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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林家有女名青筠》作者:桃之夭夭夭夭【完結+番外】

第58章

  這天林青筠又是一身俐落又尋常的打扮,帶了人出門去逛外商彙集地,結果十分好運的遇到一艘剛剛靠岸的商船。

  這艘船來自錫蘭,錫蘭的寶石很有名,林青筠試著遣人詢問,他們所帶的貨物裡果然有上好的紅藍寶石和貓眼兒,她便用上用的錦緞和官窯瓷器換了一些。這些東西都是廣州知府送來的,又有那南郡王得知消息後遣人送來的,雖只收了一回,可數量也十分可觀。依著以往的例子,她沒打算將這些東西帶回京城,直接換了當地土儀或與外國商船做交易。

  林青筠一共挑了兩匣子寶石,紅藍盡有,寶石個頭大,顏色濃郁勻淨,十分難得。但這些寶石也罷了,當初出嫁時林如海給的陪嫁裡就有兩匣子寶石,以紅色居多,甚至有好幾個都是鴿子蛋大小,那才是難得的好東西。後來做了親王妃,旁人的孝敬、皇帝皇后的賞賜,她的好東西確實不少。她又買這麼些,大多都是為黛玉準備的,另則,錫蘭的貓眼兒十分出色,特別是這回錫蘭船主帶來的一批是其中精品,比以往她所得的貓眼石高了一個檔次。

  這些貓眼都是金綠貓眼兒,乃是貓眼石中最好的一種。

  她一共要了一匣子貓眼石,皆是蜜黃色,眼線細而窄,隨著光線貓眼兒靈活的張閉,是最上等的貓眼石。她打算用貓眼兒再配些別的珠子,做些手釧做禮分送姊妹們。想了想,又選了一匣子,貓眼兒開線都很好,但顏色不局限于蜜黃,將淡黃綠色、棕黃、綠色,甚至是極白的黃、很白的綠都選了幾顆,這些卻是給安樂準備的。

  回到驛館,習以為常的進門便與徒晏彙報今日收穫。

  「你猜我今兒淘了什麼好東西?」說著將匣子打開放在他面前,裡頭是滿滿一匣子蜜黃貓眼,「這些都是上好的貓眼兒,想必安樂會喜歡,上回她還和我討貓眼兒呢,想要串個手串兒戴。她倒是古怪,貓眼兒裡頭最好的便是蜜黃,我那裡也有好些呢,她卻不要,定要各種顏色選一顆,說串成串子才好看。」

  徒晏撥著匣子裡的貓眼兒笑道:「她的串子早得了。早先她問大姐姐討,偏生大姐姐不喜歡貓眼兒,有也是送人了,她又去尋你,你也沒有。後來她去求母后,說的好不可憐,母后直接端出好些珠子讓她挑。倒是她精怪,特意做了只荷包送給母后,母后直誇她有孝心。也難為她了。」

  安樂的性子是個靜不下來的,怎麼能喜歡乖乖坐著做女紅?所以她的女紅很差,大公主疼她,況她自小就得了那樣的病,便沒強著她做,能給皇后做只荷包也不知費了多大功夫,皇后怎麼可能不清楚。

  林青筠見他神色有些不似以往,便將匣子讓白鷺收了,沒了人才問他。

  徒晏直接遞給她一張紙。

  接來一看,是京中來的消息:「賈政點了學差?」

  原著裡,賈政的差事一直是工部員外郎,唯一一次變動便是點了學差出京,所以她印象很深刻。沒了賈政在家,寶玉就成了脫韁的野馬,再沒人管制他,自此在大觀園裡和姊妹們盡情玩樂作詩,算是最為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那時看書時她就疑惑,依著賈政做官多年都沒挪動過位置,怎麼可能突然點了學差出京呢?

  再往下看,信中出現了一個人——賈元春!

  是了,賈元春乃是後妃之一,年初以來很受寵,又懷了龍嗣,雖然小產,但到底不同。皇帝並未對賈元春有所處置,不是不想,而是太上皇發了話,非但沒能罰,還得安撫。此後,賈元春時常去上陽宮請安,與甄貴太妃來往也較先前時多。要知道甄賈兩家乃系世交老親,可賈元春在最初入宮時可沒與甄貴太妃表現的親近,眼下這一變化怎不惹人多疑。

  「太上皇的意思?」林青筠歎口氣,算是猜出了原由。

  若是賈元春與甄貴太妃親近,甄貴太妃又和太上皇求情,依著太上皇對其的寵愛,與對甄家的看重,為賈政某個外派只是小事。而接到太上皇的話,皇帝便是不願意也不能反對,心裡定是憋屈至極,定是更為迫切的希望將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勳貴們盡數剷除!

  點燃燭火,將紙燒掉,她腦子裡想的卻是賈元春的舉動。

  怨不得徒晏說賈元春聰敏又愚蠢。

  賈元春能在最初入宮時和甄貴太妃保持距離,可見她敏感的意識到皇帝不喜自己與嬪妃與太上皇妃嬪靠近,況且是妃子們聚的太近,會被歸於一黨,容易生事。最初她的低調做的很好,便是皇帝不喜歡她,也挑不出錯兒來,還歎她生錯了地方。可如今她小產了卻與甄貴太妃走動親密,只因知道當初皇帝寵愛她的原因是太上皇,沒了皇嗣,她年紀又大,基本沒了出路,便是她能放棄自己,卻不能放棄整個賈家,她當初進宮便是為著家族,如今賈家已是那樣,她如何能看著家族繼續敗落。

  無奈下,她想到了太上皇。

  太上皇顧念老臣,宮裡宮外都知道,賈元春還有個優勢,她不僅是賈家之女,更是賈代善的孫女,太上皇與賈代善當年也算君臣相得,總有一兩分情誼留下來。這于賈元春而言已足夠了。

  明知皇帝與太上皇緊繃的關係,賈元春此舉無異引鳩止渴。大概、賈元春是被太上皇眼下的安康所蒙蔽了,以為太上皇還有幾年春秋,實則根據書中種種暗示,眼下太上皇的好轉就似「迴光返照」。

  好像距此不久後,保齡侯史鼐簽了外省大員,所以湘雲又去了賈家,且是常住。

  一個賈元春能有如此能量?絕不可能!能做到這一點,並且能得到利益的,唯有太上皇。這還是書中提到的兩人,還有旁的沒提之人不知多少,太上皇大肆提拔老勳貴出生的官員,不僅僅是先前的干預朝政,而像是……向皇帝開戰!

  「想什麼呢?」徒晏見她怔怔的發呆。

  「只是看了紙上消息,想必賈政的外放不是特例,皇上處境怕是不好。」畢竟太上皇只對付皇帝一個,皇帝卻不止要應付太上皇。

  「快九月了。」徒晏感慨一句,突然說:「原本父皇要我年底回京,我卻覺得外頭自在,不如你我明年再回京如何?」

  「你敢違抗聖意?」林青筠嘴上笑著,心裡何嘗不動心。

  「等把廣州事一了,我上摺子向父皇請示。」徒晏倒像是自信十足,顯然是已有盤算。

  林青筠見狀便沒問,只說:「若是不回去,那就不止要打點萬壽節的禮,並著年禮也得早早預備。在外頭洋貨好買,旁的就不方便了,總不能都拿洋貨應付。我得去想想府裡有什麼,這邊採買一些,到時候再從府上添上一些。」

  「還未入九月,早著呢。」

  「確實還早,我慢慢兒辦著。你的事如何了?」如今她算是十分自在,每日都是在外閒逛。

  有回在街上的一家洋貨店裡撞見了南安郡王的一個侍妾。那侍妾大概是在這邊納的,一口官話帶著粵語腔,生得倒是嫵媚風情,正與兩個女人說話。那兩個女人像是辦事的媳婦,打扮的很是不俗,衣裳首飾都像是京中樣式,說的話音也是正宗京中官話。她沒進去,只讓百靈去聽了一耳朵,原來是南安太妃打發來的人,那侍妾是個沒去過京城的,對老太妃派來的人極盡討好。

  當然,百靈不止聽了這些,還聽到那侍妾無意間的一句抱怨。

  南安郡王身邊竟收了個西洋女人,金髮碧眼白皮膚,是某位商船主的妹妹。

  林青筠暗暗吃驚,把這事說給了徒晏聽。

  徒晏也很意外,暗地裡打聽了一下,外頭竟沒有絲毫風聲,亦或是知道的也不說。這種事已不是單純的風流韻事,因彼此不同身份,稍微敏感了些,何況南安郡王手握重兵把持著西海沿子。不知為什麼,林青筠對此事很介懷,想找斯嘉麗打聽一下,都是外國商人,他們內部會有一些流通的消息。可惜勞倫斯的商船貨物早已裝載完畢,夫妻兩人已經隨船一起回國了。

  無奈之下,林青筠便準備如在泉州時一樣,結交一下這裡的外國商眷。

  徒晏見她問起廣州的事兒,微微搖頭:「看上去並無問題。」

  正是沒有問題才棘手,南安王爺能那麼安分?

  這兩日天氣涼爽,徒晏見事情遲遲沒有進展,乾脆丟開手不理,於夜幕降臨後邀請林青筠去逛街。兩人駕輕就熟的換了常服,從行館後門出去,隨行的照例只有白鷺紅綾、高陽李力。

  夜晚的廣州依舊熱鬧,許是心有所慮,徒晏不知不覺就走向港口的方向。

  林青筠不免勸慰:「又不趕時間,不必那麼牽腸掛肚的……」突然一聲驚喜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話。林青筠對法語僅僅局限於幾個口頭詞彙,還是在泉州和一位法國女郎學的,那舌頭打轉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因此她立刻聽出對方是哪國人,並且依著那熟悉的嗓音,猜到了對方身份。果然,當看到一名身著藍緞蕾絲大蓬裙的年輕外國姑娘滿臉揚笑的快步過來,便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露易絲?」

  「王妃殿下晚上好。」露易絲提起裙子行了禮,又見徒晏站在林青筠身邊,穿著氣質都與那些護衛不同,便猜到了對方身份,忙又行了一禮:「親王殿下晚上好。」

  露易絲的漢語是來東方後新學的,懂得很少,發音也很生硬,但她是個熱情美麗的法國姑娘,儘管明知面對的是身份高貴的皇室,卻並沒有露出畏懼瑟縮,依舊是落落大方。這也是當初林青筠喜歡她的原因,露易絲身上擁有法國人的一切優點,熱情開朗、美麗浪漫、嚮往自由,與露易絲聊天是種享受。當然,她們對話只能使用英文,露易絲的家族從事航海貿易,並不單單來東方,早期他們家族一直往來于歐洲諸國,露易絲會好幾國語言,十分的聰敏。

  這時又來了一個年輕男人,體面英俊,在露易絲的介紹下,雙方彼此認識。原來他是露易絲的未婚夫,布魯斯,兩人在年初訂婚,跟著一起來東方體驗不同的人文風情。

  露易絲很體貼,見他們夫妻一起出門,便沒過分打攪,提出了告退。

  林青筠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露易絲,正好有事問你。我聽說有個船主的妹妹跟了這邊的一位王爺,你知道這事嗎?」

  誰知露易絲當即一聲了悟:「麗莎。」

  「誰?」

  露易絲雖不知她問這事做什麼,但想到牽涉一位王爺,而林青筠的丈夫也是王爺,便以為是家族內部事務,於是沒有問。「她的名字是麗莎,麗莎·德·洛林,至少她對外是這麼說的,說她是一位貴族。我認識洛林家族的人,絕對沒有一位麗莎·德·洛林。」末了十分諷刺的補充一句:「除非她是一位未被家族承認的私生女。」

  「我以為她是船主的妹妹?」林青筠眉頭一皺,神色已嚴肅起來。

  露易絲搖頭:「不,不,王妃殿下,她只是與船主認識,或者說,船主馬修先生曾經是她的追求者之一。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自稱是貴族,據說出生在巴黎,其他的並不瞭解。」

  「謝謝你露易絲,如果有她的其他消息請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林青筠鄭重的拜託。

  「當然,我很願意幫忙,我不喜歡麗莎。」露易絲很直白,這個不喜歡有兩個方面,一是那位馬修先生與露易絲家族是競爭關係,二是麗莎的為人很不討喜。

  與露易絲道別,兩人也沒心思繼續閒逛,便回了驛館。徒晏學習英文有段時間了,但林青筠與露易絲對話說的很快,他只連聽帶猜了大概。林青筠將露易絲的話轉述,徒晏也意識到南安郡王供養個外國女人大有內情。

  林青筠一直覺得她忽略了哪裡,關鍵是要弄清麗莎的身份,如果沒有一定的背景,即便搭上了那南郡王又如何?甩了船主馬修,難道不怕惹惱了他?除非麗莎一輩子不打算回國。亦或者,馬修從中也得了好處?

  徒晏突然說:「或許可以接觸一下那個叫馬修的船主。」

  話雖如此,但很不容易,即便製造機會偶遇,如何從對方口中打聽到想要的消息?他們兩個會英文,卻不適合親自出面,其他人又沒個合適的。結果正在發愁呢,第二天露易絲來拜訪,並給她送了一件禮物,令她大為吃驚。

  「槍!」準確來說是燧發槍,木制槍托光澤溫潤沉澱,線條流暢,鍛鐵部件泛著金屬冷光,雕刻有精美花紋。

  林青筠還注意鐵片上刻有一個小小的圓形徽章,正中是朵花,花蕊中是大寫的花體字母「v」。她立刻明白,這應該是家族徽章,但露易絲的姓氏是羅伯特,起首字母並不是v,好像她的未婚夫姓文森。

  露易絲見她盯著家族徽章,有些歉意的說道:「王妃殿下請見諒,這是布魯斯家族定制的□□,槍身都有他們的家族徽章。上回王妃說喜歡小巧的□□,布魯斯正好有一把新的,他願意送給王妃。」說著又不無自豪:「布魯斯家是貴族,他們家可以定制到國內最好的槍,王妃試過就知道我絕對沒有騙你。」

  林青筠拿起槍,微微沉手,一時難免激動。這還是她頭一回摸槍呢。

  「露易絲,我很喜歡,這是一件非常棒的禮物。」林青筠讚歎著,腦中忽而靈光一閃,問她:「露易絲,在你們國家對持槍有管制嗎?」

  露易絲搖頭:「據我所知,大部分歐洲國家都沒有限制,只要你有錢,能買得起槍。當然,一把槍的價格不低,一般人負擔不起,而且好的制槍工匠有限,只有貴族優先享有訂購槍支的權利。」

  所以,歐洲持槍雖沒有限制,但平民依舊無法擁有槍支,即便是商人也僅限於大商人才有錢有門路弄到槍。像露易絲的家族,他們的商船配備有火器,否則無法抵擋大海上神出鬼沒的海盜,能裝配得起一艘遠洋大船的武力,不僅代表其家族有財力,更是在當局有一定的人脈。

  送走露易絲,林青筠帶著心中猜想立刻來到徒晏院中。

  「王爺,你瞧瞧這是什麼。」林青筠將手中的木盒子遞上去。

  徒晏只以為那個法蘭西的姑娘送了什麼漂亮首飾,誰知打開盒子就愣住了,竟是一把□□!徒晏曾見過那些外國商船的船主們配著的槍,因為並未眼前見識過那些槍的威力,因此一直沒太過放在心上,但眼下這把槍明顯不同,做工堪稱精緻。徒晏心癢,當即命人取來□□,對準院中的一棵樹扣動扳機。

  只聽嘭的一聲,隨著一股黑煙,子彈打偏了,擦著樹身邊緣而過。

  「沒有準星。」林青筠見他沒打准,隨口便說了一句。

  徒晏卻是回頭看她,不解問道:「準星是什麼?瞄準的依據?」這話令林青筠不知怎麼解釋,所幸徒晏只以為外國的槍有這種配置,並未起疑,審視著手中的燧發槍感歎的說:「這把槍已是很好了。我在父皇那裡見過,好像是英吉利上貢的,那還是父皇剛登基第三年的時候,比這一把卻是差遠了。這才十年的時間。」

  「沒有火器,如何遠渡重洋。」正是因著海上貿易興起,歐洲蓬勃發展,野心膨脹。歷史上的中國卻與這次機遇失之交臂。

  「射程有多遠?」徒晏問。

  「大概在三十到六十丈吧。」林青筠在心裡換算了一下米和丈的資料。

  徒晏眼睛又是一亮。

  見狀,林青筠半帶揶揄的笑道:「這把燧發槍如何?可入得王爺的眼?送與王爺做重陽節節禮如何?」

  徒晏有些愛不釋手,最後卻說:「我確實喜歡,只是,我打算將這把燧發槍作為萬壽節禮敬上。」

  「也好。」林青筠知道他的意思,並無反對。「險些忘了,我有些話與你說。露易絲說,在他們國家對槍支沒有限制,但不代表人人都能有槍,而且這種最優質的燧發槍,有錢也得有背景門路才能得到制槍大師的訂單。露易絲的未婚夫是貴族,他們家有訂單,你說那位元神秘的麗莎會不會真有貴族有些關係?」

  「你的意思是,南安郡王通過她私購槍支?」若真是如此問題就嚴重了,如果安南王爺訓練出一支配置燧發槍的小隊,雖難以與大軍抗衡,但作為突襲絕對是利器。

  「只是我胡亂猜測。」林青筠並不敢肯定,畢竟就算麗莎本人是貴族,能否有權利得到家族讓出的訂單?畢竟南安王爺想要的可不止是幾把槍,至少也得幾十支。

  「如果他真做了,肯定有痕跡,再者說,想從外國購槍必須得用船,他們肯定會用馬修的船夾帶。」廣州等於是南安王爺的地盤,馬修的船隻要平安抵達,誰都不會查出他的船上有問題。

  有了方向,查起來就容易的多,沒幾天徒晏就查到馬修的船按照行程十天后就會到港。如果猜測是真的,那麼馬修的船上說不清就有燧發槍,而徒晏不願意讓那些槍落在南安王爺手中。

  林青筠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不無擔憂:「馬修的船是遠洋船,船上配備的火器很厲害,能打退海盜,劫船是絕對不行的。再者,你也不知船上是否一定有槍,又有幾支槍。若要到港後查走那些槍,又會驚動南安郡王,所以……」

  「所以還是得按兵不動,讓南安郡王順利的將那些槍帶走。」徒晏無奈又憋屈。

  林青筠沉吟半晌,反問他:「你覺得南安郡王會親自去接那些槍麼?」

  「不會。哪怕外人知道他身邊有個外國女人,但明面兒上卻絕對不能承認,更何況公然一起出現在港口。」徒晏看她一眼,臉上有了笑:「你有什麼主意?」

  「我猜,到時候定然是麗莎去接船,對外稱托了『哥哥』帶著家鄉之物。南安王爺會派人暗中護送,但港口人員混雜,一路往南安王爺行轅也頗有些距離,有很多製造意外的機會。當然,最好的意外是毀掉那些槍,並使南安王爺將怒火轉移到旁人身上。」

  徒晏若有所思。


第59章

  兩天后,徒晏突然吩咐收拾東西,要離開廣州。@樂@文@小@說|

  林青筠一愣:「這麼快就走?不是……」

  不是事情還沒辦完麼?

  「事發時,你我不在這裡最好。」徒晏的話別有暗示。

  見他已有主意,林青筠便不再疑問,吩咐著白鷺幾個將採買之物悉數打理妥當,當天就運往船上,只等明日一早啟程。廣州各大小官員得知消息都聚了過來,徒晏只說此處已經遊賞過,時間不寬裕,只能等以後再來了。底下人都知他年底才回京,又聽聞大船並不是北上,而是繼續南下,便各自猜測王爺是在廣州呆的膩煩了,想趁此次出來的機會多遊賞一些地方。眾人不曾生疑,忙忙打點送行之禮,徒晏只收些尋常土儀,貴重之物都退了回去。

  因時間匆忙,林青筠命人通知了露易絲,等到第二天登船時露易絲趕來送行。

  「露易絲,有機會去京城的話,我定然好好兒招待你。」林青筠很感謝她送的那把槍,也覺得與她做個朋友很不錯。

  卻聽露易絲低聲道:「王妃殿下,我聽說了麗莎的事,只是不知真假。」

  林青筠立時正色:「無妨,你只管與我說便是。」

  露易絲這才說道:「我是聽布魯斯說的。您知道,他是貴族,雖然他的家族不如以往興盛,但他的祖父乃是由國王親自冊封的伯爵,如今爵位由他父親繼承。他從小常跟隨父親出入各種宮廷宴會,與其他貴族都有交往。我與他提及麗莎的事,他卻說曾在大公爵的城堡中見過麗莎,當時他坐在拐角的長椅上看書,另一邊有兩個女僕在說話,說到了麗莎,說麗莎是大公爵的情人。」

  隨之又補充說:「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大公爵?」

  「是的,薩伏伊大公爵,他是國王最信任的大臣之一,據說十分的英俊迷人,有好幾個情人。大概、麗莎是他曾經的情人之一。如果真是這樣,或許麗莎的確出生于貴族,雖然我並沒聽說洛林家族在外存有私生女。」露易絲說起這件事表情十分平淡自然,只因在這時的歐洲貴族們擁有情人司空見慣,且是件時髦的事情,不乏一些妻子與情人和平共處的怪現象。

  「露易絲,非常感謝你!」

  她將剛得來的消息告訴了徒晏。

  「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徒晏此時已不在乎那個麗莎是什麼人。

  大船離港,順著沿海繼續南下。雖然之前徒晏也說今年不回京,但眼下離開卻是掩人耳目,未免將來事發被南安王爺懷疑。徒晏人雖走了,卻在廣州另安排了人手。馬修的船延期了,於十一天后抵達了廣州,麗莎已在港口等了三天,終於見到船,沒工夫抱怨,當即就查點了箱子,確認無誤,便命隨行扮做隨從的親兵將箱子搬上馬車。

  「麗莎,等等,公爵大人有話帶給你。」馬修喊住了麗莎。

  麗莎讓那些人先下船,她則隨著馬修走入船長艙內。

  麗莎有一頭大波浪的金髮,碧綠眼睛,白膩的皮膚,豐滿的身材,十分的性感迷人。她隨意的往那兒一坐,一股妖冶的風情便溢了出來,令人迷醉不已。麗莎的金髮在法蘭西並不常見,這遺傳自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是日爾曼人,早年移居法蘭西,後來做了洛林男爵的情婦。只是因為母親的出身太低,連情婦的身份都沒被承認,更別提她這個女兒了。

  馬修是知道她的過往的,因為兩人是老朋友了,早在麗莎還沒跟大公爵的時候他們就認識。

  「馬修船長,公爵有什麼話要你轉達?」麗莎撥了撥頭髮,手腕上戴著一串彩色碧璽手串,寶石光輝與她豔麗的容貌相互映襯,令馬修看的微微失神。

  馬修收回視線:「公爵大人說這單生意完成,你繼續留在那位王爺身邊。」

  麗莎悠閒的姿勢微微一變,眼中浮現輕微怒色:「公爵大人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在王爺身邊雖然錦衣玉食,但言語不通,飲食生活都不同,又因著為大公爵辦事,未免節外生枝,她深知不能與人聚會閒談,天知道她是怎麼度過這大半年的。之前公爵分明說做成這次的事就讓她回國,許給她的好處會一一兌現,現在卻反口了。麗莎不想繼續呆在這裡還有另一則原因,她覺得那位王爺很可怕,看她的眼神冰冷鄙夷、還有嫌棄。她一向在男人面前無往不利,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心裡的打擊憤怒可想而知。

  「這是公爵大人的意思。」馬修表示無能為力。

  麗莎臉色很差的離開了船艙。

  此次來接船走的並非熱鬧大街,南安郡王未免人員混雜出問題,另安排了一條路。這條路很僻靜,來往行人不多,就是路面不好,車馬行的慢。麗莎來到東方之後最喜歡的就是坐轎子,這回她同樣坐了轎子在前面走,後面跟著裝扮的親兵親自押著後面裝著幾隻大箱子的車。這幾人都是南安王爺倚重的心腹,也是沙場老兵,一路十分警惕。

  誰知中途變故突起,只聽嘭嘭嘭幾聲響,有東西在地面上炸開,帶著火藥味伴著煙塵四起,與此同時羽箭破空而至。親兵們雖反應迅速,但視線受阻,一時疏忽就見身畔刀光四起。哪怕明知對方是沖著箱子裡的東西來的,但馬受驚嚇拉著車狂奔而出,他們偏眼睛一時蒙蔽看不清視線,等著追上去,馬車上的箱子早散開,裡頭已是空無一物。

  「李小姐中箭了。」檢查過現場,有人發現轎子一直沒有動靜,掀開轎簾子才發現麗莎的情況。

  麗莎的名字對於本國人而言有些拗口,她便給自己起了個中文名字,叫做李莎,旁人都稱其「李小姐」。麗莎對這邊國情並不是很理解,也沒覺得被稱作「小姐」有什麼不對。麗莎運氣很不好,轎夫們在受到驚嚇時沒顧得上轎子各自跑去躲避,麗莎嚇得沒趕出來,結果被流箭射中身上中了兩箭,其中一支箭剛好紮在胸口,鮮血暈染了一片。

  為首一個中年男人見了麗莎的情況不由得皺眉,想到此時的嚴重性,吩咐將麗莎帶走,又命人去向王爺彙報。這人回顧整個事情的發生,顯然是早有預謀。這次對方大概出動了十幾個人,彼此配合默契,調配得當,又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以至於真正交手沒片刻功夫就被對方得逞。當然,對方損失也不小,在地上躺著的屍體裡,有七個是對方的人。

  「不像是咱們的人。」有人觀察一番後猜到。

  「東瀛人。」這人判斷之後沒再耽擱,命人收拾場地,自己去見王爺。

  南安王爺得知消息後的震怒可想而知。

  「東瀛?他們敢劫本王的東西!」南安郡王覺得此事蹊蹺,尋常人怎麼會知道他與法蘭西那邊的交易?這件事只有他知道,但麗莎那邊知道的人就多了。「將那個船長『請』過來,另外讓大夫務必吊住麗莎的一口氣,我還有話要問。」

  幸而此回箱子裡的槍只有交易數額的一半,但整整五十支槍,不單單是價值不菲,更是來得不易,結果到了自己的地盤兒卻被人劫走了。

  徒晏一行的大船卻是一直沿著海岸航行,幾天後靠岸補給,並接收了三隻大木箱子。徒晏命人將箱子放入艙中,只帶著林青筠、高陽李力去查看,撬開箱子看時,裡面是嶄新的燧發槍,不同于露易絲送給林青筠的短□□,這些槍的槍管很長,是專為軍中配置的。

  「一共五十支。」

  徒晏眸色幽深,隨之吩咐高陽兩人:「這件事關係重大,你二人一起護送這些槍上京,暗中呈於皇上。我已備好摺子,你二人一同帶上京。」

  「是!」高陽兩個深知厲害,因此立刻應了,當即就去準備。

  林青筠沒想到這回的事情如此順利,仍是有些擔心:「那些東瀛人怎麼辦?」

  這次徒晏為避免懷疑,不禁提前離開廣州,更是沒用自己的人。航海貿易興起的同時,海盜也隨之興起,其中東瀛離本朝疆土很近,時常騷擾過往船隻,甚至跑到偏僻之處登岸掠奪一番。那些受雇的東瀛人都是海盜,前不久被抓,不知何緣故遲遲未被判處。徒晏便先設法與這些人取得聯繫,談妥交易,然後在當天助幾人越獄,只要他們成功順來箱子內的東西,就給他們船隻補給,返回東瀛海上。

  林青筠對海盜沒有好感,也擔心那些人某一日會走漏消息,哪怕他們並不知道交易的物件是誰。當初為了防止被牽連,徒晏另他們成功後直接將東西交給中轉人,中轉人再送來。

  徒晏說道:「那些人殺掠奪過往商船,殺害無辜,□□女子,簡直無惡不作,便是判斬立決也是輕的。我給了他們船,只要他們上了船,就再也沒有上岸的那一天。」

  徒晏令人準備的那只船,船底的板子並沒用釘子,而是以膠粘連,且是新粘了沒兩天,經水一泡,最多一天就會沉船。為防止有水性好的逃上岸,船上的補給飲食都有毒,那些人經歷了一場大戰,逃上船肯定要吃喝,毒發時間有一兩個時辰,足夠幾人都毫無防備的斃命。

  「那艘船呢?」林青筠擔心廣州那邊嚴查之下,查到有船載了東瀛人離開,順著船的來歷又摸到他們身上。

  「是艘新船,剛買的。」徒晏知道計畫不可能完美無缺,但眼下做的一切準備,足以儘量的保證安全隱秘。

  林青筠本來還想問,但忍住了。總歸到底,她只是擔心,怕對方懷疑到他們身上,暗中使什麼齷齪手段。

  「接下來去哪裡?」見他似乎真不打算回京,她自然樂意。

  「我已打算好了,咱們不坐船了,從廣西轉馬車,經滇南一路北上,等明年五月趕回京中即可。」徒晏已上了摺子,雖未得批復,但這類先斬後奏不是頭一回了。

  且不說皇上見了那些槍是何等反應,林青筠與徒晏倒是無事一身輕,果真在廣西下了船,乘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逛著前行。十月,他們到了滇南,林青筠想起賈璉在滇南做官,便提議從順寧府路過。半月前接到黛玉書信,言及王熙鳳在八月底生產,得了個兒子,把賈璉喜得什麼似的。正好路過,倒是去瞧瞧也好,反正無事。

  這一路實在走的慢,又是十來天才到順甯府。

  徒晏一行並未掩藏行跡,途中各層官員皆知道,因此尚未抵達順甯府,賈璉已從知府處得知了這個消息。賈璉此人讀書雖不成,但確實機敏擅變,又有榮國府與宮中娘娘做依仗,來了沒多久便打理好上下關係,處理起公務來也像模像樣。忽聞純親王與王妃要來順甯府,賈璉趕緊回去告訴王熙鳳。

  王熙鳳添了個兒子,終於揚眉吐氣,整個人反比從前多了份柔和。

  如今王熙鳳十分慶倖當初跟著來了順寧,也不知是否風水的緣故,在榮國府裡心急的不得了,卻始終懷不上,來這兒沒多久,卻驟然得知有孕。大概就似平兒說的,先前太過勞心勞力,如今自己當家做主,裡裡外外都聽她一人調派,且家小事少,不知省好些心。況離了賈府,她不必夾在兩房中間為難,與賈璉的夫妻情分又回到了當初剛成親時的蜜裡調油,如今兒女雙全,她反倒看開了些,將平兒正式開臉兒給賈璉做了姨娘。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她能防一個兩個,難道能防了所有人不成。平兒是自幼跟著她的,總比外人強,況且她是實在離不了平兒,也捨不得平兒。

  鳳姐兒添的哥兒大名兒叫做賈葵,是賈赦取的,賈赦還命人送了兩箱子古董寶貝給大孫子,一再囑咐仔細照料好了,又說明年必定尋門路使得賈璉調回京去。賈赦倒不想賈璉這兒子,只想著他的大孫子,要不怎麼說隔輩兒親呢。

  「二奶奶,你猜著誰來了。」賈璉突然掀簾子進來,張口就是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平兒忙去喚小丫頭打水,又親自捧了熱茶來。

  王熙鳳正哄著葵哥兒睡覺,見賈璉這神色就笑他:「二爺在這兒做官也兩年了,本以為穩重了些,卻還這麼慌腳雞似的。難道皇帝又南巡了不成?便是南巡也尋不到這兒來。」

  賈璉灌了口茶,沒理會她的促狹話,嘴裡笑著說:「我就知道二奶奶必定猜不著。你可知純親王帶著王妃出京的事兒?」

  「這怎麼不知道,我常和平兒說呢,真不知林大姑娘是有福還是沒福。」王熙鳳雖覺得做王妃很尊貴,偏生純親王的身子不好,這回出京去九華山求醫結果又不大好。感慨著,忽而想起賈璉不會無緣無故提這話,心裡一動,急聲問道:「早聽說純親王帶著王妃坐船南下游賞山水,莫不是要來這邊兒?」

  小丫頭已捧了水盆子來,賈璉洗了手,平兒遞上巾帕子,嘴裡接了王熙鳳的話。「不大可能吧。雖說二爺在這裡做官,這裡山水也清秀,只是到底路遠難行,況且純親王出來定是乘著大船,只怕這邊的港口進不來呢。」

  賈璉嗤笑:「你們懂什麼,正是從沒來過才要來呢。我已得了知府大人的准話,三天后純親王與王妃一行就到順寧,走的是陸路。」又與王熙鳳道:「你與純親王妃相識一場,等人來了你可得招待好。」

  「還用二爺說,我都知道。」王熙鳳離京兩年,其實也想著京城,聽到林青筠要來,著實有種他鄉遇故人的喜悅。

  王爺車架達到順寧府城外,知府率領大小官員來到城外迎接,城中已準備好行館,當天眾人只是請了安就退了出來。次日,眾人再度前來請安,又有接風宴,林青筠特地交代徒晏不得飲酒過了三杯,他的身體忌酒最好,更何況他本身也沒酒量。她與女眷們在花廳,她乃是親王妃之尊,理所應當坐在首位,左手邊是知府誥命,右邊坐著王熙鳳。

  如今王熙鳳剛出月子半個月,面龐比從前圓潤,眼角眉梢的厲色收斂了些,越發顯出明豔照人,恍若神仙妃子,將周遭這些官家太太與小姐們都比了下去。王熙鳳見了林青筠有心聊幾句,只因知府夫人尚未說話,她倒不好越過去。

  倒是知府夫人主動遞了話:「聽說王妃與賈安人是舊識?異鄉重逢,著實難得的緣分。」

  王熙鳳這才笑著說:「我早先有幸與王妃相識,如今一別近兩年,王妃竟是變了些,越發有尊貴有氣勢,唬的我都不敢認了。」

  「二奶奶這張嘴還是一如既往。」

  席間有王熙鳳作陪,氣氛自然輕鬆愉快,到底在場的人多,林青筠並未與王熙鳳多說什麼,宴罷便與徒晏一併離去。一日後,王熙鳳帶著葵哥兒來到行館,林青筠見了她。

  「把哥兒給我抱抱。」林青筠見小孩子裹在紅緞繈褓裡,皮膚已經長開了,白淨滑嫩的小臉蛋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長,十分乖巧的躺著不哭不鬧。林青筠看的喜歡。

  「這小子可沉著呢,王妃仔細別累著。」王熙鳳一面說一面親自將葵哥兒放入她懷裡。

  「不妨事,一個小孩子還能抱不動了。」嘴裡這麼說,林青筠動作卻很仔細小心,等著接了手才驚訝,小孩子果然有些重量,且能感覺懷裡小生命的柔軟,仿佛人的心也一併融化了。

  這是在原著中不曾出現的生命,他改變了王熙鳳與賈璉的結局。

  白鷺送上早先準備好的表禮,不過是尋常的銀質長命鎖、成對的銀鐲子等物,補的滿月禮另外準備了。兩人聊起京中之事,感歎連連,說道迎春定親,王熙鳳卻是沒想像中那麼高興。

  王熙鳳道:「二妹妹算來是我們二爺唯一的妹妹,二爺見知府家的二公子不錯,脾氣又好,是個讀書公子,原想將二妹妹許給他,誰知大老爺在京中給她訂了親。理國公雖好,但和咱們家一樣是國公府,二爺卻是想找書香門第的結親。」

  林青筠聽得出這番話裡頭的意思,理國公的親事雖門當戶對,實際上對賈璉並無多少助益。賈璉經過外放這麼一磨礪,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平日裡常說給王熙鳳聽,王熙鳳今年事事順心,性子也和軟多了,便將賈璉的話聽在了心裡,這才有今日這番言語。

  林青筠笑說道:「要我說,二姑娘這門親定的不錯。我打聽過,那理國公家的庶子同二姑娘的情形十分相似,生他的姨娘早年病逝,在理國公誥命跟前養了兩年,那府裡大太太自己有一兒一女,皆十分出色,長子又襲了爵,所以待庶子雖不親近,也並未苛待。那府上兄弟兩個的關係倒不錯,據說這門親事還是其兄長先提的,大太太暗中相看了二姑娘,這才上門提親。雖說眼下這門親事幫不上你們二爺,起碼不惹禍,再往後的事誰又說得准。」

  王熙鳳點頭歎道:「說實話,除了我們二爺考慮的那些,在我看來已是極好的親事了。二妹妹的性子王妃也知道,實在太和軟了些,若不去那些規矩嚴謹的人家,只怕一個下人都能拿捏了她。」

  「她身邊不是有個司棋。」因著迎春定親早,兩房又分了家,種種變故下來,原著中檢抄大觀園之事怕是要被蝴蝶了。司棋是個厲害性子,難得待迎春一片忠心,若有司棋在身邊,迎春日子要過得多好不一定,卻不會太差。想著又說:「說來你是她嫂子,只怕她明年就要出嫁,你也得操操心。說句越矩的,司棋是好,但做丫頭倒不如先配了人做陪房,另有個叫什麼繡橘的,頗得司棋真傳。」

  「王妃好眼力,我也是這麼覺得。姑娘們大了要嫁人,那些丫頭們大了也會生二心,倒不如早配了人省心,免得將來後院起火。」

  林青筠瞥了眼其後的平兒,暗歎,王熙鳳也是不容易,到底是將平兒過了明路給了名分。想著賈璉那貪花好色的性子,照原著中講的,的確是不管什麼髒臭都往床上拽,王熙鳳舍了平兒一是堵外頭那些嚼她善妒的人的嘴,一是堵賈璉生外心,再一個,因平兒是她的臂膀,于公於私都捨不得罷了。

  「王妃將哥兒給我罷,當心壓的胳膊酸。」平兒走上來接過葵哥兒,不僅舉止動作小心溫柔,眉眼間亦是十分慈和。

  平兒如今也算是一輩子的大事做定,她參與了王熙鳳所有機密事情,又是自幼的主僕,如今又更近了一層,自然是越發的恭順侍奉,有她的忠心在裡頭,也是為自己往後。王熙鳳曾與她說了,等葵哥兒滿三歲便停她的避子湯,若在以前她不敢信,如今旁人都得正經稱她「李姨娘」。李是她舊日的姓,自跟了王熙鳳十幾年,想不到現在又用上了。

  王熙鳳對平兒有倚重信任,亦有猜疑防備,只是到底情分比旁人不同,說這番話也是真心。小孩子若長過三歲,基本就沒什麼妨礙了,到時候平兒生了女兒最好,若是個兒子……一個庶子,若安分著,她只當多養個人罷了。


第60章

  離開滇南,林青筠選擇了往蜀地一遊。

  此時已入冬月,天氣越來越冷,時有風雪阻路,車馬裝了防滑,走的越發慢了。蜀地與滇南接壤的地方是寧遠府,眼見著天寒地凍實在難以趕路,況且徒晏的身體雖比以往大有起色,仍是有些怕冷,林青筠便選擇在寧遠府停駐。

  「走了一個月才到這裡,也臘月了,就在這裡過年吧。等過了年到二月,天氣和暖了再趕路,也耽擱不了回京的時間。」林青筠說道。

  「隨你安排。」徒晏做了甩手掌櫃。

  於是在順寧府行館安置後,林青筠開始裡裡外外的忙碌。行館內添置了許多小件兒東西,開始像正常住家,而不是三五日便收拾東西要走。另外又一一分派下人們諸事,如採買年貨、上下人等裁剪衣裳、打手勢,府裡侍衛們下人們排班輪值,至於年禮,為著方便,早在大半個月前就一起用船送去了。

  此外,林青筠請了個當地廚子,不必做那些樣子菜,而是做些當地的家常美食。這裡的人相比面,更喜歡米線,且味道正宗,連著好幾天早飯都是米線,徒晏也跟著吃了兩回,他的味道清淡,湯味鮮美,林青筠則是將各種口味都嘗了一遍。

  日子平平淡淡,晃眼就到了除夕。

  這天早上林青筠最後一次核對除夕晚宴的菜單,不經意的抬頭,卻發現遞單子來的人是相思,順口問道:「白鷺呢?剛才不是還在這裡。」

  相思眼神微閃,口中答道:「好像外面有人找她。王妃要喚她來麼?」

  「不必了,也沒什麼事。」林青筠見相思似乎有些緊張,莫名有些在意,畢竟白鷺跟了她好幾年,真有事哪裡需要瞞著?可現在明顯是有事瞞著她,且相思也是知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白鷺能有什麼事,乾脆直接問相思:「誰找她?」

  哪知相思半天沒說出話來。

  「怎麼了?有什麼不能說的?」越是如此,林青筠越是在意,直到見相思緊張的臉都白了,這才於心不忍的笑道:「罷了,我不過是問問,倒像是拷問你似的。行了,我不問了,誰還能沒點秘密呢。」

  相思大松一口氣,話都不敢接。

  哪知沒多大功夫,白鷺回來了,卻是噗通往地上一跪,把林青筠嚇得不輕。

  「你這是做什麼?」林青筠忙令她起來。

  白鷺搖頭,瞅瞅左右的相思等人,紅著臉不吭聲。相思是個知情的,便領著百靈畫眉出去了。白鷺這才請罪:「王妃恕罪,奴婢犯了錯,請王妃處置。」

  這架勢……

  林青筠察言觀色,大約猜到幾分,不禁好笑:「那你說說,你犯了什麼錯。」

  白鷺因著過於緊張,忽略了她語氣中的玩笑,以至於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

  林青筠忙道:「你怕什麼。我直接問了吧,他是誰?你是我的人,當初進王府時我就說了,將來你們不論是留在王府配人亦或者嫁到外頭,我都為你們做主。」

  白鷺自然記得,不然也不會放任自己做些出格舉動,但這種事大家子都不准,歷來丫鬟的終生都是由主子做主,除非主子發話許他們父母自便。這會兒見王妃不怪罪,又礙著女孩家臉皮兒薄,哄著臉蚊蠅般吐出一個名字:「方山。」

  「方山?」這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有了開頭,後面的話就容易多了。白鷺猜著她是人和名兒對不上,便解釋道:「他是府裡方大管事的遠房侄子,這回跟著出來服侍,主要掌管車馬等物。王妃見過他,許是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你說的是常跟著樂公公辦事的那個年輕人?」林青筠想起來了,那個人個頭兒倒是高,長得也周正,辦事據說也妥帖。聽樂公公提過此人,人勤快踏實,在王府裡也有五年了,並且打算過一二年就自己開店做買賣,借著方大管事的關係進王府謀個差事,也是攢個資本。

  王府裡大事有長史出面,平時日常都由兩位管事官打理,當然,在王府裡都稱之為大管事二管事,實際上這二人與尋常大家子裡的管家截然不同,他們身上是有品級的,且不低,乃是四品。方山與方大管事親緣關係雖遠了些,但看在其踏實勤快,人也有幾分機靈,方大管事就替他謀了差事,幾年下來又牢靠不少,此回王爺王妃出行,才安排了他。

  「你們怎麼……」林青筠驚訝下險些追問兩人相識相知的過程,見白鷺臉紅的幾欲滴血,只能作罷。「這事我知道了。雖說你自己選的,但我得去查查他,如果真好,我自然為你們做主。」

  「謝王妃。」白鷺羞澀萬分,磕了頭,嘴裡說道:「奴婢雖于他有意,但並不敢越矩,尋常連送東西都不敢夾帶私物。奴婢今年十八,歷來各家貼身的丫頭都是二十五才放出去,王妃雖善待下人,卻不好為這種事開了例,況且若奴婢去了,王妃身邊便缺了人,一時半會兒也難挑著合適的。奴婢厚著臉肯請王妃容奴婢多留兩年,等選兩個丫頭好生調理了,王妃有了好的使喚,奴婢再去不遲。」

  丫鬟們二十五方放出去配人,這是宮中乃是各家子的慣例。拋開旁的因素不提,單單培養個貼身的好丫頭可不容易,若今年你出去,明年她嫁人,主子身邊哪裡還有心腹可依仗?

  「也不是個個到了二十五才出去,有好的就得趁機抓住,我身邊還有相思她們呢,也不是定得配齊了四個才行。你這件事我知道了,我得先去打聽打聽方山,若他果然好,我必為你們做主。」雖然林青筠不苛求身邊的丫鬟們必須待夠歲數,也不是非得有一群人服侍才可,但白鷺不同,猛然若去了,著實不便。

  她在心頭算了算,白鷺比她大四歲,相思大她三歲,還有百靈畫眉兩個今年也有十五歲了。早先她並未在意這方面,只想著她們年紀未到,便是提前放出去也是過了二十,沒料想白鷺早早兒有了意中人。便是再留兩年,二十歲,給個恩典就出去了,往後即便能繼續留在身邊,也管不得房裡的事了,何況照樂公公所說,那方山要在外開店做買賣,白鷺自然要跟去的。

  若是白鷺走了,能頂上的只有相思,但相思又不大合適。

  相思太安靜,尋常都是坐在屋子裡做針線,少在外頭走動,言語上也比不得白鷺。旁的倒是好調理,就是性子難改。剩下的百靈畫眉,都是活潑好動的,雖同屬大丫鬟,實則仍是差了好些。再者,白鷺差事特殊,乃是最貼近她的差事,斷不會去選個新人進來,唯有看這兩年相思如何了。

  夜色剛擦黑,行館內華燈齊上。

  林青筠與徒晏商議了,往年每次過年都是宮裡一大群人,鬧都鬧夠了,今年兩人在外樂得輕鬆,便只想清靜些。宴席擺在園子的大花廳裡,正對著一方池塘,塘中零星幾根殘荷,周圍亭子假山都掛著漂亮的宮燈,倒挺有詩意。

  寧遠府的冬天並不很冷,至少不下雪,大花廳角落裡擺了兩個熏籠,門窗都沒關,坐在裡面也不覺得冷。沒讓丫鬟們伺候,另有兩席擺在花廳不遠處,丫鬟婆子們在那邊熱鬧。

  席上準備的是黃酒,滾了燙燙的一壺,彼此斟上一杯,不聽戲、不應酬,只兩人說些家常,談論一路見聞,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眼見著他又要斟酒,林青筠伸手按住銀壺:「你已喝了三杯了,不能再喝,再喝就醉了。」

  徒晏推開她的手笑道:「今天不一樣,今天可是過大年。再者說,我這半年身體又強健多了,病都少生,雖我酒量不大好,但這樣的黃酒多喝兩杯還是醉不了的。」說著又為她斟了一杯:「倒是唯卿該放開些,陪我喝兩杯,難得今年咱們兩個清靜。」

  「偏你有理。」聞言林青筠不再阻攔。

  那顆金蓮子粉都已用完,剩下的只能等身體慢慢兒復原,這一路走來,他確實很少生病了。如今再看徒晏,對比一年前,改變不可謂不大,哪怕外表瞧著還有幾分病弱,實則內裡已和尋常人無異。

  仗著酒量比徒晏好,她敞開著陪了幾杯,後面徒晏興致大起,命人取來洞簫,立在院中的池塘便吹了一支《鳳求凰》。

  林青筠聽著蕭聲,已覺得有些醉意,忽見徒晏走到面前問她是不是醉了,她點著頭,嘴裡的話略有含糊:「嗯,頭有些暈,得讓白鷺去煮醒酒湯。」

  徒晏扶住她,燈光照進她的眼睛裡,似萬千星輝盡在其中。

  忽覺唇上一軟,林青筠一驚,對方已觸之既離。迷迷糊糊,她也不知何時回了房,本以為會失眠,但實際上她很快就睡著了,且睡的很熟。

  年一完,直等到燈節過後,複又繼續啟程。

  四月,兩人已行至山西境內,卻突然得到甄貴太妃薨逝的消息。別說林青筠,即便是時刻關注京中消息的徒晏也吃了一驚,更何況宮中頒佈旨意:凡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席音樂,庶民三月不得婚嫁。這規格太高了!

  徒晏一時拿不准,暫且在原地停留,命人打探了京中消息,半月後方才繼續啟程。徒晏自然是不願意給甄貴太妃入朝隨制的,如今二人在外,乾脆慢慢兒的走,直到六月初才進京。

  當城門出現在眼前,徒晏卻歎氣:「原想著今年你生日必要好好兒辦一回,哪知遇著這事。」

  原本今年不僅是林青筠及笄的生日,更是二人圓房的日子,結果因著甄貴太妃薨逝,太上皇又頒佈了那道旨意,等同于將圓房的日子推遲了一年。

  這事不僅是徒晏不高興,更不高興的是皇后。皇后起初最大的心願是徒晏的身體安康,但有了兒媳婦想要抱孫子是人之常情,眼看著兒子漸漸好了,兒媳婦也將及笄,卻猛然蹦出這麼件兒事,將皇后期盼皇孫的熱切心思澆了透涼。

  「娘娘,皇后娘娘,王爺與王妃回來了。」紋心滿臉是笑的進來稟道。

  「到了?」皇后滿臉欣喜。

  「王爺與王妃已經進宮了。」正說著有個小太監跑來傳話,紋心聽過後又來說道:「皇后娘娘,剛剛小太監得的消息,皇上將王爺留下了,王妃正過來。」

  「老七都成親了,還和先前那般任性,上個摺子就說不回來了,本宮擔心他,皇上又豈會不擔心。准是在訓他呢。」皇后嘴裡半真半假的抱怨,心裡卻猜著幾分,一時欣慰不已。到底她的兒子爭氣,到底皇上沒真的放棄老七。

  林青筠到了鳳儀宮,請安後落座,皇后便亟不可待的問起他們在外的飲食起居,又細細詢問徒晏的身體狀況。信中寫的再多再詳細,終究不如當面見著的踏實。林青筠一一答了,又將先前準備的東西送上來,指明哪一樣是徒晏特意給皇后選的,哄得皇后直笑。

  半個時辰後,徒晏過來了,皇后拉著他的手好一番打量,眼眶都紅了。

  徒晏穿著一身團龍石青朝服,沒了先前蒼白病色,俊逸的面容清貴的氣質,令人見之生喜。皇后從前幾乎絕望,做夢也不敢想自己兒子有痊癒如常的一天,可這會兒看著,儘管略有疲憊,卻較出京時康健好些,甚至臉上都長了些肉。

  皇后好半天才平復心緒,感激又欣慰的對林青筠道:「你果然好,將王爺照顧的很好。」

  「母后言重了,照顧王爺是我的本分,當不得母后誇讚。」林青筠回答謙恭。

  「你的好處我都知道。」皇后拍拍她的手,又恢復了母儀天下的尊貴。遣退了閒雜宮人,與他二人說道:「甄貴太妃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唉,誰能料到甄貴太妃一向康健,卻突然會不好了呢。平日裡太上皇對甄貴太妃有多看重你們也清楚,自甄貴太妃薨逝,太上皇傷心過度,早先的病情驟然迸發惡化,你們若要請安,在上陽宮門外行了禮便罷,別進去驚擾了老聖人。」

  兩人應是,都聽出了皇后言外之意。

  又說了兩句閒話,皇后留二人在宮中用飯,直到午後才回府。

  王府裡早幾天得了消息就開始重新打掃,如今兩人回來,屋子各處都要重新安插器具,鋪設被褥床枕等物。兩人先前回府只是沐浴更衣便趕往宮中請安,這會兒回來府裡都已收拾齊備,徒晏早乏了,林青筠沒讓他送,各自回了院子。

  「回稟王妃,各處都收拾妥當了。」張保來回話。

  「給王妃請安。」藤蘿院裡大小丫鬟婆子都圍上來見禮。

  林青筠受了禮,放了賞,便令他們散了。

  如今正值六月,天熱,穿著一身誥命朝服著實熱得慌,重新洗了澡,換了家常衣裳,便歪在涼榻上小睡。

  次日一早,林青筠才緩過精神,將此回南下採買的土儀東西都一一清點,入庫的入庫,送人的便一份份打點清楚,當即打發人送去。又有她畫的沿途風景,已足足攢了十大本,摞起來半人高,乃是她最重視的東西,因想著過幾日備上一席宴請各家姊妹們,那日必是要賞畫的,便沒急著存入嫏嬛閣,暫且收在自己臥室另一側的小書房了。

  純親王夫婦回京是件大事,各家自然都知道,只是尋常卻不好登門。幾家姊妹接到送來的東西並一張帖子,忙都回了,說那日必到。

  林青筠正在安排賞花宴的事,忽見綠羅過來。

  「啟稟王妃,王爺有些不大舒服,已去請太醫了。」

  「怎麼不舒服?早起不是好好兒的?」林青筠忙丟下手裡的手,急步往逐雲居去。

  「王妃別急,王爺大概是胃口不好。」綠羅忙在一邊扶住她。

  一直進了逐雲居,卻見徒晏坐在廊下的竹椅內看書,臉色確實不大好。當即走過去將手拿走:「不是不舒服麼?哪裡不舒服?」

  「大概是有些中暑了,不妨事。」所謂久病成良醫,徒晏雖做不了大夫,但自小看診,吃了十幾年湯藥,很多症狀一出現他便知道是什麼病。往年天熱時中暑,天冷時風寒,於他而言可謂家常便飯。

  「去屋子裡躺著,外頭風也是熱的,吹的多了更沒精神。」林青筠去年中過暑,深知中暑可不好受,見他如此平淡,不免心下發酸。

  「你知道的,我如今已不怎麼生病了。」徒晏見她擔憂,話中有話的安撫她。

  「人吃五穀雜糧就沒有不生病的,與旁的無干,便是神仙來了凡間沾了紅塵也會生病。」林青筠將他請回房裡,在屋子角落添了冰盆。

  待太醫趕來診治後,果然是中暑,並不嚴重,當即便吩咐廚下將備好的解暑湯送來。林青筠服侍著他吃了,又漱了口,便讓他躺著。

  「今天初三,二十是你的生日。」徒晏歎口氣,總覺得十分可惜。

  「你若覺得過意不去,等明年這時候你再替我好好兒過一回。」

  「明年的六月,天都不一樣了。」徒晏一語雙關。

  林青筠笑道:「總歸你我還在。」

  三天后,林青筠邀請的客人們俱都到齊:黛玉、安樂、賈家三春、寶釵、湘雲、莊家三位姑娘,並出嫁的莊詩雨。莊詩雨在四月剛生產,是個女兒,楊家並未不滿,仍舊十分喜歡。

  姊妹們重聚十分高興,紛紛詢問她路上見聞,林青筠單取出一本畫冊來與她們看。這本畫冊上有圖有字,但字跡是她的,畢竟姊妹們都未出閣,公然欣賞起外男的字到底不大好。未免傳出去惹出什麼不好的流言,乾脆就沒拿那些出來。

  「聽說王妃在南邊兒見了好些外國人,可有外國美人嗎?」史湘雲突然問。

  「自然有。」林青筠又取來一本冊子,裡面都是人物,翻出幾頁與她們看,畫的都是風姿各異的外國女子。她一一介紹道:「她們都是外國商船主的妻子或者妹妹,這個是一家咖啡店的女招待,嗯……像是我們這兒茶樓的迎客小二。」這個比喻一說出來自己都笑了。

  「真羡慕王妃,能去那麼多地方。」史湘雲嘴角直,想到什麼說什麼,可說出來的未必不是其他人心裡想的。

  一旁黛玉拿扇子捂嘴笑道:「雲丫頭你何須羡慕姐姐,等將來自有人帶著你去。」

  「誰?誰帶雲姐姐去?去年史侯爺遷了外省大員雲姐姐都沒跟去呢。」惜春一時沒悟過來,嘴裡的疑問剛出,卻見姊妹們都偷笑起來。

  莊詩香笑道:「四姑娘說是誰?當然是將來的雲姐夫!」

  「好啊!你們一起來打趣我!」史湘雲鬧了個大紅臉,羞惱的跺腳,轉頭就沖黛玉跑過去,嘴裡嚷道:「林姐姐最壞,你只管笑話我,可見你心裡也想著林姐夫呢。」

  「姐姐救我。」黛玉也羞了,忙躲在林青筠身後討饒:「雲妹妹,饒了我吧,再不敢了。」

  若在平時,史湘雲必不肯輕易饒過她,只是當著林青筠的面到底沒好意思再鬧。

  看著她們嬉鬧玩笑,唯有兩個人眼神苦澀,一個是寶釵,一個是探春。寶釵不必說了,已經吊在金玉良緣上,進退不得,如今都已十六歲了,親事卻還沒個動靜。探春雖小些,但自迎春定了親事她便心事越重。以往大老爺對迎春視而不見,加之迎春又是個木訥性子不討喜,誰知現在卻說了那樣一門好親事。探春是為迎春高興的,只是又擔心自己的前程終生,一個女孩子出身選不得,唯一可爭的便是嫁人了。原以為王夫人看在自己多年一片孝心的份上,會給自己一個前程,誰知……

  想起那天無意聽到玉釧與人說的話,心裡頭便止不住冰涼。

  「三姑娘也可憐,雖說樣樣出色,極力討好著太太,到底不是太太肚子裡出來的。二姑娘說了親,按理下邊就該是三姑娘,有好幾家托媒人登門來問,老太太都覺好,偏太太說三姑娘還小,不急著定下來,況哥哥還沒說親呢。又說老爺不在,不敢擅自做主……」

  當時探春就白了臉,腳下踩著棉花似的回了秋爽齋。

  算起來她今年十三,是正說親的好年紀,畢竟從提及親事到談妥出嫁,要兩三年的功夫。當然,便是晚一二年提也沒什麼,有些人家捨不得女兒便會遲些說親事,但她卻從哪些話裡聽出了可怕的資訊,王夫人有意壓著她的親事,竟是從未考慮過她的前程計較。

  林青筠注意到探春的那抹黯然,大約也猜得到怎麼回事,然而這時賈家內部的事情,她也無能為力。王夫人是探春嫡母,若是王夫人心裡不願意,即便是她這個親王妃去說媒,對方照樣會找藉口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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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賞花宴後,林青筠將黛玉與安樂留下住兩日,這才將私藏的另外九本畫冊子拿出來給她們看。

  「姐姐竟還藏了這麼些,我就說一年的功夫姐姐不止畫了那麼幾張。」黛玉與安樂各自拿起一本翻看,先是看畫,再看字,看到字跡時方覺察不是林青筠手筆。字跡轉折暗蘊鋒芒,顯然是出自男子之手,不必猜便知是誰。

  安樂沒那麼多顧慮,當即就笑出聲:「是舅舅的字。」

  「這上頭都是他題的字,所以先前才不好給姐妹們看。」林青筠一直在觀察安樂,只是安樂不發病時和常人無異,瞧著面色紅潤十分康健,所以一時間也不知樊術醫治的如何。且那病到底不好對人言,顧慮到黛玉,她只有再私下裡再問。

  安樂瘋玩了一天早乏了,晚間早早就犯困睡下了,倒是黛玉不似安樂與湘雲跑來跑去,心癢白天看到的南下景致,草草吃了晚飯又鑽進林青筠的小書房,一面看一面詢問,當看到杭州,一股懷念之情湧上心頭。

  「往後妹妹必定有機會再去的。時候不早了,妹妹也睡了。」林青筠取走畫冊,催著黛玉回去睡覺。

  「我今晚跟姐姐睡。」黛玉托著她的手半帶撒嬌的央求。

  「好。」

  兩人洗漱了,躺在床上,又說了好些話。

  「姐姐不在的這一年發生了好些事,前面那些我都在信中說了,倒是有件事姐姐不知道。二姐姐定親的理國公府有個旁支子弟,名喚柳湘蓮的,出家做了道士了。」黛玉講的正是柳湘蓮與尤三姐的事,語氣中不乏感慨:「我曾也聽人議論了些尤家姐妹很不好的話,以往也不怎麼喜歡她們,可現在看來,那尤三姐倒是貞烈之女,若不曾有過誤會,許是一對好姻緣呢。」

  黛玉已然訂了親,哪怕平日裡莊黎常送些詩詞東西來,也知道對方人品不似尋常紈絝,但總歸難免患得患失,聽聞了柳湘蓮與尤三姐之事,豈能不多想。

  林青筠聽了這話,只反問她:「若是尤三姐不死,柳湘蓮真的娶了她,如何?」

  「什麼如何?」黛玉一時沒領會其意。

  「你是深宅大院少出門的大家子小姐,連你都聽說了尤家姐妹那些話,旁人會不知道?再者,那柳湘蓮我也聽說過,原是浪蕩子弟,愛眠花臥柳,又喜歡串戲,娶了親真能收心?便是真收了心,他結交的那些朋友也不會斷了往來,旁人知娶了尤三姐,便是面上不說,暗地裡豈能沒議論?他可受得住外界的風言風語?便是那尤三姐,雖說早年喪父,但一直也是嬌養大的,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不缺,柳湘蓮家卻已落魄,手裡沒個閒錢,時日久了她受得住柴木油鹽的貧寒?」

  一席話說的黛玉怔住,半晌低聲道:「聽姐姐一說,他們如今的結果竟是好的?」

  「貧賤夫妻百事哀。」林青筠怕她因此心態消極,便又說:「我不是說他們二人的心不真、不誠,只是他們都太過草率,婚姻不是小事,務必得慎重,哪怕一時情烈如火也得忍一忍,待冷靜了再思考合不合適。這也是說媒得三番四次才能成的原因,總得相互考察打探,多番計較。」

  「是了,尤三姐卻是選了甯國府的大老爺去說媒,實在不合適,怨不得柳湘蓮後來反口,定說是珍大老爺趁著他醉了哄走了他的鴛鴦劍。」黛玉歎口氣,從惜春的言行乃至林青筠偶爾提及裡,黛玉深知甯國府內裡骯髒,況賈珍自己便與尤家姐妹不清不楚。

  林青筠聞言側過身,好奇問她:「是賈珍親自去和柳湘蓮提的親?」

  原著裡是賈璉遇著柳湘蓮,提了這件事,但如今賈璉在順寧,並與尤二姐毫無瓜葛。那尤三姐大約也不認得旁人,大約覺得賈珍在外頭還算有個樣子,這才將事情托給了他。何曾想到柳湘蓮眼裡,賈珍乃至整個甯國府都不如府門前的兩隻石獅子乾淨。

  「具體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珍大哥。」論起親戚關係,黛玉同寶玉同輩,與賈珍亦是同輩,往常在賈府住時也隨著寶玉幾個喊過「珍大哥」,只如今已不大這麼喊了。

  林青筠不願再與她談論甯國府或尤三姐,便扯開話頭:「今天我見三姑娘與薛姑娘面色都不大好,猜到幾分緣故。三姑娘倒罷了,她是庶出,王夫人待她總是隔著一層,倒罷了,只薛姑娘的親事……」

  「姐姐難道不知,老太太不願意。」黛玉如今也覺得金玉良緣不錯,寶玉性子太軟,有寶釵輔佐,倒強好些。只是她也知寶玉性子,最不喜歡寶釵說教,因此心理上對寶釵並不親近。

  「怎麼沒求賢德妃做主?」

  黛玉微微皺眉:「這個倒是不清楚,但二太太每月都進宮了的。」

  「罷了,總歸是別家的事,咱們私下說說罷了。睡吧,很晚了。」林青筠哄著黛玉睡了,自己卻是有些失神。此次回來,宮中氣氛明顯不同,甄貴太妃死的蹊蹺,太上皇又病倒,只怕孝敬王爺按耐不住了。

  眼瞅著入秋,針線房要做應季衣裳,繡娘來量身。量完一看尺寸,比三個月前又長了些,只聽繡娘笑道:「方才去給王爺量身,王爺也高了呢,可是稀罕事,王爺的尺寸已有三四年沒變動過了。」

  「這也算不得稀奇,好些人都是過了二十歲又長一截兒呢。」林青筠口中這麼說,心裡卻知道功勞該歸在那顆金蓮子上。

  這時紅綾從門外進來,行禮後說道:「稟王妃,王爺在清風明月院,請王妃過去呢。」

  「難道王爺今日有作詩不成。」嘴裡打趣著,將剩下的事交給白鷺相思,左不過是挑衣裳料子和款式,白鷺相思兩個都清楚她的喜好。她拿了鑰匙,自己往隔壁院子行去。

  穿過園中花草,見徒晏立在亭子裡,剛靠近他便轉過身來。

  掃了一眼,石桌上書擱在那兒沒翻過,棋子也都在棋罐兒裡,不由得問了:「有什麼話要到這裡來說?」

  徒晏倒了杯茶給她,說道:「這兒清靜。今年皇家秋獮,行程並未縮減,為期一個月。雖然我以往基本沒參與過,但按著慣例,諸皇子都會去,今年我想帶你一塊兒去。」

  「怎麼突然要去?」直覺是有事,否則依著他的性子不會這個節骨眼兒上往其他皇子大臣們眼睛裡撞。

  徒晏摩挲著杯緣,緩緩說道:「我懷疑有大事發生。今日得到宮中的消息,太上皇越發的不好了,時而糊塗,時而清醒,話都說不大清楚了。短短幾日,孝敬王爺幾番入宮侍疾,每回出宮時面色都不好,雖然做的隱蔽,但其府上進出之人到底多了些。此回秋獮,孝敬王爺也會參加。」

  林青筠沉默了一會兒,問他:「太上皇如此重病之際皇上卻要舉行秋獮,就沒人懷疑麼?」

  徒晏看著她笑道:「秋獮是祖上傳下來的慣例,是大典盛事,歷來若無大事都不會取消。再者說,即便孝敬王爺心存疑慮,現今的情況卻不容許他再遲疑,他必定會鋌而走險。宮中守衛自然嚴密,但京中亂起來卻不好說,母后擔心你我,想要我們呆在宮中,我怕打草驚蛇,便提出參加秋獮。」

  「哪天出發?」她問。

  「中秋過後。」徒晏見她並沒有特別神色,不由得問:「不怕嗎?」

  林青筠搖頭:「雖知你必定沒撒謊,但那樣的事離我太遠,哪怕知道了將會發生,仍是沒有真實感。況且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我也相信皇上早有安排。」

  「放心吧,不會有事。」徒晏握住她的手,將棋盤揭開,底下露出一隻眼熟的盒子。打開盒子,裡面赫然是一把槍,槍身上還帶著刻有大寫字母「v」的家族徽章。

  「這是……」

  「父皇將它還給我了,許我帶著前往秋獮。」

  林青筠心底又踏實了幾分,笑著打趣道:「那王爺可得好好兒練習,當心到了打獵時候卻瞄不准,在諸位皇子大臣跟前失了顏面。」

  徒晏卻突然提起舊事:「你先前說的準星是怎麼回事?給我細講講。」

  林青筠微頓:「我也並未見過,據說是按在槍身上,用作瞄準目標用的,所以也叫作瞄準鏡。上回與露易絲聊起來,她還說見過有的槍上面按著刺刀,便於近身搏殺。」後面這話倒是真的,好像不大好用,具體原因她也不清楚。她對槍支軍事實在沒什麼瞭解,知道的都是大眾常識。

  徒晏回想了一下先前見到的□□,一眼看出弊端:「怕是不大好用,若是近身搏鬥,槍身太長,轉身不便。倒不如隨身攜帶著匕首,搏鬥起來倒更方便,攜帶也不費事。」

  「直接裝在槍身上,使它方便拆卸不就一舉兩得了麼。」

  徒晏覺得可行,只是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中秋一過,聖駕齊備,安排好留京事宜,秋獮的隊伍便浩浩蕩蕩的出發了。皇后依舊坐鎮中宮,皇帝點了吳貴妃、齊淑妃、榮妃以及賢德妃、周貴人伴駕,然而賢德妃卻不合時宜的病倒了,只能留在宮中養病。徒晏的車架緊跟在皇帝御駕之後,林青筠與其同車,透過紗窗看兩側景色,耳中只聽得到車馬前行的軲轆聲。

  秋獮在鐵網山進行,現有一批人快馬趕去安營紮寨,圈圍佈防。

  林青筠到了地方立刻下了車活動筋骨,下人們將車上隨身之物搬入營帳,又備上熱茶點心。她與徒晏洗手擦臉,喝了兩口熱茶,徒晏便往場地正中皇帝的龍帳前去,她則去了吳貴妃的營帳。如今皇后未來,後妃中以吳貴妃地位最尊,內外命婦們自然給吳貴妃請安。宮妃們的營帳在皇帝營帳之後,皇子們的營帳則四面環衛著龍帳,經過層層關卡防衛,才進入龍帳範圍。

  林青筠在半途碰見了齊淑妃領著一個人,雖面生,但穿著郡王妃服色,且格外年輕嬌豔,想必便是成親王繼妃,甄家三女。

  「純王妃怕是還未見過吧,這是本宮兒媳婦甄氏,比純王妃大兩歲呢。」齊淑妃口中這般說著,卻不曾有讓甄氏行禮的意思。

  林青筠對齊淑妃此人也算了解,對方這般舉動並不意外,便頷首笑道:「原來是二嫂,確實頭一回見。」

  「並非我懶怠出門,早先初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便沒出門走動,只在府中靜養。後來卻是身子不便,母妃與郡王擔憂,更不放我出門應酬了,生恐累壞了我。」甄氏只做含羞帶笑,聲音更是輕柔軟語,一手輕輕搭著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雙眼睛裡的傲色卻是毫不掩飾。

  懷孕了?

  林青筠著實意外,但見甄氏如此神色,心下便不喜:「我竟不曾聽說,這兒道聲恭喜了。只是淑妃娘娘與郡王擔憂的對,懷孕可不大意不得,怎麼這會秋獮卻來了,一路車馬顛簸的豈不危險?雖說我是弟妹不該說這話,但二嫂著實任性了些,你若有個好歹,淑妃娘娘和郡王可如何受得住。」

  甄氏一噎,竟不知怎麼回。

  林青筠又道:「我瞧著成王妃的氣色倒很好,真看不出是懷了孕的人。再者……」林青筠神色微微變化,嘴角似掛了譏誚:「成王妃的身孕多長時間了?三月底甄貴太妃薨逝,宮中可是頒了旨意,成王妃莫要犯了忌諱、觸了國法才是。」

  甄氏到底年輕,一下子被唬住,臉色一白。

  一旁的齊淑妃儘管對上吳貴妃皇后等人總是敗下陣來,但到底宮中浸淫多年,能做到妃位自然有本事,起碼比甄氏沉得住氣。齊淑妃一手按著甄氏的胳膊安撫,一邊對著林青筠笑容依舊:「國孝期間豈敢行樂,純王妃可莫不要胡亂猜測,若傳了出去,將來皇孫出生如何自處?這可是宮中太醫確診的,如今剛滿六個月,乃是孝期前懷上的。」說著一臉慈愛的看著甄氏,歎道:「我這兒媳婦是江南人,生來身材纖細,懷了孕也不大顯,平日裡我唯恐她餓著,總勸著她多吃些,誰知依舊如此。」

  林青筠心裡卻不大信,那肚子太小了些,像是四個月,最多五個月。這也罷了,齊淑妃想要買通個太醫不是難事,便是皇帝知道了也睜隻眼閉隻眼,畢竟若非太上皇執意,哪裡有甄貴太妃這般隆重的喪事規格。只沒料到甄貴太妃乃是甄氏親姑母,甄氏竟在其孝期懷孕,又不顧車馬顛簸參加秋獮……

  估計,幾位元郡王各有消息管道,都怕此次秋獮有意外,如同徒晏帶著她,成郡王不論出於拉攏甄家亦或是寵愛甄氏或看在其懷孕的份上,都決定將甄氏帶在身邊確保安全。畢竟皇帝聖駕在此,這裡有大軍駐紮,若真出事,遠遠強過一座郡王府的防禦。

  又想起此回抱病未來的賈元春……

  一番休整,次日秋獮正式拉開序幕,林青筠特地換上俐落長衣褲裝,跟著徒晏在林子邊上騎了一回馬。開場儀式確實隆重,皇帝放了第一箭,射中了一頭鹿,隨後皇子大臣們就各自狩獵。要說徒晏的弱項,騎馬算一個,狩獵更是不用提,畢竟從小到大沒那個條件去練習,如今只能與她一道馬上踱步賞風景了。

  林青筠可不願白白辜負好時光,找來會設置陷阱的侍衛,成功抓了好幾隻兔子,當晚便做了紅燒兔肉吃。

  吃著兔肉,她想到了安樂,忙問張保:「兔子還有活的嗎?」

  張保回道:「一共捉了五隻,全都宰殺了,一隻紅燒呈給了皇上,一隻送去了忠順王爺的營帳,一隻給八、九兩位皇子添菜,剩下兩隻一個紅燒,一個清燉,都在這桌上了。」

  「怎麼了?」徒晏奇怪問她。

  林青筠擺手令張保退下,頗有幾分愧色道:「來之前答應了安樂,要給她捉兩隻兔子回去的,偏生都給吃了。」

  此回秋獮安樂很想來,但大公主不許,並以陪伴皇后為由,將其送到了皇宮裡。擔心圍場出事是一個,另則安樂的治療正到關鍵時候,樊術特地說了,不能使其受驚嚇或刺激。樊術不愧是樊阿後人,醫術了得,又極肯鑽研,到底讓他尋到妥善有效的方法治療安樂的病,如今已是大公主府的貴客。

  徒晏聽了是這事兒,不禁笑道:「有什麼要緊,這才第幾天,等回去的時候再捉就是了。再說那些獵物都是事先圈養,狩獵前放出去的,為著平衡,每重播出一批,想要什麼獵物過幾日還有。」

  「聽你這麼一講,這打獵就沒那麼有趣了。」林青筠嘗了口兔肉湯,清淡鮮美,便給他盛了一碗。

  徒晏品著鮮湯,給她夾了筷子青菜,回她的話道:「狩獵就是這麼回事,否則只憑著林子裡的獵物,那可獵不到什麼。」

  林青筠見下人們沒在跟前,壓低著聲音道:「此回孝敬王爺的家眷都沒來。」

  「不妨事,父皇都有準備。」徒晏大概比許多人知道的內情都要多,卻並沒覺得多緊張,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在皇上掌握之中。孝敬王爺看似有太上皇做依仗勢頭猛進,實則他的身份極為尷尬,兼之義忠老親王之事已過了十來年,往昔忠心舊部已不剩什麼,大多也摸不著有能力的職務,否則也不至於太上皇一病倒他就急的兵行險招。

  徒晏料定他不能成事,之事未免混亂中攻破王府,這才將林青筠帶來。

  第七天晚上,皇帝親自去打獵,收穫頗豐,便在龍帳前開設晚宴,邀請皇子大臣們參加。夜色剛擦黑,營帳掛滿燈,點滿篝火,裡外一片通明。禁衛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不時有巡邏小隊在營帳之間穿梭巡視,防衛的十分嚴密。宮眷命婦們隔著一道布帷幔,另安排了席面,由吳貴妃主持,齊淑妃與榮妃皆不甘示弱,又有隨行誥命小姐們言笑晏晏,氣氛十分濃烈。

  林青筠坐在右邊上首,忠順王妃則在左邊上首,惠怡郡主在其身側。此回來圍獵算是對了惠怡郡主的脾性,每天都跑的不見人影,忠順王妃無奈,只得命世子帶著侍衛牢牢跟著她。

  席間總覺得有人盯著自己,那目光帶著幾分敵意,令人不喜。

  當再次被盯視,林青筠順著目光望去,見隔著幾桌端坐著個容貌昳麗的姑娘,卻很有幾分面生,倒是帶著她的那位誥命眼熟。林青筠想了起來,那是承平伯府的長房夫人,在宮裡見過幾面。承平伯府是皇帝生母的娘家,如今襲爵的乃是皇帝母舅,皇帝生母早年薨逝,皇帝待母舅家多有恩待,只不曾提其爵位。承平伯因年紀大了,不曾參加秋獮,只其長子攜夫人來了。略一猜,便知道那年輕姑娘的身份,必定是承平伯府長房的三姑娘。

  那賀三姑娘偷窺被抓了現形,略一慌張,很快又鎮定下來,對著林青筠露出一笑,竟是頗有挑釁的意思。

  林青筠眉心一皺,只覺得莫名其妙。

  這時惠怡郡主從對面過來,與她同坐,瞥了眼賀三姑娘的方向,嘴裡嗤笑道:「又是個拎不清的,王妃不必去管她。」

  「你知道些什麼?我這會兒滿頭霧水呢,好好兒的,什麼時候得罪她了?」林青筠隱約猜到一點,卻不敢肯定。

  惠怡笑的幾分揶揄:「王妃當真不知道?如今誰不知你與王爺伉儷情深、夫妻相和,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呢。若從前倒罷了,可這一年來王爺身體漸好,哪怕仍舊不常在外走動,大家卻不是瞎子,該知道的都知道。」嘴角一勾,語氣格外冰冷嘲諷:「那賀月芙嫉妒之後,可不是想將你取而代之麼。」

  果然是徒晏惹來的桃花!

