」

  「等花公子今年回來,我一定得多請他吃兩頓飯。」謝泠說,「不過天香樓這種地方我也請不起,還望他到時不要嫌棄。」

  「大哥向來不拘于這些,用他的話說,好吃便可。」花滿樓笑著回道。

  楚留香看著她若有所思了會兒就開始打聽花溪雲有什麼忌口,一時無言。

  講句實話,這感覺是挺心塞的。

  偏偏花滿樓還回答的事無巨細,恨不能把他大哥的所有喜好都一股腦順手倒出來給謝泠看。

  這心思真是太明顯了,但他還沒什麼立場有意見。

  「對了,大哥信中還提到要我將這個交給姐姐。」花滿樓又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說是無意中得到的,猜想姐姐應該會喜歡。」

  謝泠也很是好奇,花公子說的話應當不假,但裝在信封裡的東西,會是什麼她會喜歡的?

  花滿樓把那信封遞了過來,像是在示意她拆。

  她接過時才瞥到上頭的字,一行蠅頭小楷,寫得極隱蔽,仔細看了會兒才看清是「大內糕點秘方」六個字。

  「天啊。」謝泠比之前更驚訝,心裡全是對花溪雲的佩服,「花公子居然連這個都找得到?!」

  「是什麼是什麼?」謝星好奇地湊過來看那信封,一字一頓地念道:「大、內、糕、點、秘、方,哇……」

  「原來是這個?」花滿樓大概也沒想到,但瞬間反應過來,「那這個姐姐應該的確會喜歡吧。」

  怎!麼!可!能!不!喜!歡!

  謝泠簡直想仰天高呼,這世上怎麼會有花溪雲這樣樂於助人還善解人意的高富帥!

  難怪養得出花滿樓這樣的弟弟,簡直想長歪都難。

  如果說之前吃到那果脯時謝泠只是開心的話,這會兒的表情已可以用驚喜來形容。

  楚留香看在眼裡,也只能在心底歎一聲,這位花大公子真是厲害極了。

  「你若是回信給花公子,一定要記得替我轉達謝意啊。」謝泠拿著那份大內糕點秘方,整個人都快飛了。

  花滿樓滿口應下,「姐姐放心吧。」

  當天晚上謝泠便沒忍住用了那張秘方上提到的法子去做了芙蓉糕,謝星和花滿樓都非常捧場地誇讚好吃。

  謝泠非常滿意,但一轉頭看見楚留香一邊吃一邊皺眉,頓時不解,「……香帥不喜歡?」

  楚留香合唇咬下最後一口,對上她滿是期待的清亮眼神,還是說了實話,「很好吃。」

  「那就好。」她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我本來還擔心是不是太甜不合你口味。」

  楚留香自然搖頭,「謝姑娘做的都挺合我口味。」

  這句話讓坐在那優雅地吃著芙蓉糕的花滿樓動作有了片刻的停頓,但旋即恢復正常。

  楚留香是何等的眼力,自然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他也只當沒看見。

  反正花溪雲本人不在。

  花滿樓往謝家走的這一遭相當程度上治癒了謝泠這段日子來低落的心情。從這個角度出發的話,楚留香覺得花溪雲送的這兩份禮還是挺有意義的。

  但他有些想不透,這人官至吏部侍郎,又是吃慣了山珍海味見慣了天姿國色長大的,為何會對謝泠這般在意這般好?

  他只知道這兩人在花家短暫地見過幾面,卻不知道那並非他們第一次見面。

  多年之後得知原因竟是如此,也是驚訝多過釋然。

  可惜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心塞。

  謝泠似乎獨獨在面對他的時候習慣性往後退,一步雷池都不敢越,像花溪雲這等做法,換了他來,興許她還會忍痛連那秘方都拒了不要。

  雖然多少清楚這種差別待遇與他行事不無關係,但心中氣悶也是難免。

  謝泠可沒工夫也沒心思理會他到底在想什麼,西門醫館過了喪事,已重新開館,她閑了兩個月,也總算可以重新去工作了,只可惜把作息調整回那個時間還是不免痛苦。

  她一忙起來,謝星便更無顧忌,武功上進步神速,好在他還清楚要儘量不在人前顯露,偶爾在私塾裡與人吵架動起手來,也頂多稍微使使巧勁,並不與那些同窗較真。

  楚留香對這種有免費又美味的飯吃,有聽話的徒弟調、教的日子很是滿意,反正他出門在外時幕天席地都是常有的事,這會兒只是與徒弟擠一張床,算不得什麼,住得那叫一個開心。

  謝泠也不趕他,只是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禮貌。

  每每思及此處,他便忍不住有些懷念那個會在他背上哭的謝泠。

  謝星是個鬼靈精,整日與他呆在一起,靠蒙的都能猜到自己師父大約是對姐姐有什麼想法。但他一來不知道楚留香花名在外,二來自認識楚留香以來便受了許多幫助,早就堅定不移地認為師父是個好人了,胳膊肘自然要朝著他拐。

  不過他還是很擔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尋了個機會認真問楚留香,「師父你是不是很窮?」

  「……何出此言?」

  謝星猶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開口道,「因為我姐姐她說過想豆漿喝一碗倒一碗嫁入豪門當闊太太啊。」

  楚留香:「……」

  謝星:「所以你要是很窮的話是很沒希望的,她一定不喜歡窮人!」

  「我不窮。」楚留香誠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謝星捶著桌子,「光是不窮可不行啊!」

  楚留香想了想,若是比家產,他還真完全不可能拼得過花大公子,但豆漿喝一碗倒一碗的生活,大約還是供得起的?

  「唉算了,就算你窮也沒事啦。」謝星見他不回答還以為他真的是堪堪維持在不窮的程度,「姐姐說過的,未來姐夫我不喜歡她就不要的!」

  他自然是喜歡楚留香的。

  「她還真是疼你。」楚留香雖然並不驚訝謝泠會說得出這樣的話,但也有片刻的失笑。

  這對師徒背著謝泠的這番交流謝泠並不知道,但在謝星幾次朝著她誇讚楚留香有多好多好之後,她也不可能完全意識不到。

  ……但這他媽又不能直接對著弟弟說你省省吧我拒絕和這種人設的人談戀愛。

  楚留香不僅幫過她,還真心待她不錯,最重要的是,大家誰都沒有說破,她要是直言拒絕豈不是顯得很自作多情。

  謝星的誇讚詞無非就那幾句:人好!長得帥!武功高!

  她聽了雖無法反駁,卻也忍不住覺得好笑。

  其實在她看來,楚留香最迷人的地方應當是他身上永遠有股意氣風發的氣質。

  而那股氣質,也是旁人如何都學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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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在得了那份大內糕點秘方後,謝泠很快便把裡頭提到的幾種糕點都嘗試著做了一遍,不得不說給皇族吃的東西的確是有過人之處的,就連對糕點愛意一般的謝星這一趟都嫌吃不夠。

  楚留香倒是好像不怎麼喜歡,雖然每一種都會很給面子地嘗上一兩塊,但也僅止於此了。

  謝泠當然沒有勉強他的道理,只好問問他有什麼喜歡的食物,看看能否在正餐上做些他喜歡的。

  雖然對方那個「謝姑娘做什麼我都挺喜歡」的回答讓她很是無奈。

  「香帥不說,我便只能隨便做了。」謝泠歎一口氣,又想起他之前說的不嗜甜,「我儘量都少放些糖。」

  楚留香扯了那一句,怎麼也得扯到底,「根據謝姑娘喜好來吧,我沒關係。」

  「讓客人跟著我的口味來也太失禮了。」謝泠歎一口氣。

  ……他還能說什麼,你可以不把我當客人?

  總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碰壁實在是讓他深感挫敗,連在與胡鐵花喝酒時都爽快不起來。

  一道長大的情分自然不比旁人,胡鐵花在第一杯酒下肚時已經滿腹疑惑,「老臭蟲你愁什麼呢?」

  「也沒什麼。」他清楚與胡鐵花講了也是白講,乾脆不提,「喝酒。」

  胡鐵花見他一臉的不想提,也不追問,「喝酒喝酒。」

  這實際上是一頓餞別酒。

  機關案事畢後,胡鐵花也已無留在揚州暗中看著朱停的必要,而他本身又是個閒不住的人,讓他長時間呆在同一個地方實屬為難他,這會兒尋到走的機會自然不可放過。

  事實上他本是想與楚留香一道走的,畢竟他們上回從蝙蝠島上出來臨時被這個案子絆住腳步,都沒去金家祝壽,現在事情了結,前去道一聲抱歉也是應該的。

  但楚留香卻說他不走。

  在胡鐵花過去三十多年的記憶裡,楚留香一直是個比他更不能長久逗留一地的性格,這回在揚州,本已停留許久,雖然後來又跑了一趟金陵,但回來也有一段時日了,完全不見他有走的打算。

  這對楚留香來說,是非常不尋常的。

  有疑惑就要問,何況是有關於楚留香這只老臭蟲的疑惑。

  「你真不走?」

  楚留香答應了謝星要把自己的本事全教給他,這會兒當然不可能走,但原因卻不能對胡鐵花直言,「不走,我尚有些事沒辦完。」

  「機關案不是都結掉了嗎?你還有什麼事?」胡鐵花問道。

  「當然是比機關案還重要的事。」楚留香避重就輕地回他,「怎麼?你想我陪你上華山去?」

  胡鐵花聽到華山二字頭已先痛起來,連連擺手,「你饒過我吧,我可消受不起她。」

  「說來奇怪,你分明也喜歡她,卻為何總這樣?」酒一杯杯下肚,帶些調侃意味的詢問也更容易出口了。

  胡鐵花頓時沉默,欲言又止了好久都不曾真的張口說出些什麼。

  楚留香本就沒指望能聽到答案,倒也無所謂得很,又給他倆面前的空杯滿上酒,「你不想說便算了。」

  「也不是不想說。」他抓了抓自己的臉,像是非常苦惱,「我自己都不清楚是為什麼,又如何告訴你呢。」

  「……等你搞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可能就來不及了。」楚留香低歎一聲,「雖然我也不想多嘴,但這種事——」

  「好了好了,那老臭蟲你就不要多嘴了。」胡鐵花連忙打斷他,一臉不想聽下去的表情,悶了一杯酒。

  「行行行,不說。」楚留香笑了笑,「那你離開揚州後要往哪裡去?」

  「先回一趟武昌吧。」他一繞回來,胡鐵花又想起了之前他們講的話題,「你還沒說到底是什麼事呢。」

  楚留香動作一頓,「等時機成熟了再告訴你。」

  雖然這個時機成熟,起碼得好幾年後了。

  謝星要將他一身本事學去,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越是這麼遮遮掩掩的,胡鐵花便越是好奇。人一好奇,自然就容易去瞎猜,加上楚留香這段日子一直住在謝家,胡鐵花過去找人的時候經常能見到他坐在樹上看著在院子裡洗衣晾曬的謝泠,想不多想都難。

  「之前你說謝姑娘同你沒什麼關係,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這樣?」

  楚留香並沒有忘記自己的確這麼說過,「……你覺得呢?」

  胡鐵花沒想到他會把問題拋回來,但聽到後仍然認真想了想才開口道:「我覺得你最好還是真與她沒什麼關係。」

  「……為什麼?」

  「你居然還問為什麼?!」胡鐵花一臉詫異,「老臭蟲我不信你看不出,她同你那些紅顏知己根本不是一個路數上的,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還是好好嫁個人過安定些的日子來得好。」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若與楚留香扯上了什麼曖昧,便安定不了了。

  饒是楚留香有反駁的意願,也不知從何反駁起。

  他的確是不能昧著良心說,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也能過安定日子的。

  「所以我才問你到底走不走。」胡鐵花歎了一口氣,「先不論你要做的事到底是什麼,你住在人家家裡,這朝夕相處的,哪怕從前沒什麼,也難保今後有什麼了。」

  他沒說下去的是——等有什麼之後呢?你又不是能在這個地方停留一輩子的人。

  但他知道楚留香是聽得懂的。

  「我住在那不是因為她。」楚留香皺著眉解釋了一句,「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

  換了別的女孩子,胡鐵花大約也懶得說這一番話,但他好歹吃過謝泠好幾頓飯,相處不長卻算得上愉快。

  如果說在花家那短暫的幾面之緣還讓他時不時想調侃一下她與自己的老友,那麼後來見到了傷好之後的謝泠每日忙上忙下照顧弟弟與弟弟的朋友,便已讓他熄了那些打趣的念頭。

  這樣的女孩子,求的本就不是楚留香那樣肆意暢快的人生。

  「你清楚就行了。」

  「我自然清楚。」

  兩人手中的酒杯輕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楚留香與胡鐵花道別的同時,在重新開館的西門醫館抓藥的謝泠其實也心煩意亂得很。

  西門大夫不知為何似乎也認定了她與楚留香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語重心長或明或暗地勸了她好幾回,話裡話外的意味自然也離不開「你們不合適」。

  謝泠心想這我比誰都清楚啊。

  但說出來旁人卻是不信。

  「像楚留香這樣的人,會迷戀上也是正常的。」西門大夫一臉的『我理解你』。

  謝泠:「……」

  「但絕非良配。」

  「……我真的不傻啊西門大夫。」謝泠無奈極了,「何況我同他本就沒什麼。」

  「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你有分寸就好。」見她否認得徹底,西門大夫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反倒歎了一口氣,「說起來,我有件事想拜託阿泠你。」

  「什麼事?」謝泠疑惑。

  西門大夫眉頭緊蹙著回道:「我有些擔心阿雪。」

  「公子他……」

  「他在練劍。」西門大夫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搖頭,「但他……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太好的他們心裡都清楚,但此刻多提無益。謝泠哪怕看在西門吹雪那聲阿姊的份上,聽了他爹的這句拜託,也得去看看他。

  西門吹雪的確是在練劍,就在當初被冷血一劍劈開一棵樹的那個池邊。

  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長發散在腦後卻絲毫不見淩亂,動作間氣息斂得極好,但走近了聽到那颯颯的風聲卻又叫人忍不住跟著一道悲傷起來。

  他大約是早察覺了謝泠的靠近,在倆人距離一丈遠的時候停下了動作,回過身來看了她一眼,低聲喚她:「阿姊。」

  謝泠盯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泛著青的雙眼,忍不住心疼,但又不敢直言,只好走上前去幫他擦了擦汗,「就算練劍,也注意著些休息吧。」

  「我知道。」西門吹雪表情沒變,但也沒抗拒她的動作,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手不自覺地握緊劍柄。

  謝泠沒注意到這等細節,用手帕擦去他額上汗水後又不知能說什麼,只好再拍拍他的肩膀。

  西門吹雪卻忽然將目光投向她身後,神情總算有些許變化,出聲時亦帶些疑惑,「你回來了?」

  ……誰回來了?

  「來看你練得如何。」身後響起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謝泠下意識地回頭,只見已不著飛魚服的冷血束著發站在自己後頭,神色冷峻。

  兩人眼神對上時冷血似乎微挑了下眉,大約是在跟她打招呼。

  謝泠還記著楚留香說過的冷血已經離開六扇門自立門戶的事,但一時也想不到別的稱呼,只好朝他點點頭,繼續用以前的稱呼,「冷大人。」

  冷血的眼神從她捏著的手帕掃過,最終還是落回到西門吹雪身上,言簡意賅地評價道:「你進益很大。」

  西門吹雪對他是有幾分尊敬的,此刻聽到他認可自己的劍,表情總算有所鬆動。謝泠見狀連忙搶在他們倆之前先開口,「難得冷大人過來了,不如與公子一道坐下說話?」

  「也好。」西門吹雪應了下來。

  謝泠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真的怕這兩人就這麼站在這交流起如何用劍來了,而西門吹雪的狀態顯然是肉眼可見的差勁,再練下去不出事才怪。

  哪怕他精神力再強大,此刻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童罷了。

  畢竟曾有過在這裡住的經歷,謝泠對西門醫館內院裡各種東西的擺放清楚得很,輕車熟路地給冷血泡了一杯茶,又給西門吹雪煮了一碗糖水送過去。

  事實上這兩個人坐在一道也沒幾句話可以講,但至少氣氛比與旁人一起時和諧多了。

  謝泠看著西門吹雪十分乖覺地喝下半碗糖水才稍微放下些心,但一偏頭看見冷血一口茶都沒動,又有些疑惑尷尬,「冷大人不喝茶?」

  「……不是。」冷血幅度很小地搖搖頭,一句不是回得艱澀無比。

  見他這番反應,謝泠也不知還能接什麼話了。

  然而她那可惜又好奇的眼神實在是絲毫不加掩飾,沒一會兒冷血便有些繃不住表情了,略轉過頭,迅速地拿起面前的熱茶一飲而盡,都沒讓謝泠那句小心燙來得及說出口。

  再厲害的劍客刀客,咽喉以內總還是脆弱的。

  看著冷血越發不自然的神情,謝泠真的很想捂住臉說句抱歉。

  西門大夫正好也在此時關掉了醫館的門進來,他不認識冷血,在看見對方的那一瞬間顯然有些驚訝,不過那驚訝也只維持了瞬息,隨後便語調自然地問,「這位是?」

  謝泠見他開口時看的是自己的方向,忙答了一聲,「這位是六扇門的……呃前捕頭?」

  六扇門出名的捕頭不多也不少,但年輕到這種程度的卻是少有。

  加上謝泠介紹他時用的那個「前」字,頓時讓西門大夫猜出了他的身份。

  「可是冷血冷少俠?」

  冷血點點頭,似乎並不意外他會猜出。

  「久仰冷少俠大名,未曾想到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我家中,不知冷少俠前來所為何事?」

  這問題謝泠倒是清楚的,可惜不好插話;反倒是西門吹雪,飲完了那碗糖水後忽地站了起來,對著他父親說:「他教過我用劍。」

  「哦?」西門大夫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笑了出來,「原來那棵樹是冷少俠的手筆。」

  冷血想站起身來的動作瞬間一頓,從謝泠的角度又正好能看見他瞬間漲紅的耳朵。

  ……這位前神捕大人真的也太可愛了一點吧!

  一個問題,這是第幾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楚留香:連竹馬都勸我不要談這場戀愛!這真的很過分吧!

  冷血:我真的不擅長和女孩子說話怎麼辦???

  楚留香:那快不要和她說話了!


第35章

  冷血在西門醫館一直呆到天黑才走。

  他與西門吹雪在池邊練劍的時候謝泠仍然不太放心,但又怕打擾他倆使西門吹雪分心,只好遠遠站著。

  西門大夫對冷血似乎很感興趣,也沒阻止西門吹雪與他的來往。

  一直以來謝泠都認為他是那種「放養型」的家長,直到今日與他一起站在竹林裡看那一大一小練劍的時候不小心瞥到他目光裡的關切和疼愛,才驚覺並非如此。

  這對父子的關係,興許也沒有她想像中那樣冷淡。

  「阿雪這個樣子,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西門大夫忽然歎了一口氣。

  邊上沒有旁人,這話自然是對謝泠說的,可是謝泠也不知道到底能回什麼,只好一樣歎了一聲,「……總會好起來的吧。」

  「是啊,總會好起來的。」他說完之後又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達眼底,「他從小便不跟誰親近,肯喊你一聲阿姊,自然是樂意親近你的,日後若是……」

  「若是?」

  「沒什麼。」西門大夫搖搖頭,「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眼下我只希望他快些好起來。」

  謝泠聽他這麼說,也不再問下去。

  她其實比西門大夫更確定,西門吹雪是一定會好起來的,否則日後也無法成為劍神。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無法用這個理由來寬慰自己不擔心他。

  太陽落山的時候冷血與西門吹雪總算停下了動作,謝泠也松了一口氣,把自己做好了放在廚房裡的甜湯拿過來給西門吹雪。

  同楚留香不一樣,西門吹雪極嗜甜,雖然常年冷著臉,也從不主動表明自己的喜好,但到底十歲不到,碰到中意的味道難免多用幾口,也正是如此才被謝泠給摸清了他的口味。

  甜湯煮得很多,西門父子都在喝,她想了想,也給冷血盛了一碗。對方接過去的動作十分僵硬,若是細心的話還能發現他眼神又不知飄往何處了,總之就是不敢對著謝泠。

  不過說實話,看一個英俊帥氣的青年一秒從冰山面癱模式切換到害羞窘迫模式真的是很有趣的。

  要不是看他實在是眼珠子都不敢稍加轉動,謝泠少不了又要忍不住去逗一下這位神捕。

  然而她熄了這個心思準備回去了,冷血卻仿佛忽然想起什麼來一樣,遲疑著叫住了她。

  雖然這個『叫』是連個完整的稱呼都未能發出的——

  「呃……」

  謝泠有點疑惑,「冷大人有什麼事嗎?」

  大約是要說正事,冷血的表情又恢復了先前的冷淡,「楚留香。」

  話音剛落謝泠便看見西門大夫又一次投來了相當意味深長的眼神。

  謝泠有點無奈,隨口猜道:「……你要找他?」

  冷血點了點頭。

  「那冷大人跟著我走便好了。」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把後半句他就在我家給吞了回去。

  講道理,再聽一遍西門大夫的「諄諄善誘」,她可能真要折掉幾年陽壽。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醫館。

  謝泠說的是讓他跟著自己走,結果他就真的跟在自己三尺後,半步都不帶往前的。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不用努力找話題避免尷尬,只需當身後沒有人就好。

  到家時正是晚飯的點,謝星已下了課,朱停也在,楚留香坐在這倆小孩對面,不知在給他們講什麼江湖異聞,隔老遠謝泠便能聽到他們的笑聲。

  他見到冷血也微挑了挑眉,似是驚訝,「冷大人?」

  謝泠猜想他倆是真的有正事要講,朝楚留香指了指平日裡他和謝星睡的那個房間,意思是可以過去講。

  不過冷血卻沒動,掃了一眼趴在桌上的謝星和朱停,斟酌了一下直接開口道,「金陵那邊,想你走一趟。」

  他不用把話說得多明白楚留香便懂了,許是太子有什麼事要找自己。

  「什麼時候?」

  「這個月內。」冷血說。

  這個月才起了個頭,倒是不急,他沉吟片刻才回道:「我知道了。」

  謝泠一到家就進了廚房,根本沒注意去聽他們的對話,生完火才出來同他們說一聲今晚吃什麼,再看冷血還直愣愣地站在那,客氣了一句,「冷大人要不要留下吃頓飯?」

  楚留香下意識地看了冷血一眼,只一眼便看出他在猶豫,怕還是想答應的成分居多。

  不過這也不奇怪,冷血從前是吃過謝泠做的菜的,而謝泠那一手廚藝畢竟都快及得上她的人一半可愛了。

  「冷大人也留下吧,正巧我們有段日子不曾見過了,不若一道喝杯酒?」楚留香也邀請了一句。

  他這話說得幾乎以主人姿態自居,還一臉的理所當然,搞得謝泠也接不上其餘的話,只能順著說下去,「那我去取花公子上回送我的酒,那個好喝。」

  楚留香:「……」

  那酒的確好喝,畢竟是花家的少爺用了上好的材料和極精細的功夫才釀出來的。花溪雲素來大方,完全不替自己弟弟心疼,給了她不少,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口下去是多少銀子。

  楚留香雖是其中行家,但完全不想替花溪雲點出他送的東西有多貴重,喝得更是暢快。

  與他們倆相比,冷血便顯得拘束多了,尤其是他的位置就在謝泠對面,整頓飯幾乎就沒怎麼抬過眼,只顧著悶頭吃。

  楚留香是知道他怕女孩子的,但看著謝泠一直時不時瞟冷血兩眼,一臉的想笑不敢笑,還是忍不住眯了眯眼。

  一頓飯下來,謝泠幾乎一個人喝了半壇酒,起身收拾碗筷時眼神都有些飄,難為說話還流利著,見到冷血似乎準備走了,忙晃著過去拉住人。

  一屋剩下四個人都不解其意,只聽她低聲道:「冷大人若是空閒,能否多陪陪公子?」

  雖然只用了公子這一泛稱,但其他人卻都奇異地聽明白了,她這是擔心西門吹雪呢。

  重柒的事雖已過了,但此刻驟然又被提出,就連謝星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悄聲同朱停說,「那個臭脾氣也挺慘的。」

  朱停對重柒的印象仍是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吃甜的,哪怕記不太住相貌,也還記著她那豔羨的眼神,「是啊。」

  他們倆在那感慨的時候,楚留香已眼疾手快地將她扶好站穩,又偏頭看一眼冷血,「她醉了。」

  冷血也知道她醉了,但想起她方才那句情真意切的拜託,又覺得不回一聲不太好,只好憋了許久憋出一句,「我……會常去醫館。」

  謝泠雖然醉了,但還能聽明白人說話,聽到冷血總算開口,忙十分感動地說道,「冷大人你是好人!」

  ……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但楚留香自認同醉了的人沒啥好計較的,歎了口氣把人扶回了房間。

  再出來時冷血與朱停都走了,謝星雙手撐著臉看著他,語氣苦惱,「師父你要去金陵?」

  「是得去一趟。」楚留香伸手摸了下他的頭,「不過得等月底。」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冷血沒說太子找他是什麼事,那什麼時候回來便是說不準的,但謝星的眼神又滿是不舍,楚留香只能說,「我儘快。」

  「我跟你說,我和朱停今天回來的時候,在街上見到葉開了。」謝星長歎一聲,「希望姐姐不要見到他!」

  楚留香對他堅信謝泠中意葉開這件事也無奈得很,只好從另一個方向勸慰,「那你還是得好好練功。」

  謝星的頭點得飛快。

  夜裡師徒二人又是一番拆招。

  謝星尚在長身體,楚留香也不至於拘著他練到特定的時辰,見他有了困意便打發他去睡,而自己飛身掠上屋頂吹了會兒風。

  三月裡涼風依然徹骨,晚飯時那點酒意被狠狠一吹便散了不少。

  送走胡鐵花後楚留香其實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該離謝泠遠一些。

  至少目前來說,他是真的捨不得傷害到謝泠的。

  他向來不覺得自己肆意暢快的人生有什麼問題,感情之事也是你情我願,但這回謝泠對他敬而遠之的態度又實在讓他好奇又在意,越是如此,便越是想看看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如若不是胡鐵花的提醒,他恐怕還要在這迷障裡走上好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若真給他試出來了謝泠對他是否也有所不同,對她亦是不公的。

  他坐在屋頂吹風的時候,躺在房間裡的謝泠也被渴醒了,但頭昏腦漲的,僅憑著直覺摸到了廚房喝水。

  楚留香聽到下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方神遊回來,忙跳下去看她。

  住了十六年的地方,她不點燈也知道怎麼走,站在灶台邊喝夠了晾在那的涼白開,剛要轉身就撞上一堵人牆,頭腦尚未清醒,下意識地摸了上去。

  楚留香抓住她在自己肩頭作亂的手,緩聲道:「謝姑娘小心些。」

  他本也只打算將謝泠送回房,卻沒想到她會在聽到自己開口後噢了一聲,而後帶著笑意張口道:「是你呀……」

  她身上的酒氣尚未散盡,混著她發梢上的香味闖入他鼻間,竟出奇地好聞。

  楚留香自知自己的鼻子時靈時不靈,但卻不知這會兒靈得是否是時候。

  素日堅強的女孩子喝醉了居然還有些纏人,站在他身前笑個不停,說完一句後便又沒了後續。而他抓著她的手腕帶著她一路往房間過去,還得幫她注意著不要磕碰到桌椅,「謝姑娘快些睡吧。」

  謝泠被他推到自己房門口,習慣成自然,邁步邁得還算穩健;楚留香站在房門口看著,剛要放下心轉身,便看見她一個踉蹌就要往前摔去,電光火石之間他已掠至床邊及時扶住了她。


第36章

  謝泠半個身體都倒在他身上,發梢更是直接掃到了他的脖頸,動作之間紮得他癢得慌,偏偏喝醉的人還毫不自知,大約是已經把他當成了床,扒著他的肩頭還想做個翻身的動作。

  楚留香哭笑不得,只好先往後退把她扶到床上,順了順那一頭有些淩亂的長髮,順便幫她蓋好了被子。可惜剛要站起身來,蓋好的被子就被她一腳蹬開了。

  雖然只有窗縫裡透進來的幾許月光,但他還是借著這光線看清了眼前人泛紅的臉頰,髮絲淩亂神態慵懶,眯著眼睛的時候倒還有些像她經常去巷口喂的那只貓兒。

  他自然也看清楚了此刻的謝泠是睜著眼的。

  兩人四目交會時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醞釀著破土而出一般。

  沒有人開口說話,氣氛沉寂地過分,楚留香的右手還抵在她腦後,看她這副眯著眼閉口不言的模樣,不自覺地動了動揉她發頂。

  不是什麼軟和的頭髮,但很是柔順,倒也能稱得上一句發如其人。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剛要收手,謝泠就宛若被順毛順得很開心一般在他手上蹭了兩下。

  這動作讓他更捨不得移開手了。

  好一會兒後,她又像是在廚房時那樣咯咯地笑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讓她格外開懷的事,楚留香歎了一口氣,這才傾身重新撈起那條被子給她好好蓋上,四周都好好掖了一下,確保她一時間蹬不掉。

  謝泠嗚了兩聲,像是在抗議,可惜四肢都包裹在被子中,如何動都動不舒坦,急得她甚至委屈了起來。

  他認識她至今還沒見過她這副模樣,略帶好奇地看了會兒,心知她這會兒也聽不到,自言自語道,「你還是這樣更可愛些。」

  沒說出口的自然是雖然原本已很可愛。

  折騰這一遭讓他原本就微薄的睡意跑得一乾二淨,等謝泠睡著後乾脆沒回隔壁謝星的房間,而是重新掠上了屋頂。

  是個難得的晴月夜,若是能配上一壺好酒大約能更好,可惜花溪雲贈給謝泠的晚飯時分已喝完,此刻他坐在屋頂,也只能就著朗月稀星飲霜露了。

  天亮的很快,他也早早地聽見了下頭的動靜,懶得動彈,乾脆一如初見那日一般掀開一片瓦,看著謝泠揉著眼睛走到廚房開始給謝星準備早飯。

  這畫面在他住在謝家的這段日子裡早已看過無數遍,但必須得承認,每看一遍他都會想起她那截後頸。

  瓷白光滑,似是稍一用力便能留下難以消掉的紅痕。

  說來奇怪,謝泠分明是個十來歲就風裡來雨裡去,每日走很遠一段去醫館幫工的小姑娘,臉上脖上的皮膚倒是好得像個被嬌養長大的大小姐。

  唯一的遺憾是那雙手,洗衣做飯多年下來,如何都是留下了許多繭的。

  但這點遺憾在見到她下廚時的模樣後,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鍋子裡冒出熱氣的時候,楚留香總算放回了那片瓦,縱身跳下屋頂,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一夜未睡,精神卻好得很,徑直進了廚房,掃了一眼謝泠在切的鹹菜,「這也是謝姑娘自己醃制的?」

  謝泠還困擾於自己做的那個夢,現在直接見到夢中自己胡鬧撒嬌的物件,有些尷尬,低聲應道:「是。」

  楚留香見她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大概猜到她是在為昨夜尷尬,乾脆略過不提。

  兩人沒說上幾句話,鍋裡的粥就熬得差不多了,謝泠盛好一碗後習慣性往邊上一推,頭也不抬地說,「幫我拿桌上去。」

  楚留香笑著頷首。

  外頭的敲門聲也是在此刻響起來的,直接打破了這片刻的溫情。

  自然還是楚留香先反應了過來,伸手攔在她面前,「我去吧。」

  謝泠自從機關案後便時常告訴自己少逞能,當然不會拒絕,只點點頭將第二個碗也盛滿,準備著喊謝星出來吃飯。

  外間傳來敲門人與楚留香的對話聲。

  那人上來便問:「謝姑娘在嗎?」

  楚留香沒答,反倒是問他,「閣下找她所為何事?」

  「你是?」

  要說這巧也是真巧,這句你是話音剛落,謝星便從自己房間裡揉著眼睛出來了,往門邊看了一眼,頓時就全然清醒了過來,齜牙咧嘴便是一句:「你怎麼又來了?!」

  門外的人並不在意他的壞態度,只攤了攤手,「我應過陸小鳳再來揚州時要來找他,可那觀音廟中並無他蹤跡,只好過來找你們姐弟問問了。」

  「他早就跟他師父走了!」謝星翻了個白眼,仿佛不信他說辭,「你也可以走了!」

  謝星講話時毫不收斂聲音,自然也全落入了謝泠耳中。

  所以在謝泠從廚房裡出來後看見站在自家門口的葉開時,也並非十分驚訝。

  葉開見著她倒是十分驚喜的模樣,喊了一聲,「謝姑娘。」

  謝泠忙放下手中的粥碗走了過去將人迎進來,「原來是葉公子來了,我還當誰來找陸小鳳呢。」

  「可惜不巧。」葉開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餘光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楚留香。

  他二人雖然不曾見過面,可也聽聞過對方許多次,況且許多習慣並不難認,葉開只用了片刻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抱拳道,「久仰香帥大名,未曾想今日居然得以一見。」

  他說了到招呼恭維的話,楚留香自然也不能就這樣幹坐著,「我亦久仰小李飛刀大名。」

  「你比他厲害,為什麼要久仰他啊!」謝星完全不給葉開面子。

  葉開卻笑了,「大約因為小李飛刀還要加上我師父的份?」

  「哼。」謝星還是不理他。

  謝泠第一回見葉開就是因為自己煮的一碗甜湯,現在人家再度上門來,雖然本意不是吃飯,但到底是飯點,她不好意思讓人家看著他們三個吃,沒怎麼猶豫便又添了一副碗筷。

  葉開也不推拒,「有勞謝姑娘了,倒是沒想到有機會再嘗謝姑娘手藝。」

  「不過是一碗粥而已,哪稱得上手藝。」謝泠擺擺手。

  吃飯期間葉開講了他當初與陸小鳳做下的約定,而後可惜了一番時間的不湊巧。

  楚留香沉吟了片刻,給他指了一條路,「他師父倒是提過是往南去的。」

  江南再往南,地界本就不大了。

  「他師父?」葉開也記得是有這麼個人,然而陸小鳳不曾提到過他師父的名字,他也就沒問過。

  楚留香見他表情不似作假,再回想了一遍,江小魚的確是不曾用心遮掩身份的,只是旁的人見了他也大多認不出罷了。

  於是他實話實說,「便是江小魚江大俠。」

  葉開驚訝了片刻才緩過神來,笑道:「我猜想他來歷應該不凡,卻是沒想到居然有這般不凡。」

  楚留香誠懇道:「我第一次知道時亦很驚訝。」

  他們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說了一通,謝泠已經迅速將早飯解決,準備去醫館了。

  也是因為這段日子楚留香一直住著的緣故,她早已習慣,話說出口時都懶得再思考斟酌一句,走之前隨口就是一句我先走了,家裡你看著。

  路上再回想起來時她簡直恨不得掩面了,還望葉開不要誤會她與楚留香才好。

  這段日子被西門大夫誤會了這麼多回,她已經很心力交瘁了,再來一個誤會的,她大約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了,愛怎樣怎樣吧。

  何況她自己心裡清楚,不管是她對楚留香,還是楚留香對她,大約都不能拍著胸口保證,是完完全全的光風霽月。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這種站在懸崖邊的感覺太要命了,哪怕崖壁上的花開得再鮮豔再吸引人,她也無法鼓足勇氣去摘。

  開了春,醫館也重新忙起來了,這一日謝泠忙得幾乎腳不著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不過也幸好如此,免了又聽西門大夫一通說教。

  不過西門吹雪已經很少再到前頭來了,謝泠只能趁著中午休息的空當去後邊給他煮東西吃,希望能稍許逗得他開懷。

  冷血也差不多是中午時分到的,見了她微頷首算是招呼,而後直奔池邊與西門吹雪講劍。

  這些她聽不懂,也樂於不湊在那給他們留下點空間。

  倒是西門大夫見了,很是感慨,「冷少俠能來陪阿雪片刻,我也放心些。」

  謝泠也點點頭,「他與公子應當的確投緣。」

  「他喊你阿姊,你卻還喊他公子?」西門大夫忽然這麼問道。

  她一愣:「……也是從前喊慣了,您這麼一說,那我也——」

  「你也喊他阿雪吧。」西門大夫揉了揉眉心,臉色十分不好,那表情似有千般愁苦想要吐露,但最終只是歎了口氣。

  此刻的謝泠只當這是做父母的心疼孩子罷了,根本未曾往別處想去。

  後來明白了他千方百計讓自己與西門吹雪關係更親厚一些到底是為的什麼,謝泠都只剩下一聲歎。

  也是造化弄人。

  西門吹雪對於她忽然換了個稱呼這件事不是很在意,反正不管謝泠喊他公子還是阿雪,他都會應。

  看他今日臉色已好過昨日,謝泠也稍微感到寬慰了一些。

  因為病人多的緣故,午間過了後西門大夫讓兒子一道去前頭幫手,事實上西門吹雪抓藥的速度還快過她不少,正好提高效率。

  對於他醫術方面的精進,西門大夫也沒有吝於讚賞,並告訴他若是對此道真有興趣,學下去亦是不錯的。

  但他反正日後定不會靠開醫館來謀生,所以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了劍上。

  原本這該是個相當輕鬆的下午,畢竟有西門吹雪出來給她分擔抓藥,可尚未鬆快上半個時辰,有個住在謝泠隔壁巷崴了腳的媒婆忽然進了醫館大門。

  謝泠拜隔壁王大娘所賜,見過那媒婆幾次,兩人都很是不喜對方,謝泠是覺得她煩,那媒婆是覺得她除了長一張好臉別無長處還總是拒絕自己替她相看的親事不識抬舉。

  這會兒再見到,互看對方一眼,謝泠也忍不住想起舊事,無奈得很,但醫館開門就是要做生意的,只好先問她,「腳是如何崴了的?」

  治這個甚至不用西門大夫出手,她便想著早送走人早好,直接主動上手替她解決了。

  兩人在大堂角落裡坐著,那媒婆到底還是犯了職業病沒忍住,問她這唇紅齒白的大夫可有續弦了沒?

