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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寒芒先至》作者:一尾紅【完結】

《(綜武俠)寒芒先至》作者:一尾紅【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3172個瀏覽者
文案:

昆侖鴻蒙峰,太玄莊莊主姜希夷仿佛憑空出現震驚江湖
她所到之處太玄十三劍隨侍左右
有人叫她昆侖劍仙,有人說她昆侖姑射,
有人贊她一劍平昆侖,更有人說她一劍驚天
江湖中人知道她的對手很多,她的朋友也很多
松江府薛家莊血衣人、白雲城主、丐幫喬幫主、劍魔
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沒人說得清
但大家都知道一句形容她的話
白衣未到,寒芒先至

[閱前須知]
0.本文關於武學的一切理論性BB皆出自于金古,不服憋著,不戰不論。
1.女主金手指大的我都怕
2.蘇蘇蘇,爽爽爽
3.女主簡直美爆了
4.不喜點叉
5.女主日天日地日宇宙
6.本文最主要的是看女主有多帥

內容標籤:女強 無限流 快穿 武俠
搜索關鍵字:主角:姜希夷 ┃ 配角:各種武俠小說人物 ┃ 其它:快穿,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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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村

第1章 壹

  此處是一暗室,原本應該漆黑不能視物,伸手不見五指。

  可不知為何突然室內打出了一道光,這光不知道從哪裡來,就這麼照亮了這漆黑的暗室。

  這道光並不十分明亮,可在這暗室內,它顯得耀眼的可以刺瞎任何一個人的眼睛。

  因為這道光,才令人發現這暗室並不是空無一物,躺著的一個白衣小姑娘,她看身量最多不過八、九歲,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的一絲血色都沒有,連呼吸起伏都幾乎沒有,不像一個睡著的人,倒像是一個死人。

  在這白衣小姑娘前方不遠處,有一方石桌,石桌之上有三個丸子,一個碧瑩瑩的,一個紅成了黑色的,還有一個瓷白瓷白的。

  這暗室中寂靜無聲,除開這個白衣小姑娘之外再見不到其他人,時間的流逝在這裡似乎可以忽略不計,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知曉時間。

  不知過去了多久那白衣小姑娘手指一彈,慢慢轉醒,她的眼神茫然的可怕,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此處是哪裡。

  她茫然起身,打量著四周,卻發現對這裡沒有一絲印象,她再低頭想了想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結果發現,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起來。

  忽然,那方石桌桌面上,突然發出了黃色的光,看起來異常溫暖,在這光量不足的暗室裡,也是非常醒目,白衣小姑娘緩緩從地上起身,她四肢都沒有什麼力氣,用手撐起自己的身體時,還跌倒了一次。

  她站起後,慢慢走到了那方高度到了她肩頭的石桌前,她看到了桌上的三個不同顏色的丸子,同時也看到了那個發光的光源,那是一個字,但她也只知道那是一個字,她並不認識那個字是什麼字,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知道會認為那是一個叫字的東西。

  她隨手拿起了那顆碧瑩瑩的丸子,放到眼前看了看,再放到鼻尖嗅了嗅。結果她沒有看出什麼不妥,也沒有嗅出什麼不妥。

  她疑惑地看了看桌上另外兩顆丸子,以及那個發著光的字,再看了看她手上這顆,她下了一個決定——把這三顆丸子吃掉。

  她把桌上兩顆丸子一起拿了起來,接著三顆丸子一起入了口,這三顆丸子剛入她口時,她還沒來得及吞咽,它們就順著滑入了她腹中,接著石桌上那個發著光的字暗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樣,轉身打量了一下這個暗室,這是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房間,至少她沒有覺得哪裡不好,可若要她說這個房間到底怎麼樣,她也說不出別的話,只能說還好。

  忽然,她感覺到一陣疼痛,那種痛是由內而外的,她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打碎了一樣;腹內還有一股火在燒,越燒越旺;頭似乎被人撬開了,在往裡面灌著東西。她渾身都在痛,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減輕。

  她直接往地上倒下,將身子縮成一團,用著自己全身的力氣,敲打著自己的身體,想這樣來減輕自己身上那種複雜的痛感。

  結果是失敗的,她一點都感受不到敲打在她身上的拳頭,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的拳頭越來越有力,因為她只覺得自己身上的痛越來越劇烈。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這種痛苦,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回蕩在整個暗室之中後,她就倒在了地上,雙眼緊閉,眉間緊皺,雖然已經暈了過去,但是方才那種痛苦還是揮之不去,她身上的白衣早就被汗水浸濕了。

  然而她不知道,就在她暈過去的那一刻,這個暗室突然變大了,原來黑暗隱藏了這個暗室的一面牆其實是一扇石門的真相,它突然自動開啟了那扇石門,石門內擺放著好幾個書架,書架之上累著的書,讓人覺得這一輩子都看不完。

  等到那身濕透的白衣已經完全幹透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再次醒來了。

  她醒來後先是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深呼吸了一下後,她驚奇地『咦』了一聲。因為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覺得自己身體狀況似乎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先前她連起身都覺得無力,在這暗室之內只覺得冷,但是現在她只覺得自己體內其實有氣息在流轉,覺得自己身子輕的似乎可以飛起來了,更不消說冷了,此刻她雖然還是白的幾乎透明,可再也沒有先前那般蒼白。

  等到她抬頭去看四周時,才發現這暗室格局變了,她看到了那些書架上的書,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變的厲害了起來,明明她離著那些書架不近,可她卻能把那些書的樣子看的清清楚楚,而且值得奇怪的是,她居然知道那些東西是書。

  這時那方石桌又發出了那黃色的光,她快速起身到了石桌前,這次石桌上的字,她看得懂了,一個『看』字。

  她立於原地,想了想,開口問道:「可是要是把這些書都看了?」

  這時石桌上那個看字變成了一個是字。

  她轉頭看了看那些書架,歎了口氣,慢慢走到了那邊去,結果她發現,這擺滿了書架子的地方,比她想的還要大,大上許多。她一路走一路看,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發現是一本劍法,叫做《玉女素心劍法》,再從這本旁邊抽出一本後,也是一本劍法,是《神劍訣》,再抽一本時,還是一本劍法,《越女劍法》,她心下猜想,這邊一定都是劍法,所以再往外移了兩個書架,果然取出的是一本《蝴蝶穿花七十二式》,再一本就是《移花接玉》。

  她每個書架都稍作翻閱後,發現往外的是身法掌法指法等手上功夫,而裡面皆是需要兵器才能習得的。

  於是她決定由外及裡,慢慢翻閱。

  這些武學秘笈上招式引人入勝,她不知為何這些書上寫的東西她都能完全明白,她看著看著,手上腳下便不自覺隨著這秘笈上所說練了起來。

  不知道多久過去了,她每日就在這練功看書休息,待她將身法掌法指法拳法袖上功夫等等秘笈都看完了,甚至練了不少準備看劍法時,又一道石門開啟了。

  她眼力驚人,下意識就轉頭看向那張石桌,看見了那暖暖的黃色的光,她沒多做思考,足尖輕踏,眨眼間人已到了那石桌前,若是此時有人在旁觀看,便知道這白衣姑娘輕功精妙,這一段距離中,她已經施展了不下五種輕功身法了。

  這時桌上浮現的還是僅一個字,——『練』

  她皺眉不解問道:「練?你是說要我練那些要使兵器的功夫?」

  石桌如同上次一般,一個練字變成了一個是字。

  她頭一歪,問:「可我沒有兵器,我要怎麼練?」

  這次石桌沒有再給她回應,連那個是字也暗了下去。

  這次她沒有再用輕功,而是慢慢的走了過去,她現在腳步極輕,落在這石路上,竟一絲聲響也沒有,她慢慢朝著那扇新開啟的門走了過去。

  她走過那扇門的時候,才發現這門後是一個石屋,比先前的暗室要打上許多,幾個暗室加在一起都不如這邊大,而且很高。

  這石屋裡還擺著好幾排的兵器,如刀槍劍戟等等,應有盡有。

  她一樣一樣的看了看,用手在這些兵器上滑過,突然,當她摸到一樣兵器的時候,她覺得手上一暖,這兵器分明是涼的,可她就是覺得它是暖的,手一碰上它,她就不想再去看別的兵器了。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樣很好的兵器,順著自己的手看去,發現是一柄劍鞘漆黑,劍柄為銀,看上去實在是不起眼的劍,更何況它還被放在一杆血紅刺目的長|槍邊。

  她左手將這柄劍取出,右手握著劍柄往外一拔,劍才出鞘一截,但就精光四射,僅僅就這一截,仿佛就將整個石屋照的亮如白晝,更令人如臨冬日飄雪之時。

  寒風,寒雪,劍卻更寒。

  她不知道這柄劍到底是好是壞,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需要一樣武器,這柄劍剛好可以滿足她的需求,而且她很喜歡這柄劍。

  她繼續將這柄劍拔出,長劍一抖,她才發現這柄劍是一柄薄如柳葉軟如衣帶輕似飛絮的軟劍,若是有人在她身邊,定然會勸她放棄這柄劍,因為這是一柄軟劍,更因為她沒有用過劍,也不會劍。

  但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她沒有將這柄劍歸鞘,而是直接拿著它走出了石屋,走到了那個她印象中放著劍法的書架前,隨手一抽,抽出了一本《柔雲劍》,手一抖這本秘笈便自動翻開了,她看了看前幾頁後,再把這本合上,右手持劍,左手卷書,再次踏入了那間石屋。


第2章 貳

  這個暗室不知道到底屬於哪裡,它似乎存在於一個被天地遺忘的角落,甚至連時間都遺忘了這裡。

  那個白衣小姑娘將所有的劍法劍決劍譜都牢記於心,甚至倒背如流,一拔劍起手就有千百種招式變化的時候,她依然是八、九歲孩子的身量,同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差別,甚至於她都不會感覺到自己餓了。

  暗室之類的那方石桌已經許久都沒有亮起了,她不得不練起了其他的兵器。

  那方石桌只有在它有話要說的時候,才會亮起,餘下時間,無論她怎麼疑問,怎麼提問,都和一方普通的石桌一樣,毫無區別。

  這時空中傳來兵器破空揮舞之聲,這聲音來自于石屋之內。

  此時那白衣小姑娘揮舞著那杆本放在軟劍旁的血紅色的長|槍,她一招一式直出直入,力達槍尖,出槍似潛龍出水,收槍似猛虎歸洞。

  她將這杆槍揮的又快又狠,當她掃起來的時候,這杆槍的殘影連成了一片,像天邊紅的耀眼的血色殘陽,又像一片血流。

  而當這杆槍直直的刺出去的時候,遠看就像一支紅色的箭,而若有人站在她對面正面迎擊這一招時,就會發現,他根本動不了,也不敢動,因為這一杆槍仿佛變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紅色惡龍,它迅猛兇惡的直直的朝著人撲過來,讓人甚至連絲毫反應時間都無。

  當又一套槍法練完之後,她將這杆槍放了回去,然後輕輕地溫柔地拿起了那一柄軟劍,她對待這柄劍的態度,小心地像對待一個脆弱的嬰孩,溫柔地又像對待一個情人,比起來,那杆槍對於她來說,就僅僅只是一杆槍而已。

  當她的手握住了劍柄後,她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剛剛舞槍時候的熱血全都瞬間不見了。

  握劍的時候需要冷靜,需要理智,她認為當她握住劍柄的時候,就代表著她要拔劍了,而她只要拔劍,就必定要勝。

  雖然她並沒有一個真正的對手,在這暗室之內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看過練過劍法成千上萬,但是在這個地方,她只能臆想著自己在和人對戰,那些她想像中的人,用的就是她練過的武學招式,日子久了,這些招式在她眼中,都是她能出擊必勝的招式,因為她完全瞭解了這些招式的優點,同時也知道了他們的破綻之處。