  林青筠失笑,絲毫沒半點緊張:「郡主這話說的有意思,不是我狂妄,到底是皇家賜婚,我又無甚過錯,豈能是旁人輕易取代得了的?」

  惠怡郡主卻是輕哼:「王妃可別大意,若你有了閃失呢?」

  林青筠莫名想起這次秋獮將會發生的事,隱隱不安,到底將惠怡的提醒放在了心上。


第62章

  氣氛正酣,忽聞外頭亂聲四起,起先無人在意,只是打發人出去看看怎麼回事。略知內情的卻是神色微變,林青筠觀察到忠順王妃、吳貴妃、齊淑妃、榮妃這幾人神情都有細微變化,於是狀似無意的朝白鷺手中捧著的披風看了一眼。

  先前打探消息的小太監臉色慘白的跑進來稟報:「貴妃娘娘,孝敬、孝敬王爺謀反了!」

  一聽這話,場面瞬間混亂,膽子小的都哭了起來。

  「哭什麼!聖駕在此,成何體統!」吳貴妃早前也得了風聲,但那只是猜測,哪裡想到孝敬真的敢謀反,到了這會兒雖是怕,卻不得不盡力鎮定,還得防備著有人渾水摸魚。

  眾人聽到吳貴妃的話,略略平靜。是啊,皇上還在這兒呢,這裡可是有大軍防衛。

  忠順王妃帶著惠怡郡主走到林青筠身邊,周遭被幾人的丫鬟太監圍攏起來。林青筠不動聲色的接過白鷺手中的披風,也不往身上裹,只是抱在手上。朝上看了眼吳貴妃幾人,又看了忠順王妃,目光望向那道藍色帷幕,想像著對面的景況。

  她覺得孝敬王爺確實沒有勝算,皇帝不僅早得了消息有所防備,且手中有五十支從南安郡王那兒得來的槍,單單那些槍拿出來就足以震懾叛軍。

  「嘭」,一聲槍響,嚇得女眷們驚聲大叫,同時聽到戴權尖利的喊聲:「護駕!護駕!保護皇上!」

  林青筠臉色一變,難道開槍的是孝敬王爺的人?是了,既然南安王爺想到和洋人□□,其他人未必想不到,亦或者孝敬王爺沒有組建洋槍隊的想法,但未必不會買一兩支來防身或偷襲。

  「這是什麼聲音?」吳貴妃等人也都白了臉。

  「槍!孝敬王爺有槍。」忠順王妃是見忠順王爺弄過那東西,聽著厲害,但實在不大好用,所以連忙說道:「咱們的槍非得大力氣才能扳得動,發動兩次就沒力了,洋人的槍雖強些,也不見得打的准。」

  惠怡憂心道:「既是敢用,必定是練過的,父親和哥哥還在前面呢。」

  「沒事,龍帳周圍防衛嚴密,咱們這邊只是聽到聲音,並未見任何叛亂之人,可見情況還沒多壞。再者說了,若那些人真沖進來了,也不會放槍了。」忠順王妃安撫了惠怡,眼底卻擔憂的很,歷來謀逆這等大事都會血流成河,即便孝敬王爺事敗,焉知每個人都能平安活著。

  「只怕外面已經殺起來了。」林青筠覺得這事不能拖,拖的久了容易生變。

  孝敬王爺的人不可能都進來,肯定有不少埋伏在圍場之外,另有部分攻擊京城,妄圖奪取京師。正因為孝敬身邊人少,在剛才才會放槍,距離皇帝近方便下手,只是一旦失敗,等於暴露了位置,再也沒第二次機會。

  遠處火光閃爍,喊殺聲不斷,外頭不知如何,裡面這些女眷們早聚攏成一團,週邊有一隊侍衛守著。

  不知何時忽見人進來:「貴妃娘娘,定郡王被流箭所傷,幸而只是擦破了胳膊,並無大礙,這會兒太醫已經為郡王包紮。」

  吳貴妃臉一白,剛邁步又相繼來了兩人。

  一人與齊淑妃稟道:「成郡王擒拿叛逆,不慎自馬上跌落,崴了腳。」

  一人與榮妃報導:「肅郡王去追擊孝敬王爺,現不知所蹤。」

  女眷們齊齊變色,噤若寒蟬,吳貴妃、齊淑妃、榮妃以及三位郡王妃卻是驚慌傷心,急急打發親近之人去探視,但今晚情形特殊,嚴謹人胡亂走動,皆被擋了回來。林青筠則是另有猜測,便是再亂,也不可能三個郡王都出了事,只怕真是有人想「渾水摸魚」,結果沒料到自己成了「魚」被盯上了。

  又想到惠怡先前的話,外人已覺得徒晏在好轉,那其他三位郡王豈會無視?徒晏乃是嫡子,又是親王爵,若身子一好轉,絕對是最大的競位熱選人,那三人豈會放任?

  自然有人知道徒晏乃是最具威脅的物件,也想趁今晚有所舉動,怎奈徒晏一直與皇帝待在一處,周圍層層侍衛保護,根本無計可施。

  林青筠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因此對徒晏的處境並不是太過擔心。

  將近一夜過去,天邊微微發亮,終於傳來了好消息:孝敬王爺失敗被擒,附逆之人接近伏誅。

  眾人緊繃了一晚的精神為之一松,個個疲憊不堪,待得前頭又傳了話來,得准可以離開後,便相繼在丫鬟太監的攙扶下離開,各自歸營帳歇息。吳貴妃幾個也待不住,趕緊帶著郡王妃去探望兒子,雜亂的宴席場地自有人來收拾。

  忠順王妃到底上了年紀,又擔驚受怕一夜,這會兒也撐不住了,便與林青筠道辭:「純王妃也去瞧瞧純親王,只怕這一夜也累了。」

  「嗯,皇嬸子放心,那些人都沒進來,皇叔自然也沒事的。」林青筠安慰著,與忠順王妃一道走。

  卻在這時聽個宮女哎喲的一聲,林青筠隨意瞥去一眼,見不知是哪個娘娘身邊的宮女被人撞倒了,因顧忌著主子們剛受過驚而不敢大喊,任由撞她的人一徑離去。林青筠起先並沒在意,可當掃過那個撞人者,穿著一身小太監衣裳,悶著頭只是往前鑽,似往自己這邊來的。

  不知為何心中一緊,當即喝斥:「站住!」

  旁人都嚇了一跳,皆停止了動作,那小太監非但不停,更是猛然加速朝她沖過來,與此同時手中匕首閃出冰冷鋒芒。那些誥命小姐丫鬟們驚叫著躲避,侍衛們根本沒想到有刺客混進來,皆在週邊,再快的速度也趕不上阻攔,而在林青筠身前的只有白鷺相思,張保被她先派去查看徒晏情況了。

  白鷺相思臉都嚇白了,卻還是本能的護在她身前,林青筠卻是突然抬起雙手,披風滑落在地,眾人尚未看清是什麼,就聽「嘭」的一聲響。昨夜裡已聽過一回,所有人都知道這聲音是什麼發出來的,定睛一看,林青筠手中舉著的正是一把槍!

  她打的很准,直接命中了小太監的胸口,一片嫣紅從藍色衣料中暈染開來,身子也隨之倒地。

  此時小太監離她僅僅只有三四步,再慢一點兒,那匕首即使刺不中她,也絕對會刺中白鷺或相思,依照這種死士一般的行刺風格,失手的可能性極小,特別是刺殺的物件是女人。但在當時,林青筠其實根本沒功夫考慮那麼多,她手中一直有槍,徒晏早就決定把槍給她防身,就是怕有人拿她下手,而他始終跟隨著皇帝,防衛已經很嚴密。她每日裡在王府練靶,雖打的不多好,但絕對手熟,又潛意識裡記著槍是拿來防身的,當變故突起,她驚慌中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躲,而是拿槍射擊。

  周圍的夫人小姐丫鬟們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之後,望向林青筠的目光帶了幾分畏懼。畢竟有膽子殺人的人,不管是否出於自保都會令人產生距離和害怕,況且林青筠還是個女人,剛剛十五歲的年紀。

  只有忠順王妃看到她雙手微微發抖,眼裡又是敬佩又是擔憂:「沒事吧?」

  林青筠回神,放下發抖的雙手,回以淡笑:「沒事。」

  實則她面上真看不出什麼來,而她此刻也確實冷靜無比,只是略微有點恍惚,不大真實。

  「王妃……」白鷺相思在驚嚇後連忙查看她的情況,又拾起披風裹在她身上,正考慮要不要報給王爺,卻見徒晏大步行來。

  周遭的女眷們也嚇了一跳,忙由丫鬟們擋著躲避。

  徒晏臉色不好看,當聽到槍響心裡就一凜,連忙討了皇上恩准過來。路過那死去的小太監略停了停,隨後冷聲吩咐侍衛:「將屍首拖下去,細查,除了皇上,任何人不得靠近!」隨後走到林青筠跟前,忠順王妃帶著惠怡避開了,徒晏見她面色如常,但眼神不大對,什麼也沒說,扶著她就返回帳中,命人去煮安神湯。

  「我沒事。」林青筠坐了好半天,這才長出一口氣,眼睛恢復了靈動。這會兒她感覺到手指發麻,畢竟扣扳機也要用不少力氣,加之當時過於緊張,這會兒精神松釋,只覺得全身都軟了。

  白鷺將煮好的安神湯端了來:「王妃請用。」

  徒晏接過碗,試了試溫度,遞給她:「喝了好好兒睡一覺。」

  林青筠雖沒感受到殺人的罪惡、惶恐之類的情緒,但也知自己的狀態不大好,沒有任何異議的將安神湯喝了。躺在床上,看著床邊的徒晏,問他:「都結束了嗎?」

  「嗯,孝敬王爺不僅是被擒,且身上中了兩箭,雖然沒射中要害,卻也傷得不輕,即便保了命,也要一輩子用藥養著。」徒晏此刻與平時的溫雅大相徑庭,表情冷肅,口氣冰涼:「我會查到那小太監是誰的人,若查不出,這仇也容易報,左不過是我那三位好兄長。」

  「剛剛出了孝敬王爺的事,若容易查出來便罷,若不好查,暫且隔著吧。總歸過了今晚,他們也不會再動手了。」林青筠這一點想的很清楚,所謂「渾水摸魚」,難得的一次時機已經過去,再想動手可真是蠢了。

  「你歇著吧,有我呢。」徒晏放低了聲音,像柔和醉人的風,只聽得她昏昏然然閉上了眼。

  見她睡熟了,徒晏交代白鷺等人好生服侍,出了營帳,又特命高陽留下。哪怕深知不可能再有人來刺殺,但是……徒晏鬆開一直攥著的雙手,已是兩手冷汗。當時聽到槍響,他著實嚇壞了,有人刺殺林青筠,是他設想的各種變故中最擔心的一種。

  徒晏來到小太監屍體存放處,負責勘察的侍衛回道:「王爺,此人並非是太監。觀其身體精悍,肌肉結實,乃是常年習武之人。雙手有老繭,程度一致,大概使用的兵器是□□或長棍之類,身上幾處傷疤新舊程度不一,都是刀傷,其後臀也有傷疤,像是軍棍打的。此人應是軍中出身,犯過事,受過罰,亦可能因此被逐出軍中了。」

  「繼續查!」徒晏掃了眼此人面相,忠實老實,且不似軍中之人曬的那般黑,因此扮成太監也沒令人起疑。當看到那身太監衣裳,問道:「這內監的衣服如此合身,查它的出處!」

  「是。」

  徒晏剛從此處出來,迎面遇著皇上跟前的小公公李喜,李喜道:「純親王,皇上請您過去。」

  此回龍帳防衛比先前更嚴密,哪怕是徒晏要進去,也是隔著幾層守衛再次通稟了一回。進入龍帳,其他幾位皇子都到齊了,幾位老宗室也在座,亦有此回隨駕的大臣。

  皇帝見他神色還好,擔憂之心略微放鬆,問道:「王妃如何?」

  徒晏無視兩側各異的視線,回道:「多謝父皇關心垂問,王妃受了驚,吃了安神湯睡下了。」

  眾人聞言皆暗自腹誹:王妃受驚?能開槍打死人的王妃,是他們受驚才對!以前只以為那林青筠是命好,有點兒收攏男人的手段,現在才知道果然不是等閒之輩,他們這些大男人也比不了。

  皇上又問:「那刺殺之人可查到了什麼?可是孝敬王爺餘黨?」

  「人已死,諸多線索斷了,一時不好查。」當著這麼些人,徒晏並未如實回稟。

  皇帝點點頭,沒再問什麼,令他入座,開始商討起孝敬王爺之事。本朝自建都以來出過兩次謀逆大案,前一個是義忠老親王,再一個,便是眼下的孝敬親王,果然是親父子,一脈相承,除卻孝敬野心作祟,對其父當年事敗不甘亦是一個原因。

  剛出了大事,發現所有一切都在皇帝掌控之中,大臣宗親們哪裡還有什麼其他心思,全都依著皇帝的意思來。

  這類事肯定不會草率了結,皇帝下令暫歇一天,明日拔營回京。

  擔驚受怕熬了一晚,宗親大臣與女眷們都要歇息,而奮戰守衛了一晚的兵士們也要修整。此時在承平伯府的帳篷裡,長房大太太唐氏已困的不行,偏生被女兒扯著說話不得睡。

  「太太,太太……母親!」賀月芙鬧了半天,終於將唐氏給鬧的睜開眼。

  唐氏一直偏疼么女,這麼些年都將她寵壞了,這會兒不得不打起精神問她:「芙兒你又鬧什麼,一晚上沒睡,不困?」

  賀月芙哪裡有什麼困意,她眼睛晶亮,雙頰泛紅,猶如夢語般說道:「太太你看見純親王了麼?他和記憶中不大像了,一點兒都沒病弱的樣子,先前說他病的要死的話,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流言!」

  唐氏一聽這話算是明白了女兒的心事,不由得歎道:「不管純親王好不好,這都與你無干,他已是娶了王妃了。更何況有先前那事……你想進純親王府是不可能的。」

  賀月芙知道她指的是早年皇后相准了她,有意讓她做純親王妃的事,卻不以為意道:「皇后娘娘是和太太提的,又不是與我提的,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孩家知道的道理。反正這事我是不知道的。」

  「你便是假做不知又如何?」

  「皇后以前就喜歡我,若我表露幾分,皇后指不定會舊事重提。那林青筠只是林尚書的義女罷了,哪一樣比得了我?」

  「那她也是由皇帝欽賜指婚的純親王妃!」唐氏哪怕寵愛女兒,這些事卻分得清楚。

  「皇家指婚的多了,也不是個個都過了一輩子。」賀月芙反駁道。

  唐氏苦口婆心:「她不僅是皇帝賜婚,且極得純親王喜歡,你今兒也親眼看見了,純親王那般緊張她,你便是進了王府又如何呢?還不是在她手底下討日子,何苦。」

  「母親,我是你女兒,你怎麼總向著外人!」賀月芙不滿,更不服:「眼下是眼下,這世間男子哪個是長情的?今兒喜歡這個,明兒愛上那個,都是常有的事兒。她嫁進王府不是為沖喜麼?王爺定然也是因著這個待她不同。現在王爺好了,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王爺自然有更好的去服侍。另則……」賀月芙附在唐氏耳邊,壓低了聲音,但其中的興奮雀躍卻是難以掩飾:「母親,若純親王真的好了,他可是嫡子,又那般得皇帝喜歡,將來……」

  唐氏一凜,態度動搖了,畢竟他們府上看著風光,實際如何唯有自己人知道。若女兒能做了未來新帝的妃子,自家自然更有好處。

  賀月芙見母親態度軟化,心中得意,卻又歎氣:「她怎麼那麼命大,要是那會兒死了就好了。」

  唐氏卻道:「不急,如今正值國孝,也不適合提這些。再者,他們沒圓房,咱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謀劃,就算將來你做不了正妃,卻可以搶先生下長子。皇家可不論嫡庶。」

  次日啟程返京,林青筠一直對外抱病不曾露面。

  昨天睡的並不好,總無意識的做些夢,不時驚醒,到底殺人給她留下了一些影響。好在她善於自我調節,後半夜便睡的安穩了些,早起飲食也未受影響。徒晏卻沒讓她「痊癒」,更對她說最好病上一段時日為好,一來好的太快,未免令人覺得冷血而畏懼,二來也是避開這些天的紛亂。

  林青筠樂得省事,倚靠在軟枕上懶洋洋的問他:「我殺了人,你怕不怕?她們都怕我呢。」

  徒晏嗤笑:「別胡思亂想,咱們過自己的,管別人怎麼看。我若怕你殺人,當初也不會教你用槍了。」

  「謝謝你,佑安。」林青筠很感激他,不論是早先的準備,還是現在的信任和理解。

  「你我夫妻,何須言謝。」

  回到京城,林青筠直接回王府休養,徒晏則進了宮去見皇后。

  皇后提心了好些天,終於見徒晏完好無損的站在跟前才鬆口氣。皇后已先一步得到了秋獮中的消息,知道林青筠開了槍的事,見她沒來並未不悅,反而十分關切的詢問,又賞賜好些藥材。

  徒晏謝過之後,說:「這件事雖證據不足,但我懷疑是榮妃做的。」

  「她?」皇后皺眉,細細一想,榮妃此人深藏不露,要趁亂做點兒什麼倒是她的行事。皇后心有城府,並未過多言及,只是問他:「佑安想要那個位置嗎?」

  徒晏並不意外皇后如此問,卻是笑說道:「母后,兒臣眼下很好,母后只管坐鎮中宮,喝茶看戲,旁的都不需多做什麼。」

  知兒莫若母,皇后聽了他的話,又觀其眉眼神色,便知他已有主意,便笑道:「那可好,我樂得省心。」

  此時孝敬王爺謀逆之事已在京中傳開,百姓譁然,不免又將十幾年前義忠老親王謀逆的事拿出來議論。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帝此回會如何處置孝敬王爺。

  上陽宮裡,太上皇難得清醒,內監推著他在院中曬太陽。貼身大太監馬英服侍其幾十年,最是忠心勤懇,這會兒突然從外面進來,臉色十分難看。

  太上皇言語已經不大利索,見了馬英這神色,便以眼神詢問。

  馬英哆嗦著,噗通一歸:「老聖人,孝敬王爺、孝敬王爺……」

  「孝敬怎麼了?」太上皇神色一變,艱難的吐出這麼一句,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說完就不住的喘氣。

  「孝敬王爺他、他趁著秋獮之際,帶頭刺殺皇帝,說、說皇帝的帝位來的不正,他是太上皇封的皇太孫,皇位該由他繼承。現今王爺事敗,已被皇帝囚于宗人府,無聖諭,任何人不得見。」

  「他、他……」太上皇情緒一激動,臉色漲紅喘不上氣。這話中的「他」也不知是指孝敬,還是在說皇帝。

  「老聖人!快!快去請太醫!」馬英趕緊吩咐,卻見太上皇一把攥住他的手,張著嘴想要說什麼,馬英伺候的久了,馬上領悟:「老聖人放心,奴才立刻去請皇上過來。」

  太上皇卻等不到了,太醫還沒來,人就閉上了眼。

  皇宮中喪鐘敲響——太上皇賓天了!


第 63 章

  宮中消息一傳出來,林青筠也顧不得裝病,與徒晏齊齊換了素服往宮中趕。于他們而言只是皇祖父喪事,但對於某些老勳貴而言,等於敲響了自家的喪鐘。當然,此刻他們不會想到如此之深,只覺得太上皇一死,再無庇護,皇帝定要拿他們開刀,焉知皇帝厭惡他們極深,為今日已等待多時。

  按制,子為父母守孝三年,實際是二十七個月,但皇帝身份特殊,通常以日換月,也就是二十七日。皇帝為表沉痛,守孝百日,其他皆按皇帝喪儀辦理,至於孝敬王爺謀反之事便暫且押後。外界猜疑者眾多,實則皇帝很想儘早處置了孝敬,但太上皇剛賓天就對其寵愛有加的皇孫下手,哪怕是謀逆大罪,亦讓人覺得狠毒涼薄。世間之人總是同情弱者。

  每日五鼓入朝隨祭,林青筠都覺得有些吃不消,看徒晏卻是如常。

  在最開始帝后就擔心徒晏不能承受,卻又不能免過,畢竟是太上皇的喪儀,作為嫡皇孫若不每日隨祭,定要背上不孝的名聲。每日裡王公大臣們皆能看見純親王一身雪緞素服跪在前面,臉色幾乎和衣裳同色,總覺得隨時都要倒下,偏偏他硬是扛了過來,直到送陵結束才病倒。

  帝后賞賜慰問,又有皇帝親口表彰徒晏乃是「純孝之人」,其他王公大臣自然不甘示弱,紛紛登門探病。

  此時外邊傳的病怏怏下不來床的純親王,正歪在床上看林青筠整理禮單子,臉色雖差,但絕對離「下不來床」遠著呢。

  「承平伯府,他們家的禮真夠豐厚的。」林青筠挑眉,將手裡這張禮單子遞給他,嘴裡輕笑道:「以往他們家雖也有禮節往來,但都是中規中矩,一點兒熱絡的意思也沒有。怎麼經了一場秋獮,態度竟大變。」說著,覷著徒晏笑的曖昧:「王爺倒說說裡頭有什麼緣故?」

  徒晏笑出聲來,瞥著禮單子上兩三件不大合時宜的東西,淡淡說道:「說來也是好些年的一件事,現今提起來母后還氣呢,所以待他們府上總是淡淡的。」

  「怎麼?」

  「我這身子是中毒後便診斷出來的,不止壽數有限,子嗣也艱難,但凡疼女兒的人家誰願嫁來?哪個姑娘又願意?」如今說起這些,徒晏真正的心如止水,只是提及承平伯府的行事,難免嘲諷:「他們家子孫不成器,唯有爵位看著風光。到底是皇帝母舅家,每常在宮中常見,母后便有心為我擇妻,想著親上做親,只要他們願意,往後母后定會幫襯著他們。母后本是看中他們家大姑娘,但大姑娘已定親,二姑娘又是庶出,唯有小幾歲的三姑娘身份匹配。那時候母后是不大滿意的,主要是對方太小了些,但我這身子……母后試著和承平伯府的大太太提了,對方當時沒應承,亦未拒絕,母后以為對方有顧慮,正等回復呢,卻鬧出三姑娘與南安郡王世子相伴遊春的事,沒幾日兩家便小定了。後來那府裡大太太說是他們老爺早先與南安王爺有意,她不知情,但這話也就騙騙三歲的孩子罷了。」

  「她竟與南安王府的世子訂過親?那後來是怎麼回事?」林青筠算算賀月芙的年紀,今年只怕是十六了,若早年定親,如今早該出嫁了才對。何況南安王府的世子妃她都見過呢,世子以往訂過親的事卻不曾聽說。

  「兩家都說是八字不合。」

  「這可真是萬能的藉口。實際上呢?」論起來,南安王爺手中有權,這門親事絕對是承平伯府高攀,最初兩家小定,只怕是南安王爺看中對方乃是皇帝母舅家,想以此與皇帝拉近關係。

  徒晏眯著眼一笑,頗有些惡作劇的意思:「我找人把母后曾看中三姑娘的事透給南安老太妃知道,他們家便尋了承平伯府退訂,還不敢說真正的原因,只一口咬定三姑娘不守女子貞靜之道。後來才是兩家協定,以八字不合退訂,此事再不提及。」

  林青筠很意外,在她看來,徒晏此人可不像是這般沒氣量的人,怎麼和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甚至壞了人家親事?

  「可是出了什麼事?」她問。

  徒晏看著她笑道:「到底唯卿知我。若真瞧不上我,不願做親,我與母后皆不強求,豈會和他們過不去。只是他們家行事實在令人厭惡,含糊敷衍,轉頭又火速與別家定親,母后正氣不過,又聽承平伯府的人轉述了三姑娘的一番話,徹底病倒了,足足躺了一月才好。」徒晏歎口氣,眸色幽深:「其實認真計較起來,那三姑娘說的都沒錯,我哪怕貴為皇子親王,唯一嫡子,卻攤上個病怏怏的身子隨時要死,誰樂意頂個純親王妃的名頭守活寡?可她又說母后是白操心,定是早年沒積德,才會大女兒做寡婦,兒子病秧子,還夭折個沒成型的孩子再也不能生……」

  儘管聲音很輕很淡,但徒晏的眼神卻越來越冷。

  「佑安。」林青筠心底對那賀月芙更為厭惡了,或許承平伯府只是想攀附富貴,覺得徒晏價值不大而選擇南安王府,但那賀月芙卻是自視甚高、刻薄嘴毒,又被家人寵的肆意妄為,連當朝皇后都敢編排,還有什麼不敢。

  徒晏回神,笑道:「好幾年前的事了,我都要忘了。你怎麼特意提起承平伯府?」雖說那禮單子確實豐厚,但此回送東西來的可不止這一家特別。

  「你猜不到?那賀家三姑娘發現了你的好,想吃回頭草。」林青筠有心調節氣氛,便故意打趣他,又想到他方才那番話,故作惋惜的歎道:「可惜她再會算計都只能白用心,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她哪裡知道曾經做的事、說的話,都被你知道了呢?」

  若是賀月芙知道當初與南安王府的親事是徒晏破壞的,又知道皇后被她那番刻薄言論給氣病了一月,別說妄想進純親王府,只怕早嚇得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了。

  徒晏聞言滿眼諷刺:「他們府上這幾年上躥下跳,皇上都煩了,你只需和以往冷待著便是。若有什麼事,只管推在我身上。」

  「我可不怕她。」林青筠並非盲目自信,只是知道了帝后對承平伯府的態度,又有徒晏的全心信任,別說一個賀月芙,哪怕十個賀月芙都別想有踏進純親王府的機會。

  正說著曹操,曹操便到。

  兩人在屋內沒讓人伺候,紅綾隔著門稟道:「承平伯府的大太太帶著三姑娘來了,王妃可要見?」

  林青筠挑眉:「怎麼突然就來了,事先也沒見帖子?」

  大家子登門,不論大小事都得事先遞帖子,乃是為客之道。沒事先打招呼就貿然登門,極為失禮。

  紅綾道:「大太太說剛從宮中出來,想起純親王還病著,王妃侍疾幾日沒有見了,怪想的。三姑娘也說、說純親王表哥病了,王妃辛苦,特來探望。不曾事先遞上拜帖,還望王妃見諒。」

  林青筠嘴角卷起一抹笑,細看下,竟和先前徒晏惡作劇般的笑如出一轍:「難為唐宜人想著,倒是辛苦她跑一趟,偏這會兒我剛躺下歇息,沒精神待客。請唐宜人下回再來吧,倒是先遞張帖子的好,省得我不在家,又白跑一趟。」

  如今承平伯病了多時,一直都是臥床養著,外人皆知氣死後爵位會由長子繼承,且皇帝承諾過不降爵。偏生老承平伯病了四五年,始終吊著一口氣,別看那府裡表現的多孝順,實際長房裡不知多盼著老承平伯的死呢。前面徒晏說了,承平伯府子孫不成器,其中就包括長房大老爺,因此皇帝只給了他一個散官,從五品奉直大夫,根本沒實權不上班不議政,只說出來好聽罷了,比甯國府賈蓉花五錢銀子買來的龍禁尉唯一的區別只在於是皇帝親授。

  因此,按著品階,林青筠稱呼大太太唐氏為宜人倒是沒錯的。只是徒晏年幼時皇帝生母文慧貴太妃尚在世,為著皇孫與娘家親近些,都讓徒晏私下裡稱呼承平伯舅爺,這些皇后與她提過,但也只是泛泛一提,畢竟承平伯這一病怕是好不了,兩人也沒見面的時候,只是知道這麼回事罷了。徒晏小時也曾喊過唐氏表嬸,大約唐氏是記得的,要不然剛才紅綾的傳話,賀月芙不會稱徒晏「表哥」了。

  門外紅綾微愣,隨即反應過來,抿嘴偷笑兩聲,趕去回話。

  「你倒是促狹。」徒晏也笑起來。

  「我從來都稱她唐宜人,未曾改過。」只不過在賀月芙口稱表哥時,她只稱宜人,顯見得擺出態度並不親熱,又連面兒都露,指不定那兩人怎麼惱火呢。

  也確實,當紅綾把話一轉達,唐氏注意到對方稱自己「唐宜人」,臉色便黯了黯,賀月芙卻是沒得隻言片語,心下不甘,竟問紅綾:「我們過來,表哥不知道嗎?」

  紅綾在宮中多年,什麼樣兒心思的女人沒見過?何況賀月芙這等雖有野心,卻著實稱不上有什麼好算計的女子。紅綾故作疑惑的反問:「敢問賀三姑娘口中的『表哥』是誰?」

  一句話將賀月芙問愣了,更是把唐氏臊紅了臉。

  皇家不同別處,哪裡是可以隨意攀親的,只有各位皇子母妃的娘家侄子侄女能喊皇子們一聲表哥,像承平伯府即便是皇帝生母的娘家,到如今卻已是遠了。皇子們若隨和,喊便喊了,若計較,多大的臉面都不夠丟的。

  賀月芙仿佛覺得周遭的下人們都嘲笑她,一時惱了,也不管紅綾什麼身份就發起火來:「你這丫頭嘴裡說的什麼話!我祖父乃是承平伯,是文慧貴太妃的兄弟,皇帝的親舅舅,純親王也要喊一聲舅爺呢,你卻來問我『表哥』是誰。我倒要見見王妃,看她是怎麼管的家,竟容許……」

  後頭的話沒說完就被唐氏捂住了嘴,唐氏臉色發白,滿頭是汗,顧不得紅綾只是個丫鬟,不住的說道:「姑娘實在對不住,她只是一路坐車悶的頭發昏,根本不知自己在說什麼。這點子小事不必驚動王爺王妃了,我立刻帶她回去。」

  紅綾似笑非笑的看唐氏一眼,隨後目光落在賀月芙身上:「我是內務府出來的宮女,曾在皇后娘娘宮中服侍了五年,因服侍的好,皇后娘娘將我給了王爺使喚,十年來從未得過一句不好。賀三姑娘這話,令我惶恐。」

  「你,你……」賀月芙對擠兌的沒話可說,再說就是對皇后王爺不滿,竟是將臉面都丟盡了。當下眼淚就流了下來,也不管唐氏,哭著就跑出去了。

  「芙兒!」唐氏雖急,到底記得規矩,壓著擔憂撐著最後的體面與紅綾說道:「我們家三丫頭都是被我嬌慣壞了,她只是嘴角鋒芒,卻沒壞心的,紅綾姑娘莫往心裡去。」說著褪下腕子上一隻纏絲八寶金鐲子,不由分說的塞在紅綾手裡:「姑娘收下,權當我這做母親的為姑娘賠罪了。」

  「唐宜人言重,奴婢如何當得起。」紅綾忙欠身稱不敢,暗想這才是大家子夫人的手段,輕輕一句話便壓住了她這個下人,且不管私下裡如何,面上卻是不好再提的。

  待送走了唐氏母女,紅綾去逐雲居回話。

  林青筠聽了經過,又看了那鐲子,笑道:「這鐲子倒是好東西,你收著便是,這可是你該得的,難道白白被說落一回不成。」

  紅綾抿嘴笑道:「我是哪個名牌兒上的人,被人說兩句算得了什麼,只是不喜歡賀三姑娘捎帶著王妃。況且這鐲子雖好,我得的好東西也不少,王妃就賞了我好些呢。」

  「我聽出來了,紅綾姑娘這是在恭維我呢。」

  又打趣說笑了兩句,紅綾便退下了。

  也是一時想起來,林青筠問徒晏:「紅綾如今二十五了吧?將來可怎麼打算?」

  「她比我大三歲,今年正好二十五。先前母后將她給我使喚時就說了,往後如何,都由我做主。我早年便問過她,她說家裡沒了人,出去也地方投奔,打算仍是呆在王府裡。府裡也有人來求,有個三等侍衛叫梁武的,我覺得合適,與她說了,她也同意,隻眼下國孝,等出了國孝就辦他們的事。」

  三等護衛,從五品,是不錯。若往後得了機會外放做官,紅綾就是正經的官太太了。

  王府裡的侍衛按等級皆有不同的品級,只因乃是侍衛品級,又多系寒門出身,親事有些不上不下。娶了小家碧玉,將來做官,這樣的夫人到底應付不了大場面,想高娶,又無人肯下嫁,後來宮裡體面的女官、大家子夫人身邊的頭等丫鬟就成了熱門人選,既有見識又有一定人脈,這也是那句俗話的由來「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紅綾挑這樣的人嫁,算是雙贏。這些侍衛與賈蓉捐的龍禁尉可不同,都是有功夫有本事,自軍中挑選而出,但凡有個機會不愁沒有前程。

  「紅綾若去了,你身邊就缺了一人,又得挑人補上。等出了國孝,我身邊的白鷺也要嫁人,我本不打算添人,可若不添,白放著一個坑誰都惦記著,不知得生出多少事來。若要添人,著實沒什麼合適人選,我都打算和妹妹討個便宜,將我原來在家時的那四個二等的小丫頭要來,倒省好些事。」

  徒晏見她一臉愁苦的盤算,不由得笑起來:「唯卿不必發愁,等出了國孝就不缺人使喚了,只怕還多呢。」

  「為什麼?」

  「唯卿難道忘記了咱們兩個的大事?」徒晏見她仍是茫然,招手將她喚到身邊,食指在她唇上點了點,笑意轉深:「本來咱們今年就該圓房的,因著國孝,卻要到明年九月了。等你我住在一處,跟前要擺幾個人?你我身邊那麼些,夠你盡揀好的挑了。」

  林青筠撥開他的手,略有幾分不自在,又不肯敗下陣來,便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王爺可真是越來越沒正經。」

  「咱們私下也那麼正經,可有什麼趣兒。」

  「我說不過你。」林青筠笑著推開他,將桌上散落的禮單子都收拾好,忽而想起一事:「如今太上皇不在了,孝敬王爺事敗被擒,皇上打算什麼時候對那些老勳貴下刀?」

  徒晏聞弦歌而知雅意:「你想問甄家?」

  她點頭。

  儘管她時常會忽略今生這副身體的親人,但到底是托了這副身體的福才活著,為林家死去的三人伸冤是她唯一能夠償還這份恩情的方式。現今太上皇不在,甄家沒了庇護,要治甄家豈不是很容易,或許林家的案子對甄家的諸多罪名兒不值一提,但絕對不能被忽視,那是對林家遲來的公道。

  徒晏道:「怕是要等出了孝。」

  聞言倒也不覺意外,畢竟甄家乃是太上皇舊臣,若太上皇剛死就對甄家動手,到底名聲不好。古有「父在觀其行,父不在三不改其志」的話,太上皇與皇帝治國理念不同,分歧極大,兼之皇帝已忍耐多年,定是要改變的,只是不能過於匆忙而被指責不孝。

  太上皇的喪事結束,已到年底,今年宮中卻不甚熱鬧。

  皇帝自來崇尚節儉,正好借此回太上皇喪事下令一切節慶都從簡,皇后自然是遵照辦理,也省好些事。至於吳貴妃幾人根本沒心思理會這些瑣事,上回秋獮三位郡王都出了事,明眼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他們深恐皇帝追究,這段時間低調的很。

  這天林青筠去宮中給皇后請安,徒晏繼續在府裡靜養,剛從鳳儀宮出來,卻看見賈元春身邊的抱琴。

  「奴婢見過純親王妃,王妃萬福。」抱琴連忙行禮,臉上似有急色。

  「怎麼走的這樣急?賢德妃近來如何?」林青筠停住腳問了一句。

  抱琴回道:「娘娘近來飲食不好,睡的也不好,今兒又有些咳,請了太醫只說是先前累著了,傷了身子,如今要臥床靜養。奴婢正要去回皇后娘娘。」

  「那你去吧。」林青筠想到先前在太上皇的喪禮上見到的賈元春,哪怕身形瞧著尚有幾分圓潤,卻是面色發虛,隨祭沒一會兒就開始出虛汗,全靠硬撐著扛過來。以往賈元春的身體是很康健的,只怕是之前的小產傷了身子,加上甄貴太妃、孝敬王爺的事令其驚恐擔憂,身子總養不好。

  剛回到府裡就得知黛玉來了,倒是稀奇,黛玉可沒從有不說一聲就登門的。

  王府裡皆知她們姊妹感情好,百靈便將黛玉迎到了二門處的花廳,離藤蘿院極近,林青筠回來必要經過這裡。黛玉已等了多時,見林青筠終於回來忙迎了上去,臉上很有幾分急切和擔憂:「姐姐!」

  「怎麼了?」林青筠被她嚇了一跳,以為林家或是林如海出了什麼事。

  誰知黛玉卻說:「我在外頭聽了些針對姐姐的流言,細查之下,竟是承平伯府的三姑娘放出去的。姐姐何時得罪了她?她竟這樣敗壞姐姐名聲。」

  「賀月芙?」林青筠聞言並不擔心,只令她坐著喝茶,自己回房更衣洗漱,然後才細問她:「那賀月芙說了什麼?」

  黛玉忿聲說道:「她逢人便說上回與其母親來王府探病,姐姐只推說乏了,任由她們母女幹坐了半個時辰打道回府。又說什麼,姐姐到底是親王妃,身份尊貴,她們承平伯府比不得云云。另又編造了好些王府的雜事,竟是存心抹黑姐姐,實在讓人看不過。」

  林青筠非但不生氣,反倒樂得直笑。

  黛玉見她這樣不放在心上,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解:「姐姐怎麼還笑?這裡頭到底有什麼緣故?我怎麼沒聽說姐姐與她有何過節?」

  「哪裡有什麼大事,不過是個糊塗人罷了,不必理會她。」林青筠只將賀月芙的那點子心思說給黛玉聽了。

  黛玉得知越發惱怒,憋紅了臉吐出幾個字來:「不知羞恥!」

  「不必為這樣的人生氣,我都心裡有數。她這樣上躥下跳,旁人難道是瞎子?最後不過是個跳樑小丑供人取樂罷了。」林青筠歎氣,賀月芙能這樣,承平伯府竟沒人管,可見一家子都是糊塗人。那唐氏倒懂得規矩,也有份心計,偏生沒定力,不論是誰在耳邊一哄,她心就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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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對於賀月芙的詆毀,林青筠並沒理會,沒幾日這些傳言就淡了下去,反倒使得各家與其疏遠。賀月芙的為人性情外頭也並非一概不知,兼之林青筠也有交好的姐妹幫襯,或有忌憚純親王府者,誰樂意與賀月芙這等拎不清的人來往。

  賀月芙見狀,自己氣惱了一場,只能暫且罷了手。

  守孝之中宴席應酬一概都無,倒是清靜的很,林青筠將先前未完的油畫完成,於除夕當天進獻給帝后。皇帝十分喜歡,讚歎有加,賞賜豐厚,並將這幅畫贈予皇后,懸掛與鳳儀宮中。

  徒晏也沒閑著,與池州齊家商議停當,大船已齊備,除了齊家自己的茶葉等物,餘者皆是皇帝提供的官窯瓷器與官用錦緞,主要便是針對歐洲的高階層貿易,同行的還有皇帝的人,主要是打探歐洲時局與消息。齊家的船跟著勞倫斯的商船一起從泉州離港,前幾日尚有消息傳回,一切順利。

  八月初三乃是賈母壽辰,雖在孝中並不宴客,但自家卻是要聚一聚。林青筠早先准好了壽禮,已前一天就送了過去。再有一個月便出孝,九月裡好些好辦喜事的人家,理國公府在十月初二向賈家下大聘,估摸著迎娶就在明年二月。迎春比林青筠大兩歲,到了明年就十八了。

  林青筠接了好些帖子,除了嫁女娶媳,多是賞花聽戲等宴飲應酬。她挑了幾家不好推的回了帖子,其中有忠順王府嫁女,她得去添妝,又有莊家四姑娘小定,永嘉大公主辦賞花宴等等。

  八月底,國孝結束,孝敬王爺謀逆案終於塵埃落定。孝敬被奪爵除籍,連同家眷一起遷往孝慈縣為太上皇守陵,終生不得返京。舉朝上下無一人異議,皆稱頌皇帝仁善英明,朝堂隨之一清,連同三位郡王在內全都低調蟄伏起來。

  這天徒晏從宮中回來便與她說:「是時候了。」

  林青筠微愣:「皇上要動甄家了?」

  「父皇早看他們不順眼,礙著太上皇的緣故忍耐了這幾年,如何還能繼續容忍。」

  聞言她便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狀紙,遞給徒晏。徒晏接來一看,另鋪紙研磨,重新謄抄了一份,又取來朱砂,她用拇指蘸了,在狀紙上按下一個紅指印。徒晏收好狀紙,交代她道:「這狀子會直接遞到皇帝大理寺,大理寺必定不敢審,會送至皇帝禦案,屆時定是三司會審,甄家無可逃脫。你這幾日都呆在府裡別出門,應酬都推了,往來賓客最好也不見,等甄家事了再說。」

  「我都知道。」林青筠都應了。

  一切如同徒晏所預料的一樣,當事情曝出來,整個京城內外都炸開了。

  ——純親王妃狀告甄家二公子逼死人命,狀告甄家依仗權勢把持訴訟,縱豪奴打傷其父致死,又對其追殺滅口,迫使其隱藏身份托庇于義父家中。

  女子是不能抛頭露面的,更無從上告。

  林青筠已經嫁人,她的狀紙便由徒晏代理。徒晏親自將狀紙遞到了大理寺,大理寺一看送狀紙的是純親王,上告者是純親王妃,告的人是甄家,其中又有如此驚天內情,哪裡敢隨意料理,連忙呈于皇帝禦案。皇帝震怒,當即傳來朝中大臣商議,最後下令三司會審,甄應嘉連同甄家二公子被押進京。然而沒等甄家父子抵達京中,都察院卻接連彈劾甄應嘉,一件件罪名兒極大,皇帝再度下旨,甄家男丁皆盡收監,顧念甄家老太君年事已高,容許甄家女眷就近囚於府中一處小院。

  甄家之事一發,又接連牽連了好幾家,僅僅到年底便全部處理完,甄家的判決也出來了。

  甄應嘉賜白綾,甄家二公子判斬首,甄家犯事族人或收監入獄,或流放,家中女眷亦有得了罪名兒的,乃是放利、包攬訟詞等,甄家查封,府中財物皆盡抄沒以償還虧空,幾位太太的私庫亦被抄入官中,昔日赫赫揚揚的江南甄家就此煙消雲散。

  當朝,甄家總有幾個交好之家,前朝有人求情,後宮也有甄順嬪哭求。皇帝皆不為所動,反以後宮妄圖干政為由將甄順嬪禁于宮中不得外出,不得傳遞消息。前朝求情之人皆被申斥,亦有降職罷官者,餘者皆不敢再言。至於娶了甄家女兒的成郡王,此刻躲都來不及,哪敢去惹火燒身,回頭再看到甄氏,以及未足月便生下的病怏怏的小世子,簡直惱恨至極。

  甄氏的胎本就是甄貴太妃孝期懷上的,成郡王為著拉攏甄家,買通太醫更改了月份,到所謂十月懷胎分娩的日子,實際上不足八個月。事到臨頭,騎虎難下,甄氏只得吃了催產藥,產下個天生體弱的嫡子。成郡王並不喜歡這兒子,但為著安甄氏與甄家的心,早早上摺子請封世子,皇帝拖了兩個月便准了,這是極少有的情況。

  外人都道這小世子活不長,包括齊淑妃與成郡王都如此認為,偏生這是甄氏唯一的希望。娘家倒了,她在郡王府地位一落千丈,別說兩個側妃不將她放在眼裡,便是得寵的侍妾都給她臉色瞧,齊淑妃母子也是徹底變了臉色,再無親熱之意。

  甄家之事後,朝中忽有人彈劾林如海,亦包括林青筠,言二人隱瞞真實出身,欺瞞皇家,乃為大罪。一時間跟風附議者眾。

  皇帝卻當朝說道:「林尚書當初認下義女,曾上折表明純親王妃身世,朕知曉她並非林尚書同族。後來朕為純親王指婚,林尚書又曾將王妃身世上報,朕與皇后甚愛王妃品性為人,其身世坎坷,朕與皇后只有憐惜,豈會嫌棄,更遑論治罪。純親王妃端莊惠淑,聰慧敏捷,與純親王乃是天作之合,自其嫁與純親王,純親王身體日益康健,可見是有福之人,堪當皇家兒媳典範。純親王妃身世之論,再不必提及!」

  見皇帝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不會再沒趣兒的自討苦吃。

  鳳儀宮裡,皇后對紋心姑姑歎氣:「本以為出了孝就能圓房,卻又出了甄家的事。這次甄家事發乃是王妃出首上告,難免又議起王妃家的慘案,倒不好佈置圓房。忙完這個就過年了,我便是再心急也不願倉促而委屈了她,唯有等開了年擇個好日子了。」

  紋心笑著解勸:「三年都等了,皇后娘娘又何須在意在這幾天,況年底各樣事情雜亂繁忙,便是準備了圓房只怕也不大好呢。倒是開春天氣和暖,時節正好,春日裡頭萬物生髮,興許能討個好彩頭,使得王妃一舉得孕呢。」

  皇后聽得心裡喜歡:「但願如此罷。」

  卻說林青筠一直不曾出門應酬,一日裡黛玉遞帖子過來了,同行的竟還有惜春。林青筠見她們聲色不同以往,心下納悶,退了丫鬟才細問。

  惜春一張小臉兒冷冰冰的:「那府裡住不得了,偏我沒處去,哥哥嫂子那邊更是不堪。倒不如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倒乾淨。」

  林青筠心頭一跳,立刻喝止她的話:「好好兒的小姑娘胡說什麼呢。」

  黛玉也說道:「四妹妹快別說這話,讓人聽見怎麼想。」

  接著黛玉才對林青筠說了事情始末,原著中抄檢大觀園之事雖遲了些,仍是發生了,只是此回檔了個個兒,乃是王夫人拾到了繡春囊,到邢夫人跟前告了一狀。王熙鳳又首當其衝被懷疑,但因著生了葵哥兒,又有心和邢夫人緩和關係,倒沒得什麼太難聽的話,但總歸也是失了顏面。

  王熙鳳與賈璉自舊年年底便回京了,賈赦上下打點,到底將賈璉弄了回來。

  實則,這件事乃是徒晏從中使力,並將賈璉放入鴻臚寺,任了從五品的鴻臚寺少卿,專管外國朝貢往來貿易等事。徒晏以往便知賈璉此人,上回路過順寧,又與賈璉接觸過,發覺賈璉確實擅長打理庶務、機敏擅變,便有心想用,此回不過借著賈赦的心思,想見賈璉放在鴻臚寺磨礪一番罷了。

  賈璉忙於公務,倒少了眠花臥柳的風流事,鳳姐如今又是有子有女,只把持好家裡,外頭便讓他鬆快鬆快,夫妻兩個一主內一主外,反倒比以往更加恩愛和睦。

  賈家兩房早分了家,之前都是邢夫人管家,賈赦嫌邢夫人吝嗇,但凡年節送禮都要親自過目,生恐備的簡薄丟了顏面。賈璉夫妻倆一回來,賈赦立刻將家事交給王熙鳳打理,自己只管逗弄葵哥兒,邢夫人雖不滿卻不敢反駁賈赦,又見葵哥兒巧姐兒著實可愛喜人,慢慢兒的便把心思放在孫子身上。邢夫人倒不是全然糊塗,她清楚自己乃是繼室,又沒個孩子,與賈璉夫妻並不親近,但孫子卻是隔輩親,自己養了一場,將來難道不孝順自己?

  王熙鳳有子萬事足,和賈璉恩愛,與公婆和睦,又名正言順掌管著一大家子事情,真可謂春風得意。誰知這時候,卻是自己的親姑媽來拆臺,在婆婆邢夫人跟前告了一狀,弄的自己大失顏面。

  想起前塵往事,王熙鳳暗地裡將王夫人恨上了。

  此回檢抄大觀園與原著結果已大為不同,迎春早訂了親,令司棋由父母擇配,將來迎春出嫁做陪房。晴雯雖仍是被攆,卻因兩房早分家,元春又小產,王夫人之勢大不如前,哪怕晴雯是服侍寶玉的丫頭,卻是賈母的人,王夫人不敢擅自做主攆了,便先回了賈母。賈母聞之檢抄大觀園,氣病了,直接將晴雯要了回來,退給了賴嬤嬤。晴雯本就是賴嬤嬤送給賈母使喚的,這也不過是賈母惱了王夫人,故意打王夫人的臉罷了。到底賈母喜愛晴雯伶俐靈巧,特別囑咐賴嬤嬤為晴雯尋個好去處,別隨便打發了。余者卻是沒管。

  惜春冷笑道:「你們可知三姐姐怎麼說?三姐姐那番話說的才是好呢。『咱們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我們前些日子還在談論著甄家抄家一事,誰知自家倒是先自己抄起自己來了。」

  惜春剛說完便住了口,生恐因提及甄家之事引得林青筠傷感。

  林青筠笑道:「何須如此,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三姑娘倒是看的分明,若是個男子,何愁不能出去建功立業,一身聰敏才智倒是浪費了。」

  「三姐姐自然是好的,但要我說,倒不如不這麼好。正是她出色,心氣兒才高,偏又是庶出,二太太哪裡肯真心為她打算,將來還不知折價兒賣給哪家呢。」惜春由探春想到自己,不免茫然,又無意識的喃聲自語道:「我就說出家的好,偏生妙玉說我與佛門有緣無分,定是不肯收我。她既不收,將來我自己去尋一家投奔,就不信別家也不收。」

  林青筠道:「若是做了姑子,可畫不得畫了。」

  惜春淡淡一笑:「我既狠得下心入了空門,還有什麼捨不得?唯有舍了一切外物,方能得個自我乾淨。」

  「可真是越說越瘋魔了。姐姐你倒是勸勸四妹妹。」黛玉見惜春是真有這個心,不覺著急。

  「好妹妹,你在我這兒住兩天,我帶四處去逛逛。」林青筠打量著惜春冷清清的臉,仿佛這就是原著中心灰意冷最終出家為尼的四姑娘,而不是曾經在她跟前撒嬌玩笑的小姑娘。她一直怕惜春生出入空門的念頭,也清楚誘因在哪兒,卻無法將其與之隔絕,唯有先打消了她的念頭,再為她謀個出路。

  若得知空門不空,空門不淨,又有另一條退路,惜春到底是公府嫡女,又有諸多姊妹們相伴,焉能甘願再入空門?

  惜春心裡也不大願意回去,便點頭道:「只是擾了王妃的清靜了。」

  「哪裡那般見外,正好讓我瞧瞧你的畫兒長進了沒有。」林青筠望向黛玉,問二人:「你們這是從哪兒來?」

  黛玉知其意,答道:「這兩日外祖母身上不好,我去看了一趟,見四妹妹正說著什麼要出家做姑子去,將身邊的入畫都攆了。我便回了外祖母,帶四妹妹來家住兩日散散心。只四妹妹那番瘋魔言論聽的直害怕,只好來找姐姐開導她。」

  惜春是三春中年紀最小的,比林青筠更是小四歲,今年剛十二。安樂尚且比惜春大一歲,可兩個人的性子處事全然不同,惜春老成,安樂才是真正的孩子。

  當天黛玉回去了。眼下已是臘月,各家都要準備年貨,安排宴席,打點各家往來之禮十分繁忙。林家沒女主,家事一向由黛玉做主料理,哪怕黛玉料理了幾年已經很是手熟,到底是項繁瑣事情,頗費功夫,也就沒得太多閒時。

  林青筠為著打消惜春出家的念頭,次日便安排出門進香,接連幾日,挨個兒逛了水月庵、地藏庵、觀音堂等大小十數個庵堂。每到一處,林青筠都事先打聽了這是誰家家廟,亦或是哪家在此供奉,庵堂裡的尼姑都平素都做些什麼營生等等,儘管有些清貧庵堂確實是正經出家人,但她偏不領惜春去,專揀那些風評不好的庵堂一一逛過,各種污穢之事聽得惜春臉色發白。

  為著徹底打消惜春之念,林青筠也是下了狠藥。

  此後幾日,惜春果然不再提出家,亦將手邊的經卷拋開,顯得心事重重。這時林青筠又帶著她逛了幾家正經庵堂,庵堂內的師傅們粗茶淡飯、沿街化緣、早起做活、晚上誦經,秉承清規戒律,一日複一年,所有人竟似一個稿子出來的。

  惜春已對出家之念動搖,見了這等情景竟覺害怕,畢竟惜春並未真的走到絕路。

  回城的車上,惜春歎道:「這世間竟沒個清靜去處。」

  「怎樣算清靜?人生在世,哪裡來得真正的清靜,除非不吃不喝,不要口裡這口氣,再不活在這世上。四妹妹,一味只想著躲實為下下策,你既有狠心去出家,為何不鼓足勇氣為自己爭一爭?」

  「嫁人?焉知將來不被嫌棄。」惜春也感覺到賈家日益腐爛,離大廈將傾不遠了。便是早早訂了親,嫁了人,屆時罪人之女,夫家哪能沒個芥蒂。

  話雖如此,林青筠卻看出她已鬆動。

  論來惜春是甯國府的女兒,確實比榮國府這邊難辦,賈珍父子實在不堪,行的那些污穢事簡直讓人難以啟齒,將來皇帝焉能放過。惜春即便再清白,既生在那府裡,享受了富貴,自然也得承擔責任。

  林青筠實在不忍看惜春為避禍而出家,一時卻也沒得好主意,便是真為其說親,出嫁也得三四年,那時賈家兩府的事只怕已經發了,夫家若退親倒還好,若迎娶後卻苛待,豈不是她的責任?

  幾日後送走惜春,反使得她日日發起愁來。

  徒晏得知後笑她:「你開解了別人,怎麼倒使自己陷進去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你這會兒著急也沒用。」

  林青筠自己也笑:「道理都懂得,只是擱在自己身上總是不同。」說著想起一事,道:「先前皇上在朝堂上說的那番話……」

  那番話看似在讚揚她,實則是透過她,言及徒晏。皇帝在昭告所有人,徒晏之病在成親之後已漸好,等於將徒晏拽入眾人視線之中,只怕開年就要點其入朝參政。這等事雖早有預料,但真的到來,林青筠到底有些恍然。

  「我們早先都議定了。」徒晏直視她的眼睛。

  「是。」林青筠自嘲笑笑,不再提了。

  年一完,皇帝果然點了徒晏入朝參政,就在諸皇子大臣們緊張時,徒晏卻是到了鴻臚寺領差事。鴻臚寺論起來隸屬於禮部,本就是權利邊緣的部門,眾人吃驚後神思各異,三位郡王心底卻是松了口氣。在開始所有人都盯著徒晏,想看他有什麼舉動。徒晏是皇子,只是在鴻臚寺行走,打的旗號是學習,想要管事當然管得,什麼都能管,若要閑著不理事,也沒人能去挑刺兒。徒晏去的並不殷勤,一月裡去十天,並沒仗著身份參與什麼事務,也沒要求看什麼往年舊檔,就似沒這個人存在一樣。眾人摸不准他的用意,顧忌著對方親王身份,便默許了徒晏這樣的「存在」方式。

  實際上,徒晏當然不似表面上這般悠閒,鴻臚寺一應往來事務他都清楚。

  賈璉在鴻臚寺呆了一年,諸事皆已上手,每日裡勤勤懇懇,與同僚相處的也不錯,如今他可是老勳貴世家中難得的務實上進子弟,不知多少人在賈赦跟前贊他,賈赦起先尚不在意,漸漸的倒也得意起來。又想起二弟賈政在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上做了十來年,若非宮裡娘娘和王子騰使力,哪有外放的好差事。到底是自己兒子爭氣,自此對賈璉臉色漸好,倒讓賈璉提心吊膽了一陣子。

  這日下值,賈璉騎馬離開鴻臚寺,並未回家,而是繞到一家茶樓,命小廝在外候著,自己徑直上了二樓,進入一間雅間兒。

  「下官給王爺請安,王爺萬福金安。」

  「坐吧。」此時在雅間兒內的人赫然便是徒晏。

  「謝王爺。」賈璉已不是第一回私下面見純親王,也知道當初回京乃是對方使力,況純親王如今在鴻臚寺領事,賈璉豈敢怠慢。當徒晏約他來茶樓見面,賈璉便已意識到了什麼,仍是來了,徒晏問什麼,他答什麼,別的一概不問不說,令徒晏很滿意。

  殊不知每回賈璉出了茶樓背上都是一層冷汗,回了家,卻又一人躲在書房狂喜半天。賈璉做了官比以往多了份見識,焉能不知自己此舉含義,但他卻覺得比起其他三位郡王,這位皇嫡子才更有勝算。誰能裝病一裝就是將近二十年?即便不是裝的,可現在身體康健卻是事實,更證明這乃天意!

  又照賈璉的想頭,自己投了純親王,純親王妃又與自家有點子瓜葛,一旦將來事成……

  因此,王熙鳳發覺賈璉最近行為十分古怪,半夜裡睡著時而竊喜,時而惡夢驚醒,時而又喃喃說著夢話,王熙鳳私下和平兒說,定是在外被哪個小狐狸精給勾住了!賈璉有所覺察,卻苦於無從解釋,只能由著她去猜,總歸捉不出髒來。


第65章

  皇后緊著盼著,終於盼到過完了年,與皇帝商議後,定了二月裡頭一天作為吉日,立刻就將紋心派去王府安排喜房。徒晏說林青筠屋內的床架子東西已很好,挪動也不方便,就將藤蘿院作為喜房,林青筠暫且挪在廂房住幾日。

  每日裡看著下人們忙忙碌碌,紋心姑姑除了調派喜房之事,別的府務並不沾手。轉眼便是正月最後一天,紋心遣退了丫鬟們,獨自與林青筠坐在內室,並取出一本書來塞給她。

  紋心亦有幾分難為情,又笑道:「按理這東西不該我來教,只皇后怕王妃不自在,王妃明日便要與王爺圓房,皇后娘娘還等著抱皇孫呢。這可是要緊東西,王妃的箱子底下估計也有,只怕是沒好意思看的。」

  林青筠聽了這番話,哪怕沒看冊子內容也知意思,登時臉上微紅,低頭不語。

  她倒不是為這本冊子難為情,只是猛然來個人與她說明天跟人親熱的事,怎麼可能自在?再者,她雖與徒晏互通了心意,又朝夕相處三年彼此熟悉,但總歸不曾有過太親密的時候,心裡哪能不緊張。

  紋心擔著責任,旁的沒細說,只與她說哪幾個姿勢利於懷孕,之後便出去了。

  林青筠將冊子翻開看了幾眼,莫名便覺燙手,隨手往枕下一塞不肯再看了。

  自初一清晨起,她與徒晏便不再相見,直至黃昏時分,裝扮一新被扶入喜房,端坐在喜床。此時房中佈置一如新婚之時,滿目大紅,而她的心情卻不復新婚時的平靜,緊張的雙手出汗,不時左右張望。當初大婚時揭過蓋頭,此回便沒再重複,她一身大紅衣裳皆是重新縫製,與嫁衣又有不同。料子卻是皇后娘娘賜下的浮光錦,高昌上貢之物,陽光照射光影浮動,落雨而不沾,十分難得。

  今日圓房乃為大喜,徒晏雖未擺酒宴客,但幾位皇子兄弟宗室之人卻來道喜討酒。不論來者何等心思,大喜當前,徒晏一概不理會,備上酒席與來客飲了一回。

  諸人都知分寸,沒過分攪擾,只讓他去洞房,且戲言道:「*一刻值千金,七弟,可不要辜負了好春光啊。」

  「諸位兄弟擔待,失陪了。」徒晏故作半醉,辭了諸人,由樂公公攙扶著去了藤蘿院。

  一入院中,上下人等皆行禮賀喜:「王爺大喜。」

  「賞!」徒晏推門進去,龍鳳喜燭照的屋內一片通明,撥開珠簾邁入內室,大紅喜床上端坐的倩影令他心頭柔軟而安適。

  他尚能記起大婚之時的場景,時隔三年,場景何曾相似。

  「唯卿可是等累了?」徒晏的態度一如既往,倒令林青筠不那麼緊張。

  當徒晏靠近,聞得他身上有酒氣,不覺皺眉:「你與誰喝酒了?今兒不是沒擺席麼?喝了多少?頭可難受?」不及說完便聽徒晏在笑,不禁嗔怪瞪去一眼:「王爺笑什麼!」

  徒晏就著大亮的燭光看她的模樣兒,比三年前長變了好些,那時她的面容尚有幾分稚嫩與青澀,如今瞧著卻已是嬌俏綻放,芬芳迷人。

  林青筠被注視的臉色發燙,垂眼避開視線。

  徒晏執起她的手,輕聲念道:「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唯卿此生伴我,必不相負!」不待她如何反應,徒晏又道:「咱們安歇吧。」

  林青筠燙紅著臉被拽入帳中,內中詳情不可言說。

  次日醒來,枕畔已空,猶帶余溫。林青筠摸不准是什麼時辰,伸手撥開紅帳,迎面窗上日光大亮,張口喚了聲白鷺,卻見進來的是徒晏。一觸及對方臉上笑意,便沒好生氣兒。

  徒晏連忙在床前作揖,連聲賠不是:「昨夜都是我孟浪了。」

  林青筠聽得他提,只覺身上還難受,別開臉卻是問他:「什麼時辰了?」

  徒晏伸手拉起錦被蓋住她滑落出的肩膀,嘴裡答道:「剛辰初刻。不妨事,你多躺躺,若是餓了我讓人送吃的來。」

  「哪裡到那個份兒上了。你出去吧,把白鷺喚進來,我要起了。大白天的睡覺,傳出去惹人笑話。」

  徒晏笑道:「誰笑話?你放心吧,紋心姑姑早起便回宮去了。走時紋心姑姑還特地交代了,不許吵醒你,讓你多歇歇。」

  林青筠這才注意到昨夜攤在床上的白絹不見了,深知是紋心取走給皇后驗看,不覺又彆扭起來。

  徒晏見狀只得出去,將白鷺喚了進來服侍。

  因著圓房,皇帝還特地比著大婚給徒晏批了一月的假,皇后又傳話,三日後再去請安。這三日裡,也沒外客來擾,純粹是給小倆口獨處。在最初一日的不自在過後,兩個人又如從前一樣,每日裡或談論些時事、或讀書作畫,倒也十分愜意。經歷了水乳交融,彼此越發顯得親密,時時刻刻都念著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知曉其意,恍若世上再沒什麼能將二人分開。

  大抵就是「如膠似漆」四個字的寫照。

  林青筠與徒晏各自感慨:今生得此一人,何其有幸。

  三日後,二人去往宮中請安。鳳儀宮裡,皇后見著二人親密和睦,心中十分歡喜,因怕著說了早生貴子的話使得林青筠有負擔,便只揀著旁的話說了。私下裡又問徒晏身子可好,得知並無不適,越發高興。

  「大公主來了。」

  隨著宮女稟報,永嘉大公主帶著安樂進來,彼此相見過,各自落座。

  皇后招手讓安樂坐在自己下首,一面觀察她的眉宇氣色,一面問大公主:「安樂的病如何了?上回你說有法子去病根兒,現今如何?」

  大公主笑道:「母后放心,安樂好著呢。說來也是那樊術有本事,這病根兒雖知道,卻不那麼好除,誰知到底讓他尋到了法子。自正月以來,安樂這丫頭睡的極好,竟是一次病都沒犯過。為著穩妥,我請那樊術再停留兩個月,今兒進宮就是給母后報喜,另外卻是想勞煩弟妹一件事。」

  皇后聽得安樂的病真的治好了,直笑道:「可真是雙喜臨門,一會兒打發人告訴你父皇,讓你父皇也高興高興。倒是勞煩你弟媳婦什麼事?」

  大公主道:「鴻兒今年十七了,早兩年我便在為他相看,看來看去,倒是覺得一家的姑娘好,舊年就找個人去說合,只是遇著國孝。舊年事多,幸而我打聽著那家姑娘也因著國孝耽擱,並沒說親。青筠和那府上有交往,所以我想請青筠費心走一趟,探探那家的口風。」

  「難道是莊家?」林青筠當即猜到。與親王府有交往的人家多,但與她有交往的卻少,賈家與莊家是較為親近的。依著大公主的為人,必不會挑賈家女兒做兒媳,那便只有莊家了。

  大公主笑道:「正是他們家的五姑娘,比鴻兒小一歲。」

  林青筠倒不如何意外,莊家書香世家,底蘊深厚,端是清貴,五姑娘莊詩香又是長房么女,性子很是活潑,模樣不俗,詩才敏捷,不知多少人家想求娶呢。她知道的多些,當即說道:「若大姐姐當真有心求娶,倒是要快些上門,國孝前就有好幾家登門去求五姑娘,因著國孝沒好再提。去年剛出孝,又有兩家登門,家世門第都好,只他們家對門第並不多看重,最看重姑爺本人的才學本事,況那兩家一個不在京城,老太太捨不得,一個卻是那家公子略小兩歲,因此尚未應允。」

  「說不準就是鴻兒的福氣呢。」皇后對莊家自然也很清楚,亦覺得這門親事挑的好,當即就對林青筠囑咐:「既是你大姐姐托你,那你辛苦走一趟,若這樁媒成了,讓你大姐姐封個厚實的謝媒錢,將來鴻兒成親,讓他好好兒謝你。」

  「哪裡用得著大姐姐謝我,這是鴻哥兒的大事,我明兒就去莊家。」林青筠也覺得這親事好,倒真有心去促成。

  當天往莊家遞了帖子,次日一早便過門去了。

  莊家老太太與兩房太太迎了出來,又有莊家幾個姊妹,眾人坐下說了幾句閒話,林青筠含笑掃了三個莊家姊妹,話中有話道:「我今日來,卻是有件事與大太太說。」

  婆媳三個瞧出點兒眉目,令三個姊妹去自便。

  林青筠這才道出來意:「不瞞老夫人和兩位太太,我今兒來是受人之托。永嘉大公主瞧上了你們家五姑娘,想為鴻哥兒求娶,特請我來說合。鴻哥兒今年十七,比五姑娘大一歲,自小學文習武,如今在軍中歷練著,不是我誇自家侄兒,鴻哥兒確實爭氣,與五姑娘很是相配。大公主自小教養嚴格,鴻哥兒身邊也沒放人,外頭那些混帳地方也是從來不去的,所以品性上絕對不用擔心。」

  大太太看了眼老夫人,嘴裡笑道:「能得大公主喜歡,倒是五丫頭的福氣。」

  二太太沒張口,畢竟是大房女兒,她只聽著罷了。

  倒是老夫人說了句實在話:「兒女婚事最為要緊,況還要問問她父親的意思。王妃容我們商議商議。」

  「這是自然,你們只管去打聽便是,這倒是不急,只是商議好了,不管應不應好歹給我個信兒。」林青筠頭一回做媒,哪怕恨不能保媒促成,但到底姑娘家一輩子的事,未免將來鬧出不滿,唯有眼下慢慢兒打聽明白了,權衡後覺得妥當,兩家說親方是好事。

  回到府裡,徒晏問起結果。

  她說道:「說媒哪有一次就成的,我去提了,他們要去私下裡打聽鴻哥兒的為人性子行事呢。怎麼著也得個把月的功夫,到時候我再去問。莊家五姑娘今年已十六,若真應了,再矜持也托不得一兩年,怕是今年小定,明年就成親呢。」

  徒晏道:「即便真有回信兒,估摸著也到四五月份了。莊家大公子參加了今年的會試,莊家人的精力都在這上面呢。」

  「你一提我倒想起來,十二是妹妹及笄,莊家擇了那天去林家下聘。我得提前回去幫忙。」想著又說:「那莊黎今年十九,莊家肯定會將迎娶的日子定在今年,若是雙喜臨門,定然是四五月份。我得讓人將添妝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省得到時候忙手忙腳。」

  「還有兩三個月呢,便是一天收拾一樣時間也盡夠了。」徒晏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問她:「你先前提過,想在京中開一家什麼私人會所?你與我細說說。」

  「只是我一個想頭。現今世人對女子要求極多,其中一條便是不能輕易抛頭露面,整日悶在家裡能有什麼消遣?大家子後院為什麼那麼亂,除了姨娘丫頭多容易生口角,只怕也是悶在家裡閑的呢。若有個地方能供女眷們消遣,私密又安全,豈不是很妙?」

  「你既有主意,為何不做?」

  「以前沒身份沒能力,如今卻是不得閒。」林青筠納罕的看他:「你總不至於無緣無故提起這個,怎麼了?」

  「我前些天聽個洋人說什麼茶會、沙龍,好奇問了幾句,覺得挺有趣,便想起你曾經的話來了。我倒覺得你這想法極好,地方我來找,你只管先畫個房子圖出來,有個大概意思就成,我再找人潤色。」

  「你願意勞累,我樂得輕鬆。地方也別太大了,我打算將出嫁時義父給的那筆錢作為添妝給妹妹,我手頭還有六七萬閒錢,其他都是古董首飾田莊之內……」

  「還有我呢。再者說,要不了那麼多銀子。之前甄家抄家,牽連了好幾家犯事的,有罷官的、有降職的,各家在京的宅子莊子有抄沒的,有賣了換銀子打點的,我們可以直接去戶部詢問,選處合適的買下來。若房子好,只略改改,若不好,咱們推了重建。」