  謝泠很是無奈:「沒有。」

  「那你就不想?」

  「……不想,您還是別替我操心了,我自己有分寸。」

  「我若未曾記錯,你也有十七了。」媒婆一邊說一邊又掃了一眼在同病人講煎藥注意事項的西門大夫,那口氣仿佛已是她想西門大夫娶誰人家便能立刻聽了她的話去娶的一般,「你想啊,他雖然年紀大了些,也有個兒子,但他有這麼大一間醫館,你若嫁了,養你弟弟不也輕鬆許多嗎?」

  謝泠恨不得扭頭就走,然而還得幫她擦藥油,只好埋頭不發聲,好不容易才將這每次見了她都要替她瞎操心的媒婆送走。

  其實那媒婆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整番話還是落入了西門吹雪耳裡,謝泠一回頭見到他盯著自己便已猜到三分,頓覺尷尬。

  還是西門吹雪先開的口,「阿姊無需掛懷。」

  「……嗯。」

  「其實母親臨終前是希望父親再娶的,不過他不願意。」

  ……你還說下去了!更尷尬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西門吹雪:其實你當我後媽也沒關係我不介意

  謝泠:……

  陸小鳳:哦那西門你以後喊我舅舅

  西門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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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你們倆講什麼呢?」西門大夫結束了給一個老顧客的針灸,從裡面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謝泠:「……」

  好在西門吹雪見她一臉的不想提,也只淡淡地說了句,「沒什麼。」

  大約是清楚兒子的性格,西門大夫得到這個答案後便甩手去看下一個病人了,根本沒有追問。

  謝泠這才松了一口氣。

  就這樣忙活了一個下午,快關門的時候,西門大夫忽然很重地咳了幾聲,謝泠背對著那個方向整理藥材,聽見他那稱得上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忙轉過身去想給他倒一杯水。

  他這般咳嗽也有一段時間了,謝泠先前雖然也都聽到了但始終不曾在意,加上這段日子忙,更是沒想起來要問。

  這回聽著似乎更嚴重了一些,不由得有些擔心,「您沒事吧?」

  西門大夫接過她遞上來的水,幅度很小的擺了擺手,像是在說沒事。

  「您這咳得我聽著都心慌,要不還是休息幾日?」她並不太信。

  「休息了你可沒工錢拿。」西門大夫不以為意地拒絕了這個提議,抿了一口水,「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

  再說下去就有懷疑他醫術的嫌疑了,謝泠只好作罷,重新回過身去整理藥材。

  反倒是西門吹雪,站在她邊上,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什麼,但到底什麼都沒說出口。

  走的時候外頭下起了雨,謝泠沒有帶傘的習慣,想著去後頭借一把。

  醫館的門虛掩著尚未關緊,她想敲門的手剛抬起,就聽到裡頭傳來那對父子的對話聲。

  西門吹雪的語氣似乎比平時多出不少波瀾,「我不回太原。」

  「……不回也好。」西門大夫歎了一口氣,「離你叔叔說過的時間本就還差兩年,在這阿泠還能看顧你一二……咳咳……!」

  這仿佛要把肺咳出來的咳法讓謝泠聽得完全無法不擔心,看來下午自己聽見的那幾聲,已是他克制之下的了。

  但哪怕再問一遍,她想西門大夫應當也不會說。

  最終她也只能在心底歎了幾口氣,抬手推開了虛掩著的門,對上父子倆都有些驚訝的眼神,扯扯嘴角,「外頭下著雨,我回來借一把傘。」

  西門大夫也笑,笑意很淺,轉頭吩咐西門吹雪,「阿雪去後頭給阿泠拿一把。」

  傘很快就拿來了,是一把淺黃的油紙傘,看得出有些年頭了,但做工精良,每一根傘骨都劈得毫釐不差,幾乎稱得上一模一樣。

  謝泠謝過一聲後與他們告辭,轉身帶上門的時候聽到西門大夫好像是又說了一句什麼。

  然她步伐太快,人已落入雨中,耳邊迴響的盡是雨點打在油紙傘上發出的劈裡啪啦聲響,對門內的對話聲卻是只勉強捕捉到了幾個推斷不出具體意味的詞。

  太原、放心、劍。

  還是乍暖還寒的日子,越下越大的雨不是一把傘可以輕易遮住的,到家時謝泠的衣服已濕了一半,一進門便冷得直跺腳。

  楚留香原本在與謝星講自己的另一個摯友,並承諾等日後有機會了一定帶他去見對方一面。

  師徒倆交流得開心時謝泠一邊呼冷一邊合上傘推開了門。

  雨太大,那把傘幾乎沒有起到什麼大作用,只堪堪沒讓她的頭髮也一併濕透,肩頭和前襟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不過楚留香最先注意到的還是她凍得有點發白的嘴唇,被她無意識地咬著卻也不見多少血色。

  謝星也知道她怕冷,也顧不上腹內空空的饑餓感,「姐姐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吧?」

  謝泠也有此意,瑟縮了一下身體,從邊上摸了一塊乾淨的方帕去絞自己被打濕的發尾。

  「還得先燒熱水。」她長呼一口氣,準備往廚房過去,沒想到才走了兩步就被楚留香給攔住了。

  「我去吧。」他的語氣是難得的不容置喙,「謝姑娘還是先去換一身衣裳,小心著涼。」

  燒個水而已,本來就沒什麼好推來推去的,何況他說得挺有道理。謝泠點頭道:「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楚留香笑了笑,忽然從懷中拿出了那塊她曾借用過的繡著鳶尾的手帕,而後伸出手擦上她的額頭。

  雖然隔著那層手帕,但不同於自己那一身冰涼的微熱溫度觸及上來時,謝泠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別動。」楚留香停頓了一下,又湊近一些,解釋道:「大約濺到了些泥水。」

  謝泠僵硬著身體站在原地,一抬眼看見的便是他那雙總是飽含寫意風流的眸子,但此時此刻裡頭卻只有溫柔,襯得他原本稱得上冷峻的眉眼一併柔和了起來。

  她額頭上的確是濺到了一點泥水,但也不多,沒一會兒就擦去了。

  楚留香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好了,我去燒水。」

  謝泠站在原處怔了好一會兒,在謝星一句「姐姐你快去換衣服啊」後才回過神來。

  她簡直想給自己一拳,她居然就這麼對著楚留香溫柔又認真的神情看呆了。

  好比人原本就在懸崖邊了,雖然已經警告過自己不知多少遍,卻還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要不就跳下去的想法。

  ……這太危險了。

  謝星卻不這麼覺得,看她露出這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情態,就知道師父應當是有戲的,頗有種替姐姐找到好歸宿的自豪感。

  楚留香燒了兩大鍋的水輕巧地給她提到房間裡,見她換完了衣服正坐在床邊搓手,神情卻是十分恍惚,試探性地開口喊了一聲,「謝姑娘?」

  謝泠原本就還沉浸在方才被他擦拭額頭的事裡,又聽到他的聲音忽然響起,忙抬起頭來。

  這模樣有些像是只受驚的兔子,他忍不住想。

  「水好了,謝姑娘洗個澡去去寒氣吧。」

  「麻煩你了。」她抿了抿唇垂下眼。

  如果眼神不交會,是不是可以更堅定一點告訴自己不要往下跳呢。

  謝泠坐在木質浴桶裡抱著自己的膝蓋,深吸了一口氣,說實話,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這個猶猶豫豫的矯情模樣。

  這種低落感一直持續到洗過澡去做飯時,直接導致的後果便是兩個菜炒得十分不走心,出來的味道連她自己都有些嫌棄。

  難為謝星和楚留香居然還都很給面子地吃完了,反而搞得她有點抱歉。

  這頓飯吃得似是同以往沒什麼區別,但楚留香是何等的敏銳,早在剛下筷的時候就發現了謝泠在刻意避開自己的目光。

  雖說她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往後退,可像今天這樣帶些慌亂倒還是第一次。

  謝星也有察覺到他倆之間氣氛不太對,但他已經先入為主做了「姐姐肯定也喜歡師父」這個判斷,吃完飯便抹嘴跑回了房間,留他們兩個坐在那面面相覷。

  「我收拾一下。」謝泠裝作無謂地站了起來,並不看他,「你自便。」

  「我來吧。」他也站了起來,搶在她前面將碗碟收好到自己手上,「謝姑娘最好還是飲碗薑茶早些睡。」

  謝泠站在那,心緒十分複雜。

  她真的挺怕自己習慣了楚留香對自己的溫柔和照顧之後像穿越前戀愛時一樣一頭就栽進去,從此再無理智可言。

  那種狀態她不是沒有經歷過,雖然現在回憶起來也已久遠得很了,甚至連那時情竇初開的物件到底長了一張怎樣的臉都記不太起來。

  但將一顆心完完全全牽在一個人身上的感覺,卻是很清晰的。

  真要那樣了,旁人的勸告大概也半點用都抵不上。

  第二日去醫館時,西門大夫也察覺到了她情緒的煩躁,問她是否有什麼煩心事,不介意的話自己或許還能出一些主意。

  謝泠很是感激,但是想到他對自己的種種勸慰,又把那一腔積在胸腔裡的話吞了回去。

  雖然她想她即使不說,西門大夫也肯定早認定了她和楚留香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

  「你不想說就算了。」西門大夫長歎一口氣。

  「……本來也沒什麼。」她揉著太陽穴解釋道,「可能因為我昨晚淋了雨凍了一場又沒睡好。」

  「你身體底子不好,還是得小心些。」西門大夫咳了一聲,「手伸出來,我替你探一下脈。」

  而她盯著對面人蒼白的臉色,實在忍不住說了一句,「您可別只說我,我看您這身體底子比我還差呢。」

  西門大夫的動作一頓,臉上竟浮現出一絲苦笑,「我也是沒辦法。」

  謝泠看著他的表情,忽然就想起了昨晚在門外聽到的咳嗽聲,頓時有些遲疑。

  「行了,不用擔心我。」西門大夫及時出聲阻止她胡思亂想,「你去看看阿雪吧,冷少俠也在。」

  「他們倆練劍,我過去也聽不懂。」謝泠聳聳肩,「等午間給他們做點吃的送去就好。」

  只是午間未到,西門醫館便來了一位讓西門大夫直接提前關門的客人。

  說客人是因為這人一看便不是來看病的。

  他不僅一身的殺氣,肅穆得叫人不敢接近,臉上還戴著一個猙獰的面具,並不露出真容。

  西門大夫卻似乎並不怕他,臉上甚至還有些笑意,「你來了。」

  那人掃了謝泠一眼,似有詢問的意味在裡頭,不過不一會兒就重新轉過頭去,對西門大夫開口道,「來了江南,也沒見你有所好轉。」

  「本就是受人所托。」西門大夫大概並不想多談這個,將話題引向了自己的兒子,「阿雪說暫時不回太原,我不會勉強他。」

  「我不是為他來的。」戴面具的人說。

  「阿泠替我去沏一杯茶吧。」西門大夫忽然轉頭看向她,吩咐了一句。

  謝泠聽得出他想支開自己的意思,應了下來便往後頭去了。

  西門吹雪就在後頭,大概是剛練完劍,人還有些喘,見她過來喚了她一聲,「阿姊。」

  「冷大人走了?」謝泠一邊沏茶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他點點頭,目光投向她手中的茶杯,皺了皺眉,「給我父親的嗎?」

  「不是,是一位戴面具的客人。」

  西門吹雪卻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愣了愣,好一會兒後才道,「原來是他來了。」

  「你認識他?」

  「是我叔叔。」他恢復了冷淡倨傲的神情,言語裡也不再有情緒起伏。

  但謝泠還是沒來由地覺得,西門吹雪應當很不喜歡他口中的這位叔叔。


第38章

  「我來吧。」西門吹雪又說。

  謝泠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手裡的茶杯已經被他拿了過去。

  她看著他端著那杯茶掀開簾子走了出去,步速比平時似乎要快上一些。

  西門吹雪的反應著實反常,她想應當是因為他那位叔叔的緣故。

  她在西門醫館幫工也已有大半年了,對這對父子的瞭解僅限於去年孫大夫去金陵之前對自己的介紹,其餘的一概不知。

  雖然還是有些好奇,但是想到那個戴面具的人看過來時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神,謝泠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用她把茶送出去,她正好樂得不出去,蹲在廚房裡給西門吹雪煲湯。

  也是在這時候她才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折返回來借傘的時候,西門大夫的確有對西門吹雪提到過一句「你叔叔」,只是當時她更在意對方那聽著就叫人心慌的咳嗽聲沒有多想。

  當然,就算是現在,多想也想不到哪裡去。

  西門吹雪送了一杯茶過去後便回來了,在廚房口探了個頭,見她一臉的神遊天外,也沒出聲。

  謝泠煲完湯試味道的時候才注意到他就站在廚房口,有點驚訝,又想起外頭那位客人,猶豫了一下問道:「等會兒是否要多添一副碗筷?」

  西門吹雪搖搖頭,「他走了。」

  謝泠沒來由地松一口氣,她是真的有點怕那位客人,能不同桌吃飯自然再好不過。

  也虧得如此,他們這頓午飯吃得倒還算愉快,吃到一半的時候,西門大夫還仿佛想起來什麼似的,問了一句冷少俠怎麼沒留下吃飯。

  西門吹雪皺著眉回道:「我留他了,他拒絕了。」

  「那便算了,總不好勉強人家。」西門大夫一邊說一邊給自己舀了一碗湯,嘗了一口後露出一個淡笑,「阿泠的手藝是真好。」

  謝泠見他們倆都挺喜歡,心情也跟著明媚了不少,「喜歡就好啦,反正我也就這點長處。」

  「怎麼會?」西門大夫並不認同她這個說法,「你長處多著呢。」

  「是嗎?」謝泠忍不住笑,語氣十分輕快:「那多一點長處能漲一點工錢嗎?」

  西門大夫也跟著笑了一聲,「行啊,下個月便給你漲。」

  謝泠本是隨口一句玩笑,沒想到他還真應下了,但以她家裡的狀況,錢當然是越多越好,才不在這種地方瞎矯情,當即回道:「那我可記住了噢。」

  「你記著吧,萬一到時我忘了提醒我一句。」西門大夫說,「不用不好意思。」

  這話讓謝泠被楚留香搞得心煩意亂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果然什麼喜歡不喜歡,懸崖跳不跳,在錢面前全是虛的。

  漲工資的好消息讓她整個下午都有幹勁得很,回家路上甚至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連陰雨連綿的壞天氣都沒能影響到她的心情。

  一路上連晚上要做什麼菜都已想好,只差回去直接動手了。

  然後她就在推開家門而入時又見到了令自己莫名膽寒的那張猙獰面具。

  那猙獰面具的主人這回卻連一眼都吝於給她,直直地盯著楚留香。

  隔著面具謝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沒有再往裡走。

  楚留香也沒有像平時那樣與她先打招呼,而是皺了皺眉,抿唇對那人道,「此間主人回來了,玉教主若不介意,咱們換個地方再敘?」

  「江湖上都說盜帥最不缺的便是紅顏知己,今日再見我方知此話不假。」

  謝泠站在門口,既插不上話也不怎麼敢動彈,直到楚留香忽然站起來,「玉教主就當給楚某一個面子。」

  「看來盜帥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攔我了?」他沒有動,語氣也沒有變,身上的殺意卻再不掩飾。

  ……到底什麼情況?!為什麼看上去很像一言不合就要打架了?!

  楚留香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玉教主若是動手,在下自當奉陪到底。」

  「我本也不想傷了與姬老闆的和氣。」他停頓了一下,終於將目光投向在門口站著的謝泠,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還是相當破爛的那種,好一會兒才轉回頭來又開口道,「不過生意嘛,和誰都是做,盜帥認為呢?」

  類似的話楚留香從朱老闆那已經聽過一回了,可惜上回朱老闆的條件于他而言無關痛癢,這回卻是難辦得很。

  他早聽說過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刹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卻怎麼也沒想到能不按常理到這種地步。得知侄子因失了玩伴反而有劍術上的進益後,覺得十分有趣,居然想把讓西門吹雪有幾分另眼相看的謝泠也一併捎上,試試看西門吹雪的反應。

  說實話,就算他今日想要的不是謝泠的命是別人的,這種把人命當兒戲的行徑,也是讓楚留香無法認同的。

  何況在楚留香看來,他那種用人命來試一個不確定結果的邏輯本身就是可笑至極。

  只可惜玉羅刹功夫當年第一回見面時便與自己不相上下,現在怕是也差不離,用武力讓他打消這個念頭看來是不可能了。

  而且中間還夾著個姬冰雁。

  「所以玉教主也是打定主意要動手了?」

  「這要看盜帥能為這位謝姑娘做到幾何了。」他輕笑一聲,「都說楚留香從不在一個女人那裡停留很久,但憐香惜玉之名又不是假的,我也很是好奇。」

  謝泠完全懵了,這兩個人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為什麼連在一起她就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了???

  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若我拼盡全力,玉教主豈不得不償失?」楚留香道。

  「哦?」玉羅刹終於有些驚訝了,不過下一刻便大笑出聲,「看來姬老闆真的沒有騙我。」

  楚留香一愣,還是問出了口,「他是如何與玉教主講我的?」

  玉羅刹止住笑,朗聲道:「姬老闆說的是——楚留香這個人雖然惜命,但為了他的紅顏知己,倒還是會盡心盡力的。」

  話說到此處,楚留香也明白了過來,前頭玉羅刹找上門來扯的那一通只是想看看他聽到自己想要謝泠的命時是何反應罷了。

  雖然是被戲耍了一通,但他竟然根本生不出氣,只覺慶倖。

  慶倖這個神秘莫測自己也沒有必贏把握的高手並不是真的要對謝泠動手。

  他餘光瞥見還在門口站著的謝泠仍然一臉的不解,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來,「那我也只能說他到底是極瞭解我的。」

  一直到玉羅刹走後,謝泠都處在懵逼狀態中。

  楚留香怕嚇著她,並不想跟她解釋這個玩笑的始末,在她疑惑的眼神投過來時下意識地避開了,但到底沒能管住手,揉了一把她的發頂,「沒什麼事,不用擔心。」

  「西門大夫這個弟弟……」她斟酌著用詞,「有些……嚇人啊。」

  「他身份特殊,也是難免。」楚留香只透露了一點就沒再說下去了。

  謝泠其實對這些江湖秘聞不是很感興趣,見他也一臉的不想多說,就沒問下去。但她剛才是真的有被那股殺意嚇到,這會兒腿還打著顫呢。

  而他一低頭見她這副表情,也猜到她是真的怕,剛要移開的手一頓,緩聲又重複一遍道:「沒事了,放心吧。」

  不管是他眼神裡的安撫意味還是他輕拍她脊背的動作,都讓謝泠找回了不少的安全感。

  不過兩人很少貼得這麼近,加上楚留香那個安慰的動作,竟有些像是在擁抱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謝泠幾乎是立刻紅了臉。

  好巧不巧,在玉羅刹到來的那一刻就被楚留香迅速塞到房間裡去的謝星正好聽不到外頭的動靜了,在這一刹拉開門跑了出來。

  謝泠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欲蓋彌彰地抬手將鬢髮撥到耳後,「我去做飯。」

  楚留香低頭看了一眼正朝自己做鬼臉的謝星,有些無奈,「你還笑。」

  「嘿嘿,師父你不要氣餒呀,我姐姐她就是這樣的!」謝星笑嘻嘻地說。

  「行了,在她面前你還是少說兩句。」楚留香可沒他這麼樂觀。

  「這我知道!不過我說真的啊,從小到大我見過不少喜歡她的人了,只有對著師父你的時候她才會這樣!」他說得萬分篤定。

  楚留香不知道他口中的不少喜歡她的人,其實就是隔壁王大娘曾經試圖給謝泠說的那一堆親事物件。

  不過認真說的話,倒也不能說這句話有錯,畢竟包括再隔壁的林大娘那個兒子在內,那些人都的確是挺喜歡謝泠的,只可惜無一例外都被拒絕得相當乾脆。

  相依為命的親姐弟對對方的情緒的感知自然勝過旁人一籌,何況謝星還這麼聰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謝泠對自己師父絕對是喜歡的。

  他們倆在外頭說,閃進廚房裡的謝泠其實也在想同一件事。

  她沾了一些涼水拍了拍自己的臉,仍舊燙得她自己都不怎麼敢信,腦海裡還是楚留香的手方才從她的發頂一路往下停在後背的畫面,甚至連那只手輕拍自己脊背的頻率都能回憶得一清二楚。

  令她更想蹲下來捂住臉的是,分明還隔著好幾層衣物呢,她卻能生出有溫度從他掌心直接傳達至她身上的錯覺來。

  「完了完了……」她又往自己臉上拍了些涼水,試圖讓它不再發燙,嘴裡忍不住喃喃自語。

  又默念了無數遍要理智冷靜理智冷靜後,謝泠才終於長舒一口氣開始生火做飯。

  有了昨晚的教訓,這一頓飯她完全不敢走神,但讓她無比崩潰的是明明是一樣的食材,煮出來的味道就是不如中午在西門醫館煮得好。

  ……媽的,只能怪楚留香了吧!

  莫名背了個鍋的楚留香吃得倒是挺開心,又誇了一次她的廚藝。

  謝星也幫腔:「是吧!我姐姐做飯超好吃的!」

  「……你們還真給我捧場啊。」謝泠還是在怨念那個湯煮得不如中午時,歎了一口氣。

  楚留香對她的反應十分不解,再看她緊鎖著眉,一臉愁容,試探性地問道:「謝姑娘有什麼心事嗎?」

  謝泠並不去看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洩露了自己心底所想。

  畢竟如果要說心事的話,怎麼想都全是他。

  是的,全是他。

  幫她穿鞋,送她匕首,教她防身的招式,安慰她誇讚她。

  不刻意去回憶也許還意識不到,她居然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一件都不帶少的。

  這可真是太糟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玉羅刹:姬老闆說得好對!楚留香真好玩啊!!


第39章

  當晚謝泠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楚留香背著她往花府走,可那段路似乎怎麼都走不到盡頭。她趴在楚留香背上,手裡揪著他給的手帕,每往前一步都不自覺地絞緊手,幾乎要將那方手帕給扯破。

  眼淚已經止住,但呼吸間依舊全是濕潤的氣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將頭埋在他頸間,額頭貼上溫熱的皮膚,渾身都要燒起來了,卻不想挪開。

  楚留香的腳步很穩,聲音卻很遠。

  他說,「謝姑娘放心吧,阿星沒事的。」

  是了,這人一直都這般洞察人心,一句就點破她心中最擔心的問題。

  夢境斷在她感覺淚水又一次湧出的時候,謝泠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幹的。

  不過卻再難入睡了,一閉上眼腦海裡全是各種各樣的楚留香,又是無奈又是煩躁地抱著被子在床上打了兩個滾。

  一直到五更天的時候,謝泠才又有了些睡意,不過卻已是起床的時辰了。

  同住一道屋簷下一個多月,她很清楚以楚留香的作息,這會兒也已起來了,想到這她又不怎麼想下床洗漱。

  不過也只能想想而已,又聽到一聲隔壁的雞鳴聲後,謝泠還是迅速翻坐了起來換好了衣服。

  天還沒有徹底亮起來,沒開窗戶的廚房內更是昏暗。好在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在這間廚房做飯已有八年,閉著眼睛都知道油鹽醬醋都放在哪。

  香氣漸漸盈滿整間廚房時她聽到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撒蔥花的動作頓時一頓,一個不察全給扔在一塊了。

  對著鍋內不知道被攤得多詭異的這張餅,謝泠又想掩面撓臉剁腳了。

  楚留香站在她身後,自然也看見了那把全被撒在一處的蔥花,「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謝泠認真想了想,實話實說,「你出去就是幫了我大忙了。」

  楚留香也有一瞬的卡殼,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語氣似是不解,「謝姑娘很不想見到我?」

  ……這讓她怎麼回答!怎麼回答!

  謝泠覺得這個人真是不能更過分了,分明憑他的聰明程度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為什麼,偏偏還要問一句。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聽到自己說,「這裡地方狹窄,你進來我不太方便而已。」

  楚留香卻笑了,聲音很輕,但鑽入她耳朵裡時又似乎帶著一股電流,蜇得她下意識地僵硬在原地。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間,謝泠的腦海內竟忽然想起在夢裡將臉埋在他頸間的場景。

  其實地方狹窄這一句是實話,謝泠只要一轉身就能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而此刻氣氛沉寂得詭異,耳邊除卻他那聲笑的餘音之外,只剩鍋內還攤著的餅在煎炸之下發出的滋滋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人才又開口,是為了提醒她,「餅快焦了。」

  謝泠:「……」

  她對著這張一面焦得發黑另一面全是沒撒勻蔥花的餅,一點都不想承認這是自己做出來的東西。

  簡直太羞恥了啊!

  雖然一貫不喜歡浪費糧食,不過這張攤壞了的餅最終還是被她忍痛扔了。

  楚留香見她總算肯回頭,也往後退了半步方便她動作,舉起雙手無辜道:「我真的只是想來幫忙而已。」

  直接對著他的臉,謝泠倒真沒法再說一遍你出去就是在幫忙了。

  楚留香覺得她這個自己跟自己生悶氣的表情實在是可愛得有點過分,尤其是她方才處理那張被煎得焦了一半的餅時,還濺了一些焦屑在臉上,此刻貼在因為生悶氣而略微鼓起的臉頰上,其實有些好笑。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面上的笑意,謝泠撇撇嘴,偏過頭不去看他。

  而他也只能無奈地斂了笑,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再度轉過身去,另一手蘸了一些水後幫她擦去那些焦屑和灰痕。

  謝泠可不知道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被他的動作嚇得渾身都僵硬了,話都說不利索,「怎、怎麼了?」

  楚留香又拭了一下才收回手道:「有點髒,擦掉了。」

  臉頰上還殘留著涼水和手指放上來時的觸感,謝泠對著他再度彎起的唇角,窘迫難言,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一步,卻是正好撞上堅硬的灶台。

  這一下可不輕,謝泠差點沒痛得叫出聲來。

  楚留香:「……」

  謝泠真的要崩潰,眼淚都快下來了,一邊揉著腰一邊無奈道:「你還是出去吧真的。」

  「好。」楚留香應道,「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喊我。」

  看著他乾脆俐落地轉身往外走,謝泠總算松了一口氣,豈料下一刻他又忽然回過身來,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玉瓶遞過來,「謝姑娘方才撞得不輕,等會兒用這個揉一下吧。」

  他一番好意,又說得這麼誠懇,謝泠沒怎麼猶豫就接了過來,「謝謝。」

  吃過早飯收拾完之後謝泠才意識到楚留香那句撞得不輕說得還算客氣的了,原本只是有些疼,過了半個時辰後居然連稍微動一下腰都不行。

  回房一看,後腰果然一片青紫,十分駭人。

  用楚留香給的藥酒揉過之後好了一些,起碼站起身來時的疼痛感已經減緩,不過那藥酒不知到底是用了多少藥材泡製成的,味道極重,穿好衣服後謝泠仍然覺得自己渾身都縈繞著這個味道。

  這麼重的藥味,當然瞞不過西門大夫這個神醫的鼻子。

  謝泠剛進醫館就看見他皺了皺眉看向自己,上下打量了幾番,「阿泠你受傷了?」

  「……呃,不小心撞了一下。」謝泠回想著早上那個場景,又覺得後腰疼得厲害,伸手揉了幾下,「沒什麼事你放心吧。」

  「你這撞了一下可是大手筆,居然還用上這麼好的藥酒了。」西門大夫看了看她,眼神有些疑惑。

  她一愣,「這麼好?」

  見她是這個反應,西門大夫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讓我來猜猜,這藥酒是不是香帥給你的?」

  「……是。」她想起前段時間聽得耳朵都快起繭的那些話,忙擺手解釋,「因為是他害我撞傷的所以他才給了我這個!」

  「噢,原來是這樣。」西門大夫臉上的笑意更甚,不過萬幸沒有說下去。

  謝泠盯著他高深莫測的表情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下去。

  以早上那種情況,真要全描述出來了,大概也只會越描越黑吧。

  之前她還能一邊聽西門大夫的勸告一邊回『真沒有這回事』,現在——

  現在哪怕還能繼續將這句話說出口,心底也清楚知道並非如此。

  自欺欺人沒什麼意思,可往前一步於她而言又太難,她要考慮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西門大夫的勸告雖然是基於對她與楚留香關係的誤判上的,卻不無道理。

  何況昨晚連那個戴面具的高手都說,楚留香最不缺的便是紅顏知己。

  別的話她不明就裡,但這句總還是聽得懂的。

  她現在只希望這個月快些過去,楚留香儘快去金陵辦他答應冷血的正事,這樣她也能冷靜一下。

  謝星的想法卻是與她正好相反,恨不能楚留香連這趟金陵都不要去了,撒嬌撒個不停。

  說實話看見弟弟把以前用在自己身上的各種撒嬌手段用到楚留香身上,謝泠心裡還是有點嫉妒的。

  他不過是教了阿星一些功夫罷了,居然就讓他這麼信任了!

  過了清明之後,天氣總算稍微回暖了一些。

  醫館裡也比先前清閒不少,謝泠便多出來許多時間給西門吹雪換著花樣做吃的,力求把他的糟糕飲食習慣改正過來。

  常來找他看他練劍的冷血也因此吃了好幾頓謝泠做的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面次數變多的關係,冷血總算比之前少了一些拘束感,不再一看到她就低頭,說句話就紅耳朵,只是話還是一樣少。

  不過同西門吹雪不一樣的是,冷血雖然話少,卻是會在吃完她做的東西後低聲認真道謝的。

  這讓她頗有成就感。

  相處得多了,倆人能說的話也比之前多了。當然不僅是她,西門大夫也是一樣。

  畢竟冷血現在算是在幫西門吹雪走過重柒死了的這個坎,西門大夫對他十分感激也是應當的。

  謝泠一開始看他與冷血閒聊還覺得畫面非常養眼,畢竟兩個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哪怕西門大夫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看上去總是臉色蒼白,冷血又因為氣質過於淩厲的緣故叫不熟識的人不敢多看。

  然而養眼是一回事,聽到一方向另一方推銷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泠不僅心靈手巧長得漂亮,待人也是一等一的好。」西門大夫一邊說一邊歎氣,「就是眼光太差。」

  冷血唔了一聲,沒作答。

  謝泠剛要上前去把杏仁茶端給他倆,就聽到西門大夫又開口道:「阿泠幫過我許多,我是斷不想看她一頭栽在香帥身上的。」

  他沒有功夫,冷血卻是高手,估計早發現了她就在他們倆身後,一邊聽一邊偏頭側過臉看了一眼謝泠。

  那眼神裡滿是疑惑,仿佛在問你和楚留香究竟什麼關係?

  謝泠無比尷尬。

  「我看冷少俠就比香帥合適多了。」西門大夫悠悠地補上一句。

  好了,這下輪到冷血尷尬了。

  站在他倆身後不遠處的謝泠:「……」

  今天的我也在被拉郎配,怎麼辦?線上等,急。

  作者有話要說:

  西門大夫:禽獸啊這就害女孩子傷了腰了??