  『鏘』地一聲,劍已出鞘,劍光四射,她將長劍一抖,劍身一展,不再似以前那樣軟的無法揮舞,對她而言這柄劍現在變成了一柄真正的劍。

  她起手將劍抬與眉高處,一個太極劍招起手,劍招綿密,圓轉如意;而後她第一次變招,劍招越顯得清淡,劍路難測,似虛似實,招式將變未變,加之這是一柄軟劍,使得劍的痕跡更加難以預測,她使得是清風十三式;接著她的劍招更加變化多端,劍來時青光激蕩,劍式瀟灑俊雅,這一下她已融合了玉簫劍法和落英劍法兩者;忽然她劍法再是一變,只見劍光再次變得綿密,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這是柳絮劍法。

  此刻她已達到了『以氣禦劍,以劍行氣』的境界。

  她能駕馭住這一柄看似軟弱的軟劍,能讓它變成一柄真正的利器,也終於是駕馭住了自己體內那流傳不停的氣。

  不知多久之後,她才緩緩收住劍招,最後將劍一掃,再挽了一個劍花後,歸劍入鞘。

  而後她轉身離開了這間石屋,又走入了暗室之中。

  就在這時,那方沉默了許久的石桌再次亮了起來,白衣小姑娘只覺得自己等這道光已經等了太久了,在這裡她不知道之間的流逝到底應該怎麼算,她覺得自己可能等這道光已經等了上百年了。

  她腳步不知覺的快了起來,這段她走了無數次的路,在這時卻讓她覺得有些太長了,她腳下一點,身子便騰空而起,腳下再一虛踏,人便像箭一樣射了出去,而後只見她衣袖飄飄,緩緩落在了那石桌前。

  精准,精確,敏捷,迅速。

  她看見了石桌上的字和東西。

  那東西又是一顆丸子,是一顆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黑色丸子,而桌上的字,不再是一個字,而是兩個——『煉招』。

  她知道這顆丸子又是給她吃的,伸手準備去拿起那顆丸子,但她忽然想到了之前那三顆丸子帶給她的痛苦,她手上一瑟縮還是拿起了,沒有再打量,直接放入口中,就像生怕自己後悔一樣。

  這顆黑色的丸子同之前三顆一樣,還未等她吞咽就直接滑入腹中了。

  她沒有感到之前一樣劇烈的疼痛,反而覺得特別的舒服,此刻她的思緒特別清晰,腦海中的回憶似乎在不停的被人翻閱,那些都是她全部學會的一招一式。

  等翻閱完畢之後,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過的清醒、清爽,心中僅有的一絲浮躁都完全不見了,那些招式就像在眼前一樣,可細細回想,又覺得它們遠在天邊,這時石桌上的字又變了——

  『擇一武學門類,博眾家武學,煉招為己用。』

  她記得在翻閱暗室書架上的秘笈時曾看到過一本書,書上說,武學秘笈上的一招一式,都是前人無數次錘煉打造而來的,任何一本心法、身法、劍法抑或是其他,都是歷經了無數人才大成,而這石桌現在卻要她一人煉招。

  她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書上說,招式要千錘百煉才能得到最好的,我一人困於此,怎麼樣才能做到千錘百煉?」

  石桌仍然沒有回應她的問題,桌上的光芒又暗了下去。

  她石桌如此,歎了一口氣,緩步往石屋之中走去。

  她根本不需要選擇武學門類,甚至連兵器都無需選擇,因為她心中知道,就像那柄劍選擇了她一樣,她也只會選擇那柄劍。

  在握著那柄劍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並不孤獨,因為自己還有劍,但她又會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因為自己只有這一柄劍。

  她走入那間石屋,在石屋中盤腿坐下,將那柄劍至於自己面前,閉上雙眼。

  她腦中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是她,她執劍而立,對方用的功夫是伏魔刀,而後又多了一人使得是泰山十八盤。

  每當她擊敗一人時,就會多出另外一人,使得是另外一門武功,到最後,她以為已經沒人了的時候,迎面又來了另外一人。

  那人就是她自己,手持軟劍的她自己。

  如同她能洞悉那個她下一招一式一樣,那個她也能知曉她下一招想出的是什麼招式。

  不知覺,她的衣袖已經被對方刮破,手上神門穴也有一點鮮紅的血,這一場打的太久,雙方都討不到好。

  她雙眼輕閉,對方一劍刺來,她揮劍一擋,手腕一轉,將對方劍一壓,再將劍一抖,刺向對方。

  這一擊不是從秘笈上學到的某一招某一式,她現在知道了何為煉招。

  對她而言,招無定式,只要有意從拔劍開始,任何一擊都是妙招;若是無意即使是第一好招也是無法發揮威力。

  腦中的對戰已經結束,但她還沒有睜開雙眼,她在回憶著捶打著自己得到的東西。

  她盤腿而坐,坐的很穩,就像一個石雕一樣,動都不動一下。

  忽然,她睜開了雙眼,這一雙眼睛同之前簡直是兩個人的眼睛,這一雙眼睛更冷,就像冬日昆侖山上最堅固的那塊冰嵌入了她的眼窩變成了她的眼眸;她整個人也變得很冷,加之她白的透明的肌膚,恍惚一座積雪捏成的雪雕。

  她的面容未變,身量未變,衣裳未變,但人已變,心已變。

  煉招,煉劍,煉心,煉意。

  此刻她整個人仿佛被森寒之氣包裹住了,就算是有旁人在此也是不敢靠近她。

  她一步一步在石路上走的很穩,慢慢走出了這間石屋,暗室之中的那方石桌不知何時又亮起了暖黃色的光,她看了看那方石桌,仍然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並不像之前那樣用輕功。

  石桌上的字是『招已煉成,可出關。』

  她問道:「我該如何出關?」

  石桌上的字發生了變化,但絲毫沒有回答她的疑惑:『你想回家嗎?』

  她眉間一皺,問道:「家?我有家?」

  『有』

  「我要如何回去?」

  『幫我收集十二件東西,你就能回去。』

  「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你想知道你是誰。』

  石桌說的沒錯,她想知道她是誰,在這裡越久,這個疑問就在她心中無限放大,在她的認知中,人是有家的,但是她卻在這裡,回想家人的時候居然一點回憶都沒有,甚至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自己叫什麼名字。

  她停頓了一下,道:「好,我幫你。」

  『第一件——薛衣人的劍。』

  她心下念了幾遍薛衣人這個名字,似乎是怕自己忘記一般,這時,石桌上的字又是一變,

  『你要記住,只有當你被人發現的時候,你才能下山。』

  她看著這句話,每個字她都認識,但是這句話她卻不解其意:「這是什麼意思?」

  『到時你自然知道』

  她想到了一個問題,「我的名字是什麼?」

  『姜希夷』

  當石桌上出現了姜希夷三個字的時候,她面向的那一方石牆突然打開了——那又是一扇石門,她雙眼一眯適應了突如其來的日光後,低頭再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字,自言自語道:「姜希夷,我叫姜希夷。」

  她念的很溫和,這個名字似乎對她極其重要一般,讓她連念重了都不敢。

  片刻後,她抬起頭,往陽光射進來那處走了出去,她早就嗅到了空氣中飄浮著的屬於冰雪的寒冷的氣息。

  果然,就算外面陽光照耀,可她腳下還是厚厚的積雪,此處一副天寒地凍寂靜無人的景象,可她卻絲毫都不覺得冷,絲毫都不覺得寂靜,她只覺得這陽光是那麼的溫暖,這風聲是那麼的悅耳。


第一把劍

第3章 壹

  昆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冷清寂寞的,就算在山上一處開宗立派了的昆侖派名揚天下,前去挑戰踢館的人越來越多,可大多人還是認為昆侖是冷清寂寞的。

  因為昆侖山上那厚厚的積雪,更因為山上人靜的時候唯一響起的風,當昆侖山中萬籟俱寂的時候,是連風都沒有的時候,那時你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在人們心中,這座山仿佛仙山。

  每當人說起昆侖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都是一副皚皚白雪終年不化的景象,他們想像中昆侖山中的人,也應該是一副冷冷清清的仙人模樣,雖然從昆侖派的鎮派劍招「飛龍大九式」上完全不能看出冷清這一點。

  此刻山中風起,吹動了地上剛落的新雪。

  那些才落到地上的雪花,正準備和下麵的積雪融成一片時,又被吹起,再次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早就讓人分不清是這場雪下的如此大抑或是其他了。

  陽光照射在雪地上,光亮的刺目,卻一點也不能讓人感受到溫暖,這雪反射而來的亮光甚至讓人覺得更冷了。

  在這大風中,有三人頂著風往潛行走著。

  他們的衣袖早已被風吹的鼓起,但他們卻完全不受這風的干擾,繼續在這三尺雪地上行走著。

  他們走的很快,逆著這狂風,還能行走的如同在平地一般,甚至走的比在平地上還快,定然不是普通人。

  這三人在江湖上早已聲名遠揚,誰人都知道,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搭檔,甚至只要驗明瞭其中一人的身份,都無需再去驗證其他兩人,因為他們就是如此親密。

  現在他們出現在昆侖並不奇怪,因為在西北活動的人都知道了,昆侖山上馮家莊馮老爺的碧玉雕龍被楚留香在眾目睽睽之下盜走了——這個消息不消幾日就會傳遍江湖。

  人們對於江湖中發生的新鮮事,總是津津樂道。

  關於楚留香,你若隨便去個茶館找個說書小哥給你講講,他開口第一句就會提到『蝶雁為雙翼,花香滿人間』。

  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有楚留香在的地方,他絕不會是一個人,因為他的身邊永遠會有胡鐵花和姬冰雁兩位朋友在。

  而現在在雪地上行走著的三個人,就是胡鐵花姬冰雁和楚留香三人。

  楚留香眼力極好,即使是隔著風雪,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遠處有一個一人多高的巨石立于前方。

  這條路其實並不是他們第一次走,他們三人既然敢深入盜寶,又能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脫身而出,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這個巨石,確確實實是他們第一次遇見。

  在風雪中,另外兩人聽到了楚留香發出的驚奇的一聲,都側頭看了看他,三人交換了眼神,確認了對方都見到了那塊突然出現的巨石,但三人沒有一人願意開口,因為他們只要一張口,這風雪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將寒風和寒雪灌入他們口中。

  當三人到達那塊巨石之時,風停了,連雪都停了,他們看清了這巨石上還有三個字,字體不羈,筆鋒犀利,不知是用什麼方法將這字刻了上去。

  那三個字是鴻蒙峰。

  他們從未聽過昆侖山上有什麼鴻蒙峰。

  滿臉青慘慘的胡渣子的胡鐵花狠狠的擦了擦自己的臉,道:「這昆侖山上的風都要把人掀起來了,外邊還說山上有什麼仙人,我看有仙人也被吹回天上去了。」

  姬冰雁聽到他的話,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也不說話。

  原本在研究著這塊巨石的楚留香笑了一聲,也沒言語。

  胡鐵花上前拍了拍這塊石頭,道:「老臭蟲,你盯著一塊石頭看什麼,這石頭又不能給咱們送來好酒。」

  姬冰雁冷冷道:「我們還是快些下山,等天黑時這山上恐怕會更難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沉吟道:「我只是在想,這塊石頭是哪裡來的,為何我們之前從未見過。」

  胡鐵花大聲道:「你管這塊石頭是從哪來的,怎麼看也不過是一塊石頭,要我說啊,還是死公雞說的對,我們還是快點下山去痛飲一場暖暖身子好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把手放了下來,負於身後,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們走吧。」

  接下來的這段路,無風無雪只有寒,但這寒氣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他們早就經歷過比這更寒冷的情況了,不過這路確實是比之前好走了許多。

  忽然,他們又看見了一個石碑和一個大莊子。

  那石碑上書三個字,似乎是人用墨水直接寫上去的,墨蹟飽滿,同巨石上鴻蒙峰三字看似出自一人之手,在這一片白茫茫的地方,這黑字石碑顯得那麼突兀。

  三人只一眼就認出了,那三個字是太玄莊。

  然而走進後,他們才曉得自己錯了,這石碑上的字,也是先刻了上去,再不知道用什麼東西,按照字跡漆了一遍。

  後面的莊子離這裡並不算遠,也不算近,他們能清晰的看見莊子裡還亮著溫暖的光。

  人在寒冷的時候,總是會眷戀溫暖,但未知的溫暖只會令人感受到不解,就比如楚留香三人對這個莊子的疑惑一樣。

  按理說,這麼一個大的莊子,他們早就應該注意到才對,可偏偏,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裡,被風雪迷眼的事情,可能發生在別人身上,但是絕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