  林青筠托住他的雙手,鄭重其事道:「那就辛苦王爺了。」

  徒晏笑著點點她的鼻子:「你去忙林姑娘的及笄吧。」

  十二這日,林青筠早早來了林家,莊家幾位姑娘、賈家三春、寶釵湘雲都來了,一群年輕姊妹們聚在一處說不出的熱鬧歡快。大家都知今天莊家要來下聘,又知莊黎今日尚在考試,便紛紛打趣黛玉。黛玉哄著臉只往林青筠身後躲。

  林府今日賓客盈門,極盡熱鬧。

  黛玉的及笄禮,林青筠作為主人的身份出席,正賓請了賈母,有司是惜春,贊者是鳳姐。今日乃是莊家下聘,莊家姑娘們有意避開,除此外,黛玉到底和賈家最親。笄禮開始後,諸人各司其位元,依著程式而來,賈母看著亭亭玉立的黛玉,宛若見著當初的賈敏,一時心緒起伏,心中極是不舍。

  賈母道:「你父親為你取字:語熙,望你以後生活和睦安樂。」

  一見著氣氛有些傷感,觀禮者都圍上來說笑,將黛玉贊了又贊。忽聞外邊來人喊道:「莊家下聘來了!」眾人又是一陣打趣,鬧的黛玉大紅了臉,只是躲避。不多時莊家大太太就到了。

  林家沒得女眷,早先林如海就把裡頭的事托給林青筠,畢竟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去和莊家大太太談事。聘禮東西都是一早兩家就商量好的,倒沒什麼,唯有前來觀禮的各家女眷們看了一回,贊了一回,羡慕嫉妒的不一而足。

  忙了一天,賓客們散後,林青筠又忙著招呼收拾東西,又將聘禮收入早先收拾出來的庫房封存。其他姊妹們也都回去了,唯有林青筠事先與徒晏說了,今晚留下來陪黛玉。

  黛玉已換過衣裳,見她忙忙的來去不得閒,好容易見她忙完,立刻端了杯茶送來:「姐姐坐著歇歇,底下那些事交給下人們就是了,何苦事事親躬。姐姐以前在家可不是這樣,難不成出嫁後行事都變了?」說著便開始打趣她。

  要說黛玉這性子最是愛促狹,偶爾生氣了嘴上也尖刻,偏生讓人恨不是愛不是,事後想起仍是覺得她可愛。

  林青筠反打趣她道:「我見你方才怔怔的在出神,想什麼呢?該不會是為莊家大公子擔心吧?我知道,我那准妹夫今兒正在考試呢。」

  「什麼准妹夫,我也沒擔心他!」黛玉被戳中心事,越辯解越亂,乾脆捧著臉躲了。

  林青筠覷著黛玉直笑:「如今婚期都定了,四月二十,那時想必莊大公子的殿試結果也出來了。義父以前常誇他呢,只如今做了親,卻變得諸多挑剔,義父就是捨不得你,把莊家大公子看成奪女的仇人了。」

  黛玉既有即將嫁人的羞澀,亦有離家的不舍和擔憂:「若將來我出了門,家中就只有爹爹一個,身邊沒個人陪著,該有多孤單。有時我甚至想……」

  未盡之語林青筠能領會,雖然黛玉並不喜歡有人佔據賈敏的地位,但看著林如海孤身一個,難免心裡動搖,總覺得自己不孝。這種事她不好出言,那是黛玉的母親,一切都要由黛玉做主。其實林府裡是有姨娘的,但姨娘算不上主子,更遑論與林如海並立而列,沒權管家沒權出門應酬,甚至連關心林如海起居等事都受限,平日裡說起來,誰都不會將她們算個「人」。

  未免再說下去更傷感,她提起迎春的婚事:「二姑娘十八出門,那日榮國府想必很熱鬧。今兒也見到了史大姑娘,她和衛家定親也有兩三年了,怎麼還沒動靜?」

  史湘雲與黛玉同歲,今年正十五。

  黛玉搖頭:「她叔叔嬸子還在外地任上沒回來呢,也不知與衛家怎麼商議的。去年出了國孝,好些人家辦喜事,我見著她神色就不大好,更是不好問。她一向與寶姐姐親厚,只是去年也不知因著什麼,兩個人又疏遠了些。姊妹們都大了,若家裡操持起來倒好,像三妹妹寶姐姐那樣的,見了姊妹們一個一個的出閣,心裡哪能好受。我只盼著姐妹們都有個好終生罷了。」

  說著似想起什麼,又道:「姐姐可知寶姐姐的哥哥娶了親?寶姐姐嫂子的娘家同是戶部掛名兒的皇商,家裡是種桂花的,宮裡的一應陳設盆景兒都由他們家供奉,人稱桂花夏家。當初是寶姐姐哥哥定要娶,如今家裡卻鬧的不成樣子,據說那新嫂子極厲害,不但轄制了寶姐姐的哥哥,甚至常和薛姨媽吵嘴。那回我去那府裡,見著了香菱……就是她們家上京時買的那丫頭,原是給薛家大爺做妾的,誰知如今卻是跟在寶姐姐身邊。我問了三妹妹,才知那新嫂子容不下香菱,為此鬧出了好些事。雖說新嫂子做的事不對,可薛家也太不講究,正室沒進門卻先明堂正道的擺酒納妾。」

  「那府裡就是事多。你的嫁妝準備的怎麼樣了?今兒過完了大禮,嫁衣該預備起來了。」林青筠將話繞了回來。

  黛玉點頭:「早先姐姐送來的料子極好,周嬤嬤說是極難得的浮光錦,連宮裡都是有數的東西,拿來裁嫁衣倒好,亦不必繡多繁複的花樣兒。」說著難為情,便掩口不提,命紫鵑取來一張單子遞給她:「這是爹爹為我準備的,我只覺太過豐厚了,可是爹爹說咱們家只有我一個……」黛玉沉默了許久,忽而問她:「姐姐,你說將來我若想為林家過繼一子,莊家會同意嗎?」

  林青筠一驚:「為何不在林氏族裡挑一個合適的過繼?」

  「正是沒有合適的。我想著若是我的……爹爹會更喜歡。」這個念頭黛玉只是在自己心裡想了又想,不敢說出口,一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卻談什麼生子,過於羞恥,二來也怕勾動了林如海的心思,最後卻沒成。子嗣對於每個家族來說是何等重要,誰家捨得將子嗣過繼呢?何況連自家的姓都沒冠。

  林青筠頓了頓,道:「你暫且別想這些,等過了門,若你們夫妻感情好,你便私下裡提一提,看看大公子怎麼說。」

  黛玉也知其理,點頭不語。


第66章

  十八是迎春出嫁,頭一天曬妝,林青筠與黛玉一道過去添妝。分明是大喜的日子,可除了寶玉是捨不得迎春神色傷心外,王夫人也耷拉著臉,邢夫人亦是一臉肉痛,再看探春惜春幾個都不敢暢快說話,便知又有故事。

  添完妝,林青筠不欲多呆,正要走,卻被王熙鳳請過去喝茶。

  當然,喝茶只是個說法,王熙鳳摒退下人,另遣了平兒在門外看著,這才與她說:「我請王妃過來,實是有一事請教。」

  林青筠聽得發笑:「真是一日不見如何三秋,這才幾天功夫,璉二奶奶說話都變得文縐縐的。」

  王熙鳳撲哧一笑,先前的拘謹倒去了大半,這才歎口氣道:「實話說了吧,這事兒也是我們二爺托我問問王妃。我們府裡的事定是瞞不過王妃,先前賈家抄家的罪名兒,只怕大半我們家都有,為此我們二爺日夜懸心、寢食難安,生恐哪日發出來一家老小都要入獄。起先我還笑我們二爺膽小呢,可甄家都抄了,我們賈家難不成特殊?宮裡娘娘也指望不上。只是……王妃懂得多,我只是想問問,我們兩房已分了家,那些罪名兒又多不在我們大房,難道也躲不過麼?」

  林青筠沒料到她竟問起這個,著實意外。

  她清楚,問這話的人絕對是賈璉,而賈璉與其說是問她,不如說是想從徒晏那兒討個承諾或口風。到底賈璉做了幾年官,對官場朝事的動向感覺到了一些,大抵清楚皇帝對老勳貴世家的不喜,哪怕他得了徒晏賞識,仍脫不開賈家長房嫡孫的身份,萬一賈家當真獲罪,他是絕對躲不掉,最輕也是罷官革職。

  抿了口茶,見王熙鳳眼睛裡著實擔心驚懼,反問她一句:「甄家女眷那些要命的勾當,你沒沾手吧?」

  王熙鳳連忙搖頭,頓了頓又道:「倒是有人給我出了這主意,剛好碰上我們二爺外任做官,便沒接手。」如今想起來還是一身冷汗,對王夫人越發惱恨了。只是王夫人到底是她姑媽,都是王家姑娘,抖落出王夫人于她也沒多大好處,但這件事她早早與賈璉說了。

  「其實不是我恭維璉二奶奶,府裡人都贊二奶奶是脂粉堆裡的英雄,殺伐果決,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及,只困在這內宅裡頭著實浪費了。那些陰損事情、觸法律法的,二奶奶千萬別沾,若是二奶奶閑的發慌,我到時候給二奶奶介紹個好差事。」林青筠也是突然靈活一閃,想到若會所當真建成,著實需要王熙鳳這樣的人才。既有身份,又有手段,豪爽能逗趣兒,上承下待都沒問題,又有管理能力,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王熙鳳不成想她說了這話,瞧著不似客套,心底一動:「王妃能介紹什麼差事給我?咱們女人一輩子都困在內宅,再多的手段又有什麼用?難不成像寶姑娘似的去管生意?」

  「暫且不與你說,等時候到了我自然來請你,保准你喜歡那差事。」林青筠故意賣個關子,隨之回答她先頭的疑問:「你們府裡的事我知道一些,大家子傳承的久了,難保乾淨。若你們兩房沒分家,將來真有事,大房必定逃不過,且罪名兒大多會定在大房頭上,畢竟這府裡當家做主的乃是襲爵的大老爺。不過,既然分了家,將來出了事自然各算各的,但凡不是謀逆大罪,輕易不會抄家帶累全族。甄家之所以抄家,一個是在任期間虧空巨大,貪墨賑災銀,隱瞞多樁災情,另一個,卻是結黨。」

  王熙鳳眉心一跳:「王妃的意思是……」

  「先帝在任時待老臣寬厚,因臣子家中困難,允許其向國庫借貸,結果到了新帝登基,這些老臣或以老賣老,或是哭窮,竟沒一個主動還銀的。你們府上同樣在國庫借了銀子,別的你管不著,這個倒是可以和你們二爺說一說,拿個章程出來。」

  王熙鳳莫名有些心慌,若僅僅是借銀,她斷不會如此,畢竟這樣的人家多了。可一時她也想不起到底為什麼心慌。

  林青筠想起先前王夫人等人的臉色,問了一句。

  王熙鳳嗤笑道:「我們大太太那是在心疼二姑娘帶走的大筆嫁妝,能有幾個錢?那些嫁妝東西統算一兩萬銀子罷了,還多是理國公府送來的聘禮,左不過是從庫房裡找了些好木頭的家居擺設,畢竟國公府嫁女兒,又是進理國公府的門兒,總不能太寒酸。另則就是壓箱銀子。我們大太太向來吝嗇,大老爺卻是眼睛裡只有葵哥兒,都想將銀子扣下來,到底我們二爺勸了有勸,這才將理國公府家送來的兩萬銀子的聘金做了壓箱銀子給二妹妹帶去。」

  王熙鳳當初嫁到賈家,嫁妝雖比不得賈敏的十裡紅妝,但絕對是極豐厚,便是壓箱銀子都好幾萬,所以提起這事才有底氣。在賈家這麼些年,她更加清楚的認識到女人嫁妝的重要,所以哪怕她也貪財,卻沒向迎春的嫁妝伸手,反而盡可能的幫著料理妥當。

  王熙鳳又說:「二太太的臉色不好看,說來也是因為嫁妝。她倒不是想從中得點兒什麼,我那姑媽雖貪,但到底是王家女兒,還瞧不上那點子東西,況兩房早分了家,也沒她操心的道理。只是如今迎春出嫁這樣豐厚,探春是一樣的出身,便是比不得二姑娘,也不能太少了不是,到時候可是二房出嫁妝,我那姑媽不樂意了。另外又提起了寶玉的親事,老太太死活壓著不同意。要我說,寶玉雖好,別人家的女孩子也不差,不管選誰,早些定下是要緊。寶玉都十六了。」

  如今兩房分了家,王熙鳳也不擔心將來寶釵進門奪了管家權,所以樂得看戲。

  「為何沒去求賢德妃?」這是林青筠很早便有的疑問。

  王熙鳳一聽就笑了:「我就知道王妃有這個疑惑,哪能沒去求呢,只是每回老太太都跟著一去,王夫人哪有機會開口?便是說了,老太太拿話一堵,娘娘也不好只顧著親娘,到底娘娘也是老太太跟前養大的。」

  忽聽外頭一陣吵鬧,有小丫頭在喊著什麼。

  「平兒,外頭什麼事?」王熙鳳揚聲問道。

  平兒掀了簾子進來,回道:「聽小丫頭嘴裡喊的話,竟是薛家的那位大奶奶又鬧起來,嘴裡把寶姑娘給編排上了,薛姨媽出來彈壓,反倒被那大奶奶一通指責給氣倒了。」

  王熙鳳沒一點兒意外表情,只回頭與林青筠說道:「瞧瞧,他們家自從娶了大奶奶,隔三差五就要鬧這麼一回,那薛大傻子管不住老婆,竟是撩開手躲在外頭不回來了。」

  「倒是苦了寶姑娘。」想到薛寶釵攤上這麼個家,也是夠苦。

  黛玉今晚是要留在賈家的,主要是姊妹們陪著迎春,畢竟明日迎春出嫁,以後姊妹們想再聚就不容易了。

  兩天后,忠勇公府長房嫡孫娶妻,林青筠也接了帖子。忠勇公府是皇后娘家,又是惠怡郡主婆家,林青筠自然要走一趟。娶親的小公子周旭今年十六,是惠怡郡馬的侄兒,論起來比林青筠矮一輩兒,是她的表侄兒。

  這才是徒晏正經的舅舅家。

  周家的子孫倒算不上多有才能,卻勝在老實本分,否則皇帝也不會賜封皇后之父為忠勇公。皇帝的生母之娘家,爵位才是伯,一直都未加封過,若非看在老伯爺的份上,指不定賀大老爺襲爵時要降幾等呢。這已是皇帝給的最後情份了。

  此回娶親的長房嫡孫周旭,算是周家小輩子裡最出眾的人物,自小聰敏伶俐,好讀詩書。周旭一直在國子監讀書,喜好結交讀書人,因此與北靜王爺水溶頗有交情。據說周旭打算明年回原籍參加考試,很有幾分把握。

  馬車到了忠勇公府,徒晏去了前面,林青筠則被引入後院花廳,已有諸多女眷在此。惠怡郡主早早在這兒等著她,見她來了,親自領著她去落座。一面走一面低聲與她提醒:「承平伯府也來了。」

  林青筠腳步一頓,知道她實際說的是賀月芙,便笑道:「我也許久不曾見過賀三姑娘了,她今年十八了吧?仍未許親?」

  惠怡笑的十分惡劣:「是啊,據說也有人登門去提親,只是那些人家或是要娶填房,或是四五品官員家的次子,或是家裡頭擺了一屋子丫頭的風流紈絝,賀月芙哪裡瞧得上。方才你沒來,花廳裡各家太太說話,有人無意問了唐宜人三姑娘許了親沒有,唐宜人的臉色別提多尷尬。我就納悶了,賀月芙怎麼就好意思出門?唐宜人也不攔著。」

  「或許他們家另有打算也未可知。」林青筠淡淡一笑,對賀家所圖心知肚明,但她亦有自信,賀月芙根本微不足道。

  惠怡同樣清楚,但惠怡看不上承平伯府,並非僅僅因著這事兒。惠怡一貫覺得她餘旁的女子不同,知她自有算計,但看著她仍是雲淡風輕,免不了為她著急暗暗提醒:「她雖沒什麼算計,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舊年她傳的那些詆毀你的話,手段雖拙劣,到底有些眼紅嫉妒的人附和,而她家的老伯爺還在世,若真求到宮裡去,只怕看在老伯爺的面上,人就到了你們府上呢。那時日日見著她,你心裡能舒坦?」

  惠怡性子雖霸道,卻也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哪肯守著一個女人過一輩子。她很是慶倖身為郡主,又有忠順王府做倚仗,否則她家那個木頭郡馬哪怕再看重她,只怕在家人念叨下都會納妾。如今卻不同,礙著她的身份,她若不同意,郡馬就不能納妾,只要將來生個兒子,就能管著郡馬一輩子,反正沒絕了郡馬家的香火,便是背負著善妒的名聲也不怕。

  忠順王爺夫妻兩個確實疼愛女兒,為著女兒將來好過,特地請旨將郡主府與郡馬府建在一起,平日裡小倆口便住在一起,感情自然好。

  惠怡自小見慣了男人秉性,兼之徒晏身為親王,料想將來府裡側妃庶妃侍妾都不少,便是王爺再看重林青筠也沒用,宮裡總會賜人,所以總是針對賀月芙,純粹是不喜此人。

  「要我說,你們如今也圓房了,趁早要個兒子立穩腳跟才是。王爺身體漸好,可不僅僅是賀家看著眼熱心動,不知多少人盯著你們府裡呢,畢竟你們府裡只你一個,那麼多的坑兒都沒填,可不是撓的旁人心癢難耐麼。」

  聽著惠怡語重心長的嘀咕,林青筠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可不像你的行事,險些以為是嬸子在和我說話呢。」

  惠怡眼一瞪,沒好氣的說:「我是為你擔心,可見是白擔心。隨你吧。」

  林青筠忙道:「我都知道,你的意思我都懂,放心吧,我都記著呢。」

  這時一個丫鬟走了來,是惠怡身邊的飛雪。飛雪行了一禮,倒也不避諱林青筠,直接與惠怡稟報:「方才我去茶房傳話,回來時見賀三姑娘和人說話,也不知嘀咕些什麼,藏在山石後頭,嘴裡還提到了純親王府。我怕被人看見,沒敢多聽,後來打聽了一下,和賀三姑娘在一處的是趙孺人。」

  惠怡不解:「哪個趙孺人?」

  「趙禦史家的趙芸霜趙姑娘,四年前嫁給了翰林院一個姓張的小官兒,去年那位張大人擢升為七品編修,趙姑娘可不就是孺人。」

  「哦,是她。」惠怡照樣不喜歡趙芸霜,倒不為別的,她兩個的性子十分相近,哪裡處得來,況那趙芸霜仗著詩才好,可是拆過她的台,弄得她很沒臉。惠怡想了想,側身問林青筠:「我好像記得你和趙芸霜有過節,一時想不起了。」

  「幾年前的事了。」林青筠與趙芸霜正面相遇就只那年的踏春,當時周遭遊春的人家多,必定是傳回了城內,消息略微靈通些的都知道。那時她只是林家義女,趙家便是知道此事亦不會放在心上,反記恨她,後來她做了親王妃,趙家又深恐她記恨舊事,有心賠罪又已時隔的久了不好提。這麼幾年來,她與趙家若遇著了,彼此都是淡淡的,她也曾聽徒晏說過,趙家與定郡王走的近。

  只想不到,賀月芙會和趙芸霜扯在一起。

  趙芸霜與賀月芙不同,趙芸霜雖低嫁,娘家卻不容小覷,況且心計比賀月芙高了不知多少,加上新仇舊恨的……雖然她一直不明白,趙芸霜都已經順利嫁給張鳴了,還總盯著她有什麼意義?又想到趙家親近大皇子,如今徒晏也上朝參政了,她不免想的深了些。

  散席回到府裡,左思右想總放不下,乾脆將此事告訴了徒晏。

  「我讓人去查查。」徒晏對未來早有規劃,哪怕身體好了之後,他對將來之事雖有動搖,卻不曾想過負了林青筠。如今清靜相伴的日子是他盼來的,他不容許有人來破壞,若真有人心存惡意,不管對方是不是女子,他下手都不會仁慈。

  事情查的很快,當晚便有回音。

  原來趙芸霜不知怎麼和賀月芙扯在一處,兩人皆對林青筠不滿,便成了所謂的好姐妹。趙芸霜為了幫好姐妹達成心願,去求了娘家,趙禦史另有居心,應了此事。又是一番運作,使得宗人府想起身為皇子親王的徒晏竟只有一個王妃,實在有失皇家體面。宗人府正打算向皇上上奏,以維護皇家顏面和為皇家子孫計為由,為徒晏擇取側妃侍妾。

  林青筠聽得此事,並無惱怒心慌,只是厭惡。

  若非徒晏早求了帝后恩准,此生並不再納側,單憑宗人府的一本摺子就能令她頭疼。只因宗人府的理由很正當,是時下人們所共認的,即便是徒晏本人都難以反駁。哪怕現在有了皇帝默許,但在宗人府堂而皇之提及之時,皇帝當真會遵照前話?

  畢竟,徒晏身體好了,皇帝有日漸倚重,真能容許徒晏只守著一個王妃?

  徒晏卻是若有所思,片刻後說:「趙氏此人早年受過刺激,性情變得很極端,她將張鳴視作私有物,對其管束很嚴,不容許對方有絲毫脫離掌控的地方。她如此針對你,大約還記恨著張家曾與你有過婚約。既然如此,想必她不止一個打算。」隨之徒晏喚進一個人,吩咐了一番。

  林青筠有些厭煩:「到底惠怡郡主說的在理,你現今就是個香餑餑,今兒有個賀月芙,明兒又是誰?」

  「那我繼續病著吧。」徒晏也不想看到她為此煩心,但他的身份註定躲不開這些是非,現今便是想離開京城都難。

  「好好兒的,裝什麼病。」時下人們都迷信,沒什麼大事尋常哪裡肯裝病咒自己呢。雖然她不信這個,可也不願意看著徒晏因為這個避在府裡。托著下巴想了想,嘴角浮起壞笑:「俗話說的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過是個賀月芙加上趙芸霜,我一個親王妃若怕了她們,傳出去還有什麼臉面。雖說趙芸霜性子不好,但悍妻一職做的不錯,我倒是可以借鑒一二。」

  徒晏聽得發笑:「王妃所言有理,咱們府裡的事都歸你管,我都聽你的。」

  想起一事,又說:「我昨天去戶部問了,尚有幾處宅子沒賣出去,只是看格局地勢都不大好。你說的會所總要修的清幽些,園子必不可少,又得有些私密所在,地方太小也不行。城西倒有個合適地方,一家茶樓要轉手,正好臨著街角。茶樓地方雖有限,卻能連著將那一塊兒都買下來,門臉兒不許多大,內裡倒是能闊一闊,且那後頭臨著一條河,可以做天然屏障,又有利於引活水鑿塘。」

  林青筠聽著不錯,取出早先寫好的規劃,一一與他講了,又說:「我不懂得園子圖,對於籌建會所也只有大體想法,倒是你來勾畫吧。總歸這幾處算進去,你再酌情增添些別的,等圖紙出來咱們再商議。如何?」

  「也好。」徒晏以前畫過王府的園子圖,也研究過這方面的東西,算是有些心得。

  一個月後,會試放榜。

  林青筠正在書房裡為安樂畫像,這是安樂討了好久的,今兒才算收尾。擱下畫筆,喚白鷺端水進來洗手。門一開,只聽外面丫頭們正在議論著會試放榜的事兒,斷斷續續的聽到什麼狀元、林家之類的話。

  「王妃,您猜會試頭名是誰。」尚未見人先聞其聲,百靈畫眉捧著毛巾香胰子進來服侍,另有個立春端盆,立夏立秋幾個都侯在門外廊上。

  白鷺與相思則在收拾顏料,清洗畫筆調色盤,這畫室內的東西她不許人輕碰,只讓白鷺四個清理收拾。

  一邊洗手一邊笑道:「每年那麼多舉子參加考試,我能知道幾個,偏來問我,那必定是我認識的。莊家大公子吧?」

  「到底是王妃!」百靈笑道:「確實是莊家大公子,會試的會元呢!四年前的鄉試那莊大公子得瞭解元,此回是會元,若殿試點了狀元,可就是□□了。那都是戲文裡的故事,我還從未見過呢。」

  「別說你沒見過,本朝建國到現在,中過□□的人統共不過一隻手的數兒。上一位還是在先帝初年的事,距今都有五六十年了。」林青筠以往常聽林如海誇讚莊黎,如今看來,莊黎果然不俗。一個人單單才學好,未必能考中頭名,怨不得林如海說莊黎將來或為能臣,或為權臣。

  莊家已和各家報喜,卻並未大肆擺酒慶賀,莊黎更是只去了林家一趟,餘者只和三兩好友一聚,便不再應酬。眾人也都理解,畢竟緊接著便是殿試,雖只是重新排名,卻極為要緊,若文章投了聖心,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莊家低調,登門賀喜的人卻不少。

  除了莊家姻親族人,林家作為准岳家,自是第一個登門。林如海哪怕平時嘴裡再挑剔莊黎,此時心裡也十分高興,亦不免為莊黎的殿試捏一把汗,哪怕他當年殿試時都沒這麼緊張。此外,大公主府也打發人送了賀禮,又有林青筠送的,莊裴的同僚下屬等。一時間京城人人都知莊家大公子莊黎,人物風流、文采出眾、品性俱佳,又眼看著殿試及第,將來步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有女兒的人家不知多懊悔,又羡慕林家挑了好女婿,何況莊家那等家風規矩,多少姑娘家恨不得替了林家黛玉。

  黛玉又自得又好笑,亦有幾分羞惱,幸而出嫁的日子就在近期,不必出門受眾人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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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四月殿試,三天后就放榜,莊黎被聖上欽點為狀元頭名。

  消息一出,京城鼎沸,人人口中都說著莊家、談著莊黎,打馬遊街時京城人的都去圍觀,一睹狀元公的風采,竟是直將探花郎給比下去了。莊家亦是擺酒宴客一日,恭賀者險些將莊家門檻踏破,莊黎更是繁忙,拜謝座師、瓊林賜宴、同科相聚等等,但最要緊的卻是他即將成婚大喜。

  莊家擺酒這日林青筠也去了,並從莊家大太太口中得了准信兒,他們家顯然對陸鴻也滿意。林青筠從莊家出來直接去了大公主府,又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大公主。

  大公主聞言總算松了口氣:「雖說知道鴻兒不差,但莊家一直沒回信兒,我這心裡總是懸著。如今好了,莊家既點了頭,那等他們家忙完這陣子,我就請官媒上門提親。」

  「他們家四月二十辦喜事,等五月裡登門提親,便是小定也得在八月了。」林青筠覺得累得慌,微微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

  大公主見她面色不好,不免問她:「可是那裡不舒服?」

  「大概是累了,沒什麼妨礙。」

  「那我就不虛留你了。」大公主親自送她出門,心下總是不大放心,又派人去純親王府聽聽消息。

  卻說林青筠回到府裡,只覺得累的很,勉強換了家常衣裳就往床上一趟,片刻就睡著了。白鷺見狀有些擔心,李嬤嬤走來問了兩句,卻是心裡一動,吩咐張保去請太醫來。林青筠身體向來好,上回請平安脈還是半個月前。常給純親王府請脈的太醫是小秦太醫,見王府突然來人請,還以為王妃有什麼急症,趕忙就來了,結果一診之下竟是滑脈!

  「小秦太醫,王妃如何?」白鷺雖未經人事,但李嬤嬤那會兒問的那樣細緻,她多少猜到幾分,不免又緊張又期盼。

  隔著紗帳,林青筠輕撫小腹,想著信期確實遲了些,本打算過幾日請太醫看看的。

  小秦太醫診了兩遍,這才連聲恭喜:「王妃有喜了!據脈象看來已有一個半月,先前定是日子尚淺沒能診出來。王妃一向身體康健,胎象很穩,今日必定是累著了,藥也不必吃,只靜靜養兩日就無礙了。」

  話音一出,屋子裡大小丫鬟全都齊聲賀喜:「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白鷺,賞!送太醫出去吃茶。」林青筠只覺得高興,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並非狂喜,像是涓涓暖流,令她有種新生之感。

  喜事一診出來,立刻就安排人向宮中報喜,又去通知尚在鴻臚寺的徒晏。徒晏得知消息時呆了好半天,然後才火速朝府裡趕,等見了林青筠,伸手輕輕搭在她依舊平坦的小腹處,似乎還不那麼的真實。

  「真實神奇。」徒晏自小見過不少懷孕的妃嬪,大公主當年懷安樂時他也見過,但那時看到她們的肚子每隔一段時間就變個模樣,從沒覺得如何,只知道女人懷孕都是那麼過來的。這會兒徒晏的感受卻完全不同,一時間他不好描述,只知道自己上揚的嘴角怎麼也收不回來,想到在年底或最遲明年初就會有一個延續著他血脈的孩子出生,或許像他,或許像林青筠,那真的事一種十分神奇的事。

  徒晏突然站起來急急往外走:「我得去翻翻書,先把名字起好。」

  林青筠先是一愣,接著就笑:「還早呢,哪裡那樣急。」

  別說徒晏如此,宮中皇后聞得消息更是「心急」,一面打發人報給皇上,一面吩咐紋心開庫房備補品,又從內務府挑選接生嬤嬤。在皇后又喜又忙碌的時候,宗人府將為純親王挑選側妃的事情奏請了皇帝,皇帝看了摺子,轉來鳳儀宮與皇后商議。

  皇后一聽宗人府舉動,並不意外,卻是歎口氣道:「臣妾如何不想老七子嗣豐盛,只老七的性子皇上清楚,早先既然說了那話,怎肯輕易更改。何況眼下老七媳婦剛有喜,小倆口正是高興的時候,真指個人去,老七媳婦豈不是寒心?再帶累了肚子裡的皇孫……」

  「那就暫且放兩年,等他想通了再說。你也多教導王妃。」

  因著皇帝的這番舉動,皇后一番熱腸冷靜了幾分,思前想後,將徒晏找了來。皇后也沒試探,直接將宗人府的摺子與皇帝的話都說了。

  跟前並沒旁人,連紋心都在外邊兒,皇后低聲問他:「你對將來可有什麼打算?現在不比以前,你那幾位兄弟都盯著你呢。」

  徒晏神色仍是一如既往:「母后,咱們什麼都不必做,父皇春秋鼎盛,在位一二十年不是難事,難道要我和前朝的廢太子一般麼?」

  提到義忠老親王,皇后面色一肅,心頭一凜。確實,徒晏是嫡子,若真的起心要爭,依著皇帝現今的看重,即便不封太子,也和隱形太子相同,其他皇子兄弟們豈能甘願?再比照太上皇與義忠老親王的舊例,這樣的父慈子孝根本堅持不了幾年,早晚會被皇帝的疑心所擊潰,亦或者是被「太子」日益膨脹的野心所吞噬。

  「若你什麼都不做,將來只怕……」皇后擔心其他人不會放過他,更何況自己乃中宮皇后,兒子是嫡子,難道做不得新君麼?自己兒子哪一樣都不差,憑什麼不能?

  俗話說:得隴望蜀,此乃人之常情。皇后亦不例外,此時她就盼著自己的兒子將來能繼承大位。

  徒晏自然清楚這一點,仍是說:「母后若是信我,那只管和以前一樣。」

  皇后長長的看他一眼,到底是點頭:「罷了,總歸是你自己的路。」

  其實這些日子不止是前朝關心純親王的後院兒,後宮與京城的外命婦們同樣熱心,個個借著請安的時候推薦自家女兒、侄女兒、孫女兒等等出色女子,都表示願為純親王妃分憂。皇后雖的確重視第一個皇孫,但更重視的是徒晏,正是清楚徒晏的性情脾氣,所以才沒一聲不招呼的直接賜人。如今她惟願兒子這片心沒白費,希望林青筠可以一舉得男,嫡子嫡孫,到底不同。

  時下婦人們為不驚了胎,都等三月穩固後方才各處報喜,而林青筠情況特殊,以至於報到了宮裡,等同於京城裡都知道了。且不論旁人如何嫉妒眼紅,林家卻是一片喜氣,賈家那邊王熙鳳也在盤算送點兒什麼東西賀喜。

  賈璉一回來就見屋子裡翻箱倒櫃的,王熙鳳與平兒一齊動手,不知找著什麼。

  「二奶奶這是做什麼呢?平兒快倒茶來。」賈璉忙了一天,往枕上一倒,懶洋洋的不想動。

  平兒倒了茶來,聽得王熙鳳笑道:「可算找到了。我就說嘛,分明是擱在這邊的箱子裡。」

  賈璉一看,在她手裡捧著一尊五六寸高的白玉觀音,看玉質就不尋常,竟是細膩如脂的羊脂白玉。「二奶奶費這麼大功夫找這個做什麼?我怎麼沒見過這個?」

  王熙鳳命平兒找個好盒子仔細裝了,回頭與他笑道:「我的東西二爺都見過不曾?這是那年我懷大姐兒,我娘私下給我的,本想使我生個小子,結果是個姐兒,二爺還鬧了好幾天不自在呢。後來塞在箱子裡就沒想起來。純王妃有喜,我想送這個去賀喜,二爺覺得如何?」

  「二奶奶真大方,這觀音確實好。」賈璉如今對鳳姐十分滿意,以前就知道鳳姐兒能幹,家中裡裡外外皆料理的十分妥當,特別是往來送禮就沒錯過,與各家同僚太太應酬也十分應手,簡直就是賢內助。

  王熙鳳忽而想起一事,擺手令平兒退下,坐在賈璉對面兒說道:「上回我依著二爺的意思,問了王妃咱們家的事,關於國庫欠銀的事兒,大老爺怎麼說?」

  「能怎麼說?老爺說沒錢,再者,當初分家時本該將這筆銀子留出來,剩下的兩房再分,偏生都將此事給忘記了,如今再讓二房吐出錢來誰肯呢?老爺也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出,那可是三十萬兩!咱們家要拿出這筆錢來還國庫欠銀,必沒那麼多現錢,少不得典當庫裡的大傢伙事兒,就這麼下來,也要傷筋動骨。如今老爺把銀錢東西看的很緊,連我都輕易摸不著,那都是給葵哥兒的。上回我去說這事兒,老爺罵我一頓,說我瞎操心,別人家都沒還,我們急什麼。」

  王熙鳳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又作罷。

  「老爺的話倒也沒錯,雖說我擔心,可別家都沒還,單只我們家出頭豈不遭恨?另則,那天王妃還提了一件事,令我十分在意,偏生那天二爺累了,我話沒說完就睡下了,第二天我也給忘了。」

  「還有什麼?」賈璉並沒有在意。

  只聽王熙鳳道:「王妃特意拿甄家做例子,甄家的罪名兒我們都知道,王妃別的沒提,單單提了兩件事。一個就是國庫欠銀,另一個則是結黨。我尋思著咱們府裡也沒這樣膽大包天的人,況也沒門路,哪裡做得出這等事來。」

  賈璉卻是猛地坐起來,臉色一變:「結黨?王妃當真說了這個?」

  「二爺?」

  賈璉揉了揉眉心,這才發現額頭竟是出了層冷汗,拿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下去,說道:「只怕王妃指的不是咱們府裡,而是東府。那邊的珍大哥父子倆個,常在家邀人聚眾飲宴,我只以為是尋常的尋歡作樂,他們還請過我兩回,我因著公務在身都推了。若咱們家都所謂的結黨,必是東府裡無疑。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真有這等罪名兒,到時候咱們家也跑不了。」

  「這、那府裡當真……」王熙鳳滿臉吃驚,想不到賈珍竟有那麼膽子。

  賈璉冷笑:「咱們甯榮兩府有什麼呢?又不是老國公在世的時候了,唯一有價值的就是曾經與軍中的一些關係,那些人圖的不正是這個。早年在順寧,也有人來試探拉攏,我哪敢沾那種事,都裝糊塗混過去了。」

  「那可怎麼辦?」王熙鳳也慌了,特別有甄家的例子在前,她又有兒有女,哪能真的毫無畏懼呢。

  「咱們以後與東府遠著些兒就是了。」賈璉想著純親王極肯透露這個消息,可見還是願意提攜,他唯有緊跟著對方,為自己,為賈家謀個出路罷了。

  四月十九,黛玉出嫁的前一天,林青筠命白鷺相思帶上早就收拾好的幾口大箱子去林家,張保押車。原本這樣大的喜慶日子,她該親自去的,只是如今他剛懷孕本就沒滿三個月,況且時下忌諱多,孕婦竟是不讓參與紅白事的。林青筠是真想不通,但身份特殊,況且也不願沖了黛玉的好日子,只得遵著習俗沒去。

  今兒在林家又是十分熱鬧,賈家上至賈母,下到姊妹們都來了,又有好些交好的姊妹太太們來添妝。林如海只黛玉一個嫡親的女兒,準備的嫁妝自然是極其豐厚,十裡紅妝四個字竟是遠遠不能描述,若不論林青筠出嫁有皇家的排場尊貴,單憑嫁妝之豐,是不及黛玉的。

  賈母見了嫁妝自然為黛玉喜歡,特別是莊家送來的聘金數目足有三千八百金,哪怕算在王公侯府娶媳裡頭,亦是數目不菲了,可見莊家對黛玉的看重。因著這個,又有莊黎連番中了頭名,已任職翰林編修,且被皇帝召見于禦書房,前途不可限量,賈母先前的嫌棄之心這才收了。

  賈母只一件可惜,莊黎便是再有才學,如今才剛入仕途,是個七品小官兒,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熬能三品大員。女人一輩子榮辱皆在男子身上,正所謂夫貴妻榮,誥命都依著夫婿的品階兒來定,在外行走看的也是夫婿的官位,所以哪怕黛玉是從一品大員之女,但嫁了人,往後只是翰林之妻,七品孺人,在外應酬處處低人一等,豈不辛苦。

  添妝時賈母是第一個,作為給疼愛的外孫女兒的添妝,自然很豐厚。賈母一出手就是四套頭面,一套珍珠、一套玉石、一套點翠、一套玳瑁,除了珍珠頭面是用新珠子現做的,其他三套都是賈母當年陪嫁裡的好東西。

  眾人一面看,一面贊,年輕姊妹們的添妝只是心意,即便如此也並不算簡薄,又有各家太太們添妝,大多都是各樣頭面、錦緞等物。

  林青筠的添妝最多。一箱子書籍,裡頭都是那年南下途中搜集來的,多半是外國譯本。整匣子的貓眼兒紅寶石、一箱子精挑細選的洋玩意兒,時下流行的頭面也沒少,因黛玉特別喜歡各色玉飾,又有一匣子品質上佳的白玉青玉,西洋流行的好料子也有一箱子。

  次日莊家迎親,姊妹們陪著黛玉呆在房間裡,好生為難了一番莊黎。到底莊黎有真才實學,靈性上雖不如黛玉,詩才卻敏捷,更為難得的是被故意幾番刁難,臉上只有笑,並無一點生惱。這並非莊黎沒脾氣,而是說明他對黛玉滿意,對親事滿意,方能做到如此「寬宏大量」。

  當黛玉的喜轎遠去,林如海臉上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

  這時只見個內監迎了上來,行了一禮,呈上一隻木制長盒,口中笑道:「奴才恭喜林尚書,我們王妃命奴才給林尚書送了件兒東西。」

  林如海這才認出此人叫張保,是林青筠身邊的首領太監。

  將盒子打開,但見裡頭是一卷畫布,伴著油畫顏料的味道。以往林青筠在家時專門有個畫室,又常作畫,所以這味道他是熟悉的。林如海心中已有猜測,將畫布展開看時,到底愣住了。

  「敏兒……」

  畫中所畫之人並非黛玉,而是賈敏!

  為著這幅畫,林青筠問遍了當年在賈敏身邊服侍的下人,根據她們的描述幾番改動稿子,直到最後得了當年賈敏身邊大丫鬟的一句「有□□分相似了」,林青筠才開始定稿。這幅油畫裡,賈敏立在院子裡盈盈而笑,林如海一眼便認出這是當年揚州居住的院子,甚至賈敏的這身衣裳,亦是當年診出懷了黛玉時特意穿上的,早早立在院中,只為親口向他道喜。

  看到這幅畫,那些久遠的、以為已經遺忘的歲月似乎都活了過來。

  林如海親自動手將畫兒裝裱起來,良久才欣慰歎道:「敏兒,玉兒長大了,我為她尋了個極好的女婿,她必定會過的極好,我也會看著她,不讓人欺負了她。或許在明年,我就能做外祖父了呢……青筠倒是懷孕了,我們玉兒有這麼個姐姐護著,定是吃不了虧的。」

  黛玉嫁進莊家,日子自然是很好過。原本莊家人就喜歡她,大小姑子都相熟,她與莊黎定親以來常有詩文交流,彼此都已心意相通,如今成了親,自然夫妻相合,惹得莊詩香總打趣她。

  新婚三天后,莊黎便去翰林院當值了。

  黛玉閑下來,便指揮著丫鬟們收拾嫁妝東西,雪雁打開一個箱子,突然說:「姑娘,這裡頭還有個小箱子呢。」

  紫鵑聽了就笑:「還喊姑娘呢,如今可得喊大奶奶了。」

  黛玉臉一紅,問雪雁:「那是誰送的東西?箱子裡是什麼?」

  「是王妃送的添妝,裡頭都是書,不曾想底下還壓著個小箱子。」雪雁一面說一面將小箱子檢查了一下,見並沒上鎖,就徑直打開了。「姑娘、大奶奶,快看!都是銀票呢!」

  黛玉接來一看,果然是一遝厚厚的銀票,每張都是戶部寶鈔,面額有一萬的、有一千的、數了一遍,正是十萬兩。這麼一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當初林青筠出嫁就是給了十萬的陪嫁銀子,如今隔了幾年,到底是還了回來。

  「姐姐也太見外了。」嘴裡這麼說,黛玉卻知若是自己,必定也會這麼做。歎息一聲,到底將銀票收下,卻總想著往後要待姐姐更好些才是。

  五月初二,大公主請了官媒登門來提親,一樣樣步驟走下來,至六月雙方才商議妥當。因著男女雙方都因著國孝耽擱了,年齡放在這兒,都不願拖得太久,便將小定的日子定在六月二十八。莊詩香要預備小定用的針線,統共才一個月的時間,十分趕,況她性子活潑不大喜歡繡活兒,又是頭一回為男子裁衣裳,急的只能來找黛玉幫忙。

  黛玉慣來心思靈巧,為莊詩香想了個討巧的剪裁繡樣兒,趕趕工,誤不了日子。

  黛玉如今是新媳婦,上頭兩層婆婆,若無婆婆領著,尋常是不好出門的。幸而莊家姑娘們多,娘們兒平時也喜歡小宴作詩,黛玉乾脆給林青筠與賈家姐妹們發了帖子,自己置了一席,請小姑子與姐妹們作詩。

  如今林青筠已過了頭三個月,胎像穩固,尋常出門赴小宴並無妨礙。徒晏如今看的書都是醫書、孕婦飲食禁忌,甚至是啟蒙讀物,平時在家閑了就與她說著將來要怎麼給孩子啟蒙,又時常交代白鷺幾個怎樣服侍,廚下該備著什麼,也贊同她出門走動走動,怕她悶著心情不爽快。

  「如今天太熱了,等明兒咱們到城外莊子上住兩天,我先讓人去收拾收拾。」徒晏說。

  整日裡在城中,著實也悶得慌,能出門自在的走走自然求之不得。

  林青筠到了莊家,黛玉和莊家姑娘們在二門處迎著,一見她就趕緊上來攙著。黛玉一面問她近來可好,一面看看她的肚子,除了穿的寬鬆些,倒瞧不出什麼異常來。

  林青筠笑著打趣道:「妹妹可是瞧著眼熱了?要我說你不必著急,你這才成親多久?照著你和妹夫的甜蜜,指不定很快就了好消息,那時你就不必再盯著我的對子瞧了。」

  一席話惹得眾人逗笑,黛玉羞紅了臉,卻顧忌著她懷著孕不敢亂動,只好瞪去一眼,嘴裡恨恨道:「姐姐越來越貧嘴了!只會打趣人!」

  「王妃雖說的是頑話,但我看著倒也是真話,我可盼著早早得個聰敏伶俐的小侄兒呢。」莊詩香又促狹。

  黛玉反擊道:「五妹妹別笑話我,我知道你盼著早早出嫁呢。」

  莊詩香臉一紅:「嫂子可不許胡說!」

  黛玉拿扇子將臉一遮,笑聲自扇後傳出來:「是我說錯了,不是五妹妹盼著早嫁,是陸公子盼著早娶呢。」

  莊詩香這下子可不饒她了,黛玉見她過來,忙鬆開了林青筠躲開,兩個人你追我趕,令大夥兒笑的不行。

  林青筠看了看,發覺今兒賈家姑娘都沒來,時辰也不早了,應該是不會來了。找莊詩雨一問,莊詩雨道:「我回來的早些,聽五妹妹說,賈家那邊昨天打發人來說了,今兒有事不能過來。那位賈家二姑娘也沒來,說是身子不便,瞧著來的丫鬟滿眼喜色,估摸著是有喜了,因尚未滿三個月,這才沒聲張。」


第68章

  賈府幾位姑娘今日沒去莊家赴宴,其中自然有段緣故。

  自去年九月開始,京城中各家頻辦喜事,娶媳嫁女、小定大聘,特別是開春以來經過了會試殿試,不少人家為女兒擇取今科進士為婿。賈家原有三春,迎春已出嫁,庶子對庶女,獨院居住,又不沾手府裡的事,也算清靜自在,小夫妻正值新婚,倒也算得上恩愛和睦。底下的惜春年紀尚小,又是東府的姑娘,倒罷了。餘者便是探春,今年已十五,正是說親的好時候,前幾天便有人登門求娶。

  若是別家來求,王夫人定然不會應允,她哪裡在乎探春將來?但這次來的人不同,乃是南安王府的人。

  王夫人同意,賈母卻不大樂意,只因此回南安王府是為世子納庶妃。庶妃只是好聽的名頭,實際就是侍妾。探春雖是庶出,到底是國公府的女兒,若真去給郡王世子做妾,往後府裡頭哪還有臉面出門?況這個郡王府又不是皇家,哪怕兩府一向交好,賈母也不願意。

  賈母如今老了,除了好享受就是重顏面,可卻拗不過王夫人同意,連一向孝順的賈政都站在王夫人一邊。

  賈母的上房裡只婆媳兩個,賈母冷著一張臉道:「老二家的,雖說三丫頭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到底在你跟前養了十五年,對你一向孝順,你身為嫡母,便是為她尋門好親事將來對寶玉也好。」

  王夫人木著臉,嘴裡恭敬,說出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老太太疼愛三丫頭,我養了她一場,當然也疼。如今南安老太妃親自看上了咱們三丫頭,要為世子求娶,是為子嗣計的緣故。那府裡的世子妃進門四五年肚子都沒動靜,老太妃想找個門戶高的好姑娘延續王府血脈,這才看上我們三丫頭,還承諾了,只要三丫頭爭氣,但凡生下一兒半女,便提她做側妃。老太太容稟,照媳婦看來,這是極好的一門親事,畢竟也不是誰都有純親王妃那等好命。」

  賈母喝斥道:「好好兒的攀扯純親王妃做什麼!」

  王夫人忙低頭賠罪。

  賈母道:「我知你一向不喜歡林家,連帶著對純親王妃也多有抱怨,但你要想清楚,得罪他們家於你有什麼好處?往後不該說的話就別說!」

  王夫人被訓,忙起身聽著,口中稱是,末了道:「老太太,三丫頭這門親事依著老爺意思,便是應了。過幾日王府的人就要來聽回信兒。」

  賈母歎口氣,顯得疲憊又無奈:「我說不好,你們定要應,偏又來回我,存心讓不好過。」

  王夫人忙道:「媳婦不敢,實在這是門好親事。三丫頭說來是國公府的姑娘,但京中誰不知咱們兩房已分家,娘娘在宮中也大不如前,老爺自上回點了外任回來,一直賦閑在家,媳婦平時都沒臉出門應酬。若結了這門親,老爺許能得到保本,不至於整日在家唉聲歎氣,便是將來寶玉要出仕,王府也能幫忙。」

  「你既已有打算還問我做什麼,總歸是你們父母做主。」賈母知他們拿定了主意,只能擺手令其退下,再不說了。

  賈府裡下人們嘴碎,各樣消息就沒有探不到了。

  那日南安王府來人雖沒明著說,可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探春知道了王府來意,事關自己終生,哪能不擔心。她原本想著,哪怕王夫人再不喜歡自己,看在自己孝順一場的份上,或把自己再拖幾年,或將自己許給能得利的人家,她都認了,總歸只要自己用心,日子總能好過起來。這會兒卻得知要進王府給世子做妾,探春一顆心都涼透了。

  南安王府雖是四王中最顯赫有權勢的,但那位世子的風評著實不好,連她們內宅的姑娘家都聽過許多。況且,自己堂堂的國公府女兒,卻去給人侍妾,一輩子……哪裡還有什麼一輩子,真做了侍妾,縱然有再大的心計本事也無用。說句不該的話,哪怕將來有一天世子妃死了,她也仍是妾,哪有人家將妾扶正的?傳出去便是笑話,且為律例不許。

  再看看府裡的趙姨娘周姨娘,哪一個過的容易,

  原本心存一點期希,結果在得知王夫人離開賈母上房時臉上帶笑,探春便知事無更改,撲在床上就是一頓大哭。

  門外湘雲與寶釵結伴而來,這會兒卻不好進去,只得與侍書說了,暫且避開。一路上二人也無話,各自沉默。湘雲雖早早訂了親,可衛家遲遲不下聘,叔叔嬸子也不理會,她心裡自然也愁。寶釵則是苦等金玉良緣,又有家裡一個隔三差五混鬧的嫂子,心情自然也不輕鬆。

  惜春一個人去了櫳翠庵,見了妙玉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若在從前,惜春還想著出家換個乾淨,得知了空門不淨,她竟不知何去何從了。

  十八這日是承平伯府的老伯爺大壽,雖然老伯爺一直臥床靜養,但作為兒女們要孝順,少不得大辦一場,廣邀賓客。純親王府也接了帖子,徒晏自然也要去一趟的,林青筠倒是在家歇著,指揮著白鷺幾個收拾東西,明日出城去莊上小住。

  臨行前她交代徒晏:「王爺可悠著點兒,別喝醉了酒,否則回來晚了我可不叫丫頭開門。」

  「放心吧。」徒晏自然知道她言外之意。

  待得送了人出門,林青筠踱步去了清風明月院,選了本書坐在花間翻看,只是思緒難以集中。今日的承平伯府之行在某人的算計之中,哪怕已知道了對方算計,有所防備,但沒一起跟著,心裡頭總擔憂。

  卻說徒晏到了承平伯府,由大老爺親自接待,先去上房見了承平伯,說了幾句話。

  承平伯雖年紀大了,又病了多年,但並不糊塗,外頭許多事情他都知道。見到徒晏如此康健的站在面前,連聲說好,又讓大老爺好生招待著。老伯爺到底精神不濟,徒晏並未多待。

  壽宴準備的十分豐盛,一應小戲都有,徒晏貴為親王無人敢灌酒,他也只喝了一杯祝壽。撤席後,眾人移到一旁看戲,大老爺卻是對徒晏道:「聽聞王爺對園子頗有精通,我們府裡倒是新修一處,尚有兩分意趣,王爺若不嫌棄我引王爺去逛逛。」

  「府中有女眷,衝撞了如何是好。」徒晏婉拒。

  大老爺卻道:「不妨事,今日女眷們不在園裡,況若有人進去,必有下人通稟。」

  徒晏瞥他一眼,終是笑道:「既然大老爺如此盛情,我便卻之不恭了。」

  大老爺心下一喜,忙在前引路。

  剛至園中,忽有個下人跑來:「大老爺,前頭出了事,等著大老爺去料理呢。」

  「什麼事非得找我?沒見著王爺在這兒麼!二老爺呢?大爺呢?」

  「大爺和朋友吃醉了酒,二老爺正陪客呢,不得空。」下人又湊在其耳旁低語兩句,臉上尚有急色。

  徒晏十分體諒的說道:「大老爺若有事只管去,我且在園中逛逛。」

  大老爺聞言,見他身邊只帶著個樂公公,便覺得趁這個機會脫身走開也好。便再三致歉,隨那下人去了。

  徒晏問道:「都辦好了?」

  樂公公垂首答道:「照王爺意思,都辦好了。」

  「嗯。」徒晏抬步走入園內,穿過□□,直往湖邊假山而去。

  此時在假山邊上已有一個人,竟是張鳴。張鳴今年已二十八,依舊清朗,早年眉宇間的傲氣卻磨滅了許多。見了徒晏,忙躬身施禮:「下官見過純親王爺。」

  「張大人免禮。我請張大人來此處,只為看出戲,張大人不必猜疑。」徒晏打量這張鳴幾眼,有些可惜。依著張鳴的才學本事,又有以往那股子鋒銳勁頭,若用得著,必定是個好助力,可惜卻因一場算計來的婚事給毀了。

  張鳴聞言不解,但見對方無意多說,只得靜靜立在一旁。

  沒多久,忽聞一聲女子尖叫,伴隨著落水聲,幾乎是同時見府裡的大老爺獨自一個快步從假山前走過,嘴裡著急的喊著「芙兒」。張鳴一聽便知是承平伯府的三姑娘,最近趙芸霜與賀三姑娘交往親密,難道是三姑娘失腳落水了?但是……看了眼身邊的純親王,又想到方才獨自一個的賀家大老爺,張鳴直覺這其中另有文章。

  「張大人,我們也去瞧瞧。」徒晏沒理會張鳴滿臉猜思,領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

  徒晏並沒有靠太近,立在一處樹蔭之後,清楚的看見池邊的幾人,那幾人卻不曾發現他們三個。張鳴起先還疑問,當看到一各渾身濕透的年輕姑娘被個男子抱在懷裡托上案,便知為何不現身了。夏天衣裳料子輕,沾了水更是緊貼在身上,便是沒露出什麼來,也將女子姣好的身段顯現了出來,但凡遵守君子之禮都不會多看。

  「你是、你、怎麼是你?」賀家大老爺剛趕來就見到這一幕,原本做足的準備全都用不上,這會兒他是真心震驚。

  此刻將賀月芙救上來的人竟不是純親王徒晏或樂公公,而是臨安伯府的姜聰!

  正嗆了水佯作昏沉的賀月芙聽著父親話音不對,睜眼一看,也傻了。緊接著意識到如今處境,臉色一白,尖叫著從薑聰身上離開,狼狽不堪的抱著身子蹲了下來,瞬間淚如雨下,哭的哽咽:「不是……」

  因一邊哭一邊傷心哽咽,嘴裡的話含含糊糊,沒人聽得懂。

  薑聰欣賞了一出「美女出浴」,英雄救美卻被嫌棄,心裡也不滿意了。這會兒哪怕他做出一副斯文守禮的模樣,在賀家父女眼裡依舊是個紈絝做派。薑聰背過身,避過賀月芙一身的尷尬,故作好心道:「晚輩失禮了,救人情急,還望老世翁見諒。」

  賀大老爺抖著手,完全失了言語,只因一心盤算被打亂,竟不知如何應對。

  姜聰善解人意道:「姑娘家身體嬌弱,當心著涼,還是請三姑娘先回房吧。我與老世翁平日少見,倒趁此機會多聊聊。」

  賀月芙這會兒正敏感,聞言就激烈的蹦出一句:「爹爹,我不要嫁他!」

  薑聰登時變臉,挑著嘴角笑的玩世不恭:「賀三姑娘,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呢,你和救命恩人就如此態度?再說了,方才在水裡你抱我抱的那麼緊,我以為你對我有意呢,況且都被我看光了,我是不願壞了你的名節才肯娶你,若是你再出言不遜,那本公子可不伺候了!」

  一番話羞的賀月芙滿面漲紅。

  「薑聰!」賀大老爺怒了,當著他的面兒如此羞辱他的女兒,何曾將他放在眼裡。

  姜聰卻是根本不怕他,笑吟吟的說道:「我知道了,方才令小姐定是將我錯看成表兄,早先外人都說我與表兄有幾分相似,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否則小姐哪肯讓我救呢。唉,小姐真是用情至深,與表兄退親這麼些年都未許人,若小姐當真難以忘情,我願去做說客。老姑奶奶正為表兄尋側妃呢,依著三小姐的才貌家世,絕對當得世子側妃。」

  姜聰的表兄正是南安王府的世子霍彥,老姑奶奶便是南安老太妃。

  姜聰是臨安伯府唯一的嫡子嫡孫,自小寶貝的不行,便養成了他橫行霸道風流紈絝的性子。霍彥雖是王府世子,才能上也有幾分,但和薑聰有同樣一個毛病,就是貪美色,因此自小表兄弟兩個關係就好,正所謂物以類聚、臭味相投。

  賀大老爺因著姜聰毫不客氣的一番話紫漲了臉,半天才放低了聲音妥協道:「姜大公子要如何?」

  薑聰立刻嬉笑:「老世翁只管稱呼晚輩聞哲便是。晚輩愛慕三姑娘,有心求娶,還望老世翁應允。」

  後面的事徒晏沒再繼續窺視,張鳴滿腹疑惑的跟著離開,及至出了園子,張鳴依舊沒明白對方請他觀這幕戲的用意。張鳴只依稀感覺到,那賀三姑娘並非意外落水,若是故意,算計之人也絕對在外聲名狼藉的薑聰,而是……

  純親王爺!

  徒晏淡淡說道:「張大人可知尊夫人與這賀三姑娘極為交好?尊夫人確實聰敏,但有句俗話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王向來就事論事,從不對女人手軟。」

  張鳴怔愣原地,腦中似閃過什麼。

  忽然想起他與趙家的這門親事,兩家根本是門第懸殊,自己當時又是個□□品小官兒,怎麼會被趙家挑中做女婿?他娶了趙家姑娘,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紅,但怎知他就甘願?偏那回去趙家赴宴,喝醉走錯了地方,誤與趙家姑娘撞了個對面兒,此事又被趙老大人知道,提起了這門親事。他當時已有婚約,自是婉拒,偏趙家姑娘竟鬧起了絕食,又要尋短見,只說名節被毀沒臉活著……後來他到底娶了對方。

  再看今日賀家之事,何其相似。

  婚後他已了然,是趙家設計了他,但人已娶,趙家確實待他不薄,趙芸霜雖對他管束嚴格,卻也是個溫柔妻子,況詩書俱佳,夫妻間也常詩作相合,所以再追究前事又有什麼意義?唯一不安與愧疚的,便是負了林姑娘。趙氏醋性大,他連前妻都不敢提起,更何況別人,誰知即便如此,這麼幾年下來趙氏越發疑神疑鬼,竟仍是對林姑娘耿耿于懷。

  幫賀月芙設計純親王,刺激純親王妃……

  純親王妃正懷有身孕,萬一刺激之下有個閃失……

  張鳴渾渾噩噩回到府裡,但見趙芸霜滿臉溫柔關切的迎上來,又是遞帕子擦臉,又是送解酒湯,又話裡話外打探他今日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趙芸霜自進門以來都是如此,溫柔賢慧,裡裡外外打理妥當,只除了疑心重,他身邊服侍的都是小廝,幾個丫頭也只能算平頭正臉兒,但凡有點子姿色都以各種理會調開了。

  「三爺,家裡來信了。」趙芸霜遞上信,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異常。

  張鳴接了信,見蠟封雖在,卻被動過,只是重新封時很仔細。他並沒意外,自從去年出了國孝,父母想為他納妾,趙氏大鬧一通,此後但凡來信她都會拆看,他雖知道,卻無可奈何,只能由著她罷了。

  父母倒不是管他房裡的事,只因成親幾年,趙氏始終未孕,他已二十八歲,父母見兩位哥哥兒女雙全,自然為他操心。

  當張鳴看過信,發現信是四月中旬寄出來的,按照以往的慣例,最遲在半個月就要到京城,緣何時隔一兩個月才收到?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氏,唯有她敢做這樣的事,再往下看,信中除了照例詢問趙氏是否有孕以外,又提到了一件事:純親王妃有孕!

  趙氏最敏感的人就是林青筠,父母提到對方,等於直接刺激了她。怨不得她為賀月芙出了那樣陰損的主意。

  「芸霜,以後不要和賀三姑娘再來往了,從前的事我都不計較,否則……」

  「否則如何?」趙芸霜一直關注著承平伯府,這會兒雖沒得消息,但聽到張鳴這話,便明白他知道了。

  「你做這些事以為別人不知道?今日、我和純親王爺在一起。」張鳴歎了口氣,只覺得滿心疲憊,恨不能從京城裡逃開,再也不用應付趙芸霜和趙家,更不必捲入定郡王一黨。「賀三姑娘、要嫁給臨安伯府的姜大公子了。」

  前面的話只是令趙芸霜緊張,後面這句才致命。

  她到底是聰敏,明白賀月芙有如此結果定是純親王爺設的局,卻偏生局裡的人都不知道。若她敢再做點兒什麼,只怕結果比賀月芙更可怕。

  料理完這件事,次日徒晏便帶著林青筠出城去了。

  徒晏在城外有處溫泉莊子,周圍一片山都囊括在內,乃是當年開府時皇帝特意從自己的皇莊中撥給他的。到了莊內,兩人換上尋常百姓的衣裳,徒晏像個讀書公子,林青筠扮個秀才妻,頭上也沒戴什麼遮掩東西。未免惹人猜疑,連白鷺百靈等人也沒帶,只從莊內帶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子,倒附和所扮的身份。當然,侍衛們改扮過,遠遠兒跟在暗處。

  林青筠讓白鷺等人在莊內收拾東西,她則興味盎然的和徒晏出去閒逛。

  出了門,莊子背靠山林,前面是莊田,遠處有村莊。此時時辰尚早,兼之天氣難得涼快,地裡幹活的人影不少。兩人挑了條尚算好走的小道兒,一面走一面看田裡的莊稼,林青筠以往是農家女,所以指著地裡的作物故意考他。

  徒晏小心的扶著她,嘴裡笑道:「這你可考不倒我,當年我出京各處遊玩,見了這些東西沒少鬧笑話,為此好生學習了一番,天南地北的好些作物我都知道,你知道的未必有我多呢。」

  「既然王爺如此博學,那你說說,那碗裡頭是什麼菜?」林青筠順手一指。

  這會兒並未到正中午,況且也不是農田密集處,這一片地裡種了些苞米苗,正是鋤草的時候。地裡頭遠遠兒有兩個身影蹲在那兒拔草,地頭是個剛送飯來的小姑娘,瞧著十一二歲的模樣,穿著粗布青衣裳,頭髮梳的齊整,長得也秀氣。她來送飯挎著個竹籃子,上頭搭著塊藍花布擋灰,飯是幾張粗糧大餅子,粗瓷大碗裡拌著不知名兒的綠色蔬菜,另有一隻瓦罐兒,裡面應該是水。

  小姑娘見著他們過來,略有些拘謹,抿了抿唇,扭頭朝來的路上喊了一聲:「姥姥!」

  不大一會兒功夫,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太太走了來。老太太瞧著七八十歲的年紀,精瘦精瘦的,卻是精神健朗面龐紅潤,臉上總帶著笑,眼睛眯著,倒是一股子淳樸和善。老太太手裡胳膊上挎著竹籃,一手拿著剪子,一手抓著把野菜,籃子裡已采了大半籃子了。

  林青筠仔細瞧了一眼,籃子裡的野菜有點兒眼熟,最終從菜葉子裡露出一朵黃花兒認了出來,竟是蒲公英。這種野菜以往她也吃過,俗名兒叫婆婆丁,每年春上三四月就采來剁餡兒包餃子,也做涼拌。

  再看那粗瓷碗裡的菜,她知道是什麼了。


第69章

  成竹在胸,林青筠便催著問徒晏,要他趕緊猜。

  徒晏哪裡認得,只好認輸,並上前請教那老婆婆:「婆婆籃子裡的是什麼野菜?」

  「這個啊,婆婆丁,這田埂地頭多的很,弄回家洗洗乾淨,拿水一焯,放點子油鹽就很好吃的。」老婆婆倒是不怕人,見他問,笑呵呵的回答,還將野菜拿出來給他看。又說:「我一瞧你們就是好人家的公子夫人,定是沒吃過這個,這可是好東西呢,我們村裡的那個王大夫還說這婆婆丁能治病。能不能治病我倒是不曉得,但是城裡也有好些人來收這個呢,高門大戶的有錢人吃膩了大魚大肉,也想嘗點鄉間野菜。」

  「我是好些年沒吃過了。」林青筠又問:「婆婆怎麼稱呼?」

  「我夫家姓劉,只一個女兒嫁到王家村,如今我年老,便跟著女婿一家生活,村裡人都都叫我『劉姥姥』。這是我孫女兒,小名兒青兒,今年十二了,還有個孫子小兩歲,托了城裡貴人的福,如今也在私塾裡頭上學呢。」

  「劉姥姥……」林青筠吃驚不已,原本以前還未不曾見過紅樓中的劉姥姥而失望,誰曾想今日竟意外見到了呢。若真是那個劉姥姥,這樣的熱情樂觀倒好理解了。

  劉姥姥是上了年紀的積古老人,儘管林青筠肚子未顯,劉姥姥卻從她細微的動作裡看出她有了身孕,忙道:「這會兒太陽都起來了,曬起來可了不得,夫人有著雙身子呢,經不得曬,倒是往那邊樹蔭底下歇歇。」劉姥姥抬手一指,不遠處有幾棵槐樹,如今正值花開,滿樹都是雪白芬芳的槐花兒。劉姥姥見了又對他們說:「這樹是槐樹,村裡頭多的很,前些日子才是開花的正時候,村裡家家都摘來了和麵蒸著吃,都吃膩了。這山坡上的花雖晚幾日,現在也沒人吃了,況且這花兒也開過了頭,不好吃了。」

  「姥姥,我去給爹媽送飯。」青兒沒跟著。一來是拘謹怕生,二來到底徒晏是男子,青兒十二了,多少知道害羞避諱,況常聽姥姥說大家子裡頭規矩重,男女大防講究的很。

  劉姥姥哪裡不知孫女的想法,便囑咐她幾句,引著這面生的夫妻去樹蔭下歇腳。劉姥姥這輩子事情經歷的多,大場面雖然沒見多少,卻也是去過國公府第,見識過國公府的排場。如今這位夫人瞧著倒還好,倒是這位年輕的公子爺氣質不同一般,哪怕看著再溫和,劉姥姥都有些緊張。

  樹蔭下有幾塊淩亂的石頭,隨行的小丫頭倒懂得眼色,趕緊上前用帕子擦拭乾淨了,又從帶著的籃子裡取出個墊子來鋪上。扶著林青筠坐好,又忙忙的倒茶取點心。

  林青筠擺手:「喝口茶就夠了,我不吃點心。」

  徒晏也只喝了兩口茶,立在樹下眺望周圍的田地樹林。

  劉姥姥一直在旁邊看著,那茶壺茶杯她認不出是什麼窯,卻瞧著白膩光澤,裡頭的茶水清亮,帶著一絲茉莉花兒的香氣。她也聽過城裡頭有些富貴人愛喝什麼香片,裡頭就放了各色幹花兒。這對年輕夫妻儘管穿戴都簡單平常,但劉姥姥肯定二人身份不一般,怕是像榮國府那樣的人家。他們這裡離城不太遠,好些城裡官家都在這兒置莊子,天冷天熱了都愛來住兩天,只怕這兩位也是一樣來避暑的。

  「劉姥姥喝杯茶。」林青筠命小丫頭又取杯子倒了一杯遞過去。

  劉姥姥連忙擺手:「我哪裡喝得了這個,再多的茶給我喝也是糟蹋,倒是自家井水喝的暢快又解渴。我來時灌了好些,這會兒也不渴,夫人快別麻煩了。」

  「姥姥家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徒晏問。

  劉姥姥聽見問這個也是笑:「今年還好,沒什麼大災,我們家又是自家的地,不必交租,倒是攢了些餘糧。」

  徒晏又問了問別的,每多問一句,劉姥姥就緊張一分。

  林青筠暗笑,對徒晏說道:「你自己去逛逛吧,我和姥姥說會兒話。這會兒天熱了,你別往太陽底下走,也別走草深的地方,萬一蟲子咬了可不好。」

  「這是嫌棄我了。」徒晏笑笑,便往小山坡的樹林走去。

  劉姥姥見他走了,這才笑著恭維道:「夫人與這位爺感情可真好。」

  「我見姥姥像是見過大世面的,跟人說話一點兒不怕。」

  「不怕夫人笑話,我女婿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只是後來沒落了,才遷回原鄉種地討生活。我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婆子,一輩子經歷的多,況且又是這把子年紀了,比不得年輕人羞臊,可不是有什麼說什麼,少不得也討人嫌麼。」劉姥姥笑著自我打趣。

  「我倒覺得姥姥這樣很好。你們家多少地,就幾個人可忙得過來麼?」

  「女婿他們家原本是有些資本,還算是當地的地主,但他老子不爭氣,把田地都給敗光了。到我女婿手上,勉強還有四五畝薄田,若遇著老天不給飯吃,日子過的也艱難。幸而那年投奔了城裡一戶貴人家,論起來女婿家與其家祖上連過宗,他們家上下奶奶小姐們都心善,接濟了好些銀子東西,回來家裡又置辦了十幾畝地,農忙時得雇兩個短工,到底日子好過了起來。如今家裡頭有點銀錢,孫子才能去讀書,到底讀書好,將來出息了就不用在地裡刨食、看天吃飯了。」

  「我瞧著這邊像是開墾的荒地,都是你們家的?」林青筠抬手一指,這一片少說也有六七畝地,雖然有坡度,略有點零散,但地不算薄,哪怕開墾荒地也有等級之分呢,劉姥姥家還有別的良田,未必都肯花在這上頭。

  劉姥姥忙道:「這可是七畝八分地呢,我們家哪裡開得了這麼多,只三畝是我們家的,另外的四畝八分地都是我們村的大戶王員外家的。」

  「王員外?聽著是個有錢人家,怎麼不拿銀子買良田好地,卻來開荒?」林青筠疑問道。

  時下習慣稱呼地方上有一定家財的人做員外,那些退休後的官吏回了原鄉也被稱為員外,甚至員外郎本就是閒職,可以捐買。好比賈政的工部員外郎,儘管是賈代善臨終上本,聖上賞賜,但已然說明此官位的意義,本就是給一些世家子弟做恩賞用的閒職。

  劉姥姥解釋道:「我們村的這個王員外,他家祖上是做過官的,當年他們家也有上百的良田,只是早年間,接連幾年天災不斷,地裡頭欠收,偏老員外又病了,幾下子湊在一處,銀錢捉緊,只得賣了幾十畝地。即便如此,他家在我們村裡也是極富裕的,況又是個讀書人,十裡八鄉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嫁給他……」

  「這王員外多大?沒娶親麼?」林青筠聽著不對。

  劉姥姥一拍腦袋笑道:「哎呦,瞧我,竟忘了說。我方才說的王員外指的是王家的老員外,現今這位公子,我們都叫他王先生。王先生今年二十,家中雖有產業,又自小讀書,卻似不打算科考了,只在鄉間開了家私塾教書。老員外在世時曾給他訂過親,是鎮上另一家員外的小姐,原本是在五年前過門的,偏那年王老員外病故,要守孝三年。那家姑娘與他同年,父母都不願再托三年,況王員外家已比不得那家,所以兩家便退了親。後來也有上門提親的,王先生都沒應,再後來便是國孝。說來也是緣分,剛出國孝,王先生家就辦了喜事,娶了個天仙似的新娘子,竟是我老婆子認得的。」

  「姥姥認得的人?」

  「那新娘子就是我先前投奔的貴人府上的體面丫頭,說是年紀大了,被主子恩典放了出來。她爹娘早沒了,家裡只表哥表嫂,兩個都不願白養活個吃飯的,幸而他生得好,便想為她說個親事,算是仁至義盡了。也不知怎麼就說到王先生那裡,一向挑剔的王先生也不知為何就應了,成親那天可真是熱鬧,聘禮給的很豐富,聘金都有三百六十兩呢。這點子錢或許夫人不放在眼裡,可在我們莊戶人家可是了不得了,誰家娶媳婦出上百兩的銀子呢?一年到頭地裡才能收幾兩銀子,那麼些錢竟夠攢一輩子的。」劉姥姥至今想著那日的熱鬧還感慨不已,又說道:「那新娘家的表哥表嫂倒也仁義,竟沒貪了那筆聘金,反給姑娘都帶了來,置辦的嫁妝也毫不簡薄。當真讓咱們鄉下人飽了一場眼福。」

  林青筠細細琢磨了一回,問她:「姥姥可知那丫頭叫什麼名字?」

  「記得,貴人家的丫頭們名字都好聽的很,早先都沒記住,如今成了鄉里,她又和我親近,哪能記不住呢。據說她的名字是主子給起的,叫做晴雯。」劉姥姥說著又贊道:「如今我們都叫她王家娘子,她生得好,繡活兒更好,特別招人喜歡,我家孫女都是跟她學的針線呢。」

  果然是晴雯!