  楚留香:……

  謝泠:……

  這位大夫你戲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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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好了,我不過開個玩笑。」西門大夫注意到了冷血止不住往後瞟的眼神,及時打住,「我也不過為她擔憂罷了。」

  謝泠:「……」

  冷血又看她一眼,不過迅速移開了,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嗯。」

  西門大夫滿意地笑了,他大概是覺得冷血也同意謝泠同楚留香不配這個觀點,不過礙于謝泠現在就在後頭站著,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把杏仁茶端給他們的時候,冷血低聲道了謝。想到他曾因不好意思一下喝掉一整杯滾燙的茶水,謝泠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個很燙。」

  青年原本已經低頭喝了起來,聽到她開口動作一頓,略抬起眼,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飛速低下了。

  「……好。」聲音還是壓得很低。

  事實上喜歡喝這個的是西門大夫,不過最近他胃口越來越差,像這樣一碗杏仁茶,也只能喝個半碗便一口都不想再動。

  謝泠勸也勸過,擔心也持續擔心著,但每次只得一句「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也沒辦法,只能隨他了。

  掰著手指一數,三月即將走到尾,離楚留香走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謝泠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輕鬆更多還是不舍更多。

  她心煩意亂之下,難免浮躁,在醫館時還抓錯過兩次藥,幸好每次都有西門吹雪眼疾手快地發現不對給她重新抓過。

  這種拿著人家的工資還要人家來幫她操心工作的行為她自己都覺得非常不對,哪怕西門父子都不同她計較,她也一樣覺得抱歉。

  西門吹雪也不知道是不是從他爹那裡聽來的八卦,在第四次給她重新抓藥的時候,頗疑惑地問她,「阿姊捨不得盜帥?」

  他聲音不大,卻正好是坐在另一邊的西門大夫能聽到的程度。

  話音剛落果然那邊便傳來了一陣夾雜著笑聲的咳嗽聲,謝泠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組織語言,「……你不要聽你爹胡說,真不是。」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不過那眼神仿佛在說你不要騙我了。

  「總之最近總是失誤是我不對啦。」謝泠急忙轉移話題,「多虧有阿雪你,午間我給你做芙蓉糕如何?」

  西門吹雪聽到芙蓉糕三個字臉色稍有鬆動,不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另一邊的西門大夫就回過頭來若有所思道:「我記得冷少俠也喜歡這個,他今日來不來?」

  「來。」西門吹雪答道。

  「那阿泠你多做些。」

  謝泠:「……我知道了。」

  芙蓉糕做起來還算省事,可惜冷血今日到得比較晚,西門吹雪又難得吃得沒什麼節制,到的時候只剩下兩三塊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常誠懇地道了一聲謝。

  說實話他吃東西的模樣和出劍時完全是兩個人,如果不是見過了太多回,謝泠大概也不會信一個神捕吃東西時居然會這麼小心翼翼。

  但無論是誰都會喜歡自己做的東西被認真對待的,謝泠的廚藝被不少人誇讚過,但真正能讓她發自肺腑覺得自己做的食物被非常喜愛和需要的,可能也只有冷血和朱停兩個。

  「今天剩得太少啦,等冷大人過幾日來時我多做一些給你。」謝泠看著他面前光了的盤子,心滿意足地說。

  冷血抿了抿唇,沒有開口,但站起身來準備去池邊時卻忽然停住腳步頓住了身形。

  這表情像是在醞釀著什麼正事要說,謝泠眨了眨眼,「冷大人有話說?」

  他微蹙著眉,像是在猶豫,但最終還是張口問道:「楚留香,什麼時候走?」

  謝泠愣了一瞬,旋即恢復過來,「他……他說是這幾日吧。」

  冷血點點頭,好像是放心了。

  楚留香去金陵到底是為的什麼事謝泠不清楚,但顯然眼前這位是清楚的,不過好奇歸好奇,不該她多問的她還是沒問。

  說是這幾日,但實際上就是明日。

  畢竟是要月底之前趕到金陵,明日再不出發恐怕不一定來得及。

  所以今天晚上的這頓飯,也勉強算是送行了。謝星非常不舍,央求楚留香辦完事後儘快回來,他還有好些東西未曾學會呢。

  楚留香的確寵愛這個徒弟,聽到他這麼懇求自己,只好保證一定儘快。

  謝泠整頓飯都沉默,不是不想說,而是她並不知道到底能對他說點什麼。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她收拾好廚房洗漱完畢回到房間躺下,時辰還早,她知道楚留香還沒休息。

  可能是在屋頂坐著看月亮,也可能在後院裡喝酒。

  反正謝家就這麼大一塊地方,他也沒有更多的去處。

  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樣一方幾步就能走完的小院子,同多情風流意氣風發的楚留香,是根本找不出配的道理的。

  西門大夫想讓她看清楚的也就是這一點,卻不知道其實她心裡比誰都清楚。

  本以為這會是個滿懷心事的不眠夜,但躺下後謝泠意外地沒用多久就睡了過去,可惜睡得並不安穩。

  大約三更左右的時候她好像聽到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那扇門的年紀比她還大,每動一遍都要發出吱嘎聲響,可是困意氾濫成災,她只勉力睜開眼了一瞬,便又翻身睡了過去。

  烏黑的長髮被甩了一鋪,弓起的背掩在厚重的棉被中,卻仍顯單薄十分。

  楚留香站在床邊看著她被不知內容的夢境所擾,換了幾個姿勢都睡不安穩,眉揪成一團,下意識地彎腰伸出手去。

  謝泠的體溫常年偏低,哪怕蓋著這樣厚的被子也一樣,指尖觸及到的皮膚有點涼,稍一往下又碰到她鼻尖的汗珠,同他掌心的濕意混在一起。

  月光意外地亮,他連她呼吸間的起伏都能一併收入眼中。

  不知過了多久,謝泠忽然又皺起眉頭,低聲嘟囔了一句叫他聽不清的夢話。

  不,也不是聽不清。

  至少能夠聽清自己的名字。

  雖然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麼他真正想聽的話,但楚留香還是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完後坐下幫她把方才動作間蹬開的被子蓋好。

  這是第幾次了,他忍不住想。

  難怪身體底子這麼差,分明怕冷怕得不行,偏偏睡姿還這樣差勁。

  他沒想過自己居然能坐在一個姑娘床頭光是看她睡覺便看了半個晚上,再站起來時更漏已殘,南窗外也已沒了月亮。

  床上的謝泠大概總算做了個令她開心的夢,嘴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那弧度太淺,楚留香盯著看了會兒,實在沒忍住用手指撥了一下她的唇角。

  謝泠的唇色很淺,但稍有一點動作便能讓它變深。

  偶爾有什麼想不出如何應對的事或話題,她便會習慣性地咬著唇,似在認真思考。

  楚留香回想起這動作,手上用的力氣無意識中竟重了一些。

  「唔……」

  他回過神來,頓時失笑。

  可收回手後到底還是覺得可惜。

  在晨曦微光徹底照射進來之前,他終於仿佛作下了什麼重要無比的決定一般,傾身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再見。」他停頓了一下,忽然又笑了,「阿泠。」

  謝泠醒的時候還記著自己半夜聽到開門聲的事,下意識往門口看去房門緊閉,她卻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立刻松一口氣。

  出去時天已大亮,謝星還沒醒,她像以往那樣往廚房走去,見到的卻不是昨晚收拾完畢時的模樣。

  灶臺上擺著兩碗還散發著熱氣的粥,一旁的盤子裡還有兩個包子。

  謝泠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什麼感受,她猜到楚留香應當會走得很早,卻沒猜到居然有這麼早。

  再想起昨晚吃飯時自己一句話都不曾與他說,又有些後悔。

  她想若是早知是這樣,起碼會說一句一路順風的。

  雖然楚留香大概也許可能並不是特別需要。

  謝星吃了八年她做的東西,坐到桌邊後咬了一口包子就直皺眉,「這不是姐姐你做的吧?」

  謝泠其實也認識這個味道,點點頭,「你師父買的。」

  「噢。」他應了一聲,不說話了。

  姐弟倆吃完一頓沉默的早飯,按照以往的習慣,謝星也該去私塾了,但這天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楚留香離開的影響,他始終沒個笑臉,臨走時還回過身來要她抱。

  「好啦,別撒嬌了,快去吧。」

  「師父昨晚說他會儘快回來的!」謝星說得無比篤定,言語裡盡是對這個師父的信任。

  謝泠倒沒有不信這句話,但「回來」這兩個字停在耳朵裡,還是讓她覺得莫名刺耳。

  這裡本也不是楚留香的家啊。

  天下很大,江湖也很大,他去往哪裡是他的事,要來這裡也不是她可以阻止的,但那也不是「回」。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眉心,長舒一口氣,準備往醫館過去。


第41章

  「所以,他這是已經走了?」西門大夫有些驚訝,問完又轉頭看了一眼正在和西門吹雪說話的謝泠,「我看阿泠她……似乎也沒什麼反應。」

  冷血聞言也望了過去。

  謝泠正站在那裡苦口婆心地勸西門吹雪放下劍先吃飯,隔好遠都能看見她那一臉的情真意切。

  「阿雪經常這樣,她勸也勸不了的。」西門大夫歎了一聲,「冷少俠還是先將她喊回來吃飯吧,別管阿雪了。」

  冷血點點頭,沒有拒絕。

  他上前去的時候西門吹雪的動作略有停頓,不過還是繼續練了下去,而謝泠站在那一邊談起一邊說,「好啦好啦拗不過你,你記得餓了就來吃飯啊。」

  這話一字不差地落到了冷血耳朵裡去,兩個人的視線又恰好在空中相撞,冷血下意識地清了清嗓,轉告西門大夫的交待,「先吃飯。」

  「我也正打算去呢。」說完她回頭又看一眼西門吹雪,「算了不管他啦,我們先去。」

  這輕快的語氣和明亮的笑顏都不似作假,要不是冷血一早就見到了出發前來與他辭行的楚留香,大概也要真的懷疑起來,楚留香是真的走了嗎?

  這當中自然有西門大夫持續哀歎和洗腦的功勞,不過於冷血而言,知道的其實還更多一些。

  比如他們倆一起在金陵查機關案時,楚留香便好幾次與他提起謝泠,雖然加起來也不過隻言片語,但那隻言片語中卻不乏憐惜。

  他是真的相信這兩人互有情意的,但現在看來,似乎也並不是這樣?

  事實上不要說他們倆了,謝泠自己都沒有什麼楚留香走了的實感。

  從醒來到現在,與以往最大的不一樣便是她今日不用做早飯,楚留香臨走之前已幫她準備好。

  來醫館的路上她認真想了想,這種不告而別的風格其實還挺楚留香的,畢竟他原本就不是個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的人,何況他去金陵還有正事。

  一上午她都在醫館裡忙上忙下,忙完後又迅速進了廚房開始做飯,做完飯後便開始勸西門吹雪,還真沒有閑下來的一刻,到此時坐下伸筷,卻又忽地生出了一些本來不該出現的感慨。

  大概是前後情緒差得太明顯,西門大夫見了也一時沒敢開口,只挑了挑眉,好一會兒後才誇了一句她今日的開水白菜做得很好。

  「……您的咳嗽一點都不見好轉,還是少吃帶辣的。」謝泠回過神來,講那盆開水白菜推到另一邊,「這個是給冷大人的。」

  「我也就這點愛好了啊。」西門大夫苦笑,不過還是收回了筷,「吃一點辣並不礙事。」

  反正對他現在的身體來說,吃什麼都沒有大區別。

  不過這話暫時還不能對謝泠說。

  在幫完朱老闆那個忙之後,西門大夫其實已放下心口懸著一塊巨石,原本一直緊緊繃著的身體也鬆懈了下來。

  正如他一直以來對謝泠說的那樣,他是大夫,他的身體他自己最清楚,還剩下多少日子他甚至都能數出來。

  原本他是打算等重柒的三七過了,就帶著西門吹雪回太原去的,但千算萬算都沒算到重柒之「死」對西門吹雪的影響能有這麼大,便耽誤了下來。

  他們父子的關係比起一般的父子一直都算不得親厚,但到底是父子,他也不忍心看兒子才這個年紀就如同自己一樣憂思過重,尤其是他尚未明白情之一字到底為何物,若被這件事給障住了眼,怕是餘生都不會有快活的日子過。

  道理是這樣,勸慰時卻無從下口。

  還好有謝泠。

  西門大夫深知兒子待人接物上的缺點,所以在聽到他肯叫謝泠一聲阿姊時是相當驚訝的。

  看著他在謝泠和冷血的幫助下慢慢好轉,倒也讓西門大夫有些捨不得死了。

  起碼……起碼得讓他徹底邁過重柒這個坎後才行。

  然而用藥吊著命總歸不是個辦法,拖得越久,藥便越發沒用。這幾日他忽覺自己精神好了許多,本還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後便又只剩下苦笑了。

  行醫多年,他居然沒有瞬間反應過來,這便是油盡燈枯之前的迴光返照了。

  值得慶倖的是,西門吹雪對他的身體狀況其實是清楚的,他並不擔心他會完全接受不了。

  但西門吹雪接不接受得了是一回事,為人父母,放心不下自己的子女,也是人之常情。

  雖然只相處了大半年,但西門大夫對謝泠還是信任的。這段日子見到她盡心盡力地幫自己兒子,心中也不可謂不感動。

  正如他曾經與西門吹雪說過的那樣,有阿泠看顧你一二,我也能放心。

  當時西門吹雪只是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是對他這樣說的原因了然於胸,但到底沒有完全拆穿。

  令他更慶倖的是,除了謝泠,還有個冷血可以一道託付。

  確認他們倆待西門吹雪都是真心實意後,他也算是放下了最後一絲牽掛。

  從這天夜裡開始,西門吹雪難得沒有回自己房間睡,而是在吃過飯後叩了幾下門來了他的房間。

  他二人其實都想不起來父子倆上一次睡在同一張床上是何時,但此時此刻也不覺擁擠。

  他有許多的話想要囑咐給這個兒子,卻又清楚實際上他全都明白,最終只能在閉上眼之前深深地歎一口氣。

  大約是唯一的牽掛已無需他擔心,這一遭鬆懈下來後,他的身體便以一種急轉直下的速度在變差。

  謝泠再不通中醫醫理,也好歹看得來人的臉色究竟是好是差,見他一日日灰敗下去,無力得連一句怎麼了都問不出口。

  她還記得西門大夫不止一次說過,「我是大夫,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他還不是一般的大夫,是天下有名的神醫。

  如果不是他自己都清楚藥石無醫,身為一個大夫,他又怎麼可能放任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呢。

  很多年後謝泠坐在萬梅山莊裡回憶起這位神醫,也對著已成劍神的西門吹雪說了這一番話。

  西門吹雪卻不為所動,擦拭劍身良久後方才淡漠地開口道:「他就是自己放任自己成的那樣。」

  如果說在未來的那個瞬間她對西門吹雪充滿了無奈和同情的話,此時此刻看著西門大夫躺在床上氣若遊絲的模樣,謝泠更多的是傷心。

  誠然她只在西門醫館幫了大半年的工,但對西門大夫這樣擔得起一句醫者仁心的人,是相當敬佩的。更不要說對方還是真的關心她,甚至認真幫她調理好了宮寒之症。

  屋內只有他們三個人在,燃了許久的火盆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謝泠聽到他歎了一口氣,十分費力地抬起眼來,看向在床頭坐著的她與西門吹雪,「阿雪……幫我把前堂那個……帶鎖的盒子,拿來。」

  西門吹雪也沒有問,垂著頭出去了。

  到前堂也就幾步路,他一會兒便回了過來。

  「這是醫館的地契……咳咳……咳咳!」西門大夫打開了那個盒子,勉力支撐著自己單薄的身形,將那打開的盒子推到謝泠面前,「阿雪……是要回太原的,這個便給你吧。」

  這醫館到底有多大謝泠是知道的,她自覺受不起這份大禮,下意識就要拒絕,只是還沒來得及搖頭,手便被西門吹雪按住了。

  只見他幫著謝泠接了過來,一言不發地重新合上。

  西門大夫卻笑了,「阿雪他……是知道的,你……放心拿吧。」

  「可是——」

  「我都這個模樣了。」西門大夫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快要撐不住一般,眼角竟有清淚劃過,再開口時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我沒有別的願望了,只希望……」

  他的手緊緊地抓著謝泠的,又拼盡全力將西門吹雪的手也一道拉過來。

  謝泠明白他的意思,眼淚終於沒能一直被蓄在眼眶內,再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濕潤了身下的被褥。

  他留下醫館給自己,絕不只是因為西門吹雪日後要回太原,而是清楚西門吹雪這個人的心從來不在這些庶務上,不如不讓這些東西絆住他的腳步。

  但儘管如此,這份心意于謝泠而言,還是厚重得過分了。

  「阿雪,我就交給你了。」說完這一句,他心滿意足地閉上了因為病重而已渾濁的眼睛。

  手上的力道亦未能持續多久便松了下去。

  謝泠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然而眼淚已根本止不住。

  她尚且能回憶起上回在這裡看見重柒棺木時的場景,未曾想這樣的傷心在短短幾個月內又要再經受一次。

  太難過了,真的太難過了。

  其實仔細想想不難猜到,他這段日子的言行,便是在為這一日作鋪墊呢。謝泠甚至想不顧對死者的尊重大聲問他一句,您就這麼放心嗎,放心我不會拿了地契再不管您這個兒子嗎?

  如果說重柒死時她是純粹的震驚和難過的話,西門大夫的死其實是讓她有些生氣的。

  儘管她自己清楚,這氣是有遷怒的成分在裡頭的。

  這個樣子被拋下的西門吹雪,讓她想起了九年前的自己。

  誠然西門吹雪比她有韌性得多,甚至在這種時都沒有掉下淚來,但生而為人,又如何會願意被至親之人拋下呢。

  謝泠哭了很久,西門吹雪也就安靜地坐在那裡沒有出聲,直至屋內慢慢暗了下來。

  她甚至不知道現在到底算是什麼時辰,再抬起眼睛時,看見神色平靜的西門吹雪已經站了起來,向她伸出一隻手。

  「……對父親來說是解脫。」

  屋內沒有點燈,光線昏暗如斯,她也看不清少年人的眼神,卻瞬間懂了他的意思。

  也是在這一刻,她才驚覺,為什麼西門大夫要把這個兒子託付給她看顧。

  他看得太清楚明白了,反倒仿佛早已失去了正常人應有的感情。

  西門大夫最終是火葬的。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謝泠對這種下葬方式沒有什麼不好接受的,但令她意外的是,西門吹雪也沒有什麼異議,在看到西門大夫留下的那封手術後,猶豫都不曾猶豫就下了決定。

  西門醫館是不可能再開了。

  她只懂一些粗淺醫術,遠遠沒到能給人看病的程度,而西門吹雪雖然天賦高過她許多,卻不是個會選擇懸壺濟世的性格。

  醫館和後頭宅子的地契都在她手上,西門吹雪的意思是,想怎麼改都憑她的意思。

  「這是你們家的東西,大夫他留給我,也只是想讓我看顧你一二罷了。」

  「那也無需閒置。」西門吹雪看著她,坐得很近,眼神卻又很遠,「再過兩年,我會回太原去。」

  喪事剛過,她也沒心思去考慮這麼好的地段的鋪子,之後要改來做什麼。最終還是過了三七之後,西門吹雪給的提議。

  謝泠不敢以主人自居,聽到他有想法,沒猶豫便照辦了。

  最終在立夏來臨之前,開張了這家名為合芳齋的糕點鋪子。

  知曉西門吹雪剛喪父,謝星這段時日也不再與他爭鋒相對,偶爾見他在池邊練劍練得太晚,還會勸上一兩句,雖然大部分時候他的勸告並不抵用。

  合芳齋的生意很好,畢竟她手頭有花溪雲給的大內糕點秘方,如何都是勝過揚州城內的其他鋪子的,何況正對著天香樓,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也有人上門來問過,原先的醫館是不會再開了嗎,謝泠只能搖搖頭,在詢問人走後歎一口氣。

  只要過了最難過的勁頭,剩下的事倒並不難捱。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的。可西門吹雪並不是她這樣遇事會發洩出來的性格,他越是表現得冷靜如常,謝泠就越是擔心。

  看他廢寢忘食地練劍,連謝星都直歎氣,「他這個樣子……真的不會出事嗎?」

  「我也擔心。」謝泠想不出別的法子,只能去找冷血過來。

  冷血雖已不在六扇門做事,卻還是會受他們所托幫他們幾個忙,最近不知是在忙什麼大案,有一段日子未曾過來了。

  因為西門大夫的喪事是照他囑咐辦得低調的,冷血又忙,所以直到謝泠找去他住的客棧,他才知道這件事。

  不過他神色中驚訝的成分也並不多,想來是早已從西門大夫的臉色中窺探出一二。

  「阿雪這個性格,我是真的拿他沒辦法。」謝泠歎氣,「我想來想去,與他親厚一些的,也只有冷大人你了,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冷大人多去陪陪他。」

  跟上回一樣,冷血未作猶豫便應了下來,「我知道了。」

  旁的不論,起碼以西門吹雪目前在劍上的造詣,是打不過冷血的。

  只要冷血能讓他停下來放下劍,謝泠就能勸得他好好吃東西。

  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間還夾了一個青梅竹馬,她算是明白為什麼西門吹雪後來會成為一個感情淡漠到幾近於無的人了。

  每每想到這裡,謝泠就十分難過。

  如果可以的話,她倒真希望他不要當劍神了,走過這個坎後,擁有一些普通的快樂。

  可那也只是如果罷了。

  她甚至比西門吹雪本人還要清楚,這個少年,是一生都不會真正放下劍的。

  若非如此,冷血也不至對他另眼相看到如此程度。

  夏至快到的時候,合芳齋在揚州城內已有了不小的名氣。

  是拜對面天香樓的那位大師傅所賜,據說他在家中喝了酒後,同友人感慨,天香樓的糕點師傅做出來的糕點,還不如對面合芳齋裡那個小姑娘。

  這話一出,原本還不知道醫館已改成糕點鋪的人,也都紛至遝來。

  雖然客人比之前多了不少,但謝泠想起花滿樓提過的金陵城內那家百香閣,最終還是決定如他們那樣,一天只做一定的數量,先到先得賣完為止。

  這招反倒是讓客人們更趨之若鶩了。

  也有其他的糕點鋪子對合芳齋的好生意感到不服,但礙於有天香樓的大師傅那一句誇,他們也抹不開臉去說大師傅講錯了,他們的更好。

  謝泠原本還擔心,那個曾經打過她的老闆會不會尋上門來,但始終風平浪靜,她便也放下了心。

  她哪裡知道,對方不是不想找麻煩,而是被經常往合芳齋跑的冷血給震懾得不敢有所動作。

  畢竟在她眼裡可愛又容易害羞的冷大人,在一般人眼裡可是兇神惡煞得很,完全與那倆詞搭不上邊。

  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一般人』裡,居然還包括謝星。

  想來想去謝泠都想不透原因,去問謝星,他也只會氣鼓鼓地回自己一句,「我就是不喜歡他啊。」


第42章

  「不喜歡歸不喜歡,你好歹有點禮貌。」謝泠沒好氣地揉他的腦袋,「冷大人幫過我忙,再怎樣你也不能總是橫眉冷眼。」

  謝星非常不情願地噢了一聲,「知道了。」

  看他這個表情謝泠就知道這事還沒完,但她最近要給合芳齋招幾個幫工,腳忙得腳都不著地,也沒空慢慢教育謝星。

  「有這個給人擺臉色的時間,你還不如好好讀書。」她想到上回謝星的夫子對自己說的話,「再過兩年都可以去試試鄉試了。」

  「再過兩年我也才十一歲啊姐姐!」哪有這麼小就去考的!他真的十分不服!

  「是嗎,那是誰和同窗吹噓,哪怕現在去考鄉試也穩過的?」謝泠挑了挑眉。

  謝星:「……姐姐你不要聽朱停他污蔑我!」

  「可別冤枉朱停了,這話是你家夫子告訴我的。」謝泠冷冷地回道。

  謝星見狀,立刻撲過來抱住她的腰不鬆手,「姐姐你不要生氣嘛。」

  「我沒生氣,你這麼聰明,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謝泠眯著眼笑起來,只可惜那笑意讓他看了就覺得背後發寒,只好咬著牙做下保證。

  「好嘛,那我不和他鬧了。」

  謝星口中的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冷血。

  聽到這一句,謝泠也松了一口氣,「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

  謝星自己說過的話,還是會記得的,他也的確不再抓准冷血在的一切場合擺臉色了,謝泠終於不用在偶爾留冷血一起吃飯的時候感到猶豫和尷尬了。

  合芳齋的生意上了軌道,她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前面臨時請的幾個幫工都很不勤快,聽了西門吹雪的意見後,謝泠還是決定辭掉他們去招新的。

  但手腳伶俐還話少不吵人的幫工也不是那麼好找的,最後還是托了朱停家裡的關係,介紹了兩個過來。

  為了感謝他,謝泠特地請他去天香樓好好吃了一頓,還給他點了他最喜歡的松鼠鱖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陸小鳳廝混的日子最久,這小子嘴甜起來也叫人招架不住,吃到一半便抬頭跟她撒嬌道:「其實我還是最喜歡姐姐做的,姐姐下次給我做好不好?」

  好好好,當然好,怎麼能不好。

  在謝泠覺得一切都在往著好的方向過去的時候,西門吹雪的那個叔叔卻忽然又找上了門。

  謝泠對這個戴面具的高手沒什麼好印象,但光是看上回楚留香與他對峙時的場景也多少能猜出來就算是楚留香,也是極忌憚這號人物的。

  「他還真把醫館留給你了?」

  「西門大夫是希望我能幫他看顧一下阿雪。」謝泠實話實說。

  那人笑了一聲道:「別這麼害怕,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他的東西他想怎麼給就怎麼給。」

  「那前輩前來是——?」謝泠有些疑惑。

  「我自然是來看我侄子。」

  叔叔過來探望侄子天經地義,謝泠根本沒有阻攔的理由,何況她相信自己就算想要阻攔也阻攔不了。

  「他在後頭練劍。」謝泠回道,「您要是想去看他就去吧。」

  「就他一人?」

  「……不是。」謝泠皺了皺眉,沒透露冷血的身份。

  但對方得了這個答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點了點頭就往後頭去了。

  她看著被他嚇得有些發懵的兩個新幫工,歎了一口氣,「別想太多,也別在外面多嘴。」

  「是。」

  這個誠惶誠恐的樣子讓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這人的時候,順著那個場景一路追憶下去,腦海裡自然又一次浮現除了楚留香的臉。

  近兩個月內她都忙得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個時辰來給她用,休息時也是沾床就睡,根本沒有空閒去想起這個人。

  現在剛稍微閑下來一點,他便好像迫不及待似的跑進了她腦海。

  謝泠倚在門框邊歎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打斷她思緒的是忽然從簾後出來的冷血。

  這人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少,不過見到她倚在那垂著眼,還是停頓住了腳步,偏頭看向她,只是幾度張口都沒有說出什麼。

  謝泠一抬頭就看見他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識打了一聲招呼,「冷大人。」

  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她也學會從他的眼神判斷他想說什麼了,見他似乎有些疑惑,便站直身體拍了拍衣裙扯扯嘴角,「我沒事。」

  冷血點點頭,抬手往裡指了指,「很危險。」

  「危險?」謝泠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說完這兩個字後便意識到了他在說什麼,「……我知道,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與那位前輩有什麼接觸。」

  話音剛落耳邊忽然又響起一聲驚呼,「啊!怎麼流血了?!」

  被那幫工一喊,謝泠才發現面前的人垂著沒動的那只手還滴著血,呼吸有瞬間的遲滯,「怎麼回事?」

  冷血卻仿佛不是很在意,言簡意賅道:「切磋了一場。」

  不過兩人並沒有分出勝負,畢竟都只用了十招,想分出也難。但對方到底是高手中的高手,雖然不曾真正傷到他,卻讓他在出劍間沒能像以往那樣控制好力道以至於傷了虎口。

  這點小傷,對冷血來說是真的沒什麼特別值得在意的,不過謝泠還是在看見了之後連忙去找個包紮的東西過來。

  他原本可以拒絕,但看著她匆忙的背影,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原本謝泠在醫館幹的也就是類似的活計,雖然有幾個月未曾做過了,但還勉強算得上熟練。

  動手的時候她習慣性地先放緩語氣說了一聲可能會有點疼。

  冷血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沒關係。

  就算他這麼說了,謝泠也還是儘量放輕了動作,纏完之後還特別囑咐道,「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好之前冷大人還是不要用劍了如何?」

  口氣像是在商量,但眼神裡頗有你不同意試試看的意味。

  冷血盯著她看了會兒,最終還是點下了頭,「好。」

  謝泠頓時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來,「那就好!」

  冷血一愣,說實話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這個姑娘笑得這麼真心實意了,這段日子以來,他見到的謝泠不是滿面愁容就是強顏歡笑,好不容易從西門大夫去世這件事中緩過來,又忙著新鋪子的事,臉上總是肉眼可見的疲憊。

  然而就算是這樣,她也還是勉力支撐了過來,甚至還要費心給西門吹雪與謝星做飯。

  冷血很喜歡她做的菜,倒不是因為有多麼好吃,畢竟真要論味道的話是肯定比不上街道對面的天香樓中飯菜的。但謝泠做的東西,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一碗面,也能叫人感受到她在其中的用心。

  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連做出來的食物都是溫柔的。

  難怪會這麼得小孩子們的喜歡。

  他收回朝她投去的眼神,垂首看了看自己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又看了看一旁的劍。

  大概是皺眉的模樣脫不了兇神惡煞這種形容,冷血在站起的瞬間分明又聽到了方才看見他的手滴著血而驚呼出聲的那小姑娘抽氣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以往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今日他卻在回後院去的路上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側臉。

  ……真的很嚇人?

  西門吹雪與玉羅刹商議完兩年後的五月份回太原的事之後正好迎面撞上他回來,見他神色不同以往,挑了挑眉,「你怎麼了?」

  「沒什麼。」冷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關心起這個問題,索性不講了,問他道:「你叔叔走了?」

  「走了。」西門吹雪又瞥了他的手一眼,「他很讚賞你的劍。」

  讚賞他的劍不是什麼稀奇事,但來自一位這樣厲害的高手的讚賞,還是讓他生出了一種被認同的愉快感。

  「他很厲害。」

  這句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不過西門吹雪聽了之後居然想了片刻,又問他,「你與盜帥可交過手?」

  冷血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個,愣了片刻才搖頭道:「未曾交過手。」

  對話結束得莫名其妙,也虧得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性子,這麼沉默了下來也不覺尷尬。

  應下了謝泠這幾日不用虎口受傷的那只手用劍的要求後,冷血只能換一隻手去指點西門吹雪。

  不過西門吹雪更直接,直言這幾日就算了吧,等好了再說。

  這話是在飯桌上當著謝泠的面說的,謝泠聽了頓時也連連點頭,「阿雪說得對,還是等好了再說吧。」

  謝星不清楚他的手傷到什麼程度,瞥了一眼,又想到之前應下謝泠的話,想了想也附和道:「受傷不是小事。」

  不過說是這麼說,在吃過飯後他得知冷血只是虎口撕裂了些許後,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這算什麼啦!」

  西門吹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有本事當著你姐姐面這麼講呀。

  謝星當然沒本事,只能瞪他,還不敢當著謝泠的面瞪。

  總之這種莫名其妙的兄友弟恭表像就這麼被延續了下來,一直到很多年後,他路過萬梅山莊時進去想偷一壺酒喝被西門吹雪當場抓包,兩人的幾句話說下來還是離不開一個意思——

  小心我告訴姐姐。

  那時的謝泠當然也已知道了他們倆私下始終不對頭,但這個時候的她,興許是因為太過期望的緣故,倒還真的從來沒懷疑過他倆只是表面上的一團和氣。

  她覺得日子還是有在變好的,雖然死去的人回不來,但活著的人總是要往前走的,西門吹雪在冷血那種特殊的疏導之下,也已比先前那幾個月好了許多,這種變化讓她既開心又感激。

  正逢冷血傷了手,雖然於他而言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傷,但謝泠還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好好給他做了一堆補身體的藥膳。

  這陣仗把冷血和謝星都嚇得不輕。

  冷血是覺得沒必要和不好意思,謝星是看著這場景忍不住擔心起了這日積月累之下,姐姐會不會移情別戀啊?

  唯有西門吹雪最清楚,謝泠會這麼鄭重其事,也是想感謝冷血對他的照顧。

  夏天快過去的時候,合芳齋忽然迎來了一位令她十分好奇的客人。

  說實話自從知道這是個武俠後,謝泠幹的最多的事便是努力遏制自己的好奇心,然而這位天天來買糕點的客人長得實在是太美了,身為一個妹子她都幾乎看直了眼。

  謝泠自認這一年來見慣了長得好看的人,但好看到這種程度的也還是第一次。哪怕那美人看上去已有一些年紀,也不減風韻,更妙的是她笑起來時還帶著些一點都不顯突兀的少女嬌憨感。

  美成這樣,想不好奇都難。

  一連見了她十日後,謝泠總算沒能克制住同她搭話攀談了起來:「姑娘今日來得晚了一些,水晶糕只剩下最後兩塊啦。」

  美人一臉的可惜和懊惱,「還……還是給我包起來吧。」

  「姑娘很喜歡這個?我看你每日過來都是買這個。」

  「……是。」美人好像有些害羞,承認時臉頰微微泛紅,「先前聽友人說過合芳齋的糕點做得好,正巧這回來揚州,我便來看看。」

  謝泠聞言有些驚訝,她完全沒想到這鋪子的名氣已經傳出城去,下意識地問道:「姑娘是在何處聽聞的?」

  美人朝她甜甜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從蘇州來。」

  聽這口氣,應該是來玩的。

  「可惜揚州城最好看的時節已過去了,姑娘明年不妨趕早一些。」謝泠朝她眨眨眼,補充道,「到時我肯定為姑娘備著水晶糕。」

  看著對面的美人眼睛都亮起來了,謝泠的心情也變得極好。

  可惜兩人短暫聊過幾句後,她便要離開了,說是還有人在等她,謝泠站在店內看著她翩然離去的衣角,非常感慨。

  看她方才提到那個等她的人時的情態,謝泠多少猜到那是她心上人,頓時忍不住想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配得上這樣的美人,可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吃飯時她還同他們說起了這個姑娘,言語裡盡是對她美貌的讚歎,可惜聽她說的那三個人有兩個是悶葫蘆,剩下一個自家弟弟,更是對她有幾百里厚的濾鏡。

  聽完也還是鼓著臉道:「我不管,姐姐最好看!」

  謝泠:「……就算你嘴巴這麼甜,我也不會信的。」

  「我說真的啊!」

  「好好好真的真的,但是你能不能別把蟹殼搞的一桌都是啊。」

  謝星:「……」

  秋風起聞蟹來,謝泠是前天聽糕點鋪的幫工提起又到了吃蟹的季節,正好她現在鋪子盈利多得很,便去集市上買了一些回來。

  西門吹雪和謝星都挺喜歡吃這個,她自己也喜歡,唯獨可惜的是冷血好像沒什麼興趣,擺在他面前他也沒動過。

  謝泠疑惑,「冷大人不喜歡吃蟹?」

  冷血夾菜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向她,「……不是。」

  「那為什麼不吃?不會剝嗎?」她更不解了,畢竟冷血是挺喜歡她做的東西的,留下來吃飯時每次都相當給面子。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不會剝讓冷血覺得失了面子,她說完後冷血便拿起了面前那只蟹。

  雖然還是不知道他之前不吃的原因,但謝泠還是感到了滿足。

  不過這份滿足在飯後收拾完廚房再出來看見冷血的臉上全是紅疹時便立刻化為了烏有。

  ……我靠過敏你怎麼不早說!

  西門吹雪顯然也識得這種症狀,給冷血粗探了下脈之後,用一種非常不解的眼神看著他,不過說話時的語氣卻是非常篤定的。

  他說,「你知道自己吃了會這樣吧。」

  冷血當然知道,否則最開始也不會不肯吃了。

  想到這裡謝泠又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罪人,恨不能掩面,「……我真的沒有一定要你吃的意思啊。」

  冷血那種過敏症狀算比較輕的,只是臉上起了一些紅疹,所以他自己也沒有太當回事,但謝泠比他清楚,過敏要是嚴重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見她一臉自責,西門吹雪也安慰了一句,「沒有大礙。」

  冷血皺了皺眉,像是在懊惱,只是不知到底是懊惱什麼,好一會兒後才開口對謝泠說:「沒關係。」

  他語氣認真又肯定,全不像是剛被她坑過的人應有的反應。

  也正因為是這樣,謝泠才更自責,「若是下回我做了什麼冷大人你不能吃的,你一定要說啊。」

  冷血看著她緩慢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他又低下頭去的瞬間,她好像看見了冷血的嘴角有了一點很淺的弧度。

  ……應該是錯覺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星:你除了威脅我告狀還會什麼!堂堂劍神!

  西門吹雪:這麼多年過去,你怎麼還是這麼窮?

  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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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八月十三那日一早,對面的天香樓裡派了個穿著桃紅輕衫的姑娘給她送了一張帖子,說是邀請她參加天香樓的中秋賞月會。

  謝泠在這裡好歹也住了十七年有餘,對天香樓的中秋賞月會的名頭早已如雷貫耳,但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受邀請的一天。

  「真的……是給我的?」

  那姑娘笑了笑,「自然是給謝掌櫃你的,我們大師傅可是對你稱讚有加很久了,還讓我尋個機會跟你學習一下呢。」

  ……完了她不會就是那個大師傅口中的糕點做得不如自己的天香樓糕點師傅吧?