  楚留香緩緩道:「事有蹊蹺,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去探探,你們怎麼看?」

  胡鐵花道:「去去也好,說不定還能和主人家討點酒喝。」

  姬冰雁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同意。

  楚留香也點了點頭,三人一起踩著踩著輕功騰空而起,如同飛鳶一般,迅速向那莊子滑去。

  他們靠近這莊子時,才意識到這裡比他們看到的還要大,莊內燈火輝煌,來來去去走著的人皆著白衣,昆侖雪深,這莊內除開屋頂上,一片雪花也沒有。

  他們小心翼翼的在屋頂上快速移動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沒有留下一個腳印。

  慢慢往後時,他們突然發現,這莊子是在山崖邊,在崖邊也沒有立牆,而是留出了好大一片空地,但說是空地卻又不像,因為細細一看,此處遍植松竹,被松竹圍繞著的地方雪掃的乾乾淨淨,地上的白並不是積雪,而是一大塊水白玉拼成的,在那水白玉中央,赫然有一個人。

  姬冰雁胡鐵花和楚留香同時發現了那個人,他們對視一眼後,直接向那邊的樹上掠去。

  他們看清了,那個在水白玉中央的人是誰。

  是一個盤腿坐著的女子,她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著白色單薄衣衫,輕閉著雙眼,雙手分別放於雙膝之上,似是在練功。

  忽然,她睜開了雙眼,直直看著他們三人的方向,似是發現了三人的蹤跡。

  然而她雙眼睜開之時,整張臉卻有種讓人不敢久看的感覺,並不是因為她不美,而是因為她實在是太美了。

  一瞬間,楚留香甚至以為自己並不是在昆侖,而是在姑射遇仙了,遇見的自然就是姑射仙子。

  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

  楚留香覺得,似乎只有天姿靈秀,意氣殊高潔的掌雪仙人才能配得上這個白衣女子。

  接著,三人突然感覺此處愈來愈寒,劍氣漫天,卻又無人執劍,三人將目光放于那白衣女子身上,心中一驚,她蓮足輕跺,直接朝著三人藏身處快速掠了過來。

  三人快速散開,那女子卻已到他們之中,他們才知道,為何他們會覺得愈來愈寒,因為此刻,他們仿佛置身於三尺冰凍之中。

  這女子劍氣驚人,還未用劍,已然震住三人。

  她似乎已經變成了一柄劍。

  白衣女子雙手作掌,直取楚留香和姬冰雁肩胛處,姬冰雁從袖中取出兩判官筆,做十字封門格擋,又企圖將這白衣女子手絞住。

  楚留香直接身形一變避開這擊出一掌。

  未被攻擊的胡鐵花,也是一手作掌要擊中她肩頭。

  只見那女子雙手突然由掌變爪,穩穩拿住了姬冰雁的十字封門判官筆,另一手直直朝著楚留香而去,腰下一低,避過了胡鐵花這一掌。

  她腰低下時,一個虛踏,將腿一抬,一腳踹上了胡鐵花胸膛之上。

  胡鐵花只覺一痛,伸手要抓住那只腿,結果,那女子另外一腳也踏上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一個後翻身,回到了水白玉上。

  楚留香三人知道這女子可能為出道至今遇見的第一個如此強敵,心下一緊,面上也不顯,三人一齊往水白玉上落,站在那白衣女子對面。

  風乍起,劍出鞘。

  那白衣女子從腰間忽然拉住一柄劍光四射的軟劍。

  她出劍的速度很快,比風更快。

  三人本以為再不會有比剛剛置身三尺冰凍更冷的時候,此刻,比剛剛更冷,更寒。

  此刻才是真正的劍氣漫天,刮來的風,仿佛就是這女子的劍氣,風如劍,將他們露在外面的肌膚刮的生疼,他們幾乎都感覺到了自己血液流在外面的感覺。

  他們覺得自己似乎被冰凍住了雙腳,甚至凍住了整個人一般,不僅如此,腦中連一絲應對之策都未想到。

  那女子長劍一抖,未做任何起式,忽然刺出。

  從最不可思議的角度,本以為招式用老時,又做出了最不可思議的變化。

  一陣風從女子周身掠向三人,但卻不知,是風吹起了她和她的劍,還是她和她的劍帶起了風。

  劍氣如風,劍意入招。

  他們再也沒有見過比這女子更會劍,更懂劍的人了。

  楚留香腳下一滑,急速往後退,胡鐵花腳下一繞,繞至她身後,姬冰雁判官筆從極其刁鑽角度對準起穴道,但卻根本不相信自己能一擊必中。

  那女子腳下一旋,一腿支立,另一腿高抬,直接踢上了姬冰雁一手,再快速向後一踹,姬冰雁連反擊的時間都無。

  同時她手上長劍一揮,劍氣直達劍尖,胡鐵花在靠近這一柄劍的時候,只覺自己似乎被利刃割中,他想躲開那柄劍,腳下踩著引以為傲的蝴蝶穿花步法,可那白衣女子的劍怎麼樣都在他眼前。

  誰知道風吹來的時候,該如何抵擋?誰知道風是從哪裡吹來的?

  誰知道她的劍刺來的時候,該如何抵擋?而誰又知道她的劍從哪裡刺來的?

  胡鐵花只知道,他更不知道這柄劍要刺向哪裡。

  楚留香見狀,輕煙般掠起,從上方準備以彈指神功點住女子穴道。

  姬冰雁已奔回來,判官筆出,直取這女子周身大穴。

  可她早已洞察到兩人的動作,往前一跨,腳下一點,眨眼間便不在原地。

  姬冰雁一筆打空,心下一驚。

  幾人只覺得又一陣風刮過,眼睛一個開合後,楚留香只覺得脖間一涼。

  那女子早已飄至他身後,長劍已搭上他的脖間。

  此刻風起,她衣袂飄飄,一手執劍,畫面美極,卻無人想去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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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貳

  楚留香不是第一次被劍指著,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但是他確實是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他緊張的手心已經出了汗,他知道那柄薄的和柳葉一般的劍有多可怕。

  這劍就在他肩頭脖間,並不落在他肩上,未緊貼他脖間,可這森寒劍氣似乎早已刺破了他的喉嚨,仿佛下一秒他的血就會噴湧而出一般,他的皮膚上早就起了一顆顆寒栗,但他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

  楚留香內心在儘量保持著平靜,他眼神一轉,側頭將注意力移到了那柄劍上,只一眼他就知道這柄劍是稀世難得的一柄好劍,劍光亮過了這雪地上刺目的光,劍氣寒過了千里冰川最深處的水,鋒芒畢露,吹發可斷,劍身上更有氣息流轉一般,恍若活物。

  然而比這柄劍更可怕的卻是持劍之人,因為她居然能駕馭住這樣一柄劍,一人敵三人之時絲毫不落下風。

  楚留香此時心中萬分慶倖自己看了一眼,因為他從這柄劍和身後的人身上看到了、察覺到了森寒肅殺的劍氣,高深的劍意,卻沒有殺氣和殺意。

  這個人並不想殺他們,雖然只要她想,這對她而言也並非難事。

  想到這裡,楚留香心中輕鬆了很多,卻還是不敢完全放鬆,因為這柄劍,依然在那裡,一絲一毫都沒有動過,連風吹都吹不動這比柳葉還薄的軟劍。

  姬冰雁和胡鐵花看到楚留香被人用劍制住時,心中一涼,已經不僅僅是如墮冰窟,而是墮入冰窟之中還被人狠狠地用萬斤巨石砸了上去,他們凍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們擔心只要他們有動靜,那柄劍立馬乾淨俐落的取了楚留香的性命,可若他們不動,那白衣女子還是要取他性命該如何?

  進退兩難,他們三人同入江湖,相識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困境。

  姬冰雁和胡鐵花緊張的連指節都發白了,可這時楚留香卻笑了出來,在如此境地之下,他還能笑出來,姬冰雁和胡鐵花兩人看到了他的笑,心中那塊巨石也移開了,他們就這麼信任楚留香,他永遠能想到辦法讓自己也讓他們從最危險的地方脫身而出,只要他還能笑,他就能有好主意,這次定然也不例外。

  楚留香笑了笑後,道:「像你這樣的姑娘,不應該隨意拿著劍指著陌生男子。」

  他的話剛出口,就被風吹開了,那白衣女子如同沒聽到一般,劍一分都未動。

  楚留香一絲也不在意他的話有沒有人回應,只繼續道:「我們不過是途徑貴府,想討一杯酒暖暖身好繼續趕路,姑娘又何必大打出手?」

  「你們是如何找到這裡的。」終於,那白衣女子開口了,她一字一字地說,聲音像冰塊互相敲擊的時候發出的,絲毫沒有少女的嬌媚,如同深冬山中泉流處變成了堅冰的冰柱,看似美麗,卻寒氣迫人,可那冰柱抓在手上還能被人的體溫融化,但她僅僅是聲音就讓人覺得,你若敢將這根『冰柱』抓在手裡,你一雙手便再也沒有用處了。

  這個白衣女子就像是用從最寒冷之地的冰雪做成的人,劍冷,人冷,面冷,連聲音都冷到了極點。

  胡鐵花雙手一揚,大聲道:「你這莊子就在這邊,這麼大一地方,我們又沒瞎,當然能找到了。」

  那白衣女子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胡鐵花,她的劍還在楚留香脖間肩頭,她仿佛在等楚留香的回答,楚留香似乎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道:「若有人用劍對著我的脖子時,我通常都不喜歡跟那個人說話。」

  白衣女子冷冷道:「你是喜歡我把劍刺下去嗎。」

  楚留香微笑道:「你若是把這劍刺了下去,就當我看錯了你,也看錯了你手上的劍,也只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了。」

  一個劍客,特別是一個劍氣入門後的劍客,他們劍法越高超,就越發覺得可以不在意自己,但必定會在意自己手上的劍,楚留香深諳這一點,所以他才如此說,更何況這白衣女子早已不止劍氣入門了。

  劍練到這種程度的人,早已不在意自己是否要殺人,抑或是用殺人來揚威,他們甚至覺得有些人的血不配染上自己的劍,這些人可以說無情,因為似乎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在他們眼中停留超過一日,但這些人又可以說有情,甚至是專情,因為他們眼中只有自己的劍。

  果然,楚留香聽到『鏘』地一聲,是那女子收劍了。

  但,劍已歸鞘,劍氣未散。

  即使風未停,可還是吹不走空中的肅殺之意。

  那白衣女子直直穿過了三人,朝著那莊子走了過去,胡鐵花一臉茫然,不知這白衣女子是什麼意思,便大聲問道:「你把我們丟在這裡自己走了,是什麼意思?」

  「你方才說要討酒吃,跟著來便是了。」

  風將這句話吹入了楚留香三人的耳朵裡,聲音清晰,仿佛人在耳邊一般,可那白衣女子已快踏下這水白玉了。

  姬冰雁和胡鐵花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看楚留香,他們三人中拿主意的人永遠都是楚留香。

  楚留香看著兩人分別點了點頭後,三人便跟上了那白衣女子的腳步,踏上了雪地。

  楚留香注意到,那白衣女子腳步極輕,她的輕功方才他們三人已見識到,此刻她走過的雪地一個腳印都沒有,真正的踏雪無痕。

  在江湖上,一個用劍高手往往也是一個輕功高手,因為要用好劍,僅僅練劍是做不到的,一個好劍客眼睛要利,因為這樣才能看到對手的破綻,一擊必殺;下手要快,但這快並不是一味求快,而是穩中求准,准中求快,用劍的時候,穩准齊備都不難,難的就是一個穩准快,不夠快就不夠致命,因為你永遠趕不上機會;身法更是要敏捷,這樣在敵人身邊才能進退自如。

  而比這些更重要的,就是一個劍客的思想。

  一個境界高深的劍客知道自己手中握著的是什麼,自己為何拔劍,為何出劍,為何收劍,甚至於他們能聽到劍的聲音,能讀懂劍的思想。

  楚留香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劍客,但是他覺得自己今天終於遇到了一個這樣的人,他見到了一柄活的劍。

  是這白衣女子手中的劍,也是這白衣女子。

  他們隨著這白衣女子一路走入莊內,見莊內風格古雅,陳設皆一塵不染,就算是死角處也沒有一片積灰,庭中也沒有一塊積雪,在屋簷下行走著的人,見到這白衣女子皆停步靠邊,對其躬身道:「莊主。」

  胡鐵花和姬冰雁心中納罕,他們本以為這女子是莊內主人之女,卻沒想到她如此年紀,居然是這的主人。

  忽然,白衣女子停下了腳步,伸手將面前的門推開,頓時撲面就襲來一陣令人感到愜意的溫暖,屋外寒冷潑水成冰,但這屋內卻暖似三春。

  除了溫暖的室內,還有什麼能讓在雪地上行走多時的人感到滿意?