  林青筠沒忍住又問:「那晴雯脾氣如何?與王先生相處的可好?我也聽說很多人家都喜歡娶大家子婢女,也不知到底他們好不好?」

  劉姥姥笑道:「咱們鄉下是有這個話,不過是為沾點子瓜葛,有點倚靠罷了。再者大家子出來的丫頭比財主家的小姐還強呢,只要不是被趕出來的,積蓄攢的也不少。王家娘子是開恩放出來的,這麼些年的例錢兼主子年節賞賜,真是不少的一筆,我們鄉下人家一輩子也攢不出來,倒是不比王先生的聘金少呢。要說王家娘子的性子我最愛,要是做丫頭估計不大好,爆炭似的,但在鄉下就得這樣的辣子才鎮得住。王先生他們小倆口恩愛著呢,王先生是個讀書人,脾氣軟,可不得來個王家娘子才般配麼。上個月王家娘子診出了喜脈,可把王先生給高興壞了,給學堂裡的學生們每人發了兩顆糖,我大孫子捨不得吃,將糖帶回來,他爹都沒給,專給我留著呢。」

  林青筠聽後也覺得高興:「姥姥的孫兒孝順,將來定是有出息的。」

  「承您吉言。」

  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小丫頭突然說:「白鷺姐姐找來了。」

  此時徒晏也從另一邊回來,也不知人走到哪裡去了,衣擺上沾了些青草屑。林青筠見狀便不再與劉姥姥攀談,等著白鷺過來撐著傘,方慢慢兒離開了小道兒,早有車在那兒等著。她也確實有些乏了,直接上了車,用備好的毛巾擦了把臉,只覺得暢快。

  她想晴雯之所以有這個好結局,定是托了賈母的福。

  若非賈母攔了王夫人,將晴雯退還賴家,又交代了賴家給晴雯尋個好去處,晴雯的表哥表嫂哪裡會如此費心?只怕是草草尋個親事將人打發出門,直把晴雯歷年攢的體己以及聘金都給貪了。所幸,晴雯今生命運大為不同,也算是這個爆炭似的姑娘有個好歸宿。

  卻說劉姥姥遠遠兒望著馬車走遠了,心裡暗地嘀咕了一番。

  劉姥姥早看出對方不是尋常人,又特別追著詢問晴雯的事,只怕是認得的。想著與孫女兒交代一聲,便先回村了。劉姥姥也沒回家,直接去了王家。

  儘管王家不如早年,但祖上傳下來的大宅院兒在鄉下瞧著依舊氣派,家裡又有幾個小丫頭服侍,雇著幾個長工。如今這宅子西邊一個小院兒單獨辟了出來,另起門戶,當做學堂,後面才是王家人正經住的屋子。

  小丫頭給開的門,見了劉姥姥就笑:「劉姥姥不是上山坡去摘野菜了麼?我們家娘子方才還說想吃婆婆丁呢,要我去跟姥姥討一些。要我說我們家爺那麼寵著娘子,要什麼吃的沒有,偏要吃野菜,況且如今的婆婆丁也不鮮嫩,有什麼好吃的。」

  「你懂什麼,懷孕的人就這樣,偏愛吃些稀罕東西,不給她吃心裡就不受用。」

  劉姥姥與小丫頭說著話,轉眼就進了堂屋。但見屋內一個身著紅裙、水蛇腰、削肩膀、模樣標緻伶俐的小媳婦坐在那裡做針線,仔細一瞧,她手裡做的是件小孩子衣裳,因著小孩子皮膚嬌嫩,衣服上不易繡太多花樣免得刮著嫩皮肉,所以這件小衣裳做的很簡單,只在衣襟上繡了兩朵花兒兩隻蝶,偏又繡的活靈活現,愛人的很。

  「小孩子的衣裳也花這麼大功夫,你如今懷著孕,何苦這樣勞神。」劉姥姥一面贊,一面勸她。

  「姥姥來了,快坐,芋兒倒茶。」小媳婦頭一抬,正是晴雯。

  晴雯如今瞧著與在賈府時並沒有多大變化,或許是穿的衣裳沒以往富貴,但也是上好的綾羅紗絹,這些料子她出家時賴家做個人情送了好幾匹,又有賈母給的,只是如今不比從前,她自己也減省些,想為孩子留些,大了做衣裳。

  「姥姥從哪兒來?怎麼滿頭是汗?」晴雯問道。因著嫁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偏遇著個曾有兩面之緣的劉姥姥,況劉姥姥心善,時常來竄門與她說話,竟像是親姥姥一樣,便是晴雯這樣的刀子嘴都軟了。

  劉姥姥把今兒遇到的事說了,也道出了疑惑:「我估摸著,她定是知道你。」

  晴雯一愣,恍惚又想起曾經賈府裡的日子,良久歎口氣,笑道:「許是哪家和賈府有所走動的人家,曾見過我罷了。」

  劉姥姥又道:「後來他們家來了個丫鬟,那通身的氣派,真是說不出。我聽著那小丫頭喊了聲『白鷺姐姐』,我總覺得在哪兒聽過這名兒,偏一時想不到。」

  「白鷺?」晴雯卻是明白了,若真是那個白鷺……是了,距王家村不遠有純親王府的莊子,他們來這裡倒也說的通。至於劉姥姥覺得白鷺這名字耳熟,也是當初其去賈府,正趕上白鷺去給賈家姑娘們送東西,劉姥姥還問過那是誰家丫頭呢。幾年前的事,又是只瞥了一眼,估摸著劉姥姥是不記得了。

  待劉姥姥走後,晴雯走入里間,從櫃子裡取出一幅精心裝裱的畫,不由感慨命運奇妙。

  誰能想到當初純親王妃為她畫的一幅畫像,竟使她有了這段姻緣和生活呢。當初寶玉將畫像遺失,遍尋不著,原來是被王橋撿去了。王橋當日是去賴家府上尋賴尚榮,兩人都點子交情,哪知意外拾得一幅畫,更是被畫中女子迷暈了頭。後來機緣巧合,王橋又在賴家無意瞥見了她,方有這段姻緣。儘管王橋因美色娶她,但著實待她很好,也沒那些公子哥兒的毛病,只一心教書,竟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晴雯剛到這裡的時候,十分抗拒,總關注京城中事,後來日子過順了,習慣卻沒改。越是聽說了賈家的近況,越是對眼下慶倖,曾經的爆炭脾氣也收斂了好些。畢竟她能得到現今的結果,實在該感激老天。

  林青筠與徒晏悠哉悠哉的在莊內小住了四五天,這才回城。

  剛回城就聽聞臨安伯府向承平伯府提親了,兩家定於下月初十小定,趕的很緊。因著這樁親事兩家都特殊,不少人想起一件舊聞,承平伯府曾和南安王府訂過親,那兩家也是姻親呢,承平伯府的三姑娘竟是先後和一對表兄弟定下婚約,著實罕見,況這對表兄弟名聲著實不佳。

  外頭議論紛紛,賀月芙在家哭的昏天暗地,唐氏除了跟著抹眼淚根本無計可施,要知道大老爺現今氣的根本不見她們娘倆。

  又隔了幾天,傳出南安王府世子納庶妃的消息,竟是榮國府的三姑娘。

  因這兩樁喜事,京城裡好一陣子熱鬧,羡慕嘲諷不一而足。笑貧不笑娼,這世間並非只賈政王夫人賣女求榮,多的是想將女兒送給達官顯貴求富貴權勢的,但大多沒有門路,有門路更是遭人羡慕眼紅。

  誰都知道庶妃只是好聽的說法,實際朝廷裡並無此等冊封,亦無冠服,但多年下來各個王府都有不少庶妃,也衍生了一定的規矩。庶妃乃是妾,納妾與娶妻不同,程式上只有兩步,征得女方同意,給了聘禮直接將人抬走。王府裡為著好看,也為利益,自然講究一些。擇了吉日送「聘禮」,聘禮自然是豐厚,又定下吉日「迎娶」,亦有一定規格。

  外人不懂,瞧著熱鬧好看,各大家誥命夫人們卻是看的分明。便是稍稍留心一下就會發現,這門親事定的日子非常趕,八月裡就過門,中間才隔一兩個月。而承平伯府遭人笑話的親事,卻也知小定,下聘也在年底呢。

  賈府裡為此親事忙碌,王夫人上了年紀,覺得力不從心,偏李紈是個寡婦,不能操持,思來想去,唯有請鳳姐兒來幫忙。

  王夫人親自過來與鳳姐說,言語十分和軟。

  王熙鳳卻是一臉為難:「不是我推脫不肯幫姑媽的忙,只是我這身體本就不大好,自從生了葵哥兒一直都在調養,二爺一直教我別使心費力,生恐我又病倒。況且……」王熙鳳臉上一紅,笑的分外甜蜜:「姑媽不是外人我才說,免得早早張揚出去,還都道我張狂。我身上已遲了好些日子沒換洗,只等過幾天再請太醫來診視更准些,因怕空歡喜,連我們二爺都沒說,只是再不敢勞累,一切都是平兒幫著料理呢。」

  「你、你又有了?」王夫人一臉吃驚,攪著手裡的帕子強笑道:「即是如此,哪裡能讓你勞累,少不得我辛苦些辦了你三妹妹的事。」

  王夫人走後,王熙鳳臉上的笑就冷了,對平兒道:「你瞧瞧,這才是我的好姑媽呢,平時有好處想不到我,使喚人的時候就找我。」說著又歎氣:「不是我不肯為三妹妹操持,我也想三妹妹嫁的風光,只是這門親事著實不好看,我也確實沒精力管。到底是姊妹一場,三丫頭也可憐,往後到了王府裡還不知怎麼煎熬呢。平兒,一會兒你去三姑娘那邊,問問侍書,三姑娘可需要什麼,咱們私下裡幫著辦了。到時候添妝,我私下貼補點兒銀子給她做壓箱底兒,算是我這個做嫂子的一點心意了。」

  平兒也歎,又笑道:「奶奶如今是越發和軟心善了。」

  王熙鳳笑道:「沒法子,看著葵哥兒心就軟了,或許真如老人們常說的,積善得福,我得給葵哥兒巧姐兒攢點陰德。」說著又托住平兒的手,鄭色道:「好丫頭,你只管放心,我說的話必定不會食言。不管我這胎是男是女,只要葵哥兒滿了三月,我就給停了避子湯,你得個一男半女,後半輩子也有個倚靠。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女人除了自己,也只能用心在孩子身上了。」

  「奶奶又說這話。」平兒故作羞惱的走開了,心下卻是喜歡,哪怕得個姐兒呢,一輩子也有個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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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眼瞅著這半年來京城裡喜事都沒停過,林青筠見了身邊忙碌的白鷺,忽而想起來:「險些都忙完了,倒是挑個時間正經將你的大事辦了才好。早先我就為你們四個備好了嫁妝單子,若你要出去,東西都是現成的,必定不會委屈了你。」

  白鷺臉一紅,嘴裡說道:「王妃別快打趣我了,我便是再急也不在這會兒。王妃現今正需要人妥貼服侍,我哪兒能躲懶出去,倒是等小世子出生了再說也不遲。」

  「你怎知是小世子?若是小郡主呢?況且你不急,焉知外頭那個小女婿不急?」林青筠故意打趣她,引得屋內丫鬟們都笑起來。

  「他急也白急!」白鷺滿臉通紅卻故作鎮靜,最後到底撐不過,扭頭躲出去了。

  林青筠如今有了身子,油畫碰不得,便是素描都被徒晏限制了時間,平日裡最多的消遣便是看看書,聽丫頭們說閒話。

  兩人自二月圓房,兩邊的丫頭們湊在一處便多了。徒晏主動將原來身邊的丫頭安排在逐雲居看屋子,只帶紅綾綠羅過來,樂公公幾個也只管徒晏傳話等事,藤蘿院的事務並不沾手,原來院子的人都還是照舊。如此差事分明,便於管理。

  自綠羅到了跟前,林青筠才知這丫頭多愛說話,一天到晚嘴都沒停,偏她消息靈通,府裡頭的人大半都熟,各公侯王府有交好的小姐妹,宮裡頭也有手帕交,京城裡的消息十停能打聽來六七停。百靈也是個喜歡說話的,這兩人湊在一處,簡直是開了場子講書,院子裡不熱鬧都不行。也虧得如此,現在林青筠倒是以此解悶兒,聽了滿耳朵的內宅消息。

  末了聽著百靈感慨:「那些夫人們可真能折騰,到底不如咱們王府清靜。」

  林青筠笑道:「你覺得清靜?我還以為你喜歡那麼熱鬧呢。」

  百靈嘻嘻笑道:「熱鬧看著就夠了,真要我去,我可受不了。還是咱們王爺好,只守著王妃一個人,府裡頭清清靜靜的,也沒那麼么蛾子。」

  「你這丫頭,說笑歸說笑,怎麼說到主子身上了。」紅綾笑斥一句,正要將林青筠早先看的書收拾起來,卻似聽到腳步聲,朝窗外一望,笑道:「王爺回來了。」

  說話間外頭的小丫頭已打起竹簾,徒晏一身絳紗袍進來,額頭出了幾點汗。

  「今天回來的這樣晚,以為母后又心疼你,怕你曬著,留你在宮裡用飯呢。」林青筠一面讓丫鬟打水端茶,一面迎上去摸了摸他的臉。

  今兒他是去上朝了,儘管一路轎子坐進府裡,只是從儀門走進到內宅來這麼一段路,他臉上就曬的燙了,可見外頭太陽多烈。她如今雙身子,本就容易熱,又不敢多用冰,只遠遠兒在角落在擺了兩個小冰盆,另外多擺了兩盆水,熱得很了就讓丫鬟打扇子,倒也好過。只是見他身上都熱出了汗,猛的進來一激怕受不住。

  徒晏卻是直接讓紅綾端了冰鎮酸梅湯來,嘴裡還說:「今天有事耽擱了,等會兒說。我又渴又熱,先把湯端來讓我解解渴,我如今都好多了,早沒以往那麼病弱,這點子涼氣受得住。」

  紅綾沒動,只瞅著林青筠等吩咐。

  林青筠見他熱的那樣子,又心疼又好笑,便吩咐紅綾:「把酸梅湯取來吧,先擱著。」又將徒晏推在一邊的椅子裡坐下,端來溫熱的茶水給他:「倒是先喝點熱的才好。便是你身體康健,也不能一時熱一時冷,這樣熱的天若是病了,可有得受呢。」

  徒晏只得喝了兩口熱茶,又就著小丫頭端來的水洗了手擦了臉,這才笑歎道:「到底王妃心疼我。」隨後擺手令紅綾等人都退出去,屋內沒了人,方才與她說道:「今日朝中出了件大事,南安王爺在西海沿子打了敗仗,被藩兵活捉了。」

  「什麼?」林青筠驚得失聲,忙追問道:「怎麼會呢?一直不曾聽說那邊有戰事,好好兒的……」

  徒晏歎道:「不過是糊弄不知情的百姓罷了。南安王爺當然不是戰敗被擒,說起這裡頭的緣故,與咱們當初南下廣州有點子關係。當初我們劫走了南安王爺的五十支槍,還有五十支他們沒交易,只等到今年六月間西洋的船才載了東西過來。這回南安王爺親自去接貨,沒等商船靠岸,而是在距離一兩天行程的海上接貨,偏生回程遭遇了埋伏,被藩兵給劫了。」

  「那槍……」

  「怕是也落在藩兵手裡。」

  「這下子可麻煩了。」西海沿子那些小國雖面上平靜,年年朝貢,實際早就不安分,總是隔三差五的滋擾邊界生事,也是試探朝廷的意思。朝廷為著西海沿子安寧,這才派了南安王爺領兵坐鎮,誰知南安王爺為著一己私心,竟將自己白送給了那些藩兵。

  徒晏冷笑:「說麻煩也不麻煩。西海沿子那些小國,向來不齊心,如今雖捉了南安王爺,卻並未趁勢繼續開戰,反而派來使者,要與朝廷議和。」

  議和?

  林青筠眉心一跳,想起原著中探春遠嫁和親的事來。然而現在事情起了變化,探春已被定為南安王府世子的庶妃,不可能再被南安老太妃認作義女,更不可能代替郡主和親。

  想著她趕緊問:「他們想怎麼議和?」

  「和親,他們表示願意放回南安郡王,只是他們的大王子仰慕中原文化,希望能娶位中原女子做王子妃。另外,便是哭窮,請求朝廷降低關稅,增加文引。」

  「他們要降多少?」

  「原本是十分抽二,他們要求十分抽一,文引增加二十。」

  「真是獅子大開口!」林青筠聽得生惱,只覺憋屈至極。「所以,皇上要南安王府自己出郡主去和親,換回南安王爺?」

  畢竟外頭說起來南安王爺是兵敗被俘,哪怕再丟人,為著朝廷顏面,皇室尊嚴,人都得贖回來。皇帝早想奪了南安王爺的兵權,偏生沒機會,現今倒是有機會,可這機會是外藩給的,使得皇帝十分被動,心裡惱火至極。

  歷來戰敗和親都是屈辱,何況實情還是源自南安王爺心懷叵測私購武器,便是真的由南安王府郡主去和親,嫁妝卻還要朝廷出,還是不小的一筆。

  林青筠見過南安王府的郡主,封號靜儀。

  靜怡郡主年芳十三,生得不俗,乃是南安王妃所出的嫡女,極得老太妃喜歡。二三月間也有傳言說老太妃在為靜怡郡主挑郡馬,只是至今都沒定準,這會兒出了事,老太妃只怕後悔不已。

  「皇上當真要贖回南安郡王?」又想了想,林青筠不大確定了,畢竟如今太上皇已不在,皇帝沒了掣肘,可施展的地方極多。

  「父皇覺得外藩未必真生擒了南安王爺,許是海上交戰時王爺便已身死,屍體墜下海,如何尋得著?再者說,真擒了王爺,自當一鼓作氣,如何肯費了大功夫最後只要求和親便作罷?」

  「你不是說……」林青筠正覺得他突然轉了口風奇怪,剛要追問,忽的反應過來,瞪大了眼。

  徒晏緩緩點頭:「皇上的確有這個意思,已招我商議過,我推薦了賈璉做和親副使。賈璉此人確實有幾分才幹,況此回牽涉到西海沿子的關稅貿易等事,與鴻臚寺相關,讓他去倒也合適。」

  「正使是誰?」林青筠順口一問。

  「忠順皇叔。」

  「……你可真會挑人,你難道不知忠順王府與賈家不對付麼?」林青筠若非知道他確實要用賈璉,都以為他是故意設計賈璉去受苦了。兩府本來就有嫌隙,忠順王爺又是那樣的性子,賈璉官兒小位卑又不敢得罪,這一路護送著去和親豈不是熬人。

  「忠順王爺可不是我挑的,那是皇上的意思。畢竟被擒的是南安郡王,為表皇家與朝廷的重視,宗室裡也去個有身份的人,又得能應付這種場面,唯有忠順王爺合適。放心吧,他兩個都知分寸輕重。」徒晏笑著說。

  不知怎麼的,林青筠腦中靈光一閃,抓著他的手道:「佑安,你幫我一件事。」

  「何事?」徒晏見她神色不一般,也鄭重起來。

  林青筠道:「我想到南安王府未出嫁的郡主只有靜儀,但老太妃定是捨不得她遠嫁,況且外藩並未點明要娶誰,只是皇上要老太妃自己府上出和親人選罷了。若是老太妃真捨不得靜儀郡主,只怕要在其他世家挑女兒認乾親,南安王府與榮國府是老世交,極有可能從賈家選人。賈家三春,二姑娘嫁了,三姑娘定給了世子,只剩四姑娘……」

  不等她說完,徒晏已是明白了。

  「你想讓惜春借著和親的機會脫離了甯國府?」畢竟就算是老太妃認了幹孫女兒,到時候皇帝不同意,有的是理由駁回,仍讓靜儀郡主去和親。然而若有他私下裡與皇帝討個情,將惜春定下不是難事,只要定了,皇帝為著體面,會給惜春賜封號,有了這等殊榮以及和親的功績,將來甯國府事發,惜春便能逃過一劫。

  「嗯。」反正只是名義上和親,又成不了,倒不怕惜春就此不回。

  徒晏想到南安王爺雖被擒,但軍中仍有許多舊部,況又有交好世家,皇帝便是為著名聲也不能將南安王府逼得太過。況那府裡除了世子霍彥,都是女眷。

  徒晏便點頭應了,又道:「南安王府鬧出這麼一件事,賈家三姑娘倒也不必進去了,你可安了心了。」

  林青筠笑著說:「這也是天意。」

  在半月前賈政便官復原職,仍在工部做員外郎,自然是南安王府使的力。說來也怪,賈政一個小小的員外郎,沒本事讓自己官復原職,卻有本事給賈雨村這等人保本。如今賈雨村已做了大司馬,端的春風得意,賈雨村的夫人她也見過一回,據說閨名就是嬌杏,竟真是以妾為妻。外頭大多人家都不知道,只以為是其原配亡故後另娶的填房,個別知道內情的也不會說出來招恨。

  隔了兩天,南安王爺兵敗被擒的事才傳開。

  王夫人這些日子忙著料理探春的嫁妝,頭昏腦漲的,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她已將二房內的日常事務交由李紈打理,又請了寶釵來幫襯,至於探春則在房裡準備嫁衣。探春每每看到面前的嫁衣就想哭一場,別的姊妹不管嫁到哪家,出嫁時都穿著大紅嫁衣,偏她不能用大紅,只能用粉紅。

  侍書見她眼淚又出來了,趕忙上前勸誡,哪知話未出口自己倒先哭起來。

  探春見了反倒勸慰她:「好丫頭,跟著我,倒是苦了你。」

  侍書忙擦了眼淚強笑道:「姑娘說什麼頑話呢,能服侍姑娘是我的福分。」正說著便聽外頭有吵鬧,侍書皺眉,覺得底下的人也太沒個規矩,等著出去沒多大功夫,卻是滿臉驚色的跑進來:「姑娘,外頭都在傳呢,說南安王爺在西海沿子打了敗仗,被藩兵生擒了!」

  探春一怔,良久低頭看向手上的粉紅嫁衣,眼底沉靜無波。

  此時南安老太妃剛從宮裡回來,南安王妃領著郡主與世子妃迎上來,見老太妃滿臉疲憊,只得忍下疑問,調派著丫鬟們服侍梳洗,又換下冠服,這才輕捧了一盞茶遞上去,低聲細問:「母親,宮裡怎麼說?王爺何時能回來?」

  老太妃揉了揉鬢角,揮手令下人們都出去,這才歎氣道:「宮裡頭正生氣呢,畢竟打了敗仗還是好聽的說法。」老太妃重重將茶碗撂在桌上,哐啷作響,茶水都灑了出來。「外藩要求和親,要娶咱們家靜儀。」

  一直膽戰心驚的靜儀郡主臉色一白:「老祖母……」

  老太妃向來疼她,況且自幼在身邊養大的,忙安慰她道:「靜儀別怕,倒也不必非得是你。外藩只要中原女子和親,並沒說是誰,只是如今要贖回王爺,只能咱們自家出人。我想著,靜儀是捨不得讓她去的,倒是可以認個義女。這個人選得好好兒挑,就從咱們家世交裡頭選,知根知底,有品有貌,拿出來也不至於辱沒了那外藩。我再往各處多打點打點,嫁妝咱們自己出大半,只要宮裡點頭,讓王爺安全贖回來就行。」

  王妃聽了心裡一定,一邊快速在心中盤算各家姑娘,一邊問老太妃:「母親想從誰家選人?到底外藩天高水遠,一旦嫁過去,只怕此生沒得機會再見,做父母的只怕也不舍。」

  「依著我的意思,竟是那榮國府裡頭的姑娘合適,只可惜已將人定給咱們世子了,倒不好再選。咱們就選庶出的姑娘罷了,門第不宜太低,先往齊國公、治國公兩家看看,我記得他們兩家都有姑娘沒出閣。」老太妃心裡自有盤算,這些國公府並非與自家府上親近,更重要的是都已沒落,只剩下個空殼子,爵位都降的狠了。只要王府給個好處,只怕他們樂得拿庶出女兒來換。

  老太妃先使人去打探消息,得知齊國公家的庶出姑娘已在說親,雖沒小定,但彼此都有意,只是在等日子,便不好再提。治國公家的庶出姑娘小些,才十二,倒是沒說親,偏生模樣兒差些,也無甚出彩,實在不行。雖說是認個義女代郡主去和親,宮裡點頭後,也得讓外藩滿意,總不能一眼就瞧出不是什麼郡主,為此又惹出禍事來。

  為著此時,外藩特派了使者過來,都說了,選定了王子妃的人選便要派人來教導外藩禮儀呢。這等於是先行相看,防止朝廷胡亂拿人搪塞。

  老太妃無奈,又往其他幾家看看。有合適的,偏都說定了人家,沒說親的,不是年紀太小,便是模樣氣度上差些,總沒合適的。

  這天世子妃突然說:「老太妃難道忘了,榮國府還有位姑娘呢。」

  老太妃想了想,皺眉道:「那位四姑娘?我依稀記得年紀還小的很,況是甯國府的嫡出姑娘,怎好選她。」

  世子妃笑著說:「老太妃可是想差了。那四姑娘如今都十二歲了,年初我還見過呢,出落的嬌俏可人,自有國公府女兒的氣派。再者,四姑娘雖是嫡出,可一直養在榮國府,何曾見甯國府對其有多看重?他們那府裡……將來說親都難,我看四姑娘未必不知道呢,咱們看著冤家和親是傷心事,指不定四姑娘就願意,她要願意,甯國府哪裡會阻攔呢。」

  「若是他們自家願意,倒是好人選。」老太妃計較一番,次日便過榮國府去了。

  賈母親自接了出來。

  對於南安王府最近的舉動,哪怕是不管外事的賈母都有耳聞,忽見老太妃登門,心裡便有猜想。只是三姑娘已定給他們府裡,難不成還要四姑娘去外藩和親不成?賈母自然不樂意,卻更知道,若老太妃長了口,他們府裡是沒底氣拒絕的。

  老太妃先與賈母敘舊,而後笑道:「早知老太君會教養丫頭,你們家三個丫頭個個兒都好,二姑娘如今嫁到理國公府才多久,都有喜了,實在是有福氣。難得我今兒來,可把剩下兩位姑娘叫出來我瞧瞧,聽說湘雲還在你們家,我也好些時候沒見了。」

  「老太妃過譽了,她們羞手羞腳的,哪裡比得上靜儀郡主一個零兒。」賈母命人將姑娘們帶出來見客,又說連著寶姑娘一起叫出來。

  少時,一字兒出來五個姑娘,探春、惜春、湘雲、寶釵,另外巧姐兒跟著姑姑們一處玩,便也出來了。這幾個姑娘各有各的好,簡直讓人看花了眼,即便是老太妃亦是眼前一亮。要說裡頭最出眾的莫過於薛寶釵,可惜薛寶釵家世太低,老太妃便著重打量惜春,果然比二三年前見識身量長了起來,眉目清冷俏麗,端的是難說的氣度。

  老太妃心下滿意,便將姑娘們挨個兒贊了一回,給了表禮,卻托著惜春的手不放,與賈母笑道:「老太君,可別笑話我眼皮子淺,我就是瞧中你們家四姑娘了。這樣好的姑娘,我認了做孫女如何?」

  當地的姑娘與丫頭們都是一臉驚色。

  除了已有猜測的賈母,便是惜春自己知情。這件事早先林青筠告訴了她,所以她有所準備,只是為了不使人看出來,將頭低下遮掩了神情。

  賈母自知老太妃用意,況開頭一句並沒內中緣故,只說認孫女兒,哪好反口?便笑道:「我這小孫女兒還是團孩子氣,任性的很,沒得將來老太妃後悔。再者說,她到底是東府裡的,得和她哥哥嫂子說才是,我老婆子可不敢做主。」

  老太妃卻似心意已決,當即打發人去甯國府請尤氏,並告知賈珍此事。賈珍雖平日裡混帳,可南安王爺的事還是知道的,也猜到老太妃認惜春做孫女兒是什麼用意。若說賈珍疼妹子,那就是個笑話,眼下得知惜春終生有人操持,還能和南安王府攀上關係,往後又是外藩王子的大舅子,自覺這筆買賣不錯,便與尤氏說了。

  待得尤氏過來,見了禮,聞得老太妃再次說要認孫女兒的話,便笑道:「承蒙老太妃看得起我們家四丫頭,他哥哥說了,能得老太妃喜歡是她的造化,我們做哥嫂的只有為她高興的。」

  老太妃聽了十分高興,又看向惜春:「你可願意做我孫女兒?」

  尤氏本來不願來蹚渾水,她深覺和親不是什麼好事,況且即便平日裡和惜春不親近,到底自小看著長大的,哪裡鐵石心腸到看她去外藩孤苦伶仃不得再回家鄉。只是尤氏深懼賈珍,對賈珍之意不敢反駁,只得來了。惜春的脾氣極是孤拐,好比那回攆了入畫,她去說情反被編排一頓,這會兒真怕惜春得罪了老太妃,一家子都得不著好。

  惜春只是安靜了一會兒,輕一點頭,同意了。

  外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以為她是迫于南安王府之勢才同意的。

  老太妃十分喜歡,丫鬟取來墊子,惜春跪在地上磕頭,給老太妃敬茶,喚了一聲「祖母」,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有什麼異常。老太妃當即將早就準備的認親禮抬上來,又將一對上好的纏絲嵌寶金鐲子戴在她腕上,又說過幾日接她去府裡住等話。

  待南安太妃走後,賈母一把攬過惜春就哭:「我可憐的四丫頭啊。」

  姊妹們也猜到內情,別人都是傷心,唯有史湘雲滿臉憤色:「太妃認了四妹妹,竟是要四妹妹去和親麼?」

  「雲丫頭,快別胡說了。」薛寶釵趕緊攔住她後面大不敬的話,畢竟底下那些話說出來,人多嘴雜,萬一傳到南安王府耳朵裡,對湘雲實在沒好處。

  大家都哭,唯有惜春冷靜,反勸她們:「不必為我傷心,這或許正是我的出路呢。」


第71章

  東府裡一貫不管惜春的事,自小就任憑她在榮國府長大,但除了姑娘們每月的月錢及頭油脂粉,其他各樣開銷東西仍是東府裡供給,到底說出來惜春乃是甯國府的嫡出姑娘。

  如今惜春被認作老太妃孫女兒,賈珍便打發尤氏來接惜春回家住幾天,惜春卻是不肯過去。她自覺那府裡骯髒,平日裡都躲著,哪肯再去沾染。賈珍尤氏都知她的性子,況以前就管不住她,現今又成了和親人選,更是不敢管,只得由著她。賈珍不論是出於利益亦或者良心發現,吩咐尤氏為惜春準備了一筆嫁妝,外頭看著不過是三口大箱子,畢竟惜春真正的嫁妝是由南安王府亦或者朝廷來出。

  東西送到蓼風軒,姊妹們齊齊圍在暖香塢裡,卻是沒人說話,一室靜謐。

  「姑娘,這是東府裡大老爺命人送來的。」自入畫去後,惜春身邊也沒添置大丫鬟,便只由彩屏一人料理房內諸事,偶爾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

  惜春掃了一眼那三口大紅箱子,垂下眼不做聲,就似沒瞧見一樣。

  史湘雲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便站起來問道:「珍大哥哥送了什麼好東西來?快抬進來打開瞧瞧。」

  「要這些勞什子做什麼,四妹妹就要被送給外藩做王妃了。」寶玉是個傷感人,哪怕來時寶釵再三叮囑了,這會兒到底撐不住,趴在桌上就痛哭起來。寶玉實在想不通,好好兒的家裡怎麼出了這樣好的事,自己怡紅院裡被攆走了一批丫頭不算,三妹妹要被送給南安王府做妾,四妹妹要被南安王府送給外藩,使得一貫和善軟弱的寶玉不禁恨聲道:「南安王府竟是和咱們家有仇不成?害了三妹妹不夠,還要來害四妹妹!」

  「寶玉,快別胡說了。」寶釵嚇了一跳,趕緊對著襲人使眼色,生恐他再胡亂說出什麼來。

  襲人也情急之下說道:「二爺,你昨兒的書還沒看完呢,今兒老爺要查的,咱們回去吧。」

  自從抄檢了大觀園,沒幾天寶玉就被挪了出來,安置在前頭院子裡,自此可謂水深火熱。賈政每日裡督促他念書,不准他看那些詩經莊子,唯有四書五經常考。寶玉也曾到賈母跟前哭訴,但賈母想著自己百年之後寶玉沒了倚靠,只得勸寶玉好好讀書。後來寶玉大概也習慣了,縱然那些舉業文章上沒多少靈性,到底能做出來,賈政待他自然寬鬆些。

  寶玉經歷了那麼多分離,縱然仍舊天真些,到底不似以往。

  聽了襲人的話,自嘲笑道:「你也別誑我,老爺今兒不在家,根本不會問我的書。況且知道四妹妹的事,也不會這這時候來尋我的不是。」

  襲人一怔,覺得這樣的寶玉陌生起來。

  只聽得惜春突然問他:「二哥哥,以往你總說姊妹們一輩子在一起最好,可如今也該懂得,各人有各人的歸宿,不是你撒嬌兩句就能留下姊妹們的。將來我們都走了,你又如何?」

  寶玉愣愣的望向惜春,眼中有茫然,亦有痛苦和掙扎。

  襲人生恐他犯病,搶先一步笑道:「四姑娘好好兒的說這些做什麼,若是招出二爺的瘋病來,我們可都別想活了。」

  待幾人走後,彩屏收拾東西,少不得將三口大箱子打開。

  「姑娘,銀蝶姐姐送東西來時說了,這些都是當年太太的陪嫁,大老爺特地找出來給姑娘的。」裡面有好幾件精美擺器,幾匣子各色首飾珠寶,東西雖少,卻是外頭難尋的好物件兒。當揭開一層絨布,彩屏驚呼:「金子!」

  惜春瞥去一眼,但見在一個箱子底下鋪著層金燦燦的金元寶,一個十兩重,共計二十個,又鋪了兩層銀子,共計一千兩,旁邊還擺著個紅漆小箱子,裡頭全是新打的金銀錁子,專為賞人用的,可見也是費了心思。雖說若惜春正常出嫁,這點子東西根本和打發要飯的沒差,但這回遠去和親,嫁妝本就由朝廷做主,甯國府甚至還會得賞賜,由此還能為惜春準備一些實用的現銀子,到底也算有絲情誼。

  惜春卻是越發覺得諷刺,若非和親之事,東府裡何曾想到還有位姑娘呢。

  沒幾日,南安王府就派了車馬僕從來接惜春。

  已是八月,南安王府上了摺子,朝廷默許了惜春作為和親人選,下了一道聖旨,賜封惜春為寧和縣主,和親外藩大王子。親王之女稱郡主,郡王之女只能稱縣主,靜儀郡主乃是為安撫南安王府所封,因此哪怕同為郡主,靜儀卻比不得惠怡這個正宗的皇室郡主。至於安樂的冊封,則是因大公主乃是皇后嫡女,因當初指婚之事非皇帝心意,皇帝彌補而已。即便是彌補,也只彌補孫女兒,對陸鴻卻無任何封賞,因為一旦封賞陸鴻,便牽涉到更多的傳承與朝政。

  內務府派出了四名嬤嬤教導規矩禮儀,也是將來和親陪嫁,外藩也派了人來,正是見過惜春覺得滿意,又知乃是國公府嫡女,這才點頭。畢竟外藩來京,並非沒有任何消息管道,想要打聽總能知道。

  和親的嫁妝由南安王府一力承辦,為著王爺平安回來,南安王府也是下了血本,嫁妝備的十分豐厚,絕對比得上郡王娶親了。及至九月,和親使團啟程,賈璉果然被點為和親副使,又因和親者乃是賈家女兒,朝廷准許賈家前去送行。

  林青筠肚子大了,便沒去,對外稱傷心過度,身體不適。

  賈母年紀大了,又恰逢近兩年多事之秋,一時身上也不舒爽,只命鴛鴦代她送送惜春。賈府裡備了車,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賈珍尤氏、賈蓉賈薔、王熙鳳平兒、探春湘雲寶釵,連著出嫁的迎春與借住的邢岫煙、寶琴都來了。

  和親使團從水路南下,因此眾人在渡口送別。

  一艘寶船披紅掛綠,裝扮的異常喜慶,但從船上到岸上,沒一個人臉上帶了喜色。賈政王夫人滿面愁緒擔憂,乃因寶玉強鬧著要為惜春送嫁,甚至偷偷瞞著府裡向朝廷上了呈情摺子,皇帝讀後感念賈寶玉一片為兄之心,特准其隨使團南下,由此王夫人再如何也不敢攔了。王夫人為此惱怒至極,定要查出究竟是誰給寶玉出的主意,她的寶玉向來碼做官的是國賊祿蠹,更何況哪裡懂得官場上的事情,怎麼會寫摺子?怎麼能將摺子送上禦案?

  結果查來查去沒個結果,賈寶玉看不過王夫人責罰屋內的丫頭,便主動說了:「是我求了北靜王爺,王爺替我遞了摺子。」

  王夫人頓時啞聲,她想過或許是寶玉求黛玉,黛玉轉求了純親王府,卻沒料到是北靜王爺。不論哪個她都惹不起,只是若真是林家那丫頭多事,她還能發作一番,若是北靜王爺幫忙,她又能說什麼?

  寶玉正是料著這點,因此沒說出實情來。

  實際上,幫忙的還真是林青筠和徒晏。

  林青筠也著實驚訝,沒想到賈寶玉會親自登門來求見徒晏,為著能給惜春送嫁。據徒晏後來說,寶玉當時神色十分平靜,雖對惜春遠嫁痛苦不舍,但似乎又更多的東西。或許賈寶玉想走出賈家,去外面看看。

  林青筠也不知賈寶玉將來還會不會出家,亦或者徹底放縱,或有所改變,但能下定決心走出一步十分不易。

  惜春到底年紀尚小,一身大紅的鳳冠霞帔穿戴下來十分累人,特別是那沉重的頭冠壓得她脖子酸疼,偏這會兒船沒開,不能取下來。立在船頭,望著岸上的親人,哪怕知道自己還會回來,可這會兒竟被姊妹們的眼淚哭的心酸,張了張嘴說不出安慰的話。

  這時寶玉輕聲疑惑道:「姊妹們都來送四妹妹,怎麼林妹妹倒沒來?」

  惜春淡淡笑道:「二哥哥還不知道呢,林姐姐有喜了,哪裡受得了傷心離別。」

  黛玉是中秋時發現懷孕的,現今還不滿兩個月。

  八月裡已知惜春要遠嫁,黛玉本就傷心愁悶,加之中秋飲了兩杯酒,一時身體反應上來,請了大夫一診脈才發現懷孕。林青筠本來沒告訴黛玉實情,結果聽聞黛玉懷孕,嚇得趕緊去看她,又細細與她說了實情,黛玉這才舒緩好些。現在這些日子,黛玉只在府裡靜養。

  寶玉聽到這消息一時有些恍惚,好一會兒似乎才清醒,笑著點頭:「這確實是喜事,林妹妹有了好結果。」

  「二哥哥,你沒事吧?」惜春覺得寶玉方才的神色不大對。

  「我很好,從沒這樣好過。」寶玉突然對她說:「那天我在街上走著,突然見到了劉姥姥,我這才知道,原來晴雯嫁到他們村裡去了,過的很好。大家都是因著我才沾了是非,離了我個個都好,她們也該早早出去,別因著我都耽擱了。」

  這又像是瘋話了。

  「開船——」

  隨著這聲喊,岸上船上哭聲一片。

  這裡頭不僅是賈家的人,南安王府的人,亦有不少陪嫁者親朋好友。她們不知和親□□,以後此一去從此親人再難相見,怎麼能不傷心。便是王熙鳳平兒兩個,又哭惜春,又擔心賈璉,畢竟西海沿子才打了仗,萬一到了地方又打起來怎麼辦?以往也不是沒這樣的例子。

  賈璉亦不知內情,只以為純親王看重他,讓他去歷練一回,除了害怕便是躊躇滿志。只是眼下王熙鳳懷孕,家中又有幼女弱子,賈璉著實不放心,只能一再叮囑平兒,又再三拜託自己的乳母趙嬤嬤多為照看。

  眼見著船隻消失於河上,一行人才回轉。

  探春回到府裡,瞥見放置在角落的繡架,上頭是那件未完工的粉色嫁衣,自得了南安王爺被擒的消息,她便一針也未動過。南安王爺生死未卜,王府哪裡有心情辦喜事,等到王爺回來,必是年後了,那時有何變故也未可知。

  卻說南安王爺被擒,朝廷上下震動,有一家亦是十分緊張,便是臨安伯府家。

  臨安伯府與南安王府是姻親,他們家老姑奶奶嫁給了南安老王爺,如今是南安王府老太妃,娘家自然得了很多實惠。兩家向來緊密相系,南安王爺常年不在京中,但凡有事都是臨安伯府出面,因此老太妃待娘家越發親熱,薑聰這個娘家侄孫兒小時候大半都在南安王府過的。眼下雖說南安王爺被擒,但朝廷已同意了外藩條件,王爺被贖回只是時間關係,偏偏臨安伯府擔憂日盛。

  薑聰雖是個橫行貪色的紈絝,但其父卻有幾分精明,特別想到去年連同甄家在內被皇帝連根拔除的世家,心裡頭就發虛。

  太上皇不在了,當初的四位異姓王,除了南安王爺把持兵權,其他三個早早以各種理由自動上繳,做了閒散王爺。臨安伯府一度也覺得那三位王爺過於膽小如鼠,有權和沒權區別大了,況且,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安王爺一直鎮守西海沿子,乃是朝廷之屏障,便是皇帝有心收權都得顧慮,但此回南安王爺出事卻是一個極好的契機。皇帝一旦名正言順收回兵權,南安王府失勢,作為依附的臨安伯府只怕是最早遭殃。

  當今的皇帝可不似太上皇那般仁慈。

  臨安伯思前想後,唯有與承平伯府的親事或能挽救自己一二,再不濟,其子薑聰或能躲過一劫。可惜眼下都盯著南安王府的事,兩家親密,斷不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娶親辦喜事,只能暫時壓下。

  轉眼已是十月,王熙鳳正與平兒說著和親使團該是抵達西海沿子了,結果沒幾天就聽說打仗了。王熙鳳趕緊打發旺兒出去打聽詳細,半日功夫旺兒才回來,站在門外一邊喘氣一邊回道。

  「二奶奶,奴才出去打聽了一圈兒,都說西海沿子的確是打仗了。朝廷和親的隊伍到了地方,提出要先見了南安王爺才辦和親以及簽訂文書的事兒,結果外藩竟交不出人,朝廷再三逼問下,外藩竟然直接偷襲開戰了。後來朝廷去的人才從當時一起被擒走的一個副將口中得知,王爺早在那天被擒時就受了重傷,失腳掉下海了,外藩派了好幾隻船找了幾天都沒找到。外藩只是為得朝廷好處,又怕朝廷追究,這才說要和親,想著和親後兩國成了親家,朝廷就不會打仗了。」

  王熙鳳與平兒聽得心驚膽戰,連忙又問:「哪天打起來的?戰況如何?可有說和親的人怎麼樣?」

  旺兒忙回道:「奴才也打聽了,只是消息才傳回京裡,外頭知道的都不詳盡。」

  王熙鳳琢磨了一下,趕緊命旺兒去備車:「咱們去一趟純親王府,或許王妃知道一些。不打聽明白了我實在不放心,不止二爺在那兒,四妹妹還是和親的縣主呢,又有寶玉在,也不知如何了。」又交代道:「別讓老太太知道,省得老人家擔心。」

  近來賈母的身體一直不好,太醫診過說並沒大毛病,人年老了精神不濟,身體衰退,都是常見的。又說,不能令老太太動怒傷心,不宜大悲大喜等等。

  還沒等出門,卻見王夫人急匆匆的過來,迎頭就問:「鳳丫頭,你可聽說外頭的事了?寶玉、寶玉這孩子……當初我就不讓他去,他偏要去,現在打仗了,他還不知怕成什麼樣子,偏京裡一點子消息也沒有。」王夫人說著就哭起來,她只剩寶玉一個命根子,哪裡能不掛心。

  「二太太別慌,我正要去打聽呢。」王熙鳳聽了這番話心裡不大高興,雖說寶玉確實天真不只事讓人擔心,可還有賈璉和惜春呢,作為嬸子竟問都不問一句。

  王夫人見她確實是要出門,忙道:「你這是要去問你叔父?正好,一起去。」

  「姑媽去問叔父,我找純親王妃打聽打聽。」王熙鳳早先就沒過去問王家,

  聽聞王熙鳳登門,林青筠立刻猜出來意,命將人請進來。

  如今王熙鳳有四個月身孕,些微能看出痕跡,兼之因著擔憂的緣故,臉色有些不大好。林青筠免了她的禮,命人看座上茶。茶是紅棗生薑茶,裡頭加了點子蜂蜜,自九月底天氣轉涼,這便是她平日裡喝的茶。

  王熙鳳也渴了,喝了兩口覺得不錯,又品了品,這才笑著說:「到底王妃講究,一個茶也有這些花樣兒。」

  這哪裡是她花樣兒多,都是徒晏安排的。

  林青筠沒兜圈子,直接說出她的來意:「你是來問和親使團的事兒?」

  「我就知道瞞不過王妃,四妹妹、寶玉,還有我們二爺都在西海沿子,好好兒的和親突然打起仗來,聽到消息時我都嚇死了,哪裡還坐得住,只得來王妃這裡打聽點兒消息。旁的我也不敢多問,只是想知道和親的使團有沒有乘船出海?」王熙鳳家祖上就是管各國朝貢貿易,對海上來往的事兒多少知道點兒,但和親還是頭一回經歷,摸不准現在賈璉他們人在哪兒。這種牽涉到朝事的東西很敏感,況且皇帝為安全考慮,使團管理的十分嚴密,賈璉等人都不能同人私自聯繫。

  「和親使團很好,他們如今駐紮在廣州,並沒乘船出海。要和親,總得先見到南安王爺,人沒見著,其他的哪裡會談。外藩著實想的太簡單了。」林青筠輕描淡寫的說著,這其中的驚險卻不為外人所知。

  皇帝為著此回的事,連御前侍衛都沒用,而是啟動了暗衛。在和親大船尚行駛在京杭運河時,暗衛們已快馬兼程抵達廣州,自廣州乘船去了外藩。在和親使團到了廣州,暗衛們已摸清外藩關押南安王爺的所在,在外藩毫無防備時調虎離山,劫走了南安王爺,並將其帶回京城。當然,回到京城的南安王爺只是一副身體。這還是好的,若南安王爺仍舊活著,將來的某天,皇帝會徹底剷除南安王府,如今好歹其母、其妻,其子女都還活著,且享受尊榮。

  其實若要南安郡王活著回來亦可,畢竟打了敗仗,亦可以此為由收回兵權。只是南安王府黨羽亦多,極有可能以將功折罪懇請重掌兵權,況滿朝上下,確實沒人比南安郡王更瞭解西海沿子,皇帝不願看到那樣的情況。另則,西海沿子這幾年越發猖獗,皇帝又得了一批好槍,希望可以趁此機會打的外藩再不敢生出狼子野心,一勞永逸。

  王熙鳳聞得和親使團並沒捲入戰火,心下一松。

  瞥見林青筠懶洋洋的坐在暖榻上,身上搭著波斯毯,腹部高高隆起,屈指算算,已有七個多月,便道:「王妃這胎怕是要生在臘月裡頭呢。瞧王妃面色紅潤,精神亦佳,可知小世子健壯。」

  「怎地都料定是個小子。」林青筠笑笑,並沒過多辯解。雖然她也希望頭胎是個兒子,如此壓力小很多,但旁人恭維倒罷了,樊術卻說八成可能是小世子。太醫們遇到貴人們診脈,多半不敢說這話,樊術那天才辭行,順手診了一回,這才說出這話。又說但凡行醫多年的大概都摸得出來,只是只能有七八分准。

  「我倒盼著再生個小子呢。女人一輩子不容易,生不了兒子就沒底氣。以往我要強,總不肯承認,自從有了葵哥兒才明白一些事情是註定的。」王熙鳳歎口氣,想到過去那些年強撐著料理一家子大小事情,賠嫁妝,耗精力,不僅沒換來一句好,反倒招罵招恨。如今生下了葵哥兒,便是一貫吝嗇的大老爺大太太也常有東西賞她,又嘴裡直誇她能幹。

  「你何必想那麼多,總歸有了葵哥兒了,便這胎是姐兒也不怕。況且還年輕,想要兒要女還不容易。」難得有人登門來,林青筠便與王熙鳳閒聊起來。

  王熙鳳走後,林青筠在屋子裡來回走了走,又朝外看了看天色,暗沉沉的,風刮的緊,怕是夜裡要下雪。果然,到了下午雪珠子就劈裡啪啦的下了起來,徒晏頂著一身寒氣回來。現在外間兒脫了大氅,熱水洗了手臉,這才進里間兒來。

  徒晏習慣性的先摸摸她的肚子,問了她幾句飲食休息如何,這才道出一條消息:「今兒我去宮裡給母后請安,聽說了一件事。昨夜賢德妃陪駕,御前失儀,被貶居偏殿,撤除封號,降為貴人。」


第72章

  林青筠聞言一驚。

  想著又疑惑:「昨夜的事?賈元春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往皇上都忍著暫不處置,怎麼在和親的時候曝出來?」

  不管和親的起因是什麼,惜春去和親乃是對朝有功,自然要惠及家族。按理來說,皇帝在宮中應當對賈家代表賈元春施寵才對,怎麼會嚴厲發作了賈元春?況且賈元春那謹小慎微的性子……

  徒晏解了她的疑惑:「這件事外人不知,父皇只與母后說了,對外稱賈元春言語失儀被禁足,暗中封鎖了其宮內人與外界通消息。至於降位的旨意並沒發出來,等著戰事結束再說。」徒晏喝了兩口茶,凝視著茶湯,眼神微眯:「你道賈貴人為何觸怒聖上?可還記得她曾與甄貴太妃走動親密?」

  「這如何牽涉到往事?」林青筠以為皇帝壓著那些,是留著打算與賈家一起算總帳的。

  「她與甄貴太妃為一己之私,利用太上皇做了多少干涉朝政的事兒?皇上只是不願一次動的太多,引得舉國震盪,誰知她安分了些日子,又固態萌蘇。自賈家四姑娘定為和親人選,皇上便對她多有賞賜,也去往她宮裡幾趟。昨夜便是在她的鳳藻宮,據說這位賈娘娘擅琴,然彈奏中幾次三番失誤,總張口欲言想說什麼,又有顧慮不敢張口。後來為皇上奉茶,竟失手打翻了茶碗。」

  林青筠聽著,模模糊糊有了點兒猜測。

  果然,徒晏冷笑道:「這幾日鳳藻宮裡有什麼人進出,皇帝豈會不知?有個小太監是甄順嬪的人,兩人一向沒甚交集,卻借著夜色偷偷摸摸去鳳藻宮。那甄順嬪在後宮已然失寵,日子過的艱難,定郡王妃略比她強一些,前兩日正好進宮看過她。當初甄家左右逢源,不僅與定郡王府是親家,與南安王府亦關係匪淺,此回定郡王妃便是受南安太妃之托入宮,借由甄順嬪與鳳藻宮搭個關係,想試探皇上態度。朝廷說南安王爺已葬身海底,老太妃不信,希望賈貴人去試探。賈貴人那般謹慎小心,哪裡敢,可有把柄在別人手裡,又是利益相關,使得她頻頻失儀。皇上將一切看在眼裡,心下厭惡,這才借著機會將其降位貶斥,也免得那些人又鬧出什麼別的來。」

  林青筠歎口氣,也不去想賈元春結局,只是問他:「老太妃既有疑惑,難保不會私下裡去查,哪怕查不出什麼,傳出來到底不好聽。皇上就沒對策?」

  「皇上打算等戰事結束,派船打撈南安王爺遺體。」

  「……但願南安王府得了消息安分下來。」若一直鬧下去,皇帝可沒那麼多的耐心。畢竟就算南安王爺身死,後面還有一攤子舊賬要算呢,皇帝不會讓其威望依舊存於軍中,老太妃等人越不甘,皇帝清算的越厲害。

  宮中這則消息不為人知,徒晏雖告訴了她,卻是信她能不傳揚。她也清楚事情的敏感與輕重,別說賈家那邊,便是黛玉都不能說。況黛玉懷孕呢,聽了這些消息心情難免沉悶。

  月底傳來消息,戰事結束,朝廷取得大勝。

  這場蘊含權謀算計的戰事終於塵埃落定,西海沿子諸小國註定要失敗。且不說那些小國家人心不齊各有謀算,朝廷這邊,皇帝一早就準備充分。

  領兵的將領仍是啟用駐紮于廣州的原南安王爺部屬,衛老將軍為主帥,皇帝又從另外兩地水師各調來一名副將從旁輔佐與督戰,另有一支特別從火器營調集的兵士,配備了五十支最新洋槍,又有本朝仿造這些洋槍改進的燧發槍一百支,每支槍上都配備有鋒利刺刀。這其中因槍支填充火藥耗時的問題,有專門的填充火藥的士兵,專門負責射擊的槍手,每個槍手平均三支槍,足以保證突襲時連續不斷的開火。皇帝亦將此次戰事作為火器的試驗場,他要看看火器在大型戰事上的威力。

  結果沒令他失望,當水師打退了沿海諸小國,一旦登陸,火器營的威力就發揮了出來,一片槍火之中,藩兵竟是潰不成軍無可抵擋,朝廷大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攻入了王宮。此番回京獻捷,被俘的幾個小國的皇室成員們及重要大臣盡皆在列,這絕對是開朝以來絕無僅有的盛事。

  此次戰役亦有傷亡,衛老將軍戰死了。

  言及主帥戰亡,卻是另有內情。

  衛家是南安王爺一手提拔起來的,此番南安王爺出事,衛家父子亦察覺到異樣,但事已至此,唯有乘著此回戰事「將功折罪」。立功心切,衛老將軍身先士卒,不幸中了流箭,傷及要害,其子衛若蘭亦傷了腿。

  皇帝看了戰報,又聽督軍講述了詳情,便道:「衛老將軍雖貪功冒進,但勇猛無畏,且此回大勝,便將功補過,不獎不罰。其子衛若蘭,作戰勇猛,功績可嘉,擢升正五品武德將軍。」

  衛家能撐得起門戶的唯有衛家老將軍,衛老將軍一死,只衛若蘭一個男丁。五品小將軍,在京中實在不夠看,不過是皇帝安撫罷了。衛家乃是南安王爺嫡系部下,依著皇帝對南安王爺的厭惡,衛若蘭的腿即便是好了,只怕也沒機會回軍中了。

  照林青筠來看,能避開一死已是大幸。

  可惜,衛老將軍死了,衛若蘭要守孝三年,史湘雲又得繼續等下去。況這邊戰事一了,剩下的攤子也要料理了。

  果然,沒幾天就曝出一件事,在南安王爺軍中行轅處發現了五十支最新式的嶄新燧□□,又有揭發南安王爺私下練兵,況年年朝廷準時撥餉,軍中將士卻稱兵餉月月延遲,時有欠餉。又稱軍中器械陳舊,多年不曾更換,又稱冬日裡棉服單薄,數量不足等等。

  那五十支槍,自然是暗衛得了塞進南安王爺的行轅裡,只為以此為引將南安王爺舊部餘黨肅清。再者,暗衛在行轅另有收穫,在一處看守嚴密的小院兒內竟養著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女子,若非其外族人的樣貌,倒像是金屋藏嬌。暗衛們同樣將人秘密帶往京城,交予皇帝處置。

  當徒晏告知她那人身份,著實吃驚,竟是麗莎!

  林青筠之前就得到消息,麗莎胸前中了箭,傷的很重,可能活不了。誰知麗莎仍舊活著,似乎還被南安王爺軟禁了。

  「麗莎的確是貴族私生女,為了生計,她做了大公爵的情人。南安王爺之所以軟禁她,乃是她想回國,但南安王爺覺得她仍有價值,便強扣了下來。麗莎到底做過大公爵幾年情人,多少知道些隱秘,且得公爵一定的信任,否則也不會派來本朝。」這些都是徒晏親自從麗莎口中問出來的。

  徒晏的學習能力一直令林青筠歎為觀止,在英文學的應用自如後,竟開始學習法語。他們兩個一起學,現在她是半吊子,張口發音還容易出錯,偏徒晏就學得了六七分,尋常問話對聊都不成問題。

  當然,他找了個好老師,本朝傳教士還是不少,一般傳教士都是好脾氣。

  林青筠覺得以前上學時沒這麼笨,肯定是懷孕降低了她的智商,俗話說「懷孕傻三年」。當時她玩笑般的這麼說,把徒晏笑的險些岔氣。

  她懷孕後比以前的消遣更少了,沒事兒就與徒晏閒聊,那些內宅消息當八卦,朝事做閒談,一來打發時間,二來或許無意中能幫著分析分析。這會兒聽了他的話,她順口就道:「皇上秘密扣押著麗莎,是想和法蘭西大公爵私下聯繫?」

  總不會皇帝也想向對方□□吧?

  「當然不是。」徒晏領會她的意思,笑著搖頭:「本朝火器營中亦有能人,以往只是不得重用。但此回仿造洋人的燧□□改進本朝的槍支,戰事上的威力著實驚人,皇上已命重整火器營,一概統領都要重新篩選,父皇有意讓我兼領。」

  火器營雖不被看重,但亦有兵五六千人,分城內城外駐紮,也分擔著一定的京師警戒之責。皇帝已看到火器的威力,引為重視,自是不放心隨意交予人管理,選了徒晏可謂信任。

  意識到徒晏有話不曾說完,她便笑道:「那你意下如何?」

  徒晏輕輕搖頭:「倒是鴻臚寺清靜些。」

  徒晏雖對火器營有興趣,但此位過於顯重,他卻不願接手。

  又半個月,林青筠的身子已經沉得很了,每日房門都不出,只在屋內活動。天氣越發冷了,斷斷續續下了三天雪,地上壓的尺厚,若是往年,姊妹們早高興的邀人起社了。

  「王妃,莊大奶奶打發人送東西來了。」外間兒響起百靈的聲音,隔了一會兒才見百靈舉著只美人瓶進來,瓶子裡插著支紅豔豔的梅花兒。「王妃快瞧,到底莊大奶奶是雅致人,寒冬裡頭也不忘賞花,賞花也不忘了王妃。莊大奶奶說是他們園子裡梅花兒開的好,特折了一支來送與王妃插瓶賞玩,另有幾樣福瑞齋的乾果,都是王妃慣常愛吃的。」

  「好俊俏的梅花兒。我倒也想出門去踏雪賞梅呢,只是眼下不成了,只好等明年。明年我定要起個梅花社,請姊妹們都要作詩,再弄點兒鹿肉什麼的,做個燒烤。」林青筠說著想起昨日閑著畫的一幅畫兒,命白鷺找出來,再備上一盤蘋果一盤梨子,讓打發人給黛玉送去。末了又道:「昨兒王爺剛從宮裡帶回來的蜜桔,倒是比這些蘋果梨子新鮮的多,甜的很,給莊大奶奶送一簍子去。」

  皇宮每年都要儲存好些水果,以備冬日裡享用,引儲存方法很好,如今吃來依舊覺得新鮮。而蜜桔則是江浙年底進獻的船運來的,各色鮮貨種類繁多,除了宮裡皇帝皇后,自然是他們親王府享受的最多。

  想著也是湊巧,乾脆又吩咐張保進來,命他將各色鮮貨備出幾份來,除了送給黛玉,又有林家,平日裡來往不錯的幾位夫人家,王熙鳳與幾位姊妹們都送些時鮮瓜果去。畢竟只是份心意,並非年節之禮,備的重了那些人還要犯愁回禮,倒麻煩。

  剛吩咐完,徒晏頂著一身風雪進來,滿身滿頭落滿了白雪,看得她一怔,又是撲哧一聲笑出來:「王爺這身打扮可是少見。」瞅了瞅,不見他手裡的暖手爐,不由得皺眉道:「早起出門時不時帶著手爐麼?」

  「哦,落在車上了。你進里間兒去,別凍著你。」徒晏已脫了外頭的大氅,畫眉捧出去抖雪,紅綾綠羅端水遞帕子,服侍了梳洗。

  「我如今本就怕熱,偏生一天到晚悶在暖榻上,難受著呢。出來外間兒透透氣倒舒坦些。」說著摸了摸他的手,倒是很熱,這才真的放心。果然那金蓮子有用,不但使得他身體痊癒,且比尋常人康健,往年別說寒冬臘月,即便是夏日裡頭大半他的手都偏涼,哪裡有這樣旺盛的火力。

  徒晏又何嘗感受不到,現今和以往真的是不一樣了。

  他從沒覺得一個人的身上能有如此旺盛的精力,仿佛做什麼都不會感到疲倦,天熱了,他會和常人一樣出汗,天寒了,他卻手腳溫暖,再不必像以往那樣裹的大毛衣裳窩在暖閣兒內。他都要記不清楚上回生病在什麼時候了,偶爾想起過往喝苦藥汁的經歷,恍如是在夢中。

  他更知道,這一切是誰帶來的。

  將手輕輕貼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下一刻就被踢了一腳,卻令他愉悅的彎起嘴角笑:「在和爹爹打招呼呢。」

  林青筠看著他那傻父親的樣兒,忍笑道:「他是在怪你呢,回來的這樣晚。以往你還清閒,偏現在天冷的這樣厲害,你卻天天出門。」

  「大軍與和親使團明日便抵達京城,總有許多事務要料理。」徒晏又道:「賈寶玉卻是沒跟著回來,據說在戰事結束後,他便離開了和親使團。他事先沒打招呼,只給賈璉留下一封信,說是要自己一個人回京城,可把賈璉給嚇壞了,請了當地知府幫忙尋找,到底是沒找到。有人說看見賈寶玉搭上了去江浙的貨船,賈璉找到了貨船主,但賈寶玉已在港口下了船,不知去向。」

  「他……他就沒個人跟著?」別說賈璉不放心,林青筠聽了都覺不靠譜,若是王夫人知道了,只怕得急瘋了。

  「他身邊跟著個小廝,兩個人都是沒出過門的,只怕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徒晏既覺得賈寶玉有勇氣,又覺得好笑,又想著,京中這麼多紈絝子弟只怕大半都是如此。想他當年頭回出京,身邊還跟著那麼些人呢,都被騙了好幾回。

  「怎麼說的好似你看見了一樣?你定有事瞞著我。」

  「這倒是那位寧和縣主的功勞。只怕她早察覺了賈寶玉之意,命人悄悄跟著他,卻並不攔著他,只等著他走投無路幫一把。這事被忠順王爺發現了,覺得有趣,也就沒管。」

  「惜春、四妹妹有什麼可用的人?」林青筠聞言也是出乎意料。

  「縣主和親有陪嫁,這些陪嫁裡頭不僅是伺候的人,還有負責防衛的護衛隊。往後朝廷可能收回部分陪嫁人員,但目前朝廷不曾下旨,那麼這些人仍是縣主的人,縣主吩咐了事情,護衛就得去辦。這倒不必擔心,當初明知和親不能成,護衛也是精挑細選,不僅忠心勇猛,且武藝不凡,護著賈寶玉不是難事。」

  第二天,大軍凱旋,城裡城外百姓圍觀,歡騰一片。

  和親使團先行低調的入了城,且寧和縣主被接入宮中暫住,這是一種榮寵,亦是安撫。惜春一直提著的心總算落回原地,往後的事她並不太擔心,好歹是朝廷為和親冊封的縣主,為著朝廷顏面,不會待她太差。再不濟,她還可以為國祈福為由出家呢,皇家寺院總不至於有那些污穢事。

  朝廷的事務很繁忙,一是犒勞大軍,二是處理周邊小國,所幸此事皇上遭遇大臣商議出了章程,底下官員照辦就是。考慮到那些國家小而分散,即便納入本朝版圖亦是不便管理,況朝廷分不出那般多的精力,所以皇帝決定以外藩先行發動戰事違反和平盟約為由,對西海沿子各小國罰款,再將往年朝貢納幣提高一倍。另外,皇帝暗中選定新的小國繼承人,皆是貪于安樂,或謹慎膽小的一類人,同時並未放棄暗中監察這些沿海小國。

  朝廷定出的罰款數目根據各小國國力而有所不同,既讓這寫外藩肉痛,又不是拿不出來。為了贖回他們的國王、王子、大臣等人,哪怕舉國之力呢,依舊得照辦。當然,朝廷此舉必然受到一部分文人抨擊,認為失了大國氣度。文人信奉的是文明教化,與周邊小國薄來厚往,當年太上皇便是如此,但皇帝一直覺得此條不通。

  關鍵時,有人寫了一篇文章,文章中有理有據、條理分明,縱古觀今,竟是讓人們相信是朝廷的大度仁慈膨脹了外藩野心,是朝廷的薄來厚往養出了外藩的精兵強將,認為朝廷對待外藩之政策,應該改革。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且不說文人大臣們如何應對,只是這篇文章以極快的速度傳播,甚至茶樓酒肆,說書的人都開始講這篇文章,從而談論起周邊諸國,談論朝廷的火器、朝廷的大勝……

  舉國都沸騰了。

  從沒有一個朝代能使百姓們公然談論政事,如今此事發展的如此迅猛,顯然是受到朝廷默許,甚至推波助瀾。皇帝以此舉使國民重新認識朝廷,認識他這位元皇帝與太上皇的不同,當舉國上下被文章感染同聲一氣,皇帝便凝聚這股力量,順勢改革。對周邊各國的政策改革亦僅僅是個開始。

  所有人都在打探文章為何人所做,文章寫的好是一面,更重要的是文章的深度不一般。但凡是在朝為官者,亦或者朝事敏感者,都能意識到這篇文章、亦或者是做文章的人的重要意義。

  終於,某次早朝上,皇帝說出了此人的名字。

  「林愛卿有個好女婿,莊黎此人有大才,可堪大用。」

  莊黎?!

  今科狀元郎,現今還在翰林院做七品編修呢。莊家祖上雖榮光過,但現今莊裴才四品官兒,無詔特許都沒資格上朝,原以為莊黎再有文采也得在翰林院熬個幾年,再外放幾年,等莊家起來還不知哪一年呢,誰知現今就被皇帝如此重視。本朝能讓皇帝說出「可堪大用」這四個字的人有幾個?又有幾個似莊黎這樣的年輕?