  大概是她疑惑的神情太過明顯,那姑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也嘗過謝姑娘做的糕點,的確是我技不如人,大師傅沒說錯。」

  謝泠沒想到她會承認得這麼爽快,不過對方都這麼大方了,她再扭捏下去反而矯情,沒再猶豫便接過了那張帖子,「我一定準時到。」

  「那我便回去等著謝掌櫃了。」

  送走了這位姑娘後謝泠翻開那張做得很精美的帖子看了看,裡頭用金墨寫了誠邀謝掌櫃前來賞光,右下角還有一個做不了假的天香樓印戳。

  說實話她還真有些激動,要知道能收到這帖子的都是天香樓老闆認定的揚州城內的名人,她是真的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收到。

  不過這樣看來,合芳齋現如今的名氣應當的確是十分響亮而非她的錯覺了。

  傍晚謝星回來時得知她受到了邀請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不過他的關注重點顯然永遠都對不了,驚訝過後又仿似想起什麼一般問道:「我聽朱停說,收到帖子的人,當晚不管點多少都是不用付錢的?」

  謝泠:「……是這樣的。」

  「哇那姐姐你給我帶一個蟹粉獅子頭回來吧!」

  謝泠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你真的想吃,我等會兒就可以給你去買。」

  「買的就沒那麼好吃了啊。」他一臉的理所當然。

  不花錢的才好吃,這個邏輯,服氣的,無法反駁。

  到了中秋那日,合芳齋提前一個時辰關了門放幾個幫工回去與家人團圓。謝泠則是提前做好了晚飯給西門吹雪,謝星以及因過來指導西門吹雪而被她留下吃飯的冷血。

  原本她沒想到冷血今日會來,所以準備的菜裡還有一道蟹黃豆腐,只能在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兩個小鬼看好了別給冷大人碰到這個。

  冷血很是尷尬,一直到她拿著帖子出去都沒有抬頭。

  不過她走得匆忙,視線錯過了青年許久未曾出現的通紅耳朵。

  天香樓和合芳齋地處揚州最中心的位置,正逢中秋之夜,街道上都是來來往往的年輕男女,有大膽的情侶甚至在不遠處的河畔擁在一起私語。

  謝泠穿過擁擠的寬闊街道徑直進了天香樓的正門,門邊候著的侍女翻開她那張帖子看了一眼後頓時堆出笑臉,「原來是謝掌櫃,樓上請。」

  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寒磣,謝泠今日特地換了一身明黃的衣裙,她本就白皙,被這顏色一襯,在天香樓明亮的燈火映照下,更是顯得嬌俏十分,一路往樓上去的時候,收穫不少欣賞的目光。

  侍女的語氣也很是客氣,帶她到二樓後同她先介紹道,「您是我們大師傅的貴客,自然是坐在最好的觀月臺,有什麼茶水需要搖一下邊上的鈴鐺便可。」

  她說的觀月臺其實就是一張梨花木四方矮桌,臨著被完全打開的大窗戶,景與風都是一等一的好,更不要說桌上已備好酒菜。

  前天來合芳齋送帖子的那位姑娘也在,正坐在那倒酒,見她來了朝她揚起手中的酒杯,「謝掌櫃來了。」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看上去很是眼熟,謝泠想了想,應當是合芳齋的熟客,哪知姑娘等她坐下後又給她介紹起來,「這位是我們的大師傅。」

  「誒?!」謝泠很驚訝,不過還是瞬間反應過來,敬了一杯茶,「原來您就是天香樓的大師傅。」

  「謝掌櫃定是不敢相信大師傅您居然會每日去她那買糕點吃。」換了一身綠衣的姑娘笑了一聲道:「上回不曾與謝掌櫃正式認識,今晚謝掌櫃來,我還是得介紹一下自己,我是天香樓的糕點師傅,姓林,謝掌櫃不介意的話,喊我一聲林姐姐如何?」

  謝泠雖然不擅長和這類自來熟的人相處,但也同樣不擅長拒絕人,聽她都這麼熱情地說了,只好應道:「林姐姐。」

  林師傅聞言幾乎是立刻笑彎了眼睛,惹得坐在她對面的大師傅也跟著一道笑了起來,「你又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這哪裡算佔便宜,謝妹妹長得這麼漂亮,手藝還這麼好,我見了就歡喜呀。」

  ……剛才還是謝掌櫃呢這位姐姐!

  沒聊一會兒,天香樓每年必請的唱戲班子也活動起來了。

  那位大師傅大概是非常喜歡,看得十分入迷,謝泠卻提不起什麼興致,欣賞不來就是欣賞不來,她也沒辦法。

  林師傅見狀,給她倒了一杯酒推過去給她,「謝妹妹不喜歡聽戲的話,陪我飲幾杯好了。」

  她推過來的酒有一股非常好聞的甜香,像是水蜜桃的味道,謝泠幾乎是一聞到就喜歡上了,想都沒想就拿起來喝了一杯,喝完的時候眼睛都亮起來了,「這個酒好甜!」

  「謝妹妹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壇便是。」

  謝泠連忙擺手,「林姐姐不用這麼客氣,我平時也不喝酒的。」

  「偶爾酌一兩杯還是沒關係的。」她一邊說一邊又給謝泠倒上了,「像今晚這樣的月色,喝一點也算應景。」

  月色的確很好,她坐的這個位置又正好有徐徐涼風襲來,加上面前的美酒佳餚,讓她頗有幾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覺。

  可能是氣氛太好,也可能是她的確很久不曾這麼放鬆過了,在林師傅溫柔的聲音下,謝泠不知不覺就喝下了半壺酒。

  她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的酒量,自覺還很是清醒,便根本沒有停下的打算,一杯接著一杯,喝得那叫一個爽快,惹得看完戲臺上那一出貴妃醉酒的大師傅回過頭來時也是一愣。

  也虧得謝泠喝醉之初看上去與平時並無兩樣,一直到賞月會結束,也沒人看出來她到底是醉沒醉。

  謝泠自己其實尚存一些意識,起碼在林師傅問到糕點秘方的時候她是有意識到不對勁的,只當醉了過去聽不清,什麼都沒說。

  酒勁上來後她覺得自己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努力維持著身形下了樓。

  下樓時她在人群裡瞥見了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位美人,而到了一樓後腦袋已經昏沉得厲害,想都沒想便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想同人家打招呼。

  美人今日穿的仍是一身白,更襯得她氣質出塵如同仙子,謝泠走到她面前後下意識地露出一個笑容。

  顯然對方也還記得她,表情甚至有些驚喜,「呀,是合芳齋的掌櫃,你也來賞月會了嗎?」

  站在她身邊的男人聞言也看了謝泠一眼,僅那一眼他便確定,這位掌櫃是醉了,「她醉了。」

  「可她看上去……?」

  「只是看上去罷了。」男人笑了笑,「這位掌櫃不是就住在街對面嗎,你既如此愛吃她家糕點,不妨順手送她回去。」

  人來人往,這一條街倒還真有些難穿,尤其是還拉著一個雖然不顯醉意卻的確醉了的人。

  擠到合芳齋門口時,兩人都出了一身汗,幸運的是才叩了兩下門,裡頭就有人來開了門。

  冷血見到這一男一女時也有些驚訝,再看了看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謝泠,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那個白衣女子笑著開口道:「這位掌櫃大約是在賞月會上喝醉了,我二人便送她回來。」

  那不吵不鬧的模樣怎麼都不像是喝醉了,但她若是沒喝醉,這會兒肯定不會只低著頭不說話。

  冷血點點頭,低聲與他們道謝。

  就在他打算把門關上的時候,那個一直沒開口的男人忽然開口問道,「閣下可是冷血?」

  能這麼輕易辨認出他的人不多,且大多是賊。所以聽到這句時他幾乎瞬間握上了自己的軟劍劍柄。

  對方也察覺到了他這個動作,笑了一聲,「冷大人無需緊張,我只是從一位前輩那裡聽說過冷大人而已。」

  白衣女子也仿佛想起來什麼似的,有些驚訝。

  冷血皺了皺眉,「哪位?」

  「上官天野。」

  這個名字他倒是真忘記不了。

  當年他是自願放走的上官天野,只因清楚那樁案子是別人栽贓到他頭上的,雖然六扇門到最後還是沒有定案他無辜,但他不再出手,其他人自然也動不了上官天野。

  這人本已不在乎浮名,更是懶得同世人解釋,所以至今還有人拿著他的名頭行奸惡之事,這幾年來冷血也抓過不少這樣的人,雖然不曾再見上官天野,但兩人也稱得上一句互相欣賞。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男人臉上笑意更深,他本就面如冠玉,這一笑更是顯得他俊美無方,「我聽他提過冷大人多次,一直很想見冷大人一面,卻沒想到會是在這裡見到的。」

  冷血也是在這個時候想起來的,上官天野曾經說過他有一個關係很親近的忘年交,還說日後有機會定要介紹他二人相識。

  於是他遲疑了一下,朝這二人點了點頭。

  「在下張丹楓。」那人頓了頓,又向他介紹那個白衣女子,「這是我的夫人雲蕾。」

  冷血的表情總算有了稱得上明顯的驚訝,他當然是知道這兩個名字的,不過此刻的心情也同張丹楓方才說的差不多,他也從未想過他們會是在這裡見的第一面。

  沒等他們再講下去,方才還安安靜靜的謝泠忽然動了。

  雲蕾第一個拉住她,「哎!」

  冷血這才反應過來,攔在她身前。

  「都這麼晚了,我們便不進去打擾了,冷大人還是快些把這位掌櫃帶進去吧,她應當喝了不少。」張丹楓道。

  謝泠是真的喝了不少,冷血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還有一股很甜的酒氣。

  他原本是打算等到她回來就走的,但她現在這個模樣,他還真不好把人扔在門口扭頭就走了。

  然而讓他去扶一個姑娘,也實在是有些難為他。

  幸好謝泠醉歸醉,走起來還是挺穩的,甚至稱得上腳步生風。

  但她一路去往的方向卻不是她的房間,冷血跟在後頭看了會兒,還是有些擔心。

  謝泠搬到這裡只有半年不到,對地形並不如原本的謝家那一畝三分地那樣熟悉,加上這座宅子實在是大,穿過重重回廊時有好幾次還撞上了柱子。

  冷血倒是想拉住她,但往往還沒猶豫完要不要伸手,她就已經又往前去了,一路行至西門吹雪平時練劍的那個池邊她才停下。

  說實話冷血還有些擔心她會不會一頭栽進去,忙靠近了一點。

  她沒有往前去,但卻蹲了下來。

  冷血一時不明白她這是想要幹什麼,只能站在她邊上隨時防備著她摔進去。

  雖然只是初秋季節,但夜風還是有些涼的,他看著謝泠弓著的背,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當初在池邊劈開一棵樹時濺了她一身水的畫面。

  ……她應當是很怕冷的吧,他忍不住想。

  怕冷的謝泠這會兒喝了酒正渾身都熱得難受呢,腦海裡一片混沌,加上一晚上只顧著喝酒幾乎沒吃東西,又餓又難受,看見眼前有一個長得很像餅的東西,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拿。

  冷血:「……」

  指尖剛觸及到水面時他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阻止了她傾身撈月的動作,可一個站著一個蹲著,力道稍控制不好便可能讓她歪倒,正臨著水呢,她要是歪倒了,估計也離掉進去不遠了。

  不管是出於擔心的心情還是出於不想處理更麻煩的情況的考量,冷血都十分不想看到這種場面發生,於是他也半蹲下來,用力將人拉了起來。

  謝泠倒是聽話得很,被阻止了就沒想再去碰那水中月。

  但甫一站直,便轉了個身看向他,眼神裡似乎全是埋怨,一開口就是一句帶著委屈的話,「我餓。」

  冷血手頭也沒有可以給她吃的東西,但要他把人扔在這裡去找他又放不下心,一時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要月餅……」她抓著他的衣袖搖了搖,那動作有點像是在撒嬌。

  ……這讓他更不知所措了。

  月華如練,少女身上的甜香撲鼻而來,分明是喝醉了的,眼睛卻意外地亮,冷血看著她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就在他想要嘗試著說一句我送你回房如何的時候,她又動了,原本就很近的距離瞬間被拉得更近了。

  大約是為了能將他的眼睛看得更清楚,她還踮起了腳。

  太近了,他甚至覺得她若是眨一下眼睛,睫毛說不定會碰到他。

  「你眼睛裡也有月亮誒。」謝泠的語氣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驚喜。


第44章

  冷血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呼吸不受自己控制。

  面前的人說完那句後又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無比明媚的笑來,大概是踮起腳的姿勢太累,她沒一會兒便退回了原本的位置,再開口時語氣裡全是抱怨:「可我要月餅!」

  ……這個樣子,應該是真的餓?

  可是一想到她是喝多了酒,冷血還是熄了去給她找食物的心。

  頭一次騙人大概都會有點緊張,哪怕騙的是個醉酒的人。

  他聽到自己低聲開口同她說道:「我帶你去拿。」

  兩人穿過重重回廊往她的房間過去,為了不再讓她撞到柱子,冷血在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決定牽著她走。當然,不是手,只是衣袖。

  不過手裡揪著女孩子的衣袖對他來說也真的是頭一遭,幸好這個女孩子很是配合,一路上除了偶爾嘟囔幾句要月餅之外,完全沒有要亂跑的意思。

  然而把人送到房門口後,他卻又犯了難。

  正當他糾結到底要不要乾脆送進去的時候,背後忽然響起一個略帶疑惑的聲音,「阿姊怎麼了?」

  經常與這聲音主人一起練劍的他自然瞬間辨認了出來,回過頭時果然見到是西門吹雪正皺著眉看著他二人。

  冷血一時語塞。

  「喝醉了?」西門吹雪眼睛很尖。

  他忙點頭,想鬆開手裡的衣袖。謝泠恰好又在這時嚷了一聲要月餅,嚷完還扯了扯他的衣服,像是在抱怨怎麼還沒到。

  當著西門吹雪的面,他是決計再騙不下去了,絞盡腦汁之下也只憋出了一句:「明日再吃?」

  「……還是讓阿姊先去休息。」西門吹雪覺得他有點看不下去了,動作迅速地推開了房門,拉著謝泠的手腕就要往裡走。

  冷血算是發現了,她喝醉後就是這麼個誰都可以輕易將她帶走的乖順模樣。

  他站在門口幾番猶豫,最終還是沒踏進去,直到西門吹雪出來也始終維持著先前那個姿勢。

  謝泠已經躺到床上,沒有再鬧著要月餅,估摸著睡著也不遠了。

  西門吹雪給她關上門的時候還很奇怪,見冷血還在,便問了一句,「阿姊這個樣子……是自己回來的?」

  「不是。」他講到這個,冷血其實也有幾分後怕又有幾分慶倖,「別人送回來的。」

  這個別人若不是張丹楓和雲蕾這樣光明磊落的俠客,謝泠這會兒能不能安然躺在裡頭還是個問題。

  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西門吹雪又有點疑惑,「……你認識?」

  「聽說過。」冷血回道。

  「誰?」

  「張丹楓和散花女俠。」

  西門吹雪作為一個學劍之人,當然不可能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一時愣住,旋即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他是聽說過,謝泠可就一頭霧水了。

  第二日一早爬起來問兩個小孩昨夜有沒有見到那個送她回來的美人時謝星一臉懵逼,西門吹雪則是若有所思了會兒才問道:「阿姊先前提到的便是散花女俠?」

  「……散花女俠?」謝泠沒聽說過這個名號,有點疑惑,「阿雪你認識那位元美人?」

  西門吹雪搖搖頭,「我沒見過她。」

  「那——」

  「冷前輩說的。」他及時解惑,「我沒見到。」

  「冷大人?」謝泠完全沒有印象,「他昨夜很晚才走嗎?」

  西門吹雪點頭稱是。

  「這樣啊。」她又努力回想了一下,奈何腦海裡的記憶還是只持續到從天香樓二樓下來時在人群裡瞧見的那位白衣美人,不過她身邊好像還站著一個人來著?

  謝泠想不起那個男人的長相,只記得他倆看上去似乎很是般配。但那位姑娘美成這樣,想來那個男人長得應該也很是不錯。

  「冷前輩說昨夜是張丹楓和散花女俠送阿姊回來的。」

  「張丹楓?」

  ……這名字她也還是沒聽說過啊,張凱楓她倒是認識,畢竟穿越前她還是個鐵骨錚錚的弈劍。ヾ

  她這一臉疑惑不似作假,雖然西門吹雪有些驚訝,但想到她平日裡的確不怎麼關心武林中的事,又覺得釋然,乾脆沒有解釋張丹楓與雲蕾到底是如何來頭,反正在他看來,謝泠對雲蕾這麼念念不忘也只是因為對方長得太美而已。

  實際上謝泠也的確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比起可能很難再見到的美人,她其實更在意那個對自己的糕點秘方展露出極高好奇心的林師傅。

  不怪她睡了一覺才十分傻白甜地回過神來,畢竟在此之前她自己都不知道合芳齋的名頭居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這一次的中秋賞月會天香樓是堂堂正正地請她過去的,探聽秘方不成也沒有攔著她走,反倒是叫她覺得無從處理。

  不過糕點秘方是決計不能給的,先不說這是合芳齋的立命之本,更重要的是這是花溪雲尋了給她的,轉手送給別人怎麼看都不合適得很。

  她這邊愁著呢,沒想到那林師傅在午間又主動找上了門來,手裡還提著一壇酒。

  「謝妹妹昨夜走得著急,我也多喝了幾杯,居然忘記讓你帶上這個了。」林師傅滿面笑容,語氣溫柔得滴水不漏,「正巧今日閑著,我就送來了。」

  謝泠擺擺手要拒絕,「您太客氣了,我平日裡真的不喝酒。」

  「那逢年過節總還是要喝一點的。」林師傅還是將那壇酒推了過來,「算是我和我們大師傅的一點心意。」

  謝泠對那個慈眉善目的大師傅印象不差,再加上對方的確真心實意在外頭誇讚過她的糕點,臉色自然不好擺出來,再被這林師傅磨了一通,只好收下。

  對方一句不提糕點秘方的事,表情動作又自然得仿佛真的把她當成一個很喜歡的妹妹,搞得她連出口趕人的話都說不出口。

  最令她崩潰的是,在聊了會兒後,這位林師傅又忽然問她可曾婚配。

  謝泠:「……沒有。」

  她真的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到哪都被做媒的設定了好不好!

  「那謝妹妹與葉——」

  「謝姑娘。」門外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兩人皆是一愣,林師傅更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謝泠發誓在這一瞬間自己有聽到她的抽氣聲。

  再定神一看眼前這個風塵僕僕的人,對上他帶著笑意的雙眼,張了張口,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還是林師傅先出的聲:「閣下可是盜帥?」

  楚留香不可置否地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又把眼神移回謝泠身上,「阿泠不認識我了?」

  謝泠還處在一種開心混雜著委屈的複雜心情裡,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忽然換了個稱呼的事,搖了搖頭,「我……我只是有些驚訝。」

  她是真的很驚訝,畢竟離楚留香離開已有小半年光景,她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要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這個人的心理準備。

  哪裡知道才剛剛有些適應過來,他便再度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雖然風塵僕僕一如初見,但意氣風發也同樣一如初見。

  察覺到自己一直盯著他幾乎要盯到失態,謝泠連忙收回視線垂下頭不再看他。

  林師傅也是直到此時才覺得這氣氛能讓她再插一句話,「我們老闆可是十分想念盜帥,不知盜帥何日再賞光天香樓?」

  楚留香聽到這姑娘這麼問才知道她是街對面天香樓裡的人,他與天香樓的老闆的確是舊識,思忖了片刻道:「我這趟會在揚州待一段日子,自然有的是機會。」

  謝泠聽到這句待一段日子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正好看見林師傅正對著他臉上的笑羞紅了臉。

  她簡直說不上來這畫面到底是礙眼還是如何,但反正並不想看。

  一直到林師傅走後,她也懶得再抬頭去看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低頭看了一眼她正在記的帳本,可沒一會兒視線便忍不住偏移到了她動作間露出的瑩白手腕上去了。

  還是細得驚人,仿佛一折便能斷。

  西門吹雪從後面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畫面,謝泠旁若無人地記著賬,楚留香站在她面前神色溫柔地看著她,而店裡面雇的那兩個幫工,正一邊整理空掉的糕點盒子,一邊偷偷去瞥楚留香。

  「阿姊。」他喚了謝泠一聲。

  謝泠這才抬起頭,習慣性對他笑了下,問道:「餓了嗎?」

  「不是。」他搖頭,又轉頭看向楚留香,沒再說話。

  這種微妙的氣氛讓謝泠沒來由地想歎氣,幸好沒持續半刻,謝星便從私塾回來吃飯了。

  他見到闊別小半年之久的師父當然是激動萬分,差些當著外人的面直接喊出師父二字,幸好在楚留香的眼神下及時打住。

  但撒嬌還是照樣要撒,沖上去抱住他的腰不鬆手,嚷道:「你怎麼才回來!」

  「去了嶺南一趟。」楚留香伸手去摸他腦袋,很是欣慰,「你長高了。」

  「是吧!我現在比他高!」謝星聞言立刻站到西門吹雪邊上,一臉的得意。

  西門吹雪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吃午飯的時候謝星纏著楚留香給他講在嶺南的見聞,楚留香講了會兒嶺南的風物人情,惹得謝星一時對嶺南菜充滿了好奇。

  謝泠見狀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喜歡的話,我過幾日試試給你做燒鵝和鳳爪。」

  粵菜嘛!她以前吃得難道還少了!就是現在條件不夠不好包蝦餃罷了!

  這話一出,謝星又是一聲驚呼,「姐姐最好啦!」

  看見他笑得這麼開心,謝泠自然也開心。

  被莫名其妙嗆了一句的楚留香原本還沒有回過味來,此刻看見她彎起眼睛和嘴角,心底那半絲的鬱悶也一掃而空。

  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

  冷靜了一頓飯的時間後,謝泠也覺得自己對他的到來有點反應過度了,一邊收拾碗碟一邊反省了一下自己。

  可是反省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想,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是希望再也不與他見面的。

  那種站在懸崖邊上摘花的危險感讓她既害怕又忍不住沉迷,哪怕是現在回想起來,也一邊覺得心馳神往,一邊不停繃緊理智的弦警告自己。

  楚留香是一路從嶺南回到江南,其實頗有幾分困倦,哪怕他自己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落在謝泠眼裡還是稱得上勉強。

  所以儘管幾經猶豫,謝泠還是主動跟他開了口,「你不妨去後頭洗個澡睡上一覺。」

  楚留香挑眉看向她,神情裡似乎還有一絲驚喜,「阿泠給我帶個路如何?」

  謝泠這才注意到他改了稱呼,但又不好意思說你還是稱我謝姑娘吧,乾脆沒應聲,直接轉身往後頭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一直沒斷,她也就沒有回頭,領著他去了一間客房門口。

  「我去給你燒水。」

  這話剛一說完謝泠就後悔了,聽上去也太像後面會跟著一句然後伺候你洗澡了。

  楚留香站在門口看著她扭頭就跑,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以為離開一段時間再見她興許會不如之前那樣覺得她處處可愛了,畢竟也勉強算得上被正事擾得冷靜了小半年,可是回來一見上面又覺得謝泠仍然叫人心動得很。

  不過他也的確如謝泠所說很是困倦,一路舟車勞頓未曾停歇到的揚州,十分需要一張能讓他躺下睡上一覺的床。

  楚留香這一覺睡得很沉。

  說實話也算這些年來鮮有的好覺了,不知道到底是趕路的原因還是房間的原因,抑或是這床是謝泠親手鋪的原因。

  他醒的時候已近黃昏,從房內推開門時恰好見到謝泠正抱著臂站在隔了重重回廊的池邊,風從遠處吹來,將她的衣裙下擺吹出同池中清水一樣的波紋。

  這畫面自然是極美的。

  如果忽略站在她對面的冷血的話。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謝泠也很懵逼。

  冷血今天不僅傍晚才過來,來了之後還沒有立即去找西門吹雪指點劍法,反而在她過來給池塘裡錦鯉餵食的時候叫住了她。

  雖然一句謝姑娘被他喊得幾乎低到她聽不見。

  她有點疑惑,「冷大人找我有事?」

  冷血深吸一口氣,將手裡提著的東西遞給了她。

  謝泠非常不解,這人沒事為什麼要給自己拎個食盒來?

  「這是什麼?」

  冷血的耳朵又一次變得通紅,更要命的是這回的紅色還直接爬到了他臉上去,她看著這人一臉的一本正經卻泛著紅的側臉,忽然就有些想笑。

  在她笑出聲之前,冷血總算回答了她那個問題。

  他說:「是月餅。」

  ……可是中秋是昨晚啊這位大人?

  冷血其實來之前就猜她肯定是不會記得醉酒時說過的話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沒忍住買了一盒月餅給她。

  此刻見她一臉的困惑,深覺無法解釋,還是決定不說什麼直接走。

  謝泠見他要走,忙叫住他,「謝謝冷大人啦。」

  少女笑得非常真誠,拎著手裡的食盒稍微晃了晃,見他還愣著,又補充道:「冷大人若是想找阿雪的話,他在房間裡。」

  冷血點點頭,轉過身去,剛要松一口氣,就看見一個闊別已久的身影迎面朝著自己走來。

  楚留香睡過一覺,已然恢復那種神采奕奕的模樣,輕搖手中摺扇,臉上的笑意若有似無,眼神慵懶中透著一絲銳利,見到他時頓住腳步,抬手與他打了個招呼,「冷大人。」

  冷血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與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又說不上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但還是朝著他點點頭。

  只聽楚留香又道:「許久不見冷大人,冷大人倒是一點沒變,公子還托我問候你。」

  楚留香口中的公子到底是誰他二人心知肚明,再想到楚留香這一趟的確是去處理二皇子與其他武林中人勾結的事,一時還以為有什麼變故,有些疑惑地朝著楚留香看了過去,「事情辦完了嗎?」

  「自然是辦完了。」楚留香笑了笑,側過身給他讓出路,「冷大人可是要去找西門吹雪?」

  雖然冷血的確是這個打算,但看著他的眼神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謝泠站在邊上聽這兩個人對話,沒怎麼將他們說的事情放在心上,卻是在楚留香說完這一句後指了指楚留香過來時走的那條小路,「哎,阿雪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西門吹雪:我仿佛嗅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氣息

  注釋ヾ:張凱楓是天下3的NPC,作為一個沉迷網遊的辣雞,謝泠她沒看過梁羽生。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少玩遊戲多讀書(不

  另外林師傅已經打消念頭啦XDDD原因應該挺明顯哈哈哈

  不過泠妹反正已經不可能看她順眼了23333


第45章

  西門吹雪走過來時神色帶著些疑惑,謝泠以為他是來找冷血準備要在這裡練劍,想了想道:「你們在這練吧,我先去做飯了。」

  「嗯。」西門吹雪點頭應了一聲。

  楚留香站在那裡看著謝泠提著那個冷血給的食盒往廚房過去,從水面上掠過的晚風一路追著她的發尾,吹亂青絲,而她的腳步似乎也有半瞬的停頓,抬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鬢髮,之後便拐了彎隱沒在宅內的花木中。

  收回眼神的時候他才發現西門吹雪一直盯著自己呢,那不加掩飾的探究眼神讓他不太舒服,但同個小孩也沒什麼好計較,「我也不打擾兩位了。」

  他記得當初謝泠要他和謝星斷絕關係的時候還說過,若是真想找個有天分的徒弟,不如找她的這位少東家。

  當時他的回答是不合適,現在見到他找到了比自己合適的老師,雖然心情有些微妙,但也不由得有些期待,期待這小子將來會成長成如何模樣。

  不過在他看來,其實謝星也不比西門吹雪差。

  不同的人擅長的武功本就有區別,但武功本身,是沒有高下之分的。

  謝星回來的時候剛好是開飯的點,見到桌上的月餅咦了一聲,「為什麼今晚吃月餅?」

  送月餅的人走得匆忙,謝泠本想留他吃頓飯,但從廚房出來後往池邊一看,那裡已經只剩下西門吹雪一人。

  「冷大人送的,反正一共就四個,趕快吃掉吧,省的壞了。」謝泠將月餅分給他們,最後一個放到楚留香面前的時候動作頓了頓,「……差點忘了你不喜歡吃甜的,算了那我多吃一個。」

  楚留香擺擺手,「偶爾吃一些也沒關係。」

  「這樣啊。」謝泠也沒有多想,「那你吃吧。」

  冷血本人並不耽於口腹之欲,所以買的月餅也只勉強稱得上還不錯,但對於謝星這種吃慣了她做的東西的人來說,就很是接受不了了。

  見他一邊吃一邊皺眉,謝泠也忍不住在心底歎一口氣,下次還是要介紹冷大人去靠譜一點的店面啊。

  唯有西門吹雪,一邊吃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像在考慮什麼非常重要的問題,謝泠每次見到他這個模樣都試圖問他怎麼了,但沒一次能得到答案,這一回好不容易止住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他卻主動開了口,「阿姊昨晚說要吃月餅。」

  謝泠:……什麼?

  三個人的視線都往西門吹雪投去,他皺了皺眉,「阿姊喝醉了,說要月餅。」

  再聯想到早上西門吹雪說昨晚冷血一直到她從天香樓回來才走,謝泠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著開口問道:「所以是……我同冷大人說我要月餅他今日才買了過來的?」

  西門吹雪不可置否地點了下頭。

  謝泠:「……」

  一個問題,她喝醉的時候到底都幹過點什麼事???

  原本她深信自己酒量和酒品都不錯,這會兒卻沒辦法不動搖了。

  見她出神,楚留香適時地開口:「還是先吃飯吧?」

  謝星立刻接茬,「對對對吃飯,我好餓。」

  一頓飯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吃完了。

  謝泠坐在楚留香對面,好幾次夾菜時與他夾到一起,又同時退開筷子,而每次抬頭去看他都只能看見他若無其事地移開眼,頓時氣悶無比。

  她其實也清楚夾到一起去並不怪楚留香,一定要怪的話大概只能怪她做晚飯時不自覺地就做了一桌楚留香喜歡的菜。

  她想他肯定也發現了。

  但以他的性格,肯定也不會點破,謝泠也樂得裝作一無所知。

  在楚留香走的那小半年裡,她其實有又夢到過他一次。

  當時西門大夫才出三七不久,她一邊忙著處理西門大夫的各種身後事,一邊還要注意著西門吹雪情緒,儘量多地抽時間和他呆在一起,比自己父母剛去那會兒還要累。

  然後她夢見楚留香處理完了要處理的事尋了過來,也沒有如何長篇大論地安慰她,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醒過來的時候謝泠又哭了一場,這是她頭一次意識到,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改變的事。

  他讓你喜歡上可能只需要一個瞬間,而你要擺脫他的影響卻要很久很久。

  也是從這個時刻起,謝泠開始發自真心地期待自己與楚留香不要再見面。

  這種軟弱的想法讓她自己都忍不住唾棄。

  但楚留香要過來本就不是她能夠阻止的事,更不要說謝星還這般喜歡他。

  無解啊無解。

  她坐在池邊的柳樹下這樣想著。

  「阿姊?」西門吹雪並不常在這個地方見到她,有些驚訝。

  謝泠從亂成一團的思緒裡回過神來,見少年正略擔憂地看著自己,忙擺擺手道,「我沒事,只是想吹會兒風。」

  西門吹雪話少,也甚少過問別人的事,聽到她這麼回答,便沒再繼續開口打擾她。

  但他話少歸話少,對親近之人的情緒卻不是毫無感知的。就比如此刻謝泠雖然一言不發地在那坐著,周身的煩躁卻撲面而來。

  他大概能猜到一些謝泠這麼煩躁的原因,但看她這個模樣,又覺得問出來也沒什麼意義,乾脆坐到她邊上陪她一起吹風。

  月上柳梢頭,風吹殘荷動。

  楚留香就站在水面的另一側,不知在和謝星聊什麼,偶有笑聲隨著風聲一道被送來。

  她忽然想起先前謝星提過的西門吹雪知道他們是師徒關係的事,偏過頭去看了看安靜地坐在自己邊上的少年,「阿雪以前就知道阿星是楚留香徒弟?」

  西門吹雪聞言愣了愣,隨即點頭,解釋了一句,「他讓我別說。」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本來就懶得說。

  謝泠長歎一口氣,不知出於什麼心情,同他倒了下苦水,「我原本一直希望阿星不要入江湖,現在大約也是這麼期望的,但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太多,我又覺得他會一些武功也有好處。」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回憶了一下自己印象裡謝星的身法,實話實說道:「他,不學可惜。」

  「連你都這麼說。」謝泠失笑。

  正當西門吹雪還要說什麼的時候,楚留香和謝星忽然繞過了池塘尋到了這邊來。

  謝星上來就風風火火地去拉西門吹雪,不顧對方還坐著就要把人拉走,「我有個東西要問你你過來過來!」

  西門吹雪不明就裡,他是真的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但總不能當著一直在照顧他的謝泠的面再與她弟弟扭打一頓。

  他這一猶豫,便直接被謝星拉走了。

  謝泠還保持著先前那個在池邊坐著的姿勢,仰頭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側的楚留香,一時想不到能說什麼,便問了一句仿若白問的話,「還不睡?」

  「阿泠也還沒睡。」他毫不客氣地在西門吹雪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不過他身形修長,四肢尤甚,坐在那腳尖必然要碰到水面,只能自行往上抬些許,「我下午睡太久了。」

  「那我這就去睡吧。」

  謝泠想要站起來,卻被他攔住。

  「有這麼不想看見我?」他偏頭問道。

  這語氣落在耳裡顯得很是隨意,但看他神色謝泠又覺得他是認真的。

  「沒有。」她聳聳肩,「只是差不多是我平日裡睡覺的時辰了。」

  說是這麼說著,人卻沒再有什麼動作了。

  楚留香的手還橫在那,放下的時候順勢扶了扶她頭上那支有些移位的木釵,只見她仿佛被嚇了一跳一樣地轉過來看著他。

  「快掉下來了。」他很快放開了手。

  謝泠低頭看了看水面上的倒影,「……謝謝。」

  說完這句後兩人又陷入沉默,好一會兒後,她才聽到楚留香又說,「我去謝家找你們的時候正好撞上隔壁的鄰居,問了一下才知道這幾個月發生這麼多事。」

  「是挺多事的。」謝泠實話實說,「不過也還好了,反正都過去得差不多了。」

  她說得算不上雲淡風輕,但也算是稀鬆平常,仿佛並沒有把那麼多壓到她肩膀上來的事當一回事,但楚留香聽了卻莫名有些心疼。

  再一想其實她早年也差不多是這樣一個人扛過來的,一時連安慰的話都想不到。

  謝泠見他不說話,聳了聳肩換了個話題,問道:「你不是去的金陵嗎?怎麼後來又成了嶺南?」

  「幫一位朋友處理一件事而已。」楚留香沒有透露具體,但聽他那個語氣,那件事處理起來應當也並不容易。

  夜涼如水,風再度吹來的時候謝泠覺得有點冷,抱著手臂抖了抖。楚留香見狀,想了想道,「回去休息吧。」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卻是一夜無夢到天明。

  第二日打開大門做生意的時候,在這邊幫工已久的阿芝紅著臉向她打聽,昨天尋過來的那個藍衫男子可是鼎鼎有名的盜帥楚留香?