  然而這並不是讓胡鐵花最滿意的地方,能讓胡鐵花滿意,自然是有酒,當這扇門被推開的時候,胡鐵花就嗅到了一陣酒香。

  白衣女子直接進屋,在最高處主座坐下,也沒有招呼他們三人入座,胡鐵花一眼就看到了下首三個座位前的矮桌上都擺著一壇酒,他不知道這神秘的白衣女子是怎麼將命令下達的,但他知道他現在有酒喝了,而且還是一壇好酒。

  三人才坐下,白衣女子便開口道:「你們一會兒是不是要下山?」

  三人一時吃不准她這話的意思,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對,我們一會兒就要下山。」

  白衣女子道:「很好。」

  三人本以為她話已說完,胡鐵花一掌拍開酒罈封泥,直接仰頭邊往口中灌,接著伸手擦了擦口邊的酒,欣喜道:「這壇酒,真是好酒,簡直是我喝到過的最好的酒。」

  姬冰雁發出一聲訕笑,道:「你才喝過多少酒。」說完便將酒倒入碗中,慢慢喝下。

  就在這時,白衣女子忽然說道:「我同你們一齊下山。」

  三人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胡鐵花被酒狠狠的嗆了一口,拼命的拍著自己的胸口,劇烈的咳嗽過後,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同你們一齊下山。」這白衣女子一字一字冷冷的將這句話說了出口。

  楚留香問道:「敢問姑娘為何要和我們一齊下山?」

  白衣女子道:「不為什麼。」

  楚留香再問道:「敢問姑娘下山所為何事?」

  白衣女子道:「找人。」

  她回話不願多說一字,如同她出招不願多出一招一樣,楚留香只得繼續問道:「不知姑娘下山是找什麼人?」

  胡鐵花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罈,靜靜地聽著楚留香和這白衣女子的對話,最後這問題,他和姬冰雁都以為,這白衣女子不會回答,可沒想到的是她回答了,而且說了一個令他們萬萬沒想到,卻又覺得合情合理的名字——

  「薛衣人。」

  三人聽到這個名字,臉上都是一變,後又恢復正常,白衣女子見狀,問道:「你們知道他?」

  胡鐵花道:「這天下誰不知道薛衣人,李觀魚之後從未敗過的天下第一劍客,只是你如此年輕,去找薛衣人做什麼,難道是他家親戚?」

  白衣女子未理胡鐵花的話,聽到他們確實是知道薛衣人之後,雙眼一亮,問道:「他在哪裡?」

  這個他,說的自然是薛衣人。

  姬冰雁冷冷道,同胡鐵花不一樣,他似乎對這事毫不好奇也毫不在意:「他在松江府,中年之後退隱林下多年。」

  「多謝告知。」這白衣女子就算是道謝,也如此冰冷。

  楚留香展顏笑道:「既然要一路同行,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白衣女子道:「我叫姜希夷。」

  說完後,她將手一抬,旁邊便有一看似莊內傭人的白衣男子快步走了過來,姜希夷對他說道:「通知南斗北斗,準備下山。」


第5章 三

  夜,華燈初上,一片燈火,昆侖山下的小鎮又迎來了一行又一行從山下而來的客人。

  這個小鎮中的生意總是很好,無論是客棧或者是酒館,因為時常有人到昆侖山上尋昆侖派拜山賜教,不過鎮上的年長之人最喜歡和自己孩子們提起的,卻不是昆侖派也不是昆侖派掌門或護法。

  而是太玄莊,而是劍仙姜希夷。

  世人對昆侖山中人皆目下無塵冷清冷情的印象,一是來自於神話故事中的仙人,二是因為當初昆侖山鴻蒙峰太玄莊劍仙姜希夷,和她身邊隨侍左右的太玄十三劍。

  當年她仿佛憑空出現名震江湖,卻又消失的無蹤無跡,無數人踏上昆侖,不消說太玄莊,卻連鴻蒙峰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多年之後的現在,健忘的江湖人早已忘記了當年的傳奇,只有昆侖山下的這個鎮子的老人還記得十四人白衣白馬呼嘯下山時的場景。

  楚留香胡鐵花和姬冰雁三人自在山上知道了姜希夷的名字後,突然皆沉默不語,他們本不該忘記這個名字,甚至在看到鴻蒙峰三個字的時候,就該想起些事情,可三人卻沒有一人想起來。

  雖然他們的年紀在江湖之中,是許多人的後輩,但後輩年輕人的記性往往都很好,姜希夷這個名字對於他們來說如雷貫耳。

  沒人想到還能在江湖之中見到太玄莊的人,也沒人想到還能在昆侖山上再見到姜希夷。

  可這人就活生生的在他們眼前。

  南斗北斗一共十三人,十三人分別以十三星為名,腰間皆懸長劍。

  當三人看到了門外整裝待發的十三人後,不得不信,自己這一趟昆侖之行確實是遇到了江湖傳說中的人物。

  站在最前面的一白衣少年抱拳躬身,對姜希夷說道:「莊主,南斗北斗皆在此,隨時可下山。」

  姜希夷點了點頭,腳下輕點,登時人已不在原地,等擦眼看清時,她人已穩穩落在了馬背上。

  十七人,十七匹白馬,這莊內的人連楚留香三位外來的客人的坐騎都備上了。

  若楚留香問姜希夷這馬是何種馬,從何處來,姜希夷也是回答不上來的,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日她從暗室之中走出之後,心中正茫然時,忽然有十三人分立左右,出現在她面前,跪地齊呼「莊主」,等她細細打量左右,才發現此處是一個莊子,一個她根本走不出去的莊子。

  她知道這裡是昆侖山,知道莊子叫太玄莊,在這裡只要有她想要的東西,都會馬上出現,除開薛衣人的劍。

  可是她卻始終無法走出這個山莊,那時她才明白,那方石桌說只有被人發現的時候她才能離開是什麼意思了,於是,她在這裡等了八年,將這山莊內一草一木的樣貌都刻在了心上,連昆侖山上的四季不同的風聲她都無法忘記後,她終於等到了三個陌生的面孔。

  當姜希夷再一次到了那扇她永遠走不出的門後,她心中卻一絲興奮的感覺都沒有,甚至連一絲期望都沒有,真正的波瀾不驚,因為她害怕自己再一次失望,若是沒有期望的話,自然就不會失望。

  慢慢地,一步步,她終於是跨過了那扇門。

  她面上不自覺露出了一絲笑,駕著馬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一行十七人,十七匹馬,踏破了昆侖山上的冰雪,也踏破了山上的寧靜,直往山下去。

  等他們到達昆侖山下的時候,身上冰雪氣息還未被山下的溫暖完全消融,一行人直接往鎮上最好的客棧去了。

  一行人以四人為首,一白衣少年立于為首女子身側,其他十二人六人一行分立兩側。

  那女子看了看客棧的牌匾後,一邁腿直接進去了。

  客棧中的人見到如此大的陣仗,都不僅對這些人投去自己好奇的目光,不停的打量著他們。

  他們明顯是從昆侖山上下來的,這個時辰才下山,臉上卻沒有絲毫疲意,更有十三人佩劍,外行人都看得出,這些人必定武功在身。

  這時候,客棧的店小二迎了上來,拱手道:「不知各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的?」

  他臉上帶著看起來十分真誠的微笑,因為每個走進店裡的客人,在他眼中都是銀兩,誰面對著銀兩的時候笑的會不真誠?

  「天樞。」姜希夷話音輕落。

  原本站在她身側的少年對著店小二笑道:「我們這裡有十七個人,需要十七間房間,無論好壞只住一晚,還請小夥再給我們擺一桌好菜,只要是店裡的招牌都要,再來三壇好酒就好,辛苦小哥了。」

  這店小二看到天樞腰間的長劍,再自以為很小心的看了看身後眾人,便知道這群人並不好惹,他再躬身道:「諸位客官裡面請,還勞煩先到掌櫃的處,小的先去後廚了。」

  店小二退下後,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我們的房錢可以自己付,麻煩姜姑娘了。」

  姜希夷皺了皺眉,看起來似乎是不解其意,天樞笑了笑道:「楚香帥何必如此拘禮,您和胡大俠姬大俠能與我們相遇便是有緣,既然有緣一頓飯一晚上住宿,比起緣分又算得了什麼。」

  楚留香三人聽到天樞的話皆是一愣,因為他們從未同姜希夷講過自己到底是何人,更不消提同天樞說了。

  姜希夷見楚留香幾人沒人反駁,便也沒說什麼,直接往客棧櫃上走去。

  這間客棧開在鎮上已經許多年了,掌櫃的每日迎來送往了不知道多少江湖俠客,許多人的樣子他都記不清楚了,對待這些江湖俠客的態度雖然面上看去並未變過,但心中早已習慣如常,見慣不怪了。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絲非常熟悉的氣息向他走來,他曾經也接觸過這種氣息,之所以他能記住,是因為這氣息實在是太特殊,就像昆侖山上最高峰的一捧雪,乾淨極了也冷冽極了。

  他不禁停下撥著算盤的手,抬頭看去,果然,他的記性還是很好,他看到了那張曾經見過的臉,也看到了她身後的人。

  「……姜……姜莊主,您又下山了?」掌櫃的渾身都在顫抖著,他並不是害怕,只是覺得有些冷,有些激動。

  姜希夷心下吃驚,因為她從未離開過太玄莊,這更是第一次下昆侖山,可這客棧掌櫃的卻似乎認識她,甚至都把她的姓氏準確無誤的說了出來。

  此刻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下意識喊了天樞的名字。

  天樞仍然是一臉可以融化冰雪的笑意,面上一絲波動都沒有,道:「掌櫃的,我們是來住店的,一共十七人,麻煩了。」

  「好好好,許久不見,姜莊主和天樞大爺還是這麼年輕啊。」掌櫃的不住點頭,震驚激動之下下意識說著話,他已多年都沒有這種情緒了。

  楚留香三人靜靜地看著面前這一幕,三人相視後,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疑惑,楚留香搖搖頭指了指上面,示意上樓之後再說。

  掌櫃的將房號告訴眾人之後,居然從櫃內出來,帶他們上樓。

  此刻在客棧中吃飯的人們頓時感到吃驚,這掌櫃的連見到昆侖派護法的時候,都不見得如此殷勤,心下懷疑那行人到底是誰,耳朵尖的人聽到了空中破碎的「姜莊主」三個字,細細想了想,卻也記不起這到底是江湖上哪一號人物。

  等十七人全部上樓後,客棧大堂忽然有人拍案而起,驚呼道:「居然是她!」

  那人面上震驚之色溢於言表,手都在桌上拍紅了也渾然不覺,周圍的人都圍了上去,問道:「你知道那人是誰?」

  那人卻道:「你們居然不知道她是誰?!」

  周圍的人心中十分好奇,卻又沒有多少耐心,急道:「你就莫要賣關子了,快說那人到底是誰?」

  那人大聲道:「她是誰?她曾經與鐵中棠鐵大俠和沈浪沈大俠為友,又分別與二人比試,兩戰全勝,據說那時她還留有餘力並未到極限。」

  周圍一人激動顫抖道:「你說的莫非是她……」

  「不錯,我說的就是她,昆侖山上只有一個姜莊主值得掌櫃的如此,就是昆侖劍仙,鴻蒙峰太玄莊莊主姜希夷!」

  因為暗室之中的修行,姜希夷耳力極好,僅僅是一層地板的阻擋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麼,樓下的對話她聽的清清楚楚,心中的疑惑又深了幾層。