  一些大臣看向林如海的眼神都泛紅了,果然別人家的女婿都是好的。

  林如海心中自是得意,嘴上卻謙虛,更是明白,皇帝雖的確看重莊黎,近兩年卻不會在明面上用他。再有才能的人都得磨礪幾年才得用,但皇帝的這份青眼對莊黎很重要,莊黎並非池中物,早晚有天將一飛沖天。

  外藩之事料理的妥當,便處理起南安王爺擁兵自重一事。

  早先皇帝命幾艘大船在南安王爺「出事」地點打撈,結果只打撈到衣裳殘片與隨身配飾,身體卻是無蹤了。但此舉確實有效,南安太妃似乎信了,一下子徹底病倒,現今都沒能起身,王府更是上下一片縞素,服起了喪。

  太妃此人確實精明,眼看著外頭風向不對,立刻就閉門治喪守孝,如此一來,再大的罪都不好立刻懲治。然而太妃低估了此事,也低估了皇帝懲治之心,皇上有心趁此機會肅清朝堂,推進各方面改革,那些老勳貴、尸位素餐者,都在肅清之列。皇帝可以榮養他們,但不允許他們占著位置無所作為,反倒攪亂朝政。

  這位皇帝確實有狠心,有魄力,必要的時候甚至不在乎帝王的名聲。

  禦史彈劾的摺子雪片一樣飛上禦案,宗人府與三司一同會審,定出南安王爺罪行,亦包括南安王府一系列罪狀。這其中難免牽涉到臨安伯府、衛家、史家等好幾家子在軍中供職的權貴。這些人的罪名好幾樣都是相同的,比如結黨、虧空、倒賣器械謀私等,家中子弟仗著權勢犯下的舊案一一被翻出,當屬南安王府世子罪行累累,尤其是強擄良家女子為妾,身為一個世子竟犯了不止一回,逼死人命的事兒自然也有。

  皇帝在朝堂上命宣讀了這些人的所有罪狀,又道:「南安王爺雖有謀反之意,念其祖上功績,兼之其已身死,便不追究此罪。南安太妃年事已高,應當榮養,王府宅邸暫不收回,在老太妃百年之後再收歸戶部存檔。南安世子霍彥,罪行難書,念其為王府唯一男丁,未免老太妃將來無人奉養,其死罪可免,收回世子冊封,杖五十。除老太妃、南安王妃及世子妃三人嫁妝外,南安王府一切產業銀錢盡皆抄沒入官。」

  除了衛家因著衛老將軍之死,皇帝已做過處置。

  其他,如臨安伯府奪爵,令其限期內歸還國庫欠銀,其子薑聰雖與霍彥混跡一處,但人命卻沒鬧出來過,被判入監三月,並杖二十。臨安伯哪裡捨得讓兒子吃苦,花了大把銀子免了薑聰的牢獄之災,杖刑卻躲不過去,偏那行刑者下手極狠,使得薑聰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養好。姜聰如此,霍彥更是可想而知,老太妃、王妃、世子妃見了,險些沒哭暈過去,霍彥被抬回來時已是臉白如紙、渾身濕透、下半截兒都是血,怎麼都喚不醒。當然,人並沒死,也不過是只剩口氣兒罷了。

  老太妃等人覺得皇帝冷血狠心,殊不知外頭多少人拍手稱慶。即便是當朝大臣們也深感意外,畢竟南安王爺謀反的罪名兒鐵證如山,但王府女眷們都還好好兒的錦衣玉食,連世子都還活著,已是天恩了。

  這次的事處置的很快,臘月前就已盡數料理完。

  且不說旁人如何,賀月芙一直關注著事情進展,對結果大失所望。賀月芙以往只知道薑聰風流貪色,不知暗中玩弄了多少好女子,又霸道專橫,就沒他弄不來的人,因此不願嫁他。如今得知其罪名兒,竟比自己知道的還厲害,更是懼怕,只盼著皇帝砍了他的頭才好。當姜聰被施杖刑,賀月芙特地派人去看,甚至拿銀子賄賂行刑的衙役,希望下手狠些,可惜人到底是活著,養了一個月就能下床了。

  這兩個月京城不知多熱鬧。

  林青筠歪在暖榻上,一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一邊聽著百靈畫眉兩個說書似的講著外頭的見聞,話簍子似的綠羅這會子卻安靜的很,她正和紅綾、白鷺、相思幾個一起裁料子,要為林青筠多做幾身軟和的衣裳,之前未免不合身,都是每半個月做一回。

  林青筠盤算著時間,又摸摸肚子,總覺得就在這幾天了。

  想著又笑,自懷上這胎,滿耳朵都是聽著國家大事,竟是拿這個做了胎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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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臘月初八是臘八節,王府裡也熬了好幾鍋臘八粥,上下人人都有一碗。林青筠懷孕以來飲食一直不錯,只是後來擔心吃的多了胎兒過大不好生,慢慢兒節制了飲食,但府裡的廚子不愧是徒晏精心挑選請來的,煮出的臘八粥軟爛香甜,用料又足,林青筠沒忍住就多吃了一碗。

  當天夜裡,她突然喊肚子疼。

  徒晏並未跟她分床睡,一聽到動靜立刻就起來了。屋內的燭火一直都亮著,但見她滿臉是汗,顯然是忍了忍沒忍住才叫出聲來的。徒晏又是心疼又是好氣,現在都顧不得,趕緊朝外喊人,又穿衣裳起來,又不忘安慰她。

  「佑安,你陪我。」林青筠拽著他的手不肯鬆開。雖然一直沒表現出來,但古時女子生產就是半隻腳進鬼門關,難產、產後大出血的都不在少數,她心裡頭就一直很怕。

  「別怕,沒事的。太醫不是說你一切都好麼?杜嬤嬤也說了,你的懷相很好,肚子也不是很大,生起來會很順利的。」徒晏只拿好話安撫她。

  林青筠瞪他一眼:「你怎麼知道好生?又不是你生,站著說話不腰疼!」

  在懷孕的頭期,她也常發發小脾氣,後來學會了控制。臨到要生了,擔心害怕之下脾氣又上來了。

  徒晏一貫好脾氣,只輕聲哄著她。

  白鷺李嬤嬤等人很快就進來了,但李嬤嬤並沒生養過,對這些也不通,一切都得仰仗皇后娘娘給送來的兩個穩婆。兩個穩婆是專管宮妃生育的,一個姓杜,一個姓劉,都是皇后的人。

  「王爺請回避。」古來女子生產男子不能在場,更何況自來產房被視為大凶,男子輕易都不靠近。

  徒晏擔心林青筠,倒是林青筠這會子因著外人在,脾氣倒是有所收斂,也知自己不能任性,便勸他出去:「王爺放心,我沒事。」

  「有事就叫我。」徒晏哪能真放心呢。出來外間兒根本坐不住,來來回回的走動,一會兒擔心胎兒,一會兒她,滿腦子轉悠了不知多少可怕的結果。

  林青筠卻顧不上他,這會兒只聽著杜嬤嬤吩咐。

  杜嬤嬤摸了摸她的肚子,問了幾句,又掀起被子察看了一下,說道:「王妃別怕,也別慌,還早呢。這只是陣痛,王妃是頭胎,花費的時間只怕得長些,倒是可以吃點兒東西,再下床走動走動,這樣更好生一些。」

  儘管一點兒不願意動,但事到如今唯有忍了。

  白鷺端來軟爛的白米粥,就著醃漬入味兒的小菜吃了一碗,又由李嬤嬤等人攙扶著在臥房裡頭來回走了幾圈。正是臘月裡頭,屋內本就點著熏籠,這會子怕她著涼,又點了兩個,她身上穿的也單薄,卻是沒一會兒功夫就又出了身汗。這時候也不必來來回回換衣裳,歇一歇,再繼續走。

  「王妃如何了?這會兒好不好?」外間兒傳來徒晏的問話聲。

  林青筠笑著回道:「王爺急什麼,我還沒生呢。」

  「怎麼還沒生?」徒晏急得不行。

  林青筠不再管他,問白鷺:「什麼時辰了?」

  「快丑時了。」

  「都下半夜了。」林青筠估算著這胎要生在初九這天。剛要起來繼續走了圈兒,肚子猛地一抽,又往下沉,疼的她臉色都變了。

  「快,快扶王妃躺到床上,要生了。」杜嬤嬤趕緊指揮。另一個劉嬤嬤則安排起丫鬟們準備熱水剪子等物,一切都忙,卻有條不紊。

  徒晏正急的發慌,突然聽到里間兒一聲尖叫,嚇得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知道這是開始生了,心跳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林青筠這胎不知多少人盯著,一旦發動,立刻有消息往外報。首先消息就送到了宮裡。儘管晚上宮門關閉,但這事兒皇帝皇后早先都下過旨意,碰巧今兒是過節,皇帝宿在鳳儀宮裡,一得知王妃發動了,帝后二人都沒了睡意。皇后是盼著有孫子,皇帝盼著有嫡皇孫,甚至比當初自己得嫡子時都更緊張且急迫。

  另又有人給林府報信兒,黛玉因著懷孕,林青筠特地囑咐等生了再說。

  黛玉這胎可不同一般,如今剛滿五個月,反應很大,半個月前才診出來,黛玉懷的是雙胎。林青筠又是高興又是擔心,後來還是看到金蓮子才覺安慰些。如今黛玉身子已強健,雖孕吐反應大些,但太醫說了,胎兒很健康,黛玉本人也吃得下睡得著,即便生產時有個萬一,她去親自守著,金蓮子總能保命的。

  早先杜嬤嬤便說林青筠的胎位正,胎兒個頭兒不算很大,身體又好,雖是頭胎,大不了多費些時間,定能順利的生下來。

  從丑時開始,一直到將近卯時,她只覺體力流失很快,遵照著杜嬤嬤指示,不敢一直喊,攢攢力氣,一鼓作氣的用力。生產時自然很疼,可真到這時候什麼都不重要了,唯有一個想法,就是將孩子儘快生下來,更何況疼的狠了都麻木了。

  「王妃,再使使力,就出來了。」

  林青筠攢了一股勁兒,咬牙使力。

  「出來了!出來了!是位小世子!」杜嬤嬤立馬將孩子身上的羊水擦拭趕緊,倒著拍拍屁股,刺激的小孩子張嘴大哭,又吐了口中一點殘餘的粘液,這才將其托在早就準備的溫水木盆中快速清洗乾淨,重新用大紅繈褓包裹好。

  劉嬤嬤早已接上手,為林青筠收拾妥當,並說:「王妃生得很順,並沒有出血。生完頭胎精神還這麼好的,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呢。」

  其實林青筠也很累了,但就是想看看孩子。

  丫鬟們將床收拾妥當,只是天氣寒冷,斷不敢開窗透氣,屋子裡到底飄著一股子血腥氣。杜嬤嬤等人有經驗,取出一包專門調配過的香片添在熏籠裡,燃出淡淡冷香,倒將那股子血腥氣壓住了幾分。

  「王妃,瞧,小世子白白胖胖的,足有七斤六兩呢。瞧著這眉眼,倒有幾分像王爺。」李嬤嬤上了年紀,特別喜歡小孩子,況且是自己親眼見著出生的,又是自家小主子,真是怎麼看怎麼愛。

  林青筠就著李嬤嬤的手看了看,只覺得心都軟的化了。

  這時徒晏已經在外間聽到消息,高興的一時都不知要做什麼,還是樂公公在旁提醒,這才趕緊吩咐人去宮中報喜,自己也顧不得什麼產房忌諱,等著穩婆丫頭們退出來就進去了。

  李嬤嬤等人是常服侍的,知道王爺王妃感情好,便笑著退下了。

  徒晏看著躺在繈褓中乖乖安睡的兒子,都不敢伸手摸一摸,生怕嚇著了他。又看林青筠,儘管白鷺為她收拾過,但剛生產要坐月子,一個月不能洗澡,簡單擦洗卻清除不了頭髮裡的汗。雖然模樣算不得好看,但徒晏卻高興看到她這個樣子,平平安安,能說能笑。

  「唯卿辛苦了。」徒晏笑著說:「他倒是生了個好時候,正是破曉時分。」

  消息傳到宮裡,皇帝撫掌大笑,皇后亦喜的直吩咐紋心等人打點好東西給林青筠送去。皇帝又要人鋪紙研磨,要為剛出生的嫡皇孫賜個名字。

  皇后唬的忙攔住他:「皇上心裡高興臣妾都知道,只是小孩子家剛出生,皇上龍威重,怕他小孩兒家受不住。」

  皇后不是不願意皇孫得皇帝青眼看重,就怕為此熱來過多注目,反使得小小人兒多災多難長不大。自從經了徒晏的事,她別的都可挪後,唯有兒孫安危最重要。

  「那便罷了,由著老七去取吧。待孩子大了,朕給他賜字。」皇帝明白皇后的擔憂,想了想,只能作罷。

  紋心姑姑親自領著人帶著東西出宮去了純親王府,此時天色剛剛放亮。

  前幾天剛下過雪,地上屋頂鋪著一層白雪,東邊天際朝陽初升,金光絢爛,祥雲帶著金光層層鋪展,整個大地都沐浴在一片暖融融的耀眼光芒之中,令人溫暖而充滿希望。紋心覺得這意頭實在好,怨不得皇上激動的要給小世子起名字呢。早聽說王爺早早翻書查典的想名字,只怕早給小世子定好了名兒,一會兒問明白了回給皇后娘娘,娘娘定是更高興。

  當紋心的轎子到了王府門口,卻發現王府門前熱鬧非常,各色轎子停了一地,竟是京中有些權勢的大半都到了。不必問,定是聽聞純親王爺得了嫡子,趕來賀喜來了。

  紋心是代表著帝后過來的,立刻被眼尖的長史官看見,忙迎了進去。

  這會兒徒晏正在外頭見客,來者是幾位皇家兄弟,又有忠順王爺幾位老宗室,不好不見。裡頭林青筠那兒倒是省事兒多了,那些女眷們來了都是由李嬤嬤白鷺紅綾等人招待,各家夫人都知道現今王妃不好見客,過來一趟是個禮,便是小世子也不敢說什麼見一見的話。小孩子剛出生嬌嫩的很,況是這樣的天氣,若有個閃失誰也擔不起。

  各家夫人們都不會自討沒趣兒,各自盡了心意,便陸續告辭了。

  紋心姑姑被領入了藤蘿院,鄭嬤嬤江嬤嬤都是從鳳儀宮出來的,自然與紋心極熟。二人迎了出來,相互見了禮,鄭嬤嬤便滿臉是笑的說道:「不是我專揀好聽的說,實在是在宮裡頭見了那麼些皇子皇女,還沒一個剛出生時就白嫩嫩的惹人喜歡呢。紋心姑姑真該好好兒瞧瞧,回去說給皇后娘娘聽聽,小世子健壯的很呢,醒來後吃了一次奶,現今睡的正熟。」

  紋心越聽越心癢,待進了門,先在外間褪下斗篷,就著丫鬟端來的熱水洗了手,身上略暖了暖去了寒氣,這才打起簾子進了里間兒。剛一進去就見裡頭有人,一看形容眉眼有幾分相似,便知是姊妹,瞧著年紀與王妃仿佛,且言語親密,便猜著是出閣前的好姐妹。這二人,一個梳了婦人髮式,一個仍做姑娘裝扮,這個姑娘紋心卻是見過的,正是大公主所定下的兒媳婦、莊家長房姑娘莊詩香。

  莊詩香自然也認出來了,小聲與一旁的莊詩晴說了,兩人一齊見了禮。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兒,更何況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第一人。

  紋心這會兒也顧不上莊家二位姑娘,件林青筠氣色都好,又能與人說笑,問了安便走到一旁的小床上去看小世子。

  林青筠到底不是古人,雖因著身份不好強改了自來的規矩,但孩子的頭一口奶水仍是她喂的。她聽說頭幾天的初乳最好,反正眼下在坐月子,孩子也得擱在她身邊,倒是喂幾天也不妨事,底下人不說就行。

  孩子的小床是早就備好的,她也與徒晏商量過。當時徒晏的口氣頗有些泛酸:「可說好了是一個月,等開了年他就得挪出去,你總不能有了兒子就忘了兒子他爹。」

  這無賴的口吻一點兒不像平日裡溫文爾雅的人,沒少讓她拿出來取笑。

  紋心搓了搓手,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小世子連著小被子一塊兒抱起來,小傢伙兒仍舊睡得香呢,小嘴兒一動一動的,看得人直樂。紋心沒抱太久,又小心的放回去,喜歡的看了又看,這才走到床邊仔細看林青筠,又將皇后娘娘的話轉述。

  林青筠不得下床,只能直起身子恭敬的聽了。

  紋心說完就忙扶著她重新躺好:「王妃可得注意,女人月子裡可大意不得,好些毛病都是月子裡落下的根兒。」

  「多謝姑姑囑咐,我都記著呢,再說身邊好幾個嬤嬤丫鬟們看著,她們都仔細妥帖的很。姑姑只管回母后放心,我一切都好,小世子也好,能吃能睡的,這頭幾天小秦太醫一直守在府裡呢。」林青筠說到兒子眉眼不由自主的就帶了笑。

  紋心看著她,倒覺得她生了孩子反倒越發添了風韻,想到自家那王爺的性子,也笑了。「倒是聽說小世子已有了名兒,問清楚了,我回去也說給皇后娘娘聽。」

  說到這個林青筠就撐不住笑:「姑姑也聽說了?我就說他心急,剛診出來還不知男女的時候他就急忙慌的去翻書,可翻了幾個月也沒定下來。今兒剛生下來,知道了孩子生的時辰,他倒是立刻有了名字。因是生在卯時,破曉之時,便取了『辰』字。我見今日一早朝陽滿天,是個極好的天氣,便給他起了個小名兒,叫『初陽』。」

  紋心細細一品,連連說道:「都是好名字。」

  正說著話,外頭丫鬟報到:「永嘉大公主到。」

  「大公主也來了。」紋心忙起身見禮,又打趣安樂:「郡主如今是大姑娘了,明年可就說人家兒了,可不能再到處瘋跑瘋玩了。」

  「姑姑又打趣人!」安樂已十五歲,生得亭亭玉立,大公主視若珍寶,便是皇后也極為重視。為著給安樂挑個四角俱全的親事,母女倆煞費苦心,選了幾年才終於有了人選。

  紋心並未多待,皇后還在宮中等信兒呢。

  待回了宮裡,紋心將今日之事細細講了,著重講著剛出生的小世子,一點點描畫,簡直像在說仙童。偏皇后就愛聽這話,一邊兒高興孫兒生的健壯粉嫩,一邊又遺憾不能親見。孩子滿月在正月裡,那時宮裡頭正忙,宮中的年節要到正月底才結束,況正月裡仍是天寒地凍,也捨不得讓孫兒吃著冷風出門受苦。

  純親王府裡熱鬧了一天,總算清靜了。

  各家送來的賀禮,有歸入公庫的,自有外頭帳房料理,有單送林青筠或小世子的,都由白鷺登記造冊分門別類的存放。白鷺待開了年就要放出去,如今都是帶著相思上手各樣差事,相思雖不如白鷺利索幹練,到底逐漸練出幾分來。

  林青筠整日裡都在床上,躺得身上肉疼,百靈畫眉一邊兒一個捶腿揉肩的,嘴裡還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李嬤嬤見她在揉鬢角,便使個眼色讓百靈別說了,又問她覺得怎麼樣?

  「倦的慌,沒精神。」林青筠擺手令百靈畫眉退下,嘴裡與李嬤嬤笑道:「以往交好的姊妹們如今都嫁人、懷孕,再過個兩三年聚在一起,哎呦,可熱鬧了。」

  李嬤嬤也笑道:「是呢。王妃當初相好的那些姊妹們,除了莊家三姑娘出嫁的早,現今生了一女,往下便是我們府裡的小世子。過兩年就多了,莊家三姑娘如今又有了身子,王妃的妹妹、出嫁的賈家二姑娘,這幾個都在明年,再往下,只怕是莊家的四姑娘呢。四姑娘剛出嫁不到兩個月,喜事兒還在後頭,又有莊家五姑娘明年與陸公子完婚……」

  話尚未說完,聽著立冬在外稟道:「王妃,賈家三姑娘與薛家大姑娘來了。」

  林青筠很意外。

  今兒賈家沒來人,但賀喜的東西送來了。因著林青筠是林家義女,論起來與榮國府沾著一點子關係,送份賀禮倒也說得上。另外賈璉夫妻、賈母又單獨備了禮送給林青筠與小世子,東西都由白鷺相思收了。

  賈家能出門辦事的唯有賈璉夫妻,賈璉是外男自然不好來內宅,王熙鳳大著肚子自然不能來。那府裡,邢夫人拿不出手,王夫人絕不肯來登門,沒人帶著姑娘家如何出門?

  「你們這是……」林青筠疑問著,也瞥見薛寶釵身後跟著個面生的姑娘。那姑娘年紀約莫在十二三歲,穿著一身大紅斗篷,端的稀世美豔,偏眼中神色又純淨無暇,十分的奪人眼球,惹人喜愛。

  林青筠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人。

  此人聽得探春說道:「是璉二哥哥送著我們來的,王妃生子大喜,怎麼能不來道賀。」

  又聽薛寶釵道:「之前王妃聽聞我有個妹子也住在榮國府,便說想見見。今兒也是湊巧,我便將她一起帶來了。我這妹子叫寶琴,比林妹妹還小兩歲,自幼許給了都中梅翰林家。原本要來完婚的,偏梅家外放了。」

  林青筠聞言掃了薛寶釵一眼,依著薛寶釵的為人秉性,怎會頭一面就如此介紹自己堂妹。豈不是當面揭短麼?

  薛寶琴亦十分意外,看了薛寶釵一眼,臉上一紅,又一白,低著頭不言語了。

  當瞥見薛寶釵眼底的苦澀,林青筠忽而明白了其用意。只怕是她自己青春蹉跎,年華流逝,又見寶琴被梅家故意拖延,怕將來同她一樣弄得進退兩難,才希望能得林青筠一點助益吧。

  初次相見,林青筠不好說別的,便轉移了話題,提及寶琴做的詩。漸漸的倒也說得開,果然是個活潑熱情的姑娘,與安樂有幾分相似,卻比安樂聰慧得多。

  臨走時探春說道:「今兒雲妹妹沒來,王妃見諒。她與衛家公子訂了親,雖沒過門兒,但衛老將軍戰死,史家又出了事,她卻不好出門的。」

  此回西海沿子的戰事結束後,京中好幾家子公侯府邸遭受牽連,最輕的便是奪爵,好幾家子都被抄了,家眷僕從當街發賣,一干主事人不是斬首便是流放,亦有入獄收監。此回,史家雙侯一齊被奪爵抄家,覺得算得上裡頭最引人注目的一家。至今還有人能記起當年史家的風光,哪裡料到短短二三十年便煙消雲散呢。

  賈家也是心驚膽戰,打聽著史家的罪名兒。據說兩位史家侯爺捲入了軍中的案子,又有大筆虧空,皇帝只是下令奪爵,抄家入官,兩位侯爺流放,家眷們尚且留了套二進的小宅院安身。

  王熙鳳不敢讓賈母知道,只將史湘雲喚來與她說了。

  史湘雲一下子就懵了。

  三年前她叔叔外放,全家都去了,只將她一人留在京中。雖說她也喜歡住在賈家,但到底叔叔嬸子是她家人,如此將她棄了,她心中如何能沒想法?原本剛十一月時史家就得了恩准回京述職,她還算著日子等史家打發人來接呢,哪裡知道史家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史湘雲立刻坐車去了史家嬸娘現今的住處,娘們兒見了免不了哭一場,可幾天後,史湘雲又回到了賈家。

  如今史家日子過的艱難,娘們兒幾個又沒什麼銀錢,史湘雲兩位堂妹都未出嫁,況且家逢巨變,史家嬸娘說話便不大好聽。湘雲自小繈褓父母違,哪怕心中與嬸娘不如賈家親,可當嬸娘怪她命不好,克了衛家又將兩位叔叔給克著了,她只覺得渾身冰涼,任由嬸娘將她送回賈家。


第74章

  已是年根兒,皇宮內各處都裝扮了起來,大紅的喜慶宮燈懸掛,即便是「冷宮」般的鳳藻宮都顯出幾分喜氣。鳳藻宮上上下下的宮人們都巴望著,可今兒都十八了也未得解禁的旨意,個個忍不住在心裡嘀咕,到底自家娘娘怎麼得罪聖上了?竟是大年底下都不肯息怒。

  抱琴剛剛從小茶房回來,手裡捧著一碗黑色湯藥,見幾個宮人湊在一處交頭接耳,儘管話音小,仍有幾個字飄入耳中。一聽這些人竟議論起娘娘,當即皺眉喝道:「背後議論主子可是大罪!幾日不管你們,你們皮癢了不是?」

  「奴婢們不敢。」幾個宮人嚇得撲通一跪,趕緊求饒。

  「在這兒跪一炷香,好好兒醒醒腦子。」抱琴罰完便進了殿內。殿內空蕩蕩的,一應奢華的擺器都收拾了起來,先頭那些屬於妃位的東西也都被內務府收回,現今只是貴人的屋子,自然寒酸的多。抱琴見了忍不住心酸,又見自家娘娘歪在那裡怏怏的沒精神,忙走上前去小聲喚到:「娘娘,藥熬好了,吃藥吧。」

  賈元春昔日光豔的臉上失去了光澤,顯得憔悴,滿帶病容。聽了抱琴的聲音,苦笑道:「我這身子已是這樣,吃再多的苦藥汁子又有何用?總歸是好不了了。」

  「娘娘……」

  賈元春又說:「底下那些人隨他們去吧,罰他們做什麼?現在他們以為我還是娘娘,心中有所畏懼,若有一日知道我已徹底失勢,那時豈不難為你。何苦呢。咱們在這宮裡熬了這麼年,不是早清楚小鬼兒難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抱琴眼裡已有眼淚,忍著哽咽道:「娘娘豈容他們議論!便是娘娘再失勢,也是主子,若是任由他們,誰還聽使喚懂規矩。娘娘就是心軟,但凡娘娘心硬一些,也不至於……」

  「可是又說傻話了。我能不管他們麼?我當初就是為他們才進的宮,如何能不管?」賈元春說著也流下淚來。

  抱琴忙勸解,又勸她將藥吃了。

  元春已是心若死灰,扭頭閉了眼,任那藥湯一點點變涼。

  抱琴無奈,只得收了藥碗,又見她不動,以為是睡著了,便命小宮女看著,自己收著藥碗出去了。抱琴是元春身邊第一心腹宮女,原本不需做這些雜事,只是她們在後宮這麼些年,謹小慎微慣了,這等入口之物哪裡放心交給旁人去做。尤其眼下元春處境不好,若有人趁機動手腳,冤都沒處訴。

  夜色已深,宮中各處都寂靜下來,唯有宮燈照在地上拖出寂冷的影子。

  元春睜開眼,殿中一片蕭冷,依稀聽到有說話聲。大約是上夜的宮人在打發時間閒聊,只是無意識的聽到「史家」、「抄家」、「甯國府」等字眼兒,使得元春警覺,起身走到窗邊,悄悄聽著外頭聲音。

  元春越聽心越冷,情緒起伏過大,竟覺得喘氣艱難。

  元春自從被降位元禁足,外界消息一概不知,原來史家也被南安王爺之事所牽連,那南安王爺竟有謀反之意。想到自己先前所為,身為恐懼,又深為擔憂,萬一皇上遷怒了賈家……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抱琴只是習慣性的夜間起來查看,竟見元春倒在地上,滿臉漲紅,雙手拍著心口似喘不上氣。抱琴趕緊喚人去通知皇后娘娘請太醫,又去取備用的枇杷膏來。

  元春自從小產後就落了病根兒,太醫給配的藥吃著倒也有效,卻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副作用,使得元春有些發福。這麼些年後宮掙扎,元春除了一身暗傷別的什麼都沒留下,眼下身體一壞,各樣舊症都找了上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元春這心火便旺的很,常容易生痰,一激動痰就會湧上來,堵在嗓子眼兒使得呼吸困難。太醫添了清火的藥,不怎麼見效,倒是常吃化痰的枇杷膏,到底治標不治本。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著元春臉色都轉白了,太醫卻還未來。

  「這些人,盡是些勢利眼,他們必是看娘娘失寵了……」抱琴又是急又是氣,忍不住哭起來。

  元春雙手死死抓著抱琴,翕動著嘴似乎想說什麼,抱琴聽了半天,才知說的是「賈家」,頓時哭的更厲害。

  到底一口氣憋不了多久,太醫還沒來,元春卻已氣絕。

  消息報到鳳儀宮,皇后微微皺眉,只覺得年根兒底下鬧出這樣的事實在晦氣,想著這事還得請皇上拿個主意,便命人報給皇上。

  皇上聞言亦覺不喜,只淡淡說道:「這有什麼可處置?不過是個貴人,按例就是了。」

  皇后聽了便心中有數。儘管元春曾是妃位,但已降了位,又無生育,身上還背著罪名兒,不拖去化人場已是幸事。皇后正為得了皇孫高興,也不願沾手這等事情,只交代下去,令底下人辦理。

  雖然皇宮裡死個貴人只是小事,但元春好歹出生國公府第,皇后命人通知了一聲。

  當賈赦聽聞宮中來了太監,以為又是來要銀子的,根本沒見,只讓人領著去二房見王夫人。

  王夫人正在大觀園的蓼風軒,兩天前宮裡派了人將惜春送回來,同時還帶著好些當初和親的陪嫁人員,有嬤嬤、女官、宮女、太監,也有幾個護衛,另外那些大筆嫁妝,除了部分收回國庫外,剩下屬於縣主規格的嫁妝留在內務府存檔。惜春如今已是縣主,雖仍住賈家,賈家人卻做不得她婚事的主,還得好好兒照料著她。王夫人來卻不是關心別的,而是想惜春幫忙找找寶玉。

  王夫人日夜擔憂,白髮都添了幾根,人也憔悴了好些。

  惜春自然知道寶玉在哪兒,也知寶玉年底到不了京城,卻不能實話告知王夫人,對於王夫人登門來求,亦覺莫名。「二太太,朝廷雖封我做縣主,到底我是個姑娘家,哪裡認得什麼人能去找二哥哥?太太為何不去問璉二哥?璉二哥在外頭做官,自然認得的人多。」

  王夫人低著頭擦了擦眼淚,無人看到她眼底的冷色:「你璉二哥差事忙,哪裡有那閒工夫,我是想、若能使各個驛站裡都張貼個榜文,許寶玉就能看見,知道我病了,定是會回來的。」

  惜春一愣,這才明白王夫人打的什麼主意,竟是要她去求純親王府。姊妹裡,她與林青筠關係更好,且純親王聖寵在身,要在驛站張貼個尋人的榜文不是難事。更何況,王夫人說出這個話,只怕更想使人與沿途各官員打招呼,幫著出人尋寶玉。

  惜春以往就覺得賈母王夫人等人對寶玉過於溺愛,使得寶玉總孩子似的長不大,如今瞧著,王夫人更是想操控寶玉,不論是娶媳的大事,亦或是平日裡出門交際的小事,王夫人總要知道。到如今,還要將寶玉騙回來。儘管有一片慈母之心,可現在的寶玉最不需要的便是「慈母」。

  因此惜春故作疑惑,又是為難:「二太太這話我就不懂了,我哪有那樣的能耐?向來都是朝廷下發榜文,咱們自家只能花錢尋人罷了。我倒覺得二太太不需過於擔心,前兩天二哥哥不是來過信?既然他一切都好,又說明年三四月便歸家,咱們等著便是。二哥哥在外歷練一番,許到時候二太太都要驚歎的不敢認呢。」

  王夫人見她不接話,心裡又惱又急,哪裡理會這些好聽話,正打算要走,就見周瑞家的來報,說是宮裡來人。

  「不過是要銀子罷了,每年到了這時候都要來,值得你這樣?」王夫人見周瑞家的臉色發白,不免覺得奇怪。

  「太、太太……」周瑞家的忍了忍,終究是沒忍住,一下子哭起來:「太太,剛剛那小太監說,昨兒夜裡,咱們家大小姐沒了。」

  王夫人一呆:「什麼?」

  「方才那小太監說,昨夜裡大小姐犯了舊疾,太醫尚未趕到就……」

  王夫人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此時大房也得了消息,個個天塌了似的。今兒是臘月十九,今年朝廷封印在臘月二十一,因此賈璉還在鴻臚寺當值,王熙鳳沒人商議,只得來找邢夫人,向賈赦問個主意。

  隔著一道簾子,賈赦問王熙鳳:「那太監到底怎麼說的?方才以為是要來銀子的,只說不在,這會子倒不好見他。」

  王熙鳳也顧不得笑大老爺,忙將打聽的事情說了。「才開始小太監只說娘娘昨夜裡犯了舊疾,人就沒了。雖說娘娘這一年身子總不大好,但媳婦只覺得事情不大對,便是真的薨了,咱們娘娘可是賢德妃呢,宮中能沒一點動靜?更何況僅僅打發個小太監來傳話。媳婦心裡不踏實,使了銀子,那小太監才悄悄說了實話。小太監不知太多內情,只知道咱們家娘娘是按著貴人的禮下葬,就在昨夜裡已用一口棺材裝了,連夜送出了宮。」

  邢夫人手一抖,茶碗啪的摔碎的地上:「這、這到底……」

  哪怕邢夫人再沒見識,也知道如此倉促簡陋,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只怕是禍事也未可知。

  賈赦也這般想,趕緊說道:「去去,趕緊打發人去鴻臚寺找璉兒,讓他去打聽打聽。記著,悄悄找人問,萬一問不出就罷了,別惹了上頭的忌諱。」

  賈赦深恐賈元春在宮中惹了什麼**,更怕元春的死不是自己死,而是被皇家賜死。越想越怕,又想到前不久才抄的幾家,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王熙鳳同樣怕的很,摸了摸將近七個月的肚子,命平兒吩咐外頭備車,與賈赦邢夫人道:「我去趟純親王府。」

  「對,去問問純親王妃,只要知道咱家有沒有罪名,二房的事兒不必管。」賈赦囑咐道。

  結果王熙鳳尚未出門,只見個小丫頭跑了來,大喊著:「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知道了,一下子昏過去了。」

  賈赦從屋子沖出來問道:「老太太怎麼知道了?不是讓瞞著麼?」

  小丫頭道:「是瞞著的,可、可二太太突然跑了進去,一下子就全說了,說了娘娘的事,又說了史家的事,老太太就……」

  「老二家的,這是要逼死老太太啊!」

  王熙鳳這時候也顧不得出門打探消息,趕緊都往上房趕。大房來的時候只見鴛鴦趴在那兒哭,李紈領著探春、惜春、寶釵寶琴姊妹幾個也在哭,唯有王夫人宛若泥塑的呆坐在那裡。見大老爺進來,李紈忙與姊妹們避開了。

  賈赦進來見賈母躺在那裡沒了反應,心裡也急,連聲問鴛鴦:「老太太如何了?打發人去請太醫沒有?」

  「已去請了王太醫了。」鴛鴦擦著眼淚回話,偶爾瞥向王夫人的目光帶著一絲怨恨。

  賈赦扭頭沖著王夫人罵道:「老二家的,你到底存的什麼心?你是故意要氣死老太太麼?如此不孝,我就該讓老二休了你!」

  要說賈赦是真急,對賈母的孝心是有,但更多的卻是考慮到若賈母真沒了,賈璉作為承重孫要守孝啊。眼看著賈璉這幾年做官越來越有模樣,賈赦也體會到以一點兒為人父的驕傲,更何況大孫子有個做官的父親才有依仗,亦是大房的複起的重要一步,如何能毀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似乎被罵醒了,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我的元春啊,我可憐的女兒啊……我的女兒為賈家進了宮,吃了苦,受盡了折磨,到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卻沒人問一句。我的寶玉還不知道在哪裡,我的珠兒啊,我的寶玉……」

  王夫人已是謎怔,嘴裡胡亂的哭喊著兒女,卻引得碧紗櫥內的李紈聽到亡夫的名字,一時也傷感的跟著哭起來。

  賈母本就上了年紀,這兩年常添病症,此回又是受了刺激,大驚大怒大悲大急,幾下子一攻擊,人都昏的沒了意識。王太醫來了,搖搖頭,又換了一個太醫,仍是搖頭,賈赦親自去求了林如海,又用林如海的名帖兒請了兩位好太醫,診斷的結果仍是不樂觀。每天苦藥汁子灌著,卻是聽天由命的意思。

  賈政回來後得知此事,竟是惱的將王夫人打了一巴掌,罵道:「無知的蠢婦!兒女之事盡有天命,豈可因此帶累了母親,若是老太太有個不好,我定將你休回王家!」

  王夫人緩了兩天,亦知當初莽撞,面對暴怒的賈政不敢分辨,挨了打,做出十分懺悔的模樣,自請去佛堂念經為老太太祈福。

  若說那天王夫人的行為,著實只是一時湊巧,一時氣憤,一時情急。本就因著寶玉憂心,日夜不曾好吃安睡,又得只女兒身死,死的不明不白,兼之前些日子京中動盪,不知多少大家子被抄。偏這些都瞞著老太太,老太太只管每日裡吃喝,和孫女兒玩耍,只偶爾問兩句寶玉有沒有來信。寶玉的事兒瞞不了賈母,賈政怕嚇著賈母,只說寶玉由人護送著去了金陵祖籍,為祖宗掃墓。賈母因此罵了他一通,又看了寶玉來的信,也只得罷了,又不乏欣慰的說寶玉都長大了,信裡樣樣關問,令賈母十分暖心。

  那天王夫人昏迷醒來,本是去上房想請老太太討個主意,獲取哪個老世家打探點娘娘薨逝的內情。可鴛鴦那小賤人卻說什麼「大老爺說了,不能刺激老太太」,簡直見著上房裡歡聲笑語,一時怒上心頭,打了鴛鴦,進去對著賈母就將連日裡發生的事一股腦兒都說了。

  王夫人跪在小佛堂裡,表面一派慈和虔誠,心裡卻是不斷咒駡著老太太去死。

  對於賈政說要休她的話,王夫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嫁進賈家二三十年,生了二子一女,給公公服過喪守過孝,賈政豈能說休就休?再者說,她是王家女兒,他哥哥王子騰身居高位,賈家卻已沒落,哼,賈政要休她,敢麼?

  賈母一直不醒,這事兒到底傳到黛玉耳朵裡,黛玉免不了憂心。後來黛玉想起林青筠曾與她說起的那位九華山神醫樊術,她自己不便出門,只好讓紫鵑去問。

  林青筠卻是說:「那樊術早離了京,現在也不知在哪裡,況且此人脾氣古怪,便是尋到了人,他也不一定肯來看診呢。妹妹近來可好?」

  紫鵑歎氣道:「我們大奶奶的脾氣王妃還不知道,最是心細,又容易傷感。自從懷孕以後,脾氣也古怪著呢,時常折騰大爺,大爺倒是慣著她,也不惱。這幾天大奶奶為著賈家老太太的事兒吃的不好,睡的也不踏實,大爺為此也尋了個好太醫送到賈家去了,只是太醫說的都一樣。」

  林青筠心頭一動:「老太太最不放心的就是寶玉,若是能尋著寶玉回來,喊兩聲老太太,老太太許是就醒了。」

  紫鵑無奈道:「寶二爺也是任性,竟是一個人跑到外頭,也不知在哪裡,竟是過年也不回來。便是這會子要找,又到哪裡找去?」

  「你只管回去讓妹妹別憂心,老太太不會有事的。」林青筠嘴裡沒說,但想著惜春定是打發人告知了寶玉,得了消息,寶玉定是要趕回來的。

  過年的前一天,賈寶玉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瞧著眼前的人,賈赦賈政王夫人王熙鳳等人幾乎都不敢認。

  賈寶玉此次出門,算來前前後後將近半年,圓潤的臉瘦了點兒,但整個人長高了不少,瞧著俊俏挺拔,有了十六歲少年的英姿勃發。此回出門,賈寶玉經歷了很多,自然也成長了許多,一些公子哥兒的習性雖難改,卻明白一個人該肩負的責任,那是不能逃避的。

  「太太,寶玉回來了。」賈寶玉跪在王夫人面前磕了頭。

  王夫人看著他,眼淚嘩嘩的往下掉,摟著他又是拍又是罵:「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竟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是想要了我的命嗎。」

  賈政見寶玉這個模樣,也覺欣慰,在旁提醒道:「行了,快讓寶玉去看看老太太。」

  賈寶玉來到賈母床前,看到老太太這個樣子心裡自是難受,貼在其耳邊哽咽喚道:「老太太,我是寶玉,我回來了,老太太睜眼看看,孫兒回來了。」

  賈母人雖昏著,卻並非沒有意識,聽到寶玉的聲音眼角滴下淚來。

  果然賈母一心掛著寶玉,賈寶玉回來沒幾天,賈母終於醒了。

  正月初九,純親王府小世子滿月,又是在年節裡,王府自是大擺筵席,熱鬧非常。

  林青筠也總算坐完了月子,好好兒泡了澡,洗了頭,因著天氣太冷,未免吹了冷風,並沒往外頭去。坐月子這一個月,她沒禁著飲食,一是因著要給孩子餵奶,二來若這個月不好好兒進補,總會對身體有所虧損,不知什麼時候就鬧出來,得不償失。好生養了一個月,如今的林青筠瞧著自是珠圓玉潤,又添了慈母光輝,倒減了幾分從前的清冷感。

  這一日宮裡來了聖旨,乃是正式賜封世子的文書冊印等物。皇帝與各衙門于臘月二十一封印,所以這旨意是早就備好的,只等今日宣佈。

  如此來,少不得惹人嫉妒眼紅。

  別家郡王府的世子們都是在三到五歲冊封,乃是擔心孩子太小站不住,異姓王家的世子冊封的更晚,很多都是成親前上正式冊封。對此,徒晏與林青筠已達成一致,徒晏的身份於爵位註定招人側目,不管小世子身上榮寵多少都一樣,所以不需要草木皆兵,以不變應萬變即可。

  當天晚上,初陽的小床被挪到了早先備好的東廂頭一間,徒晏重新住了回來。只是到了半夜裡,林青筠總是起身,老覺得聽到初陽的哭聲,怎麼都睡不踏實。

  徒晏自小是在皇家長大,皇家規矩多,親情薄,皇子皇女們都是遵著規矩養大,便是大家子也是跟著乳母多些,所以習慣了這樣的事。見她如此魂不守舍,既好笑又感慨,到底也是第一個孩子,徒晏自己也疼的很,到了第二天就重新將初陽的小床挪至外間兒,乳母丫頭在外邊照看。

  離得近了,林青筠果然覺得好多了。

  徒晏歎道:「等他大了,你可不能這樣溺愛,像賈家寶玉似的,有的頭疼。」

  林青筠瞪他一眼:「我兒子怎麼會像賈寶玉?」接著又笑:「他肯定像純親王。」

  徒晏聽得也笑:「兒子自然像我。」


第75章

  雖說林青筠初九就出了月子,但天氣著實冷,徒晏沒讓她出門應酬。林青筠也不樂意大天冷出門吃席,況家裡有個小的,始終掛心。一直到了正月十五,太陽暖融融的照了一天,趁著和暖,二人帶上初陽進宮請安。

  皇后一直念叨著小世子,雖沒能親見,卻是兩三天便打發人來問,賞賜的各樣金玉之物不知多少,林青筠都用小箱子專門收著,等初陽大些再玩。

  今兒知道他們要來,皇后早早便等著,連皇上也過來了。

  未免被人擾了,皇后還特地囑咐過,若有人來請安都擋了。

  「純親王與王妃、世子到了。」

  看著連袂而來的一家三口,皇后笑眯了眼,在林青筠行禮後親自扶起來,上下看了看,見她確實如紋心說的,養的極好,頓覺十分滿意。皇后還想多抱兩個孫兒呢,別說徒晏現今不樂意納側妃,便是真有側妃侍妾,到底不如王妃生的嫡子好。

  紋心已從奶娘手中包裹小世子,小心的交給了皇后。

  皇后自己養過兒女,自然知道如何抱著小孩子才妥當,動作一點兒沒生疏。看著臂彎裡的合眼安睡的小皇孫,臉上一直笑:「哎喲喲,瞧瞧睡的多香,這小臉兒圓嘟嘟的,真像個小白麵包子。」

  皇上在旁邊側著身子看,一時間眼中慈和溫柔,像個普通的祖父。說來也巧,初陽突然哼唧兩聲睜開了眼,卻沒鬧著哭,只吧唧著嘴看著眼前穿著一身金黃龍袍的人。皇上看著喜歡,甚至想動手抱一抱,卻見初陽突然哭起來。

  林青筠忙道:「母后,把初陽給奶娘吧,大概是尿了。」

  皇后也知小孩子平時一哭,不是尿了拉了,就是餓了,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睡覺。將初陽遞過去,皇后還覺得戀戀不捨,但到底為著孩子好,不忘囑咐她:「這會兒日頭還好,落日前就將初陽抱回去,省得冷氣下來凍著。」

  皇帝見小孫子被抱走了,一時興頭大減,便領著徒晏去了禦書房。

  待那二人走了,皇后與林青筠說道:「親眼瞧見初陽生的這樣的健壯,我這心裡頭總算放了心。初陽的模樣真是像極了他父親,當初皇上得了嫡子,不知愛的什麼似的,有回還偷偷抱了抱,以為別人不知道呢。」接著又語重心長:「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佑安因著自小身體不好,想法也與旁人不同,先是怎麼都不肯娶親,後來定下你,又怎麼都不願納側。一個皇子親王,只守著一個王妃,說出去不是惹人笑話。若說我不想他立側納妾,那是謊話,千百年都這麼過來的,女人都希望自家丈夫只有自己一個,做婆婆的都希望兒子身邊多幾個人,除了那些可笑的為著面子好看的,其他的歸根到底都是為著子嗣罷了。」

  林青筠聽著皇后這番話,心裡頭不免沉了沉。

  這時卻聽皇后又道:「早先我也埋怨過你,可後來想想,與你何干呢?若沒你,佑安還不知如何呢。問題只在佑安自己身上,他只要一個人,我與皇上便是強塞幾個天仙過去,只怕他一眼也不會瞧,又何必呢。你是個聰敏人,早先皇上只是關心他的身體,現在卻十分關心純親王府內宅,關心佑安立不立側妃,是否納妾,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林青筠雖未抬頭與皇后對視,聲音卻平穩清淡,似未受到那番話的絲毫影響:「不論皇上何等心意,王爺先是臣子,再是兒子,皇上給了什麼,王爺受著什麼。王爺心中自有準繩,他早在當年開府後就定下了這一生的追求,並非我給他的,是他自己找到的。」

  皇后自然清楚這番話的意思,一邊覺得失落,一邊又覺得果然沒看錯人。這樣的王妃跟著佑安,也算是好事。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別亂想,我可沒有逼著你去做賢慧人的意思。本宮啊,別的也不願多管,只要你多給本宮生兩個小孫兒,隨你和王爺天南海北到哪兒逛去,本宮才懶得管。只要你們有那個本事,隨你們去折騰吧。」

  林青筠先是心頭一松,接著又笑:「王爺倒是想呢,只如今卻哪裡走得了。」

  皇后含笑,別有深意道:「不急,鬧騰了這麼些事情,總得消停兩年,最遲五年內必有結果。」

  在宮中用了午膳,初陽醒來玩了一會兒,林青筠便帶著初陽回去了,只留徒晏參加晚上的燈節。今晚王府裡也是彩燈高掛,照的到處通明,晚飯後林青筠只在紫藤蘿裡走了走,便回到屋內看書。

  白鷺端來普洱茶,她喝了兩口,看著白鷺笑道:「我已經問了,那個方山在外面的大街上開了家布莊,踏踏實實的做起了生意,倒很是勤快。人只要勤快踏實,不愁賺不到錢,你跟著他不錯。他昨天托了張保來求我將你許給他,我應了,明兒你就出去,你哥嫂應該也準備好了嫁妝,你只管等著出嫁就是了。」

  白鷺羞紅了臉,卻沒推辭,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林青筠本想攔著的,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

  林青筠心裡也捨不得白鷺離開,但各人有各人的日子,不止是白鷺,相思、百靈、畫眉她們將來有一天都要出去,唯有李嬤嬤能伴著她一輩子了。白鷺都跟了她整整七年了,她到了這個紅樓世界也有七年了,如今她有了徒晏,有了初陽,有了紮根落實的地方,這些跟她一場的丫頭們,自然也希望她們都得個好結果。

  她沒讓白鷺再伺候,最後一晚,又是燈節,便讓她和姊妹們去熱鬧一晚。

  紅綾與綠羅替了相思百靈幾個,紅綾綠羅都說好了人,紅綾已定好在今年六月出去,皇后與徒晏都給有恩典。紅綾是沒家人的,徒晏賞了一處宅子,到時候紅綾便從那邊宅子裡出嫁。綠羅自小入宮做宮女,家鄉父母都不記得了,也不願離開王府,前頭二管事的小兒子來求,林青筠打聽了,又問過綠羅,這才應了這門親事。

  至於底下的相思幾個,近兩年是不會往外聘的,立春立夏四個也提拔起來,將來少不得接班。

  「外頭那麼熱鬧,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看書?」徒晏的聲音猛地響起,嚇了林青筠一跳。

  往外瞧了瞧,也摸不准什麼時辰:「這麼快就回來了?什麼時候了?」

  「宮裡的燈節每年都一樣,倒不如早些回來和你一起過。」徒晏接了熱茶,問了初陽今天鬧沒鬧,又笑著說:「方才進來時已經瞧過了,睡的香呢。」說完放下茶碗,將她手中的書取走,牽了她的手步出房門:「咱們看燈去。」

  「在宮裡還沒看夠?這是去哪兒?」見他走向側門的方向,不免疑惑。

  「咱們去外頭街上看燈,還能故地重遊。今晚不坐車,走著去。」徒晏只從紅綾手裡接了大紅織金的斗篷給她裹了,把兜帽戴了起來。

  純親王府所處的地段極好,不僅離皇宮近,距離熱鬧大街也不遠,只是離教堂遠些。雖沒坐車,但現在徒晏身體強健,二人從街上一路逛過去,直進了教堂裡才覺惹出了汗。

  安德森神父見了兩人很高興,知道二人很能接受新事物,便說:「勞倫斯男爵的商船前些日子靠岸,帶了新鮮的咖啡豆,二位願意嘗嘗咖啡麼?」

  「當然。」林青筠搶先一步點頭,果然見徒晏眉頭微皺。

  徒晏以往遊歷時與洋人喝過紅茶咖啡,據說當時的第一口就險些吐出來,只是多年的教養身份擺在那兒,到底硬著頭皮咽了下去,還愣是沒讓主人看出不妥。按照徒晏的說法,洋人的咖啡是股子怪味兒,又苦的很,實在沒嘗出有什麼好喝,自那以後徒晏便對這種東西敬而遠之。

  林青筠也不愛喝咖啡,只是在咖啡的香味裡,她有種回到「家鄉」的錯覺。

  安德森神父與二人坐在校圖書館的長桌旁,品著咖啡,聽神父講些歐洲新聞。開始是林青筠聊的多些,都是繪畫人文方面,後來徒晏說的多些,關注的則是歐洲的革命政治等事。

  離別時,安德森神父贈送了他們一本新的數學幾何,又說道:「再過幾個月教廷將會派新的神父來接替我的工作,我要回國了。」

  安德森神父是英國人,此次回去將要調任倫敦某教堂任職。

  徒晏笑道:「預先祝神父一帆風順,或許我們不久後會再見。」

  安德森神父笑道:「我很期待能再次見面。」

  正月十八,薛姨媽家請年酒,王夫人帶些寶玉探春過來吃酒,原本要拉著寶玉同席,偏生寶玉說自己大了,不好和姐妹們混在一起,跟著薛蟠出去了。這在探春看來是好事,偏生不論是王夫人、薛姨媽亦或是寶釵,臉色都不大好看。

  王夫人覺得寶玉出門一趟就似變了個人,雖說懂得讀書上進了,但待人卻沒以往熱情了,總覺得寶玉對賈母比對她這個母親好。為此,王夫人使勁兒將寶玉往身邊攏,結果適得其反,寶玉反似躲著她一樣。薛姨媽見以往寶玉來了都是親熱的叫姨媽姐姐,一桌坐著說笑吃酒,多親密,如今卻躲出去了,便以為他瞧不上自家母女,有心疏遠,自然心情不好。至於寶釵,她既高興寶玉知道上進,但大節下這樣疏遠守禮,也無以往表兄妹間親近之意,難免有些失落。

  但寶釵到底穩重平和慣了,轉瞬便收拾好心情,嘴裡說著:「寶玉果然大不一樣了。我也常聽人說,現在寶玉每日裡讀書用功,小時候的營生都不做了,也不在姊妹丫頭們身上用功夫,可見是真的懂事了,姨媽也該放心了。」

  王夫人看著她,慈愛的笑著說:「寶玉身邊沒個妥帖人照料,再懂事也管不得房裡大小事,哪時他成了親我才是真的放心了。」

  寶釵臉一紅,低頭不言語了。

  恰在這時有下人來報:「王家太太到了。」

  聞得這話,王夫人與薛姨媽都起身去迎。來人乃是二人的兄長王子騰之夫人陶氏,王子騰外任時家眷在京,前些時候王子騰來信,說朝廷發了調令,要其進京接任內閣大學士一職,於近期便抵達京城。

  姑嫂相見,引入席中,剛說的熱絡,忽見一王家丫鬟臉色慘白的跑進來,聲音哆嗦的不成樣子:「太太、太太不好了,剛才老爺身邊的常安回來送信兒,說、說咱們家老爺昨夜在十裡屯發了急症,醫藥無效、去了……」

  陶氏謔的起身,好半晌沒反應,再看時已是兩眼發直,丫鬟們嚇得趕緊又喚又掐,好容易喚醒過來,顧不得別的就趕緊往家趕。王夫人與薛姨媽也趕緊跟了上去,徒留薛寶釵與探春心慌亂跳,余者諸人也再沒心思吃酒。

  當天,王夫人與薛姨媽兩個是從王家一路哭著回來的。

  王夫人一到家就倒下來,先是喪女,又是喪兄,接連大小事,王夫人一下病的很重。賈寶玉急壞了,親自去打聽哪兒的大夫好,親自請來給王夫人診治,又日夜在旁侍奉湯藥,半個來月王夫人才漸漸好轉。

  王熙鳳身子重,賈赦賈璉都叫瞞著她,不許她知道。但王熙鳳是什麼人,賈家裡頭的事,只要她想知道總能知道,所以她第一時間發現了賈璉和平兒神色不對,都以為二人背著自己做了什麼私密事,又以為平兒沒喝避子湯懷上了,當那天從賈母房裡回來,無意碰到傻大姐兒,傻大姐兒說漏了嘴,王熙鳳這才知道叔父王子騰的喪事都辦完了。

  王子騰不僅是王家的支柱,是王夫人王熙鳳在賈家的依仗,更是四大家族最位高權重者。王子騰一死,不僅王家失勢,便是賈家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叔父王子騰亡故,王熙鳳當然傷心,更多的還是怕。當看到葵哥兒巧姐兒,又看到即將生產的肚子,一顆心才漸漸落實。幸而她如今有兒有女,否則一旦叔父不在了,她又聽姑媽的話做了那些陰私,賈璉指不定怎麼翻臉呢。自此後,王熙鳳少不得收斂點兒聲氣兒,見王夫人一下子似老了好幾歲,也唯有一聲歎。

  二月初五,迎春生了個兒子,賈家正為王子騰的事震驚憂慮,況王熙鳳身子重出不得門,家裡竟半個人沒去,只送了禮完事。到底王熙鳳想著迎春不容易,現在終於生了兒子熬出了頭,娘家再不給做臉,往後在夫家不知怎麼被笑話。因此親自備了東西,好話說了一通,請著邢夫人去了一趟。

  邢夫人去的時候不樂意,回來時卻笑容滿面,連聲說著迎春的兒子如何如何,末了又道:「到底比我們葵哥兒差些兒。」

  王熙鳳見邢夫人是真心疼愛葵哥兒,因著葵哥兒在,倒不似以往那般時常給自己刁難,便也願意將葵哥兒常送到邢夫人跟前。再者說,她現今在身子實在顧不得葵哥兒,平兒要照顧她,又要料理一屋子大小事,倒是巧姐兒懂事了,常幫襯著。

  說來賈璉雖疼兒子,沒兒子以前不見得待巧姐兒多喜歡,可有了兒子,反常誇巧姐兒懂事孝順。為著巧姐兒,賈璉專門請了個秀才給巧姐兒講書,巧姐兒也聰敏,去年就能跟著探春幾個作詩了。

  王熙鳳也常和平兒笑言:「這可是純親王妃常說的:女兒要嬌養。咱們二爺現今這麼疼閨女,以後巧姐兒出嫁,二爺不得哭一場。」

  平兒也笑道:「二爺這才到哪兒,奶奶瞧瞧林姑娘。當年林大人為林姑娘請了舉人老爺做老師,自小千嬌百寵,出嫁時更是十裡紅妝,便是公主出嫁都沒林姑娘風光,又選個了三元及第的狀元公做夫婿,家裡頭還有規矩不納妾,真是全天下再也找不出一人有這樣好的福氣。」

  王熙鳳聽了不由得也感慨道:「以往只瞧著林妹妹嬌弱,誰知卻是慢慢兒就養好了,這才出嫁不到一年就有喜,還懷了雙胎。林妹妹這輩子可真是有福氣,但願咱們巧姐兒能她一半兒的福氣就夠了。」

  平兒笑說道:「若在以前奶奶擔心還罷了,如今二爺都這樣出息了,奶奶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大姑娘往後也是國公府裡出來的姑娘,父親指不定能做三品大員,家中又有兄弟依仗,想尋門子好親事還不容易。」

  「就你會說話,咱們二爺做三品大官兒?」王熙鳳一個勁兒的笑,只是這笑聲裡說不出有多少是取笑,多少是期盼。

  三月裡,王熙鳳生了個女兒,未免有些失望,但想到已有葵哥兒,倒也罷了。

  黛玉懷著雙胎,儘管每回太醫診脈都說母體健康,胎兒強壯,但看著黛玉那明顯比尋常孕婦大的肚子,旁人自然揪心。林青筠一直擔心黛玉早產,再三囑咐了紫鵑雪雁,但凡黛玉要生了定要來通知她,卻遲遲沒等到消息。一直到四月十五的傍晚,雪雁過來說黛玉發動了。

  林青筠正吃飯,聞言飯也顧不得吃就換衣裳要出門。

  徒晏忙止住她:「慌什麼,你先前生初陽花了多少工夫,莊大奶奶要生還早呢,不差這點子吃飯的時間。吃了再去。」

  「我一慌都忘了。」林青筠讓雪雁先回去,自己吃了飯,換過衣裳,跟徒晏說晚上不回來,這才坐車去了莊家。

  莊黎是長房長子,是莊家繼承人,他的院子在正房大院的東邊一所大跨院兒,離著莊家老太太的上房很近。林青筠在大門換了軟轎,徑直坐進二門,已有雪雁在這兒等著,領著她去了莊黎黛玉的東跨院。黛玉是莊家長媳,是宗婦,生的不僅是頭胎,更是雙胎,莊家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並尚未出嫁的莊詩香、莊詩雅都守在這裡,裡頭還有個面生的年輕媳婦,乃是二房莊秐年初剛娶的新妻,莊家二奶奶。

  「老身給純親王妃見禮了。」林青筠一來,莊老太太就領著一干女媳人等行禮。

  林青筠忙上前一把扶住:「老太太快免了。論來也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見外。老太太上了年紀,天這樣晚了怎好守在這兒,妹妹也必然不希望累著老太太的。」

  莊老太太笑道:「我雖年紀大了,但精神還好,況且長孫媳婦的頭胎非比尋常,我在這兒坐著,免得她們慌張。倒是勞動得王妃辛苦跑一趟了。」

  「這是我妹妹,再辛苦都跑得,況且也不費事。」林青筠聽著屋內沒動靜,猜著估摸離生的時辰還早,到底生雙胎更辛苦,也更兇險,不知黛玉能不能扛得住。掃了一圈兒不見莊黎,難道這時候還避諱著男女之防退到外頭去了?

  莊老太太人老成精,只看她一個眼神便猜到了,主動說道:「今兒不止王妃來了,林親家也來了,明景與他父親都在外招待著。」

  林青筠了然,聽不見黛玉的聲音到底不大放心,便說道:「我去瞧瞧妹妹。」

  莊老太太想著她們情深,今兒來就是要伴著黛玉生產,況林青筠剛生過世子,比不得未出閣的姑娘們要避諱,便沒攔著。

  林青筠進了屋,一眼就見黛玉正坐在床邊一張矮床上慢慢兒吃著東西。一看那床所占之處就明白是新支的,定然是黛玉愛乾淨,不願在原本睡的床上的生產,特意囑咐人另支了床。不過這也不僅僅是黛玉愛乾淨的問題,黛玉睡的是陪嫁來的床,不同於北方的架子床,而是南方的千工拔步床。黛玉的這張千工拔步床當初不知惹來多少羡慕驚歎,楠木製作,一共四進,層層深入,雕琢精美繁複,上百工匠耗時六七年才完成。眼下黛玉要生產,屋內進出人多,還有各樣的東西,在床裡面到底空間有限,不大方便,黛玉也不願好好兒的床弄髒了,這才挪到外間兒。

  「姐姐來了。」黛玉一見她來立刻放下碗匙,眼看著就要起身迎上來。

  「慢著點兒。」林青筠緊上兩步趕上前扶住她,看出她心裡害怕,也沒說那些好聽話,只說道:「你別怕,我在這兒呢,你肯定會平平安安。」

  黛玉摸著肚子,笑容溫柔堅定:「姐姐,我要孩子好好兒的,若是真有個萬一,一定要保孩子。」

  「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姐姐不是不信這個,怎麼如今也認真起來了。」黛玉反笑著安撫她:「姐姐別生氣,我不過隨口說說,有姐姐陪我,我心裡踏實的很呢。」

  林青筠看著黛玉氣色精神都不錯,每回太醫診脈結果也好,實則不需要過於擔心。她之所以如臨大敵,除了是雙胎,還源自于黛玉原先嬌弱的體質,哪怕如今已是強健了,但在生產的時候若力氣不足也很致命,亦或者有個什麼突發狀況……

  說來黛玉這樣的情況已是很好了,自來雙胎平穩生產的少,很多都是早產,或突然生產,總弄的人手忙腳亂,且母體或者胎兒總有意外。黛玉能順產,有陣痛準備過程,已是很好了。

  自我不斷的安慰,林青筠陪著黛玉慢慢兒活動,說說話,不知不覺就熬到了下半夜,黛玉終於有了要生的跡象。

  穩婆趕上來接手,林青筠只在一邊攥著黛玉的手。

  黛玉明明很怕,但努力克制了,聽著穩婆的指示吸納吐氣、用力。黛玉的胎位很正,不需要倒位元,穩婆經驗豐富,雙胎也接生過,孕婦狀況又好,一點兒沒壓力。第一個耗時長,所有人都有準備,一直熬了三個時辰,終於聽到了嬰兒啼哭。

  穩婆手腳麻利的剪臍帶,將孩子一裹就遞給守在一邊的另一位穩婆,嘴裡向黛玉說道:「大奶奶,是個哥兒,個頭不小呢,壯實的很。大奶奶再堅持一會兒,若是覺得沒力了,噙點兒參片,鼓鼓勁兒另一個也就生下來了。」

  黛玉全身大汗淋漓,臉色發白,已覺得沒了力氣,可聽著孩子的哭聲,咬咬牙,點頭。

  林青筠見黛玉的情況並不危險,便從周嬤嬤手中接過孩子,比初陽出生時輕多了,才四斤七兩,但瞧著小胳膊小腿兒十分有勁兒。這時突然聽到穩婆大喊:「大奶奶昏過去了!」

  林青筠心頭一跳,趕緊將孩子交給周嬤嬤,跑到床邊看黛玉,果然因力盡皮乏昏過去了。這時候非常危險,若是不能及時醒過來,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會憋死,甚至危及黛玉的命。

  「剛剛不是好好兒的?怎麼突然昏了?參片呢?」林青筠著急之下聲音冷厲,兼之她的身份擺在這兒,屋子裡的丫鬟們本就因黛玉突然昏迷而驚恐,這下子更是害怕,全都跪在了地上,有的甚至哭起來。

  到底是穩婆經歷的多,緩了緩神,忙道:「王妃別急,現在要緊的是將大奶奶喚醒。參片是不中用了,方才都含在嘴裡呢,趕緊摳出來,當心堵著嗓子。」穩婆說話時林青筠已將黛玉的嘴掰開,取出了口中的參片,又聽穩婆道:「立刻熬參湯來,想法子給大奶奶灌進去,再掐人中,定要將人弄醒。得快!」

  「把眼淚都收了!」林青筠低喝一聲,親自吩咐了紫鵑:「你做事妥帖,你去熬參湯,趕緊!」

  「參湯預備著呢。」紫鵑說話間人就跑出去了,少時便端著參湯回來。

  「給我。」林青筠結果參湯,佯作伸手蓋在碗上試溫度,將早就準備好以防萬一的金蓮子粉末撒了下去,湯匙攪動兩下,由紫鵑將黛玉扶起來,一點一點把參湯灌了下去。這參年份很足,所以盛的只小半碗,大約黛玉還有點兒意識,一口沒灑的都吃下去了。

  眾人都在焦心的等著,終於黛玉眼睛動了,再度睜開。

  「姐姐,我方才夢見神仙了。」黛玉張口就說了這麼一句。

  林青筠先是一怔,接著就道:「好妹妹,快使力,孩子還在肚子裡呢。」

  黛玉回神,在穩婆指揮下,又廢了小半時辰終於將第二個生了下來。孩子一落地她就問:「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雪雁笑著回道:「大奶奶,是位小公子!」

  黛玉聞言一笑,見林青筠尚有疑惑,便在她耳邊低聲說:「明景許諾我,若兩個都是男孩兒,次子便過繼給林家為嗣,只是小時候仍由我們養,往後就由爹爹教導。爹爹肯定很高興。」

  「大老爺和老太太知道?」林青筠著實驚訝,想不到莊黎竟能同意。

  黛玉微微點頭:「他先與大老爺說了,大老爺考慮後與老太太提的,雖不知他們為何會願意,但是我真高興。爹爹沒白養我,往後爹爹也不必再內疚林家絕後,母親也能安眠。」

  無嗣絕後,這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難以承受的,現代人還巴著生兒子傳宗接代,更別提古人了。黛玉對此已不能免俗,特別是自小看著母親因無子而受的苦,外人提及林家時那微妙的神色,這都令她心裡壓力很大。甚至黛玉都擔心過,若她身子不好,若和母親一樣生不了兒子,怎麼辦?

  「好好兒睡一覺吧。」林青筠越發心疼她。

  黛玉卻捉著她的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說道:「我方才做了夢,夢裡的神仙長得很像姐姐,我追著她,跑著跑著就醒了。」

  林青筠聽得笑了:「妹妹把我想的太好了。」

  「姐姐本來就好。」黛玉到底累了,說著話,眼睛就合上了。

  林青筠輕籲口氣,起身離開床邊,擺手令丫頭們上前收拾。收拾完,將黛玉小心的挪到正床上,一對兒安睡的兄弟倆放在她的身邊。看著兩個小傢伙兒,她也想初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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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王家的喪事剛完,府裡內外一片縞素,突然一天來了好多官兵將王家上上下下圍成一隻鐵桶。王家大門前的小廝們見狀都嚇癱了,特別是見到那頂轎子裡走下來的人,臉色更是一片灰白——忠順王爺!

  以往忠順王爺在外的名聲不好,大多是因其豢養小戲子,又常仗著王爺身份做些風流浪蕩事,但在這一年忠順王爺的名號更是響亮。先前南安王府抄家、史家抄家,領頭兒辦差的官員都是忠順王爺,這些都是公侯府邸,也唯有忠順王爺的身份與性子鎮的住場面,因此如今「忠順王爺」四個字就是抄家的代名詞。

  忠順王爺瞧見王家下人們如喪考妣的臉,表面嚴肅冷厲,眼睛裡卻閃爍著幸災樂禍。愛養小戲子的忠順王,很喜歡看戲,不單指戲臺子上的戲,更愛的是真人出演的大小戲,那才有意思。

  當忠順王進了王家,王家的男丁已在正堂跪著候旨。

  後宅裡,陶氏聽到前頭的動靜,暗自慶倖早一步將財務轉移,即使家裡被抄了,將來也好憑著資本複點子元氣。殊不知她打發心腹連夜送往賈家藏匿的幾口大箱子,根本沒能進賈家的大門,這會兒這幾個心腹皆由人看守,東西則是賈璉親自送了回來。

  忠順王爺掃了眼東西,瞥了賈璉一眼,似笑非笑:「璉二爺如此不顧念親戚情分,我記得王家與你們賈家可親密的很。」

  面對忠順王,賈璉唯有陪笑謙恭:「藏匿犯官財物亦是大罪,國法當前,下官身為朝廷命官,豈能枉顧法旨,暗徇私情。」

  當初和親,忠順王與賈璉同行了一路,知道這賈璉在鴻臚寺已歷練的十分圓滑,便不與他閑說,擺擺手道:「本王奉旨辦差,賈少卿無事就離開,東西本王收下了。」末了不知怎麼的就說了一句:「你這兒的還了,別家的卻是撇不清。」

  賈璉一時疑惑,想追問,忠順王爺已轉身走了。

  賈璉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對,一回府就去問王熙鳳。還沒見院子呢,就見幾個小丫頭湊在一處嘰嘰呱呱,見他過來都跑開了。及至進了院子,隔著門簾子就聽裡頭鳳姐與平兒說話。

  但聽王熙鳳說道:「二太太這是打算混賴了,咬定了兩房已分家,死活都不肯出銀子,偏大老爺心裡不服,也不肯將所有的欠款算在大房頭上,這會兒子正和二老爺鬧呢。我看是鬧不出什麼結果來。別看二老爺不理庶務,心裡什麼不清楚?以往沒分家時,二老爺書房的開銷大的很呢,又是清客相公、又是字畫筆墨,一個月少說得三四百兩,二老爺只是嘴一張,都由二太太直接走公賬。那時候大老爺都看在眼裡,心裡不平二房那麼花錢,所以才一會兒一個小老婆的收,照他的說法,他不花也是二房花了。現如今,國庫欠銀幾十萬兩,都要大房出的話,大老爺不是疼死?我看一會兒定是要鬧到老太太跟前去。」

  自王子騰不在了,不知怎麼大老爺就想起好幾家抄家的罪名兒裡有虧空一項,心裡頭很不踏實,就鬧著要還國庫欠銀。

  平兒道:「太醫不是說了,老太太經不得刺激,這事兒……」

  「有什麼法兒呢。」王熙鳳歎口氣:「我也不願驚動了老太太,可這事兒大的很,又是大老爺二老爺鬥法,我如何攔得了勸得下。但願老太太別太動了怒才好。」

  平兒又道:「倒是因著這個,險些忘了給林姑娘賀喜。」

  「我去一趟,你留下照看葵哥兒,再瞧著府裡,老太太若氣著了立刻就去找我。」又說:「給林妹妹的禮備的厚些。這回可是一舉得二子呢,難得母子三個都平平安安……」

  不及說完,賈璉已掀了簾子進來。

  屋內只王熙鳳與平兒兩個,賈璉便沒避諱,直接問道:「今兒我去退王家的東西,忠順王爺倒與我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咱們府裡是不是還收過誰家的東西?」

  王熙鳳忙道:「二爺這是懷疑我呢?我連娘家的東西都不敢收,怎會去收別家的東西?況且先前三年我與二爺都在外頭,府裡誰若收了東西定是悄悄的,我又哪裡會知道。」

  賈璉擺手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你幫我想想,誰能收了東西?」

  王熙鳳跟著賈璉也學了點兒律法,況如今連連出事,王熙鳳謹慎的很。此回王家事發,二嬸子打發人送東西來,卻不是給王夫人,而是希望王熙鳳幫忙收著。賈璉此前還與她講過犯官財物不能藏匿等話,娘家又失了勢,她便問了賈璉,賈璉急忙就親自把東西還回去了。她便是再有心幫襯娘家,可到底出嫁從夫,況她有兒有女,哪敢為娘家冒險。東西沒了便沒了,往後娘家過不下去,她接濟些就是了。

  她一直小心觀察著賈璉的態度,幸而賈璉雖剛硬了些,但待她倒還好,她心裡才松些。

  這會兒見賈璉問她,幾乎不用想就說:「若真是像我娘家這樣送東西來藏的,定不會送給老爺們,必是內宅女眷們收著。老太太現今不管事,府裡人來客至回話等事都由當家太太料理,咱們府裡早分了家,若真有東西送來,不是大太太收著便是二太太。」

  「我去跟老爺說。」

  「二爺,等等。」王熙鳳喚住他:「二爺,到底是誰家送的東西總要弄明白,否則什麼都說不出來,白吞了那些財物,誰肯輕易吐出來?」

  賈璉皺眉道:「能托給咱們家收著東西,必定是老世交,前不久史家才出事,許是史家的東西。」

  「倒不像。」王熙鳳想了想,搖頭:「如今史家兩位太太還住在那小宅院裡呢,平時也不上咱們的門,若真有東西在咱們家,豈能不來取?便是不取,也不該一點子動靜都沒有,否則將來時間長了就不怕生變?反正若是我,我是不放心的。」

  賈璉隨口道:「若不是史家,難不成是甄家?」

  話剛說完,夫妻兩個相互對視,都想到一處去了。

  「二爺,可能真是甄家。以往為著方便,咱們家放了一筆銀子在甄家,甄家也有銀子在咱們家,後來咱家的那筆銀子在娘娘省親時支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大老爺分家後也取回來了。甄家的銀子卻是沒動呢,整整十萬兩,是預留著給京中的兩位甄家姑娘們急用的。」

  這兩位甄家姑娘,一個是宮中的甄順嬪,一個是定郡王的原配嫡妻,原配逝後,續娶的又是甄家女兒,這筆銀子對方自然也有資格動用。當年甄家與賈家很親密,明面兒上雖瞧不出,可賈母暗中沒少幫著甄家姑娘,王熙鳳雖不知,但當年賈元春能封妃,其中甄順嬪也出了力。

  賈璉搖搖頭:「那筆銀子是早年就擱著的,但凡一些大家子都有這樣的習慣,並不在追究之列。忠順王指的不是這個。」

  「二爺糊塗了,我的意識是,既然甄家的銀子沒收走,甚至宮裡或者郡王府都沒來人支取銀子,那麼這筆銀子就還在老太太手裡,說明甄家一直將賈家作為後路。真要如此,甄家犯了事若要藏匿財物,自然送到咱們家,定要交給老太太,可這東西卻不一定到得了老太太手裡!」

  賈璉越聽越迷糊:「二奶奶,你說的明白些。」

  王熙鳳道:「咱們兩房分家是近幾年的事,以往咱們府裡都是二太太管家,出門應酬,來人客至都是二太太出門招待,甄家與咱們又是老親,對咱們的事必然知道的多,大太太的為人性情肯定也知道幾分。既知道這個,甄家來人要見老太太,能通過大太太的手?只怕箱子底兒都要刮乾淨。甄家若來了人,極有可能點名兒要見二太太,畢竟往常都是二太太與甄家人來往,甄家希望通過二太太將東西移交老太太。」

  還有一點王熙鳳沒提,乃因王夫人出自王家,娘家家世擺在這兒,當時的王子騰仍是位高權重,甄家自然更信任些。現今王家卻落敗了,倒不好再提舊日的情形。

  賈璉得了這話,立刻就去找賈赦。

  賈赦正為還國庫欠銀煩惱,見賈璉過來也沒好臉色,待聽了賈璉說的話,卻是眼前一亮,立刻就去找賈政。

  「大哥,我也願意為大哥分擔,但王氏說二房沒銀子,我也無可奈何。」賈政以為賈赦又是來催銀子的,愁眉長歎的先訴苦,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賈赦一揮手打斷他的話,冷哼道:「二老爺,我不是來說銀子的事兒,而是說說你媳婦王氏,我那好弟妹做的事兒。」

  賈政一聽這腔調就覺得不好:「大哥這話什麼意思?」

  「今天璉兒將王家送來的幾隻大箱子退還了回去,二弟你知道吧?璉兒夫妻這樣做是遵著國法,畢竟國法森嚴,藏匿犯官財物也是罪名兒。咱們家到底不似父親在的時候,近來又是多事之秋,自然該小心謹慎才是。可我聽說你媳婦偷偷收了甄家的東西,你敢說不知道?」

  「這、這從何說起?我並不曾聽說,王氏她、她……」賈政想想,王氏還真做得出來,頓時心頭火起,當即就跑去找王氏質問。

  王夫人並不在房裡,而是在賈母上房,正與賈母說著寶玉的親事。

  「老太太,寶玉已十七了,別家公子十七歲都做了父親,寶玉卻是親事都沒著落。近來京中事多,我卻一直擔心寶玉,只想早早見著寶玉成家。老太太疼了寶玉這麼些年,難道就不想寶玉早些說定親事,將來給老太太抱個曾孫麼?」

  「你還是想定下薛家?」賈母連番打擊下顯得十分蒼老,人也不如以往精神,每日裡說不了多少話就累了。

  「媳婦瞧著寶釵賢慧大度,很適合做寶玉媳婦。」王夫人道。

  賈母看了她一會兒,終是歎口氣:「隨你吧,你們是寶玉爹媽,自是你們做主。既是你選的媳婦,一應事情你們自己料理,我不管這事。」

  王夫人拈佛珠的手指一頓,胸口起伏了好幾下才將那口惡氣壓下。

  老太太先前再三說過,往後寶玉娶親的使費東西她來辦,現在卻改口的徹底,到底是不願寶釵做寶玉的媳婦。罷了,不過是份嫁妝罷了,她就寶玉一個兒子,又不是出不起,老太太的東西將來總是寶玉的。

  王夫人站起身剛想告退,賈政便一陣風似的進來,也不管什麼場合,也沒與賈母行禮,指著王夫人就質問:「王氏,我問你,甄家可送東西給你了?你是不是收了甄家的東西?」

  「老二!」賈母一聽是這等事,大喝一聲,命鴛鴦也下去,守著門。

  賈政卻是一臉憤慨的與賈母說道:「老太太,王氏這個無知的蠢婦,竟是收了甄家送來的幾隻箱子,若這事兒被禦史知道了,定要參咱們家藏匿犯官財物,兒子頭上這頂烏紗竟是別想要了。」

  說到底,賈政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官兒。

  王夫人自然不會白認罪名兒,回說道:「哪裡有老爺說的那般嚴重?我是收了甄家的東西,但咱們兩家世交,相互間送禮的時候多了,便是老太太還收著甄家的十萬銀子呢。」

  「王氏!你牽扯老太太作甚!」賈政喝道。

  王夫人卻覺得憋氣,嘴裡清清淡淡回道:「昨晚上老爺不是還在說這筆錢,大老爺不是想將這筆錢挪去還國庫的虧空?」

  「閉嘴!」

  「行了!」賈母制止兩人,頭疼的揉著鬢角,滿臉疲憊的歎氣:「你們以為府裡的事我不知道?老大這回的想法是好的,國庫的欠銀是得還。當初分家時沒算上這筆銀子,如今就由我做主,你們一房出十萬,餘下的十萬我來出!」