  謝泠點頭說是,話音剛落手臂就被這姑娘給激動無比地握住了,「天哪真的嗎真的是他?!我居然見到楚留香了?!」

  ……太迷妹了吧!他又不是什麼出道偶像!

  「掌櫃你居然認識楚留香誒,我聽他昨日還喊你阿泠,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阿芝來合芳齋也有好幾個月了,之前一直是個安靜不多話的性子,謝泠一時還有點適應不過來,「也……不算很久吧。」

  話音剛落楚留香就掀開簾子從後面出來了,謝泠看著面前的少女比之前更亮的眼神,十分無言。

  「我去對面見個朋友,中午就不回來了。」他說。

  這番交待在他們倆的相處中不算什麼稀奇事,但落在別人尤其是阿芝這個迷妹眼中,顯然就是他們兩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了。

  他走後不一會兒,謝泠又聽到阿芝憂心忡忡地開口道,「雖然我一直很仰慕盜帥,不過他紅顏知己實在是太多了。」

  謝泠:「……」

  「掌櫃你這麼年輕漂亮,現在還身家豐厚,想給你說媒的一定很多吧。」言下之意是不要在這棵只是看上去好看的樹上吊死啦。

  她不提這茬還好,提了謝泠才想起,前幾天王大娘來過一次,說是要給她介紹一個剛剛中舉的青年才俊,她拒絕的話說得嘴都幹了,對方也沒有打消念頭,最終拍板表示五日後她會再上門來。

  五日後,不就是今天嗎。

  謝泠頓時沒忍住歎了一口氣。

  王大娘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個神態高傲的中年婦人一道過來。謝泠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這肯定就是她說的那個舉人的母親了。

  這位夫人從進來開始便微微皺著眉,眼神落到她身上時有刻意放緩,但也沒緩到哪裡去。

  雖然謝泠一點都不想應付這種人,但看在這麼多年王大娘對他們姐弟多有照顧的份上,還是努力扯出了笑容,假作未曾猜出那位夫人的身份道:「大娘今日還帶朋友一道來了嗎?」

  鋪子裡人來人往的,話也不好說,以防被客人們集體圍觀,謝泠在王大娘表現出的確是想給你做媒的意思後,就主動將這兩人請到了後頭的花廳裡。

  這宅子雖不能和花家那幢比,但也比揚州城內大部分的人家都好不知多少了,王大娘進去的時候就沒忍住抽了好幾聲氣。

  那位神態高傲的夫人臉色也變了變,不過卻是變得更差了。

  謝泠本來也根本沒有當她兒媳的打算,所以也懶得理會,給她們倆上了茶之後才坐下。

  王大娘被這花廳裡的陳設震了一番,說話還不太流利,「我是想著,今年過去你便十八了,我從前與你母親就是手帕交,總不能看著你一直耽誤下去,以前你要照顧弟弟,現在有了自己的鋪子,再不考慮自己的事……」

  謝泠聽不得別人跟她打感情牌,打斷道,「鋪子將來我是要還給我們少東家的,現在不過他年紀還小我先管著而已。」

  王大娘可不知道西門大夫把地契都給了她,聽她說得篤定,也有點驚訝,「還要還回去?」

  「是啊,所以我還得在這忙好幾年呢。」成親什麼的再說吧。

  一直沒出聲的高傲婦人聞言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謝泠忙趁熱打鐵,「而且這會兒……我算是要帶著兩個弟弟呢。」

  話音剛落,另一個弟弟就提著劍出現在了花廳口處。

  不管是王大娘還是那位夫人,都被這看上去不過八/九歲大的少年的眼神給嚇得有些呆滯,瞬間連原本想說的話都忘了。

  見她們已經熄了這個打算,謝泠也松了一口氣,笑著說道,「這便是我方才說的少東家了。」

  這把戲西門吹雪陪她玩過好幾回了,百試百靈。

  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個巧合,無論謝泠如何拒絕媒婆,對方都能講出更多的好話來,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總不至於把人趕出去。直到那媒婆見了練劍回來的西門吹雪,被少年冰冷的眼神和閃著寒光的劍鋒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自那之後,每次遇到又想給她做媒的人,謝泠就讓阿芝去池邊給西門吹雪遞個消息。

  他本就冷淡,裝都不用裝就能嚇跑不少人。

  這回自然也是一樣。

  人走了之後謝泠長舒一口氣,抬眼看了看還站在一旁的西門吹雪,十分無奈,「又麻煩你了。」

  按照西門吹雪一貫的性子,這會兒應當會非常無謂地搖搖頭並不開口,但今日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在看了看她之後,忽然道,「阿姊下次不妨說已有婚約。」

  謝泠一愣,「……這……不太好吧?」

  「可一勞永逸。」

  ……就算是這個道理,你讓我上哪去編一個婚約物件啊!

  作者有話要說:

  西門吹雪內心os:冷前輩啊,長得帥性格好武功高,雖然剛下崗,不過很快又是公務員了,考慮一下吧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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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西門吹雪給的建議雖然真的如他所說可以一勞永逸,但是根本沒有可行性,謝泠聽過就扔在腦後了。

  午間謝星回來的時候沒見著楚留香還很不解,當著謝泠和西門吹雪的面,他也不用避諱師徒關係,直接問謝泠道:「我師父呢?」

  「他說去出去見個朋友。」謝泠又忍不住去糾正他坐相,拍拍他的肩膀,「坐好了,吃飯。」

  飯吃到一半,阿芝忽然匆匆忙忙地闖進來,滿臉崩潰地朝著她道,「掌櫃您出去看看吧,外頭來了個非常難纏的客人。」

  從開合芳齋到現在,謝泠其實也見過不少所謂難纏的客人了,阿芝雖然平日裡話少,但處理這類客人還是相當得心應手的,可以說還是第一次反應這麼大。

  謝泠皺了皺眉,將碗筷一放,轉頭囑咐兩個小孩,「你們先吃飯,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謝星當即跳下椅子,「萬一是什麼壞人怎麼辦!」

  「……來買糕點而已,能是什麼壞人,乖,你和阿雪先吃飯。」謝泠拒絕道。

  謝星忙看向西門吹雪,拼命地朝他眨眼睛,像是在說你也說句話啊!

  西門吹雪沉吟了片刻,也站了起來,「一起去。」

  他們倆都這麼堅持,謝泠也沒辦法管,只能任憑他們跟著自己和阿芝出去。

  說實話,在掀開簾子之前,謝泠便聞到了外頭散進來的香粉味,雖然不是什麼非常刺鼻的味道,但因為太過濃烈,也叫人聞著不舒服。

  因此她猜想阿芝口中那位很難纏的客人應當是個女人,還是個非常有錢的女人。

  掀開簾子的瞬間,她也的確見到了許多女人。

  ……以及被她們圍在中間的一個男人。

  那是個幾乎不能用言語去形容的男人。

  坐,不,是倚在軟椅上,姿態奇差,邊上圍著六個侍女,兩個在後頭給他敲背,兩個跪在前面給他捶腿,還有兩個分別立於兩邊,正給他揉捏肩膀。

  他穿著一身黑底金邊的長袍,胸前用銀色的絲線繡著蘭草,腰間還懸著一塊通透的玉璧,一開口便是:「夕照,給我扇會兒風。」

  這話一出,唯一一個站得遠一些的侍女立刻上前來用輕羅扇給他扇起了風。

  謝泠被這個架勢震懾得一時呆滯,此刻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感覺就是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一個穿戴騷包成這樣的男人,一開口說話居然像山澗清泉緩緩流過一樣。

  而等她看清楚這個被一群女人圍著的男人,她又一次呆滯住了。

  這是一張幾無瑕疵的臉,眉眼深邃而勾人,鼻樑挺拔,薄唇如刀,卻不顯鋒利,就連下頜和脖頸連接的線條都能讓人覺得,真是太好看了,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謝泠自認這一年多來也見過好多帥哥了,上到而立不惑,下至孩童,可居然找不出任何一個人能和眼前這個男人作比。

  當然,這是純粹從臉的角度。她對於這種坐姿奇差的人天生沒有好感,原本十分的美貌都要因此而減到八分。

  阿芝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一臉的絕望:「便是這位公子了。」

  話音剛落,倚在軟椅上的男人便將眼神投了過來,掃了謝泠一眼,「這位就是合芳齋的掌櫃?」

  謝泠連忙把腦子裡浮現出的那些雷劇臺詞比如什麼論美貌你是比不過我的給驅逐了出去,清了清嗓,「我是掌櫃,公子找我可有什麼事?」

  「我聽人說合芳齋的糕點是揚州城最有名的,所以就想來嘗嘗。」美貌公子還是倚在那裡,他那些侍女的動作也沒有停下,只聽他停頓片刻後又道,「不過你們家請的人,居然連我一句這芙蓉糕裡用的是何種茶都答不出來,莫不是徒有虛名?」

  賣了這麼久的芙蓉糕,謝泠還是第一次遇到能嘗出裡頭茶味的客人,要知道她可是按照那個大內秘方所說,將茶水泡至第七開才加了進去,茶味淡得幾近於無,哪怕是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在吃的時候嘗出來。

  大約有錢人的舌頭就是格外厲害一點?

  ……這個生意要做,要做。她忍不住這樣想道。

  「用的只是很普通的正山小種,不是什麼好茶。」謝泠笑了笑,「合芳齋小本生意,在這種細節上自然花不起太多錢,可我看公子是個講究的人,若是公子需要的話,我當然也可以換成上好的金駿眉。」

  「掌櫃的可真是個妙人。」美貌公子笑了一聲,歪著脖子長歎一聲,像是在感慨,語氣裡全是撲面而來的優越,「不過金駿眉嘛,我是不喝的。」

  謝泠對這種熱愛大喘氣還一句話轉幾個音的做派非常不喜歡,可是一看到他那張臉,又會忍不住產生身為一個顏控的自我修養!

  而此時此刻她腦海裡只有一句話——

  這個人真是好妖豔好做作,和那些清純白蓮花好不一樣!

  「公子既然來了這麼久還沒走,想來也不是不想與我們做生意。」她指了指那邊擺著的食盒,頗有底氣地說道:「不瞞公子,合芳齋的糕點基本都是出自我手,若是公子還算看得上眼,有什麼要求可以儘管提。」

  他噢了一聲,有些意味深長,「原來是掌櫃的親自做的?」

  「是,而且我們一天賣完即止!」阿芝回了他一句。

  美貌公子當即皺眉不已,「我問的是你們掌櫃的,長得醜的不要插嘴。」

  謝泠:「……」

  這位客人,一言不合就開人身攻擊不太好吧???

  但對方顯然根本不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有什麼問題,轉眼就換了一張臉,滿面笑容地對謝泠道:「掌櫃的賣的糕點都雅致非常,我自然是很喜歡的。」

  「……謝、謝謝。」謝泠幾乎控制不了自己抽搐的嘴角,「公子既是雅人,出言雅一點也是應當的,公子認為呢?」

  對方大概是根本沒想到她會因為那句話給阿芝出頭,愣了愣,隨即笑得更加歡暢,抬手做了個停的手勢,忙著給他敲背錘肩捏腿的六名侍女立刻同時停下動作,訓練有素地退至一旁,一個都不敢抬頭。

  謝泠也不是不緊張,但要她忍氣吞聲看自己店員被罵果然還是不行,如果是阿芝招待不周也就算了,可他——

  ……這算個毛線的理由啦。

  「掌櫃的意思是不做我生意?」

  「不做沒禮貌的人的生意!」謝星直接嚷了出來,還瞪了他一眼,轉頭去安慰阿芝,「你不要理他!」

  之前那句話說都說出口了,謝泠也沒指望還能同這人友好和平地做生意,雖然她覺得謝星說的話也沖了一些,但是面對這麼個人,沖一些便沖一些吧。

  反倒是阿芝,十分自責。

  被謝星這麼嗆了一句,那位美貌公子居然也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反而認真打量了他一番,打量完後眼神在他們姐弟之間遊移,最後居然還勾了勾唇角,又看向西門吹雪。

  「掌櫃不想做我生意倒沒關係。」他坐直了身體,也勉強算是擺出了一個比較認真的神態,不過說出的話依然讓人覺得滿是欠揍的優越,「我本來也不吃這種食材的糕點,只是我家中幼妹喜歡罷了。」

  謝泠狐疑地看著他,只見他抬手招來兩個侍女扶著他起身,那架勢宛如皇帝要去上朝一般,讓人不忍直視。

  這卻還不算完,站起來之後他先是皺了皺眉,再由後頭跟上的侍女在他腳下鋪好地毯,並撒上花瓣,這才踏出了第一步。

  謝泠憋著一肚子想吐槽的話,反而說不出來了。

  最後還是謝星打破的這份沉寂,他翻了個白眼,「你這麼講究,我們伺候不起,不做就是不做。」

  美貌公子聞言歎了一口氣,眉間褶皺更深,「那真是可惜了我那幼妹,躺在病床上還心心念念著想吃合芳齋的糕點,囑咐我給她帶回去。」

  謝泠並不是很相信他這番話,但又想不透他執意要買的原因。

  見她不答話,美貌公子又歎了一聲,「我那幼妹,是過於頑劣了些,但她難得托我件事,我總還是要替她辦到的,掌櫃的也是有弟弟的人,對這種心情難道不理解嗎?」

  ……他怎麼知道我有弟弟啊?!

  大概是她驚訝的表情太過明顯,美貌公子指了指謝星:「你們長得這般相像,我又不是瞎子。」

  他排場太大,一張軟椅更是直接堵了店門口的路,在幾番猶豫之下,謝泠還是決定賣給他,趕緊把人給打發走了才是真的。

  謝星非常不解,還想說什麼,被皺著眉的西門吹雪拉住了。

  美貌公子踏著花瓣走到她面前,報了一堆糕點名稱。

  只是才說到一半,後頭站著的阿芝就插了一句,「梅花糕已賣完了。」

  謝泠一看,的確是這樣,朝他點點頭。

  「那也沒辦法,只能對我家妹妹不住了。」他笑眯眯地報了下去,「還有一份水晶糕,一份蜜棗松糕,哦對,我聽聞合芳齋的藕絲糖也是一絕,我妹妹也喜歡這個,多拿兩份吧。」

  原本謝泠真的只是想拿完了早點打發這人離開,但聽到他報出的那一堆名稱,還是忍不住有點發怔,尤其是最後還補上了一個藕絲糖。

  ……和重柒幾乎一樣的口味。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好不容易沒在裝盒時克制不住掉下淚來,卻在抬頭看見西門吹雪忽然極難看的神色時頓住了呼吸。

  她知道他一定也還記得。

  「公子要的全在這裡了。」謝泠深吸一口氣,將包好的盒子推過去。

  「多謝掌櫃的。」那人忽然又笑了笑,卻不是之前那種輕佻又傲慢的笑法,甚至還有幾分溫柔的意味。

  謝泠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但對方不僅維持著這個溫柔的笑容,還從袖中拿出了一塊錦帕,「雖然不知掌櫃的因何傷心,不過我這人最是見不得漂亮姑娘掉眼淚了。」

  就在謝泠覺得尷尬想拒絕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是楚留香。

  她下意識地用袖子去擦眼淚,卻沒想到這人進來後目光便完全放到了那個美貌公子身上。

  「喲,這不是楚兄嗎?」美貌公子氣定神閑地與他招呼了一聲。

  楚留香的心情簡直複雜到極點,朱五是吃錯了什麼藥跑揚州來了?!

  而且他這排場和裝束,也太刻意了一點吧?他不是最反感這些的嗎?!

  謝泠聽到他對楚留香的稱呼,非常疑惑,「……你們認識?」

  楚留香這才偏頭看見她還紅著的眼睛,想到朱五一貫的行事做派,心裡已經把帽子給他扣上了,開口時也不太客氣,「不熟。」

  演了一中午做作妖豔人設的朱五:「……」

  作者有話要說:

  朱五:七七想給我找的老婆,可愛。可惜未來妹夫看上去太冷淡了!不可愛!

  楚留香:你的戲太多了。


第47章

  楚留香這句不熟雖然讓那位美貌公子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遲滯,但片刻之後他便恢復了之前的笑容,一絲生氣的痕跡都找不到。

  「楚兄貴人事忙,不記得我這等人物也是正常。」

  謝泠不覺得自己有多瞭解楚留香,可是看他說不熟時的表情,多少猜到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但事實到底是如何她也沒有心神去想了,因為楚留香在說完後便放緩神色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雖然不曾開口,但謝泠莫名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方才他進來的時候她著急擦掉眼淚,情急之下用力過猛,衣袖的粗糙布料磨得眼睛有點疼,她都可以想像自己此刻的眼睛到底有多紅。

  「我沒事。」謝泠朝他扯扯嘴角,轉向一旁的朱五,「這位公子,一共是二兩銀子。」

  「這麼便宜?」朱五演得比之前更起勁,就差沒挑眉的同時往後退兩步了,見謝泠和楚留香都是一臉的不忍直視才作罷,抬起右手做了個手勢。

  先前那個給他扇風的侍女立刻走上前來,從一個錦囊裡拿出一整錠銀子遞給她。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謝泠一邊給他找碎銀一邊在心裡感慨。

  坐回那軟椅上的朱五走之前還又謝了謝泠一聲,說是代他家中幼妹謝的,謝泠雖然對這人沒什麼好感,但聽到他又搬出他妹妹,不由得也應了一聲,「我只是做買賣而已,還是多虧公子一片苦心。」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阿芝松了一口氣,「掌櫃的你們回去吃飯吧,這裡我看著就好。」

  「你們還沒吃飯?」楚留香挑眉,余光瞥見謝泠手邊的那塊錦帕,眼神一頓,「那還是先去吃飯吧。」

  謝泠點點頭,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要往裡走,哪知與她隔著一排長櫃的楚留香忽然傾身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皺著眉,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悅,「別碰眼睛。」

  認識這麼久,謝泠還是第一回見他表露出不悅的情緒,下意識地放下了手,有點不自然地在裙擺上擦了幾下。

  幸好說完這句後他就沒有後文了,謝泠連忙拉著兩個少年回去吃完了飯。

  因為耽誤了好一會兒的關係,吃完後不久謝星就得回私塾去了,巧的是他才踏出門就撞上了自己許久沒見過的小夥伴。

  雖然大半年嚴格意義上也說不上久,但對他來說,陸小鳳這個朋友畢竟還是十分不一樣的。

  謝泠聽到了他在門口扯著嗓子喊自己出來,匆匆整理了一下廚房就出去了。

  大半年不見,陸小鳳還是一樣嘴甜,見她掀開簾子走出來,連謝星都不顧了,直接沖過去抱住她的腰,「我好想你啊阿泠姐姐!」

  謝泠也十分驚喜,她原本都以為再見到陸小鳳得是他在江湖上闖出名堂的時候了,「我也想你呀。」

  「真的嗎真的嗎?」陸小鳳仰起臉朝她笑,「我聽師父說才知道西門他爹的事,正好葉大哥也寫了信給我,我就回來啦!」

  他口中的葉大哥自然沒有第二個人了。

  謝泠抬起頭看了看站在門口接受謝星莫名其妙怒視的葉開,頓時又有點想扶額了,「阿星你快去私塾。」

  「陸小鳳剛回來!我能不能不去啊?」轉頭就朝她撒嬌賣可憐。

  「不能。」謝泠非常乾脆,「不過我允你和夫子說一聲明日不去。」

  謝星達不到目的更氣了,扭頭朝葉開做了個鬼臉才走。

  因為有陸小鳳在的關係,合芳齋難得熱鬧了一回。

  謝泠的心情也被這小鬼治癒不少,翻出了一堆零嘴給他,並保證今晚一定做一桌他愛吃的菜。

  「姐姐最好了!」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長得很快,大半年不見,眉眼和身量都長開了不少,唯獨笑起來時露出的酒窩仍然甜得叫人根本把持不住。

  謝泠還記得他同西門吹雪的關係算是不錯,在與他聊了會兒之後就帶著他去池邊尋西門吹雪。

  至於葉開,不知是從哪裡得知的楚留香也在這,征得了她的同意後,直接去另一邊的客房找楚留香去了。

  西門吹雪像往常那樣,的確在池邊。冷血也在,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時來的。

  不過這一大一小今日居然沒有在練劍,而是站在那不知在講什麼,謝泠猜想大約也是什麼劍法上的問題,卻沒想到走近了一點後會聽到盜帥兩個字。

  她有點驚訝,但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站在她邊上的陸小鳳已經迅速跑了過去,一如他曾經同謝星吹噓的那樣,直接上手捏起了西門吹雪的臉。

  這個場面太驚悚了,謝泠看見冷血的表情都有了顯而易見的驚訝。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走上前去,先同冷血打了一聲招呼:「冷大人。」

  冷血卻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眼神低下頭,開口時聲音很低:「謝姑娘。」

  等西門吹雪從陸小鳳的魔爪中掙脫開來,他臉上的冷淡也有點維持不住了,眉皺得都能夾死蒼蠅,「我說過很多回了,不要碰我。」

  「噢,下次不了。」陸小鳳對他的態度很是無謂,「我這不是很久沒見你了嘛。」

  「有很久嗎?」西門吹雪哼了一聲,「你不是說過在能夾得住小李飛刀之前不回來嗎?」

  「唉,道理是這道理。」陸小鳳長歎一聲:「但我在我師父那裡,也沒有小李飛刀給我練呀。」

  他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帶上笑意,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氣來。

  謝泠看著西門吹雪臉上難得出現的種種生動表情,很是安慰。

  雖然一直以來西門吹雪都表現得非常理智冷淡,甚至還能在西門大夫去世的時候反過來寬慰她,但每每想到他的年紀,她就忍不住心疼這個少年。

  他同謝星現在倒是不會鬧矛盾,但也並不能玩到一起去,交朋友這種事,謝泠勉強不了他們倆,只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待他好。

  而此刻看見他與陸小鳳的相處,她才終於有些放心。

  當晚從謝星那裡得知陸小鳳回來揚州的朱停也一起過來了,謝泠為此特地臨時加了一道松鼠鱖魚給他。

  冷血本來要走,被謝泠挽留了好幾次才留下。

  「本來昨日就想留冷大人你吃飯的,可惜你走得太早了。」謝泠留住人後心情很好,想了想又道:「正巧我也想多謝冷大人送的月餅。」

  冷血看著她笑得溫柔又真誠的臉,腦海內瞬間浮現出中秋那夜她湊上來看自己眼睛的畫面,呼吸又亂了一瞬,「……不用。」

  吃飯時陸小鳳給謝星和朱停講了不少自己一路上的見聞,把這兩個連揚州都沒怎麼出過的人說得好一陣羡慕。

  有人羡慕他更來勁,還不忘笑謝星一句,「你放心,等你將來進京趕考的時候,就有機會見識這些了。」

  謝星:「……」

  飯桌上的幾個小孩你來我往,一句不曾停歇。至於那三位大俠,則是互相敬了幾杯酒。

  葉開喝到一半的時候還想給謝泠來一點,謝泠原本想說好,但轉念一想,自己前天好像還因為喝酒丟了人,還是算了吧。

  「我就不喝了,我酒量不好。」她擺擺手。

  楚留香聽她終於對自己的酒量有了正確的認知還有點驚訝,不過他也不希望謝泠喝醉,自然也是點頭,「阿泠的確不擅此道,還是別勉強她了。」

  「既然謝姑娘和香帥都這麼說,那這杯還是我來吧。」葉開笑了笑,並沒有將她的拒絕放在心上。

  酒過三巡,陸小鳳忽然轉過頭來看向葉開,笑嘻嘻地問他,「葉大哥上回跟我約好再見面時便給我看小李飛刀的還記不記得?」

  「我若不記得何必再找你?」葉開也看向他,不過卻是先指了指他面前的飯碗,「吃完再說行不行?」

  「當然行!」陸小鳳眼睛都亮了。

  他這個興奮無比的反應叫謝泠想起當日他與江小魚的那一番對話,但時間過去才大半年而已,難道他已經創出了靈犀一指?

  ……這也太誇張了吧!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的名氣在江湖上流傳了幾十年,就連楚留香對此也是好奇的。

  他不曾和李尋歡交過手,與葉開日後大約也沒什麼機會,所有的瞭解都來源於見過之人的口述,此刻有了真正見識一番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謝泠也是,連碗都沒顧得上去洗,站在那看著花廳中央的葉開,眼睛一眨不眨。

  葉開的手才剛要動,陸小鳳忽然又開了口,「葉大哥往我這邊發可好?」

  謝泠差點沒愣住,陸小鳳莫不是真的想去夾小李飛刀吧?!

  楚留香餘光瞥到她一臉的不敢置信,想讓她放寬心,「葉開有分寸的。」

  ……我知道,我比較擔心陸小鳳沒分寸。

  最終那飛刀還是遂了陸小鳳的意朝著他的方向發了出去,陸小鳳只要不動,便不可能被傷到。

  但陸小鳳卻動了。

  他的動作很快,讓楚留香都有些驚訝。

  飛刀是擦著他的頭髮過去的,速度很快,謝泠站在一旁甚至能聽到刀鋒破空而來時帶出的風聲。

  電光火石之間,少年已轉過了身伸出了手。

  謝泠本以為他一定是夠不上的,卻在下一刻看見了順著他手腕往下滴落的血。

  但陸小鳳的聲音卻是愉快的,「我能碰到它!」

  楚留香轉頭看向立在花廳中央的葉開,只見他臉上還掛著笑,似乎並不意外陸小鳳會做出這番動作。

  「你的手!」謝泠擔憂地跑了過去。

  陸小鳳笑著攤開手給她看,「皮外傷而已。」

  對他來說,能碰到發出的小李飛刀,可比這點皮外傷重要多了。

  謝泠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頭,「我幫你包紮一下。」

  臨走時他還朝葉開做了個鬼臉,葉開也回了他一個笑,像是早知他心中所想一樣對他說道:「要想夾住我的飛刀,你可還有的練呢。」

  陸小鳳雖然驚訝,卻沒有問他為什麼,而是大聲作下保證,「總有一天!」

  「我等著你。」

  一直到他和謝泠出去後,楚留香才沉吟著開口,「你早知道?才故意留手的?」

  葉開點點頭,「我若是用全力,他碰到時手指都該廢了。」

  楚留香挑了挑眉。

  而他只是又笑了笑,「是不是例無虛發,也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能讓這樣一個滿身是天賦且以他為目標的有意思少年有更用力往前的動力。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孩子身上的意氣,和這份意氣比起來,小李飛刀是不是例無虛發也是真的如他所言,沒那麼重要。

  畢竟除卻浮名,它也不過是件武器罷了。

  讓他能碰得到也無妨。


第48章

  葉開沒有在揚州停留很久,在完成了與陸小鳳的這一約定後三天就離開了,走之前還與他又做了一個約定,等陸小鳳十五歲的時候,他會再來見他一回。

  謝泠和他接觸不算多,但對他的行事作風還是很佩服的,送別他時還贈了好幾盒糕點。

  他也並未推辭,認真道過謝後揮手與他們作別,離開揚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陸小鳳這個活寶一起住的緣故,時間好似比上半年過得快了很多,轉眼又到了謝泠最不喜歡的季節。

  不過這份不喜歡在這一年裡倒是有被合芳齋在冬天變得格外好的生意給減輕些許。

  知曉她怕冷,楚留香早在重陽前就修書一封給姬冰雁,托這位老友找幾塊上好的皮毛,姬冰雁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這對他來說是小事一件,但他懶得親自下江南來,就交給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帶來。

  他在信中說得確鑿篤定,那位朋友絕對是信得過的,而且因為也是江南人士,十分方便。

  楚留香讀到此處的時候已經多少猜到是誰,果不其然,下一頁紙上寫著江南花家的二公子花雲初。

  花家的商隊回到江南自然沒有信鴿那麼快,他還得等上一月才能過去取,幸好這封信寄得早,再過一月也才是剛入臘月,不至於失了送禮物的最好時機。

  合芳齋和花府離得並不遠,且處在揚州最繁華的這條街上,人來人往,消息靈通得很,花家的商隊在臘月初五回到江南時,他就知道了。

  姬冰雁信上說給花雲初出示他們三個共有的那件信物就好,很是方便,所以楚留香在初六那日便尋去了花府將那幾塊雪狐皮毛給拿了。

  是五張完整的雪狐皮毛,一如他要求的那樣。

  拿到之後楚留香也沒急著將這幾張皮子帶回合芳齋,而是託付花家的裁縫將這幾張皮子鑲在披風上。

  他甚至連那三個小孩的份都一起算進去了,不怕謝泠到時候不好意思收。

  算是與姬冰雁也有幾分交情的花雲初得知後還與他感慨,「我還當香帥是要拿去贈給紅顏知己,原來不是?」

  說句實話,楚留香是不想把謝泠放到紅顏知己這個位置上的,但真要讓他自己尋一個合適的位置,又好像並尋不到。

  回花雲初時也只好說得含糊:「送給幾位朋友的。」

  其實倒也沒錯,謝泠對他就差不多是對朋友的態度。她大概是覺得,退回到這個位置上是最舒服的。

  披風縫了五日才好,為了感謝花雲初,他請對方吃了一頓飯,去的是天香樓,吃到一半的時候花雲初眯著眼睛從二樓往下看去,一手拿著一杯酒,另一手指了指對面合芳齋的牌子,「我先前就聽說這間鋪子生意很火,回來後才知道,居然是那個小姑娘開的。」

  楚留香聽到這句才想起來,這人也是見過謝泠的。

  怕是這句話也是試探為多。

  「阿泠做的糕點的確好。」他笑了笑,「二公子若是有興趣,一會兒吃完了不妨與我一道過去?」

  「我就算了,我也不愛吃。」花雲初收回眼神又看了看他,忽然又補充道,「不過我大哥喜歡這個,等再過半個月他回來時我一定推薦他前來試試。」

  楚留香頓時想起了他口中的這位大哥送了謝泠糕點秘方的事,表情差點沒掛住。

  幸好這個話題僅止於此,兩人吃完飯後花雲初也沒有多做停留,徑直回家去了。

  楚留香拿著一個巨大的包裹進合芳齋的時候還嚇了在那裡和客人推薦謝泠新做糕點的阿芝一跳,「您這是去哪了?」

  「去了個朋友家拿點東西。」他頓了頓,「阿泠呢?」

  阿芝一邊給那位客人包糕點一邊回他,「方才冷大人來了,掌櫃的大約是去給他煮薑茶了。」

  吃飯那會兒的確是下過一場冷雨,這會兒天還陰著呢,以謝泠的性格,見到上門來的朋友淋了一身的雨,有這種反應也是正常。

  雖然想得明白中間關竅,但楚留香還是莫名有些不虞。

  這種不虞在走到後面看見謝泠坐在冷血對面笑得異常愉快時達到了頂點,他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聲,那兩人自然也察覺到了他過來。

  謝泠的反應和阿芝差不多,先是看了看手中的包裹,再疑惑地問他道:「……你去哪裡了?」

  「去取了一點東西。」他並不避諱冷血,走過去坐了下來,將那個包裹放到桌上打開,動作行雲流水。

  花家的裁縫很有水準,將這件雪狐披風做得相當好看,長度也根據楚留香給的身量調整到正好。

  「我住在此處雖然算是有正事要辦,不過到底還是承了阿泠許多照顧。」他將最上面那件大的推了過去。

  謝泠看著那件披風上頭一圈雪白的皮毛,驚訝得差點沒合上嘴,好一會兒後才猶豫著道:「這個……很貴吧?」

  她覺得楚留香平日裡看上去也不像這麼有錢啊?!

  這也太貴重了一點吧,況且他說的什麼有正事要辦,其實就是留在這裡教謝星功夫,算下來其實還是他在幫她的忙呢。

  「從一個朋友那裡拿的,我也就出了點裁縫工錢。」雖然連工錢都在花雲初的堅持下只稍微意思了一下。

  他這樣的身份,有幾個有錢的朋友並不奇怪,但謝泠還是覺得太貴重了,擺擺手想要拒絕。

  楚留香搶在她前面開口,「是按你的身量做的,你若不要我留著也沒用。」

  說罷他又從下面抽出那三件小的,「這三件給他們三個。」

  雖然看上去一模一樣,但細看還是能發現三件披風上繡的暗紋都不一樣,一件是梅花,一件是蘭草,剩下那一件大約是桃花,謝泠也是辨認了好久才把桃花和梅花給區分開來。

  不過除此之外的確完全一樣,領口處的一圈雪狐毛可愛得叫人完全移不開目光。

  「蘭草的給阿星,梅花給西門公子。」他停頓了一下笑道,「至於桃花嘛,當然得給陸小鳳。」

  謝泠其實很想吐槽他對他徒弟是不是有濾鏡,居然還用到蘭草?!