  而將樓下對話聽的清清楚楚,疑惑又深了幾層的人,又何止她一人。

  楚留香剛在房間坐下,就有敲門聲響起,他不用開門也知道門外的是姬冰雁和胡鐵花二人。

  「進來。」胡鐵花聽到楚留香的話後,直接將門推開走了進去,還不住回頭望著,姬冰雁緊隨其後,也是快步走進了楚留香房內。

  門一關上,胡鐵花急道:「老臭蟲,這到底是一回什麼事?」

  楚留香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人就是江湖傳說中的姜希夷。」

  姬冰雁問道:「為何,你有十足的把握?」

  楚留香道:「我有。」

  姬冰雁問道:「你的把握是什麼?」

  楚留香沉吟道:「劍,單憑這一點,已經足夠了。」

  胡鐵花道:「你說的確實,她的劍幾乎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劍,劍未出鞘就已經劍氣彌漫,出鞘後簡直能僅憑劍氣殺人,不用說接觸到劍了,只是靠近,我都能感覺到死。」

  姬冰雁想了想,緩緩道:「可年齡不對。」

  楚留香道:「對,年齡確實不對,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六七,怎麼會是傳說中的人物,不過那掌櫃的激動震驚之情又絲毫不作假。」

  胡鐵花撓了撓自己的頭後,忽然拍手道:「哎呀,我想到了!」

  姬冰雁冷冷道:「不知胡大俠想到了什麼?」

  胡鐵花靠近二人,小聲神秘道:「這姑娘一定是那位姜希夷的女兒,你們想呀,她一定從小和她娘親學劍,她娘親身死,她不就是太玄莊莊主了嗎,至於找薛衣人,她一定是想重振聲名。」

  胡鐵花已然被自己的理由說服了,他越想越有理,一邊說一邊不住點頭。

  姬冰雁冷哼一聲,道:「若同你所說一般,她為何不用自己的名字,偏要用她娘的名字?」

  胡鐵花被姬冰雁問倒了,撓了撓頭,訥訥道:「這……這……這我還沒想到。」

  楚留香展顏笑道:「好了好了……」

  他話還未說完,又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他心中一驚,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大聲問道:「是誰?」

  「楚香帥,是在下,樓下飯菜擺好,莊主派我上來請人了。」說話的是天樞。

  姬冰雁和胡鐵花二人對視一眼後,又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面色凝重,道:「多謝這位兄弟,我們稍後便來。」

  胡鐵花悄悄挪步到門口處,腳下極輕,忽然一下將門打開,門外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沒人了。」胡鐵花道。

  楚留香沉吟道:「這又是一個問題了,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是誰的?」


第6章 肆

  此時暮色已臨,晚霞流麗,在天空中還有孤鷹盤旋。

  孤鷹之下是一片樹林,而林中路上有一行人從北朝南策馬而行。

  這一行人自然就是從昆侖上賓士而下的姜希夷等人。

  路途之中,有一涼亭,原本是給路過行人休憩而建,此時亭中一縷孤煙,嫋娜而出,而後又四散開來。

  現在時節已然秋暮,木葉蕭蕭,有一白髮老者,羽衣高冠,背著對眾人來的方向,細細的品著茶,他的背影說不出的蒼涼,他是寂寞的,但這種寂寞只屬於高手,他寂寞於他沒有多少朋友,也沒有多少對手,他只能一人在此品茶。

  他就像那只盤旋不離去的孤鷹一樣,無比蒼涼,又無比蕭索。

  他手邊的一柄劍放在他最順手的地方,讓他能最快拿起,這是劍客的習慣。

  這柄劍並未出鞘,但姜希夷只需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柄好劍,劍鞘都壓不住劍氣,她能讀懂劍,這也是劍告訴她的。

  一眼之後,姜希夷就將目光收了回來,認真看著自己的路。

  十七人經過發出的馬蹄聲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那老者細細聽著馬蹄聲遠近,直到身後十七人全部都要策馬掠去時,他才輕輕放下手中茶碗,長歎道:「你終於是來了。」

  這一聲歎息仿佛能抖落萬山寂寥,一陣秋風吹過,襯得這本已令人愁斷腸的殘秋更加惆悵。

  姜希夷下意識勒馬,側頭看向那位老者,問道:「你在等我?」

  那老者不動如山,沉吟道:「你重出江湖南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我不過是來撞撞運氣。」

  一邊看著事情發展的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下也在猜測這無名老者到底是何人,胡鐵花和姬冰雁兩人也是一言不發。

  姜希夷問道:「你是誰?」

  那老者霍然站起,仰天長笑,涼亭四周的秋葉,都被他的笑聲震得有如雪花般簌簌飄落而下。

  只聽他長笑道:「你多年前曾欠下我一場比試,今日還清後,無論勝負如何,我再告訴你我是誰。」

  他說話時連頭都沒有回。

  姜希夷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那老者霍然回首,厲聲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就是姜希夷!」

  只聽得『鏘』地一聲龍吟,他掌中已多了一柄碧如秋水的長劍,楚留香胡鐵花和姬冰雁三人隔著數丈,仍然覺得劍氣逼人,已迫眉睫。

  胡鐵花觀此劍居然忍不住脫口而出一聲讚歎道:「好劍!」

  那老者滿面傲然笑道:「自然是好劍。」

  但此刻,他的目光卻比劍光更厲,看著姜希夷道:「把你的劍拔|出|來,你我就在此處一戰。」

  姜希夷迎著老者的目光,直直瞪著他的雙眼,她從那雙眼睛中讀出了認真,同時也讀出了他的劍和他的人。

  姜希夷輕功下馬,冷冷道:「你先出招,我再出劍。」

  老者大笑道:「多年未見,你果然還是如此。」

  此刻,涼亭中嫋娜的煙霧已悉數散去,那老者不再說話,一步步走了出來,他腳步走得極緩,但卻極為穩妥有力。

  他只走了幾步後,楚留香三人心中卻大吃一驚,這老者長劍還未出手,人還未完全走出涼亭,就已經透出了他的劍氣。

  他的劍氣同姜希夷的全然不一樣,姜希夷劍氣如同昆侖山上的風,冷的刺骨,寒的心驚,這老者的劍氣卻是殺人的氣息。

  姜希夷是一柄冰雪淬煉的劍,他就是一把被烈火打磨的刀。

  姜希夷在原地聲色未動,一絲也不為這逼人的劍氣所震懾。

  而楚留香三人心中又再次為這老者吃了一驚,他們三人隔著數丈遠都感覺到自己脖子被一雙手扼住一般難受,實在是駭人。

  就在此刻,一陣風穿林而過,吹的眾人衣袖獵獵飛舞,忽然姜希夷閉上了雙眼。

  胡鐵花瞪著他的一雙大眼,連眨都不想眨一下,生怕錯過了兩人任何一招一式,他鼻尖已沁出一顆汗珠也未擦拭。

  風還在呼嘯著,整個天地都已凝結,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老者掌中劍蓄勢待發,慢慢抬起,外人看來,這劍似乎重達萬斤,說不出的慢,說不出的沉。

  忽然,老者長嘯一聲,長劍已化為一片光幕,朝著姜希夷劈去。

  劍光耀眼,但偏偏能讓人嗅出血腥,見到血流,劍光已快將姜希夷吞沒,胡鐵花甚至不忍再看,楚留香和姬冰雁二人都在期待著什麼。

  這時,穿林風更勁,劍隨著風出了鞘。

  姜希夷終於是有了動作,她拔劍的速度極快,快過了這強勁的穿林風;她出招的動作極其自然,比這穿林風還自然。

  起風是自然的,風勁也是自然的,她出劍也是自然的。

  高手過招,第一招極為重要,你功夫如何,心中勝算幾分,都能從這第一招看出端倪。

  寒光一閃,姜希夷揮劍對戰,但她的劍指向的並不是那老者,而是那老者的劍。

  兩劍相交,只聽劍鳴,老者手上一震,一種刻入骨髓的酸脹感突然出現在他握劍的右手。

  風更急,呼號著穿過,抖落了樹上不知幾多葉子,空中還帶著劍氣交錯之聲,姜希夷腳下一點,忽然一個騰躍在空中,她右手將劍齊眉,蓄勢待發。

  風從背後推著她,她推著手中之劍,軟劍順風刺出,劍上的劍氣順風而下。

  眾人只見一道如同流星一般的寒光直取那老者咽喉,此刻劍還未到,但那老者已覺冷冽劍氣滲入了他的血中,將他凍結。

  瞬間後,寒光不見,姜希夷同那老者依然對面而立,不過兩人之間多了一柄劍。

  一柄帶著森寒之氣的軟劍架在了老者脖間。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忽然長笑道「我輸了,是我輸了。」

  而後,他止住了笑聲,一雙眼睛直看著姜希夷,正色道:「不過,你不是她。」

  姜希夷問道:「我不是誰?」

  老者道:「你不是姜希夷。」

  姜希夷道:「可我就是姜希夷。」

  老者道:「你的劍,比她的劍差遠了。」

  姜希夷瞪著老者,認真道:「差在哪裡?」

  老者道:「你的劍氣冷冽,卻不致命,一絲殺意都無,只讓人覺得冷,就算令人害怕,那也只是害怕一把冰劍,卻不是害怕一把劍,所以你差遠了。」

  姜希夷將劍放下老者脖間,長劍一抖,『鏘』地一聲歸劍入鞘。

  姜希夷道:「你說的對,因為我不想殺人。」

  老者搖頭道:「你錯了,哪個劍客是雙手不染血的,不染血的劍客不能稱之為劍客,只能叫用劍的,你不想殺人,劍中沒有殺意,沒有殺意的劍,永遠不是最利的,永遠不是一柄真正的劍。」

  姜希夷道:「我不懂,為何一定要殺人。」

  老者道:「劍在手,則有殺人之力,劍在心,則有殺人之意,一柄名劍永遠是染著無數人的血的殺人之劍。」

  姜希夷道:「所以,我必定要殺人染血?」

  老者問道:「你能讀懂劍嗎?」

  姜希夷道:「我能。」

  老者道:「你若能讀懂劍,就知道每一柄劍渴求的都是鮮血,它們是為了殺人打造的兇器。」

  姜希夷道:「我懂了。」

  老者笑道:「你懂就很好。」

  姜希夷知道,這個老者說的是自己的劍道和自己的劍,她學著之前見到的抱拳之禮,對老者抱拳道:「不知閣下是何人,姓甚名誰。」

  老者道:「老夫帥一帆。」

  楚留香這時愕然道:「閣下莫非就是昔年一劍動三山,力斬過天星的『摘星羽士』帥一帆,帥老前輩?」

  帥一帆面上露出微笑,輕輕點頭,道:「不錯,正是老夫,沒想到老夫不在江湖行走多年,還有人記得,不知這位小兄弟是何人?」

  楚留香抱拳道:「晚輩楚留香。」

  帥一帆聽到他的名字後,上下打量了楚留香一眼後,長笑道:「盜帥楚留香果然不凡,你身邊兩位可是胡鐵花和姬冰雁兩位?」

  胡鐵花和姬冰雁兩人皆道:「不敢,不敢。」

  三人今日終於發現,這種前輩名劍客的氣魄,實非他人所能想像,江湖傳言只不過才說道十之一二。

  帥一帆看著姜希夷,道:「我今日既然負於你,這柄劍也不需要了。」

  說罷,他將劍往地上一插,再是一拍,劍已刺入底下,沒柄不見。

  胡鐵花可惜道:「那是一柄絕世好劍,為何帥老前輩要如此?」

  帥一帆搖頭道:「只因我是一個劍客罷了。」

  姜希夷點了點頭,心中贊同帥一帆所言。

  帥一帆問道:「不知你們下一路要去哪?」

  楚留香道:「我們同姜莊主不過萍水相逢,又剛好同路罷了,不過姜莊主去松江府,而我們去金陵。」

  帥一帆對姜希夷問道:「你去松江府為何事?」

  姜希夷道:「找人,薛衣人。」

  帥一帆輕捋白須,點頭道:「你現在去找薛衣人,確實也是一件好事,既然你要去松江府,我便與你同行好了,去松江府前,可否與老夫同去一趟姑蘇城?」

  姜希夷問道:「為何要去姑蘇城?」

  帥一帆道:「去虎丘見人,不過去不去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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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伍