  「老太太……」王夫人哪裡捨得吐出十萬,張口就想訴苦。

  賈母冷厲的掃她一眼:「王氏,你當初嫁進來時的嫁妝單子我還留著呢。」

  王夫人先是一愣,接著臉憋的通紅,終究是沒再吭聲。如今她的嫁妝與嫁進來時自然不同,到底在賈家管家一二十年,攢下的東西銀錢不少,若老太太要對嫁妝單子……

  老太太做主拍板,賈赦又行動積極,硬是只用了半個月便將三十萬兩銀子給湊了出來,由賈赦賈璉父子兩個親自送去戶部。戶部尚書正是林如海,此事兒自然也要避嫌,這事兒全程由兩個侍郎領著底下人在辦理。

  賈赦見了銀子終於抬走,頭一回不是心疼,而是大松了口氣。他又問林如海:「妹夫,如今這國庫欠銀……」

  林如海知道他想問什麼,笑說道:「老大爺不必擔心,你並非頭一個來還銀的,自然也不是最後一個。聖上雖沒下明旨,但近來京中動靜不小,大老爺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聖上的意思。」

  當然知道,但凡抄家犯事的人家都有拖欠國庫銀一項罪名兒,這是明擺著給各家欠銀不還的人敲警鐘,以至於連賈赦這等從不上朝、混吃等死的老紈絝都嗅到了不對勁兒,趕緊把銀子給湊出來了。

  王夫人捨不得銀子,但老太太話都說出來了,她哪敢兒違背,只得將銀子出了。此後便一心忙起寶玉的親事。

  兩家有意不是一兩天,請了個官媒來走個過場,一月後兩家便小定了。

  小定選在二十四,儘管賓客不多,仍舊算熱鬧。

  探春、惜春、湘雲以及寶琴都陪在房內,迎春也來了,黛玉因在坐月子,只遣了紫鵑過來走一趟。寶釵今年十九了,換下往日半新不舊的衣裳,穿了身鮮豔嬌嫩衣裙,素淨的妝容亦做了新打點,明光四射,豔麗奪目,宛若盛放的牡丹花兒。

  自家人知自家事,寶釵為著這樁金玉良緣不知蹉跎了多少好時光,如今親事終於做定,姊妹們自然為她高興。裡頭正熱鬧打趣著,欣賞著寶釵難得一見的嬌羞,卻忽聞外頭吵鬧,似夾雜著夏金桂的叫喊哭鬧。

  薛寶釵面色一白,以為夏金桂這般不給她臉,竟在這樣的日子鬧騰。

  探春立在窗邊聽了聽,覺得聲兒不對,便命侍書去問問。

  侍書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滿口驚詫:「外頭來了一群官兵,竟是不由分說將薛大爺鎖拿走了,薛太太暈過去了,薛家大奶奶正鬧呢。因一時慌亂,倒忘了通知咱們裡頭。」

  姑娘們都嚇了一跳。

  薛寶釵臉色更白了,顧不得再問別的,慌忙去看薛姨媽。

  薛姨媽已被抬回房內,王夫人正在床邊,薛姨媽好容易被弄醒,正跟著王夫人哭訴:「他妹妹的好日子,他做哥哥的卻不知哪裡又惹了官司,竟在這天被官差拿了去,真是要被這個孽障給氣死了。」

  薛寶釵剛到門口,身後一人猛地上來將她擠開,一陣風似的進去了。薛寶釵險些摔倒,幸而鶯兒香菱反應快,左右扶住了。

  只聽得那夏金桂與薛姨媽說道:「大爺被官差拿去了,太太倒是快想想辦法,大爺那個人哪裡吃得了坐牢的苦。」

  不等薛姨媽說話,一旁的王夫人不悅說道:「這是哪家的媳婦?婆婆尚且在床上病著,做媳婦的不來伺候,卻站在那裡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夏金桂一時沖的急,倒忘了王夫人在這兒。夏金桂雖潑辣,並非不識時務,深知賈家惹不起,這位二太太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便陪笑道:「都是我們大爺出事把我唬住了,竟忘了禮數,望太太和親家太太見諒。」

  薛姨媽哪裡不知夏金桂為人,這時候也懶得理會,擺擺手道:「你也是擔心蟠兒,罷了。倒是得打聽著為什麼事將大爺拿走了。」

  王夫人適時說道:「妹妹別著急,想是什麼誤會,我找璉兒去打探打探。」

  「勞煩姐姐了。」薛姨媽吩咐桐喜從小箱子裡取出五百兩銀子,遞給了王夫人:「打聽消息的一應使費總不能由姐姐來出,只求姐姐早些探個明白,將蟠兒放出來。」

  「放心。」王夫人又勸慰一番,這才離去。

  夏金桂站在一旁目睹整個過程,撇了撇嘴,雖不滿,可不敢當著王夫人的面兒說。直到王夫人走了,夏金桂才陰陽怪氣的說道:「這還是親姊妹呢,如今親侄兒出了事,幫著打聽消息是應份的,卻還有臉拿銀子。倒也是,你們巴著賈家這門親,可不是拿銀子堆出來的,如今終於如願了,大姑娘終於嫁進了國公府,那五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總算沒白使。」

  「你!」薛姨媽向來說不過夏金桂,婆婆的款兒也鎮不住夏金桂,竟是無計可施,自己反倒氣的說不出話來。

  「媽。」這時薛寶釵進來了,先看了薛姨媽的情況,這才對著夏金桂說道:「我知嫂嫂擔心哥哥,只是媽為哥哥都病了,嫂嫂作為兒媳婦不在床前伺候便罷了,卻不該句句夾槍帶棒。嫂嫂也別說後悔嫁給哥哥的話,當初雖是我哥哥定要娶,但也是嫂嫂家十分願意,嫂嫂生的好樣貌、好詩才,成親前便知我哥哥為人,既肯同意親事,必定看中了我哥哥身上的某些好處,如今自然也不該反悔才是。女子出嫁從夫,且當從一而終,嫂嫂既進了我們薛家的門,往後生死都是薛家的人。」

  夏金桂竟不知該回哪一句,且過往每回都駁不過,便也懶得與她分辨,只哼笑道:「我是誰家的人倒罷了,倒是大姑娘問問自己是誰家的人?今兒小定都沒開始呢,也不知做不做數,畢竟、我可從沒聽過要補辦小定的。」

  薛寶釵咬了咬唇,任由對方揚長而去。

  薛姨媽也想到此節,一時又是傷心:「這、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哭了一陣,想到事關女兒終生,便與她說:「我兒別怕,這事兒我與你姨媽商量商量,補辦到底不好聽,便只能委屈我兒,且當小定過了吧。」

  薛寶釵亦能如何?任由母親做主罷了。


第77章

  卻說王夫人回到府裡,命周瑞家的去叫王熙鳳來。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是想要找賈璉去打聽薛蟠的事兒,不由得在一旁提醒道:「太太,璉二爺現今在鴻臚寺當差,怕是沒功夫打聽這個。」

  王夫人一頓,倒是忘了已不是早先沒分家的時候了,歎了口氣,揉著鬢角道:「好好兒的鬧出這種事,蟠兒也實在不爭氣。現今璉兒不得空,可找誰去打聽?」

  這時寶玉突然走了進來,嘴裡說道:「太太何不使喚兒子去。」

  王夫人聽了就笑,一邊拉著他坐,問他從哪兒來,一邊又說:「你去?你何曾辦過這種事,你一出去我都怕你把自己丟了。」

  寶玉笑道:「太太,兒子都長大了,不似以前了。這事兒我來辦吧。」

  「可不准胡鬧。」王夫人見他不是說笑,頓時又板了臉:「你一個爺們兒家,怎好去做這種跑腿兒的事兒,讓人知道了笑話。」

  寶玉反問:「那以往璉二哥怎麼就做得?我見太太一貫使喚璉二哥做事,如今璉二哥能在鴻臚寺做的那般順遂,豈不知也是得了當初料理庶務的益。」

  王夫人啞口難辨,總不能說那時賈璉二副在她眼裡就是跑腿兒辦事的大管事。再看寶玉,王夫人都疑心他是不是故意說出這話來刺她的心,但這是她的寶玉啊。

  到底王夫人沒能勸住寶玉。

  原以為寶玉沒經過事,辦不出來,怎知寶玉才半天功夫就帶了消息回來,卻不是好消息。此時薛姨媽與寶釵都亟不可待的跑來聽信兒,寶玉因著寶釵在屋內,不肯進來,寶釵臊紅了臉,躲在紗櫥後頭,寶玉方才進來給王夫人薛姨媽見禮,隔著紗櫥喚了一聲「寶姐姐」。

  寶釵影影綽綽見到寶玉立在那裡,不再是往常大紅銀紅,卻是穿著身靛青團花,風姿俊秀,宛若濁世佳公子。又聞得寶玉如今是真的肯讀書下功夫,做的文章也得了賈政點頭,可見是真上進了。寶釵又想到如今兩人算是小定,不免心下歡喜,覺得幾年光陰總算沒有白等,這樣的寶玉才是她希望的樣子。

  「寶玉,可打聽到了,你薛大哥是為什麼被鎖拿走了?可是誤會?」事到如今,薛姨媽還抱著僥倖。

  寶玉卻是很坦誠:「姨媽,這並不是什麼誤會,是因薛家採辦的東西品質不行,戶部查了出來,本就要問罪,偏這時有禦史參奏薛大哥曾在金陵打死人命,這才將薛大哥拿走。如今這案子還沒判,只是現今不准家人探監。」

  這一通話說出來,薛姨媽直接就哭倒了,寶釵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忙出來勸解,生怕薛姨媽傷痛之下有個好歹。

  王夫人一邊安撫著薛姨媽,一邊又問:「寶玉,你可打聽實在了?到底是誰將你薛大哥的舊案翻了出來?那件事不是早了了麼?」

  寶玉道:「聽說是左都禦史上的摺子,原本參的是大司馬賈雨村,從中牽出了薛大哥的舊案。」

  王夫人一驚:「賈雨村?」

  這人曾是借了賈家關係得的官兒,先時幾年倒也走動親近,只是後來賈雨村接連高升,又不知投了誰家,倒和賈家的關於只停於表像,但凡看來往東西就知道。偏賈政一味說著賈雨村的好話,王夫人都懶得理會,不過是舊時兩人相談甚歡,幾首酸詩歪詞,如今人家平步青雲,何嘗還記得。

  想不到今日卻因賈雨村牽出了薛蟠的案子。

  寶玉又道:「我聽說賈雨村已被收監下獄,身上罪名兒不少,薛大哥那件案子怕牽扯的不止是薛家,還要牽扯到老爺。」

  「這與老爺何干?」王夫人大驚。

  「賈雨村咬定當初之所以那樣判了薛蟠的案子,乃是收到老爺書信,又有王家舅舅施壓,他迫不得已才那般辦理。」

  「這個賈雨村!老爺真是白瞎了眼!」王夫人氣的不得了。

  事情並未就此了結,在薛家為薛蟠焦急時,甯國府被官兵給圍了,緊挨著的榮國府嚇得大門緊閉,生恐那位抄家的忠順王進了自家大門。賈赦臉色都變了,聞得賈璉還在鴻臚寺,氣得跳腳:「這都什麼時候了,趕緊將二爺找回來,打聽打聽甯國府那邊是怎麼回事,可會牽扯到咱們府上?今兒一早我這眼睛就直跳,就知道沒好事兒。」

  不多時賈璉回來,根本不必打聽就已知道了內情。

  「甯國府被參了,罪名兒是國孝家孝間聚眾宴飲、停妻再娶、逾制、虧空、包攬訟詞、草菅人命等大小二十幾條。」賈璉一得知此事就去打探了,聽了那些罪名兒嚇得不輕,特別是停妻再娶那一條,當初賈珍賈蓉還給他來信想將尤二姐說給他呢,幸而他在外地不曾見過尤二姐,鳳姐又添了葵哥兒,方沒動心。

  「這、上頭怎麼判的?」賈赦問。

  「抄家。珍大哥是斬立決,蓉哥兒、薔哥兒兩個是流放,家產一概抄沒,珍大哥的那位二房,旨意明確,判了絞刑,還不准收屍。」畢竟尤二姐當初與人有婚約,卻悔婚再嫁,孝期成親,乃是淫奔無恥,失了女子本分,當浸豬籠。

  「有沒有牽扯到咱們家?」賈赦越發心驚肉跳。

  「現在還不知,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只怕是躲不過。咱們府裡這兩年稍微好些,可在往年事兒也不少。」賈璉歎口氣,又道:「老爺可知此回甯國府之事是怎麼鬧出來的?竟是賈雨村出首上告,只為減緩罪名兒,那個左都禦史趙柯也不知發了什麼瘋,接連兩三個月來不知彈劾了多少人,偏生十回有五六回都被准奏。」

  「這可如何是好?」賈赦急的直跳腳:「我的大孫子才四歲,怎麼能遭這種罪,若咱們家有了罪名兒,大孫子往後大了可怎麼辦?竟是絕了路了。」

  現今賈赦眼裡心裡只有葵哥兒,他自己都靠後,每每賈璉又是好笑又是感慨,還有那麼點兒泛酸。他這父親何曾待他像葵哥兒那般上心過。

  果然如賈璉說的,繼甯國府之後,榮國府也被參了。罪名兒雖比甯國府少些,可著實也不輕,特別裡頭有條結交外官,這罪名兒相當敏感。論起來乃是當初秦可卿喪事,饅頭庵的淨虛求王熙鳳辦事,王熙鳳雖沒應,卻仍和節度使雲光通了信,哪怕是辦了好事,在朝廷看來都一樣。

  幸而賈赦父子都沒注意,只因以往府裡與那邊本就有聯繫,只以為是舊案。

  最後榮國府的判決出來,到底比甯國府輕。

  雖說兩房已分家,但以往府裡辦事都是用榮國府的名帖兒,作為名義上的當家人,賈赦責無旁貸。治家不嚴、逾制、私通外官、縱豪奴傷人等罪名兒扣在賈赦頭上一點兒不冤,賈赦被奪爵,國公府收歸朝廷,這還是因著賈赦還了國庫欠銀有所從輕。又念在老國公為朝之功以及賈母年事已高,保留了賈母的誥命。此回並未牽涉到賈璉夫妻二人,特別是賈璉的官職未受影響,這使得大房松了口氣。至於二房裡頭,賈政也有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兒,又有以權謀私干涉朝廷任命等罪,被革職,判了流放。王夫人被查出草菅人命、重利盤剝、包攬訟詞、傳遞宮闈消息等好幾條大罪,被判斬立決。賈政在王氏的罪名兒出來後就寫下了休書,直罵王氏毒婦,二房的財物只抄沒了王氏之私產,卻比公中錢財多近十倍。

  賈赦原本還覺得被奪爵太委屈,乃是受了二房牽連,可看到王氏下場,特別是罪名兒裡那條「傳遞宮闈消息」時,受驚一般再不提任何言語。

  賈家的幾個人,大約除了邢夫人以外,都知道那條罪名兒是什麼意思。若緊緊是傳遞宮闈消息,也不至於讓人害怕,誰家沒做過這等事?卻是因此事說的乃是元春晉封之秘辛,並不僅僅是太上皇看顧老臣,更是皇帝順水推舟。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初成也可卿,如今敗也可卿。

  在當初甯國府事發時,朝廷先一步接走了惜春,兩府並未想到別的上頭,直到出了事,探春才反應過來。探春既慶倖惜春能躲過一劫,又嫉妒惜春能置身之外,如今賈家遭難,嫡母被斬,父親流放,她這一生……

  惜春並非原著中冷心冷情的四姑娘,亦早猜到賈家結局。當初和親時賈珍曾送了好些金銀來,她也沒留著,一部分置辦了宅子田產,如今給了尤氏胡氏等人安住,另一部分現錢也分給了尤氏胡氏婆媳倆。甯國府罪名兒很重,抄家不僅抄沒了官中,連內宅女眷們的東西一概都抄了,尤氏婆媳倆帶著個孩子著實過的艱難。這孩子乃是胡氏所產,才一歲,原本尤二姐也曾有孕,但三個月時掉了,所以這小孩子便是婆媳倆往後的全部依仗了。

  現今賈家住在的宅子乃是黛玉的陪嫁,地段不算太偏,三進,對於散去了絕大多數僕役的賈家人來說也是夠住的。

  賈母自從甯國府出事就倒下了,自家又被收回御賜的宅子,這對於在榮國府住了一輩子的賈母來說打擊很大。接連好幾個大夫來診過,都搖頭歎氣,只讓賈赦賈政準備後事。

  賈赦雖沒了爵位,但賈璉仍是鴻臚寺少卿,自然不好一直住在黛玉的陪嫁宅子裡。賈璉已找了住處,宅子雖不大,但住他們一家是盡夠了,且上值也近。當朝以孝治天下,賈政得了恩旨,許其在賈母百年後再執行流放,如今只在賈母跟前盡孝。賈政同樣要臉面,況且家裡又不是沒錢置辦宅子,同樣找好了地方,趕在自己出事前安置好了家裡頭的事。二人如今都沒挪動,乃因賈母的狀況實在不便挪動,二人也不好在老母親身體不好時各自搬家,豈非不孝?二人商議了一番,便由賈赦出面,花銀子從黛玉手裡將宅子買了過來,一家子住到賈母事了。

  黛玉也知他們顧慮,到底賈母是賈家老太太,若身後事是在別家宅子裡辦,實在不好聽。黛玉去看過幾回,賈母已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是真的不好了。

  至於原本寄居在賈家的薛家人,薛蝌早就接走了。

  薛家有買賣,即便這些年被薛蟠揮霍了很多,到底還有家底兒,先前一直住在賈家不過是有所求。現今賈家接連出事,薛蟠又在牢裡,誰都沒工夫去關心早先的金玉良緣。

  這些外頭的事林青筠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朝中大半人都早。當賈家的事了結,她心裡算是松了口氣,這預示著紅樓原本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當然,許是蝴蝶翅膀的扇動,現實本就與原著出入極大,好比王家、賈家,甚至當初的史家之所以敗落,並非僅僅是皇帝想懲治勳貴老世家,更是如今羽翼豐滿的皇子們展開的鬥法。比如此回連連上摺子彈劾的禦史趙柯,若無成郡王在背後支持,他敢這般肆無忌憚的得罪人?況且賈雨村身後投的可是三皇子肅郡王,至於二皇子定郡王,早先將寶壓在甄家身上,已大傷元氣。

  皇子們大了,果然按耐不住,趁著南安郡王一事攪動風雨,試圖在皇帝眼皮底下渾水摸魚、自得其利。

  林青筠也稍稍關注了底下兩個皇子。八皇子已在三年前開府,封的是襄郡王,娶的王妃家世中等,人物卻不俗,脾氣秉性倒都好,林青筠但凡在外面遇著了,與她頗能說上幾句話。九皇子今年剛十歲,宮中連著好幾年都沒新的皇子皇女,按理說九皇子是最小的皇子,又獨在宮中,但皇帝待其平平,這位九皇子本身各方面同樣平平。

  在外人看來,風頭最盛的當屬純親王,偏生徒晏身上沒沾染半點兒風波。實則只是外人不知,皇帝的禦案上擺著幾本彈劾的摺子,彈劾的對象都是純親王徒晏,只是皇帝壓了下來。

  皇帝正看重徒晏,滿心厭煩著其他幾位皇子,又知道摺子內容捕風捉影毫無實證,因此便沒理會。偶爾皇帝也希望徒晏真有那份心,倒也能幫著分擔好些。

  八月初三本是賈母壽辰,然而今年賈母臥病在床,賈家也沒心思大辦,只自家熱鬧一番作罷。林青筠送了壽禮,並囑咐了相思幾句話。相思去後果然見到薛寶琴,趁其跟前無人,將話轉述了。

  「琴姑娘,我們王妃說了,那梅家正為其子相看親事,根本不提曾與薛家有婚約之事,只怕將來回了京,為了自家名聲反要倒打一耙。王妃說,梅家最遲年底就回京,琴姑娘早些拿個主意的好。」

  寶琴於此事早有猜測,否則也不會與哥哥上京來,只是聽到這話仍是臉色白了白,半晌才道:「多謝王妃好意,我會與哥哥商議的。」

  半個月後,薛寶琴親自來了王府道謝,又說已主動與梅家退了親,只說自家高攀不上,免得將來誤了梅公子。那梅家二話沒說,退了小定的禮,甚至問他們歸家的盤纏可夠,還要贈二百銀子路費。只差明擺著要她們早早離京了。

  林青筠問她往後可有什麼打算,寶琴道:「原本我與哥哥上京便是為此事,既然親事無果,自然該回家去。只是大伯母家剛出了事,伯母更是病的起不來身,我與哥哥得留下照看。」

  薛蟠的案子已經判了,乃是斬立決,薛姨媽花了多少銀子都沒用,眼睛都要哭瞎了。偏生得了這結果,那夏金桂不幹了,鬧著要休書,要回娘家。薛姨媽哪裡肯呢,薛蟠沒留下一兒半女也罷了,難道媳婦都守不住,怎麼都不肯給休書,並命人看住夏金桂的嫁妝,想著嫁妝在薛家,那夏金桂便走不了。薛姨媽打定了主意,定要夏金桂為自己兒子守一輩子。豈知夏金桂偷偷跑回娘家,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夥兒人,連打帶砸,不僅將嫁妝搶走了,還放話說即使不給休書也再不回來。

  薛姨媽發狠,定要以夏金桂卷了夫家之財與人私奔為名兒將其上告。

  薛寶釵聞言忙命人去攔,又勸薛姨媽,一時又氣又急,舊病犯了,支持喘不上氣,反將薛姨媽唬住,人也清醒了幾分。自薛蟠死後,薛姨媽就有些瘋魔,以往對夏金桂管不住便罷,每回敗下陣來都是自己氣一陣子了事,可這回就是和夏金桂抗上了,還死要打官司告狀,直將夏金桂當成害死兒子的仇人了。

  如今見女兒一臉病容的躺倒了,薛姨媽也慌了:「我的兒,你可別嚇媽,你哥哥已沒了,你再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媽,你與嫂嫂這樣鬧,又何苦。倒不如讓她去了,咱們家也清靜。」薛寶釵趁機勸道。

  薛姨媽這會兒只關心寶釵,哪管夏金桂,便道:「媽聽你的,讓她回去,咱家不要了。」

  事後經過協商,薛姨媽同意夏金桂作為寡婦回娘家居住,往後婚嫁與夫家不相干,只是嫁妝得留在夫家一半。夏金桂正年輕,哪裡願意在薛家守寡一輩子,如今不必守寡,又沒被休棄的名聲,可以再次嫁人,便同意留一半嫁妝,到底夏家只夏金桂一個女兒,將來憑著嫁妝招個女婿也一樣。

  如今夏金桂一去,薛家果然清靜,薛姨媽也不再只傷心薛蟠,倒是關心起薛寶釵的終生來。

  想到王夫人富貴了一輩子,最後竟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薛姨媽不由得又哭起來。又想著兩家雖小定了,但寶玉要守孝,三年都不能提親事,三年之後寶釵都二十二了。

  正為此煩心憂慮,忽聞寶玉來了。

  薛姨媽忙命人請進來,見了寶玉風神俊秀,彼此知根知底親上做親,心裡又酸又喜,忙拉著在椅子上坐了。因問他:「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按理在王夫人孝期,寶玉不該出門。薛姨媽因想著兩家親近,許是寶玉擔憂她們母女,特地親自登門來看看。

  誰知寶玉卻說:「我來見姨媽,是為我與寶姐姐的親事。」

  薛姨媽一呆,連帶著躲在後頭的寶釵亦是心中一涼,隱隱已有猜測。

  果然聽寶玉說道:「如今我要守孝三年,出了孝再議親倒是耽擱了寶姐姐。況寶姐姐這樣好的姑娘,我這個鬚眉濁物、一事無成者如何配得上。寶姐姐該尋個上進有本事,能擔得起一家子風雨的人,我卻是做不到。姨媽,別耽擱了寶姐姐,是寶玉對不住你們。我是不能去考功名的。」

  父母皆是罪人,哪怕朝廷並未明旨奪其科考資格,到底這樣的人少有去科考的,即便高中也難出仕。

  直到寶玉走了許久,薛姨媽才愣愣回神,見著桌上送回來的小定之禮,一下子崩潰大哭:「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金玉良緣、和尚說的金玉良緣難道不是天意麼,怎麼就這樣難。」

  薛寶釵蹣跚回到房裡,不理會門外的香菱鶯兒,蒙被大哭。

  寶玉私下退了與薛家的親事,回來後賈家人才知道。賈赦一房干係不大,都不理會,賈政想到這親事是王夫人定下的,頓覺不喜,但對寶玉的行徑更是惱怒。賈政已將寶玉性情看明白了,就不是個走科舉仕途的人,將來他就要流放邊疆,老太太大限將至,大房與他們各管各的,誰能看著寶玉?薛家雖不好,但那薛家姑娘到底便是老太太也贊過,況他們家已是這樣,還能聘到什麼好人家的好姑娘不成?

  賈政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寶玉一言不辯,往地上一跪。

  賈政斥道:「你可知錯?母孝期間私自外出,況薛家是你母親在時為你定下的親事,如今還在她孝中,你竟私自去退親,簡直是不孝!」

  寶玉仍是一言不發,心中對賈政卻是有怨的。不論王夫人再如何不好,卻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職責,一個妻子的職責,賈政卻是王夫人最絕望的時候休棄了她,可謂涼薄之極。寶玉一想到母親的貪婪狠毒,父親的虛偽自私,自己這十幾年竟是活在夢裡,偏生子不言父過,他竟似被套在這個枷鎖裡不得脫身。

  賈政操起案上的雞毛撣子就打,賈寶玉咬牙忍著,就是不喊疼。看著倔強沉默的寶玉,賈政甚至懷念起以往那個頑劣來,下手亦發狠了。

  有人將消息告訴了賈赦,賈赦聞言趕了過來,命人將賈政攔下。

  賈政喊道:「大哥你放開我,這個孽障,就該好好兒教導教導,否則將來我去了,他豈不是翻了天。」

  賈赦冷哼道:「二弟,你這是時刻沒忘自己要流放,故意拿著寶玉撒氣啊?二弟,不是我說你,寶玉可是你唯一的嫡子,你都這把歲數了,也不可能再有兒女,寶玉現今又這樣懂事上進,你就知足吧,何苦要打死他。你嫌王氏丟人,將人休了,倒罷了,只是王氏好歹在賈家辛苦幾十年,珠兒不在了,大姑娘也沒了,唯有這麼個寶玉,你若把寶玉打個好歹,就不怕王氏死不瞑目來找你?」

  「大哥!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這說的什麼話!」賈政到底心虛了,恨恨將雞毛撣子丟下,含淚道:「今兒既然大哥過來了,就懇請大哥一件事。雖兩房分了家,到底是同根所出,望大哥以後照看著他們些,我、我怕是今生回不來了。」

  賈赦歎口氣,想著賈政要去的苦寒地方,便點了點頭:「你放心,都是我的侄子侄女兒,一家子骨肉,我如何能袖手旁觀。只你們府裡沒個主事人,難不成讓個姨娘當家?將來可怎麼給孩子說親?」

  賈政心裡一動,想著趙姨娘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如今他又沒了官身,倒是可以……想著又搖頭。趙姨娘那性子實在不省事,若真扶正了她,將來寶玉怕是難了。況老太太跟前也過不去。

  賈赦可不知他在想什麼,好心道:「再娶是來不及了,你雖休了王氏,但王氏死了,近一年哪好辦喜事?況即使再娶一個,焉知會對現今這些子女好?倒不如趁你還在,將你們房裡各自分家,寶玉、環哥兒將來的娶親使費、三姑娘的嫁妝,兩位姨娘的養老家用等都一一分派仔細,我做個見證,也省得將來生事。」

  「大哥所言有理。」賈政亦覺可行,倒不是信賈赦,而是賈璉如今還做官,況事到如今實在沒什麼人可託付了。

  僅僅半個月後,賈母便閉上了眼,賈家佈置了靈堂,開始守孝。

  賈璉作為長房嫡孫自然也要守孝,上了守孝摺子後,便卸任回家開始為期一年的守孝。寶玉探春賈環幾個卻是連著王夫人的孝期,有三年。賈政為賈母也要守三年,三年後便是流放。

  黛玉去賈母靈前哭了一場,幾天都悶悶的不開懷,並非是賈母之喪,更是賈家之現狀。林青筠去陪了陪她,剛回來就見徒晏在逗初陽。初陽如今已有十個月,爬的很快,動作相當敏捷。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將初陽放在上面,徒晏蹲在那兒拍手,初陽咯咯笑著擺動手腳,一會兒就爬過去了。

  見她回來了,徒晏笑著說:「你上回提的那個琴姑娘,我為她說門親事如何?」


第78章

  聞言林青筠笑道:「王爺什麼時候做起保媒拉纖的活兒了?」

  徒晏不在意她的打趣,說道:「你可還記得齊家?他們家三公子今年剛十七,尚未說親,不僅自小讀書,且人物風流,豈不是很配那位琴姑娘。兩人家世亦相當,薛父在的時候常在西海沿子行商,如今齊家做著遠洋貿易,更是相合。」

  「原來你是想用薛蝌。」林青筠了然,定是徒晏覺得缺人手,不知哪兒知道了薛蝌,順帶想起寶琴的親事。再一個,讓薛齊兩家做親,彼此更親近,更容易度過初始階段的摩擦。想了想,她說道:「那齊家三公子我沒見過,齊家太太卻是見過的,他們家家風卻是不錯。我倒覺得可行。只他們兄妹兩個如今在京中,一應事情要薛家大房太太做主,偏那薛蟠才出了事,猛地和她提親事,怕是不大好。」

  「哪裡用你去,等他們回了金陵,自有齊家請媒人登門。你先與那琴姑娘通個氣兒,同不同意他們自家去商議,我可不做保媒。」徒晏舉起初陽掂了掂,惹得初陽直笑。

  林青筠想著自己與薛寶琴統共沒見幾面,倒不如讓黛玉去說,便讓相思去了莊家一趟。黛玉聽了,覺得是好事,隔了幾天便尋機會與薛寶琴暗暗提了。薛寶琴剛與梅家退了親,正滿心愁緒,倒不為她自己,只怕家中母親聞了消息受不住,聽得黛玉所提之事頓時羞紅了臉。但抱琴到底是在外面遊歷過的女子,眼界開闊,心胸自然也不一般,雖未與黛玉說什麼,但回家後與哥哥說了。

  薛蝌問明白了是哪家,卻是納罕:「池州的齊家?我倒是聽說過,他們家怪著呢,分明是茶商,家中子弟卻自小讀書,倒像是要考功名似的。說來他們家家風著實好,沒聽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原來是做茶,近兩年卻跑起了海船,據說去的還不是西海沿子,而是歐洲。我說他們家怎麼起了這個心,竟不怕被吞,原來是有純親王做依仗。」

  「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咱們與純親王府沒什麼交情,按理不會想到為我的親事牽線,說的還是池州齊家。他們家既是做海船,大約是看到父親曾經也是跑船行商,這才起了心,卻是看中了哥哥呢。」寶琴確實聰慧,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本質,卻並無不悅,如此才令她踏實。

  「我去打聽打聽。」薛蝌就一個妹子,父親又不在了,兄妹兩個親厚的很,為著寶琴,他一直拖著沒娶親,就是想先將寶琴的親事說定。早先薛姨媽做主為他定下了邢岫煙,雖說家計貧寒,幸而耐得住,願意體諒他。

  薛蝌去見了薛姨媽,提出回原籍的事兒。

  薛姨媽已與寶釵商議過,便說:「你大哥哥也沒了,家中只剩我與你大姐姐,留在京中又有什麼趣兒?」況王家倒了,王夫人不在了,連門正經親戚都論不上了。薛姨媽擦著眼淚說道:「我與你大姐姐都是女眷,往後外頭的事少不得勞煩你。家中東西都在收拾了,幾日便好,回去,也省得留在這傷心地方。」

  薛家如今著實與以往大不同。

  薛蟠沒了,家財大半都被抄,拿去賠補戶部虧空,又有罰銀,再豐厚的家底兒也擱不住這麼耗。如今金玉良緣又沒了指望,薛姨媽只能無奈回鄉,打算回去再為寶釵尋門親事。

  這天林青筠帶著初陽進宮請安,一進去就見皇后臉色不大好,見了初陽才有了笑臉。逗弄了一會兒,皇后讓奶娘將初陽抱到一邊,這才與她說:「你方才來時可看見承平伯府的人了?」

  「在宮門口似看見他們家的車了。唐宜人來請安?」

  紋心在旁說道:「不止唐宜人,那位三姑娘也跟著來了,一直哭哭啼啼的,鬧的皇后娘娘頭疼。」

  皇后也說:「總是跟本宮哭薑聰對她不好,朝打夕罵,貪花好色,說是這日子過不下去。本宮能如何?難不成下旨讓他們和離?天下可沒這樣的事兒。再者說,當初是她自己願意嫁,薑家都那樣了,我還道她總算貞烈一回,結果又鬧的不安生。」說著向紋心囑咐道:「下回她再來就攔著!」

  皇后怨那賀月芙沒眼色,更遷怒唐宜人明知女兒性子還帶進宮來,難道當年兩家子的齷蹉都忘了不成?皇后可沒忘!現今皇后沒落井下石,已是大度了。

  當然,皇后並不知道賀月芙與薑聰這樁婚事的內情,但……賀月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如今薑家都敗落了,賀月芙又是個厲害性子,竟然還被薑聰給壓倒,也算奇聞。

  這時有個宮人來報:「啟稟皇后娘娘,甄順嬪又不好了。」

  皇后皺眉,擺擺手道:「她那身子也太弱了,三天兩頭的病。去請太醫給瞧瞧,讓底下伺候的人精心些兒,熬的藥務必讓甄順嬪吃了。病了不吃藥如何能好?又不是在家做姑娘的時候,還能撒嬌有人哄著吃。」

  聽著這番話大有文章,林青筠便佯作沒聽見。

  進來甄順嬪病了,本來只是小病,卻始終不見好,一日重似一日。這裡頭自然有不為人知的**,後宮女人們都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況且甄順嬪當初得勢沒少仗勢欺人,現今失寵,多的是落井下石者。

  皇后喝了一盞茶,順了順氣兒,突然見她嘴裡不停的吃著小碟子裡的酸梅,不由得牙酸的問她:「哎喲喲,老七媳婦,不酸牙?」

  林青筠眨眨眼,品著嘴裡的梅子,咽下果肉後笑道:「母后覺得酸嗎?我吃著倒好。」

  皇后狐疑的瞥她一眼,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她平坦的小腹,與紋心對視一眼。紋心會意出去了,皇后與她說:「最近什麼時候請的平安脈?」

  「五天前剛診過。」林青筠意識到皇后在想什麼了,臉上微微一紅,心裡盤算著。自從生了初陽,因為只在月子裡餵奶,出了月子便與徒晏同房,擔心萬一懷上了,兩個孩子離的太近,身體尚未養好,對孩子也不好,便有意識的做了防育。兩個月前漸漸放鬆了,她除了飲食多些,並無其他反應,脈象也無異常,再者,前幾天她身上還見了紅,只是量極少。

  「再瞧瞧。」皇后表面平靜,心裡卻很期盼林青筠再次有孕。

  秦院使被請了來,謹慎的診了兩遍,當即道喜:「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王妃,王妃確實是有喜了,只日子尚淺,難以摸出來。」

  「果然是有喜了。」皇后大喜。

  林青筠聞言卻是擔心,側身與李嬤嬤說了兩句,李嬤嬤去和秦院使說道:「我們王妃前幾天見紅了,可是胎象不好?」

  秦院使以往也遇到過這種例子,但到底是親王妃,不敢大意,又重新診了一回,這才回道:「王妃放心,不妨事,偶爾也有這等情況。王妃如今日子尚淺,胎兒不大穩,頭三個月最好在府中靜養。」

  「多謝秦院使。」林青筠松了口氣。

  這下子皇后也不讓她多留,忙讓紋心親自送她回去,又預備好些補品,熱情一點兒不比懷初陽的時候低。林青筠這回進宮卻是還想看看惜春。惜春在宮裡的時候一直與太后同住慈安宮,太后常年禮佛,惜春也曾研讀經卷,倒說得上話,簡直惜春有心,每常為太后抄寫經書供奉,太后待她倒和皇女們一樣。

  皇后覺得太后宮裡的香火錢聞了對胎兒不好,便說:「知道你們姊妹許久不見想的慌,就讓寧和去陪陪你,正好這些天皇上有意為她擇婿,到時候你也幫著參詳參詳。」

  林青筠有點兒意外,但想想也釋然。

  皇家永不能養惜春一輩子,哪怕為著朝廷顏面與名聲,都得找個好親事將惜春發嫁。甯國府雖敗了,尤氏胡氏又要守賈珍的孝,但論起來惜春是胞妹,孝期沒那麼長,只是平時守著本分罷了。朝廷現今選人,一二年後正式議親發嫁,那時候惜春也不小了。

  惜春原本性子很有幾分清冷,亦有份無情,當初險些出家。如今經歷了那麼多事,性格沉澱了一些,清冷成為一種氣質,卻不再讓人覺得疏冷,無情也只是偽裝。

  惜春聞得要接她去王府小住,臉上便有了笑,忙吩咐彩屏幾個收拾東西。

  太后瞧著她歡喜,倒有幾分女孩兒家的嬌俏動人,又思及惜春性情合心,甯國府沒了也少了拖累,如今是朝廷正封的縣主,實在是說親的好人選,想起娘家侄兒來。只不知皇帝那邊什麼意思。

  林青筠在鳳儀宮等著,只見惜春一身秋香宮裝進來,見了她就笑著跑來。

  「縣主使不得。」立刻有兩個宮女攔住了,又有李嬤嬤在旁笑道:「縣主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小孩子似的,見了人就撲。王妃現在可是雙身子,可經不得縣主的熱情。」

  「青筠姐姐又有喜了?」惜春驚訝的睜大了眼,弄的林青筠頗有幾分難為情,隨之惜春才笑著連道恭喜,又跑去小心的抱著初陽,沖她笑道:「既然抱不得姐姐,我就抱著小世子。這才幾天,小世子重了好些呢,長得真快。」

  「小孩子都這樣。」

  初陽沉手的很,頭一回抱的人都覺墜手,況惜春又是姑娘家,只一會兒便覺胳膊酸,將初陽還給了李嬤嬤。

  兩人與皇后告退,出了宮。

  林青筠將惜春安置在靠近園子的聽雪堂,惜春喜歡那裡的景致,離園子的角門兒又近,時常能去逛逛,又不會隨便碰上什麼人。惜春安置好後坐在窗邊,一時想起大觀園來,如今榮國府被朝廷收回,當初建造的美輪美奐的大觀園也被封禁,將來亦不知如何。

  簡直梳洗換了衣裳,惜春問過王府派來服侍的丫頭,得知王爺不在府裡,便去了紫藤院。進去後沒見著初陽,略有點失望,問道:「初陽睡了?」

  相思回道:「小世子鬧著要王妃抱呢,可王妃現今哪能抱他,猴來猴去,又沉得很。剛哄了好半天終於將人哄好,吃了東西睡了。」

  聽到惜春聲音,林青筠從里間兒出來,身上另換了件衣裳,與惜春一起坐了。無意瞥見惜春腕子上戴著一串楠木佛珠,皺皺眉,問道:「怎麼戴著那個?」

  惜春順著她的視線一眼,笑著用衣袖遮掩了:「方才念了兩張經,一時忘了取下來。姐姐放心吧,我現在可沒想著要出家了。」

  「你若再鬧著要出家,我是沒法子了,只有出錢修個庵堂把你擱裡頭。」林青筠與她說笑,想起曾住在櫳翠庵的妙玉,便說:「你可知道妙玉在哪兒?你也好些時候沒見她了吧。」

  「姐姐知道妙玉去了哪裡?自從我被選了和親,再回來就沒見到她。府裡說她不願再住在賈家,要到城外去修行,府裡留不住只能送她去了城外的牟尼寺。我後來打發人去找過,卻說她只住了幾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裡。我一直為她擔心呢。」

  「倒忘了和你說,她回蘇州原籍了,現今在蟠香寺修煉。這事兒是我們王爺辦的,王爺曾與妙玉師父有一面之緣,又得過妙玉推演神機,後來妙玉求助,說想回原籍,王爺便找人將她送了回去,又和當地官員打過招呼,你卻不必擔心了。」

  惜春竟不知妙玉與王府還有這段淵源,既然妙玉平安在鄉,也就不再多問。

  林青筠反問她:「你也好些時候沒見回過賈家,可要去看看?」

  算來也不是很久,賈母仙逝時惜春出宮去弔喪了,只是姊妹們相處起來到底不如以往親密。況且她論來是甯國府的人,如何好在賈家多待,且不說那兩房還分了家,著實有許多不便。

  惜春搖頭:「我就不去了,三姐姐他們都在守孝,我去了倒勞動的他們費心。」又問:「三姐姐原本是定給南安王府世子,只如今南安王府出了那事,三姐姐的事還算不算數?」

  「自然不作數。南安王府乃是謀逆大罪,聖上沒太追究,卻不表示旁人願意將女兒嫁過去,這不同別的。」說著想起永嘉大公主,歎了口氣,又說:「眼下南安王府守孝,三姑娘也在守孝,等出了孝已是三年後了,這些事兒都淡了。那時三姑娘再另尋門親事,旁人也都不理會的。」

  「王妃,外頭出了件熱鬧事。」百靈突然跑進來,滿臉驚詫,又滿眼八卦。

  林青筠停了與惜春的閒聊,站起身略活動活動,問她:「又聽說什麼有趣兒的事了?」

  「是承平伯府的新聞,那位賀三姑娘,她連著在家住了半個月,姜家公子找上門死活要將人接走,兩個人竟在大門口打起來了。聽說當時好多人都看見了,承平伯府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將大門關上,外頭都傳遍了。」百靈說的眉飛色舞,真恨不得當時在場,這等大新聞能碰上幾回。

  四月裡,賀月芙便嫁到了薑家。

  薑家沒了爵位,倚仗的南安王府也失了勢,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薑家也不是一跌到底。當初迎娶賀月芙,薑家出的聘禮十分可觀,儘管承平伯府想截留部分聘金,但考慮到這樁親事的由來,生恐哪裡惹得薑家不滿,將內情嚷了出來,那整個承平伯府就沒了臉面,因此嫁妝沒敢含糊,明面上對薑聰這位女婿也沒挑剔。

  以往賀月芙十分受寵,可自出了薑聰之事,在賀大老爺跟前算是失了寵。婚後姜聰寵過賀月芙一兩個月,此後便固態萌蘇,將賀家陪嫁的丫頭弄上了手,惹得賀月芙大怒,爭吵下夫妻倆就頭一回動了手。賀月芙帶著一身傷回了娘家,賀家自然惱怒,薑聰誠懇認錯,賭咒發誓不再犯,將人接了回去,不到一個月又動了手。這回卻是賀月芙將薑聰打的頭破血流,姜家父母氣的要告他謀殺親夫,承平伯府大老爺親自登門賠罪,臉面都丟盡了才平息此事。

  這次賀月芙回娘家,卻是因姜聰寵愛姬妾,賀月芙性子也不饒人,與那姬妾鬧上了,不妨自己有了身孕,姬妾衝撞下小產了。事後那姬妾被杖斃,賀月芙只養了半個月便回了娘家,一住就不願再回薑家。

  薑聰鬧歸鬧,賀月芙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哪能一直住在娘家令薑家顏面掃地。這次趁著喝了酒便鬧上門,本來賀家又勸又說終於使得賀月芙答應回去,哪知兩人在大門口又起了口角,說話就動手,簡直令賀家大嫂子目瞪口呆。

  這會兒那小夫妻倆都掛了彩,仍舊隔著簾子吵個不停,賀家大嫂子遠遠兒就避開了,再不管那小姑子的事兒。背著人,賀家大嫂子與陪房驚歎:「我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陣仗,以往都是聽說,親眼見到真嚇死個人。咱們家的這位三姑娘真是了不得,幸而姑爺也不是個軟弱的,若換個人,只怕早打死了。」

  陪房壓低著聲音道:「姑爺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瞧著二人倒是半斤對八兩,天生的一對兒。」又道:「三姑娘早先不是想進純親王府麼?也不知後來怎麼就定了薑家了。」

  賀家大嫂子撇撇嘴,不屑說道:「三姑娘就是心比天高,早先嫌棄純親王體弱活不長,不肯去守寡,皇后娘娘有意時生怕將來做寡婦,馬上就去和南安王府世子搭上了。平日裡還說什麼皇后娘娘喜歡她,真是有臉說。」

  今日的事令賀家顏面掃地,大老爺將唐氏母女罵了一通,結果這事兒又被老伯爺知道了,自己被喚去挨了一頓罵。到最後,賀月芙仍是被薑聰帶了回去。一進姜家大門兒,姜聰就將人丟下不理會,自去尋姨娘丫頭作樂。

  賀月芙獨自一人回到院子裡,也沒去跟婆婆請安,她與姜家父母關係十分冷淡,又與姜聰仇人一般,姜家的生活於她而言就是折磨。她也與唐氏哭訴哀求過,寧願被休回家,然而為著賀家的名聲,一家子都不同意。如今回娘家略多些,娘家的嫂子便不高興。

  當初因著親事的由來不光彩,一個把柄捏在薑家手裡,以至於賀家總是低人一頭,也無法為賀月芙做主撐腰。

  賀月芙時常大哭大鬧,萬分後悔當初舉動,若是沒有那場設計……

  「姑娘,張安人來了。」賀月芙厭惡薑家,便不需身邊的丫鬟喚奶奶,一律如在家時一樣稱呼。為著這個,姜家太太與賀月芙還有過口角,更是為此將身邊一個丫頭賞給了薑聰。

  趙芸霜一身淺紫衣裙進來,端的容貌昳麗,風采照人。

  賀月芙恍惚的看著,想起張鳴前不久剛升了官兒,已是六品,趙芸霜自然夫貴妻榮,要稱呼「張安人」。那張鳴當年也是殿試出來做的官,有文采有人品,難得這麼些年趙芸霜一直無所出,張鳴卻沒納妾,連逢場作戲都沒有。試想想,她比趙芸霜差什麼了?她父親還是伯府繼承人,她趙芸霜還年輕,如今卻過成這樣。

  「好妹妹,你這臉……」趙芸霜一來就見她眉骨帶了傷,卻是不必問也知怎麼回事,不由得暗暗皺眉。

  「趙姐姐怎麼來了?」賀月芙低過頭,眼睛裡神色莫名。

  趙芸霜歎道:「聽說了你們府上的事,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你。」

  「有什麼可看,姐姐不是早就清楚麼。」賀月芙一時間恨上了趙芸霜。她想起當初是趙芸霜主動找上她,說了好些純親王妃的不好,一個勁兒的慫恿她接近純親王,甚至、當初那計策也是趙芸霜出的。

  若不是趙芸霜,她也落不到今天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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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今年大雪來的早,剛入冬沒幾天就下了一場。

  王府園子裡有片小小梅花林,瓊枝傲雪,上頭已有胭脂花苞。惜春已住了小半月,本來打算回宮的,見下了雪反倒捨不得走了。聽雪堂正是賞雪的好地方,院子裡也有兩株梅花,且離園中的梅花林僅一牆之隔,坐在屋子裡都能嗅到絲絲冷梅香氣,惜春怕焚香將這梅香給糟蹋了,近幾天連經書都沒翻。

  林青筠難得見她這樣好興致,賈家那邊不好請,便將黛玉和幾位莊家姑娘請了來。又打發人往賈家給王熙鳳與探春湘雲送了東西,亦給迎春送了一份。

  頭一個來的是莊詩香。

  莊詩香裹著大紅斗篷,一張俏臉顯得圓潤,乃是因七月裡剛出月子。去年四月莊詩香嫁入大公主府,今年六月生了個女兒,粉團兒似的可愛。因陸鴻是林青筠侄兒,如今隨著夫家,莊詩香倒要稱呼她一聲舅母。

  只先時大家姊妹論交,況只差著一歲,猛地聽見喊舅母,別說莊詩香紅了臉,便是林青筠都不大自在。

  「不必客套了,也不是外人,外頭冷呢,快坐。」林青筠見她氣色精神都好,便知其在大公主府過的還自在,便問她:「你來時安樂做什麼呢?我沒請她,可是又念叨我了?你們家大姐兒可好?」

  莊詩香笑道:「大姐兒的性子真是隨了她父親,安穩的很,不愛哭鬧的,大公主喜歡的很,每常都和奶娘掙著抱呢。郡主和我一個性子,都愛玩愛動,偏生如今出不得門,見著王妃請我,可不是眼熱的很麼。走時還聽她念叨著王妃不疼她了呢。」

  安樂於今年得了皇帝賜婚,郡馬是皇后大公主一起挑出來的,乃是羅大學士的嫡次孫。家世門第好,都是讀書人,次子于仕途並不太看重,倒是合適做郡馬,畢竟駙馬郡馬等人在官職上有所限制。此子性子溫和,與安樂同歲,因著家裡規矩,成親前屋子裡並沒放人,大公主對此很是滿意。除卻身為母親與女人的私心,沒有通房膈應,將來也與郡馬少好些紛爭,但看著如今的純親王府便知道,清清靜靜,夫妻感情又好。大公主自己這輩子沒個好姻緣,只願兒女都婚事順遂,夫妻和睦。

  按理安樂今年十五,大婚在明年開春,現今正在家準備嫁妝。

  稍時黛玉與莊詩雅到了,莊詩雅與安樂同歲,今年也定了人家。莊詩雨來時還帶著女兒,小姑娘才兩歲,來了就挨個兒叫人,見了初陽直喊弟弟,親熱的很。八月裡莊詩雨又生了一子,半月前剛出月子,原本沒打算來,只是想著姊妹們都要來,好久沒這樣聚過,況她連著懷孕坐月子,在家也實在待的膩煩了,便裹著厚厚的來了。

  林青筠讓奶娘丫頭們將孩子們抱到暖榻上玩兒,命李嬤嬤親自看著。

  雖說如今眾人都出了嫁,且也有像林青筠與莊詩香這樣身份變轉的,但到底都是年輕姊妹們,說說笑笑又似到了從前。黛玉在家也是悶壞了,與莊詩香湊在一處就要做詩,惜春卻是不湊熱鬧,跑到裡頭和孩子們玩去了。

  正熱鬧間,賈家打發人送了回禮,乃是幾碟子糕點。林青筠順勢擺在桌上,單將一碟子棗泥山藥糕送進里間兒給惜春。

  來送東西的人是平兒,倒是有些奇怪。

  平兒如今是明堂正道擺了酒的姨娘,按理不該出門做這些事。去年葵哥兒滿了三歲,王熙鳳遵照前諾停了平兒的避子湯,若無意外,今年亦或明年就該有信兒了。倒是賈璉對此不是太在乎,反覺得現今有了嫡子嫡女,王熙鳳身體又不似早年虧損,若能再得個嫡子最好,便是不能,一兒兩女也很好了,畢竟平兒是個姨娘,便是添個兒子也是庶出。別說賈璉,便是賈赦有了葵哥兒,對姨娘是否生子也不在意。賈赦是看著賈環那個樣兒,想著王熙鳳的厲害性子,萬一姨娘生個庶子養成「賈環」,那還不如不要。反倒是王熙鳳誠心誠意,夫妻倆的想法倒了個兒,當然,王熙鳳自然更希望平兒生個女兒。

  平兒如何看不出林青筠的疑惑,大方笑道:「是我們奶奶有話帶給莊大奶奶,怕別的小丫頭說不清楚,所以我領了這趟差。」

  黛玉聞言扭過頭,好奇道:「你們奶奶有什麼事兒與我說?」

  「還請莊大奶奶借一步說話。」平兒環視諸人,顯得不好張口。

  黛玉越發疑惑,起步去了隔間兒,少時返回來帶著一臉若有所思。林青筠問了一句,黛玉只道玩會兒再說。

  晚間姊妹們都散了,黛玉留了一步,卻是避著惜春單與林青筠說了:「這事兒倒怪,平兒是鳳姐姐打發來的,卻是受了寶玉的勞煩。姐姐你再猜不到寶玉讓她來說什麼事兒,竟是給四妹妹說親。」

  「寶玉給惜春說親?」林青筠著實一愣。

  「怪我沒說清。是寶玉認識個人,覺得那人與四妹妹很是般配,想著四妹妹雖是朝廷封了縣主,但到時候嫁人,指不定就是面上看著好看,卻不一定與四妹妹性情相合。那人是寶玉那年和親南下途中認識的,家中祖上倒也是做過官,只是從他父親起便不喜出仕,常年天南海北的跑,寫過幾本遊記,字畫很有名兒。這位公子倒繼承了他父親志向,算來與我們家大爺倒是同科,中了舉人的。他考功名卻是為著出門方便,自那以後沒再參加殿試,據說也不打算出仕。」

  「寶玉認識的?可靠麼?那人什麼名字,我讓王爺打聽打聽。」林青筠猛地一聽只覺得不靠譜,但若細想想,真是這樣一位自由自在的舉人老爺,倒是合適惜春呢。

  「寶玉本是想說給姐姐聽的,但怕猛地說了這事兒惹得姐姐惱了,這才先和我說了。」黛玉說著就笑,又是滿眼感慨,若在以往哪能料到寶玉有如此周全行事的時候,只怕是直接沖到惜春跟前提了。黛玉又欣慰寶玉的成長,偶爾也遺憾曾經的寶玉再也不見了。

  林青筠又想了想,歎道:「並非是我勢力,只是若那人別的都好,家世上卻差,這樁親事還是不成。四妹妹到底是朝廷封的縣主,當初是為著和親外藩,現今和親雖不成了,但朝廷要做給天下百姓看,自然不能給四妹妹定的親事太差。正像那寶二爺說的,首先一個,定是要面兒上好看。」

  黛玉如何不懂:「如今還不知寶玉說的可不可靠呢,我再去問問。再者說,只寶玉在這兒提,焉知那人就願意這門親事?既是素性灑脫,不喜出仕,又哪裡願意娶朝廷賜封的縣主?」

  「正是這個話,倒是先打聽明白的好。現今朝廷正要給四妹妹議親呢,雖說甯國府名聲不好,又敗了,但和親的功勞都在四妹妹身上,況沒了甯國府,四妹妹一個縣主更受各家夫人們喜歡,只怕盯著四妹妹的人多著呢。」朝廷剛放出點兒風聲外頭便得了消息,前幾天就有幾家借著各樣由頭登門來,無一例外拐著彎子見了惜春,那相看的意思難道還不明顯?

  惜春為此又羞又惱,每每來了客都托詞不見,著實是那些人的目光□□、冰冷,像打量一件貨物評估惜春的價值。別說惜春不喜,便是林青筠都惱了,等閒人也不見,反正她如今有孕,正要靜養。

  黛玉也關心姊妹們的終生,這件事自然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便又打發人去問寶玉詳情。得了人的名姓兒,一面命人告知了林青筠,一面也托了莊黎。

  莊黎乍一聽此事並沒太過在意,因要那人名字,黛玉便取過一張紙,上頭是寶玉寫的,首起便是個人名兒。莊黎看了就笑:「范遊。怎麼是他?」

  黛玉奇道:「你認得他?」

  莊黎點頭:「你不是說他與我同科麼?我與這范遊有一面之緣,卻對他印象深刻,此人文采很好,詩書畫作俱佳,只是自幼散漫,不喜束縛,他那作風行事倒像是個魏晉仕子,風流瀟灑的很。當時我既驚歎他的才華,又覺奇怪,這樣的人怎會來參加科考。倒是他自己說,沒有功名難以在世間行走,況且有了功名,竟是好些私園都逛得。他那神色十分自然平和,談及世間山水景致又恣意灑脫,倒教人敬佩。」

  「你說的這樣好,我倒覺得很配四妹妹了,只四妹妹到底是朝廷封的縣主,不知他家世如何?」黛玉又問。

  「他如今這個性情行事,自是家學淵源,他家祖上都是有名兒的文人。有人說他家先祖是範蠡,雖不知真假,但這範家雖不顯山不露水,卻著實不凡。遠的不說,便是他父親范英,山水造詣極高,你上回看中的那幅《黃山雲海》便是范老先生所畫。」

  「他就是閑雲老叟?」黛玉難掩驚訝。

  說到上回那幅山水畫兒,她極喜歡,打算買來送給父親,結果那畫齋的老闆定要一千銀子,少一兩不賣。她不是沒一千銀子,只是覺得那老闆存心坑人,沒等她打定主意呢,畫卻被另一人買走了。

  黛玉眉間一喜,撫掌歎道:「若真是這樣好,可見是四妹妹的姻緣到了。只是……既然他這樣好,為何到了二十三歲尚未成親?便是家母早逝,難道家中就沒個親戚了?」

  莊黎笑道:「我與他只一面之緣,好些事都是因著好奇後來打聽的,哪裡知道的那樣詳盡。倒是他上回來京考試並非住在客棧,而是住在親戚家裡,既是有親戚在,那便好打聽。」少時又說:「那位元寶二爺既然認識他,且提了這個事,只怕也是有幾分把握,我親自去問問他。」

  「你這會兒出去?」黛玉朝外看了看,正下雪呢。

  「正好兒今兒休沐,錯過了今日又沒了空閒。」

  黛玉從雪雁手中接了斗篷給他系上,一路送到門口,又囑咐道:「外頭路滑,讓人將車趕的慢些,你別在外吃酒,早些回來,我等你吃飯呢。」

  「我都記著呢。你進去吧,當心風吹著了。」莊黎摸了摸她的手,見是暖的才放心,又將她勸回屋裡,這才自己撐了傘擋雪,大步出了院子。

  黛玉去隔間兒看了看兩個哥兒,見兄弟倆睡的香甜,閑來無事,便坐在熏籠旁邊,拿起早先做的大紅肚兜繼續刺起來。

  冬日下雪是賞梅的好時節,今兒賀月芙也出了門,應邀去趙芸霜家賞梅。張家的宅子地段很好,乃是趙家幫著尋的,但買宅子的錢是張家出的。本來這門親事張家人就不喜歡,女方家世又高,哪裡肯再住女方的宅子。

  賀月芙挑起簾子,看著眼前平平常常的三進小宅院兒,心裡總算舒坦些。

  這宅子或許在尋常看來很好,但在她們這些世家小姐的眼中,十分寒嘇。倒也是。賀月芙自小生長在伯府,府邸擺器都有一定規格,定然瞧著有氣勢不尋常。張鳴卻出自寒門,本身只是個六品小官兒,在貴人遍地的京城哪裡夠看呢,宅子與他身份匹配,自然成了賀月芙眼中的寒酸之處。

  賀月芙並非頭一回來,這方寸間的地方她已經很熟。

  這宅子雖小,但趙芸霜到底是詩書女子,喜歡雅致,在宅子東邊圈出一小塊地方修了個小小的花園子。趙芸霜喜歡冬梅,又愛喝酒,今日便在園中的小花廳裡擺席,開窗便是雪中紅梅。

  賀月芙到的時候,一切都已齊備。花廳角落裡點了炭盆,茶爐子上燒了熱茶,又燙了滾酒,桌上一應果點菜品都是剛端上來的。

  「準備的這樣的齊全,趙姐姐可真用心。」賀月芙笑著入座,先喝了杯熱酒暖暖身子,又透過開場的窗戶欣賞外頭的景色,眉間微微詫異:「這園子又重新修過了?好似先前沒這樣多的梅花兒。」

  趙芸霜啜著酒,眯眼笑道:「我們家三爺知道我愛梅花兒,特地又移栽了幾棵。」

  「趙姐姐,張大人對你真好。」賀月芙故作羡慕的歎了口氣,眼睛裡卻是冰冷冷的含著惡意。只這會兒趙芸霜明顯心不在焉,並不曾注意。

  賀月芙見了卻在心底嘲諷,既笑張鳴做了個傻子,又惱恨趙芸霜身在福中不知福,又偏來刺她的眼。賀月芙不是個好性兒的人,對於趙芸霜,她可是暗中詳細打探過,儘管趙芸霜過去那點子事兒捂的嚴實,到底讓賀月芙用銀子撬開了一個婆子的嘴,得知了驚人內情。

  趙芸霜哪裡是喜歡梅花兒,是她那個死掉的表哥喜歡梅花兒,他們兩個當初就是在園子裡的梅花樹下私定了終生。當初趙芸霜為著表哥要死要活,整個趙家上下都知道了那些事兒,以至於趙家嚴控下人,這麼些年趙家的老人們就沒有放出來的,哪怕做不動差事也在府後頭榮養。不知內情的外人見了,還誇趙家仁善。

  席間推杯換盞,賀月芙有心,專挑趙芸霜喜歡的話說,哄得對方興致大起,喝了好些酒。後來趙芸霜不出意料的喝醉了,賀月芙與丫鬟將其送回房,出來時正見一個模樣標緻伶俐的丫頭,眉眼間頗有我見猶憐之感,不似北方女子,倒像南方小女兒。

  賀月芙對張家事知之甚深,立刻猜到此女身份。

  趙芸霜不止一次對她念叨過,說張家父母沒安好心,故意要離間他們夫妻感情,一直想給張鳴納妾。此女便是張母跟前得臉兒的大丫鬟,名□□柳,不僅生的好,且脾氣溫柔,與張鳴也是很熟。此回張母特地將春柳送來,只說替自己看著張鳴,省得他不會照顧自己,並說春柳仍是她的丫頭,不歸他們夫妻管。趙芸霜明知張母用意,卻因張鳴護著,竟不能將春柳打發了。春柳顯見得也知道些厲害,尋常根本不往趙芸霜跟前來,只在書房伺候。

  雖然趙芸霜不肯承認,但無疑張鳴待春柳很好,哪怕是看在張母的情面。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相處,鬧的狠了,張鳴就躲著她。她倒可以趁張鳴不在將春柳給處理了,只是除了春柳,他們夫妻只怕也完了。

  張家父母本就不喜歡她,兼之幾年無孕,若非顧忌著趙家權勢,早給張鳴納了良妾。春柳代表著張母,亦是張鳴對父母的緩兵之計,沒了春柳,張家父母爆發,張鳴又豈會不顧父母而顧著她?

  賀月芙正是知道春柳身份特殊,以及趙芸霜對此女的忌憚,這才有了今日的計畫。

  她佯作不知,故意問趙家的丫鬟:「那是誰?」

  這丫鬟是趙芸霜的陪嫁心腹,名叫念梅,自是不喜歡對自家姑娘有威脅的春柳。言語間便帶了厭惡:「那是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因著太太年紀大了不好路途辛苦,又想三爺,便讓這丫鬟上京來看看。一個丫鬟罷了,卻整天打扮的夭夭嬈嬈,時常在三爺跟前晃蕩,打的什麼盤算誰不知道。」

  「哦,原來趙姐姐說的人就是她,我倒要會會。」賀月芙趁勢將那春柳喚來。

  春柳只是來取張鳴落在這兒的書,因打聽著趙芸霜在花園子待客才來的,哪知趙芸霜喝醉了,還帶了個名聲響亮的賀家三姑娘來。春柳雖伶俐聰明,但到底是個下人,又背井離鄉來了這裡,心裡何嘗不怕?況自家三奶奶的性子著實教人不敢恭維,三爺都讓著,她一個丫鬟更不敢往上撞。

  春柳本想走,偏生被叫住,只得過來見禮。

  賀月芙一番打量,笑著誇讚了兩句,瞥見春柳短襖底下露出的松花大汗巾子,便問道:「這上頭的花兒倒好看,你自己的針線?」

  「回姜大奶奶,這是奴婢做的,粗陋的很,讓大奶奶見笑了。」春柳低著頭,以至於沒發現每當她喊一句「姜大奶奶」,賀月芙的臉色就冷上一分。

  賀月芙對著貼身丫鬟使個眼色,嘴裡笑道:「好鮮亮的活計,紮的花兒也新巧。菊兒,你也看看,把花樣子記下來,回頭照著給我做一條。」

  菊花自是應是,伸手扯了那汗巾子看了看,片刻後便鬆開了手,回道:「都記下了。」

  春柳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容易見著賀月芙擺手,忙退下了。

  當晚張鳴回來,聽說趙芸霜因白日裡吃醉了酒早早歇下了,便沒往後面去,直接去了書房。近兩年張趙二人時常矛盾,儘管張鳴不喜爭吵,但彼此關係越發冷淡是事實。特別是近一年,張鳴大半歇在書房,只因一見著趙芸霜便覺渾身疲憊。

  春柳是家生子,清楚張鳴的喜好飲食,伺候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張鳴待春柳好,一是顧慮到張母,另一個則是喜歡這種平和寧靜的氛圍,吃著家鄉口味的飯菜,聽著溫軟的家鄉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家的平靜日子。只不知為何,今日這餐飯張鳴吃的心不在焉,總忍不住去看身側的春柳,好似春柳身上有絲令他著迷的香氣。

  春柳又要斟酒,張鳴覺得自己是喝醉了,便拿手去擋,卻碰到春柳的手,不知不覺便握在手中……

  趙芸霜一早醒來,對於昨日醉酒習以為常,因知道張鳴今日休沐,此時不在臥房,必定在書房。一問念梅果然是歇在書房了,怔愣的坐了一會兒,這才吩咐打水梳洗。

  待收拾妥當,命人備好早飯,親自去了書房,打算與張鳴一起用。

  剛到書房門前趙芸霜便覺得不對,書房門關著,外頭伺候的小子眼神直轉,擺明心裡有鬼。她剛踏上臺階兒來到門前,還沒推門呢,那小子便攔:「奶奶,三爺還沒起呢。」

  趙芸霜本就疑心重,見狀如何還能靜的下來,猛地推開門就進去,一眼撞破正慌亂穿衣裳的春柳。一看到春柳白嫩的肌膚上殘留的歡愛痕跡,趙芸霜只覺得腦子裡炸了一樣,發了瘋的沖上去毫無形象的廝打。

  念梅嚇了一跳,反應過來連忙去拉:「奶奶,奶奶您冷靜點兒。你生氣只管吩咐我們,別傷著自己。」

  趙芸霜眼睛泛紅,吃人一般盯著春柳,尖利的喊叫道:「來人!打死她!將這賤婢拖下去打死!」

  「趙氏!」醒來後一直震驚的張鳴終於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直視趙芸霜的眼睛,清晰明白的說道:「趙氏,春柳是太太給的人,我會寫信給太太,擇日將春柳開臉升做姨娘。」


第80章

  張家小小的宅院陷入了死一片的寂靜,卻是山雨欲來。宅中一干下人們皆屏聲斂氣,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哪怕廚房裡都少有聲響。

  自張鳴說出了要將春柳正式升做姨娘的話,趙芸霜便安靜了下來,竟是一字未說,直愣愣的盯著張鳴許久,才獨自一人返回院中。她既沒有如以往般聲嘶力竭手段百出的阻攔,也沒回娘家求助以權勢相壓。張鳴見到她臉上一瞬間的慘白,心裡不由得後悔,想追上去收回前話,可、到底沒有動。

  張鳴自小在江南長大,不論是先前的原配妻子,亦或者家中嫂嫂,親戚表妹丫鬟婢女,皆是溫婉的江南女兒,哪怕脾氣急些的,說起話來也是聲音軟儂,反顯得嬌俏。他根本沒料到遇到趙芸霜這樣的女子,表面看著清傲嬌美、滿腹詩書,相處起來才知多疑易怒,嫉妒成性,且說一不二掌控欲極強,但在最初他們仍是有過和睦恩愛。他是尊重趙芸霜這個妻子的,甚至願意終生不二色,哪怕多年膝下無子,都盤算著從兄長家過繼一個,只是……

  他到底無法忍受趙芸霜日益變本加厲的性情。

  此時的趙芸霜面沉如水,呆坐在屋內,恍恍惚惚不知想著什麼。念梅幾個雖是陪嫁,可也不敢這時候驚擾,生怕受到怒火波及。

  次日,張鳴出門去上值。

  臨上馬車時,想到趙芸霜一貫性子手段,到底囑咐了府裡的人:「看著點兒奶奶,有事兒即刻來尋我。」

  府裡人自然知道什麼意思,忙應了。

  這時趙芸霜開口說話了:「念梅,盯著那個賤婢,我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是。」念梅見她說話終於松了一口氣,又說道:「奶奶,我一直暗中留意著呢,三爺並沒往金陵送信。三爺那番話許是一時惱了說的,指不定就是春柳……」

  「行了!」趙芸霜已是不願意再聽任何話。

  念梅不敢再說。

  幾日過去,家中沒有動靜,張鳴見趙芸霜始終冷淡,雖奇怪,但未必沒有鬆口氣。若春柳真的出了事,他真不知如何向母親交代,況且他今年已二十九,卻仍是膝下荒涼,若趙芸霜不能生,哪怕能得一庶子也足以慰藉。

  這一日念梅來報:「奶奶果然料事如神,那春柳剛剛出了門說是去買針線,卻是往一家布莊去了。那家布莊的老闆是金陵人,瞧他們說話的語氣,是認得的。」

  「她想將消息告知太太。」趙芸霜冷笑:「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是。」念梅雖有些兒跋扈,也不過是倚仗主子的勢,知道將要做的事兒,免不了打個寒戰。

  「這事兒我就交給你去辦了,辦好了,我重重賞你,若辦不好,我的手段你都知道。」趙芸霜口氣平淡,眼神卻極其銳利冰冷。

  「是,奶奶放心,我必定辦妥了此事!」念梅立下保證,便對外稱回趙家辦事,命人備車離開了張宅。

  不多大會兒功夫,馬車停在一個偏僻的巷子口,念梅從裡頭下來,走到其中一戶人家。敲了敲門,一個男子將門開了,對待念梅的態度十分恭敬客氣:「念梅姑娘姑娘來了,人綁來了,您放心,眼睛蒙著呢,沒瞧見咱們的模樣。」

  「便是瞧見了也不要緊,她也不認得你。」念梅朝屋內瞥了一眼,隱隱聽得到春柳的嗚咽掙扎聲,因口中堵了東西,沒法兒喊叫。念梅到底沒經過這樣的事,心裡害怕,就沒進去,只將手中的瓶子遞給對方,說道:「將這藥給她灌下去。」

  男人接了瓶子,轉身進屋。

  在屋子的空地上,春柳狼狽的蜷縮在那兒,眼睛上蒙了布,青緞襖上滾滿了灰塵,人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此時春柳並未想到趙芸霜身上,只以為獨自一人被心懷不軌的人瞧見了,打了悶棍擄走了。以往在金陵時常聽人說拐子可惡,不僅拐小孩子,也擄劫有姿色的女子,最後被賣去為奴做婢都是好的,就怕被賣進那些髒地方,一輩子活著受折磨。

  男人毫無憐香惜玉,滿是粗繭的手鉗住春柳的下巴,掰開她的嘴,將滿瓶子的藥汁子都灌了下去。春柳自然不敢喝,但根本反抗不得,只能任憑藥汁子進了肚子,被嗆得直咳。趁著能說話,春柳連忙求饒:「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我已破了身,不值錢了。我是張大人家的丫頭,我們三爺有錢,三爺會贖我的……」

  男子嗤笑一聲,又將其嘴堵上。

  春柳恐懼不已,結果沒多久便感覺小腹劇痛,喊不出聲,只能滿地打滾。念梅從窗戶朝內瞥了一眼,只見春柳滿臉是淚也是汗,身下的棉裙已被一片血水染紅,刺鼻的血腥氣聞著很不舒服。

  「該!」念梅雖有不忍,又覺暢快,誰讓這賤婢敢去勾搭三爺。

  那男人又進去,將春柳口中的布團子取了,春柳張嘴想喊,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啊啊聲,頓時心頭一涼,萬念俱灰。剛才只覺得腹部劇痛,竟以為嗓子的灼熱是幻覺,原來……他們還毒啞了她。

  春柳到底是個聰敏人,立刻猜到事情不對,疑心到了趙芸霜身上。

  男人對念梅道:「人要來了,姑娘避一避。」

  念梅問道:「是我要的人麼?」

  「姑娘放心,我特地打聽明白了。這人都稱他何老三,身邊常帶著些俊俏清秀的小孩子丫頭,說是人牙子,實際就是個拐子,最喜歡做沒本錢的買賣。他手裡那些標緻的丫頭,大半都賣到了江南一帶。」

  「那也算是送她回了家鄉了。」念梅又朝內瞥了一眼,正好見春柳抬頭望過來,雖然布條子蒙著眼,但春柳顯然從聲音認出了她。念梅心裡先是一慌,接著又鎮定下來,朝內冷聲道:「我們奶奶是怎樣的尊貴人物,你一個指頭都比不上,還敢仗著太太來勾引三爺。現今你便是後悔也晚了!」

  春柳頓時大哭,在外人耳中只是一片嗚嗚咽咽。

  春柳是張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張母跟前的老人兒,算是很有體面,她從小就在張母跟前服侍,也是好吃好喝的長大,對張家很是忠心與感激。她又自小看著張家幾位少爺,見過三爺對原配夫人的敬重與恩愛,未嘗沒有羡慕,只不敢奢想。如今是太太提了,她才進京來,卻何嘗料到是這個結果。若是早知道,她定然拒了太太的提議,只是、都晚了。

  念梅親自看著春柳被那何老三以二兩銀子買走,走時下身還在滴血,乃是灌了大量紅花,怕是這輩子再不能懷孕。

  將銀子賞了男人,又另給了十兩,便命其回去了。

  這男人乃是趙家的人,以前便常幫著趙芸霜辦事,又想求念梅為妻,十分殷勤忠心。念梅卻是看不上他,嫌他年紀大,生得粗俗,又沒什麼銀錢。又想著自己乃是趙芸霜心腹丫頭,往後嫁給家裡的管事都體面有益的多。

  趙芸霜與念梅都以為此事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是張鳴有所懷疑,到時候卻找不到春柳,沒有對證,趙芸霜只一口咬定是春柳自己出去走失了沒回來了,他又能如何?若非春柳的賣身契在張母手裡,她更想當著所有下人們的面兒處置了春柳,懲一儆百!