  但見他神情認真,其實又有些感動。

  畢竟不管從什麼角度,她都看得出來楚留香是真疼謝星這個徒弟,教得不遺餘力不說,甚至還十分關心他的學業。

  披風到底還是在楚留香的堅持下收了下來。

  正如楚留香所說,這披風是按照她的身量做的,不長不短,正好到她的腳踝,穿起來也極暖和,尤其是在這種下過雨的日子裡,格外禦寒。

  她這一件上沒有繡什麼暗紋,不過在領口的系帶上垂了兩個雪白的絨球,系好了蕩在胸前,稍一動作就跟著晃蕩,很是可愛。

  謝泠不得不承認自己就算是活了兩輩子了也對這種少女心爆棚的東西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楚留香看著她露出這麼明媚的笑意,早把進來時那點不虞給拋在了腦後。

  見她十分歡喜地穿上後還在那轉了一圈,發尾隨著動作飛起好看的弧度,他忽然又有些後悔,當時應當讓花家的裁縫再給她加一個帽子的,出門時更暖和一些。

  「很合適。」他笑著說。

  謝泠止不住地伸手去扯自己胸前那兩個絨球,愛不釋手的模樣一看就是極喜歡的。

  「至於他們三個的,等阿星回來再讓他們試如何?」楚留香問。

  她想了想三個好看的少年齊齊穿上這可愛披風的場景,頓覺心都要化了,「當然好!」

  喝完了姜茶的冷血也是在此刻站起身來的,朝著他們倆點了點頭,便往西門吹雪練劍的地方去了。

  「哎冷大人等等!」謝泠叫住他,有些抱歉地揉了揉額頭,「被一耽誤居然忘了,方才不是說等你喝完了先帶你去換身衣服的嘛。」

  冷血頓住腳步回頭看她,抿了抿唇,但並無笑意,「不用了。」

  他來時淋的雨雖然不是很大,但一身衣服也濕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發梢還滴著水,看著就冷,也就他自己會覺得這是不用了。

  「反正同冷大人去找阿雪是一條路。」她追上去,「我帶你去吧,一會兒就能好的呀?」

  對著她這個寫滿了一定要答應的眼神,冷血也說不出不了,只好點點頭跟著她走。

  楚留香坐在那看著桌上那三件披風,有些哭笑不得。

  他總不能攔著謝泠不讓她去,何況不管從什麼方向說,他都沒有攔的道理。

  雖然心裡清楚她對冷血一點意思都沒有,但冷血對她,大約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哪怕就目前來看,大概冷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去點醒冷血的,他忍不住想。

  當天晚上謝星回來後三個少年一起試了下楚留香送的披風,陸小鳳對上面的桃花暗紋非常滿意,「前輩真是太懂我了!」

  西門吹雪雖然沒有露出特別喜歡的意思,但也一絲抗拒的意味都沒有,還對楚留香道了一聲謝。

  不過面對這個少年的眼神,楚留香還是本能地覺得不太舒服。

  他想過很多次奈何就是想不到什麼可以解釋的原因,現在索性也不再多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姬冰雁:雖然我沒出場但我目前為止存在感好像已經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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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謝泠打算營業到臘月二十五後便關門歇業到上元再開張,為此楚留香還幫她寫了一張告示貼在店門旁,所以最後那幾天生意格外火爆,加上合芳齋一天賣出的糕點是限量的,排隊的人幾乎都排到了街對面去。

  為了感謝他們的捧場,這幾日謝泠都儘量多做了一些,一日賣出的份例大約有之前的兩倍有餘,累是累了一些,但到手頭的銀子也多了嘛。

  臘月二十五那日傍晚她朝著沒能買到的一眾客人道了一聲抱歉,準備將店門旁的那張告示揭下來換上新的。

  江南的冬天陰雨連綿的天氣並不少,前幾日貼上去時楚留香為了不讓它掉得太快,特地粘得很牢固。他人比她高上大半個頭,貼的位置也略高,謝泠站在那踮著腳尖折騰了很久,也沒把最上面那點給揭下來。

  正當她糾結著是不是等明日讓楚留香幫忙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這位姑娘,敢問合芳齋是否已經關門了?」

  她想也不想就回道:「關啦,等過了上元再來吧。」

  「哦?」那人卻是沒走,停頓一下又道:「那我若是找謝掌櫃呢?」

  謝泠想不到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略有些狐疑地回過身去,只見闊別一年的花溪雲正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後。

  「花公子!」她十分驚喜,「你回來啦!」

  花溪雲走上前去,輕而易舉地將手舉起到她夠不到的地方,幫她把那張告示最上面的部分揭了下來。

  「我前天到的揚州,在家中休整了一日,聽我二弟說你在這開了家糕點鋪子,今日便來瞧瞧。」言罷他又將謝泠左手裡拿著的新告示接了過來,「我來吧。」

  「那就多謝花公子啦。」謝泠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我原本也打算過幾日去府上拜訪一下你和花老爺的。」

  花溪雲三兩下幫她貼完了告示,又抬頭看了看上面龍飛鳳舞的大字,挑了挑眉,「這是你寫的?」

  這等氣勢,怎麼看都不像個溫柔可愛的小姑娘會寫出來的。

  倒不是小看了她,而是他覺得以謝泠的性格,寫出來的字應當也是極娟秀的那種。

  謝泠果然撓了撓臉否認道:「不是我寫的,這是楚留香寫的。」

  「……香帥也在?」花溪雲有些驚訝。

  「今日不在,帶著兩個小孩兒出去玩了。」她顯然並不想聊楚留香,說完這句後就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外邊風大,花公子既然來了,進去喝杯茶如何?」

  「這自然好。」花溪雲玩笑道:「我原本還以為合芳齋打烊了,我便無法進去找你了呢。」

  「怎麼會!我還欠著花公子一頓飯呢。」更不要說合芳齋的生意能火爆成這樣,也有這人送的糕點秘方的功勞。

  進去的時候她見花溪雲對這座宅子十分驚訝,主動將西門大夫的事解釋了一番,說到最後又是一番歎息。

  花溪雲十分安靜地聽完了,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謝泠歎氣,「他將兒子託付給我,我自然要好好照顧著,幸好阿雪很乖,並不費神。」

  「而且你畢竟很有經驗。」

  她聽得出他的安慰和誇獎意味,先前鬱悶傷懷的心情也少了許多,「花公子先坐會兒吧,我去給你泡茶。」

  畢竟是貴客,謝泠特地翻出了自己平時都捨不得喝一口的金駿眉來。

  不過她煮茶的水準就很是一般的,端上去給花溪雲的時候頗有些不好意思,見他喝下去時面色如常並不嫌棄才稍微放下心。

  兩人聊了片刻,練完劍的西門吹雪也過來了,他並未見過花溪雲,故而有些驚訝,但沒有開口。

  謝泠主動為他們介紹了一下,但西門吹雪的反應也就是點了點頭。

  她是清楚這已經是西門吹雪禮貌的體現了,但有點怕花溪雲為此不悅,餘光看了他好幾回才松一口氣。

  「話說回來,冷大人今日又提早走了?」謝泠問西門吹雪。

  少年點點頭,表情未變,「他說有事。」

  「他近來都不大樂意留下來吃飯,可是他一直這麼盡心盡力地指導你,不留他吃飯我又不好意思。」謝泠十分苦惱,搞不明白冷血究竟為什麼忽然每天都提前走了,根本不給她開口留人的機會。

  如果真是很忙,那也沒時間隔三差五地來尋西門吹雪吧?

  「沒關係的。」西門吹雪又道。

  她扯扯嘴角,「那好吧,反正鋪子要歇到上元呢,這二十來天總有機會的。」

  話音剛落,外面又響起好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被楚留香帶出門遊湖去的陸小鳳和謝星也回來了,兩人手裡都舉著一串糖葫蘆,啃得七零八落的。

  陸小鳳進門後先小跑到西門吹雪那邊塞給他一根還沒啃過的,「這個給你!」

  西門吹雪雖然嗜甜,但對於這種看上去就很幼稚的東西是非常拒絕的,然而陸小鳳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把糖葫蘆送進了他嘴裡。

  謝泠看著他一邊皺眉一邊不自覺地已經咬下口,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惹得這個向來冷淡的少年不好意思地偏過了頭去。

  楚留香是最後一個進來的,手裡還拿著因為一直在上躥下跳而嫌熱被這兩個小傢伙脫掉的披風。

  比起三個少年和他們手中的糖葫蘆,他一眼注意到的自然是坐在謝泠對面喝著茶的花溪雲。

  他二人雖然接觸短暫,但對對方的印象俱是相當深刻。

  「花公子來了。」他頓了頓,「久見了。」

  「的確久見了。」花溪雲抿了抿唇,「我本以為像香帥這樣的人物,見過一回也算有幸了。」

  楚留香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他在表達什麼意思,但他只當聽不懂,在他們邊上坐下後避重就輕地把話題拋了回去:「花公子這樣的人中龍鳳,我本也以為自己沒機會多見的。」

  謝星適時地插了一句,「花滿樓沒有來嗎?」

  花溪雲回過頭去看他,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病還沒好透,吹不得風,你若想他了,可以直接去花府尋他玩。」

  「哇那我們明天去怎麼樣!」謝星扯了扯陸小鳳的袖子跟他商量。

  陸小鳳也很喜歡這個朋友,自然是應下,不過猶豫了一下又扭頭去看還在慢條斯理地啃糖葫蘆的西門吹雪,「西門你去不去?」

  「不認識。」

  「去了就認識了呀!他人很好的!」陸小鳳跳起來。

  西門吹雪不為所動:「我要練劍。」

  「那好吧。」他歎了一口氣,「我明天再給你帶糖葫蘆。」

  西門吹雪想說不用,但一看自己手裡還拿著,覺得毫無說服力,乾脆閉口不言扭過頭去。

  謝泠最喜歡看他與陸小鳳相處,笑得異常歡快,笑過之後跟花溪雲打了一聲招呼便去廚房做飯了。

  因為謝星喜歡的關係,後來她特地自己去嘗試著做過幾次蟹粉獅子頭,正巧現在味道已掌握得能有對面天香樓的八分了,做給花溪雲嘗嘗應該……應該也不至於會丟臉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將菜端上去的時候,謝泠還是有點忐忑。

  花溪雲算得上是她的大恩人,當年救了她的命,現在還給她提供了財路,說再造之恩也不為過。

  更何況他本人似乎完全沒把這兩件事放在心上,完全不圖她報恩,越是這樣,謝泠就越是想好好感謝他。

  「我原先還以為七童是誇張了呢。」他嘗了一口她做的蟹粉獅子頭,眼神很亮,笑意真誠地誇讚道,「真的比我家廚子做得好。」

  「花公子不嫌棄就好啦,我也就這點拿得出手的長處了。」她其實還是覺得花滿樓和花溪雲都有些誇張了,江南首富家裡的廚子,怎麼可能水準還不如自己。

  賓主盡歡的一頓飯結束在謝泠起身去廚房煮甜湯讓花溪雲帶回去給花滿樓,她一起來,謝星和陸小鳳也坐不住了,說要去池邊比試輕功。

  天寒地凍,楚留香當然沒辦法放心讓他們就這麼去水面上,雖然他心裡也清楚以這兩個少年的天賦和現如今的身份,是決計摔不進去的。

  但萬一有什麼事,謝泠一定得心疼死。

  「一起去吧。」他站起身來,順便看向一直很安靜的西門吹雪,「西門公子去不去?」

  「我不去了。」西門吹雪搖頭。

  他們三個出去後,偌大的花廳便只剩下了花溪雲和西門吹雪兩個。

  花溪雲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這個少年幾回,不過每次即將收回目光的時候他都能抬起眼來正好撞到。

  其實是有些尷尬的,但兩個人都是很會擺架子的人,硬是繃住了這個氣氛一人都不曾開口。

  靜默一直持續到謝泠煮完甜湯出來。

  她一邊把給花滿樓的甜湯裝好到食盒裡,一邊問西門吹雪,「他們幾個呢?」

  「比輕功去了。」西門吹雪實話實說。

  謝泠:「……」

  「我也該走了,再不回去怕是來不及在七童睡前將甜湯拿到他手中了,難為你這麼有心。」花溪雲也起來同她告辭。

  謝泠蓋上食盒的蓋子,又囑咐了一句,「最好還是回去後讓廚房熱一下,他不是病還沒好透嗎。」

  「好。」花溪雲應承下來,接過食盒。

  她將人送到門口後才回來,西門吹雪仍在花廳裡坐著,皺著眉不知到底在想什麼,見她進來眼神略有停頓。

  他慣常是這個模樣,所以謝泠也沒有多想,徑直走過去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她動作麻利,收拾起來很快,在抱著一堆碗碟去廚房的時候西門吹雪忽然開了口,問她道,「阿姊今日很開心?」

  「是挺開心。」她笑了笑,「我去年就答應花公子要請他吃飯了,而且咱們鋪子的糕點能賣這麼好,也是花公子的功勞。」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地點頭,而後提著劍走了。

  當晚謝泠收拾完畢去池邊催謝星睡覺時好巧不巧正撞上楚留香正給他們演示如何完全不借水面的力飛過那片池子。

  也是天公作美,陰沉了整整一日,居然在夜間晴朗了起來,弦月當空,萬里無雲,讓她隔了老遠都能看見那人的動作。

  他取了一根柳枝往上一拋後便淩空而起,衣袍帶起一陣風,迅速掠過半個池面,又在柳枝恰好落到他腳邊時輕輕一點,但速度太快,的確容易叫人生出這是一點力都不曾借便直接飛過去的錯覺。

  要知道這片池子可是相當大的,偶爾吃過飯後想要消食,她便會過去繞著池子走上一圈。

  他穩穩地從另一面飛至他們面前,呼吸平穩似乎半分力都不曾用上。

  這模樣讓陸小鳳和謝星都有些看呆了,謝星甚至差些就說漏了嘴,『師』都吐出了口才改過來,「你也太厲害了吧……」

  「難怪我師父說前輩的輕功在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右!」陸小鳳撲過去揪他的衣袖,「前輩快教我!」

  「這個不難,以你們倆的聰慧程度,自個兒琢磨琢磨怎樣控制扔柳枝的力道就行了。」楚留香順了一把這兩小子的毛,隨後抬起眼看向剛過來的謝泠。

  「好啦,你們阿泠姐姐來了,是時候去睡了。」他拍了拍他們倆的肩膀,「快去吧。」

  謝星的眼睛骨碌碌地轉過兩圈,露出一個師徒倆心知肚明的笑容,立刻拉著陸小鳳回房去了。

  而謝泠站在原處,話全被搶了,一時無言。

  楚留香離她不過一丈距離,兩個人都沒有動,像是都在等對方開口。

  耳邊是風從枯樹樹椏之間呼嘯而過發出的聲響,在這樣的夜裡其實還有些嚇人,但一抬眼看見眼前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好像又能完全忽略過去。

  良久,她才低下頭攏了一下被吹亂的鬢髮,低聲同他開口道:「挺晚了,你不去休息嗎?」

  「這不是,感覺阿泠你好像有話要說嗎?」

  謝泠撇撇嘴,到底沒把自己心中所想問出口。

  她原本想問的是,以你的武功、身份和江湖地位,一直待在這個地方消磨時間,真的不會覺得無趣嗎?

  可是她又很怕聽到他的答案。


第50章

  接下來的幾天內,謝泠便趁著一些鋪子還沒關門,迅速把過年要用到的東西都採購了個完。

  合芳齋地處揚州城最繁華的那一條街,臨近除夕,整條街都張燈結綵,盡是辭舊迎新的氣息。雖然鋪子關了,但謝泠還是買了兩個燈籠在門前掛著,謝星為了展現自己在私塾的進益,提筆寫了一副對聯。

  但他到底人還小,筆力有限,和門邊楚留香寫的告示比起來就顯得十分稚嫩了,難為謝泠一點都不嫌棄,開開心心地貼上了。

  謝泠不知道西門吹雪到底和冷血說了什麼,臘月二十八那日冷血上門來找他之後,居然沒像之前那樣趁著她不注意直接走了,而是乾脆留了下來。

  「前輩也是孤身一人。」西門吹雪同她解釋,「我讓他留下過年。」

  雖說地契現在已經在她手上了,但謝泠內心還是把這座宅子當西門吹雪的財產,他想留一個人她當然一點意見都沒有,更何況她同西門吹雪的想法本來就差不離。

  除夕那日楚留香不知從哪搞來了一個大火盆搬到花廳裡,從廚房裡找了一些果木炭,在火盆上架了一個鐵絲架子,給三個少年烤羊腿吃。

  認識這麼久,謝泠還是第一次知道其實他也頗精於此道,烤出來的羊腿肉鮮嫩非常,連西門吹雪都多吃了好幾塊。

  快到酉時的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一屋子的人都有些驚訝,最終是冷血站起來去開的門。

  「這個時候會有誰找上門來啊?」謝星十分不解。

  陸小鳳歪著頭想了想,「……朱停?」

  「……你是不是傻,他都說了要大年初三才回揚州。」謝星翻了個白眼,又想了片刻,「難道是花滿樓嗎?」

  「這就更不可能啦!」陸小鳳否定了這個答案,「前天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不是病還沒好嗎,天氣這麼冷,他那幾個兄長不會放他出門的。」

  他們倆沒討論出一個結果,冷血卻已帶著那個敲門的人過來了。

  謝泠遠遠地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跟在他後頭,但外面太黑,又被冷血的身體擋住了大半,沒法看得清楚。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應該是個姑娘。

  「你還真在這裡過年啊!」她走進來的那一瞬間便直奔楚留香所在的位置,非常熟稔地抬腳輕踢了楚留香一下,而後摘下身上厚重的斗篷。

  裡頭和斗篷一樣,也是一身的紅。

  不過衣服再怎麼精巧別致,比起這姑娘的臉蛋來說,都容易叫人忽略過去了。

  她長得十分白皙,一雙眼睛好似汪了一渠水,鼻頭圓潤又小巧,最妙的還是那張嘴,紅得如同她的衣服,卻不會有半點濃妝豔抹的感覺,笑起來時仿佛有蜜在她的髮絲上化開,甜得叫人根本移不開眼。

  謝泠看得幾乎要愣住,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楚留香瞬間變得非常無奈的神色,回過神來時只見到他笑著抬眼看向這個紅衣姑娘,「……你怎麼跑來了?」

  紅衣姑娘哼了一聲,「我不來你怕是連回家都要忘了吧?」

  「我說過我有正事在忙啊,胡鐵花沒跟你們說?」他一邊與這個姑娘說話,一邊不忘往烤羊腿上撒鹽,一心二用得格外行雲流水。

  「正事?」紅衣姑娘挑了挑眉,又掃了一眼屋子內的其他人,最後把目光落到謝泠身上,停頓片刻後重新看向楚留香,「你的正事就是在這裡給人烤羊腿?」

  「當然不止這樣。」楚留香將那羊腿翻了個面,站起身來,給屋內的人介紹她,「這是李紅袖。」

  遠來是客,何況還是除夕這樣的日子,謝泠第一個站起來給她搬了一張椅子,「李姑娘先坐。」

  李紅袖完全不掩飾打量她的眼神,而謝泠聽了一耳朵她與楚留香的對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說實話,不太舒服。

  但轉念一想,她其實是早知道楚留香有很多紅顏知己的,一直沒忘。大約還是這一年多來的相處給她造成了他時常孤身一人獨來獨往的錯覺,紅顏知己真的找上門來時竟也會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這太要命了,她垂著頭想。

  連分到她面前的烤羊腿肉似乎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叫她毫無食欲。

  「你就是謝泠吧?」李紅袖坐下後忽然開口這麼問了一句。

  謝泠從雜亂無章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應了一聲,「是。」

  「我上回見胡大哥的時候他同我說你廚藝非常好。」李紅袖笑著說道:「搞得我來的路上一直在好奇究竟是有多好。」

  「……也沒這麼誇張。」謝泠扯扯嘴角,「是胡大俠謬贊了。」

  話音剛落謝星就哼了一聲:「不誇張啊,姐姐做的菜就是很好吃。」

  陸小鳳也機靈得很,連忙附和小夥伴的觀點:「沒錯!」

  當著陌生人的面,他們倆這麼捧場,倒是叫謝泠有些不好意思,「行啦行啦,知道你們兩個嘴甜。」

  「這可不是嘴甜,是實話啊。」楚留香仿若不覺氣氛詭異一般,停下手上動作,抬眼看了看她。

  謝泠被這個帶著關切意味的眼神搞得有點煩,餘光瞥見那位李姑娘正十分好奇地將眼神在他們之間遊移,頓時更煩了。

  吃完那只羊腿後,楚留香總算得了閑,不過還沒好好坐上一會兒,就被李紅袖給拉出去了。

  謝泠坐在火盆邊上,覺得很是暖和,一點都不想動彈,也就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刻起來將花廳給收拾乾淨。

  因為是邊聊邊吃,夜其實已經很深了,離子時不過小半個時辰,少年們還在長身體,全被她趕去睡覺了。

  回房前謝星還偷偷湊到她耳邊說,姐姐你放心吧那個李姑娘不如你漂亮!

  謝泠頓時失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啦,知道在你眼裡我最好看行了吧,快去睡。」

  陸小鳳雖然不知道謝星對她說了什麼,卻聽到了她這句,忙插嘴道:「在我眼裡也是!在我心裡也是!」

  他們倆甜成這樣,謝泠的低落心情也被治癒不少,「好好好,你們在我眼裡也是最可愛的。」

  「真的嗎?」謝星斜眼去看西門吹雪,努了努嘴,「那他呢?」

  「……都可愛。」她認真道,「誰最先乖乖去睡誰最可愛。」

  扯到這裡,他們三個總算都去睡了,花廳裡便只剩下她同冷血兩個人。

  她其實是想一個人安靜待會兒的,但冷血也不出聲,只是坐在那,偶爾向她投過來的目光裡似乎也有關心的而意思。

  「冷大人也去休息吧?不早了。」她站起身來收拾那些殘羹冷炙。

  冷血張了張口,沒說話。

  就在她以為這人站起來是準備去休息的時候,他卻忽然走過來拿過了她手中的碗筷。

  謝泠:???

  冷血垂著頭,動作很快,聲音很低,「我來吧。」

  「不用啦,哪裡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她擺擺手,想把那些碗筷重新拿回來,但是這人根本不聽她講話,直接端著東西轉身往廚房去了。

  等謝泠收拾完這邊剩餘零七碎八的東西去廚房時,見到的便是他挽起袖子在洗碗的場景。

  動作算不上熟練,可是卻十分認真。

  頎長的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極為柔和。像是察覺到了她已經在廚房口站著了,在擦乾淨手裡那只碗上的水珠後,冷血忽然回過了頭。

  謝泠下意識地撓撓臉,「麻煩冷大人了。」

  他還保持著略微彎腰的動作,手也仍舊放在那只碗上沒有動。

  動的是他的嘴角。

  謝泠還記得之前有一次她好像見過他笑,其實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確定那到底是不是錯覺。

  但她知道這一回絕對不是錯覺,眼前的人大約一輩子都沒把嘴角扯出到這般弧度,卻意外地和他的面容沒有半點違和。

  他說:「不麻煩。」

  隨後又是一陣瓷器間互相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而她站在原地,還沉浸在對他那個笑容的震驚之中,頗有些回不過神來。

  ……原來他真會笑啊。

  只是笑起來和平時的模樣差得實在是有些遠,冷血的五官其實長得都很柔和,只是慣常不苟言笑,氣質又過於淩厲殺氣太重,叫人注意不到罷了,但方才那一笑直接將這種淩厲的氣質給拋開了,便只剩下了溫和。

  謝泠回過神來後才想起來自己還要先把明天早上煮粥要用到的幹香菇給泡上,忙走了進去。

  碗筷已被冷血清洗得差不多了,擺在那裡完全不比她動手時差,雖然對方說過了不麻煩,但她還是認真道了一聲謝,「太謝謝冷大人啦,快子時了,你也去休息吧。」

  冷血沒動,挑了挑眉看向她。

  雖然他沒開口,但謝泠還是看懂了他的意思,眯著眼睛笑了笑,「我先把香菇泡上,明早要用的。」

  畢竟是要沾水的,她說完便習慣性地先挽起了袖子,幸好今夜在火盆邊上坐了很久,此刻也不覺得多冷,唯有手指接觸到涼水時仍然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冷血站在邊上看著她沒一會兒手便被凍得通紅,心下一動,想要幫忙,但還沒把話說出口,她已經迅速搞完了。

  「好啦。」她松了一口氣,回頭看他,「冷大人先出去吧,我來吹蠟燭。」

  蠟燭其實在她頂上的燈盞裡,憑她的身量,勢必要踮著腳才能夠到,冷血在抬頭看了看那燈盞後,攔住了她。

  這個高度對他來說算得上輕而易舉,片刻之後廚房便黑了下來。好在有外頭的燈光在,不至於看不清路。

  但即使如此,冷血還是放慢了步速,虛攬著她才出去的。

  謝泠沒有注意到,但他自己可是清楚因為這動作自己的臉又變燙了多少的。

  不過幾步路而已,卻像是走了很久很久。

  冷血的客房就在楚留香隔壁,他們倆穿過園子走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楚留香和李紅袖正站在廊下不知在說什麼。

  燈火映照下,更顯那位李姑娘容顏無比嬌俏,而楚留香雖然只餘一個背影朝著這個方向,卻也能叫人從背影就能判斷得出,他此刻是相當放鬆的狀態。

  謝泠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風從池塘的方向吹過來,廊下的燈籠也隨之略微晃動,距離總算近得足夠她聽清楚他們的對話了。

  李紅袖說:「你連到底是什麼正事都不肯說,叫我怎麼信你是真的有正事?」

  「只是不到時機罷了,將來早晚會告訴你。」楚留香似乎很無奈,歎了一口氣,「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麼想的?」李紅袖笑了一聲,似是仍不信他。

  「你還能是怎麼想的。」楚留香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換了個話題,「你要是實在不信,就算我把正事是什麼告訴你也沒用啊。」

  「好啦好啦你還跟我計較起來了,我都沒嫌棄你這麼長時間不回去。」李紅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甜兒和蓉蓉嫌不嫌棄你我可就不知道了。」

  「她們倆沒跟你一道出來?」

  「路上遇到了胡大哥,他們便同胡大哥一起去金陵了,過幾天就到了吧。」

  謝泠只知道她口中的胡大哥指的是胡鐵花,但對「甜兒」和「蓉蓉」這兩個名字,只能勉強算得上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到底是怎樣的人。

  畢竟她原本也只是從各種影視作品裡知道的楚留香這個人,只清楚他是個風流浪子,對他的風流債是根本沒上心去記過的。

  雖然聽李紅袖的口氣,那大約也不是風流債吧。

  畢竟她剛進來那會兒對楚留香說的可是「回家」。

  在她和冷血拐進這個回廊時,楚留香終於回過了頭來,兩人眼神有短暫的交會,但謝泠卻克制不住地撇開了頭。

  「我也回房了,冷大人早些休息吧。」

  冷血點了點頭,直接推開了門。

  「這位難道便是曾經捉住上官天野的冷血?」李紅袖有些疑惑地問楚留香。

  楚留香嗯了一聲,「是他不錯。」

  「原來他真如此年輕?!」這下連李紅袖都有些咋舌,她自認天下間沒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卻根本沒想過這個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前六扇門神捕,居然才這個年紀。

  原先倒是也聽說過這人捉上官天野時僅僅弱冠,但想到上官天野的武功,她便忍不住認為,這是謠傳了,完全沒想到事實居然真是這樣。

  「李姑娘若是留宿于此,冷大人邊上那間房還空著。」謝泠指了指唯一一間沒點燈的房間,扯了扯嘴角,「被褥都是新的,姑娘可以放心睡下。」

  她神色語氣都這麼平靜,反倒是讓李紅袖有些好奇。

  兩人都不著痕跡地又打量了一番對方,最終是李紅袖先笑了一聲,「我知道了,多謝謝姑娘。」

  楚留香站在原處,看著謝泠快步走回她自己的房間,垂了垂眼。

  「胡大哥先前說——」

  「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楚留香打斷了李紅袖將要說出口的話,「我說過了,我留在這裡是有正事。」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心虛的時候就會特別認真地看著別人說話啊?」李紅袖嗤笑一聲,「說真的,你這副做派,我倒真有些同情那位謝姑娘了。」


第51章

  謝泠原本以為大年初一的這頓早飯也會相當尷尬,結果那位李姑娘卻是沒起來,她去敲了一下門,只聽到裡頭傳來一個無比困倦的聲音,說不吃了。

  對方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勉強,只好給她留了一碗粥在廚房。

  謝星在吃過飯後把她按在座位上,蹬蹬蹬跑回房間裡捧了一個盒子過來,「這個給姐姐!」

  盒子非常普通,裡頭的東西也並不貴重,是兩個捏得很可愛的糖人。

  「我和陸小鳳去找關街上的那位老伯伯學的!求了他好久!最後是陸小鳳去賭坊幫他兒子贏回了錢他才答應的!」謝星獻寶似的把糖人拿起來給她,「我捏了他,他捏了我,我們都是你的!」

  謝泠簡直要被這兩個小孩給甜哭了,「天啊……」

  陸小鳳也笑嘻嘻地湊過去,「姐姐喜歡嗎?」

  「當然喜歡啦。」她捏了捏他們倆的鼻子,「我簡直能甜一整年。」

  也是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有了點自己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實感。

  雖然自從去年——不對現在已經是前年遇到陸小鳳開始,她的生活便一路往著不可預知和掌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中途也迷茫過糾結過,但一定要說的話,她是一點都不後悔認識了陸小鳳的。

  「不對,姐姐你剛剛怎麼也喝的粥啊?」謝星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以前你都會給自己煮長壽麵的。」

  謝泠從昨晚開始心煩意亂,是真把這個給忘了,但又不好實話實說,只能眨眨眼道:「因為不想提醒自己我又老了一歲呀。」

  「才不老!」謝星齜牙咧嘴地抗議這個說法。

  西門吹雪安靜地坐在那聽著他們三個對話,他是才知道謝泠生辰就在大年初一,一時拿不出什麼可以送的,有些糾結。

  謝泠一抬眼就看見他帶著懊惱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聲,「阿雪別在意啦,去換身厚一點的衣服我們一道去池邊賞梅如何?」

  他穿得單薄,往往都是謝泠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才稍微多穿一些,謝泠是看准了他這會兒正愧疚著呢,讓他加衣服絕對能成。

  江南少雪,但園子裡那幾株臘梅開得很好,恰好今日無風,在池邊擺張桌子大家一起喝茶賞梅,也是美事一樁。

  臨著水寒氣重,三個少年都穿上了楚留香送的披風,謝泠也穿了,整個人縮在那一團白色裡,遠遠望去有些像是個雪球,加上身邊三個小的,可愛得叫人根本捨不得移開眼睛。

  茶是西門吹雪煮的,動作熟練而優雅,比她有格調多了,煮出來的味道連楚留香都忍不住贊了一句。

  她開玩笑地問他:「為何我感覺我同阿雪你所有的步驟都是一樣的,煮出來的卻不如你煮的好喝呢?」

  西門吹雪歪著頭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對面的楚留香,「許是阿姊心不夠靜。」

  謝泠:「……」

  這原因,倒也不能說沒道理,她忍不住想。

  畢竟好茶美景在前,她都沒有靜下心來去認真地品,不僅心緒不甯,連目光都止不住地要偏向楚留香的方向。

  他今日一反常態沒有穿藍色,而是穿了一襲月白的長袍,和頭上的白玉發冠很是相配,摺扇一展,任憑是誰見了都會贊一句倜儻風流。

  更不要說他坐在那雖姿勢隨意,眼神慵懶,但片刻之後似乎又有一絲銳利傳出,只是一閃即逝易叫人以為是錯覺。

  謝泠不自覺地用手指絞著系著胸前那兩顆絨球的絲帶,一邊聽陸小鳳和謝星鬥嘴,一邊用空著的手捏了一塊水晶糕咬一口。

  時間消磨起來倒也是很快的。

  李紅袖是將近巳時才起來的,她睡足一覺後,臉色看上去比昨晚更白皙紅潤,配上那一身很襯她的紅衣,的確美不勝收。

  差不多已是可以準備做午飯的點,謝泠乾脆起身將自己的椅子讓給她,「李姑娘坐會兒吧,我先去做飯了。」

  「需要幫忙嗎?」李紅袖真誠地問道。

  謝泠搖搖頭,笑了笑,「不用,我習慣一個人,何況哪來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紅袖也沒有堅持,「那好吧,辛苦謝姑娘啦。」

  說實話,如果摒棄自己心裡那點不能見天日的心思的話,謝泠覺得自己應該會很喜歡和這個姑娘相處,長得這麼漂亮,聲音也好聽,很是符合她這個顏控的審美。

  只是人果然還是自私又雙標的動物,雖然打從一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喜歡上了楚留香後她就沒打算說出來,但這和這種遇到了他的紅顏知己從而更沒有信心說出口的狀況到底是兩回事。

  這讓她忍不住會生出這份感情沒有結果是因為有外力阻撓的錯覺來,只是一冷靜又會忍不住自嘲,她這是該有多膽小多自私啊。

  吃過飯後,謝星和陸小鳳說要出門去花府拜年,順便找花滿樓玩,謝泠先前便聽說這個小花公子病還沒好透出不了門,加上她在這座宅子裡呆著總會胡思亂想,乾脆跟著一起去了。

  楚留香則是被李紅袖拖著去逛揚州城,偌大的宅子裡只剩下西門吹雪和冷血。

  她也有問西門吹雪要不要一起去,結果他仍舊拒絕了。

  鑒於他一直是不分寒暑雷打不動地每日練劍,今早卻應了她一起賞梅的要求,謝泠覺得還是不繼續勉強他了,囑咐了兩句就帶著謝星和陸小鳳出門去了。

  也是她這段日子以來過得太過安逸,已然忘了先前提心吊膽過的生活,一路上只想著到了花府後要怎麼同花老爺拜年,根本不曾在意有人在後面跟著他們三個。

  第一個意識到不對勁的是最警覺也學功夫最久的陸小鳳,趁著拐彎的時候迅速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謝泠下意識地要停下腳步,陸小鳳卻不讓,用力拽著她往前,還朝她使眼色,謝星也迅速反應了過來,他實際上耳力還勝於陸小鳳,方才也不過是走神了才不曾注意到。

  兩個少年的反應都是一樣的,把謝泠往前推,然後同時轉過身去。

  謝泠雖然緊張,但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了楚留香曾經教過自己的匕首用法,那把匕首至今還在她腰間懸著,只是之前一直沒有用到的機會。

  擋在她前面的陸小鳳和謝星已經與跟著他們的黑衣人交上了手,哪怕謝泠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看得出來他們兩個絕對不是那個黑衣人的對手,唯一的優勢是人小,身體靈活。

  「姐姐快跑!往前!」謝星一邊攔那個黑衣人一邊這麼喊道。

  她捏了捏手裡的匕首,如何都做不到在這個時候扔下這兩個少年,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留在這裡只是個累贅。

  這條路她並不陌生,一年前她就是在這裡和楚留香一起遇到了那個傷到了她腳腕的黑衣人。

  「不要管我們!去花府!不遠!」陸小鳳也吼了一聲。

  他們倆其實應付得非常吃力,但兩人聯手之下,勉強還能拖一小會兒,只要謝泠能夠在那之前跑到花府,就安全了。

  想通了這個關竅後,謝泠也不再猶豫,咬了咬牙直接往前跑去。

  她不是不擔心他們倆的安全,但方才看了會兒,那個黑衣人的目標顯然是自己,對他們倆出手時並不下死手。

  會是誰?機關案不是已經徹底解決了嗎?

  她覺得自己兩輩子都沒跑得這麼快過,冷風呼嘯,沒一會兒喉嚨裡便傳來了一陣血腥味。

  然而比起這個,更讓她絕望的是,那個人已經迅速追了上來。

  在昏過去之前,她腦海裡閃過的最後一個想法是,陸小鳳和謝星會不會有事?

  ……

  謝泠做了一個夢,夢裡面她看見陸小鳳和謝星勉力拖著那個黑衣人不讓他往前,可他們到底只有十歲,哪怕一個師承江小魚一個師承楚留香,也無法真正阻擋一個武功極高的刺客。

  就在那個黑衣人舉起手中的長刀往下劈的時候,她驚醒了過來。

  眼前是一片黑暗,可能是蒙了什麼東西,手被綁住了無法動彈,耳邊有聽上去很是可怖的風聲在響。

  她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

  「別費力氣了,你不會有事的。」邊上忽然有人開口,是個粗啞的男聲,一聽就是刻意裝成那樣的。

  謝泠其實也沒想怎樣,她清楚自己的斤兩,在被完全綁住的情況下,根本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她試圖開口是想問,我的兩個弟弟究竟如何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男人停頓了一下,「那兩個小鬼都沒事,我可是要留著他們去跟楚留香報信的。」

  謝泠松了一口氣,但下一刻又忍不住擔憂起來。

  她都被抓到這裡了,卻根本想不透對方是誰,連說出口來猜測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這種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的狀態其實非常煎熬,尤其是那個男人好像還在吃驢肉燒餅,惹得她不合時宜地有些肚餓。

  她都要被自己苦中作樂的想法給逗笑了,可惜也笑不出聲音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男人站起來的聲音。

  「主人。」

  回應他的是一個有點陰沉的年輕男音,「消息送到楚留香手上了?」

  「是。」

  「那就等著吧,我就不信,他會不管他紅顏知己的性命。」

  謝泠躺在那裡,能夠察覺到那個年輕男人在往自己靠近,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香料味道。

  雖然同驢肉燒餅的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奇怪,但謝泠可以確定,這應該是一種非常名貴的香,因為裡頭有沉香的味道。

  用得起這種香的非富即貴,不,就算是富,也起碼是花家那種級別的富。

  她努力推敲著所有可以供她推敲的細節,心裡其實緊張到了極點,連呼吸都停滯了片刻。

  那人的呼吸就灑在她鼻尖,距離近得她看不見都可以想像。

  好一會兒後,她才聽到他笑了一聲,「倒是個美人胚子。」

  謝泠:「……」

  「不過也沒有美成天仙啊,嘖,我還以為能讓楚留香停留這麼久的女人得有多美呢。」他停頓了一下,隨後居然還伸手捏了一下謝泠的鼻子,「莫不是叫得好聽?」

  謝泠要真是個土生土長的十八歲少女,大約還聽不懂他到底什麼意思,可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有四十歲了,對這種級別的黃腔真是……真是裝都沒法裝得聽不懂吧!