  若是有人對另一人說『去不去隨你』,那麼這人一定是希望那人能同自己同去的。

  姜希夷心中自然是不知道這話裡的門道,不過她卻依然好奇,帥一帆到姑蘇虎丘見的是什麼人,或者說,能讓帥一帆這樣的劍客,親自到虎丘去見的,是什麼樣的人。

  先前,帥一帆同姜希夷動手時,姜希夷早已看出,帥一帆劍氣淩厲,但也只能攝人心,卻並不能傷人身,劍上雖帶殺意,卻也仍然是把還在鍛造中的劍。

  而且帥一帆的劍法處處離不開規矩,而姜希夷的劍法在旁人看來簡直是毫無規矩,出劍無起式,收劍無終式。

  只因在姜希夷早已悟到招無定式,她的第一招並不是出劍第一招,從她拔劍開始就是她的招。

  她的劍法是為了取勝而存在。

  一個劍法處處離不開規矩的人,劍路自然有跡可循,可一個招無定式的人,卻令人難以捉摸。

  姜希夷劍中卻缺少了殺氣和殺意。

  她不是不想殺人,她只是不知道殺人是什麼。

  姜希夷從在暗室之中醒來開始,陪伴她最久的唯有她腰間的那柄軟劍,她練劍煉劍悟劍從無對手。

  一個沒見過血的人,怎麼能夠去殺人。

  姜希夷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她希望有個機會能破局,然而沒想到機會來的總是很快。

  他們走的路,是近路,而不是官路,有得必有舍,近路雖近,但一路上總有些歹人強盜,官路隨遠,好歹也是安全許多,不過好在他們一行人也並不會懼怕這一點威脅。

  一陣馬蹄聲從他們前方傳來。

  顯然是要迎面撞上。

  楚留香三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聽到這一陣馬蹄聲,手上都做好了準備,姜希夷從未遇過這種事情,還以為對面不過也是與他們一樣的趕路的路人。

  片刻後,她看清楚了前方的人們,一隊二十人,每人都拿著武器,面目兇惡,姜希夷此刻才知道,來者不善。

  眾人在距離那群強盜五十尺左右的地方,勒馬停住,楚留香抱拳用氣將自己聲音送出,對對方說道:「不知對面的朋友,是哪路道上的?」

  為首那人笑道:「就是這條道上的。」

  楚留香道:「在下楚留香,不知對面的朋友可否看在楚某薄面之上,讓出一條道來?」

  對面那二十人聽到楚留香的話,不約而同大笑出聲,他們是在嘲笑,楚留香對此也頗為無奈,因為他說出自己是楚留香的時候,對面往往都不會相信他的話。

  為首那人笑的趴在了馬脖子上,道:「你說你是楚留香,你可知我是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不知。」

  那人正色道:「江湖上的朋友給我幾分薄面,都叫我『趙一刀』,你們若識相不想死的話,就快快將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或者,你們把那些白衣小姑娘一併留下來,也可啊。」

  這江湖之上,有善人也有惡人,有好人也有壞人,這趙一刀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壞人,他在江湖中留下的名聲也不好,不過倒是有個趙一刀的名頭。

  因為他刀法甚好,殺人只需一刀。

  帥一帆冷哼道:「這路寬的很。」

  趙一刀冷笑,手已摸上背後刀柄,道:「可這路,也窄的很。」

  「你很強嗎?」姜希夷細細打量了趙一刀後,問道。

  趙一刀見說話的是對面為首一貌美女子後,輕浮道:「我當然很強了,我殺人可只需一刀,小姑娘若是怕了,就快快過來吧。」

  姜希夷不喜歡他說話的樣子,眉頭一皺,問了問天樞:「這人強嗎?」

  天樞道:「莊主,楚香帥恐怕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姜希夷轉頭看向楚留香,問道:「這人很強嗎?」

  楚留香看了看姜希夷的雙眼,確認她確實不知後,點頭道:「確實如同他所說,因為他殺人只需一刀,所以才叫做趙一刀。」

  姜希夷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

  楚留香問道:「什麼很好?」

  姜希夷道:「他很強就很好,因為我需要一人試劍,若太弱,也過於沒意思了。」

  話音剛落,姜希夷腳下虛踏,瞬間從馬背上騰空而起,再如同一支箭一樣射了出去,不過五十尺左右的距離,姜希夷眨眼間便到了。

  當姜希夷到了趙一刀面前時,她忽然慢了下來。

  慢到趙一刀和他的兄弟們都能看清楚她落下時的姿勢,動作,以及被風吹起的衣袖。

  此刻風起!

  僅僅一陣微風吹過,天地間便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趙一刀此刻才知道,來者不善,他想將背後那把環刀拔出,如同以往一樣,直接將對手一招致命,雖然這白衣女子之前在他眼中不過是個貌美女子,此刻,在他看來,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對手。

  劍氣如雪,趙一刀登時覺得自己身處寒冬,他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因為他覺得自己身體每個關節都在緩緩的被凍住,他的肌膚甚至能感覺到一陣寒氣,比冬日雪花落在上面還冷,他渾身已起了不少寒栗。

  寒光一閃!

  他只見一道寒光,他甚至不知道,那光是從哪裡出現的,又要去向何方,但他只知道一點,這一道寒光,就是一柄劍!

  鮮血從趙一刀的脖子上噴湧而出,姜希夷向後虛踏幾步,避開了這一道血。

  當姜希夷落地的時候,也是趙一刀落地的時候。

  趙一刀的眼睛狠狠的盯住了姜希夷,充滿了惡毒和不可置信,他狠這個人取走了他的性命,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連刀都沒□□就已命喪劍下。

  她的劍尖還帶著鮮血,緩緩地滴在地上。

  那柄帶著鮮血的軟劍,此刻異常妖豔,劍上的流光愈加耀眼。

  姜希夷知道,這柄劍真正的活了。

  多年磨劍未曾試,今日開刃染血時。

  他在渴望鮮血,渴望殺人。

  但姜希夷卻並不渴望。

  殺了人之後,她內心有一瞬間的刺激感,那種感覺是只有毀滅別人才能得到的,但很快,這種感覺不見了,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堵在她胸中。

  她想到趙一刀那個眼神後,不禁思考,她真的應該殺人嗎,真的只有殺人才能變強嗎。

  姜希夷抖落軟劍上的鮮血後,卻始終沒有歸鞘,趙一刀的那些嘍囉們,看到老大身死,還是被一招斃命後,也四散奔逃,哪個敢上來挑釁姜希夷。

  楚留香見狀,歎了口氣,踩著輕功落在了姜希夷身邊。

  楚留香道:「你有疑惑。」

  姜希夷道:「對,我有疑惑。」

  楚留香道:「你有什麼疑惑?」

  姜希夷道:「殺人的疑惑。」

  楚留香道:「你殺人之後,有什麼感覺?」

  姜希夷道:「我只覺得很悶,喘不過氣來。」

  楚留香道:「那你的劍呢?」

  姜希夷道:「我的劍似乎在渴望著殺人。」

  楚留香道:「你能駕馭住你的劍嗎?」

  姜希夷道:「我能。」

  楚留香道:「那你為何不將劍歸鞘?」

  姜希夷定定地看著楚留香,並不說話。

  楚留香道:「殺人並不是變強的唯一方法,帥老前輩所說是他的劍道,你應該有自己的劍道,劍客殺人不能避免,血只能是你淬劍的過程中的一點成分,卻不能是全部。」

  姜希夷的眼睛隨著楚留香的話越來越亮,道:「你的意思是,血能使劍鋒變利,人卻不能嗜血?」

  楚留香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道:「劍分殺人劍和救人劍,或許你能走出一條新路。」

  姜希夷問道:「救人劍?那是什麼樣的劍?」

  楚留香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沒見過,只不過人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人可以被劍駕馭也可以駕馭劍,一個懷著救人之心的人駕馭了劍,或許能練就一柄救人劍,一切不過還是在人。」

  『鏘』地一聲,姜希夷將劍歸鞘,道:「可我的劍不利,該如何?」

  楚留香道:「你還記得你的劍染血那一刻的心境嗎?」

  姜希夷道:「記得。」

  楚留香道:「你帶著那個心情去拔劍試試。」

  姜希夷點點頭,閉上雙眼,回想起了她的劍割上了趙一刀的脖子時,她的感受。

  忽然,狂風大作!

  姜希夷此刻將劍拔出,再一揮,這一揮似乎將風都卷了出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血光。

  這一刻,姜希夷心中再不見什麼迷茫,她只覺得自己渴望著鮮血,渴望著殺人。

  她已然被劍控制住,她保持著一絲冷靜,強迫著自己將這些念頭排出腦內。

  此刻她心中正在激烈的戰鬥著,恍惚如同她煉招時一般,兩個她在眼前對招廝殺。

  沒人敢接近姜希夷,但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她,大家甚至連一絲聲音都不敢發出。

  忽然,她長嘯一聲,抖落了林中葉子無數,她將手中的長劍握的更緊了,離她最近的楚留香感受到,她的人比以前更冷,劍氣更利,靠近她都會覺得被割傷;她的劍比以前更為耀眼,卻又不如以往刺目,就如同月光一般冰涼,更為致命卻也更為不致命了。

  姜希夷心中絲毫無任何雜念沉澱,也沒有任何困惑迷茫,她終於成功駕馭住了這一柄劍。

  劍會告訴人應該如何選擇,人也能告訴劍路應該怎麼走。

  姜希夷此刻汗濕衣衫,卻絲毫不覺得累,只覺得無比輕鬆,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她的劍,她會開心也只是因為她的劍。

  忽然,她才察覺到,天色已晚,暮色將臨,時間又不知過去了多少。

  楚留香還在她身邊。

  「你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劍客。」姜希夷笑著說,她的眼神極為認真,還點了點頭。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可惜,我不用劍。」

  姜希夷道:「你若用劍,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劍客。」

  帥一帆走上前來,撫掌笑道:「很好很好,你既然已突破,我也不強求你隨我去虎丘劍池論劍,你要小心,薛衣人是現在江湖中最利的一把劍,就算退隱,他依然是最利的劍。」


第8章 陸

  松江府薛家莊並不在松江府內,而是在松江府城外,姜希夷帶著南斗和北斗一路途經金陵和姑蘇,分別拜別了楚留香三人和帥一帆,獨自踏上了路,于傍晚時分抵擋了松江府城外。

  暮色籠罩。

  此刻冬日漸臨,松江雖然地處江南,但也躲不開也四季變化。

  路邊木葉衰敗,只需一陣風吹來,就能將這些毫無生命力的樹葉吹落。

  江南的風似乎格外溫柔,因為它沒有這麼做,這些樹葉依然掛在樹上,似落不落。

  一陣馬蹄聲傳來,一片寧靜被打破,策馬而來的十四個白衣白馬之人,為首的赫然就是姜希夷,她身後的自然就是南斗北斗十三人。

  忽然,十四人集體勒馬,天樞對姜希夷道:「莊主,此刻天色已晚,先尋一處客棧稍作休息,明日再上薛家莊送上拜帖如何?」

  姜希夷抬頭看了看天色,星月漸起,她點了點頭,道:「你和天梁兩人同去,我們就在此處。」

  話音剛落,天樞和一面冷白衣少女同時下馬,躬身抱拳道是,姜希夷輕輕點頭後,二人策馬離開。

  忽然,姜希夷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但卻無人同這人應和,似一人在自言自語,說出來的話也只是一些數字。

  她抬頭望去,在側後方的牆上見到一個人,仰面望著天,數著數位。

  他年紀最少也有三十多了,面上也已經掛上了鬍子,但卻塗著大紅色的胭脂,頭髮和鬍子都梳洗的很亮,上面似乎還塗了刨花油,身上穿著一件大紅的繡花衣裳,繡線還是灑金線,腳上著一雙虎頭紅絨鞋,在牆頭上輕輕地晃著腿。