  有了一個春柳,趙芸霜所認定的夫妻關係已出現難以挽回的裂痕,也就不怕做事狠辣,張家再不滿不忿,卻不敢說要休她。她之前就是太軟弱,但凡強硬些,張家父母又豈會強行塞人!

  想著,她又打發念梅回娘家,請祖父往金陵張家寫封信。

  那趙柯是個疼孫女兒的,聞得張鳴竟和丫頭滾在一處,還要公然納做正經姨娘,頓時惱了。立刻便寫了一封信命人送往金陵,信中言辭很是不客氣,又將張鳴喚來,狠狠訓斥了一番,話中不乏以仕途相威脅。

  張鳴心裡十分厭惡,連帶對趙芸霜的那一份愧疚也煙消雲散,只是面對強勢的趙家,他卻不得不低頭,開口承諾將春柳送回金陵。

  出了趙家,張鳴渾身疲憊,竟是不願回家面對趙芸霜。

  張鳴本身是有才華抱負的人,當年中舉時又年輕,不知多少人稱頌。偏生因結了趙家這門親,外人都以為他是通過趙家得了一切,讀書人本就傲氣,翰林院更是清貴所在,彙集了天底下最會讀書最有文采的一批人,面對張鳴,每每提及都是「趙家女婿」這個標注,使得他的處境十分不好。每日裡在翰林院勞累一天,回家只想清靜,偏生又不得清靜,反更加累心。

  今天剛下值家就被叫到趙家,這樣的聽訓也不是頭一回。

  擺手令轎子先回,他自己閒步進了一家酒館兒,點了酒。結果酒還沒喝,一個小孩兒跑來塞給他一張紙,嘴裡說:「有人讓我給你這個,說你看了信會給我買糖葫蘆。」

  這孩子才五六歲,正是貪嘴的時候。

  張鳴只覺得奇怪,摸出幾枚銅錢給他,打開了紙。當看到信上內容謔的站起,帶倒了椅子也顧不得,匆匆跑出酒館兒,後頭夥計追上來:「這位大爺,還沒給錢呢。」

  張鳴摸出一塊碎銀塞給夥計,也沒管找錢,直接沖到五城兵馬司,說發現了拐子。因張鳴是官身,且說的言之鑿鑿,最近確實有幾家報案丟了孩子,五城兵馬司便派了人隨張鳴趕去城外一個村鎮,果然發現幾個大男人帶著一群大小不等的孩子以及好幾個頗有姿容的女子,行跡十分可疑。

  通過簡單盤查,何老三等人的話漏洞百出,全都被帶了回去。張鳴卻是在屋子的柴房地上發現了昏迷高燒的春柳,請了村鎮上的車給拉回了城,尋了個醫館診治。

  大夫一看形容,再一把脈,看向張鳴的眼神兒就不大對。大夫好歹行醫多年,各樣怪事見了不少,沒有多言語,只歎息道:「這位姑娘被灌了大量紅花,雖不至於絕育,將來卻極難有孕,但凡懷上,也極易滑胎,且滑一次胎對她身子傷害更大。依著我行醫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姑娘往後若僥倖能得孕,也僅有一次機會罷了,務必要小心安胎,謹慎非常。」

  張鳴心裡沉了沉,想到趙芸霜的性情,於此倒也不意外,又問:「她為何高燒昏迷?可有旁的不對?」

  「姑娘受了傷,我指的是身上有傷,兼之她失血過多,所以才至於如此。幸而來的及時,再晚半個時辰,只怕就難施救了。」大夫開了藥,又囑咐了一番。

  張鳴照著藥方抓了藥,本要找個車將春柳帶回去,又遲疑了。想到趙家權勢,即便春柳回去,只怕最後仍難逃一劫。最後張鳴尋了家客棧,要了個清靜小院兒,請店裡夥計請了個婆子來照顧春柳,一切都安置妥當才離開。

  回到府裡,張鳴只覺得累,直接就去了書房。

  後院裡,趙芸霜得知張鳴回來了,卻始終未等到對方過來問春柳去向,不免十分奇怪。命念梅去打聽,卻得知張鳴已歇在書房了,更覺大有蹊蹺。一夜輾轉反側,次日天未亮便起來,將念梅叫來。

  「去,給我打聽清楚,昨日三爺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和什麼人接觸過。務必給我打聽的明明白白!」趙芸霜覺得事情脫離了掌控,這令她很不安。

  張鳴卻沒理會這些,做事也沒避諱,早起出門比往日要早,還帶著貼身常隨李四。他將李四領到客棧,令他往後不必回去,只管在這兒照顧春柳,等春柳好些便送回金陵去。

  李四見著昨日還好好兒的春柳,今日卻是面色慘白幾乎只剩一口氣的樣子,嚇了一跳。又見三爺如此行事,想到家裡那位三奶奶,立時了然。

  卻說趙芸霜派人跟著張鳴,輕易便發現了春柳,又花了兩三日功夫,才查清出事那天張鳴的行蹤。有人給張鳴送信兒!

  趙芸霜已不在乎春柳,畢竟春柳雖撿回了一條命,但卻廢了,往後也不會在跟前兒礙眼,但幕後的人卻令她忌憚以及仇恨。她素來相信雁過留痕,定要查清幕後者身份,為此從娘家找來幾個人,許以重金相誘。

  所謂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張鳴雖是不起眼的小京官兒,偏是左都禦史的孫女婿,京中不少人都認得,包括那天的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此人閒暇時愛喝酒,一喝酒就將張鳴為個丫頭找上五城兵馬司的事兒說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成了京中一則新聞。

  人們不去議論趙芸霜善妒或狠毒,畢竟這麼些年趙芸霜一直如此,且未嫁前行事與名聲都在那裡,有這番舉動根本不意外。倒是張鳴,外面不少人以為他畏懼妻子娘家之勢,或者認為其對趙氏有真情的,都吃驚不已,想不到他敢在趙氏眼皮子底下弄個丫頭。

  這事兒林青筠也聽說了,她只是感慨,沒想到那兩人成親這麼多年,現今卻鬧到這一步。轉瞬她便將此事丟開,最近她與黛玉一直忙著惜春的事兒。

  上回寶玉說的那個范遊,家世確實不錯,範家在前朝時是大世家,後來戰亂,族人風流雲散,家族漸漸隱沒。范遊此人一直不曾娶親倒不為別的,而是像當初的徒晏似的,定要取個可心如意的,否則哪怕公主天仙都不要。當世未婚男女不可見面,能見到的又非好人家姑娘,況容貌並非首選,范遊此人重才。范遊自己涉獵很廣,他畫了一幅畫兒,但凡有人給他說親,他便將此畫送至姑娘跟前兒,請對方依畫作詩,以此尋找心意相合者。

  黛玉聽聞這事兒時眼睛一亮:「倒真是個雅致法子。他雖好,但四妹妹也不差,咱們這般費力不過是想為四妹妹尋個心意相合的,范公子此舉正好。我們讓寶玉將那畫兒取來,請四妹妹作詩。」

  林青筠也覺得那范遊的法子有趣,只是聽了黛玉的話將她攔住,問道:「他可願意娶縣主?」

  黛玉笑道:「姐姐放心,這個我自然是問了的。原來二哥哥敢和咱們提,卻是因那范公子說過,只要彼此心意相合,不論姑娘家世身份。二哥哥試探的問過,若是縣主如何?那范公子竟反問,『可是寧和縣主』?」

  「為何?」

  「當年他們認識時,二哥哥說了自己身份,又說是送四妹妹和親去的。那時二哥哥什麼都不懂,范公子卻不嫌棄,也沒瞧不起,反而與他交談論闊,逐漸引為知己。兩人相伴著一路進京,只後來祖母病了,二哥哥快馬兼程先趕了回來,那范公子卻是一路走走停停,於今年七八月份才到京。二哥哥說,他在外很注意,並不提姊妹們的事,只有一回無意將四妹妹的一幅畫兒漏了出來,許是范公子瞧見了。」

  「畫的什麼?」林青筠起了興致。

  「九華山雲峰。本是姐姐那年南下去的九華山,帶回的畫冊子裡有素描的九華山景色,四妹妹愛的很,常看,後來照著那幅畫了張山水,著實出彩的很。我記得四妹妹也很滿意那張,也不知怎麼就到了二哥哥手裡。」

  林青筠記得那幅畫,分明只是寥寥筆墨,卻渲染出了山高、峰險、暗雲湧動,視野為之開闊,心緒為之激蕩。若有觀景者想必亦會感慨: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林青筠笑歎道:「當時我還說她呢,那畫兒畫的是好,只她說出那句話未免有頹喪之感。那時候她心裡還盤算著跟妙玉出家呢。若范公子是因此畫對四妹妹有心,可見是心有大丘壑,此事若成,必將是對佳偶。」

  黛玉先是喜歡,又是遲疑:「咱們在這兒說的好,可朝廷那裡……」

  「不要緊,我跟皇后娘娘討個情。再者說,范公子的家世也拿得出手,至於往後真成了親他們夫妻要如何過,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林青筠並非不能幫助,只是關係到旁人夫妻間的事,自然該夫妻兩個去商議,他們若商議好了來求助,她自然樂得幫忙。再者,她倒覺得范遊並非沒本事,便是惜春真要應了親事,為著出京也會計謀百出。

  兩人前前後後商議考察了大半個月,心下頗為滿意,這才抽個空正式和惜春提了。

  此時惜春已回到宮裡,她正養胎不好出門走動,只得將人又請了來。最近她與黛玉忙的事兒,惜春並非一無所知,這會兒見她當面提起,羞澀過後,認真說道:「我是信青筠姐姐和林姐姐的,既是你們二人都打探過,想必范公子是真好。咱們姊妹間,我也不與姐姐說虛話,我一直想離開京城去外面看看,當年姐姐南下,我不知多羡慕,若將來能得一段好姻緣,夫唱婦隨豈不是神仙過的日子?我也不怕臊了,就請青筠姐姐將范公子的那幅畫兒拿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林青筠見她如此爽快,便把畫兒給了她。

  惜春慣是個愛畫兒的,見了畫兒便眼前一亮,一直看,也不知神遊到了哪裡。當天夜裡,惜春送來一首詞,林青筠命人送到賈寶玉手裡。

  賈寶玉在守孝,不好在外行走,便將范遊請來家中,將詩詞遞了去。

  范游比寶玉高一頭,容貌並不多清雋,但一身淡泊出塵的氣質令人見之難忘。范遊接了詩詞,先入眼的便是字,倒算不上多出彩,可當讀了詩詞便覺心中極其暢快,連聲發笑:「就是她了!就是她!」

  寶玉對他偶爾的狂態習以為常,此時心中松了口氣,又笑道:「可是詩詞寫的好?我這四妹妹畫兒好,但詩詞一道卻不精。」

  范遊笑道:「天下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物,令妹的詩詞造詣確實有限,但難得這番心胸志向,正與我所想相合。」說著收斂笑意,起身朝賈寶玉施了一禮:「寶玉,此番姻緣若成,皆你之功,我當謝你。」

  賈寶玉卻笑道:「若非當初得你引導,亦無今日之我,無你今日姻緣。」

  范遊聽了也笑,接著皺眉道:「我雖自持不差,只到底區區舉人,令妹乃是甯和縣主,當初和親外藩乃是有功,只怕朝廷不肯輕易下嫁。」

  「此事只管放心,四妹妹與純親王妃關係親近,王妃已說會相助。倒是你,儘快準備聘禮才是。」

  「多謝!」范游再次謝過,匆匆便走了。

  正好湘雲來找寶玉,卻聽說寶玉在會客,便轉道去探春那裡。探春卻是比湘雲精明,且如今宅子小了,又無王夫人壓在上頭,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容易的很。湘雲因問寶玉最近在忙些什麼,也不大和她們一處了。

  探春撥著棋子,神色莫名:「二哥哥長大了,懂得避諱,自然不與姊妹們混在一處。如今,他正忙著四妹妹的大事呢。朝廷賜封的縣主,哪裡需要他來操心,一個萍蹤浪跡的舉人……」

  「三姐姐說的什麼?」因探春越說聲音越低,後面的話湘雲沒聽清。

  「沒什麼。」探春卻是不說了。


第81章

  為著惜春的事,林青筠下了大力氣,只如今天寒,她又有孕在身不好出門走動,便是宮裡都讓皇后免了請安。她將此事托給徒晏,徒晏入宮與皇后細說了。

  皇后笑道:「聽著這范遊倒是不錯,可好人選也不止他一個。寧和現在吃香的很,不知多少家子來求,連太后都想為娘家侄兒求配。」

  「兒臣倒覺得這范遊最合適。」徒晏笑說道:「論來寧和到底是因和親之功封的縣主,她的親事不僅要好看,還得她自己滿意。況且若定下這范遊,朝廷也能得個美名兒,范游此人雖僅僅是舉人,卻在文人之中名聲極好,且此人不入仕,交遊廣闊,口才極佳,只怕往後有朝廷得用之處。」

  「你不是說他不喜出仕?」皇后一聽涉及朝事,便將打趣之心收斂幾分。

  「有些事不是官身辦起來反而方便。眼下我只是有個想法,尚未與父皇提及,近幾年不大合適。」徒晏所想受到一點洋人的影響,好比上回莊黎的一篇文章所引發的一系列的後續反應,採取的便是輿論力量、民眾力量,皇帝在幕後引導操控,最終達成目的。

  防民之口不如防川,民眾的力量用的好,于國大有益處。

  皇后見他這般說,知他心有算計,便不再問。想著說道:「寧和這親事說來也簡單,只要好看便罷。你既來與我說,想必是王妃的主意,可見寧和是願意的。既如此,我與皇上商議商議。」

  事後不知帝后如何商議,最終同意擇取范游為寧和縣主之夫。當然,朝廷在下賜婚聖旨的時候寫的乃是「山東曹州府范英之子范遊」。范英算得上畫壇巨匠,兼之家世傳承,外人不知其人,但大半文人都是知道的,便是愛畫的人亦知此人乃是閑雲老叟。知道了范英,再提其子范遊,便不至於使人一頭霧水,讀書者文人們對賜婚的接受度特別高,甚至不知哪兒傳出的小道消息,說寧和縣主與范遊乃是因畫結緣,只差編個話本兒出來。

  當林青筠聽聞這個事兒,立時便猜到是朝廷手筆,幸而不是什麼通俗的才子佳人。例如《會真記》、《西廂》等書,在世人眼中可不是正經書,裡頭的女子也不是什麼正經女子,所以在原著中寶釵才會說要訓黛玉,黛玉一聽才會慌張。

  臘月封筆前,賜婚聖旨就下了,算上各樣籌備的時間,大婚在明年入冬。

  考慮到惜春得封的特殊情況,兼之其家甯國府已敗,朝廷便想著賜下一座縣主府,惜春卻上摺子謝絕。摺子裡說的言辭懇切,只道自己是罪臣之妹,已得皇恩浩蕩,萬死不敢再受其他。皇帝見她如此,便表彰了一番,命將其婚儀按照郡主等級辦理,嫁妝亦與郡主等同。

  這裡頭東西倒罷了,朝廷的庫房裡每年都要積壓好些料子器具等物,先時皇帝被徒晏說動,把那些東西整理出來運到海外,賺回來實打實的黃金。如今皇帝已命人造了寶船,重新配置武器,並嚴訓水師,顯然遠洋貿易的豐厚利潤使皇帝心頭大亮,再不愁國庫沒錢諸多政策無法施展。

  這親事能按郡主品級來辦,足以令人眼紅。

  范遊這些年只在外跑,但家中亦有祖上產業,況範家真正值錢的東西乃是祖上傳承下來的書籍畫作等東西,便是他祖父、父親的收藏以及兩人的親筆作,現今都價值不菲。范家現錢不多,范遊倒是也看得開、放得開,拿出幾幅字畫與幾位家境富裕的友人換了筆銀錢,用以操辦親事。

  雖然范遊與惜春都希望婚後夫唱婦隨天下間隨意去走,但考慮到惜春縣主的身份,范遊便在京中置辦了一套大宅子,畢竟成親需要地方,成親的頭三個月也得呆在京城裡。

  臨近過年,京城內外都是一片喜慶,連小販兒的吆喝聲都帶著年味兒。

  此時春柳已送回了金陵,但金陵張家卻毫無隻言片語送來,張鳴本就內疚,又得知趙柯曾給金陵父母去信,豈會不知信中寫些什麼,頓時又羞又惱,連帶著不願再看見趙芸霜。張家的年過的索然無味,男女主子一個在內,一個在外,簡直像是兩家人。

  趙芸霜從早先的妒火中回神,有心想緩和關係,卻無計可施,對幕後隱藏之人越發憎恨。已是上元節,她連過年都催著底下人趕緊查事,終於在這天有了回信兒,而一直令她寢食難安的人竟是賀月芙!

  「你說的可是真的?」趙芸霜滿臉震怒又懷疑至極,她當初接近賀月芙動機不純,但交往下來助其頗多,兼之彼此性子處事,只怕都是彼此唯一親近的姊妹了。

  「回大姑娘,這事兒千真萬確,我私下裡核實過兩遍,錯不了。」底下人言之鑿鑿,且查出的證據的確指向賀月芙無疑。

  「她為什麼……」趙芸霜想不明白,她有哪裡對不起賀月芙?為什麼要這樣算計她?忽而想到賀月芙如今處境,又想起這樁親事的由來,猛地醍醐灌頂,連聲冷笑:「好啊,竟是這麼早就開始恨我了。枉我將你當姐妹,事事為你費心,你就這樣回報我!」

  結果在兩天后,不知哪兒傳出的消息,滿城人都在議論承平伯府的賀三姑娘與姜聰親事的□□。趙芸霜自然不敢牽扯純親王,便令人謠傳,只說賀家為三姑娘親事看中了一個人,又怕對方瞧不上他們家,便趁府中宴客將此人引入園中,再令自家姑娘故意失足落水,演一場「英雄救美」,使得對方為全姑娘名節主動提出親事。豈知半途被姜聰無意截胡,才成就了一堆怨偶。

  若是別家傳出這等事,外人還不一定信,偏生薑聰與賀月芙夫妻對打鬧的滿城都知道。外人本就奇怪,這兩家子怎會議親?聽了這謠傳的內情,恍然大悟,更有人將賀家所看中的「乘龍快婿」給列了出來,徒晏赫然居於榜首。

  林青筠底下有百靈這個消息通,便是綠羅配了人亦在府裡領差,八卦事業依舊蓬勃發展,她連那份名單都拿到了。看著第一個是徒晏的名字,笑的肚子疼。

  「可見大傢伙兒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都知道賀家相准你了。」林青筠笑著打趣徒晏,又歎道:「趙芸霜這手玩的狠,旁人不知誰散佈的消息,賀月芙卻一定知道。只怕趙芸霜也落不得好。」

  幾日後,另一則消息喧囂塵上,京中人都要驚掉了下巴。

  趙家死命捂著的事情還是曝了出來,內情十分詳盡,特別是趙芸霜與表哥的私情,講述的宛如話本故事,纏綿淒婉又大膽放肆。外頭的人都將其與崔鶯鶯相較,一時間各家夫人小姐皆避如蛇蠍,便是趙家本族的姑娘們都名譽掃地,兩個都被退了親,其中一個險些吊死。

  這下子趙家族人都坐不住了,哪怕趙柯位高權重,卻不能與一族之人抗衡,更不能不為全族人的聲譽著想。不得已,趙柯只能將趙芸霜逐出趙家,現今趙芸霜已是出嫁,自此與娘家徹底斷了干係,年節都不准其登門。

  趙芸霜臉色慘白的跌坐在地上,不吃不喝足足一天,其間張鳴問都沒問一句。

  如今張鳴的處境同樣不好,趙芸霜名譽掃地,他也被人調侃奚落。外人都以為趙芸霜與其表哥早已有染,早非完璧,又說他為了仕途權勢,連這個都忍得。張鳴便是再如何也是個男人,趙氏是否完璧之身豈會不知?只是這話又如何向外人解釋?唯有各色言語都受著罷了。他所不能忍受的是趙家的欺騙,當得知這一切,當初趙芸霜的設計便有了另一種感受,也明瞭對方堂堂三品大員的孫女兒,為何為看上了他。

  坐在書房裡,想到遠在金陵的父母,至今仍在調養的春柳,以及趙家的權勢相壓、趙芸霜的狠毒與控制……

  張鳴提筆寫下休書,一氣呵成。

  「三爺,三爺不好了,三奶奶上吊了!」一個丫鬟突然跑進來,臉上嚇得顏色都沒了。

  張鳴一驚,連忙往內宅趕。待進了臥房,趙芸霜已被婆子放下來,丫鬟們正哭成一片。趙芸霜躺在地上,眼睛閉合,看著十分安靜,好似她從沒這樣安靜過。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繩子勒出的紅痕,微微發紫,婆子正在拼命掐人中,半晌趙芸霜才睜開眼。

  這一刻,張鳴心裡十分複雜,說不清是歎息,還是遺憾。

  事後回到書房,張鳴看著墨蹟尚新的休書,終是將其燒掉了。趙芸霜已被趙家放棄,他若再將她休棄,與逼其去死無異。到底幾年夫妻,哪怕初時在怒氣下能毫不顧忌,這會兒、卻是不忍。

  此時趙芸霜闔眼躺在床上,聽念梅將張鳴的一舉一動細細稟報。

  念梅說完,便垂首不做聲,心中愈發忌憚自家姑娘,也越發不敢出錯。

  趙芸霜嘴角卷起笑,聲音竟是愉悅的很:「雲飛到底是捨不得我,我就知道他心裡有我。」

  外頭消息一鬧出來她就知道了,心知事情不好,對於祖父做的決定她明白其中的無奈,憤怒過後,對於祖父與父母的暗中來往都是接受了。最近張鳴的一切都落在她眼裡,心知張鳴怕是起了休棄之意,這才設局試探,到底是她贏了。

  誰贏誰輸,有時候真不一定。

  張鳴厭倦了京城,先時因著趙芸霜不願離京,說是捨不得家人父母,他又在翰林院熬資歷,所以一直呆在京中。這些年能升到現今六品,不得不說是依賴了趙家的權勢。現今趁著趙家撒手不管,張鳴找遍關係,終於得了外放,因前任是任上病故,所以他需要即刻上任。

  「離京?」趙芸霜聞言一驚,強自鎮定道:「你怎麼想起要離京?在翰林院不好麼?只要再熬上兩年……」

  「我已經得了調令,三日後啟程,你若不願去可以留下。」張鳴截斷她的話,根本不似以往的商量,完完全全只是告知一聲,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趙芸霜跌坐在椅子裡,最終仍是讓念梅打點行禮東西。

  她不能去求祖父攔下調令,否則張鳴一旦知道祖父沒有真的放棄她,又以趙家之勢強改他的決定,一定會再次寫下休書。她怎麼能被休棄?怎麼能讓張鳴離開她?所以眼下這一切,她只能妥協接受。

  五月,林青筠平安生產,得了個哥兒,徒晏為其起名徒睿。

  坐月子正趕上大暑天,偏生又不敢用冰,著實難熬的很。熬完一個月,林青筠頗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沒幾天就接了忠順王妃的帖子,說是府中荷花開的好,請她去賞花兒,又說還請了幾位公主、幾家郡王妃、都是皇家姑嫂妯娌,連帶著還有一些小輩兒的郡主們。

  林青筠想到忠順王妃的為人,不大可能無緣無故辦個賞花會,想著自己到底要去一趟,等去了再問便是。

  及至這日,林青筠坐車去了忠順王府,一看府門前停的各色馬車便知大半人都到了。她也不是頭回來,跟著引領的丫鬟直接去了後園。忠順王府的花園子與別的親王府差別不大,要說哪一處出彩,也唯有荷花池了。要說王府裡修的最好的是哪裡,也在園中,緊挨著荷花池有一座戲樓,絕對是京中首屈一指。忠順王喜歡養小戲子,喜歡看戲唱戲,但凡是個角兒都請來唱過,這也是京中戲班子拉升身價的一個尺規。

  丫鬟領她從荷花池旁穿過,進了一個角門兒,迎面便有人聲傳來。丫鬟說道:「我們家王妃安排了戲,定郡王妃、肅郡王妃、永嘉大公主、永昌公主、永真公主、永悅公主都到了。」

  「成郡王妃沒來?」她問。

  「王妃送了帖子的,成郡王妃說了要來,只這會兒還沒到。」說話間已經引著到了戲樓看臺。

  各家子女眷果然都到齊了,見她來,皆起身相見。

  林青筠先見了大公主,這才與忠順王妃笑道:「皇嬸子今兒好大的席面,可是府上有什麼喜事?」

  永嘉大公主也笑:「我們方才都在問呢,偏皇嬸子不說,定要人齊了才說。」

  忠順王妃道:「怎見得就有事才能請你們,咱們娘們兒聚聚不成?最近城裡的戲班子又排了新戲,我們王爺看了說好,我想著請你們來聽聽。」

  「誰唱的?」永昌公主愛看戲,雖不知忠順王妃有什麼事藏著,但對戲還是有興趣。

  忠順王妃回道:「說起他呀,你們必定知道,就是那個琪官兒。」

  蔣玉菡?!

  林青筠不僅是在原著中知道此人,平日裡聽戲也常聽到琪官兒的大名兒,的確是個名角兒,且是被忠順王爺給捧出來的。只是之前琪官兒私自從王府離開,為此還使得寶玉遭了一頓毒打,怎麼又在王府唱戲了?

  眾人顯見得也疑惑,但都不好問,便假裝不知道。

  不多時,有人來報成郡王妃到了。

  定郡王妃聞言說道:「近兩年越發少見她了。聽說成郡王府的小世子身體不大好,常年吃藥,竟是藥汁子泡大的,說來真是可憐。」

  肅郡王妃接道:「我也聽說了,自從甄家的事兒後,到底不同了,偏生個嫡子又是病秧子,府裡頭兩個側妃都比她體面得勢。」後頭還句話沒說,依著齊淑妃母子的勢利,只怕那甄氏能活多久都說不好,畢竟聽聞甄氏近來多病。宮裡頭那位甄順嬪也病著,且是病的起不來身,真是姊妹連心。

  永昌公主接道:「我記得那小世子今年滿四歲了吧?我竟沒見過。」

  其他兩位公主也道:「誰見過,我們都沒見過,成郡王妃根本沒將小世子帶出來,只說是身子弱,經不住風。」

  「可不是,以往純親王也沒這樣嬌弱。」肅郡王妃一個心直口快又說了犯忌諱的話,話一出口就後悔,忙去看林青筠臉色。見她神色沒變,似未聽到一般,這才鬆口氣。

  近兩年足夠眾人看清楚皇帝對徒晏的寵愛與信任,兼之身為嫡子,又得封親王,哪怕一直呆在鴻臚寺做些閒職,仍是壓得幾位郡王喘不過氣。幾人都對徒晏十分忌憚,卻尋不到攻擊的把柄,徒晏對朝廷之事幾乎不沾,但凡要做,通常都是直接與皇帝相議,從未經他人之手,令旁人難做手腳。況徒晏不攬權、不管事,像個沒縫兒的雞蛋,幾人盯了一陣子只得調轉目標。

  如今純親王府雖只有一個王妃,卻添了兩個正經嫡子,十分得帝后喜歡。朝廷中有大半都是擁皇派,即使不站隊,卻維護正統,對身為嫡子的徒晏本就有些許偏向,現今徒晏又得兩個嫡子,哪怕不爭都強過他們許多。

  作為純親王妃,林青筠「母憑子貴」,當年還敢當面暗中與她爭鋒的兩位郡王妃,如今面對她說話都得謹慎。

  「喲!」不知誰倒吸了口涼氣,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向戲園門口,但見來者是成郡王妃甄氏,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都心裡一驚。

  甄氏的臉色十分白,似氣血不足,一副病容,且瘦的十分厲害,顯得往日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越發的大了,一旦盯著誰看,直把人看的心裡發毛。甄氏只比林青筠大一歲,此時看著,卻似比她大五六歲,穿著一身郡王妃誥命衣裳,袖管兒空蕩蕩的,手腕上的翠玉鐲子似乎下一刻就要滑落。

  眾人又注意到,甄氏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著個人,乃是其府上側妃高氏。眾人的神色皆十分微妙。此回忠順王妃請客,已說請了那些人,諸人來時有帶了兒女的,卻沒一個帶府上側妃妾侍的,乍一見高氏,都微微皺眉。

  林青筠也聽說過成郡王府上的高側妃,最初進成郡王府時僅是庶妃。要知道,其他郡王府可不是純親王府,特別是成郡王府每年都要進新人,庶妃不在例,只是好聽的稱呼,但也為避諱,一般設四名,成郡王府的庶妃每隔兩三年都要換新人。

  起先沒人注意這高氏,其父在當時只是六品千總,實在不起眼,可高氏熬過一年又一年,始終平穩,並于甄氏進府前一年被升為側妃,乃是成郡王親自上的摺子。先時高氏育有一女,做了側妃,又生下一子,恰好比甄氏所出的嫡子大半歲,且健康的很。如今高父為五品守備,這等家世拿出來仍算不得什麼,但高氏卻壓過甄氏成了郡王府後院兒第一人。這其中雖有甄家敗了,其又有健康庶長子的緣故在內,但不可否認,高氏的心機手段非同一般,起碼能收攏成郡王之心,並哄得齊淑妃高興。

  不論哪個時代,既能哄得了婆婆,又能哄得住丈夫,皆非一般人。

  林青筠對著高氏一直好奇,只對方是側妃,許多場合沒機會出面,能出面的大場合,偏生又因各樣事情岔過去了,今兒才是第一回見。

  高氏的年紀看著與甄氏相仿,那麼實際定然比甄氏要大幾歲。人長得很白淨,容貌不算絕佳,只在中等偏上,難得臉上一直掛著淺笑,溫婉平靜,令人覺察不到絲毫威脅感。此二人站在一起,高氏明顯高出半個頭,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沉穩不亂的氣度反比日益頹廢憔悴的甄氏要出彩的多。

  忠順王妃雖對高氏到來奇怪,但身為主人,仍是命人設座。

  倒是高氏施禮,歉意道:「我們家王妃近來身子不大好。小世子前幾日貪涼,吃壞了肚子,王妃日夜沒睡的守著,本就心力憔悴,偏又得知宮中的甄順嬪病情加重,一下子受不住。今日郡王本不讓她來,只王妃說忠順王府的花園子好看,執意要來。郡王擔心王妃,這才命妾跟著,還望忠順王妃恕妾不請自來。」

  忠順王妃笑道:「高側妃太客氣,你是皇家上了玉牒的郡王側妃,與我們都是一家子,有何來不得?還說什麼恕不恕罪的話,豈不生分了。」

  林青筠只顧得看高氏,突然身側的永嘉大公主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待挪眼一看,正對上甄氏那雙空靈靈的大眼睛,黑黝黝的,似乎沒有半點光,無端使人起了層雞皮疙瘩。

  單聽那甄氏開口說道:「聽說純親王妃月前又得一子,我因病著沒能親去道賀,在這兒恭喜了。」不等林青筠回應,對方又說:「純親王妃真是好福氣,怨不得能嫁給純親王呢。純親王自娶了你,身體便好了,府裡沒個旁人,一年又一年,連生兩個健康可愛的嫡子。真讓人羡慕。」

  分明是一樣的話,從甄氏嘴裡說出來卻怎麼都覺彆扭。

  忠順王妃看出不妥,忙拿話岔開:「都到齊了,那開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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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戲開鑼,眾人手中都拿了戲單,上頭寫著此戲的名目。林青筠掃了一眼,《琵琶記》。她是不愛看戲的,倒是上頭標著是越劇,記得越劇的腔調都是柔婉淒美,聽著嫋嫋入耳。再看戲的內容,頓時沒了興致。

  這琵琶記寫的是書生婚後被父親逼著入京趕考,得中狀元,又被逼著入贅丞相府為婿。其妻在家侍奉公婆,趕上荒年,公婆死于饑荒,一路賣唱乞討入了京城尋夫。丞相府千金請其入府,並助夫妻團聚,後三人一同返鄉的大團圓故事。

  林青筠看後只有一個想法:胡扯!

  她雖不愛看戲,但每常應酬也著實看了不少戲,怨不得賈母說那些戲都是一個摺子出來的,哪怕並非講的才子佳人,也大多一個套子。就如這套《琵琶記》,上面就有好幾出戲的影子,最令她反感的便是裡頭的書生從頭到尾一副被逼無奈的姿態,停妻再娶反倒得了兩位賢慧好妻,但凡他不那麼懦弱,據理力爭一番,只怕當年中了狀元後便能衣錦還鄉,父母只怕也不會死于饑荒,妻子也不會遭受那般苦難折磨。

  這也是她不愛看戲的原因之一,聽不懂沒趣兒,聽懂了心悶。

  瞥了其他人,但多聽的入神。

  拋棄故事本身,只去聽唱腔詞句,再看那扮相,著實不錯。蔣玉菡與賈寶玉年紀相當,今年不過十七八歲,但對於戲子,特別是唱旦角的來說,年紀已是大了,嗓子不如十二三四歲的時候好。男孩子在十四五歲時有個變聲期,亦是戲子的大劫,當初琪官兒想從王府離開,未必沒有這方便考慮。他是因唱戲受寵,一旦唱不了戲,處境堪憂。

  只聽大公主說道:「這琪官兒的戲我以前聽過,想不到幾年過去,這嗓子仍是不錯,倒難得。只是和以往比,略有點不同了。」

  林青筠更注重扮相和身段兒,蔣玉菡扮上妝著實很美。

  聽了兩折戲,下人來回說宴席備好了,眾人便挪到荷花池去入席。在座的眾人誰都是皇室女眷,但有輩分高的誥命低,也有像林青筠這樣輩分低卻誥命高,因此並沒安排大桌子,似小宴一般,都是每人單坐,亦有關係好的並排湊在一處。林青筠便與永嘉大公主同坐,甄氏身邊坐著高側妃,倒沒人湊上去。

  開席前忠順王妃笑道:「你們定是心裡犯疑,猜著我為何今日設宴。我便實話說了吧,我若不說你們連酒都吃不下。我們王爺得了皇差,下月就要離京,我隨著王爺一道去,世子夫妻兩個留在府裡照看。他們年輕,我與王爺不在,往後府上若有什麼事,還得勞諸人幫襯一把,回來後我必重謝。」

  眾人皆是一驚。

  幾位郡王妃相視一眼,竟是都不曾得到消息,定郡王妃最穩得住,笑著問道:「這樣大的事我們竟是一點兒風聲沒聞,什麼時候的事兒?忠順皇叔領了什麼差?要去哪裡?以往都是家眷在京,怎麼皇嬸子倒捨得一起去勞苦?」

  一連串的話問出來,哪怕面上再鎮定,到底漏了真情。

  忠順王妃不以為意,仍是笑說道:「倒不是我們藏的嚴實,這差事也是前兩日剛領,我一聽說也吃驚呢。不怕你們笑話,我活這麼大還沒出過京城呢,聽說這回能一起跟著去可樂壞了,我們家惠怡和兒媳婦都眼饞的不得了,偏她們不得去。此回能去,也是皇上恩典。你們皇叔那人的性子世人都知道,我若不在旁邊看著,指不定怎麼胡鬧呢。要說起這差事的由來,你們大概都知道,南邊又鬧了祥瑞,王爺便是為這個事兒去的。」

  祥瑞的事兒林青筠也聽說了,去年年底才說發現了一棵千年靈芝,今春又傳有人於山間看見五彩鸞鳥,月前又說田裡挖出了一根頗有年頭的沉香木。雖說並非同一個縣城,卻都在南邊的江浙一帶,朝廷質疑當地官員為功績故意製造祥瑞。

  林青筠也奇怪,倒不是奇怪有人製造祥瑞,而是奇怪那幾個縣令。彼此挨著,算是「鄰居」,對方有個什麼舉動定然一清二楚,何況上報朝廷的祥瑞大事,怎麼就接二連三的上報?到底是真是假,亦或者有真有假?

  徒晏當時就說,那三個縣令動機不純,畢定然牽涉到別的。

  想不到朝廷會派忠順王爺去查實此事。

  席間去更衣,立春從外頭端水進來,把盆子交給小丫頭,避開人給了林青筠一張字條,並說道:「方才我去茶房要水,正遇著成郡王妃身邊的丫頭,那丫頭塞了這個給我,說要我轉交王妃。」

  林青筠微微皺眉,打開字條一看,越發皺眉。

  事後回到席上,甄氏已提前離席走了,說是擔心府裡的小世子。

  回到府裡,徒晏正在家,因說起忠順王爺去南邊的事兒,徒晏令丫頭們退下,方才與她說:「忠順王爺去南邊不單單是為著祥瑞,更是為視察河道。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黃河各地都有險訊,今年豫皖等地都報了災,倒是較往年好些,到底近幾年預防嚴密,但江浙一帶少有上報災情,僅有幾個也是輕描淡寫。皇上不大放心,怕又出現瞞而不報者,便讓忠順王爺順勢走一趟。」

  林青筠聞言點頭,去看了看睿哥兒,剛過來就見初陽醒了正和徒晏鬧呢。

  「娘,抱抱。」初陽如今已有一歲半,雖說不了句子,但會說不少詞,難得口齒還清楚,小小奶音喊出來,直讓人把心都融化了。初陽發牙還算早,現在大牙也長了兩顆,能吃好些東西,在吃食和睡覺上倒是不鬧騰。

  將初陽接在懷裡,掂了掂,覺得似乎又沉了些,再看他的小胳膊小腿兒都胖乎乎的,逗著他的小臉兒就咬牙:「小胖子,東西真沒白吃,淨長肉了。」

  初陽被逗的咯咯直笑,一雙小手捧著她的臉上來就親,啃了她一臉口水。

  徒晏笑著將小傢伙抱過去,嘴裡笑駡道:「這混小子,都是哪兒學的毛病。」

  林青筠一面拿帕子擦了臉一面笑:「能是跟誰學的,吃的這樣胖,旁人瞧著可愛,見了都要抱,時不時親他兩下,他可不是就學會了。」

  徒晏也笑,忽而問她:「你剛回來時一副心事重重,在想什麼呢?」

  林青筠將甄氏的事說了:「她約我初一在城外的牟尼寺見面。瞧著今日的情形,她的處境著實不好,連單獨外出都受限,想私下與我說話竟要暗中偷著來。我倒疑惑,便是甄家倒了,齊淑妃母子不喜這個王妃,可也不至於如此防範吧?若真忌憚,只怕有的是法子令甄氏臥病在床。」

  徒晏並沒有關注其他,只說:「她既要約你見面,只怕是有所求。」

  「求我?」林青筠想起席間甄氏那番話,不免眉頭夾緊,若甄氏想求她救小世子……倒不是捨不得一顆金蓮子,她怕的是暴露了秘密,到時候更多的人來求,她如何應對?懷璧其罪的道理誰都懂,現今她又有了兩個兒子,絕對不可能去冒險,更何況,說句無情的話,甄氏與那小世子與她無緣無故,她為何要花費金蓮子去救?

  徒晏自然也想到了她身上的「神藥」。兩人從未談起這件事,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徒晏怕她因那小世子心軟,便道:「甄氏與你算來有仇,你便是不理會也沒什麼,況且也說不準甄氏所謀為何,若是針對你設局,你一去豈不入了套。」

  是呢,當初是由她上告甄家,才使得甄家被查,並牽扯出後來的抄家,甄氏恨她說的通。只隱隱的,她感覺甄氏是真心想求她。同為母親,換位思考,只要能救兒子的命,哪怕與仇人暫且低頭求告又算得了什麼。

  林青筠歎道:「那字條上還寫有一件事。甄氏說成郡王瞧中了賈家三姑娘,打算等其滿孝便納入府中做侍妾,不論賈家與三姑娘願不願意,但凡成郡王張了口,這事兒就不好回絕。賈家已是那樣了,三姑娘出了孝也已十八,更兼其嫡母乃是犯了大罪被斬首,成郡王要三姑娘做什麼?我心裡不安。」

  她擔心成郡王要探春,是因著自己的緣故,心下哪能不愧疚。

  早先黛玉還與她說,等賈家出了孝,請人為探春說門親。探春本人雖好,偏生父母都犯了罪,親事上只怕也難,黛玉打算探一探探春的口風。賈家三春裡邊兒唯有探春志氣最高,最有主意,黛玉雖有心相助,卻不願好心辦壞事兒。

  徒晏聽了這話,若有所思:「這倒不像齊淑妃母子的行事。三姑娘于成郡王府有什麼好處?便是賈家的親戚也唯有林家,跟莊家拐著彎子倒也能沾點子關係,只是這兩家可不好籠絡。」

  「義父與莊家都是純臣,再不肯摻合那些事的。天下沒無緣無故的事兒,成郡王要三姑娘必定有所好處,或許甄氏知道,她正是以此來做誘餌令我前去呢。」林青筠想透了此節,已決心去一趟。

  「我與你一道去。」徒晏顯然也將此事兒放在了心上。

  初一這日,兩人去了牟尼寺。

  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很多,牟尼寺香火一直鼎盛,早先徒晏就命人四處查探過,似乎並無異常。甄氏早到了,自從甄家事後,甄氏逢初一十五便來上香,風雨無阻,每常這時成郡王都隨她去,只命幾個人跟著。徒晏將林青筠送入寺中的後殿,甄氏在裡面禮佛。甄氏每年捐的香火錢是獨一份兒的豐厚,寺中主持便開了方便之門,甄氏來時後殿並無別的香客。

  成郡王府來的那些人自有徒晏料理,後殿門口只有甄氏的心腹丫頭伺候著,林青筠來時對方只行了禮,打開殿門請她進去。

  甄氏跪在正中的蒲團上,並沒有念經,也沒做佛事,只是靜靜望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像,不知想著什麼。聽到門響,甄氏轉身:「純王妃。」

  林青筠沒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她:「成郡王為何要賈家三姑娘?」

  甄氏卻反問:「你可知賈家當初收了我們甄家多少東西?」

  林青筠以為說的是那筆藏匿的財物,便道:「東西是賈家二房太太收的,那二太太定罪後,甄家那幾隻大箱子連著封條一起都被朝廷收走的,此事是忠順王爺親自辦的。」

  甄氏諷笑:「我說的可不是明面兒上的這些。那幾隻大箱子統共不到十萬兩,且多是古董字畫,黃金只有五千兩,我們家怎麼可能只那麼點兒東西。」不等林青筠再接話,又道:「我說的也不是早先托給賈家的那十萬兩銀子。當初我父親為防後手,專門藏匿了一筆黃金,有五萬兩之數,乃是為家族起複之用,只是……」甄氏說著眼淚決堤。

  只是甄應嘉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不僅落得抄家,且皇帝清算的如此厲害。甄家成丁的男子都沒能逃脫,尤其嫡支一脈,竟是除了走失的寶玉再無一個活著。這幾年甄氏一直動用甄家僅剩的人脈關係查找甄寶玉,卻始終沒能找到,甄家只剩了她和宮中的甄順嬪,現在、連僅有的姊妹也將離她而去,她所擁有的除了病怏怏活不長的兒子,便是那五萬兩黃金。

  林青筠一驚,五萬金子便是五十萬兩白銀,憑著甄氏身份,不知能做成多少事。

  「這和賈家三姑娘有何干係?」林青筠在如何也不會去猜是探春藏了那筆金子,因此越發疑惑。

  甄氏歎口氣,自嘲笑道:「甄賈兩家,幾輩子的老世交了,原本以為宮裡有個賢德妃,賈家能晚上幾年,誰知竟是緊步甄家後塵。我父親將那筆金子托給了賈家老太太,並不是現銀,而是十張分屬三家不同錢莊的匯票,藏在一直紫檀木雕花首飾盒的夾層內。這十張匯票只要求在五年內兌換,匿名存入,憑據可取,過期作廢。那筆金子是在甄家出事的前一年存入的,今年十二月初一便過期作廢。 」

  「你的意思是……」林青筠忽而想到一節,只怕那只盒子在探春手裡。

  果然,甄氏說道:「賈家出事後我便想將東西取回來,偏生高氏那個賤人在郡王跟前進了讒言,竟似防賊似的嚴禁我出門。後來賈家出事,亂糟糟的一團,一直到賈家老太太去世都沒尋著機會。那天去忠順王府你也瞧見了,哪怕是出門應酬呢,高氏都跟著,這還是我花了一萬銀子買通她才求來的機會。呵,多可笑,我堂堂的成郡王妃要討好一個側室。」甄氏忽而瞥向她,聲音裡說不出什麼意味:「你可別小瞧了她,她可不是那等只會爭寵的女人,她的手段厲害著呢。我知道我是沒機會去取回那筆金子了,姐姐也不能了,所以我便故意將秘密漏出來,讓郡王去取。」

  「那樣的話,金子就不屬於你了。」且如此一來,甄氏的性命才真的要到頭了。

  甄氏自然清楚,神色冰冷沉靜:「我很清楚,一旦他們取到那筆金子,我就要『病亡』了。我一死,小世子誰還會真心照看?怕也活不了幾天。那樣無情的男人,享受了我們甄家的好處,卻是翻臉不認人,連父子之情都不顧了。既然他不顧我們母子死活,我又何必在意他!」

  林青筠隱隱察覺了甄氏用意,既吃驚又覺歎息,看著眼前的甄氏,恍惚想起當初在秋獮時第一回見的甄氏。那時的甄氏高傲嬌美,雖是被迫做了成郡王繼妃,但顯然成郡王將她哄的不錯,懷孕時的甄氏顯得很幸福快樂。

  「你想要什麼?」林青筠問。

  甄氏輕笑:「純親王妃說我要什麼?我只是想小世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連純親王都能痊癒康健,我的小世子為何不能?只要你肯救小世子,我不僅將那筆黃金拱手奉上,而且還能給你幾封書信,乃是成郡王與南安郡王來往的書信,裡頭說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話呢。」

  說實話,林青筠對黃金並不動心,再多的錢她也沒地方使。便是能扳倒成郡王的書信,她在猶疑之後也放棄了。如今那幾位郡王想找徒晏的把柄而不能,正相互鬥得歡,她何苦要替別人做苦工,最後還致自己於險境。畢竟那幾人爭鬥,他們可以漁翁得利,若是倒了一個,使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豈不得不償失。

  她所在意的只是探春的命運,有能力阻攔時,總希望可以做點兒什麼。

  權衡一番,她說道:「我對黃金不感興趣,倒是你說的書信,如何證明?」

  甄氏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她:「一共有三封書信,這是第一封,乃是南安郡王寫給成郡王的,你可以請純親王驗看真假。」

  身為王爺不一定自己親自寫信,一般是僚臣代筆,但在信上一定會加蓋自己的印,越是私密的書信反而越不能省,此為表誠意與取信於人的關鍵,也正因此,不少人自作聰敏,會將這等要命的書信藏匿起來,試圖在關鍵時刻救命。焉知,「救命書信」往往是催命符。

  林青筠接了信,只大略看了一眼,在南安王爺的印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收了起來。

  「我會請純親王驗看。」

  「我的事如何?」甄氏眼中微露急迫,可見小世子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林青筠狠了狠心,搖頭:「我沒有什麼神藥仙丹,只能給你找個大夫來。」不等甄氏反應,她隨之說道:「此人名叫樊術,你應當知道他,先前我與王爺去九華山尋醫,找的便是他。當時他雖未曾醫治王爺,卻來了京城治好了安樂郡主。他猶擅針灸,又對小兒病症極有研究,你若願意,我可以請他來。」

  甄氏原本見她不肯救治心中惱怒,然聽了後面的話,神色漸漸平靜:「樊術,我自然請過他,但他不肯來。成郡王身為父親,不聞不問,竟似巴不得小世子早死。若樊術肯來……」不知想到了什麼,甄氏又搖頭:「他們怎肯容小世子繼續活著,我連自家的命都保不住,小世子又如何能活。」

  林青筠想不出來怎樣的父親會不管兒子死活,即便甄氏再不好,小世子都是王府嫡子……都是權勢在作怪。爭位時,皇子們不僅相互比較政績、品行、威望,家宅亦要比較,特別是府中子嗣多少,有時也會列為參考項,正因如此,純親王得了兩個嫡子才會這般惹眼。

  「我每月初一十五都在這裡,一個月後你再來。」甄氏說完不理會她,重新跪在佛前,靜默如同泥塑。

  林青筠瞥見甄氏眼中閃過的一絲猶疑,大概對成郡王並未完全死心,或者說,對於目前的處境仍抱有一絲僥倖。如今,甄氏決定再試探一回,若成郡王做的令她不滿意,甄氏必定不再顧念絲毫舊情。

  從牟尼寺出來,林青筠心頭很是沉重。

  在馬車上,她將書信給了徒晏。徒晏看後也是吃驚:「想不到南安郡王會和成郡王私下往來,看這封信的落款時間,是七年前。」

  「這封信看上去並無什麼實質內容,怎麼成郡王就留了下來?還是說,成郡王保留的所有書信,並非只有三封,那三封是甄氏單獨偷出來的?」林青筠說著自己都搖頭,甄氏真有那般大的能耐?這等機密東西,若丟了三封,成郡王能不知道?

  徒晏一時也摸不清楚,卻感覺這裡邊兒大有文章,又說:「成郡王妃若再去試探成郡王,怕是得不到什麼滿意答覆,她若孤注一擲,我們若無防備,定然也很被動。那首飾盒怎麼就到了賈家三姑娘手裡?」

  林青筠倒是有所猜測:「賈母死後,賈家兩房定然要分她的私房。這事兒我聽妹妹提過幾句,據說賈母早先便定好了單子,各人得各人的份兒,倒也沒太偏著二房,唯獨寶玉得的多。到底賈母最疼的便是寶玉。家裡頭沒娶妻、沒嫁人的都略厚兩分,探春賈環也一樣,惜春有一份,便是湘雲也得了,只是少些,妹妹都得了好幾匣子珠寶首飾呢,字畫古董也有五六件。」

  「所以是賈家老太太將那個首飾盒給了探春?」徒晏訝異挑眉,想不到賈母沒告訴兩個兒子,卻把東西給了三姑娘,可見三姑娘確實不凡。徒晏心頭一跳,立刻問她:「賈家三姑娘是否知道盒子裡有什麼?」


第83章

  探春是否知曉首飾盒內的機密,林青筠不得而知。林青筠只能希望探春不知道,若是知道卻隱而不宣……

  沒急著去找探春求證,對成郡王府之事,她與徒晏商議過後,決定先報知皇上。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甄氏也不那麼值得信任,若她與徒晏秘密與其交易,從而成為合謀者,反倒限於被動,步調都將被甄氏掌控,一旦甄氏對所得不滿意,他們的處境就很危險。徒晏的地位已經十分穩固,不需要再耗費心機風險去謀算什麼,這等事自然是不沾手為好。

  計議定,徒晏便私下裡將此事上稟了皇上。

  皇帝看了書信,眼中生怒:「不成器的東西!竟被人三言兩語的給哄了。」

  倒不是成郡王容易被哄,不過是利益所誘,難以抵擋罷了。皇帝自然清楚,只成郡王是自己兒子,難免恨鐵不成鋼。

  徒晏一言不發。

  皇帝看他一眼,心知他不願摻合這些事,一時覺得疲憊,問他:「朕不年輕了,鬢髮的白髮一日多似一日,能有多少精力?偏生朝廷的事多,你現今早已好了,難道還一直躲在鴻臚寺裡閑著,卻不肯為朕分憂?」

  徒晏笑道:「三位皇兄能力出眾,他們必能為父皇分憂。」

  「哼,他們?不是爭這個,就是算計那個,整天沒個消停!」皇帝見他神色不動,心下歎氣,又說:「朕知道你想管那些事,別的不用你管,你將那只盒子取來。」

  不論成郡王後續想做什麼,皇帝都不可能將五十萬兩銀子留給他。

  徒晏從宮中回來,一路思忖著,總覺得忽略了哪裡。忽而想到,甄氏那般輕易就將籌碼擺了出來,難道不怕他直接從賈家將東西取走?甄氏不傻,絕不會不留後手,只怕想要得到那筆黃金沒那麼簡單。

  林青筠聽了徒晏分析,亦覺有理。

  「我與賈家論起來並沒關係,我若去登賈家的門,實在不妥。我煩請妹妹去一趟,少不得告訴她一些事。」她如此說,也是在征得徒晏同意。

  徒晏點頭:「也只有如此了。你不必與她說的太詳盡,只說那東西是甄家存放的,她估計就心中有數了。」

  次日,林青筠便去了莊家,別的沒提,只說當初賈母替甄家收著一隻紫檀木雕花首飾盒,裡頭內有玄機,牽涉甚大。黛玉何等聰明,立刻便猜道裡頭藏著甄家真正的起複資本,而她在探春那裡曾見過一隻描述相似的物件兒,探春也說是賈母給的。

  「裡頭的東西很要緊,現今成郡王妃想取東西卻取不了,但其他盯著的人不少。我不好過去賈家,太惹眼了些,只得勞煩妹妹走一趟,探一探三姑娘,看她對裡頭的東西是否知情。」後來林青筠與徒晏分析過,成郡王府一旦傳出要納探春,定然有人會看出蹊蹺,五十萬兩銀子,絕對能勾動許多人的心。

  「若是三妹妹知情……」黛玉只是試探這麼一說,自己都立時變了臉色。

  黛玉心裡擱了這件大事,很快便尋個機會去了賈家。

  如今還在賈母孝期之內,兩房仍舊一起住在當初黛玉的那處宅子裡,只是兩房人同住不同吃,日常使費各樣開銷都是各管各的,便是廚房都是兩個。黛玉過來先和王熙鳳說了會兒話,隨後便說去瞧瞧探春湘雲。

  王熙鳳喚住她:「林妹妹留一留,我正有事兒想和妹妹說呢。」

  黛玉只得又坐下:「鳳姐姐有話只管說便是。」

  王熙鳳道:「也不為別的,卻是為雲妹妹的親事。如今史家只剩兩個嬸娘,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況住的地方也不寬裕,老太太疼了她一場,老太太雖不在了,我們家倒還過得去,一個雲妹妹倒還養得起。只是……姑娘家大了哪能不操心終生大事呢?雲妹妹是訂過親的,都幾年了,衛家一直沒動靜,雲妹妹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拖下去吧?」

  黛玉何嘗沒想過這個,只道:「衛家如今正守孝呢。」

  「我知道,我都算過了,明年正月間便出孝。現今已是七月了,統共也沒剩幾個月,衛家一直對雲妹妹不聞不問,我擔心……」王熙鳳歎了口氣,小聲道:「我聽外頭有人議論,說衛家嫌棄雲妹妹命格兒不好,不肯迎娶。以往我便瞧出了幾分,只那衛家公子好歹記著雲妹妹,可現如今卻是沒這個人似的。我們是女方家,又不好主動登門去問,況人家正守孝,明年雲妹妹也十九了。」

  「現今確實不好問,只有等明年衛家出了孝再做計較,不論怎樣,總要有個說法。」黛玉倒有心為姊妹們謀算,只她身份擱在這兒,反不如王熙鳳是個嫂子來的便宜,且名正言順。今見她也確實將姊妹們的大事放在心上,便不再提,起身要走時順口問了一句:「怎麼沒見平兒?」

  王熙鳳笑道:「她上月查出有喜,還沒過頭三個月,我便沒讓她在跟前伺候。」

  黛玉見她眉宇間並無惱怒嫉恨,這才笑著說:「原來是喜事,鳳姐姐替我道聲恭喜,我去瞧瞧三妹妹和雲妹妹。」

  大房二房之間隔了一堵牆,設有一門,過了是座廳。黛玉從右邊轉過去,後頭住著周趙二位姨娘、探春湘雲以及李紈,寶玉賈環住在前邊,蘭哥兒也大了,同樣在外邊兒。

  到底這宅子地方有限,湘雲是客居,隨著探春同住一院兒。原本王熙鳳要接湘雲在大房住,到底大房現今好些,且為長,府裡頭來親戚自然該大房招待,只是湘雲以往便是個愛熱鬧的,現今卻是唯有探春可以說話作伴,便過來與探春住在一起。

  「林姐姐來了,外頭熱的很,快進來坐。」探春與湘雲迎出來,見了黛玉免不得心中感慨。

  黛玉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她似天生吃不胖,懷孕時臉上還略有點子肉,剛出月子不過一二月功夫便恢復了往日模樣。如今瞧著依舊纖細嫋娜、風流別致,且比以往更添了嬌媚。黛玉又嫁的好,在莊家雖是長孫媳婦,但管家的還是大太太,平素只跟著學習,輕鬆的很,尋常出門又不受限,沒有煩心事自是不同。

  黛玉見湘雲在跟前,一時不好問。

  姊妹們在一起敘話,難免談及其他姊妹。迎春早出嫁,已有子傍身,況理國公府也沒了爵位,柳家兄弟已分家,現在迎春也算是當家奶奶了。迎春的性子放在那裡,這輩子是難改了,幸而身邊的司棋、繡橘都是厲害的,那柳家二爺雖有兩個妾,也不過是那個樣兒,當家奶奶的體面敬重迎春都有。惜春也訂了親,年底就出嫁,夫家看似不顯,將來卻沒有公婆要侍奉,且隨夫天南地北,端的自在快活。青筠黛玉亦不必說了,便是莊家幾位姑娘嫁的都不錯,唯有探春、湘雲,不知將來如何。

  湘雲忽而提道:「自寶姐姐回鄉一直不曾有書信送來,也不知現今好不好?」

  先時湘雲與寶釵由親密到疏遠,其中自然有緣故,但不論如何,到底是多年姐妹,湘雲也會時常想起。黛玉一時沒接話,屋中靜了下來,湘雲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隨口指了件事便走了。

  黛玉在心裡歎了一聲,沒有與探春多做試探,直接問她:「三妹妹,我記得你這兒有只紫檀木雕花首飾盒,是老太太給你的,你可知那東西的來歷?」

  探春端茶的手微頓:「是有人托林姐姐來要這件東西的?」

  沒想到探春反將問題拋了回來,但這舉動卻令黛玉心下越發不安,不自覺的微微皺眉,擺手令屋內的丫頭們都出去,探春也沒攔,其後黛玉說道:「我聽說這是甄家之物。」

  探春沒答話,轉身走到妝鏡前,那只紫檀木雕花首飾盒就堂而皇之的擺在那兒。探春將它取了,放在黛玉面前,然後將盒子打開。

  這只首飾盒從外觀看是個立體的小櫃,四面都是精細的雕花,雕的景兒也特別,乃是金陵山水、街市、嬉鬧的嬰孩兒,倒像是陪嫁東西,保存雖好,也僅有八成新。將櫃門打開,裡頭是三層小抽屜,每一層皆有各色珠寶頭飾,探春將每層抽屜都抽出來,用細簪子沿著最底下那層底板縫隙一撬,板子撬掉之後才發現裡頭還有個淺淺的夾層。顯然為了做出夾層,且不被人察覺,乃是將原本底板鑿成兩塊兒,塞進要藏的東西,再合攏扣上。

  探春取出十張匯票擺在黛玉面前,嘴裡略帶嘲諷的說道:「老太太當初還清醒的時候曾與我提過,將來要將一隻首飾盒留給我,說是旁人寄存的,若有人來取便給她。那時我還問是誰,老太太沒說。起先我也沒在意這只盒子,可有時候事情總是很奇怪,我小心翼翼的待它,卻偏偏失了手將它摔在了地上,東西掉了一地,我收拾的時候發現底板子松了,裡頭隱隱有東西露出來。」

  黛玉知道,依著探春的聰敏,定是猜到東西是屬於誰的。

  「這事兒我並沒聲張,誰也沒說。當初咱們家收著甄家的幾口大箱子,落了個罪名兒,叫做藏匿犯官財物。老太太那兒曾收著甄家的十萬兩銀子,因甄家倒了,又無人來取,大老爺二老爺都打算私下裡分了。」

  這事兒黛玉知道,後來賈璉勸住了,將這筆銀子從賈母私房裡劃出來,上交了朝廷。

  探春長歎一口氣,看向黛玉:「我一直不敢說出這只盒子的事兒,心驚膽戰,生恐哪一日甄家的人上門來要。咱們家如何再經得起風雨?卻沒料到,最後登門的卻是林姐姐。」

  黛玉聽了原委,倒明白探春用心,並非貪圖這點銀子,亦非想借此為自己謀個好出路,不過是為著賈家罷了。她這個三妹妹,空有一心的高昂志氣,卻偏生托生個女兒身,即便如此還事事為家族著想,為家族憂慮。她乃是庶出,賈政不管內宅,王夫人待她始終隔著一層,可她卻仍是恪守子女之道,謹遵閨閣教養,即便心中有不滿和委屈,從不肯露出來。以前她就覺得,探春與寶玉投錯了胎,該掉個個兒才對。

  「如今已知道東西在你手裡,他們想要你進郡王府。」黛玉到底將此事說了。

  探春先是一愣,接著眼淚流了下來:「難道我這輩子就是做妾的命麼?」

  探春一直為庶出的身份自卑,也更激發了她想要博取認同感的心理,並且以有趙姨娘這樣的母親為恥。明面上,她只認太太的親戚,固然是正統規矩,到底顯得涼薄了些,心裡頭,她未嘗不同情甚至憐憫趙姨娘,又恨其不爭。王夫人待她如何,她心裡比誰都清楚,沒指望將來嫁的多富貴,只希望看在他孝心一場的份兒上,擇個上進之人做正妻,將來不愁沒有好起來的時候。

  誰知、王夫人都不在了,好容易躲過南安王府,又有郡王府等著。

  「三妹妹先別傷心,你到明年年底才出孝呢。」

  探春知她言下之意,卻說:「你我見了東西,自然清楚今年年底東西不取便會失效,可旁人豈會知道?便是說了也未必信呢。」探春說著竟是跪在黛玉面前:「林姐姐,現在唯有你能救賈家了,這盒子萬萬不能留在賈家,否則……」

  探春真的怕賈家就此徹底散了。

  「三妹妹是何意?便是我將盒子取走,外人仍會盯著你。」黛玉不解其意。

  探春卻道:「我知道必定是純親王妃讓林姐姐來的。既然王妃問起,純親王想來也知道,有純親王在聖上跟前作保,想來聖上仁慈英明,許能寬恕賈家這一回。」

  黛玉總覺得不大對,一時又說不出,但來時林青筠也說了,可能的話便將盒子帶走。黛玉對探春所求之事只說盡力而為,隨後將盒子裹入包袱帶走。出了賈家,她直接去了純親王府,把東西給了林青筠。

  林青筠並沒讓人在跟前伺候,便順著好奇將首飾盒放在眼前觀看,並依著黛玉所說,將夾層中的東西取了出來。果然是十張錢莊的匯票,這幾家錢莊雖都是商辦,但背後都有龐大的支撐,乃是錢莊中排名前三者,信譽口碑一直不錯。當看清匯票上的提取要求,終於明白甄氏為何放心的說出籌碼,乃因若要去取黃金還有極為關鍵的一件東西——憑信!

  錢莊這項業務雖是可匿名存入,匿名提取,但為保障安全,提取時不僅要匯票,且要一枚信物。信物有錢莊給的,也有存入者自己提供的,例如特殊的玉佩、木雕等小件兒,一分為二,錢莊與存入者各執一半;亦有錢莊會為這樣特殊的客人製作特別的憑信,請雕刻匠人以鬼斧之手雕刻難以仿製且帶有錢莊印記的小物件兒,提取東西時出示。

  甄應嘉將五萬黃金分批不等存入三家錢莊,用了十個人,存了十張匯票,因此有十個憑信。畢竟若一次存入大量黃金,必將招致注意,甄應嘉既是為防後手,自然格外小心謹慎,寧肯麻煩些。

  「原來三妹妹……」黛玉一直盯著首飾盒,突然神色微變,嘴裡低喃。

  「妹妹?」林青筠一直在想事,並沒聽清。

  黛玉翕動著唇,終是歎了口氣:「三妹妹她……我一直覺得三妹妹的話哪裡不對,這會兒再看這盒子才知道。這盒子上面是帶著鎖的,且紫檀木十分堅固,哪裡是輕易一摔就能摔開的?必定是老太太特意將東西托給她,她覺得蹊蹺,這才打開查看,發現了夾層。」

  林青筠沒料到這一點,但經黛玉一說,的確很像。

  沉吟片刻,她反問道:「說來有一事我一直疑惑,郡王府想要這東西,為何不悄悄弄走,倒要費事將三姑娘要到府裡?畢竟賈家已敗落,郡王府此舉豈不是吸引眾多目光,打探下,難保不發現其中隱秘。」頓了頓,又問她:「妹妹可知三姑娘將這首飾盒藏在哪裡?」

  黛玉微愣:「三妹妹沒藏著,我去時看見這首飾盒就擺在妝鏡邊上……」話沒說完黛玉自己就沉默了。前頭探春已說老太太特意託付給她的東西,而她又意外得知了夾層內的秘密,這等要緊東西難道不該更為妥善的保管麼?為何偏要堂而皇之的放在妝臺上?

  儘管不願這麼說,但林青筠還是說道:「只怕是三姑娘做給你看的。」

  黛玉是客,她一登門裡頭定然會得到消息,況她又和王熙鳳說了好一會子的話,有足夠的時間給探春準備。

  「三妹妹難道不信我會幫賈家麼?為何這般『煞費苦心』?」黛玉想著彼此姊妹一場,又是自小幾年的情分,如今卻這般生疏,竟要對著姊妹演戲。

  「妹妹,三姑娘明年十一月才出孝,不足一月便到了轉年,她那時已是二十歲了。況賈家敗了,她又曾被說給南安世子,親事十分艱難。她只怕是想為自己、為賈家,博條路出來。」

  「路?三妹妹難道想進郡王府?可她那番話倒不像是假的,三妹妹志氣那般高,哪裡願意去做妾?況且,真要去郡王府,這盒子何等要緊,為何又輕易的給了我?」黛玉糊塗了。

  「妹妹,這只是我的猜測,你姑且聽著便是,倒也不必太當真。三姑娘此人精明能幹,心有大志向,從她的詩便能瞧出來。她又是最看重家族的人,甚至能為家族犧牲。若有一個機會擺在面前,她做了,便能令賈家、特別是二房重新起來,甚至可能免了二老爺的流放之刑,你說她會不會做?」

  「什麼機會?」黛玉心中已有不詳。

  「三姑娘是見過匯票的,必定知道沒有憑信取不了東西,她亦知道甄家當初被抄家,一應家產都要重歸國庫,所以那筆黃金論起來應當屬於朝廷所有。現今郡王府主動要納她,她進了府,便能尋機將憑信取到手,甚至可能做些別的,皆是于朝有功之事。那時皇帝也不好白用了人,她一個姑娘家已是郡王府的人,那麼皇帝要將功績回報在誰身上?」

  「自然是二舅舅或寶玉。」黛玉一時心裡五味陳雜,想起探春的眼淚,根本不是做戲。探春是真心不願為妾,可卻為了二房、賈政,寧願走入火坑。黛玉忍不住說:「姐姐,朝廷不是男人們的事麼?為何卻要三妹妹搭上一輩子?三妹妹已是夠苦了。」

  其實她們都清楚,不是朝廷要搭上探春,是探春自己設計出了這條路。

  黛玉心裡難過,哭了一場才回去。

  等著黛玉走了,徒晏才從里間兒出來,審視著十張匯票,眉頭深皺。

  「想不到成郡王府的水如此之深,賈三姑娘再進去,更是渾了。」徒晏見她側目,低聲講了一件事:「因著甄氏,我又將成郡王府查了一遍,意外查到了那位高側妃。她的身份可不一般。」

  「有何不一般?她父親不是泰安府守備麼?」林青筠不覺得這身世有問題,畢竟當初高氏參加了選秀,歷來秀女身世都要經過層層篩查,不大可能出問題。

  「我從戶部調看了高武的檔文,從一個小兵做起,短短五六年升為正六品千總,這速度可不一般。若他身後有權勢依仗,到不足為奇,偏生沒有他所交好者皆與他出身相差不大,那就令人疑惑了,他緣何晉升如此之快?要知道,便是在軍中競爭也很激烈,並非有了軍功就能晉升,冒領軍功、排擠寒門都是常見的。但在七八年前他的職務就沒動過,原本有人奏本要為他擢升,後來卻不了了之,還是在高氏升為側妃後,成郡王使力令其升的職。」

  「他身後之人為何不幫忙?難道放棄了高武?」林青筠猜不透。

  「不,我想是對方想要重用他,所以才刻意切斷聯繫。七年前,是高氏入宮選秀的時間。我又查到高武祖籍並州,南安郡王身邊有個副將也是並州人,且二人年紀相差不大,更是同村。世間能有這樣的巧合?距離他們當年離家時間已久,但仍有幾個老人兒覺得這事兒,說二人自小相識,是一起出去闖蕩的,那怎會一個在南安王爺麾下,一個卻在北疆?」

  「所以,高家是南安王爺餘黨?」


第84章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親們在討論金蓮子的數目,有一點在文中沒說明,現在講一下:

  金蓮子一共是九顆——

  林如海一顆、徒晏一顆、黛玉最先用了一顆,生產時用的是半顆,所以現今剩餘金蓮子數是五顆半。

  -

  徒晏到底人手有限,想要確實查證高家且不被人注意很難,於是便將此事稟報了皇帝。偏皇帝正為政務繁忙,又有後宮太監總管來報甄順嬪已昏迷湯藥不進,這會兒再見徒晏將半吊子的事兒報上來,不免氣笑了。

  「你也太會躲懶兒!這回朕可沒工夫管這事兒,你整日裡閑著,高家的事兒就有你來查,朕給你幾個人,只管吩咐他們便是。」沉吟了片刻,又道:「朕知道你要避嫌,成郡王的事你不必管,朕另外安排了人。」

  「……是,兒臣遵旨。」徒晏猶豫了一下,領了旨意。

  沒等徒晏離開,戴權忽然從外頭進來稟報:「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著人來報,甄順嬪薨了。」

  皇帝聽了只是眉頭微動,手中朱筆不停,嘴裡說道:「知道了。此事交由皇后按定例辦理。」

  這話的意思便是按照嬪位喪儀規矩治喪,沒有追封。宮中人早知甄順嬪失寵,又見死後皇帝也未有所恩賞,待喪事自然不夠盡心。皇后不喜甄順嬪,但身為皇后職責,仍是按照既定的規矩辦理,至於底下人的偷奸耍滑,只要不犯在明面兒上也就不予理會。

  甄家除了甄順嬪,只剩下成郡王妃甄氏。消息傳來,甄氏一呆,緊緊抱著懷裡的小世子,眼淚都沒一滴。

  「尋哥兒,只剩我們母子兩個了。」

  這時丫鬟春華進來稟報:「王妃,王爺來了。」

  成郡王夾著眉頭進來,一臉冷淡不耐,看也不看甄氏母子,往那兒一坐就問:「打發人來叫我有什麼事?趕緊說,我前頭還有事。」

  甄氏對他這態度習以為常,只是瞥見尋哥兒眼中瑟縮,心中一痛。一面輕拍著尋哥兒的背安撫,一面平板無波的說道:「我知道純親王妃與那神醫樊術有些關係,我想求純親王妃將樊術請來給尋哥兒看看,許是能治好。」

  「這等小事你只管辦就是,何須來找我?」成郡王見她提及小世子,瞥了一眼,立刻滿臉不喜的挪開視線。

  當初尋哥兒是未足月生產的,且用了藥,使得尋哥兒天生身體極不好,如今都快五歲了,瞧著卻似兩三歲的孩子似的。尋哥兒的皮膚很白,是病態的白,又很瘦,身上的青色血管十分明顯,嘴唇不是正常的紅潤,反而帶著烏紫,別說晚上見了嚇人,哪怕是大白天不妨撞見都懷疑是否是個活人。

  尋哥兒到底是個孩子,且一直沒出去過,年前聽到外頭有孩子們的笑鬧聲,一時好奇跑出去,結果將府裡兩位側妃所出的小公子小小姐給嚇哭了,高側妃雖沒言語,另一位陳側妃卻是心疼孩子,又因甄氏早失了寵沒甚地位,便站在院門外說了好些難聽的話。若只言及甄氏倒罷了,偏生那陳側妃不僅捎帶了甄家,又指上了小世子,甄氏大怒,沖出去就將陳側妃一巴掌扇倒在地。陳側妃哭到郡王跟前,成郡王找上甄氏一頓罵,倒不是憐惜陳側妃,而是嫌棄小世子出去給他丟人。

  這一直是甄氏最恨成郡王之處,做父親的卻嫌棄親生子,況且若非成郡王想儘快將甄家綁上成郡王府,她哪裡會著急的在孝中懷孕,又被逼用藥生產。

  將成郡王臉上神色盡收眼底,甄氏心頭最後一絲猶疑徹底斷絕。

  甄氏道:「如今府裡事情都是高側妃打理,我若要請樊術,少不得去趟純親王府。高側妃事務繁雜,可有空閒陪我前去?」

  自甄家敗了不到半年,成郡王便藉口奪了她的管家權,這也是她在郡王府舉步維艱的原因。若非她嫁妝豐厚,而成郡王與高側妃又擔心逼得太過鬧出事來,她現今還不知如何呢。

  成郡王想到甄氏二哥害死了純親王妃一家子,去求對方,對方見不見都難說,倒也不必高氏跟著,省得看著不美。當然,為防止甄氏私下見旁人,一路所派跟車之人都是他指的。

  聽聞甄氏前來,林青筠吃了一驚。

  原本上回兩人約定下月初一牟尼寺再見,實際上後來將事情報給皇帝後,她便不打算再與甄氏往來,但答應請樊術前來的事兒她沒想過變卦。樊術實則對成郡王府小世子之事知道一些,只因那府裡麻煩事多,樊術不願意攪合進去,這才沒應甄氏相邀。她對能否請來樊術把握也不大,唯有盡力一試罷了,權當做換取那封信的報酬。

  將甄氏迎入廳裡,丫鬟們端來茶水。

  畫眉在林青筠跟前稟報:「是成郡王妃獨自一人來的,那位高側妃沒來,跟著的兩個丫鬟都是成郡王妃的人。我讓小包子去前頭問了,跟車的侍衛婆子等人說話含糊,不大像是聽命成郡王妃。」

  林青筠聽了便心中有數。

  待進了廳中,甄氏直到來意:「純王妃何時能將樊術請來?」

  「我已去信,不論他是否能來,十日後便有消息。」

  甄氏略帶詫異,諷刺笑道:「純王妃連這個都做不得准?我以為我手中握著人人想要的東西呢,可見純王妃日子過的順遂如意,那樣的寶貝都不動心。只是你不想要,難道純親王就不想要?」

  林青筠並不理會□□與挑撥,淡淡說道:「成郡王妃難得自在出趟門,倒是好好兒鬆散些,往後怕也沒這樣的好機會。你先前的那些話卻是不必再提,我家王爺對此不感興趣,已不准我再插手,我為你請樊術,也不過看在小世子的份上。」

  甄氏一愣,似不信她捨得放手,可仔細看了半天,確實不像作偽。如此一來,甄氏反而慌了,口氣極冷的說道:「你當真不願再談?」

  林青筠故作疑惑道:「你我兩家有仇,之前為了小世子你肯來求我,倒說得通。如今樊術我請了,別的無能為力,你為何要想與我談?」

  甄氏顯出一點兒頹喪,嘲諷道:「誰讓你嫁的好呢。純親王,當朝唯一的嫡子,皇子中唯一的親王爵,已是眾人公認的隱形太子,如今誰有他風頭勢盛?若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能來求你?」

  「你可以求皇上。」

  甄氏笑出聲來,笑聲裡盡是譏誚:「你不會如此天真吧?我是誰?我是甄家女兒,罪臣之女,成郡王卻是皇帝兒子,難道皇上能偏幫著我麼?但凡皇帝有一點兒喜歡我的尋哥兒……」後面的話甄氏沒說,畢竟說出來便是大逆不道,因此哪怕心中極怨極恨,為著小世子,她都不能怨恨。

  皇帝倒不是沒管過成郡王府小世子,頭兩年便讓御醫院太醫去看診,只是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此後皇帝便沒再問過。或許比起在徒晏身上花費的心思力氣,皇帝確實不大喜歡成郡王府小世子,這也是人之常情,手心手背雖都是肉,但十個指頭還有長短呢,何況徒晏乃是嫡子,僅有的一個,小世子卻是皇孫,皇帝有好些個。

  甄氏起身告辭,臨走時突然說:「你既說不感興趣,為何又要取走那只盒子?我想,以後純親王府會很熱鬧的。」

  林青筠明白她話中意思,卻不為所動,只說:「我能請來樊術,便能讓他離開,你家小世子的病可不是朝夕便能治得好。」

  甄氏臉色一變,最終什麼都沒說。

  人都有軟肋,甄氏的軟肋一目了然,哪怕林青筠不願拿幼兒脅迫,但為防備甄氏瘋狂,也不得不以此做威脅。只願甄氏能時刻記著,她但凡踏錯一步,小世子也會隨她一起萬劫不復。她自然不會對個孩子動手,可如甄氏自己所說,一旦她不在,再也無人真心照看小世子。

  甄氏此人已有些瘋魔,甄順嬪一死,甄氏所擁有的僅有小世子和五萬黃金,而五萬黃金又是她與小世子活命的保障,焉能輕易交出來。

  她昨夜還與徒晏談及此事,說到甄氏為何自曝隱秘,無非是為保命。先前誰都不知此事,探春便知道又能如何?外人沒動靜,聰敏如探春也只能將秘密爛死在肚子裡。齊淑妃母子一貫喜歡以聯姻拉攏朝臣,獲得支持,如今甄氏沒用了,病亡是最好的選擇,甄氏又豈能坐以待斃。五萬黃金一曝出來,齊淑妃母子自然眼熱,未必沒有試圖哄住甄氏騙取黃金,只甄氏不敢再天真,齊淑妃母子只能另尋他計,且在得手之前不敢動甄氏。

  成郡王要不來黃金,皇帝更不可能,所以誰都沒天真的以為皇帝把人一召一審就能解決事情。

  這些天她一直在想著甄氏,想著甄氏那日在牟尼寺後殿話語中未盡之言,充滿了對成郡王的怨恨,今日又聽出其對皇帝的怨恨,兼之齊淑妃母子明顯得了黃金就要她病亡,她豈能任人宰割?那麼,甄氏會做什麼?