  「你,過來。」男人忽然又出聲道,「把她的啞穴解了。」

  「是,主人。」

  終於能發出聲音的那一刻,謝泠便感覺有一雙手直接摸上了她的臉,並不用力,但是那種冰涼的觸感叫她不舒服極了。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而已,你不出聲,我可是要——」

  謝泠崩潰,你身為一個反派也有點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我聲音也不好聽。」她翻了個對方看不到的白眼。

  「哪有,比你的臉好。」男人笑著說。

  感覺到他終於移開了手,謝泠松了一口氣。

  下一刻男人卻直接摸到了她腰間的匕首,「連這個都給你了,看來楚留香是真的很寶貝你這個紅顏知己。」

  謝泠依稀記得胡鐵花也曾經提過這把匕首對楚留香來說比較重要,算得上壓箱底的寶貝,此刻被這個男人又提醒一遍,腦海裡頓時浮現出當初他送給自己時的溫柔神色。

  ……好像,還正好就是去年今日來著。

  黑暗中她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事實上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因為她清楚楚留香是一定會來的。

  原因也與他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種種沒有關係,而是因為憑藉他的性格,是不會容許有人因為他而受到傷害的。

  這大約也是這個男人最迷人的地方,只是對謝泠來說,也正是太清楚這一點了,才會在「喜歡他」這件事上始終原地踏步不敢往前。

  因為心知前面就是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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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在生辰當日被人劫持真的是令人無比難忘的體驗。

  更難忘的是謝泠餓得前胸貼後背,那個年輕一點的男人居然還在邊上也吃起了驢肉燒餅,簡直毫無身為一個綁架犯的修養!

  「楚留香今晚要是不來,你跟我走怎樣?」吃到一半時那個年輕男人忽然玩笑似的問她。

  謝泠:「……」

  「嚇唬你的。」他塞過來一小塊燒餅,「我都聽見你肚子在叫了。」

  謝泠也很想有點骨氣地不吃綁架犯給的東西,奈何真的餓得快撐不住了,加上他又是直接捏住她下巴讓她張開了嘴塞進來的,舌尖已經嘗到驢肉的鮮香,頓時就把骨氣給忘了。

  見她真的有在吃,那人好像又不樂意了,「你膽子不小啊,就不怕我下毒?」

  謝泠好不容易才吞下那一小塊燒餅,喉嚨裡正難受呢,語氣也不怎麼好,「你要想給我下毒幹嘛等到現在?」

  「你倒聰明。」他嗤笑一聲。

  ……她總覺得這好像是在諷刺她。

  不過現在她完全動彈不了,出了躺平任嘲之外也沒什麼能做的。

  因為眼前蒙著的東西始終沒有被取下,謝泠光是躺在那裡,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雖然還沒聖母到希望楚留香別來救她,但是在等待的過程裡謝泠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

  能當他仇家的,怕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人物,更不要說之前他和那個劫持自己的黑衣人的對話似乎是對這場綁架極有信心的。

  謝泠很快就困了,咬了好幾次舌頭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但片刻之後又滿是困意,在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實在是沒忍住在心裡給這對綁架犯比了個中指。

  媽的的確沒有毒/藥,但是有迷藥……

  楚留香趕到黑衣人同謝星和陸小鳳說的那個破廟時見到的便是謝泠昏迷著躺在地上的場景,邊上的黑袍男子手裡正拿著他送給謝泠的匕首把玩。

  對方留的話是只能他一人前去,否則直接對謝泠動手,所以哪怕等了他半個晚上,冷血也還是沒有敢直接過去。

  如果不是不想再耽誤時間,他想冷血興許會先提劍砍他一頓。

  謝星雖然沒有掉淚,但眼睛紅得叫任何人看了都不忍,見他回來直接在門口給他跪下了,求他一定要帶姐姐回來。

  「你起來。」他皺著眉扶起徒弟,掃了一眼屋內皆是表情凝重的一群人,「阿泠是因為我才被抓去的,我一定會帶她回來。」

  一路上他也想了很多可能會幹出這種事的人,但在走進破廟門的那一瞬間,還是有些驚訝。

  「香帥是不是在想我兄長居然沒有看好我?」黑袍男子對他揚了揚手中的匕首,慢條斯理道:「我聽聞這匕首是夜帝舊物,沒記錯的話,也有許多年不曾在江湖中出現了,結果我居然在這位謝姑娘身上看見了。」

  楚留香沒有說話。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他停頓了一下,將匕首對準了謝泠的脖子,「我原本還懷疑手下人探聽到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現在看來,倒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

  最後那幾個詞他沒有說出口,但楚留香怎麼會不懂他的意思。

  「你我之間的恩怨,別牽扯旁人。」

  「這怎麼成?」他滿口的理所當然,「我可不是我大哥那種君子,還跟你講不傷及無辜。」

  楚留香看著他照著謝泠的脖子比劃,不可謂不擔心,心知這是個瘋子,完全不能用常理來推斷,也不敢惹惱他,「你挾持了她也是為了找我,現在我就在這兒了,你若想幹什麼何必再拐彎抹角?」

  「不行,不行,你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他笑個不停,「我還以為以楚留香的行事風格,這種時候會裝得並不很關心這位姑娘來降低我的警惕心呢,可是你——?」

  「若是那樣,你信嗎?」楚留香不為所動,雙眼仍舊緊緊鎖著他的手。

  「當然不信,可你連裝都不裝,豈不是讓我更捨不得把她還給你了?」言罷他還伸手掐了一下謝泠的臉,「畢竟也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倒還挺喜歡她那把嗓子的。」

  這句話可以代表的意味可就太多了一些,楚留香神色一震,好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關心則亂了。

  其實這人剛才那句話說的也不算錯,他的確是很怕謝泠出事,緊張到無法克制住自己不流露出對她的擔心。

  「你想要什麼?」他問。

  「我想要太子殿下收手。」

  雖然在見到這人的那一瞬間楚留香便已猜到他找自己肯定是與太子二皇子的爭鬥有關,卻沒想到這人會說得這般直接,但這件事他只是因為欠了太子人情而幫了一手而已,哪來讓太子回心轉意的本事,「葉二爺若是不離開飛仙島,太子也不會對你動手。」

  「是嗎?」他不可置否地哼了一聲,「這種話也就我大哥會信。」

  「太子一言九鼎,答應過的事又如何會反悔,何況我與令兄也有約定。」他歎了一口氣,「你兄弟二人的事我不清楚,但你大哥可是為了你特地趕到嶺南來與我求情,像他這樣的身份,肯為你開口求人,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提到他大哥,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極為古怪,但仍不退步,「我不會留在飛仙島。」

  這件事是真的難辦。

  楚留香當日在嶺南幫太子處理那邊與二皇子有關係的江湖人士試圖再斷二皇子一條臂膀,那些江湖人士中不乏很多盛名已久的俠客,又不能殺了了事,只能走慢慢勸服的路,這也是太子讓他去而不是讓冷血去的原因。

  畢竟讓冷血開口都很難了,更不要說勸人。

  至於這位葉二爺,雖然劍術在同輩人中亦算翹楚,但多年來一直被掩蓋在其兄的光芒之下。

  江湖傳言他們兄弟不和多年,楚留香也一直是這麼以為的,結果事情處理到一半的時候,他的兄長,也就是南海飛仙島的島主,居然親赴嶺南為這個弟弟求情。

  太子要的本也不是這群江湖俠客的命,在得了葉島主的保證後,便同意放他跟著葉島主回飛仙島去了。

  只要他不再踏足中原,一切都很好辦。

  可惜這才過了半年不到,他就又從飛仙島上跑回來了。

  他不信守諾言在先,太子的人自然也有理由出手。

  哪怕是楚留香,也斷然沒有去讓太子放過他的道理。

  「我的要求就這麼簡單,不知香帥考慮這麼久,究竟應是不應呢?」

  「所以你是執意與太子作對?」

  「我又不傻。」他翻了個白眼,「我只是不想留在飛仙島,二皇子的事我不會再管,但太子那邊並不相信,否則我找你出馬幹什麼?」

  他這樣言而無信的人說不會再管,太子又怎麼可能會信,他還真把太子當普通的十歲孩童一樣耍著玩了嗎?

  「當然,香帥信不信,我肯定是無法左右的。」他笑了一聲,捏起謝泠的一綹長發放到刀刃上,輕吹一口氣,青絲應風而落,「不過這位謝姑娘的安全,我也就不能保證了。」

  「太子的人還在追你?」楚留香皺著眉看他動作,不自覺地捏緊了左手裡的那枚石子。

  「香帥是想聽聽我一路折損了多少人馬?」

  楚留香真的很想說這也是你活該,但謝泠還在他手上,他每說一句話都得萬般小心,「太子那邊,我會盡力去說。」

  「哦?」他抬眼看了一下廟門外即將亮起的天空,露出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忽然抬起那只拿著匕首的手懸至謝泠上方而後又鬆開了手。

  楚留香行走江湖以來,經歷過無數兇險萬分的時刻,以往在那種時刻下他往往比平時更冷靜,這還是他第一次生出那種心快要衝出喉嚨的緊張來。

  他幾乎是本/能地發出了掌心中那顆石子,直直地抵著刀尖而過,在它落到謝泠脖子上之前將它彈了開來。

  但他根本沒有慶倖的時間和餘地,葉二爺還是比他離謝泠近得多,在匕首被彈開的瞬間立刻掐上了她的脖子。

  「香帥若再動手,我可就不客氣了。」

  「方才的情況,我若不出手,匕首必然刺破她的喉嚨,到時你認為我還會幫你嗎?」楚留香說,「你要我幫你,總得不傷到他她吧?」

  對方大概也知道是這個道理,稍微收了一些手勁,謝泠雖然昏睡著,但方才呼吸困難間其實已經有點清醒的趨勢了。

  她能夠聽到楚留香在說話,也能夠察覺到有人正掐著自己的脖子。

  「我說了太子那邊我會盡力去說。」楚留香的聲音很嚴肅,「葉二爺是聰明人,這會兒放了她,我應下的事我自然會去做,但她若是被你傷了,莫說太子那邊我不會幫忙,你認為我會放過你?」

  話音剛落葉二爺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並且再也沒克制,隱隱透出幾分癲狂的意味,「我聽說楚留香從不殺人,這是要為我破例?」

  楚留香站在廟門口,聽到這話表情也沒有變化,然而下一刻,他卻忽然稍微偏了一下頭。

  霎時一支羽箭從他身後飛出,直直地射入葉二爺的右眼,精鐵刺破皮肉,發出駭人的聲響。

  在他下意識鬆開掐著謝泠脖子的手那一瞬,楚留香已如另一支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破廟內迴響著這人的哀嚎,可他連回頭都不曾回頭,把人抱到懷中後,徑直往外走了出去。

  外頭那個穿著蟒袍的青年皺了皺眉與他開口,「人我來料理,你放心吧。」

  楚留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來時的確是孤身一人,但好巧不巧撞上了已經收到消息從金陵趕過來的錦衣衛指揮使,時間緊迫,二人也想不到什麼萬無一失的方法,只能讓楚留香先去拖延一番時間,順便料理了潛伏在廟外的另一個人。

  太子知道他們倆之間的人情楚留香早已還清,這次其實還對他略有抱歉,讓手下給他帶了句話,「此事乃我們手下人馬辦事不利,才連累到你,殿下說,當他欠你一個人情。」

  楚留香看了一眼懷裡眉頭緊皺尚未醒轉的謝泠,歎了一口氣,「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還請大人讓殿下無需介懷。」

  他沒在和太子客氣,而是真覺得這件事主要責任在自己。

  正如葉二爺說的那樣,他長時間地停留在謝泠那裡,對謝泠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隱藏的威脅,誰都不知道哪天他的仇家就趁著他不注意找上了門,這回運氣好,對方只是想找他幫忙,所以還算客氣,但若是碰到了那些純粹來尋仇的人呢?

  她這麼瘦弱,亦沒有武功,僅有的防身招式還是自己教的那幾招,若真有那麼一天,楚留香根本不敢想像。

  「……你……你來啦……」被迷藥給弄暈了這麼久再醒來,她的聲音還有點啞,有些用不上力氣。

  楚留香沒有停下腳步,只低頭看了看她,想笑一笑安慰她,卻連嘴角都扯不動,只能乾巴巴地和她重複,「沒事了,沒事了阿泠,別怕。」

  謝泠還是頭一回見他這個樣子,太不從容了,真不像他啊,她忍不住想。

  事實上她頭還有些暈,也沒有開口多說幾句的力氣,但害怕是沒有的。

  「放心吧,很快就到家了。」

  「……好。」她眨了一下眼睛,睫毛晃動有如蝴蝶停駐在上面又即將飛起。

  快走到合芳齋門口的時候,謝泠忽然動了一下,他以為她脖子還在痛,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謝泠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了,「匕首……沒了。」


第53章

  楚留香愣了片刻,他飛身沖過去的時候只顧著將她抱起來了,倒是真的忘了那把匕首還在邊上躺著。

  但現在他們人已經到了合芳齋門口,當然是先把謝泠送進去要緊。

  「我會替你拿回來的,放心吧。」他說。

  謝泠盯著他的眼神看了許久,最終什麼都沒說,扭頭把臉埋在他胸前,只留一個後腦勺給他。

  三個少年和冷血都在那等著,見到他把人帶了回來,俱松了一口氣,謝星揉著眼睛跑過來,「姐姐沒事吧?!」

  她受了一整夜的驚嚇,迷藥的餘勁也還沒過去,這會兒又有點昏昏欲睡了,楚留香沒有在門口多做停留,徑直抱著人往她房間去了。

  安置好她之後才終於將心中一塊大石放下。

  門外的四個人臉上焦急的神情都還沒褪去,他關上門轉身道,「沒什麼事,受了點驚嚇,先讓她睡會兒吧。」

  西門吹雪挑了挑眉,語氣不善,「是什麼人?」

  這問題他遲早要回答,但真的掰開揉碎講出來又有違當初與太子的約定,只能簡略道:「一個想用她來威脅我幫他做件事的人。」

  說罷他看了冷血一眼,又道:「和我去嶺南處理的那件事有關,冷大人應該也清楚。」

  冷血的呼吸一頓,難掩驚訝,「……不是料理完了嗎?」

  楚留香苦笑一聲,他也以為是料理完了,甚至太子也以為是料理完了,畢竟以飛仙島島主的身份地位,可沒有誆騙他們的必要。

  這些事不好當著三個少年的面說,但越是遮遮掩掩,謝星便越是著急。

  他著急的點也不是事情的內情究竟如何,而是謝泠還會不會再遇到什麼壞人?

  徒弟的這一句問讓楚留香無法回答。

  他比誰都清楚,這個保證他是作不下來的,更何況他已等於是連累謝泠的罪魁禍首。

  「有人來找過你。」西門吹雪忽然皺著眉開口。

  陸小鳳也點點頭,「胡大哥和李姑娘帶著兩個姑娘來的。」

  楚留香並不意外,他昨夜就是跟李紅袖出了揚州城去找胡鐵花,否則謝星和陸小鳳也不會這麼晚才通知到他,幾個人匆匆見了一面,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收到了謝泠被劫持的消息。

  「我知道了。」他揉了揉額頭,皺著眉道:「胡鐵花有說什麼嗎?」

  「胡大哥說在關街那家客棧等你。」陸小鳳扭頭看了一眼問完那一句就沉默下來的謝星,「……你要去嗎?」

  去當然要去,但不是現在。

  他沉吟了片刻,「找他的事可以再說,我現在先要去城外給阿泠找一件東西,你們注意著點,給她熱一點吃的。」

  合芳齋離城外那破廟很遠,饒是以楚留香的輕功和腳力,一來一回也要小半個時辰,他估摸著等自己回來的時候謝泠應該已經快緩過迷藥的餘勁了。

  葉二爺說的不錯,那柄匕首的確是夜帝舊物,不過他當初送給謝泠的時候卻是沒想那麼多,只覺得這個適合她。

  他知道這是個對他人善意無比珍惜的好姑娘,但聽到她半昏半睡之間還念著自己送過的匕首,一時竟根本歡喜不起來,只覺心疼。

  瞎了右眼的葉二爺已經被錦衣衛指揮使帶走,破廟內空無一人,他裡裡外外找了一通,也沒再見著那柄匕首。

  雖然這匕首丟了本身就是麻煩事一樁,但在確認找不到的那個瞬間,楚留香的第一反應是完了,這下她該多難過。

  不過不出意外的話,這匕首一定是被錦衣衛指揮使當成葉二爺的東西給一起帶走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去他們的落腳點一趟。

  那地方距離胡鐵花他們住的客棧也很近,但此刻的楚留香也抽不出什麼空閒去見他們,直奔錦衣衛的落腳點。

  指揮使得知這是個誤會後,便讓手下把匕首給送了上來,匕首的外表看上去無甚變化,但楚留香是清楚的,刀刃有一處已被自己發出的石子給打出了一個缺口。

  雖然勉強還能用,但到底是讓這份禮物留下了不能復原的瑕疵。

  回到合芳齋時謝泠已經醒了,也沒繼續在房間裡呆著,而是被三個少年圍著坐在花廳內喝粥,聽見他腳步聲,略抬了抬眼。

  氣氛沉默得幾近詭異,好一會兒後,陸小鳳才咳了一聲,「前輩回來了。」

  楚留香走過來,把匕首遞給她,「沒有丟。」

  不知道是不是被粥碗裡的熱氣熏的,謝泠的眼底好像蓄滿了霧氣一樣,有些潮濕,接過去的時候沒有出聲。

  就在他打算解釋一下這上面有了個缺口的時候,謝星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垂著頭將他往外拉。

  兩人一路行至西門吹雪平時練劍的地方才停下,謝星的聲音無比委屈,「師父你還沒有回答我,姐姐以後是不是還會遇到這種事啊?」

  他按在謝星頭上的手一頓,良久才回道:「……我不能騙你,我只能說我會盡力不讓她遇到。」

  「可是昨晚我都找不到你。」聽到這話簡直更委屈了,眼睛都跟著紅了,「陸小鳳說你是跟那個李姑娘出去的,肯定不回來了。」

  雖然楚留香最後是回來了,也即刻出發去救了謝泠,但在跑遍揚州城找他卻找不到的時候,他是真的快要絕望了。

  西門吹雪也難得露出了懊惱的表情,謝星知道他是覺得如果當時他也跟著一起去花府,三個人齊力阻攔之下,興許就攔住了呢。

  姐姐是因為師父才被人劫持的這個事實讓他非常難受,陸小鳳至今不知道他們的師徒關係,大約還無法理解,西門吹雪作為知情人士,卻是對他的痛苦非常不屑一顧。

  在楚留香趕往那座破廟的時候,冷冷地說了一句,「盜帥和阿姊不合適。」

  這話放在以前,謝星肯定要反駁,但是放在這個當口,居然什麼都說不出口。

  就連楚留香最後把謝泠帶回來的時候,心中的疑惑和不解也沒有因此消散半分。

  可他還是很喜歡這個師父啊,他忍不住想。

  「我的確不該在大年初一跑這麼遠。」楚留香蹲下/身來平視著他,「讓你擔心這麼久是我的錯。」

  謝星卻不是想聽這個,看著他認真哄自己時的表情,猶豫著又問道:「師父你究竟喜歡我姐姐嗎?」

  楚留香垂了垂眼,「喜歡。」

  就連胡鐵花和李紅袖都能發覺的喜歡。

  師徒倆的對話最終還是停在此處未能繼續,謝星本來是還想再問兩句的,但是吃完東西的謝泠已經找了過來。

  另外兩個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像是怕她連這點路都會摔了,惹得她哭笑不得,「我真的沒事啦,你們倆別這麼緊張。」

  陸小鳳才不依她,「姐姐你聲音還啞著呢!」

  「就算你們跟著我我也沒辦法立刻不啞呀。」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小臉蛋,「好了我們一起去找阿星。」

  謝星就站在池邊,和半蹲著身體的楚留香大眼瞪小眼中,被這麼一打斷,原本想說的話也吞了回去。

  他比他們倆還緊張一點,「姐姐你怎麼出來了!」

  「當然是來找你啊。」謝泠笑了笑。

  「我……」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站起身來的楚留香,「……不是找他嗎?」

  楚留香站在樹下,雖然沒有動,但眼神一直是落在她身上的。

  他這個模樣讓謝泠想起自己在半醒不醒的狀態裡聽到的那幾句安慰,她當時想的是,這太不從容了,真不像他啊。

  原來並不是錯覺。

  「我是要去謝謝他來著。」她伸手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你們先去玩吧,我一會兒就回去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語氣很堅持的關係,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在對視了一眼後都轉身走了,謝星也跟了上去。

  池邊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謝泠覺得這樣隔著一段距離望著很傻,乾脆走上前去。

  「怎麼不多休息會兒?」他說。

  「這個時辰也睡不著。」她誠實道,「正好要來謝謝你。」

  楚留香幾乎愣住,「……你是因為我才遇到這破事的,沒什麼好謝的。」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盯著他的眼睛,「我也知道不管是誰因為你遇到這種事你都不會置之不理。」

  「……阿泠。」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在喚了這一聲後又什麼都沒說出口。

  謝泠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覺得對不住我,不過你也不用為此介懷,反正這種情況我猜想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楚留香的表情證明了她這句話並未說錯。

  「就這回來說,其實我也沒有受到什麼實質傷害。」她非常冷靜地陳述著自己的想法,「而且講到底,也不全是你的責任,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種狀態裡的人終歸是我自己。」

  楚留香像是猜到了她打算說什麼一樣,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只聽她停頓了片刻後又緩緩道:「我大概是個……很膽小的人罷,所以以前連讓阿星入江湖都不敢,但不管怎樣,遇到你這樣的師父,也是他運氣好。」

  「我也知道,能教他的你都已經教了。」

  「在這件事上,我真的很感激你。」

  「不,應該說你幫過我的每一件事,我都很感激。」

  「劫持我的人說,你在這個地方停留太久了。」

  「我這個人很容易得意忘形,我很怕再久一點的話——」她說到這裡終於低下了頭,像是在隱藏什麼,「……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他們倆離得這麼近,他都能聞到她頭髮上的清淡香氣,比這園子裡的臘梅更沁人心脾。

  她分明低著頭叫他看不清表情,但楚留香又沒來由地覺得,她像是又快要哭了。

  良久,他才終於伸出手,像認識以來他常做的那樣,摸了一下她的發頂,「我知道了。」

  她把話說得毫無條理沒頭沒尾,大概也是知道他一定會聽懂。

  可是聽到這句「我知道了」的瞬間,她還是非常難過。

  楚留香的手還停留在她發頂,她也挺直著脊背沒有動。

  在又一陣寒風呼嘯而過的時候,他才又聽到她低聲開口:「謝謝你。」

  那尾音顫抖,仿佛也在顫動著他的心。


第54章

  楚留香尋到胡鐵花說的那家客棧時他正與三個姑娘一起談天喝酒。

  下酒菜應當是宋甜兒借了客棧的廚房炒的,香味很是熟悉,是他從前吃慣的口味。

  胡鐵花見他皺著眉,還以為謝泠出了什麼事,試探性地問了一聲,「那位謝姑娘沒事吧?」

  「沒事。」他走到他們邊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受了點驚嚇,休息兩日就好。」

  李紅袖撫著胸口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你昨晚那模樣可真是嚇死我了。」

  這話說得委實直白了一些,惹得宋甜兒和蘇蓉蓉都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可楚留香卻沒什麼反應,只悶掉了那杯酒。

  「哎,那個西門神醫的兒子脾氣可真是壞,明明也不是沒見過我,我說要進去等你他居然還不讓。」

  聽到胡鐵花這麼說,楚留香頓時更不是滋味了,「他那是對我有意見,所以也跟著不想招待我的朋友。」

  「他對你有什麼意見?」胡鐵花下意識地問,但話音剛落,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一時訕訕,「……好吧,對你有意見也是正常的。」

  楚留香情緒不高,這頓酒自然也愉快不起來,姑娘們酒量不如他倆,喝到一半就去休息了,走之前蘇蓉蓉問他,「那你到底何時回家?」

  他愣了愣,隨即搖搖頭,「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得去金陵一趟。」

  胡鐵花不解:「什麼事?」

  「補救的事。」他歎了一口氣,「辦完那件事我就會回家。」

  得到了一個明確的承諾,三個姑娘也歡歡喜喜回房間去了。

  沒有她們在場,胡鐵花說話就更沒有什麼顧忌了,他其實相當痛心疾首,楚留香和他到底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所以最開始的時候該提醒的他都提醒了,楚留香的態度也很明確,哪知道最後還是成了這樣。

  事實上再與他坐在一起喝酒,楚留香也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一頓酒,就差沒苦笑了,「倒是全被你說中了。」

  雖然看得出他此刻的鬱悶,但胡鐵花還是一點沒客氣,「我不信你自己就想不到。」

  「……我是覺得就算有什麼我也能護住她。」他頓了頓,聲音也低了下去,「但你說得對,我同她——到底還是兩個世界的人。」

  從小到大一直都只有女孩子為他黯然神傷的份,這回見他露出這種類似懊惱的表情,胡鐵花的心情還是很複雜的。

  「你還沒說呢,綁她的究竟是誰?」

  「武當的首席弟子。」楚留香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下,「他先前被牽扯到儲位爭奪中去了,太子給了他機會他不珍惜,還想回中原來,但是一路被追殺,才想出這麼個辦法。」

  「……太子?」胡鐵花驚訝極了,「那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之前欠了太子一個人情,所以同儲位爭奪扯上關係的江湖人,都是我幫太子料理善後的,他大概也是因此才覺得我在太子面前會說得上話吧。」

  胡鐵花沒想到這件事背後還能牽扯出這麼多,頓時咋舌,「所以他就綁了謝姑娘?」

  楚留香點頭,語氣中竟帶了一絲懊悔,「我若沒出城去找你,他也沒有下手的機會。」

  「那你剛剛說補救的事又是什麼?」

  「我雖然不會再留在這,但有心人認真打聽總是能打聽出一點的,我怕我走了,她那裡仍然不得安生。」七八杯酒下肚,楚留香腦海裡又浮現出謝泠垂著頭跟自己道謝的場景,他搖了搖頭,試圖不再去想,卻沒什麼用。

  「你說要去金陵——」

  「是。」他應了下來,「我去找太子幫這個忙。」

  胡鐵花雖然已經想到大概是這樣,但聽他真的說出來還是下意識地反問道:「那你豈不是又要欠他一個人情?!」

  楚留香是最厭惡條條框框束縛的人,但同時也是個信守諾言的人,若是再欠太子這麼大一個人情,日後太子要是逼著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他八成還是會為了這個人情應下來。

  見他表情凝重,楚留香扯了扯嘴角讓他放寬心,「太子不是會借此對我進行要脅的人。」

  「皇家的人,心眼怎麼可能少?」胡鐵花不信。

  「他心眼是不少,但全是用在正途上的。」楚留香相信自己的判斷,「不過就算是這樣也還不夠。」

  「……還不夠?!」

  這回他卻沒再說下去,只是仰起頭喝完了最後一杯酒。

  胡鐵花連歎氣都歎不出了,「……要是多做一點能讓你覺得少對不住她一點,也好吧。」

  「……不是。」他搖搖頭,「我不是為了少對不住她一點。」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搞不懂你。」胡鐵花頭大得很,「總之你想做就做吧,不過我說真的,你也把她救回來了,以後離她遠遠的就行了就是對她最好了。」

  「我知道。」他站起身來,將桌上盤子內最後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裡,背對著友人揮了揮手,「我去找個人。」

  胡鐵花坐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沒來由地有些心疼這位老友。

  他覺得若是他說自己是世上第二瞭解楚留香的人,那就算是姬冰雁也只敢說與他並列第二。

  正是因為瞭解,他才清楚地感受到了楚留香此刻的失落。

  那個「老臭蟲居然也會為了個姑娘失落」的新奇勁兒過去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歎息。

  謝泠是個好姑娘,楚留香會喜歡上她沒什麼好奇怪的,只可惜這兩人是真的不合適。

  他可以想像楚留香為她神傷,卻如何都不能想像楚留香停下他的腳步與她真正地在一起一生一世。

  這樣的姑娘,不給她一生一世,那還是不要招惹。

  楚留香是回去找冷血的。

  他雖然已經有了去金陵讓太子派人暗中看顧著合芳齋的打算,但仍然無法放心離開。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謝泠現如今最缺的不是別人的保護,而是自保的能力。

  這個想法並不是一朝一夕得來的,而是這小半年來他一直在認真考慮的事,雖然謝泠現在已經十八歲了,從學武的角度來說,是有點晚的,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補救。

  他在合芳齋住著的這小半年裡,給她設計了一套循序漸進的掌法,因為考慮到謝泠的骨頭都已完全長開的關係,設計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在調整裡頭的一些招式,前幾日才總算真正完成。

  原本是想著大年初一是她生辰,等入了夜交給她的,結果發生了被劫持的事,便拖到現在都沒能交成。

  但這原本就是他打算送她的禮物,現在就算她希望他走,他也還是得把這個給她。

  只是必須借冷血的手了。

  也有過一瞬間的猶豫,怕她因此感激冷血進而喜歡上他,但轉念一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大概比知道是自己送的而後一直念著自己要好吧。

  畢竟她想要的是平靜安穩的生活。

  另一邊謝星從被謝泠從池邊支開後便沒再見到過楚留香,問了謝泠,她也只搖搖頭表示不清楚他的去向。

  當晚他睡不著,便偷偷溜到了以前楚留香教自己拆招的假山後面,楚留香自然是不在的,西門吹雪卻是在那等著他。

  「你來等盜帥?」

  他扭過頭去,「不是。」

  西門吹雪的表情很是不悅,「那這麼晚了你出來幹什麼?」

  「……我睡不著還不行嗎。」他滿腦子都是之前被打斷的對話,同西門吹雪說話時語氣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又怎麼會在這?」

  「我想看他今夜來不來。」他用的是來,而非回,這裡面的區別謝星大概一時注意不到,但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不過他們倆大眼瞪小眼瞪到了將近丑時,楚留香也沒有出現。

  見謝星快要睡著,西門吹雪拿手肘碰了碰他,「回去吧。」

  再過一個時辰都已是西門吹雪平日裡起來練劍的時間了,他們倆也清楚,楚留香是不會來了。

  謝星滿腹的疑問和委屈得不到紓解,心情更糟了,回了房間後埋頭就睡。

  西門吹雪雖然沒這麼誇張,但也相當不爽,謝星去睡覺後他還在廊下又站了會兒。

  然後他就看見了從冷血的房間裡推門而出的楚留香。

  楚留香也很驚訝,但沒有開口。

  兩個人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望了對方片刻,最終是西門吹雪先按捺不住走了過去,「你來做什麼?」

  「有件事要拜託冷大人。」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飄向了不遠處謝泠的房間,良久才收回眼神,「西門公子是有話對我說?」

  西門吹雪自然也看到了他方才在望著謝泠的房間,眉皺得更深了,「阿姊和你不合適。」

  「我知道。」他並不辯解,「所以我遵從她的意願。」

  看他那個表情,楚留香就知道,謝泠根本沒把自己與他的對話告知給其他人,但他也不想對著西門吹雪多說,只掃了一眼他從不離身的那柄劍,眯了眯眼,「不過西門公子若是想用你的劍護住她,恐怕還早得很。」

  楚留香不想承認自己說這話根本就是故意的,十來歲的少年經不起刺激,聽到這樣的話,只會更努力壓榨那一身的天賦。

  但他至少可以確定,以西門吹雪的天賦,不出幾年,就能讓整個江湖都為他的劍而讚歎。

  是不是出於私心,他都很想看見這個場面。

  唯一可惜的是,此刻當著這少年的面,他是決計不可能進謝泠房間再瞧她一眼了。

  但他想他還是會記得,他喜歡的這個姑娘,睡著時尤其可愛。

  西門吹雪站在廊下看著他像初見那日一樣飛身躍出自家圍牆,忽然就失了繼續計較這件事的興致。

  他心裡清楚楚留香方才的話究竟是想表達什麼意思,但是他也認為他說得對。

  想讓謝泠不被任何人欺負,於他而言最簡單的方法自然是變強,把讓人稱讚的天賦變成令人敬畏的實力。

  這不就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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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謝泠醒的時候大約是寅時三刻,冬日裡晝短夜長,這個時辰太陽尚未升起,她這兩天睡得夠多了,這會兒醒了便再無睡意。

  床頭擺著楚留香給她找回來的匕首,昨晚躺下後她才發現,上面多了個缺口,應該是楚留香救她的時候給弄出來的。

  這個缺口並不十分影響這柄吹毛斷發匕首的使用,但謝泠還是忍不住用指尖摩挲了那個缺口很久,仿佛心裡也有個差不多的缺口修補不了一般。

  不過她想,這總比碎了要好吧。

  她揉了揉太陽穴,想把在腦海裡盤桓一夜的身影驅逐出去,奈何越是這麼想著越是做不到,最終只能痛苦地翻過身去抱住被子。

  「……這連失戀都算不上吧。」她把頭埋在被子裡,抬起手來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再難受,日子還是要好好過的,何況大過年的,她若是哭喪著臉,估計整個合芳齋都不得安生。

  所以放任自己埋在被子裡發洩了會兒之後,謝泠還是果斷地起床洗漱去了。

  做飯時心裡倒是難得平靜,只是在拿碗碟的時候又習慣性地多拿了楚留香很的份,反應過來後也是哭笑不得,還差點打碎一個碗。

  幸好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在端著東西出廚房後,謝泠已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模樣。

  謝星一臉沒睡夠的樣子趴在那,眉頭緊皺,見到她出來時張了張口,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冷大人和阿雪呢?這麼早就去練劍了嗎?」謝泠問他和陸小鳳。

  「不知道,一早就沒見到。」謝星戳了戳陸小鳳的肩膀,「你有見到嗎?」

  陸小鳳想了想道:「西門好像還在房間裡?」

  「哈?」謝星住過來這麼久,還從沒見他這個時辰都不出房門的,「你確定嗎?」

  「我經過的時候聽到裡面有人在講話啊。」陸小鳳攤了攤手,「應該就是在和冷前輩講話吧。」

  他話音剛落,冷血和西門吹雪也尋過來了,謝星也沒啥說的了,捧起面前的面碗專心吃飯。

  吃飯的過程裡奇跡般地居然沒人再開口,不過比起這個,謝泠更在意的是冷血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似的,吃一口看她一眼,但卻只看著一言不發。

  原本她打算吃完飯後問問他,結果飯吃到一半,就聽到前面傳來了和緩而有節奏的敲門聲。

  等她把帶著終於病好的花滿樓上門來拜年的花溪雲引進門時,冷血已同西門吹雪去練劍了。

  花滿樓病了一場,臉色看著還有些蒼白,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疼,不過和陸小鳳謝星再碰面顯然讓他很開心,聊起來根本沒個完。

  謝泠坐在一旁給花溪雲倒上了茶,兩人閒聊了片刻,花溪雲忽然環顧了一圈,略有些疑惑地問道:「香帥不在?」

  「他走了。」謝泠扯了扯嘴角,「昨天走的,花公子是有事找他嗎?」

  花溪雲搖頭:「只是沒見著他隨口問一句而已。」

  在官場上混到他這種地步的人,察言觀色自然差不了所以哪怕謝泠只簡單說了句他走了,花溪雲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她並不想多談這件事,從而輕巧地揭了過去。

  他來這一趟其實主要是為了帶幼弟出門散一下心,正好又給謝泠帶了她去年曾誇讚過好喝的酒。

  謝泠收到這份生辰加拜年禮的時候相當吃驚,「花公子太客氣了。」

  「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反正是我三弟釀著玩的,難為你喜歡。」

  以他們家的富貴程度,哪怕那位花三公子真的是釀著玩的,用的肯定也是上好的材料,但謝泠又覺得不好意思拒絕花溪雲的好意,便也去裝了幾盒糕點給他。

  「我也沒什麼別的可以給花公子拜年的,還望花公子不要嫌棄。」

  「這城內有多少人這時候想買都買不到,我怎會嫌棄。」他朝她眨了眨眼。

  「那就好啦。」她松了一口氣,扭頭去看正在給花滿樓吹噓自己碰到了傳說中例無虛發的小李飛刀的陸小鳳,少年上躥下跳的樣子頗為神采飛揚,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頭朝她做了個鬼臉。

  他們聊得開心,謝泠自然從善如流地邀請了這對兄弟留下一起吃飯,不過花溪雲在沉吟片刻之後,還是拒絕了,「午間家中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我得回去,下回吧。」

  謝泠與他接觸雖不算多,卻也知道他的性格,能讓他用上很重要這樣的說法,那看來是不回去必讓人覺得失禮,如此,她也不好勉強了,「那便下回吧。」

  被劫持的事才剛過去,她也沒有上街去逛的興致,送走花家兄弟吃過飯後,又無所事事起來。

  也是到了這時候她才有些後悔,不該關鋪這麼久的,如果這會兒要忙著做糕點的話,她大概也不會走到這宅子的每一處都會忍不住想起楚留香了。

  這種狀態太討厭了,但她又清楚,自己一時半會兒還擺脫不了。

  冷血是在結束與西門吹雪的切磋後才看見的她,坐在池子另一邊,一隻腳還點著有些結冰的水面,手托著腮,眼神放空著望著他們的方向。

  雖然清楚她肯定是在發呆,都不一定有看見他,但冷血還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他懷裡還有楚留香昨夜拿過來的那本掌法,他見過楚留香給合芳齋寫的告示,所以一眼便認出了上面的字全是楚留香親手寫的。

  楚留香大概也沒想著要瞞著他,一五一十地與他講了,托他教會謝泠這套掌法,但務必別讓謝泠知道那是他留下的。

  冷血也清楚楚留香這麼做的用意,所以雖然有些為難,卻還是應了下來。只是應了下來之後,要如何去同謝泠說呢?