  他手指指著天上一點一點,似乎在數著星星,手腕上也叮叮噹當直響,細細一看就發現,他手腕上還戴著幾隻掛著鈴鐺的金鐲子,在月光的照耀下一閃一閃。

  就在姜希夷轉開眼睛正準備轉過頭的時候,那奇怪的男子突然轉過了頭,直直地看著姜希夷,這一看兩人視線剛好相對,姜希夷直接就望進了對方的眼睛裡。

  她心中想寫什麼,口中便會直接說出口,這次還未等她話脫口而出,那奇怪的男子嚷嚷道:「那邊的白衣姐姐,看著我做什麼,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可愛?」

  姜希夷看著他,並不說話,那一眼對視後,她就知道那是一雙劍客的眼睛,甚至剛剛那靈敏的反應也說明了,他是一名武功高強的人——姜希夷只是轉開了眼睛,他就已經察覺到,迅速轉過頭來查看情況。

  姜希夷道:「你為何要弄成這副模樣?」

  那奇怪的男子低頭看了看自己,接著扯了扯頭髮,用雙手捧著臉,道:「難道我這樣子不可愛嗎,大家都說我這樣子很可愛的啊。」

  姜希夷再看了他一眼後,沒有回答,轉過了頭。

  她只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突然空中『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就箭一般的自牆頭上竄到了地上,落在了姜希夷面前,而人赫然就是那牆頭上的奇怪男子,他嘟起了嘴,道:「小姐姐你為什麼不理我了,你不和我玩。」

  他站起來後,叫人看出來,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和偷來的一樣不稱身。

  姜希夷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男子,道:「我不是你姐姐,你看起來比我老了許多了。」

  那男子大笑起來,道:「原來小姐姐你是個呆子,我明明只有十二歲,你還說我看起來比你老,難道小姐姐比我還小嗎,可是大哥說了,小孩子是不可以騎馬的,小姐姐你居然在騎大馬,要我大哥看見了,一定要狠狠教訓你了。」

  姜希夷道:「那你大哥是誰?」

  那男子一臉自豪道:「我大哥年紀可大可大了,他又可厲害可厲害了,大家都說他是天下第一劍客。」

  姜希夷雙眼閃動,道:「莫非你大哥就是薛衣人?」

  那男子拍手大笑道:「我就說小姐姐你一定知道,我大哥這麼有名,我就差遠了,我叫薛笑人,別人都叫我薛寶寶,小姐姐你喜不喜歡這個名字呀?」

  這時遠處馬蹄急響,姜希夷一看發現來人是天梁,天梁行到離姜希夷還有三十尺時,放緩速度,至姜希夷面前道:「莊主,天樞留在客棧佈置,我前來帶路。」

  薛笑人不依不饒道:「小姐姐,你還沒說你喜不喜歡我的名字呢!」

  姜希夷勒了勒韁繩,略低頭道:「薛笑人這個名字不錯,薛寶寶我不喜歡。」

  說完後姜希夷忽然駕馬,馬蹄聲再起,帶起了地上的塵土飛揚。

  薛笑人卻踩著輕功一路緊跟在姜希夷身側,不停道:「小姐姐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的名字,是名字不好聽,還是我不夠可愛?小姐姐你快說啊,小姐姐。」

  天樞和天梁尋的客棧並不算太遠,不一會兒就到了客棧前,薛笑人見姜希夷一直沒理她,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小姐姐是壞人,小姐姐都不理薛寶寶,小姐姐不喜歡薛寶寶,小姐姐是壞人。」

  姜希夷看了薛笑人一眼,道:「你好吵,現在晚了,還是快些回去。」

  說罷,姜希夷直接帶著眾人進了客棧,薛笑人在外面地上打了幾個滾後也無人理,等姜希夷從客棧樓上開窗望去時,他人已經不在了。

  今夜,風清,雲淡,明月高懸,殺人夜。

  子時三更早已過去,路上一個行人也無。

  秋風帶著路上的落葉橫穿過路面,又帶著它飛到空中,最後落於一人腳下。

  這人並沒有停留許久,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在原地了。

  他在樹梢屋簷間穿梭著。

  他是最貴最狠最穩的殺手——中原一點紅。

  今夜他是來殺人的,這是一單沒有銀子掙,但他又不得不做的生意。

  因為這次要用他的劍殺人的人,是一直以來收留他的人。

  姜希夷躺在床上,甚至連呼吸都幾乎停頓。

  忽然她雙眼一睜,漆黑的夜晚顯得她的雙眼是那麼的明亮,她感受到了一陣殺意,接著她聽到了一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

  然後她又閉上了雙眼。

  她心中絲毫沒有感覺到害怕,也絲毫沒有感覺到不安。

  她知道,來的人是來殺她的,但她也知道,來的人是殺不了她的。

  此刻,人已站在她的窗外,月光均勻的撒向大地,中原一點紅的臉沒有任何遮擋,他的臉看起來像是死人一般,但一雙眼睛卻尖銳明亮。

  他右手拿著一柄已經出鞘了的青瑩瑩的長劍,劍上似乎還纏繞著血氣,他用這柄劍殺過許多人。

  一聲微響,中原一點紅已破窗而入,他的聲音很小,在地上滾動的時候,幾乎一絲聲音都沒有。

  但也僅僅只是幾乎。

  他以為,這是最簡單的一單生意了。

  他輕輕走到床邊,床上躺著一個姑娘,月光本照著她的臉,此刻他的身體擋住了照向她的月光。

  他將劍舉起,對準了她的脖子,準備一招斃命。

  風起了,從那扇開著的窗子吹了進來。

  在床上的姜希夷也睜開了雙眼。

  中原一點紅只覺眼前寒光一閃,一柄劍就毫無徵兆的出了鞘,這柄劍刺向了他的胸口,而劍帶起的風卻直接割向了他的喉嚨。

  中原一點紅向後一溜,腳步向後滑出數尺,背脊緊貼著牆,已退無可退,可他身上依然汗毛倒豎。

  姜希夷並未追擊,她的劍停在了那裡,是中原一點紅胸口前的位置,即使他剛剛站立不動,這一劍最多也只能刺破他的黑衣裳。

  中原一點紅突然沖上前去,劍光飛舞,『刷刷刷』,三劍已出手,刺向了姜希夷。

  姜希夷身形微變,左手一拍床,登時騰空而起,而後躍至中原一點紅身後。

  中原一點紅腳下一旋,對著姜希夷又是三劍,這三劍比剛剛更急更快,所刺部位無一不是人之要害。

  這人劍法兇狠毒辣。

  姜希夷腳下一點,避過了中原一點紅的劍後,一步踏上了他的劍尖。

  中原一點紅只覺得右手一顫,之後酥麻感從骨頭裡滲了出來,幾乎讓他握不住劍。

  姜希夷在空中翻身往下,劍直指中原一點紅,中原一點紅揮劍向上刺向姜希夷。

  當兩劍相交時,中原一點紅才知道,姜希夷的劍指向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的劍。

  一聲猛烈的巨響響起後,又是『哢噠』一聲輕響。

  那一聲巨響是劍的悲鳴,因為它的一生就只能走到這裡,它成為了一柄斷劍。

  那一聲輕響則是斷劍落地的聲音。

  中原一點紅看了看他的劍,再看了看姜希夷。

  雖然他的面上沒有一絲波動,但他的雙眼卻透出了訝異和不可置信,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時所佩戴的劍,一直用到今日,劍身染血無數,卻從未斷過,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他能活到今日就說明,他殺掉了所有他需要去殺的人。

  他本以為這是最簡單的一單生意,現在他才知道,這是最難的一單生意。

  姜希夷冷冷道:「你走吧,你打不過我,叫那個要殺我的人來。」

  中原一點紅將斷劍歸鞘後,從窗子一躍而出,轉眼人影不見。


第9章 柒

  昨日夜裡的發生的事情被風吹散開來了,沒有人受傷,也沒有人死,只是留下了一截斷劍。

  姜希夷等人居住的客棧距薛家莊實在不能算是很遠,又不能算是很近,穿過一片林子便到了,可是這一片林子又實在是太大了。

  若從秀野橋那處出發,到薛家莊足足需要一夜的時間才能到。

  姜希夷一聲令下,南斗北斗十三人翻身上馬,十四匹馬的奔跑帶起了一片飛揚的塵土。

  清晨,陽光滿地。

  秋末冬初時節新鮮的陽光正照在姜希夷等人經過的路上。

  十四匹馬發出的蹄聲即使在三丈之外依舊清晰可聞。

  從進入林中開始,這一路上樹木落葉繁多,幾乎要讓人找不到路,而讓人找不到路的不僅僅是樹木和落葉,路上的雜草足足有一尺之高。

  看得出來,會來這裡的人很少。

  因為穿過這片林子之後,就是薛家莊。

  江湖上傳說,薛家莊裡連燒飯的廚子都會幾手劍法,護院家丁更可說無一不是高手。

  然而這還不是薛家莊最令人感到可怕和敬畏的地方。

  薛衣人才是人們對薛家莊敬而遠之的原因。

  薛衣人少年時在江湖中闖下了一個「血衣人」的名頭,快意恩仇,殺人如草芥,中年之後火氣漸漸消磨,如今退隱林下,但據說褪去內心的燥後,他的一柄劍更是練的出神入化,江湖中說到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無一不敬佩景仰,因為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敗過,更因為這麼多年來,無一人能在他的劍下走過十招。

  他至今都是江湖中最利的那一柄劍。

  姜希夷要拿走的是他手裡那一柄染血無數,從未敗過的劍。

  雜草漸密,啼聲漸輕。

  姜希夷看見前方有一個人。

  一個又瘦又長的黑衣人,他站在原地緊緊地盯著姜希夷,充滿了不屑又帶著恨的目光朝著姜希夷身上射了上去。

  他穿著一件長可及地的黑袍,臉上戴著一個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了一雙幾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雕刻那副面具的,顯然是一個高手,面具上五官栩栩如生,嘴角上細細看去,似乎還帶著一絲微笑,但這面具的顏色卻是紅中帶紫,紫裡發青,再和那雙死灰色的眼睛在一起看,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秘可怖的感覺。

  他手裡提著一柄已出鞘了的狹長的劍。

  姜希夷等人在一丈處勒住了馬,她也在看這位黑袍客。

  姜希夷道:「你來了。」

  黑袍客道:「你知道我要來?」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你要來,我還知道你為何而來。」

  黑袍客道:「哦?那你說說,我是為何而來。」

  姜希夷道:「你來是為了殺我。」

  黑袍客發出了一聲乾澀的笑聲,道:「很好,既然你知道我是要來殺你的,那麼現在就送上命來吧。」

  姜希夷道:「難道你就不問問,我知不知道你是誰嗎?」

  黑袍客道:「哦?你認為我是誰?」

  他看向姜希夷,眼中充滿了冷漠和不屑,冷漠得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不屑得就像在看一個廢物。

  姜希夷冷冷道:「不是我認為你是誰,而是你就是誰。」

  黑袍客陰森森地笑道:「那你說說我是誰?」

  姜希夷道:「你是誰這件事情非常明顯,更何況,我們昨日還見過。」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我們昨日見過?」