  十天后收到樊術回信,樊術表示可以為小世子醫治,但不能在郡王府。

  林青筠只將消息告知甄氏,後頭的事情自有甄氏自己料理。

  甄氏看似尊貴的郡王妃,實則手中無權,進出都受限制。那樊術不肯來郡王府,正中甄氏下懷,她也不願呆在郡王府醫治,生恐高氏等人做手腳,便又找了成郡王。成郡王雖不在意小世子的病情,但到底是親生兒子,是個嫡子,一切都由著甄氏去。得了准許,甄氏才命人去佈置一處宅子。當初她出嫁,甄家給的陪嫁十分豐厚,京中的大宅子有三套,商鋪有大小六間,地段都不錯,現今她便從中選了一處離郡王府不遠不近的宅子,作為醫治之所,屆時她也會住在那裡,暫且遠離郡王府紛爭。

  五萬黃金尚未到手,郡王府只會監視她,暫時安全無虞,她只需守好她的尋哥兒。

  甄氏不再出來,林青筠的日子也平靜下來。

  這日徒晏帶她一起出府巡視修建中的會所。這地方從選址到設計佈局花費了很多時間,直到今年三月份才動工,一應事務都由徒晏統籌,交給了府裡的二管家督造管理。如今四五個月過去,各處基本完工,只是後續需要移栽花草、置辦桌椅茶具等等事務繁瑣些,林青筠想到將來是托給王熙鳳管,對方正在孝裡,便也不催著,只讓慢慢兒栽種,明年開春擇個吉日開張。

  相思與李嬤嬤留在府裡照看睿哥兒,初陽跟了出來,百靈畫眉是愛熱鬧的,如今也是二十一歲的大姑娘。百靈是有家人的,她父母已求了恩典,到了年紀由他們家自己做主。畫眉則說不願出去,況也沒有家人,想仍舊留在府裡。

  會所的面積不算小,裡頭與大觀園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不僅提供平日裡宴飲小聚,並提供住宿。因招待的都是女客,所以一應管理到服侍都是女子,安全方面,在會所緊鄰之處的大院子是護衛住處,負責日夜巡衛。

  逛了幾處,一行人在池邊坐著歇腳,身後幾棵銀杏、紅楓,地上鋪著曾黃紅落葉,十分詩情畫意。此處又能垂釣,又可設宴,據此不遠的一小片冬青之後則是客院兒。

  一邊看一邊又與徒晏商議一些改進之處,後面就沒繼續逛,地上好些才挖的樹洞,眼下正值秋天,不是種樹栽花的好時節,又不等著開張,所以一些金貴又不好養活的花草暫時都未栽種。

  從會所出來,百靈突然說:「王妃,白鷺姐姐家的布莊就在前面不遠,咱們去瞧瞧吧,聽說白鷺姐姐有喜了呢。」

  算來白鷺嫁人有一年了,以往每月都要去王府請安,近來兩三個月卻沒來,說是剛有喜,在家養胎。想著眼下並沒事,又順路,便讓馬車往布莊去。

  到了地方,徒晏抱著初陽說道:「我就不進去了,初陽一直想出來,我帶去街面上逛逛,一會兒前頭的茶樓裡碰頭。」

  「嗯。」林青筠逗了逗初陽,和他揮手道別,見父子兩個走了才轉身進了身後的布莊。

  這家布莊就叫做方記布莊,兩個門臉兒,帶著小院兒,鑒於這處地段,方山能置辦下這處產業家資也不薄。方山在王府幾年,雖勤快能幹,但還攢不出這樣一間鋪子,裡頭有一半乃是其叔叔資助的。

  店裡生意不錯,百靈先一步進去,等林青筠進去的時候便只有白鷺在,方才作為外男已回避了。白鷺面色紅潤,微微胖了些,言語帶笑,不必問也知現今過的滿意。白鷺將她迎到後面屋裡坐,上了最好的茶水,說些外頭的新聞。百靈畫眉兩個則站在門口,隔著簾子看店裡的動靜,總覺得新鮮。

  這時外頭又進來個客人,百靈悄聲說道:「是賈家的人。」

  林青筠隨口問道:「是誰?」

  「叫什麼不記得了,只記得是賈家三姑娘身邊的丫鬟。」

  林青筠心裡只覺異樣,起身走到門簾子邊,掀起一條縫兒朝外一瞥,果然是探春跟前的丫頭,叫做蟬姐兒。蟬姐兒過來買了一尺細棉布,兩色針線,結完賬便走了。

  白鷺見她神色不大對,便問道:「她可有什麼不對?我倒不知她是誰,她也是最近半年才在我們家買東西,有兩回我在看店遇見了,順嘴問起她是哪家的丫頭,她只是笑笑也不說話。」

  探春跟前的大丫鬟是侍書和翠墨,蟬姐兒只是小丫頭,又不隨探春在外走動,白鷺幾個都不認得。百靈這丫頭好打聽事兒,對人也留心,以往去過賈家,見了兩回蟬姐兒便記住了個大概印象。

  「說不上來哪兒不對。」開始只覺奇怪,賈家宅子離這兒遠著呢,蟬姐兒即便要買東西怎麼到這兒來了?又想到方才蟬姐兒進來時左右張望,買了東西又朝店門外的大街上看,好似看見了什麼人,這才隨手拿了一尺棉布去結帳。最近探春做了一場戲令她格外在意,因此這會兒見了探春的丫頭行蹤鬼祟,自然留心。「百靈,去外頭找個侍衛跟著那丫頭,看看她去哪兒,可見了什麼人。」

  百靈見事不尋常,忙去找人。

  她沒在布莊裡等,而是去茶樓與徒晏初陽碰頭。

  徒晏在雅間兒,命人在茶樓門口等著她,她一來便引到雅間兒內。才剛進去初陽就跑上來撞在腿上:「娘,吃糖。」

  初陽手裡拿著麥芽糖,咬的都是口水,已經送到了她嘴邊兒。她也不嫌棄,一面張口將麥芽糖吃下大半,一面對著徒晏說道:「他還在長牙呢,吃糖不好,不是說了不要由著他鬧。瞧瞧這口水流的。」

  徒晏連忙澄清:「沒敢給他吃,拿著玩兒的。」

  「那上頭的牙印兒是你咬的?」林青筠拆穿他的小謊言,沒好氣的將父子倆瞪一眼:「以後初陽長大了若是牙齒長的不好,責任都在你,讓你寵著他。」

  徒晏只低頭喝茶不說話了,初陽似懂非懂,趴在桌子上咯咯直笑。

  大約過了小半時辰,百靈進來回道:「王妃,跟著的人回來了。」

  徒晏不解的望過來。

  「一會兒說。」林青筠把人叫進來。

  侍衛低著頭進來,行禮後稟道:「那個丫鬟出了布莊便一直跟著個人,對方也像是哪家的丫鬟,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條巷子,在一起說話。看二人言行舉止,雖認識,但算不得很熟悉,彼此尚有點防備。此後賈家的丫鬟回了賈家,另一個丫鬟卻是去了木魚街的一處宅子。我打聽了,那是成郡王妃的陪嫁宅子,前些時候成郡王妃派人打掃安置,街坊四鄰都看見了。」

  甄氏?

  令侍衛退下,此時已不需和徒晏解釋,她只是歎口氣:「想不到三姑娘和甄氏私下有來往,只怕在甄氏將黃金故意漏給成郡王之前就和三姑娘聯繫過了。」

  「甄氏許了三姑娘好處,乃是存心要三姑娘進郡王府。」徒晏很容易就猜出來。

  林青筠想到了早先宮裡的甄順嬪和賈元春,再看甄氏和探春,結局只怕也是要兩敗俱傷。

  重陽乃是大節日,內外命婦都在宮中參加宴席,皇子大臣們則隨皇帝登高。

  尚未開席,林青筠給皇后請了安便留了下來,初陽和睿哥兒都在,初陽對裹在繈褓中的睿哥兒很有興趣,總愛趴在邊上看,趁人不注意就偷偷拿指頭戳睿哥兒的臉,有回沒注意,直將睿哥兒的臉都戳紅了,睿哥兒猛地放聲大哭,將初陽嚇得也跟著哭,伺候的奶娘丫頭們臉都嚇白了。事後徒晏好生與初陽講了規矩,林青筠覺得他太看得起初陽的智商,兩歲不到能懂什麼?但初陽卻是記住了,再沒戳過睿哥兒的臉。

  吳貴妃、齊淑妃、榮妃、麗嬪……曾經頗為得寵的周貴人產下一女,晉封了嬪位,封號麗,那小公主不足一歲便夭折了,據說麗嬪又有喜了。

  幾位後妃帶著各自的兒媳婦陪坐在皇后下首,誇讚初陽睿哥兒,說些各郡王府的孫子孫女兒們的趣事,瞧著倒也和睦。當然,言語中的刀光劍影不可避免。這幾人的機鋒她們作為兒媳婦是插不上嘴的,幾個人坐在一處說著話,定郡王妃與肅郡王妃打機鋒,林青筠與襄郡王妃聊育兒,成郡王妃甄氏獨自一人坐著,面上冷冷的,與今日氣氛格格不入。

  忽聽定郡王妃問她:「聽說成郡王府小世子請到了厲害大夫,現今診治的亦有些起色,那大夫就是那個叫做九華山神醫樊術的。是純親王妃請來的?」

  林青筠淺笑回道:「是啊,成郡王妃求到我跟前,我也是做了母親的,多少感同身受。況且我們王爺與樊大夫有點子交情,試一試也沒什麼損失,到底樊大夫醫者仁心,二話不說就來了。」

  肅郡王妃聽到「醫者仁心」四個字撇了撇嘴,樊術那人的倔脾氣誰不知道,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定郡王妃卻是笑意很深:「到底七弟妹仁善,若是換了我,真不知能不能有七弟妹這樣的心胸。話又說回來,她怎麼好意思求上門?」

  「可憐天下父母心罷了。」林青筠輕描淡寫,但從定郡王妃神色中已然明白,成郡王府已經引起各方注意,即便現在不知五萬黃金的事,要不了多久也會查出來。那時候指不定多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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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惜春大婚在十月,十裡紅妝從宮中出嫁,太后、皇后、吳貴妃、齊淑妃、榮妃等人皆有添妝,各家親王郡王府亦減等上禮。

  惜春是賈家人,自小在榮國府長大,如今賈赦賈政二房亦是惜春最近的親人,偏生兩房都在守孝不能出席這樣大喜的日子,最後卻是賈璉夫妻與湘雲去了一趟。史家雖敗,但兩位侯爺判的事流放,生活艱難,命卻還在。賈璉夫妻守的乃是賈母的孝,作為承重孫只守一年,已在八月份出孝。賈璉已向吏部上了摺子,若是旁人想等著丁憂結束重新派官,只怕等個幾年都有,但徒晏覺得賈璉此人可用,且又經過賈家大敗,為官上會更謹慎,賈璉現今的好處甚至強過寒門出生的人。徒晏讓賈璉安靜等消息,已到年底,每年政績考評、官員述職調任,正是出缺的好時機。

  三朝回門,宮中考慮到賈家正值孝中,便將恩典做到底,許惜春回太后的慈安宮。宮中發嫁、又回門在宮裡,這份殊榮將一干正經郡主們都壓倒,便是皇宮裡的公主們也未必有這份隆恩呢。

  惜春自己心裡明白,雖說她因和親于朝廷有功,但若非皇后看在林青筠的面上,她再有功也得不到這等恩典。

  回門這日,林青筠帶著黛玉去了宮裡,在慈安宮裡見了惜春就打趣。惜春先時還強做鎮定,後來到底禁不住,羞紅了臉。

  惜春在親事定後與范游通過書信,合過畫作,但一直沒有見過,直至新婚之夜二人才頭一回見彼此容貌。說來或許旁人會驚詫,他們見了面竟是討論起不久前的畫兒,後說起離開京城後先去哪一處,直到外頭丫鬟們覺得不對暗暗催促,二人方安寢。最初范遊只是見惜春緊張,故意說些熟悉的話題緩和氣氛,誰知說著說著就偏了。

  林青筠與黛玉對視一眼,知道惜春夫妻兩個好,她們就沒什麼可操心了。

  轉眼便到了新的一年。

  春暖花開,正適合踏春賞花,今兒黛玉設宴,明兒青筠請賞花,後兒又有莊詩雨做東,姊妹們輪流請惜春小聚,乃因三月底惜春便要隨范遊出京,下次回來不知在什麼時候了。惜春雖然也捨不得姊妹們,但更嚮往去外面走走,因此自開春便開始收拾東西,每常說起都顯得很興奮。

  黛玉羡慕不已,私下裡林青筠直抱怨:「你們一個個的都能出去,也不知我何時才能得機會。」

  林青筠興致也不大高,卻是另一件事:「倒是忘了和你說,王爺剛得的消息,皇上有意將你們大爺外調。雖尚未作準,但□□不離,現今惜春走了,你再一走,我就沒人說話了。」

  「姐姐有兩個哥兒呢,還嫌不熱鬧?」黛玉想到家裡兩個小魔王又是頭疼又是笑,到底還是莊黎的事更掛心,黛玉追問道:「姐姐可知我們大爺會被調到哪兒?」

  林青筠搖頭。

  徒晏也不過順嘴一說,朝廷調令還沒下來,只是皇上的意思,因此更多詳情卻是不知道了。莊黎確實有才,但「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不多歷練,莊黎便有再大的潛能也挖掘不出。

  黛玉道:「我猜著他這兩年會離京,他與我說了的,只呆在京中沒趣兒,倒是到任上去做些實事的好。爹爹每常與我說,明景有大志向,有大才,不要拘著他。我何嘗要拘著他呢,他為官為百姓造福,為家族庇護,為我們母子,我很高興他的一腔抱負能施展出來。爹爹又說,大老爺的官位只怕會止步三品,他雖做到從一品,但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況明景是林家女婿,若要皇帝重用明景,他便不好再居要職。我早想讓爹爹辭官清閒幾年,好好兒保養保養,以往他總拿言語搪塞,現今說到明景,卻是說最多五年便辭官。這未嘗不是為明景之故,倒讓我愧疚,爹爹這輩子為我操心太多,偏生我不能常在跟前孝順。」

  「妹妹何苦想那麼多,你們家麟哥兒不是常陪著義父麼?上次我回去,義父還誇麟哥兒聰敏早慧,說麟哥兒不到兩歲都會念詩了。」

  黛玉聽得直笑:「哪裡那樣聰敏,好些字都吐不清呢,倒是記性好,東西教個一兩遍都能記得,好些東西他叫不出來,卻指的出來。他和麒哥兒兩個常常你一言我一語,煞有介事的模樣,我們這些大人都聽不懂在說些什麼。」

  「初陽和睿哥兒也是一樣,睿哥兒才多大,初陽卻是常念叨弟弟,又比又劃,每日早起必要先去看看睿哥兒,睡覺前還要再看一回,不然都不肯睡。」

  黛玉又道:「四妹妹已定下十八啟程,這一去不知哪年才回來。」

  「我正要和妹妹說這個事兒,餞行宴我來辦,我正有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

  「現在不告訴你,我得保留個驚喜。」林青筠本就打算今年開春將會所開張,只是在想會所名字時總覺得都不好,最後還是徒晏拍板選定了一個。現今惜春要離京,在那兒半個餞行宴,也算一舉兩得了。

  林青筠攬下了這件事,立刻吩咐人去會所打點,準備開張事宜。有親自寫了帖子,邀請幾位親王妃郡王妃、公主郡主們,幾家交好的小姐夫人等,賈府那邊只給了史湘雲帖子,探春尚在守孝。另外,她專門將王熙鳳請了來。

  王熙鳳接了信兒,依約來到長泰街。

  這條大街很寬敞,整條露面鋪著青石板子,與當初的甯榮街差不多長。街面的左側是一人來高的青磚高牆,高牆之上用青磚砌出半尺深的槽,裡頭培土種滿了仙人掌,開花時既可觀賞,平時亦能作為防禦。王熙鳳注意到,右側的街面店鋪林立,不少有名兒的大商家都在這兒另設了分鋪,頗有幾家她常光顧的鋪子,竟不知這兒也有他們家的店。左側相較而言很「乾淨」,只有一個院門兒,左右各設有角門兒,馬車便停在正門前。

  此時從門裡出來四個力壯的僕婦,收拾的乾淨爽利,接了車直接拉入大門。王熙鳳這才注意到,這大門沒設門檻兒,此時大門一開,車就直接進去了,但她帶來的車夫和隨車的旺兒幾個卻被請到了角門兒去,只有丫頭婆子跟了進來。

  大門正對的是一面鏤空雕花大影壁,透過鏤空磚石看到的都是綠色。馬車進了大門左轉,停了下來,僕婦在外請道:「王宜人請下車。」

  如今賈璉已起複,調到了工部任正五品郎中。

  外人一見賈家都已敗了,賈璉卻能在出孝後立刻謀到職位,便知朝中有人。不少人都猜測是林如海暗中幫忙,到底賈家是林家姻親,林家又無子,除了幫襯女婿,難免幫下岳家侄兒。林如海在賈璉當初調回京時以為真是賈赦出力,這會兒卻是看出來了,賈璉是另投了人。林如海到底浸淫官場多年,仔細一分析賈璉行止,便將徒晏猜了出來。

  王熙鳳這會兒正一頭霧水。

  下車一看,此地離大門處不遠,卻地方寬敞,足夠兩輛馬車並排停放,旁邊設有下人房,似專門侯在這兒迎往來之人的。她一下來,僕婦們便將車拉起,從前頭的另一個門穿過去。她一問,方知那邊的院子乃是停放車馬之處,她帶來的車夫等人也都安置在那裡。

  大影壁後頭栽花種草,一條彩石路延伸向前,分為幾條不同的小道兒通往不同的方向。一面走一面又能欣賞景致,剛過一道門,僕婦便停住,另有兩個模樣清秀笑容明麗的侍女迎上來,二人裝束一致,簡單的綠衫羅裙,年紀在十四五歲,邊走邊介紹院中景色以及房屋院落。

  王熙鳳本就瞧著有趣稀罕,又聽著介紹,方知這地方真大,各色名目用途的院落有多,不僅四季花草樹木皆佈置妥當,且大小廚房、糕點房、書館兒、茶室、棋室、戲臺等等,但凡能想到的消遣幾乎都有。王熙鳳也喜歡熱鬧,聽了這些恨不能一一都瞧了,即便如此她這會兒也沒猜到林青筠請她過來的原因。

  穿花過柳,又在荷塘邊小小的渡口登上一隻小船,船娘將長杆一點,小船離岸,悠悠只往池中一座小島而去。說是島,不過是一塊露出水面的小土堆,種了滿滿的桃樹,如今桃花繽紛絢爛,映襯著幾間房舍,簡直仙境一般。據說這座荷花池蜿蜒貫穿了大半園子,在視線被擋處,還有兩處類似的小島,只是妝點的花草與建造的房屋不一樣。

  登上小島,終於見到了約她來的人。

  林青筠正坐在桃樹底下的根雕桌椅上,桌上備好了香茶,見了王熙鳳便請其落座,笑問道:「如何?」

  王熙鳳聽到有人吹笛,循聲看了半天終於瞧見在一片桃花林裡立著個女子,笛聲悠悠的飄蕩過來,卷帶著幾片落英,便是王熙鳳不懂詩詞雅韻,這一刻也是感慨的說不出話來。見她問,王熙鳳拍拍自己的臉誇張歎道:「不瞞王妃,自從進了這園子就一直以為是做夢呢。真後悔當年沒好生讀兩本書,若我會作詩,這會兒做的詩都能結集刊印了。這是王妃建的地方?」

  林青筠點頭:「我想托你管這園子,你可願意?」

  王熙鳳一愣,忽而想起舊年她說的事兒來,一時似懂非懂:「王妃這話什麼意思?我都糊塗了。」

  「我這園子是用來做生意的,不進男客,只招待女客。我這身份到底不方便親自來管理,你身份合適,能力更是沒得說,所以我才想聘你。若你願意,每年園子的利潤給你一成,如何?」

  王熙鳳何等精明,雖在最初聽到所得利潤時很激動,但再一想便知更大好處不在這裡。若這園子是專門招待女客,憑著園子的出色,以及林青筠親王妃的身份,客源一點兒不愁,皆是她所能接觸到的人不僅包括三品以上大員家眷,甚至包括皇家女眷等人,只要做的好,這就是令人眼紅的人脈。

  「王妃這樣信任我,我也不說那虛話,這會子但是聽著就覺激動,恨不能立刻施展手腳大幹一場呢。」此時再去想府裡頭那點兒管家的權利,實在不值一提,便是寶釵當初管著家中生意又如何?到底名不正言不順,遇大事仍要與母親哥哥商議,畢竟姑娘家將來要嫁人,產業都是薛蟠的。現今她卻是有了正經機會自己做番事業,沒道理還要把千載難逢的機會往外推,那就是傻子了。

  林青筠笑道:「我定了十六日開張,你有半個月的時間籌備,另外,四妹妹的餞行宴安排在這座桃花島,也交給你了。」

  饒是王熙鳳再自認精明能幹,這會兒聽了這話也愣住了:「這、這也太突然了。」

  沒有絲毫準備就上任,辦理四妹妹的餞行宴倒罷了,不麻煩,可開業時來捧場的定然多,且各個身份都在她之上,萬一招待不周……

  林青筠撲哧一笑:「璉二奶奶放心,我哪裡會什麼都不準備就推你上任。帖子我已送出去了,請了幾家郡王妃親王妃、幾位公主郡主、交好的幾位夫人小姐,便是她們各自帶了交好的來,總數也超不過三十。到時候先領她們逛逛,宴席擺在凝翠堂,備些歌舞小戲,各人愛什麼就去玩什麼,這些人我都會介紹給你。最初你定然手生,我身邊的鄭江二嬤嬤是皇后宮裡出來的,屆時她們輪月跟著你,一來給你鎮場,再者,對各家夫人小姐有什麼拿不准,可以請問她們。」

  王熙鳳聞言松了口氣,又躊躇滿志。

  「對了,我為你安排了一處院子,若願意你可以歇在這兒,帶你們家巧姐兒和葵哥兒來都行,平常輪值的時候嬤嬤也會住在這兒。另外,未免往後糾葛麻煩,這是一份文書,簽字生效,算是你的聘用書。園子的帳每月一查,年底匯總。其他有什麼事兒,你拿不准,嬤嬤也拿不准,可以去找我。」林青筠將各項事項都說明白。

  王熙鳳認真聽了,腦子裡已經開始謀劃。

  回到府裡,王熙鳳便把府中瑣事交給了平兒,讓她拿不准的再來問。又把自己領的差事告訴了賈璉。

  賈璉見她雙眼晶亮,喜氣盈腮,嘴裡說個不住,不禁十分納罕。兩人自小認識,還沒見過她這樣激動欣喜的模樣,簡直是要大幹一場似的。想著不由得笑,她早知鳳姐是個要強的,才幹不輸男兒,以往只在府裡這一畝三分地兒折騰,這下子可算得了機會,怨不得這樣興奮。

  賈璉聽她一說做的什麼事兒,便知其中好處,自然也不攔著她。

  轉眼到了十六這日,京中數得上名姓兒的人家都有馬車出來,無一例外駛向長泰街。長泰街並不是正大街,以往較為清冷,今兒卻十分熱鬧,好些人頭一回發現長泰街變了模樣,已然是商鋪林立,貴人如雲。

  關於在會所附近建立商鋪的想法,乃是林青筠某天臨時想起來,就那麼一提,徒晏卻是記下了。當然,徒晏並沒有去買下整條街,而是將此事當做閒談說給皇帝,皇帝立刻領會其意,自己出私庫將右側街面都買下來,一部分囤積高價售出,做出幕後乃正經商人的假像,剩下幾家卻是皇帝命人開設的鋪子。這些鋪子倒不為賺錢,而是收集資訊。

  在林青筠的構想裡,這裡將不僅是貴婦們聚集之所,小家碧玉寒門之婦已有可入的門檻,將來更有各國外來商婦。

  因「會所」這個詞不大合時宜,徒晏直接將名字定為長泰園。

  黛玉早在接到帖子時就心癢的不行,卻始終問不出什麼,只能苦苦等到這一日。因王熙鳳為籌備今日之事十分繁忙,兩天前就住在園子裡,所以這日她先派車去接了湘雲,然後與府裡的兩位太太及二房的妯娌一起前去。

  長泰園門前可謂車水馬龍,不少人聚在街邊或對面茶樓酒館兒內看熱鬧,園子的護院們走出來了,又維持秩序,又指引著各家夫人小姐們的馬車穩中有序的進入。

  黛玉一行人進了園子,就如同王熙鳳但是一樣驚歎。

  一旦入園,每位元女客都會有專門的侍女負責招待,眾人先往凝翠堂去。堂中內外佈置了許多長桌,擺著各色糕點、茶酒等物,隨客人們自取。林青筠今兒自然要出席,正領著王熙鳳介紹給各家來客。王熙鳳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加之嬤嬤對其事先的培訓,各家有什麼喜好性情都知曉一二,說起話來格外討喜。兼之今兒開張大喜,又要給親王妃顏面,所以氣氛極佳。

  王熙鳳已對流程很熟悉,將幾位身份貴重的夫人小姐分別安排到不同的歇息之處。

  林青筠看到了黛玉,卻因幾位郡王妃到了,脫不得身,只能讓相思去招待。黛玉知道她忙,先陪了太太們一程,隨後才去桃花小島上見各家姊妹。

  湘雲天□□熱鬧,一路眼睛都不夠使似的,這會兒終於離了人群,湘雲驚歎道:「這地方可真了不得,竟比大觀園還要壯觀,我一看就愛的很,真想一輩子住著。」

  「雲妹妹想住一輩子也不是難事,像鳳姐姐那樣,這園子可不就能住一輩子。」黛玉十分欽佩王熙鳳的能力魄力,她雖能管家,卻對這類迎來送往的應酬不感興趣。

  史湘雲愛熱鬧,卻不見得喜歡各方應酬,況且她也沒那副好嘴和玲瓏心,聽了黛玉之言歎口氣:「我哪有鳳姐姐的本事。」

  兩人來到池塘邊坐船,湘雲神色恍惚:「倒像似回到了大觀園。以前園子裡也有荷塘,有船,那年賈家來了個劉姥姥,正遇著老太太高興,便將人留下來逛園子。咱們也坐了船,鳳姐姐還想自己親自劃呢,林姐姐還念了李義山的詩,因著那詩,二哥哥沒讓人拔那殘荷……」

  黛玉也一併沉默,直至登岸時才說:「雲妹妹,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人總要往前的。寶玉都和以往不同了,還有什麼不能變。」

  湘雲聽了這話忍不住哭起來。

  「雲妹妹?」黛玉一驚,忙勸慰她。

  湘雲止住眼淚,站在水邊的桃樹底下低聲說道:「林姐姐,我該怎麼辦?衛家在正月便出了孝,可卻始終不提親事,我已不指望衛家娶我,可、可他什麼話都沒說便離了京,我怎麼辦?」

  黛玉難掩驚色:「你說衛公子離開京城?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半個月前,還是翠縷無意間遇到以往認得的一個丫頭,那丫頭的主角就和衛家在一條街,看見衛家收拾東西,衛家只留了幾個看房門的老人兒,再沒別人了。那丫頭好打聽,從衛家留下的人嘴裡聽說衛公子不打算再住京城,起碼幾年都不會回來了。」湘雲說著沒忍住又哭起來。

  「雲妹妹……」黛玉跟著掉眼淚,又恨恨的罵那衛若蘭,這不是存心想拖湘雲一輩子麼?

  「林姐姐,我和三姐姐的命怎麼就這樣苦?我算是一輩子耗在衛家了,三姐姐受了南安王府的牽連,只怕將來也難……」湘雲是個俠義熱心人,哪怕自己到了這地步,或許會嫉妒黛玉等人的好命,卻也會因探春而傷心。

  黛玉何嘗見過湘雲這般傷心絕望,心裡頭沉甸甸的喘不上氣,猛地問她:「雲妹妹,我問你,若衛家要與你解除婚約,你可願意?」

  湘雲咬牙道:「若衛家肯,那是我的造化!他們都嫌我命硬,什麼不好了都是我克的,既然如此我就離他們遠遠兒的,寧願一輩子不嫁。」

  黛玉心裡暗暗起了決心,但並沒和湘雲說,只替她擦了眼淚:「好妹妹,別為這等人傷心難過了,不值得。咱們過去吧,四妹妹她們該等急了。」

  湘雲點頭,臉上撐起笑:「是呢,四妹妹這回一走,不知哪年才回來。」說著有些傷感,忙止不住了,又道:「一會兒定要好好兒灌四妹妹喝兩杯酒,這樣沒情義,拋下咱們自己去瀟灑。」

  黛玉知她心裡抑悶,便沒勸著。


第86章

  十六日的開業很成功,惜春因著喜歡,定要在桃花島上住一晚,黛玉與湘雲、迎春陪著她。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十八日送走了惜春,姊妹幾個情緒悶悶各自歸家。

  黛玉因記著湘雲的事,正謀劃著該如何解決。實則倒有個主意,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衛家既覺得湘雲命硬克夫家,若衛若蘭行事諸多不順,再有人嚼舌兩句,未必不能使衛家主動退親,但如此一來,湘雲命硬的謠傳越發坐實了,往後還怎麼說親呢?

  最後黛玉不得不借勢一回,打算著依仗著權勢使得衛家退親,總不能讓衛家惡意托住湘雲一輩子。

  湘雲是賈母的娘家侄孫女,與賈家論來是沾著親,與莊家是沒什麼干係的,況這種事說出來也不好聽,黛玉便沒說給莊黎幫忙,而是回林家與林如海說。這天還沒等出門呢,紫鵑卻來告知她一個消息,使她一驚。

  「衛家退親了?衛家公子不是不在京城麼?」黛玉更疑惑的是衛若蘭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紫鵑也摸不大清楚,只說:「這是璉二奶奶專門打發人來說的。」

  那天在長泰園黛玉神色不對,王熙鳳忙完抽空過來轉了轉,見她這樣少不得問了問。黛玉說了湘雲的事,儘管沒說想用法子使衛家退親,但王熙鳳定是瞧出來了,因此今兒才特地打發人來送消息。

  黛玉心急此事內情,便去了賈家。

  她直接去見了王熙鳳,張口便問:「鳳姐姐,衛家是怎麼回事?他們家不是故意不退親麼?怎麼都走了又突然來退親?」

  「林妹妹別急,坐下歇歇,聽我慢慢兒說。」王熙鳳親自給她端了茶,這才笑道:「說來你絕對想不到,這事兒竟是寶玉辦成的。寶玉是真的長大了,都會為姊妹們操心終生大事了,先是忙了四妹妹,現今又想著雲妹妹。寶玉與那衛家公子是有點子交情的,我只聽說寶玉給那衛家公子寫了一封信,信中也不知說了什麼,衛家公子便打發了人來退定禮。對方只說家中突遭巨變,近幾年無心婚事,未免耽擱了雲妹妹青春,想要退親,倒也算顧著點體面。」

  聽聞果真是退了親,黛玉先是松了口氣,接著又歎氣。原本兩家也算好姻緣,那時湘雲與衛家公子偶爾也有書信東西往來,若能結親,許也是一對佳偶,偏生兩家都出了事……

  「你去瞧瞧雲妹妹吧,衛家退親後雲妹妹便一人關在屋裡誰也不見。」王熙鳳生恐湘雲想不開,再闊朗也是個姑娘家,這等婚姻大事豈有不在意的?況湘雲經歷了那麼多變故,從小就沒父母,跟著叔叔嬸子,現今叔叔流放,嬸子又不願管她,借住在賈家裡頭,最疼愛她的賈母偏也沒了。

  黛玉來到探春院子裡,正好見探春站在湘雲房門前,房門緊閉,似探春的話沒起著作用。

  探春見到她來,臉上淡淡無波:「林姐姐來了。」

  「雲妹妹怎麼樣了?」自從上回探春在她面前做了一場戲,甚至現今都謀劃著什麼,為了目的不惜將身邊的人都算計進去,這令黛玉再見著探春就彆扭。想著那日與湘雲說的話,一切都變了,不止是寶玉,亦包括她們這些姊妹們。

  探春話音雖淡,卻能聽出其中的諷刺:「遇到這種事能怎麼樣呢?」

  黛玉一時不知怎麼與探春說話,好似她站在這兒就是一種錯。

  卻是探春再度開了口:「林姐姐,咱們姊妹們裡頭唯有你過的最好,只願看在姊妹一場的份上,幫幫雲妹妹。她到底不是賈家人,哪有寄居親戚家一輩子的道理,林姐姐應當深知其中之苦。」

  作為姊妹,黛玉自然關心湘雲,即便沒人說也會去做,但這話從探春嘴裡明明白白的講出來,卻是十分刺心。若是以前的黛玉早忍不住反諷了,只如今……賈家已是這樣,探春又連番親事不順,難免有幾句刺心之語,她若這個也計較也算不得姊妹了。

  黛玉去拍湘雲的房門:「雲妹妹,咱們去長泰園逛逛可好?雲妹妹不是喜歡划船麼,咱們住幾天。現今正是春光大好,可還記得那年雲妹妹做的柳絮詞: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身後的探春聽著詞句,憶起當初頭一回起社作詩,乃是她寫了帖子給寶玉,做了第一回海棠社。

  忽聽一響,門開了。湘雲站在門口,雙眼微紅,眼角猶帶淚痕,臉上卻掛著笑:「林姐姐,三姐姐。」

  黛玉不經意的瞥見屋內的桌上兩塊金燦燦的東西,定睛細看,是一大一小兩個金麒麟。其中小的那只是湘雲一直佩戴的,大的那只好似寶玉給了湘雲的。那年清虛觀打醮,那老道捧了一大盤子東西,寶玉唯獨相准了金麒麟,哪怕嘴裡沒說,她卻知是留給湘雲的。

  這裡頭另有段緣故,黛玉不知,探春卻知道。

  當初史衛兩家小定,寶玉一反常態說這是樁好姻緣,並從湘雲這裡討走了金麒麟給了衛若蘭。據那時寶玉漏嘴說過,衛若蘭總將金麒麟佩戴在身上,那時探春幾個不知多羡慕呢。誰能想到短短幾年,物是人非。

  湘雲注意到她們的目光,望向兩隻金麒麟亦是苦笑,但卻又似看開了一般,只歎息道:「世上的事兒真是說不準,連天註定的姻緣都難成,我這也算不得什麼了。」

  在場的人都懂得所謂的天註定的姻緣指的便是當初寶玉與寶釵的金玉良緣,只因那二人已退了親,湘雲為避諱才沒直說。

  湘雲將兩隻金麒麟隨手塞在抽屜裡,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事,這不過是一個劫,我過來了,往後許久順遂了。二哥哥為我的事兒這般費心,姊妹們又如此為我擔心,我如何能辜負。」

  黛玉說道:「雲妹妹,你素來自傲自己才思敏捷,我一直有心與你比一比,咱們去長泰園如何?就你我兩個,單獨起一社。」

  湘雲如何不知黛玉好意,此刻能排遣排遣亦是好事,便點頭笑道:「林姐姐知道我是愛酒的,喝了酒方有好詩,既要請我作詩,須得備上好酒。」

  「雲妹妹只管放心,青筠姐姐的長泰園裡有酒窖,裡頭不止本朝外藩的美酒,連外國的酒都有不少,你想喝什麼都有。」

  當即說定,與王熙鳳招呼了一聲,湘雲便隨黛玉去了長泰園。

  林青筠的長泰園借用了通行的會所制度,會費、會員等級等相差不大,但每年會有是個名額免費發放,這十人可在長泰園免費享受普通會員的所有服務。

  每逢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以長泰園名義舉辦詩會,但凡女子皆可報名參加,拔得頭籌的前十名便得到一年的普通會員。這既是一種宣傳手段,也是林青筠有意吸收一些詩才出眾的女子加入長泰園,官家女眷懂詩書擅詩詞的不少,寫詩作詞亦是雅事,長泰園雖開張不久,但以後各樣詩會定然不少,多些詩才出眾的女子極有好處。遠的不說,只黛玉這些姊妹們就極高興。以往姑娘們都悶在家裡,來往者都是相熟的幾家,能與旁的才女鬥詩論文,於她們而言不僅新奇更是興奮。

  林青筠此時並沒想的過於宏達長遠,只願這個平臺讓她們有個輕鬆之地。大觀園曾是賈家女兒的世外桃源,長泰園則是京中女子的世外桃源,當然,她更希望將來某天女子的束縛會小些,像國外那樣,所以她也給斯嘉麗、露易絲幾人贈送了會員名額,希望她們有機會上京一聚。

  園子運作之處難免有許多問題,不僅王熙鳳忙的腳不沾地,便是林青筠也難得清閒。徒晏時常出謀劃策,偶爾一句點撥亦令人眼前一亮。

  林青筠毫不吝嗇的誇讚他:「王爺若是做生意,富可敵國不是難事。」

  徒晏笑道:「富可敵國可不見得是好事。咱們也不缺什麼,如今做這個也不為錢,將來咱們有了女兒,那時長泰園已然發展成熟,她必定非常喜歡。」

  「還沒影兒的事呢,難道初陽和睿哥兒還不夠你忙。」其實早先兩人已商量過,還是徒晏先與她說的,希望近兩年她能好好兒休養身體,擔心頻繁生育會對她的身份造成負擔。何況,現今他們有了初陽和睿哥兒兩個嫡子,已足使人羡慕,只要再教養好,便是沒其他孩子也足夠了,所以現今他們都有意識的在避孕。

  徒晏歎道:「那兩個混小子,到底沒有女兒貼心。」

  徒晏想到上回見到的陸鴻家的大姐兒,粉嘟嘟、大眼睛,簡直乖巧的不行。那時他就想要個女兒。

  林青筠失笑:「這麼快就嫌棄他們了?他們才多大,還有得磨呢。」

  半年後,長泰園運轉進入正軌,王熙鳳的管理也漸入佳境,林青筠這才鬆散下來。

  難得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徒晏查著高家的事,最近突然得了線索,這幾日也忙得很。她吩咐相思幾個收拾了東西,打算帶初陽和睿哥兒去長泰園住兩天。

  在最初建造的時候,長泰園裡就預留下了桃花島,偶爾起了興致便來住住,亦或者姊妹們相聚,黛玉、安樂、惠怡若來小住也在這裡。園子不進男客,這是最要緊的一個規矩,所以即便是徒晏,在正式開業後也是不允許進來的,所以桃花島姊妹們都住得,不須避諱。

  一行人到了園子,王熙鳳聞訊過來招待,親自領著人在桃花島上幫著安頓。

  園子各院各堂當值的侍女婆子一般都是固定的,越是貴重客人的住處越是如此,一來是為知曉客人習慣喜好更好的服侍,二來是為客人**安全,熟面孔總比次次都是生面孔有安全感。當然,各家夫人小姐們貼身服侍都是自家丫鬟,園子裡派的侍女婆子只負責一些瑣碎小事。

  桃花島的侍女是林青筠親自篩選出來的,又有幾個力壯的婆子早晚巡視,不論島上是否住人,尋常都不准有人來打攪。

  人多是非就多,這園子裡的彙集了京中各家權勢貴婦千金,關係錯綜複雜,更何況女人間的戰爭從言語到暗謀花樣繁多,開業至今才半年,王熙鳳明裡暗裡不知處理了幾樁這樣的事情。管理這園子可不輕鬆,絕對是苦差事,勞心勞力,然而王熙鳳似乎不知疲倦,各色各處調停的妥妥當當。林青筠既欣慰又佩服,另外還有些擔心她太拼命。原著中王熙鳳為著賈家勞心勞力,落得一身病,與之相比,這園子絕對更耗心血精力,她可不願見到王熙鳳為此而累倒。

  幸而兩位嬤嬤輪流跟著,不僅提點王熙鳳處理各家女眷之間的紛爭關係,更提醒著其注意身體,又給了幾個養身方子,王熙鳳受益頗多。

  一到島上,初陽就不讓抱,定要自己下地去跑。睿哥兒凡事都要跟著初陽,現在也快一歲半了,跑起來很是利索。島上四周都是水,左右各有一條木制折橋,但水邊並沒有防護,哪裡放心兩個小傢伙自己亂跑。

  「百靈畫眉,你們跟著,千萬仔細些。」初陽和睿哥兒身邊各配有兩個奶娘、四個嬤嬤、大小八個丫頭,外出跟來了一半兒,百靈畫眉再領著幾個丫頭跟著,護成保護圈倒是不怕落水了。

  王熙鳳瞧著兩個小人兒嬉鬧著跑開,笑著說:「王妃放心吧,那麼些人看著呢。只小世子和二公子常來玩,倒不如將島上四周欄一攔,每回葵哥兒過來想上島我都不讓,就怕眼錯不見失腳掉下去。」

  「若非這麼些人跟著,我哪敢讓他們在這兒跑。」她先時也想了,只是這島上四周一攔未免失了美感,倒是這兩個小傢伙正是頑皮的時候,真的到了安全地方底下人未免大意,倒更容易出事。反正這麼些人不能白養著,都跟著,一群人總不至於看不過來。

  初陽今年都三歲了,平日裡徒晏便在給初陽啟蒙,皇帝已說明年開春讓初陽入上書房讀書,再想這樣好好兒玩一場怕也不容易了。再者,初陽是嫡長子,是親王府繼承人,他身上不僅榮寵加身,更有責任。有時候她想的心疼,恨不能帶著兩個孩子遠遠兒的離開,也不過是個可笑的想法罷了。

  王熙鳳先是與她說了近日園中的情況,之後才說了另一件事:「最近雲妹妹在議親了。」

  林青筠微感意外:「說了誰家?誰做的媒?」

  黛玉雖有心幫湘雲,但她到底年輕,且身份擺在那兒,不好插手這類事情,便將此事托給莊家兩位太太,請她們留心些,若有合適的提一提湘雲。莊家與文人關係近,又有莊家幾位公子的同窗同科等等,許有合適的。

  此時聽了鳳姐兒的話,還猜著是莊家那邊有了消息。

  誰知王熙鳳卻歎氣,臉上也沒什麼喜色:「是史家嬸娘提的,一次提了兩家兒。一個是給年過四旬的六品官兒做填房,一個是給家資饒富的商人之家做媳婦,這兩家子都不是什麼好人家,況且史家嬸娘突然關心起雲妹妹親事,為的卻是男方家的聘禮。史家經過抄家,娘們兒的私房名義說沒抄,可當初都是照著嫁妝單子取東西,不在單子上的一例帶不出來。成親一二十年,誰的嫁妝能一塵不變?如此折損了好些。後來又要給兩位史家侯爺打點,否則那等苦寒之地誰撐得過?史家自然過的艱難,偏生先時史家二姑娘三姑娘定的親事都退了,為著兩位姑娘尋親事,可不就盯上雲妹妹了麼。」王熙鳳又說:「我們家雖是雲妹妹遠親,可史家嬸娘才是雲妹妹家人,雲妹妹的終生大事是要史家做主的,我們也插不上話。昨兒史家又打發人來接雲妹妹回去,我尋個由頭推了幾日,卻也拖不得幾天。」

  「這等事……」

  林青筠自然知道鳳姐又求助之意,沒明說出來是留了退步,免得不願幫或者不好幫,彼此反而尷尬。但這種事卻是不好幫,說來是史家的家事,作為將史湘雲養大的叔叔嬸子,如今要為湘雲找個親事,說到哪兒去旁人都要誇讚一句,畢竟湘雲的名聲和史家的現狀……

  「妹妹可知道了?她如何說?」相較于她這個外人,黛玉自然對湘雲更有感情,更加會著急。

  「林妹妹倒是好心,費力尋了兩三家,男方都是舉人,只是家境不大寬裕。只是說實話,雲妹妹現今這條件,也難說好富貴雙全的好人家,總不能給人做填房罷?瞧瞧咱們家大太太,去了別人家未必不是個利索的管家太太,偏到了這府裡,她那出身哪裡夠看?底下人都鎮不住。」王熙鳳深知門當戶對的重要,便是她當初為了在賈家站穩腳跟,也沒少下力氣。她這還是有娘家倚靠呢。

  「史家嬸娘沒同意?」這幾乎是肯定的。

  「當然不會同意,拿不出豐厚聘禮,于她們有何好處?」王熙鳳歎口氣,又道:「咱們這些姊妹裡頭,唯有雲妹妹與三姑娘處處磨難。為此我還和我們二爺說了,現在先悄悄尋摸著,哪怕尋個外地的人家,只要男方人品好,懂上進,家境差些也罷了,三姑娘有嫁妝呢,咱們娘家再多少照應些,未必就不好過。」

  林青筠看了看她,嘴裡的話一時不知如何說。

  王熙鳳走後,她讓相思去莊家問了黛玉,黛玉只說這事兒她會辦。林青筠原本也不打算插手湘雲的事兒,到底她是外人,名不正言不順,傳出去也不好聽。因著長泰園的事兒,別說肅郡王妃私底下酸言酸語,定郡王妃更穩得住,非但是園中常客,且施恩手段了得,好幾家現今都與其走動親密。

  當初要建這園子只是她的一時想法,是徒晏又提了出來,並將其實現。徒晏謀慮比她周全,最初便想到了將來可能招至的嫉妒針對,所以徒晏提出將每年盈利的三成捐給朝廷,用以在各地開辦學堂,免費啟蒙。

  這事情是私下裡呈遞給皇帝的摺子,這筆捐款除了皇帝無人知曉。

  現今純親王府的風頭已經盛極,偶爾即便是自信沉穩的徒晏都會擔憂,更別提林青筠了。平時她將孩子看的很緊,身邊服侍之人查的極嚴,待遇又很豐厚,就怕有人動了歪心思。

  因此,不論基於主觀或客觀原因,她都不願再插手史湘雲的事兒。

  幾日後,她又打發人去莊家探消息,黛玉親自過來了。

  林青筠見她面色雖不大好看,神色卻平靜,猜著史湘雲的事兒是解決了。一問,果然,只是這解決之法令人歎息。

  黛玉說道:「並非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只雲妹妹到底是史家嬸娘養大的,又是親侄女兒,家裡頭落難了,家計艱難,將雲妹妹送到賈家倒也罷了,可現在見著雲妹妹身上有利可圖又要將人接回去擺佈,實在涼薄了些。史家二姑娘三姑娘是親女兒,她們心疼,怕她們去了夫家受委屈就想備上豐厚嫁妝,怎麼就不肯為雲妹妹想一想?若雲妹妹去了她們說的人家,將來可怎麼過?」

  這事兒到底是史家內裡的事兒,賈家只有勸的,史家不聽也無法。

  最後黛玉想了個主意,與湘雲說了,湘雲立刻如得了大赦。

  湘雲去和史家嬸娘說,只要史家不再管她的親事,她願意給兩位妹妹一人出兩千銀子的嫁妝。當初史湘雲隨繈褓中沒了父母,但後來也與衛家定親,嫁妝東西都置辦了起來,貴重值錢的東西都是她隨身帶著的幾口箱子,後來賈母也給她留了東西,裡頭就有一萬銀子。原本這是湘雲立身之本,可如今為著能得自由,也顧不得了。

  若是曾經的史家,三千銀子的嫁妝哪裡瞧得上眼,可現在不同以往,史家已敗了,能有三千銀子置辦嫁妝已是極豐厚。兩位嬸娘到底只是自私,還沒到狠毒的地步,便同意了,拿了親自,寫了文書契約,此後再不與湘雲聯繫,到底臊於臉面,哪還好意思再見。

  湘雲沒了六千銀子,但得了婚事自由,況賈母給的銀子還有四千,又有她自己的一些東西,並非一無所有。

  「銀錢不過是身外之物,現今史大姑娘許是一身鬆快呢。」

  黛玉怔了怔,點頭:「是呢。史家嬸娘走後,雲妹妹大哭了一場,後來倒是整個人都輕鬆了。」


第87章

  冬月初,探春寶玉幾個出孝,黛玉迎春都去了。

  三天后,賈家兩房便各自搬家。大房的新宅子在西城,闊朗的三進大院子,方便賈璉去當值。二房的宅子則在東城,宅院也不小,但比不得西城都是權貴彙集之處,東城大多是商家富戶。剛剛安頓好,差役便登門要帶走賈政。

  周趙兩位姨娘都哭成個淚人,賈環茫茫不知所措,探春紅著眼,唯有寶玉神色十分平靜。至於李紈母子,李紈是兒媳婦,為避諱只在屋內沒出來,賈蘭有十三四歲了,自小在李紈督促下勤讀詩書,結果現今卻因家中變故絕了仕途,不止李紈悲傷絕望,正值青春年少的賈蘭更是打擊極大。這會兒來送賈政,賈蘭神思複雜,到底眼眶一紅,卻不知是哭賈政,還是哭自己和母親。

  大房賈赦也過來了,兩房相爭多年,事到如今,賈赦不免唏噓:「二弟你放心,寶玉爭氣了,家裡頭我會幫你照看著,你只管好好兒的,若以後朝廷大赦你就能回來了。」

  「勞煩大哥了。」賈政亦是哽咽不已,卻知這輩子怕沒機會回來。這倒不是他身上罪名兒太重,而是因流放之地極苦,能一路平安到達就是幸事,在那等地方又能活幾年?他已是這個歲數了。

  「父親放心,你會好好兒的。」隔著簾子,探春只說了這麼一句,旁人以為是安慰之語,唯有她自己知道這是成郡王府答應她的。

  賈政歎息一聲,擦了眼淚,轉身走了。

  賈政一走,家裡的男丁便是寶玉賈環兩兄弟,賈蘭第一輩兒,論長幼,該是寶玉當家。探春原本還擔心寶玉不懂庶務,可過了兩天卻發現寶玉辦起事來井井有條,本該欣慰歡喜,可心裡頭不知怎麼的十分不安。

  內宅裡頭該是李紈打理,但李紈卻稱身體不適推了,探春沒多想,順手便接了過來。

  湘雲隨著二房住,如同當初的薛家一樣單獨有個院子,一應日常使費都是自己出。雖說湘雲與史家嬸娘不再來往,可她一個姑娘家哪好獨門別院的居住,跟著二房好歹有個依靠,又有探春作伴。湘雲沒什麼房產地畝,為親事置辦的鋪子也都沒了,手裡雖有點銀子,但坐吃山空的道理她還懂。想要辦點產業,但沒人打理也不行,她身邊原也有幾個丫頭,但史家出事時抄家都被發賣了,還是王熙鳳細心,將大丫鬟翠縷買了回來,後來又補了個小丫頭叫緋兒。現今她們主僕日常做些針線,又盤算著買點兒地或盤間鋪面,請寶玉幫著一併打理,以後再尋摸合適的人買了來管。

  湘雲在屋子裡做了兩天針線乏了,出來找探春說話,卻見探春愁眉緊鎖立在窗邊不動。「三姐姐想什麼呢?」

  「雲妹妹來了。」探春歎道:「我在想二哥哥。原本二哥哥這樣穩重,打點事務亦是有條有理,我該高興才對,偏生心裡頭不知怎麼的,七上八下,總似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三姐姐想多了吧,二哥哥現今懂事的很,早年那些毛病兒都改了。」湘雲笑著安慰她,但自己心裡卻也生疑。

  算來她與寶玉自幼相識,瞭解極深,寶玉突然變了她十分吃驚。只是先前只覺得高興,又因著幾家子接連出事,沒工夫多想,現在經探春一提,她也隱隱生出不詳預感。

  姊妹兩個留神著寶玉一舉一動,但見他每日裡進進出出,都是忙著家裡的事。賈家到底還有些家底兒,當初出事只抄沒了王夫人私房財物,官中銀錢雖少,賈政自己卻有私房呢。後來賈母分私房,十萬銀子以及好些古董字畫、珠寶首飾、田產商鋪等都分了,作為最疼愛的嫡孫,寶玉不僅得了三萬銀子,古董字畫,更有兩個莊子,共計十來頃地,每年單出息都用不完。後來賈政打理家中後事,作為嫡子,如今二房的長子,寶玉得的東西也是頭份兒。

  兩人以為寶玉在忙著打理這些,觀察了幾天便放鬆了。

  初十這天,成郡王府的高側妃突然登門,周趙兩位姨娘上不得檯面,唯有李紈出來招待。高側妃見李紈雖是寡居之人穿著素淨,但到底出身書香之家,又曾是國公府長孫媳婦,一舉一動進退有度,自有高門大婦的風範,只獨居的久了,那股寡居之氣怎麼也消散不去,瞧著確實令人不大喜歡。

  想到此回前來的目的,高側妃便沒過多寒暄,朝身側嬤嬤點了點頭。

  這嬤嬤姓孫,乃是高氏奶娘,亦是其一等一的心腹。見主子示意,便對李紈說道:「珠大奶奶,我們側妃登門乃是為你們家三姑娘。我們郡王瞧上了三姑娘,想聘三姑娘做庶妃,十六就是個好日子,我們郡王府會派接人。」

  李紈完全是驚呆了,郡王府竟要三姑娘去做庶妃,這事兒太古怪震驚,以至於忽略了郡王府的「霸道」。

  孫嬤嬤道:「這事兒是急了些,但我們郡王對三姑娘著實喜歡,想在年前迎進門,否則再要等好日子就要明年了。一應衣裳首飾等東西郡王府都準備了,這是禮單,郡王對三姑娘十分看重,必不會委屈了她。」

  說完,郡王府的人便起身離去,高側妃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連賈家的茶水都沒沾口。

  李紈看著屋子裡擺著的幾隻大紅箱子,又看了手中禮單,臉上臊的通紅。

  曾幾何時想過家裡姑娘會去別人家的妾,說是郡王府庶妃,不過是侍妾好聽點兒的稱呼,只瞧著今日郡王府的行事便知道,對方那裡看得起他們賈家?竟是東西一送,通知哪天來接人,事兒就完了,就和上街買東西一樣,錢貨兩訖,利索乾脆。

  同時李紈心中也犯疑,即便他們家不如以往敗落了,可大房賈璉還做著官呢,又有林家這門親戚在,成郡王府怎會這般蠻橫?雖說妾通買賣,可也要女方家裡願意才行,他們家惹不起郡王府,不代表就得忍氣吞聲把姑娘送去做勞什子庶妃。

  今天正好寶玉不在家,但消息傳的極快,郡王府的人剛走趙姨娘母子就來了。

  趙姨娘臉上帶著喜色,掃著屋內幾口大箱子問道:「大奶奶,聽說郡王府看上了我們家三姑娘?這些都是送給三姑娘的?」

  賈家敗了,要說趙姨娘不傷心是假話,畢竟以前可是國公府第,家產多,哪怕她是個姨娘、環哥兒庶出,所得也比尋常小家子強。但現今最得志的也是趙姨娘。王夫人不在了,上頭沒人管著,賈政又走了,作為生了一子一女且俱在身邊的趙姨娘來說,絕對是揚眉吐氣的時候。趙姨娘做的那些事兒不大不小,李紈看不過眼乾脆撒手不管,總歸現今都是探春管著內事,母女兩個沒少鬧氣。

  李紈淡淡掃了眼趙姨娘的喜色,說道:「成郡王府瞧上了三姑娘,要迎三姑娘做庶妃,十六就來接人。」

  「這麼快?我原本還為三姑娘操心呢,誰知到底是三姑娘有福氣。」趙姨娘是個糊塗人,只想著成郡王可是正經皇子,其外家齊家也興盛,他們家已是這樣,庶妃雖是妾,但與尋常侍妾可不一樣,將來可能升為側妃呢。畢竟那成郡王府的高側妃便是庶妃位上升上來的。因此這會兒雖覺得郡王府行事過於急切,但難得一門好親事,竟是喜的合不攏嘴,馬上就去給探春賀喜。

  李紈見了趙姨娘這樣直歎氣,想到探春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便拿著禮單子去見探春,又派人去西城通知大房一聲。

  此時內宅裡也得了消息,作為當事人的探春只靜靜坐著抄詩書,反是史湘雲忿忿不平:「成郡王府也太仗勢欺人了!我找林姐姐去!」

  「雲妹妹,你站住。」探春這才叫住她。

  湘雲義氣之後,見她始終平靜著一張臉,好似經了這事兒的不是她一樣,不免愣了:「三姐姐,難不成你願意去做庶妃?」

  探春苦笑:「雲妹妹,我如今這樣還能選擇什麼好親事?郡王府看得起我,願意迎我做庶妃,已是榮耀了。」

  湘雲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等話,一時無言以對。

  恰逢此時趙姨娘滿臉喜氣的進來,張口便賀喜:「恭喜三姑娘,大喜!大喜!到底是我的三姑娘有造化,將來進了郡王府,熬上幾年,添個一女半女就不愁了。我養了你和你環兄弟,十來年實在不容易,如今你有了好著落,將來別忘了拉扯你兄弟一把……」

  「姨娘滿口渾話說的是什麼!」探春紅了臉,並非是羞的,而是氣的。原本給人做妾並非她所願,親娘來賀喜已是傷心,又說些什麼拉扯兄弟的話。探春一時想得深了,不禁帕子蒙了臉哭起來。

  湘雲與趕來的李紈都以為她是因要進郡王府而傷心,不免都勸她。

  李紈說道:「三姑娘別急,還有幾天呢,許有轉圜餘地。」

  探春哭了一陣子,這才擦了眼淚重新梳妝,卻是與幾人說:「你們不必為我的事忙,這郡王府我是必去的。」

  「三姐姐你怕什麼,就算是郡王府也不能強要人……」

  「雲妹妹。」探春截斷她的話,只說:「我若去了郡王府,也許老爺就能回來,將來二哥哥、環哥兒、蘭哥兒,許都能再讀書考試。」

  一牽涉到賈政,幾個人都不好說什麼,又說起家中子侄的前程,更是切中幾人軟肋,別說本就贊同的趙姨娘,便是李紈都沉默了。湘雲到底不是賈家人,這個時候除了著急,竟無計可施。

  探春無法對他們吞露實情,也不能說,但見了眾人神色,越發感覺這條路必須走。

  消息傳到大房,王熙鳳正巧在家與平兒說閒話,跟前兒幾個孩子嬉鬧,巧姐兒大些能幫著照看。平兒在去年年底添了個姐兒,原本產期該在正月裡,只因過年事忙,平兒因臨時想起一事去回鳳姐,在臺階兒上滑了一跤,雖及時被丫鬟扶住了,到底動了胎氣。幸而胎一直養得精心,三姐兒生下來並不瘦弱,也健康,如今養得的和足月產的孩子沒什麼不同。

  平兒如今也算心滿意足,雖說有兒子能養老,可若在「環哥兒」與「探春」之間選擇,她寧願養個三姑娘那樣的女孩兒。平兒一貫佩服探春精明能幹,不在鳳姐兒之下,乍聽這消息著實吃驚。

  「成郡王府怎麼想起要三姑娘?」平兒即便常在府裡,可外頭郡王府的事兒多少知道些。成郡王府裡進的人哪怕是個侍妾都有點兒家世,三姑娘別說家世,賈家不僅敗了,且三姑娘嫡母被處斬,父親流放,一般人家都不願結親的。

  王熙鳳也不解:「若說郡王府要三姑娘必是有所圖,可三姑娘能有什麼?庶妃雖只是說著好聽,到底比尋常侍妾強,當初那位高側妃做庶妃的時候,其父好歹是個千總,就這還是家世最低的庶妃。我們家二爺雖是五品官兒,但工部那地方實在有限,林家雖是親戚,實則也遠了,更別提莊家了。再者說,純親王妃是林家義女,便是要親近,林家自然親近純親王府,咱們家要選定然也選純親王。」

  平兒笑道:「咱們家不是已經選了麼?奶奶如今替純親王妃管著長泰園,外人瞧著,咱們家已是純親王一系了。」

  王熙鳳先是一愣,接著就笑:「說的是。但不是我勢力,現今各家都一樣,放著榮寵在身的嫡皇子不選,卻去選成郡王麼?便是我也知道成郡王做事魯莽,皇帝斥責過幾回呢。」說著又搖頭:「這等事竟是不能說的,二爺常交代不必與誰家過於親近,但這回長泰園的事兒是二爺默許的。外人瞧著不會覺得是純親王要拉攏咱們二爺,只以為咱們攀著純親王府,到底二爺官卑職小,在這京城裡實在不起眼。」

  平兒道:「雖說以往確實風光,但現今我才覺得踏實呢,咱們家已經經過事兒了,葵哥兒和幾個姐兒年紀又小,可經不得嚇了。」

  「說的也是,瞧見二爺如今做官的模樣兒,真是讓人愛的不行。」王熙鳳說著臉上微紅,自己都笑了。

  平兒是姨娘,又是王熙鳳心腹,見她這麼說便打趣道:「如今二爺待奶奶是真好,奶奶和從前也不大一樣了。」

  「人都要變的。」王熙鳳長歎:「就似你,若依著我以前的行事脾氣,哪肯容你做了二爺的正經姨娘呢?更別提生下三姐兒了。這也是你,我才說個實在話,便是現在偶爾心裡頭也酸呢,可有什麼法子?二爺那個人就是風流性子,王家又沒了,我又有兒有女的……罷了,現今也是很好了。」

  平兒不好再接,轉而將話題繞了回去:「那三姑娘這事兒……」

  「我去瞧瞧吧。」

  王熙鳳是第二天去的,勸了幾句,始終沒能改變探春的想法,連著李紈等人也是沉默不說話。湘雲將昨日探春的話說了,王熙鳳才明白,知道事已成定局,便不再說了。

  正要走,想起沒見著寶玉,便問湘雲。

  湘雲搖頭:「二哥哥昨天回來,得知成郡王府來過,便去找三姐姐說了話。二哥哥也不同意三姐姐進郡王府,可三姐姐鐵了心,二哥哥最後出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失魂落魄的。今兒一早二哥哥就出門了,也不知去了哪兒,最近都是早出晚歸。問襲人,襲人也說不知道,二哥哥不跟她說,問的多了就惱了,她也不敢再問。」

  聽到襲人的名字,王熙鳳倒想起一事。

  王夫人在的時候提了襲人的月例銀子,襲人拿著姨娘的份例,但並沒正經的擺酒開臉兒。大家子都有給成年的哥兒放屋裡人的習慣,但未成親到底要講究些,哪能先有了明堂正道的姨娘呢。

  寶玉都十九了,眼下都到了年底,轉年就二十,得趕緊說親了。

  探春的事兒黛玉迎春都知道了,都過來勸過,一樣的無功而返。寶玉只在最初一天問過,此後再沒關注,仍舊忙著他自己的事兒。

  冬月十六,成郡王府派了一頂粉色小轎,將探春從賈家接走。

  成郡王納庶妃,擺酒唱戲,請了幾個兄弟,又有親近官員送禮賀喜,也是熱鬧。林青筠徒晏兩個也接了帖子,若是別家,林青筠還真不會去,只這回不同。徒晏去了前頭赴席,林青筠則同各家女眷們同坐。

  早在那天成郡王府高側妃登了賈家的門,京中不少人家就盯住了他們,人人都在心中犯疑。賈家已敗,便是要了賈家三姑娘也聯繫不到什麼有用人物,誰都清楚比起賈家,林家莊家與純親王府更親近。況那位賈家三姑娘已十八歲,又有那樣的嫡母父親,還曾險些成了南安世子庶妃,等於名聲都不好聽的一類,因此成郡王府此舉擺明別有內情。

  席間一落座,便聽肅郡王妃問甄氏:「你們這府裡可真熱鬧,年年有新人,只這回怎麼相中了賈家姑娘?倒不是她們家姑娘不好,到底曾和南安王府有點子瓜葛,你們府上倒不忌諱。」

  甄氏穩坐如鐘,聲音平板無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那時候賈家未必願意,但如今三姑娘進我們府裡,賈家卻是願意的。至於什麼忌諱不忌諱的,正如三弟妹說的,賈家姑娘好,這是最要緊的。」

  但聽定郡王妃笑道:「說來這賈家三姑娘也算是經歷坎坷,能到你們府上,也算苦盡甘來,喜事一樁。以往甄家與賈家還是老世交,現今你們能到了一處,可見也是緣分。倒教我想起甄順嬪來,那時賈家也有位娘娘在宮裡呢。」

  肅郡王妃聞言捂著嘴笑,又覺不雅,忙借著喝茶遮掩。

  甄氏亦是變了臉色,非但因定郡王妃提及的都是死人,更因話中含沙射影,令甄氏十分惱怒,偏生又不能發作。甄氏眼色冰冷,口裡依舊話音平平:「大嫂慎言,你我怎好妄議宮中娘娘。」

  定郡王妃笑笑:「都是我忘了形,不該說這話。今兒我們可是來賀喜的,快將新人領來我們瞧瞧才是,早聽說賈家姑娘們都極出色,今兒可要親眼見見。」

  甄氏向身旁吩咐:「去請賈庶妃過來。」

  肅郡王妃扭頭與林青筠道:「聽說七弟妹與這賈庶妃很熟,以往常在一處走動,不知性情如何?」

  沒理會對方的話外之音,林青筠回道:「性情如何三嫂見了便知道,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襄郡王妃是個極省事的人,每常遇到幾人打機鋒,都默默坐在一邊不搭腔,尋常也沒人找她的茬兒。偏今日肅郡王妃不知怎麼了,竟主動問起襄郡王妃:「聽說你們府裡最近放了一批人?無緣無故的,去了那麼些人,府裡的可夠使喚?」

  襄郡王妃先是一驚,而後忙笑著回道:「倒也不是無緣無故,先時身邊服侍的人年紀都大了,特別是姑娘家耽擱不起,便將她們放出去由家人自配。」

  「都是身邊服侍的?」肅郡王妃一臉了悟,卻是不大贊同的說:「八弟妹,聽我一句勸,往後可別再做這樣的事。」

  「三嫂這話什麼意思?」襄郡王妃沒聽明白。

  林青筠卻是眉頭一皺,直覺是肅郡王妃給襄郡王妃下了套兒。

  果然,肅郡王妃道:「咱們都是女人,你心裡想什麼我豈會不知道,但咱們已是郡王妃,可不能做傻事毀了名聲,連帶著郡王都認為你善妒。」

  「這從何說起?」善妒可是當家主母的大敵,誰都背不起這樣的名聲,因此襄郡王妃一下漲紅了臉,說話都不利索。到底襄郡王妃一直低調,且又年輕,在幾個郡王皇嫂面前實在不夠看,哪怕李婉嬪沒少教導,到底時間還淺。

  肅郡王妃道:「你若要放人出去倒也行,只是你身邊幾個服侍的都出去了,旁人如何想呢?歷來陪嫁丫頭是做什麼的,誰不知道?況且我聽說你們府裡那個通房丫頭好好兒的人就沒了?你就算不喜歡,到底該慎重些,人命鬧出來總不好看。」

  「三嫂……」襄郡王妃臉色一白,想解釋都不知從何說。她哪裡有將身邊人都放出去了?況那個通房丫頭本是郡王身邊服侍的,她為避諱從不沾手,前後事情都是由郡王親自處置的,怎麼就傳出是她善妒容不下人了?

  當然,襄郡王妃更不懂的是肅郡王妃為何要針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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