  她肯定會懷疑自己一個劍客為什麼忽然要教人掌法的吧?

  何況江湖中人都知道,盜帥最厲害的三樣,一是輕功,二是暗器,三就是掌法。

  西門吹雪卻十分不以為然,「掌法厲害的不止他一個。」

  冷血:「……」

  「你只需教會阿姊就成了。」西門吹雪難得多了幾句話,「她對江湖事清楚得不多。」

  不知道為什麼,冷血覺得信他應該沒錯。

  正巧兩人已經練完了劍可以繞過去找謝泠。

  不出西門吹雪所料,謝泠在聽到冷血說要教她一套掌法的時候,雖然非常驚訝,但也只是驚訝。

  「可自保用。」他認真道。

  謝泠的確沒想到別處去,只當他是因為前天的事想從根源上幫自己一個忙,感動是有的,可仍然下意識拒絕,「我……我這個年紀學武也來不及了吧。」

  「不會。」他搖頭,「……是適合你的。」

  西門吹雪雖然不喜歡楚留香,但對楚留香在武學上的造詣還是相當認可的,他相信楚留香特地留下來的東西一定是對謝泠有用的,所以在見到謝泠這個反應後,也開口道:「的確是阿姊可以學的。」

  連未來劍神都這麼說了,她原本只有五分信也能變成八分信。

  正好她也缺一件能讓自己心無旁騖的事幹,想了想後便應了下來,「那就……麻煩冷大人了。」

  學武的確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就的事,加上她毫無基礎,最開始那一步總是比旁人要邁得艱難一些。

  好在楚留香這套掌法本來就是為她設計的,已經為她減輕了很多負擔。

  苦的是冷血,在糾正她動作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碰到她的手,每碰到一次他就忍不住要偷偷去瞥謝泠的表情,怕她不高興。

  但見到她半點不在意的模樣,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他是見過謝泠對著楚留香一個含笑的眼神也能非常不自然地偏過頭去的場景的。

  大約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罷,他忍不住想。

  得知她開始學武,謝星和陸小鳳也十分好奇地來圍觀了一場冷血的現場教學,同陸小鳳不一樣,謝星作為楚留香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哪怕是對著已經被楚留香改動過的一些招式,也是能辨認出來的,更何況裡頭就有當初楚留香和他拆招時用過的一些動作。

  這掌法是到底是誰想教給謝泠的,簡直再明顯不過。

  他問過師父究竟喜不喜歡姐姐,得到的答案也是肯定的,而且從師父為姐姐費心的程度來看,那個答案肯定作不得假。

  可是師父還是走了。

  陸小鳳見他看了一會兒就露出無比鬱悶的表情,有些不解,「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扁扁嘴,揪了一根乾枯的狗尾巴草蹂/躪了一番撒氣。

  「不過話說回來,我以前只知道冷前輩的劍很厲害,沒想到他還會這個啊。」陸小鳳又說。

  謝星真的很想搖著他的肩膀告訴他,這一看就是楚留香讓他教的啊!

  西門吹雪也聽到了陸小鳳這句話,不動聲色地瞥了謝星一眼,兩個人交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便不再去看對方了。

  謝泠一連學了十日才總算堪堪能在冷血手上過個兩招,這還是冷血放水放到只用一隻手的狀態下,這種肉眼望不到頭的差距讓她覺得自己宛如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我可能,真的不適合學武吧。」她捂著臉痛苦感慨。

  但學武也有別的好處,這十日裡她除了做飯吃飯睡覺,幾乎都在練這掌法了,一天下來累得沾床就能睡著,再沒有夜裡忍不住想起被自己一席話說得離開了的那人而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就算是看在這個功效的份上,她覺得自己也得咬咬牙學下去。

  冷血也鼓勵她:「多練就好。」

  他說得這麼認真篤定,搞得謝泠想偷個懶都不好意思,幸好後來手臂和手腕都習慣了這種練習強度,如最開始那兩天那種痛得抬不起來的感覺也沒再出現了。

  有這麼一件耗費心神的事要做,時間走得似乎格外快,轉眼就到了上元。

  上元是個大節,揚州城內的張燈結綵程度甚至比過年前還厲害一些,原因很簡單,因為上元也是一年一度的花燈會。

  賞花燈的地方離合芳齋不遠,謝星和陸小鳳便琢磨著要出去玩,他們倆整個過年期間就沒怎麼出過門,謝泠自然相當支持,「去唄,阿雪去不去?」

  西門吹雪不可置否地看了看她,「阿姊去嗎?」

  這意思難道是她去的話他就去?

  原本謝泠還懶得動彈,但聽他這麼問了之後,當即應了下來,「我也去吧。」

  「好!」陸小鳳非常開心,「姐姐我帶你去吃城樓邊上的糖炒栗子!」

  「好好好。」她任由陸小鳳拉著自己的手,轉頭去看西門吹雪,伸出了另一隻手,「阿雪一起吧?」

  西門吹雪點了頭,「好。」

  他們全都過去,自然不好留冷血一個在合芳齋呆著。

  雖然謝泠覺得以冷血的性格可能不會喜歡這種場合,但她還是問了一聲,「那冷大人要不要也一起去?」

  冷血遲疑了一瞬,而後飛快地點頭,「好。」

  謝泠是去過上元花燈會的,不過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她耐不住謝星的央求,帶著他去了一回,只可惜沒什麼錢,看中的小吃買了也只嘗一口就全給謝星了。

  好在現在已經沒有錢財上的憂慮了。

  不過花燈會到底還是太過熱鬧,幾乎能用萬人空巷形容了,謝泠有些擔心他們一行人會走散。

  事實證明她擔心得一點不錯,一路行至城樓腳下時,陸小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了,謝泠踮著腳望了好一會兒也找不到他。

  謝星見她一臉的擔憂,安慰道:「他最熟悉這一塊啦姐姐不用擔心的,最多逛完了他自己回去。」

  話音剛落後頭又湧過來好一堆人,謝泠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住謝星的手,「小心!」

  那些人應該是準備上城樓去占位子看花燈會最後的焰火的,所以一個個都拼命往前擠,再回頭的時候謝泠已經連西門吹雪和冷血的身影都找不著了。

  謝星長呼一口氣,口中盡是抱怨,「焰火在哪裡不能看啊,非要這麼多人擠在上面嗎?」

  「好啦,你以前還不是吵著要上去。」謝泠抓緊了他的手,「別鬆開啊,連你都走散的話,我可白出來了。」

  幸運的是,在七彎八拐地找到了陸小鳳所說的那個糖炒栗子攤子後,他們果然在那邊見到了因為跑得太快而最早走散的陸小鳳。

  陸小鳳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卻已跟那個老大爺要了一斤的糖炒栗子,見她來了連忙撲過來,「姐姐姐姐!快來幫我給錢!」

  謝泠沒好氣地從荷包裡數了錢出來,接過那一紙包的栗子,嘗了一個,果真十分香甜。

  「好吃吧!」陸小鳳獻寶似的仰著臉看她。

  「好吃,當然好吃。」她剝了一個扔到他嘴裡。

  這孩子吃東西的時候像只小松鼠,可愛得過分,一邊吃一邊問她,「西門和冷前輩也走散了嗎?」

  「是啊,人太多了。」謝泠歎了一口氣,「等會兒只會更多,估計很難找到他們了。」

  「沒事啦,到點了他們肯定也會回去的。」陸小鳳一口一個栗子吃得飛快,剝殼的間隙裡還抬頭看了看頂上的城樓,「姐姐要不要上去看焰火?」

  謝泠敬謝不敏地擺手,「人這麼多,我算了吧。」

  「那我們就沿著護城河走吧。」謝星提了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建議。

  護城河邊全是各色的花燈,每一個都精緻非常,還有賣那種往河裡放的蓮燈的攤販在邊上叫賣,謝泠一路被叫住了好幾次,最後實在是不耐煩了才買了一個。

  那個笑眯眯的老婆婆大概見她是個姑娘,收完錢後還與她說,「年輕的姑娘們每年都來買了蓮燈,寫上心上人的名字再放到河裡去,以求下次花燈會能同心上人同游,姑娘不妨一試。」

  謝泠才不信這種封建迷信,但看著一群姑娘蹲在河邊眼巴巴地望著隨著水流飄遠的蓮燈,一時也有些感慨。

  「姐姐要寫誰的名字嗎?」見她拿著蓮燈一直沒有動作,陸小鳳開口問了一聲。

  她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寫了吧,我去放了它。」

  大概是太不虔誠,她這盞燈漂了不一會兒就被風給吹得翻掉了,蠟燭沉進水裡,微弱的光芒瞬間熄滅,匿於黑暗。

  謝星目瞪口呆,「……這也太不靈了!」

  她攤了攤手,「反正沒寫誰的名字,無所謂啦。」

  說完這句她就聽到邊上傳來一聲笑,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披著狐裘的男人正掩著嘴,察覺到她目光,也投過來一個善意的眼神。

  謝泠不認識這人,也沒有搭話的興致,站起來拉著兩個弟弟的手便走了。

  放焰火的時辰即將來臨,沒能擠上城樓的人也熄了上去的心,安安靜靜地站在河邊賞燈談天。

  他們三個一人一根糖葫蘆咬著,站在一盞碩大的玉兔花燈前等著焰火。

  焰火升空的聲音很響,但在天幕上綻開時也是真的美,謝泠仰著頭看著那彩色的光暈,恍惚間好像聽到身後有人喊了自己一聲,「謝姑娘!」

  雖不確定是不是錯覺,但她還是回過了頭。

  隔著三丈左右的距離,冷血正站在那。

  她嘴裡還咬著最後一個糖葫蘆,沒法開口,只好先笑了笑,揚起手臂朝著他揮了一下。

  焰火在空中盛放,玉兔花燈亦在她身後散發出明亮的光芒。

  而她鼓著半邊臉笑起來的模樣,大約比焰火和花燈更燦爛。

  「你笑個什麼?你費心討好的姑娘可不是在看你。」已經跑回河對岸的狐裘青年對竹馬的表情十分費解。

  而拿著摺扇的楚留香只是搖了搖頭,「走吧。」

  「你就不想巧遇一下?」

  「哪來那麼巧。」楚留香嗤笑一聲,「行了,你要我來我也來了,人你也見到了,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楚留香:要是寫了我的名字肯定不會被吹翻


第56章

  西門吹雪和冷血並未走散,五個人趕在花燈會的尾巴會合到一起後,謝泠總算松了一口氣。

  趁著這兩個人還沒從人潮中擠過來,她迅速轉過身去又買了兩根糖葫蘆。

  「這個好吃。」

  西門吹雪毫不猶豫地接過來咬了一口,雖然表情依然冷淡得很,但好歹眉頭不皺了;冷血就比較糾結,拿在手裡不知要如何處理,他還真不太喜歡吃這種小吃,但看著謝泠遞過來時也咬著一根,唇邊還沾上了紅色的糖屑,鬼使神差般的就接了過來。

  「冷前輩你不喜歡吃的話你這根給我好不好?」陸小鳳見他不動,立刻湊過去,想再啃一根。

  冷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謝泠,遞了過去給陸小鳳,「你吃。」

  「原來冷大人不喜歡糖葫蘆啊。」謝泠艱難地吞掉嘴裡那半顆山楂,「那吃不吃栗子?」

  「不、不用了。」冷血搖頭。

  「好吧,那我們看完焰火就回去?」

  三個少年對此都沒有異議,「好。」

  只可惜回去路上照樣擠得可怕,原本一刻鐘的路程硬是走了快半個時辰,到合芳齋後謝泠累得連洗澡水都不想去燒,倚在軟椅上完全不想動。

  因為從明日開始要繼續營業,在把三個少年打發去睡覺後,謝泠又出去了一趟把門外那張貼了半月有餘的告示給揭下來。

  這半個月來下過好幾場雨,告示上的墨蹟也氤氳開了不少。

  謝泠想起當日楚留香挽袖提筆行雲流水地幫自己寫下這張告示時的場景,又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但人是她自己推開的,現在再難受也得受著。

  重新開張的第一天生意好得謝泠目瞪口呆,連阿芝從家裡帶來的炒瓜子都放在那沒來得及嗑幾個。

  銀子畢竟使人快樂,這樣的好生意很大程度上治癒了她的心情。

  陸小鳳的心情也很好,因為葉開寫了一封信跟他說過幾日會路過揚州,到時候會來看他。

  謝泠看他那個活蹦亂跳的樣子,忍不住開玩笑道:「我看連江大俠說要來看你你都不會這麼開心吧?」

  「那當然啦我早就不想看他了!」提到自己的師父,他滿臉都是親昵的嫌棄,「而且他也說養了我這麼多年,已經不覺得我可愛了!」

  雖然知道這就是這對師徒的相處方式,但謝泠還是忍不住申明自己的觀點,「你怎麼會不可愛,你最可愛啦。」

  「還是姐姐好!」

  謝泠點點頭,「嗯,那我和你的葉大哥誰更好?」

  這真是個靈魂拷問,陸小鳳抓著頭髮想了好一會兒,「……也還是姐姐好!」

  見他表情這麼糾結,謝泠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好啦,跟你開玩笑呢,我知道你最是崇敬他,對了,葉公子又說大概什麼時候到嗎?」

  「二月初。」陸小鳳答得飛快。

  二月初幾乎是近在眼前了。

  葉開是在初五的時候到的,出乎謝泠意料的是,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來的,還帶了一位姑娘,從兩人說話的神態動作裡,謝泠就猜到了這位漂亮的姑娘應該就是他物件。

  她覺得這麼好看的兩個人站在一起相當賞心悅目,但陸小鳳卻傻了眼,「原來葉大哥有心上人了啊?」

  這其實是一句有些無禮的話,但他長得可愛,就連那位丁姑娘聽了也沒生氣,反而朝他笑了笑,「你就是陸小鳳吧?你葉大哥和我提過你好多次了。」

  「真的嗎!」

  「當然。」丁靈琳眨了眨眼,「所以我才想跟他一起來見你呀。」

  漂亮姐姐的溫柔態度讓他立馬把算盤落空的不快給忘了,沒半天就非常狗腿地跟在人家身後一口一個丁姐姐了,謝泠簡直沒眼看。

  就連葉開都忍不住開口讓他別太纏人,「你丁姐姐還有身孕呢。」

  話音剛落,謝泠就看見原本還在和陸小鳳講笑話的丁靈琳臉瞬間紅了,她長得白皙非常,一點點紅都再明顯不過,更不要說紅到這個程度。

  「天啊!」陸小鳳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繞著丁靈琳走了一圈才停下,「可是丁姐姐看上去好瘦!」

  葉開笑了笑,「也是來的路上才發現的,正好江南又是養人的好地方,我們便決定在這住個一兩年。」

  「原來如此。」謝泠能瞧見他臉上肉眼可見的歡喜,又補上一句,「恭喜兩位。」

  丁靈琳雖然有點害羞,但到底是個性子爽利的姑娘,在聽到她這麼說之後,連忙回了一個笑容,「謝謝謝姑娘,對了,正好謝姑娘你在揚州住了十幾年,知不知道附近有什麼好一點的宅子可以買的?」

  這方面的事,謝泠倒還真的沒注意過,但合芳齋有阿芝這個包打聽,第二日就幫他們夫婦給打聽明白了。

  街尾恰好又一戶人家要遷居去蘇州,正打算賣掉宅子呢,只是離他們去蘇州還有一個月,宅子暫時還收拾不出來。

  這便好辦多了,反正合芳齋後頭地方大得很,借他們夫婦住上一個月也不妨事。

  丁靈琳覺得不好意思,說要不還是住客棧吧?

  陸小鳳連忙阻止她,「客棧來來往往,太不安靜了,丁姐姐既然有身孕,肯定是要好好休息的!」

  「哪那麼嬌氣了。」丁靈琳失笑。

  謝泠也覺得陸小鳳說得有道理,「丁姑娘不用客氣的,在客棧畢竟諸多不便,還是這裡安靜一些。」

  她說得這麼誠懇,加上丁靈琳原本就一路奔波過來需要個能真正好好休息的地方,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得知要買宅子的就是鼎鼎有名的小李飛刀傳人後,阿芝也驚了,「掌櫃的你也太厲害了?居然認識這麼多有名的俠客?!」

  謝泠呵呵笑了一聲,心想你那是不知道被你天天喊小祖宗的陸小鳳以後會有多有名,絕對不亞於你偶像好嗎。

  住下後的第三日,葉開忽然在吃晚飯的時候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謝姑娘之前是否有得罪過什麼人?」

  謝泠:???

  見她表情迷茫,葉開便解釋了一下,「先前我一直以為是我的錯覺,但今日回來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合芳齋的圍牆上有個人,但他閃得太快,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有惡意,故而沒有發飛刀。」

  「……我好像也沒得罪什麼人吧,難道又是……」

  「又是什麼?」

  「一個多月前,我曾經被一個人劫持過。」講到這件事她就不可避免地要想起楚留香,忍不住垂下眸,「是沖著……楚留香來的,不過他現在已經走了,照理說想找他的人應該也……」

  丁靈琳聽到她這麼說,非常驚訝,「楚留香?」

  謝泠點點頭,「嗯,楚留香。」

  葉開沉吟了片刻,「這樣啊,我是從來的那日起就發現這宅子裡不止有你們幾個的氣息,雖然非常隱蔽。」

  他說到這裡,坐在謝泠對面的冷血忽然動作一頓,皺著眉道,「……他們沒有惡意。」

  謝泠驚呆了,敢情冷血也知道?!

  事實上冷血不僅知道,還和他們接觸過。

  原因無他,那群人就是他現在名義上的手下,是太子派過來的,說是要還一個人的人情,所以隱藏在合芳齋附近護著謝泠的安全,但不會出來打擾她的生活,太子還說這群人是任他差遣的,儘管用。

  雖然太子傳來的口信沒說到底是還誰的人情,但能讓太子做出這種舉措的,除了楚留香還能有誰。

  這一個月內,冷血每次看見謝泠神思不屬的模樣就猶豫著想告訴她,楚留香是很喜歡你的,他為你做了很多事。

  但楚留香走之前又誠懇地請求過他不要告訴謝泠,簡直難辦極了。

  「……是冷大人的人嗎?」葉開聯想到他的身份,這麼問道。

  「算是。」冷血抬眼看了看還在驚訝中的謝泠,但是在謝泠看過來的時候又飛快移開了眼。

  謝泠自然是信任他的,聽到他說那些人沒有惡意其實就已經放下心了,「原來如此。」

  葉開見狀也松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這件事不被提起倒還好,現在被發現了,冷血就更後悔當時答應了楚留香什麼都不告訴謝泠。

  西門吹雪也察覺到了他狀態浮躁,在只有他們倆在的時候問他怎麼了。

  冷血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煩惱說了出來,他沒指望西門吹雪能幫他出什麼主意,只是純粹忍得難受,尤其是他還經常能見到謝泠坐在池邊發呆的模樣。

  西門吹雪雖然和楚留香的出發點不太一樣,但聽完後也十分堅持,「不能讓阿姊知道。」

  「可是——」她喜歡楚留香啊。

  「沒什麼可是。」西門吹雪皺著眉道,「她知道了只會更難受,你想看她更難受嗎?」

  ……當然不想。

  「而且你還喜歡她。」

  他這話說得太直接,冷血差點聯手裡的劍都沒拿穩,想反駁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話。

  少年連看過來的眼神都是無比篤定的,「盜帥已走。」

  這是鼓勵他別想太多,喜歡就追求呢。

  可日日教她掌法的冷血卻清楚得很,謝泠待他同待葉開夫婦是一點區別都沒有的,是朋友,可也只是朋友。

  葉開既然要在這住一個月,最開心的自然是陸小鳳。

  這天傍晚他又纏著人家想再見識一回小李飛刀,葉開應允了,但這回沒放水,動作速度都快到他完全看不清,更不要說去碰到了。

  看明白他們之間真正的差距也沒讓陸小鳳洩氣,反而更興奮了:「葉大哥真的太厲害了吧!」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等你能看清楚我是如何出刀的,自然也能夾住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真要看清楚他是如何出刀也絕非易事。

  所以陸小鳳連吃飯時都在念叨,念叨到最後又湊過去問他:「那葉大哥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是把飛刀放在哪裡的?」

  謝星聞言翻了個白眼,「你連這都看不清?」

  這下驚訝的倒成葉開了,「你看得清?」

  「也……也不能說是完全看得清。」謝星皺了皺眉,「我也看不清你是怎麼出刀的。」

  「你這個年紀,能看到他是把刀放在哪裡的,已經很不容易了。」丁靈琳笑了一聲。

  「是很不容易。」葉開也稱讚他。

  謝星原本一直對他沒什麼好臉色,現在得知人家連老婆都有了還恩愛無比,心裡也是很尷尬的,但一時半會兒要他轉變成陸小鳳那樣的迷弟,又有點難,不過聽到對方誇自己,還是非常滿足的。

  「天啊你居然看得清楚?你不要騙我啊!」陸小鳳還有點不太相信。

  「我騙你幹什麼?!」被他這麼懷疑,謝星自然不開心,想都沒想就一個箭步沖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葉開的衣袖內摸出了一把飛刀,洋洋得意地朝陸小鳳揮了一揮,「看到了嗎?」

  陸小鳳知道他在輕功上的天賦比自己好,卻沒想到眼力也這麼好,頓時愣住。

  其實不說他了,連葉開本人都有點被謝星方才那一瞬的動作給驚到,「……有沒有人教過你?」

  「……有。」謝星承認得乾脆,但沒說是誰。

  知道內情的謝泠見狀連忙插了一句,「先吃飯吧。」

  說完後又覺得自己好想有點反應過度了,以葉開的聰明程度,原本哪怕沒想到那人身上去,在她說完後估計也想到了。

  幸好葉開只是看了看她,沒再開口。

  他們夫婦搬走後,為了感謝謝泠之前的照拂,還請合芳齋一行人去對面的天香樓吃了一頓飯。

  天氣漸熱,丁靈琳的肚子也逐漸顯懷了。

  陸小鳳整天用一種好奇又期待的眼神盯著,惹得丁靈琳還開玩笑道,「我要是生了個女孩,就把她嫁給你怎樣?」

  他連連搖頭,「不要!我不要丁姐姐當丈母娘!你是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陸小鳳:我的拉郎配之心死了!

  西門吹雪:哦,我還沒有。


第57章

  丁靈琳的預產期在九月底。

  因為兩座宅子離得近的緣故,謝泠閑來無事時會過去給她做點她喜歡吃的,孕婦都好酸辣,正好讓她這個為了遷就弟弟的口味很少吃辣的人一道解解饞。丁靈琳也因此非常感激她,兩人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偶爾謝泠也會見到她同葉開撒嬌的場面,像是把性格裡的任性給放到了最大,但葉開從來不惱。

  謝泠幾乎每次過去都能被塞一嘴的狗糧。

  丁靈琳大概是從葉開那裡知道了楚留香曾經在合芳齋住過一段時間的事,還問過她楚留香究竟是不是和江湖傳聞裡一樣風流倜儻踏月留香。

  這問題于謝泠而言好像還真不怎麼好回答,想了很久也只能遲疑著道:「也還好吧,但他真的是個好人。」

  「好人算個什麼形容。」丁靈琳笑得停不下來。

  「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啊。」她扯了扯嘴角,笑容頗有幾分落寞,「我說真的。」

  謝泠自認不是在應付她,而是在說實話。

  事實上這大半年來,她想起楚留香的次數是有變少的,本以為這種連失戀都算不上的失落早晚也會徹底痊癒,但在這個向別人描述他的瞬間,她還是久違地覺得胸口堵得發疼。

  她是真的覺得楚留香是個特別好的人,但他們倆也是真的差太遠了。

  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丁靈琳果斷地換了個話題,同她說起了想給孩子做衣服的事,謝泠在這個上面就真的是兩眼一黑毫無天賦點,但是也真的很想給好友的孩子準備點什麼。

  故而回到合芳齋後她還在糾結,還問了一下謝星和陸小鳳這兩個人小鬼大的,「你們說,等丁姐姐的孩子出生了,我該送點什麼好呢?」

  陸小鳳想了想,「……長命鎖?」

  「這個不能親手做啊。」她歎了一聲,「算了我再想想吧。」

  謝星沒說話,不過聽了之後卻自己琢磨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對葉開表達一下歉意的辦法。

  於是他當晚睡前就跑去陸小鳳房間和他商量,「你說我去買一塊玉然後自己刻個字給葉大哥的孩子怎麼樣啊?」

  陸小鳳還記著他以前對葉開的橫眉冷眼呢,不過聽到謝星這麼說,重點已經不在這裡了,「……你有錢買玉?!」

  錢他是有的,從小到大謝泠就沒有虧待過他,更不要說這兩年日子過得這麼好,給的零花也多多了,但他平日裡也沒有什麼別的愛好,還嫌棄外頭小攤販賣的東西不如謝泠做的好吃,錢還真存了不少。

  拿出來數了一數,買一塊玉還是綽綽有餘的。

  陸小鳳看見他拿出這麼一大筆私房錢也有點傻眼,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那倒挺好的,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謝星:「什麼問題?」

  「你的字寫得不好看啊,刻就更難看了吧?」

  「……你想打架可以直說。」

  「我是在認真給你建議好不好!」陸小鳳朝著左邊的方向努努嘴,「我覺得你最好讓西門幫你寫一下你想刻的字,然後拿著他寫的照著刻,不然送出去太丟人了。」

  謝星:「……」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字跟西門吹雪的比起來的確是天差地別,雖然裡面有他無心向學的原因,但一想到西門吹雪從小到大好像也執著於劍這件事,謝星頓時覺得輸了。

  不過現在練起來也來不太及,採取陸小鳳的建議才是上策。

  在彆扭著求西門吹雪幫了這個忙之後,謝星便找了一個學堂裡的休沐日拉著陸小鳳去了關街的古玩店。

  在這種算得上「旁門左道」的東西上,陸小鳳總是比他有經驗多了的,兩個人在古玩玉器店裡淘了好久,東挑西撿,哪塊都有不滿意的地方。

  古玩店的掌櫃以為就是倆買不起的調皮孩子,好幾次想揮手趕人,最後還是謝星亮出了錢袋才作罷。

  「兩位小公子究竟是想要哪種玉?」

  「送小孩兒的。」陸小鳳回了一句。

  他自己也就是個半大的少年,但是說這話卻仿佛天經地義一絲違和都沒有。

  「送小孩的,還是平安扣合適一些?」掌櫃的給了個建議。

  謝星卻擺擺手,「平安扣不好刻字。」

  「這位小公子是要在玉器上刻字?」掌櫃的十分驚訝,「這恐怕……」

  「這你不用管,我自會解決。」謝星打斷他,「你們這就沒有好一點的玉了嗎?!」

  有當然是有的,只是這麼大的古玩玉器店,擺在客人可以碰到地方的,自然不是什麼珍貴的物件,先前掌櫃的以為他們是鬧著玩根本買不起,才什麼都沒說一直在邊上看著,現在得知他們倆是真的要買也有錢買,才稍微擺正了一點態度,拿出了品相好的玉來。

  最終陸小鳳幫他選了一塊形狀還算圓潤的玉玨,上面也有容他刻字的地方,而且玉質通透,一看就很是養人,只是價格自然也高。

  謝星付錢的時候非常肉疼,但想到這塊玉玨也有賠禮道歉的意思,還是咬咬牙爽快地付了。

  幸好在這之前陸小鳳已經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和掌櫃的砍了一番價,否則謝星攢下來的錢到底能不能買下它還是個問題。

  解決一件大事,兩人的心情都很好,鑒於謝星剛出了一筆打錢,陸小鳳主動提出來要請他吃糖畫。

  謝星十分感動,絕不放過狠宰的機會,「那我要最大的鳳凰!」

  「……哇你還想吃我你真是胃口很大。」

  謝星哼了一聲,「你算什麼鳳凰,你頂多是只雞好不好!」

  此時的陸小鳳,尚且不知謝星隨口講出來的這個詞會伴隨自己一輩子,乃至將來在江湖上闖出了名堂後都無法擺脫。

  兩個人各舉了一根鳳凰糖畫慢慢舔著往回走,心情都很是不錯,順便還在路過那個賣糖葫蘆的老伯那的時候停下來給西門吹雪帶了一根。

  就在陸小鳳從腰帶裡摸錢的時候,後頭忽然擠過來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哎呀!王伯也給我拿一串兒!」

  「好嘞。」

  陸小鳳本能地偏頭看了那少年一眼,對方也回了他一個笑容,然而下一刻,那少年就慘叫了起來,「哎喲哎喲哎喲……!」

  謝星神色冷峻地捏著他的手腕,動作迅速地抖了一下他的袖子,只見裡面滑落出一個錢袋,正是他方才在古玩玉器店裡拿出來過的錢袋。

  「偷東西敢偷到我頭上,你膽子不小啊。」謝星眯了眯眼,反手一轉,當即把這少年的手給卸了。

  對方已經疼得快哭出來了,「我都沒能拿走啊,你至於嗎?」

  「喂喂喂,現在是你偷東西被發現好不好啊?」陸小鳳反應過來後也迅速地幫忙一起制住了人,「怎麼還理直氣壯的?」

  事實上這少年在關街上也是個有名的角色了,偷人錢袋幾乎就沒有失手的時候,方才那種境況,連陸小鳳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也就是運氣差得正好撞到了師承盜帥的謝星才會稍一動作就被發現了。

  「你要真偷走了那是你的本事,不過就這點水準,還是別出來丟人了。」謝星鬆開手,嘁了一聲,拿上陸小鳳剛剛買的糖葫蘆,「走吧陸小雞。」

  「……你喊誰呢!」陸小鳳雖然被他氣到,但還是立刻跟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他偷你東西,你就這麼放過他啦?」

  謝星笑得非常雞賊,「誰說我放過他了?」

  言罷他從袖中扯出一個比他自己那個小許多的錢袋,還掂了一掂,「哎,可真是個窮鬼。」

  陸小鳳目瞪口呆:「你什麼時候拿的?!」

  「發現他摸到我錢袋的時候啊。」謝星並不瞞著他,「那個時候他全神貫注地摸著我的錢袋呢,其實他的已經在我手裡了,所以我才說他丟人。」

  這出神入化的動作速度,也是讓陸小鳳自愧不如。

  「不過我拿他的錢袋也只是想給他個教訓,這點錢我才不想要呢。」謝星哼了一聲,加快腳步往合芳齋的方向走去。

  陸小鳳問:「你是打算還還給他?」

  「是啊,還得神不知鬼不覺地還給他,不過還給他之前我得讓他長個記性。」謝星一邊說一邊皺眉,「你說我……是這樣的,你以前跟我說過楚留香偷東西前會先送一封去拿那件東西的信,你說我要不要偷完還回去的時候也留個名字表明我的身份?」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我看你是想被姐姐打死吧。」

  這的確是個難辦的問題,但謝星想了想,還是很想反他師父的道來玩一手,「……那我可以留個假名啊。」

  「你真要留?」

  「你想啊,我留個假名,以後用假名行走江湖,真名繼續上學考科舉,不是兩不耽誤嘛。」謝星停頓了一下,「這樣姐姐也能少生氣一點吧?」

  陸小鳳狐疑地看著他,「你確定嗎?」

  說話間合芳齋已經近在眼前,進門時謝星還又點頭確認了一遍,「就這麼決定了!」

  「那你要用什麼假名?」陸小鳳很好奇。

  他認真想了想,這個假名將來如果在江湖上闖出名頭,楚留香肯定也會知道,所以還是得讓他一眼就看得出這名字背後便是自己。

  那麼他名字裡的這個「星」,就不能去掉了。

  除此之外,謝•很想超過盜帥的叛逆期盜帥徒弟•星認為,這個假名還得能夠體現自己偷東西技術的出神入化。

  既然這普天之下沒有楚留香偷不到的東西……

  「我想好了!」他晃著手裡的錢袋,大聲道:「我就叫司空摘星!」

  陸小鳳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懂了這名字的意思,「盜帥踏月留香,你就要連星星都摘得?」

  門內剛準備關店做飯的謝泠:………………………………

  雖然不聽見這個名字她根本想不起這號人物,但真的聽到了,腦子裡還是會回想出這到底是個什麼人設的啊!

  心好累,我養了十年想讓他考進士做官的弟弟,你現在告訴我他是要當偷王之王的人?!

  他們倆講得熱火朝天,也是才注意到謝泠就站在門邊呢,不過謝星自覺自己已經把最讓她生氣的話在進門前講完了,所以也不是很緊張,還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姐姐,殊不知謝泠在聽到司空摘星這四個字的時候,已經快昏過去了。

  見她臉色這麼難看,陸小鳳也有些惴惴不安,「姐姐怎麼了?」

  謝泠氣得不行,關鍵還沒辦法直接把她在氣什麼給講出來,都不想理他們,哼了一聲直接轉身往廚房去了。

  她現在真的好想紮楚留香小人啊!

  雖然理智上知道這個主要不怪楚留香,但還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楚留香沒有收他當徒弟呢?如果他就那麼平凡普通地長大了呢?

  ……果然還是怪楚留香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泠:我需要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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