  姜希夷道:「當然見過,那時你還在牆頭上數星星呢。」

  黑袍客道:「數星星,數什麼星星?」

  姜希夷道:「就算你戴上了面具遮住了臉還換了一身衣裳,但你知道嗎,你身上有個地方是你改變不了的嗎。」

  黑袍客道:「什麼地方?」

  姜希夷道:「就是你的一雙眼睛,我記性很好,沒忘記你的眼睛,自然也沒忘記你的名字,薛笑人。」

  薛笑人忽然放聲大笑,後又長歎了口氣,接著再冷眼打量了一次姜希夷,道:「可惜可惜……」

  姜希夷側頭問道:「可惜?」

  薛笑人道:「先前我就以為,我低估了你,沒想到我不僅低估了你,而是大大的低估了你,既然如此……」

  姜希夷問道:「既然如此又怎樣?」

  薛笑人道:「既然如此,我是非殺你不可了,你一個不過十六七的小姑娘就在死在這裡,當然十分可惜。」

  姜希夷道:「你怎麼知道,你殺得了我?」

  薛笑人低下頭,目光凝注著掌中劍的劍尖,緩緩道:「你馬上就知道,我殺不殺得了你了!」

  薛笑人話音剛落,十三聲『鏘』聲一齊發出,姜希夷背後的南斗北斗十三人同時拔出了劍。

  薛笑人見狀,冷笑道:「你以多欺少,如此作為,恐怕是不合江湖道義吧。」

  姜希夷冷冷道:「莫非你來殺我,便合了江湖道義?你先毀了規矩,我何必要再守。擺劍陣!」

  姜希夷話音剛落,她背後南斗北斗十三人眨眼間便都不在馬背,而是落於一丈外,以薛笑人為中心,十三人各自提劍做包圍式。

  這十三人手中劍各自不一,有長劍,有短劍,但一樣的是,他們手中的劍都散發著一種寒氣,屬於劍的寒氣。

  薛笑人從未想過,這些跟在那個白衣小姑娘身後的人,會是如此高手,他本以為這些人的劍不過和薛家莊裡的家丁一般,不曾想這十三人卻都已練出了劍氣,不過他依然不慌張。

  薛笑人道:「你知道江湖中,從來沒有人死在劍陣中過嗎?」

  姜希夷道:「我知道。」

  薛笑人冷笑道:「但你還是擺出了劍陣。」

  姜希夷道:「是。」

  薛笑人道:「說吧,你叫什麼名字,你既然要死在我的劍下,我自然也要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姜希夷道:「你錯了,我不會死在你的劍下,而是你要輸給我,不過我還是會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因為我至少要讓你知道你輸給了什麼人。」

  薛笑人緩緩道:「那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姜希夷一字一字道:「姜希夷。」

  薛笑人聽到這個名字,握劍的手一緊,然而還沒等到他說些什麼,圍繞著他的劍陣就已發動。

  林中忽然劍風起,在陣中的薛笑人耳邊只聽得嘶嘶之聲,這劍風雖急,卻又沒有劍刃相擊之聲發出。

  薛笑人也在江湖中行走過,他自然是聽過太玄劍陣的名字,可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困於這劍陣之中,甚至太玄莊銷聲匿跡多年後,他以為這太玄劍陣的威名不過江湖人的想像,言過其實罷了。

  此刻他在陣中才曉得,江湖人對著劍陣的形容,不過十之一二,這是一個可以殺人的劍陣。

  十三人出手配合之佳妙,讓人忍不住拍手稱讚。

  不過前提是,不要成為這陣中之人。

  此刻組成劍陣十三人的劍光越來越密,真是化成了一片光幕,絲毫瞧不出漏洞。

  微風吹動,木葉蕭蕭。

  這張劍織成的網,越編越密,甚至漸漸開始收縮,而薛笑人就是那網中之魚,無處可逃。

  從姜希夷的位置看去,只見劍氣千幻,十三人劍光流動有如閃電,劍式更是瞬息萬千,薛笑人根本沒有機會去思索自己改如何出招,他才想出一招之後,這劍陣劍式早已變了三式。

  此時劍網收縮的更緊了,薛笑人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流動的劍氣忽然凝練,交錯著向薛笑人剪下,薛笑人已被逼入死角,到了山窮水盡毫無退路之時。

  劍落,但卻並未刺入薛笑人的胸膛之中。

  十三人近身時同時伸手分別點住了他身上的穴道,此刻薛笑人動彈不得。

  姜希夷才從馬背上落到地面,地上的落葉卻一絲不動,她根本沒帶起一絲風。

  劍起,姜希夷軟劍已出鞘,直指薛笑人面門。

  手腕一轉,薛笑人那面紫檀木面具頓時四分五裂,而薛笑人連一根頭髮都沒被削下來。

  現在姜希夷才看清,薛笑人那張臉,昨日的滑稽全部消失不見了,他眼中盡是陰冷,面上全是毒辣。

  薛笑人冷冷問道:「你為何不殺了我?」

  姜希夷道:「不為什麼。」

  薛笑人道:「那你為何要留我一命。」

  姜希夷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哥哥是薛衣人,我留你一命帶你去見你哥哥。」

  薛笑人咬牙道:「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薛笑人十分想自絕於此,可身體動彈不得,身體經脈像被堵住了一樣,提不起一絲內力,連自絕都做不到。

  姜希夷搖頭,道:「我會將這些事情都講給你哥哥聽,到時候你哥哥要你死,就是你們的事了。」

  薛笑人哈哈大笑,道:「你以為我哥哥會信你的話嗎,我是他弟弟,到時我只需要繼續裝成那個傻子,便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死的還是你。」

  忽然,一道清越男聲從林中樹上響起,那人道:「江湖上人都說楚留香從不說假話,那麼不知道,我說的話令兄信還是不信?」

  楚留香的話尾音還在空中之時,他人已落在姜希夷身側。

  姜希夷將軟劍歸鞘,問道:「我記得你和你的朋友們到了金陵,你現在怎麼在這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到薛家莊來,剛到金陵時,胡鐵花同高亞男提起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如何了得的劍客,她要去松江府找薛衣人,高亞男提了一句多少人死在過薛衣人手裡,之後楚留香便藉口離開了。

  當他踏出那條船的時候,他的腳就已經不自覺往松江府的方向來了。

  楚留香道:「我不過是來看看你同薛衣人的比試而已。」

  姜希夷道:「那你真是一個非常好奇的人。」

  楚留香一笑,道:「對,我是一個非常好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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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捌

  薛衣人的莊院不似太玄莊那般處處透著冷清之感,六分的煙火氣,卻又有十分的乾淨。

  沒錯,就是乾淨,劍客大多都有潔癖,姜希夷如此,薛衣人也是如此。

  昆侖山上太玄莊除開屋頂之外,地上沒有一絲積雪,此刻落葉簌簌的時節,松江府外薛家莊的院子裡也沒有一片落葉,窗櫺上也沒有一絲積塵。

  薛家莊就在那片林子之後,姜希夷一行人穿過林子後,不再需要問路,就直接看到了薛家莊。

  這裡只有一個莊院,此刻午時還未到,門口有人在灑掃著,他們腰間都佩著劍。

  和林中見到的雜草叢生並不一樣,即使到了現在這個時節,門前依然清清靜靜。

  響起的馬蹄聲在此處異常突兀,在灑掃的薛家莊家丁們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了林子那方向,見到了來人。

  姜希夷看到那些人都抬起頭打量著他們,便對天樞道:「上去吧。」

  天樞道了是後,緊了緊手上的韁繩,雙腿一夾,身下的馬跑的愈來愈快,在薛家莊門前十尺處勒馬翻身而下,牽馬行至門前,對一灑掃家丁道:「請問,此處可是薛家莊?」

  那灑掃家丁將手中掃帚立起,道:「正是。」

  天樞抱拳道:「請問閣下可是薛家莊家人?」

  那家丁回道:「正是。」

  天樞從懷中拿出先前準備好的拜帖,雙手呈上,道:「我家莊主久慕薛衣人大名,此次特特上門請天下第一劍客指教,勞煩這位兄弟了,還望通報一聲。」

  這份拜帖並不似如今用紙所寫,而是同舊時一般將字刻於竹木之上。

  家丁接過拜帖後,看了一眼,上書昆侖鴻蒙峰太玄莊姜希夷敬拜。

  江湖中有許多的傳說,人只要在江湖之中,並不能充耳不聞江湖之事,即使人在薛家莊也不能例外。

  鴻蒙峰上太玄莊銷聲匿跡多年,更不消說莊主姜希夷更是杳無蹤跡,近來江湖上盛傳太玄莊重現江湖,姜希夷再次下山,此次一路往南而去,這家丁自然也是知道這個消息,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也萬萬不敢想,這太玄莊主此次下山居然是來了薛家莊。

  這家丁再次抬眼,穿過了天樞的肩部,看到了他身後那一隊白衣白馬的人,雖然逆著光看不清晰,但他依然看到為首赫然是一女子。

  家丁忙道:「無妨無妨,請各位稍等,我先去通報主人。」

  那家丁剛轉身入了莊內,從林中又出來一人,之間他身形似鬼魅,姿態如輕煙一般地穩穩落在了姜希夷身邊馬側後,又若無其事的往前走著。

  這人就是楚留香。

  姜希夷向那人投去一瞥後收回目光,道:「方才在林中,你不是說先行一步嗎,怎麼還在我們之後,莫是迷路了?」

  楚留香淡笑道:「迷路倒還不會,只是我在林外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你們身影,所以又回了林中去尋,半路上想到你們也不會如此慢,便又出來了,這才遇見。」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其實你大可不必去尋我們,即使林中還有人,我們也能對付。」

  楚留香笑了笑,摸了摸鼻子,沒有回話。

  一行人到了薛家莊門口十尺之內便都下馬步行至門口,候了一小會兒後,一家丁奔了出來,對眾人抱拳躬身道:「不知哪位是太玄莊主姜希夷?」

  姜希夷緩緩道:「我就是。」

  那家丁看向姜希夷面上壓不住的驚訝,脫口而出道:「呀!太玄莊主居然如此年輕?」

  姜希夷聽到話後輕輕皺眉,十分不解,她不該如此年紀,難道非得七老八十嗎。

  家丁見到姜希夷皺眉,還以為她是不悅了,便將身子壓了壓,道:「小人說錯話了,還望多多包涵,我家主人有請,請諸位隨我進來吧。」

  這家丁話剛說完,便有其他的家丁上前來,接過了眾人手中的韁繩,隊中一長身玉立男子的馬上擱著一黑色物件,橫放在馬背上,遠遠看去似乎一個麻袋,他將韁繩交給家丁後,就直接從馬背上將這個物件扛在了肩頭,看起來就如同扛了一袋棉花一樣輕鬆。

  而離他近的家丁細細看去就發現了,這是一個人。

  接著,不止他發現了,其他幾個家丁都發現了,這是一個人。

  那位出門迎他們的人,問道:「敢問姜莊主,這位朋友肩上扛著的,是何人?」

  姜希夷冷冷道:「這是薛衣人的事,我自會同他說,你們無需關心。」

  那家丁緩緩道:「可姜莊主,你若不告訴我們,這人是誰,我們也不好放你進去,你也見不到我家主人。」

  姜希夷轉頭看了他一眼,不解問道:「薛衣人都說了,許我進去,可你偏偏將我攔在門外,這薛家莊是要聽薛衣人的,還是要聽你的?」

  這一句話直戳人心,那家丁面上本雲淡風輕,姜希夷看他一眼,他便覺得如同雪化之日一般冷,此話一出,他手臂不自覺的打著抖,退到一旁,急道:「不敢不敢,還請姜莊主入內。」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多謝這位朋友了。」

  話罷,十四人在他人帶領下,走入了薛家莊。

  薛衣人並沒有迎出來,那人將一行人帶到了後園之中,腳才踏入園中,姜希夷一眼就看到園中一老人坐于樹下,他面容清臒,布鞋白襪,身上一件藍布長衫,一雙眼睛炯炯有光,叫人不敢逼視。

  薛衣人自然是聽見了腳步聲,不過他只聽見了一人的腳步聲,這一人便是帶路的家丁,不過僅有這一人腳步聲便足以讓薛衣人判斷,來客已到。

  看到拜帖時,薛衣人平靜了許久的內心泛起了一絲激動,他如此年紀之人,誰會不知道昆侖劍仙姜希夷,可他從未見過太玄莊莊主本人,而後江湖中不乏劍客上山拜山求賜教,可從未找到過鴻蒙峰的身影,太玄莊便成為了江湖之中的一個謎題。

  前些時候,他也曾聽說過太玄莊重出江湖,姜希夷一路南下的消息,可他此時已不再是衝動的少年,若是過去,他必然提劍去半路尋人了。

  沒想到,這太玄莊莊主的目的地,卻是薛家莊。

  薛衣人緩緩道:「你來了。」

  這聲音低沉,其中又隱隱有威,一聽就知道,此人身居高位,慣於發號施令。

  姜希夷道:「我來了。」

  聽到這聲音,薛衣人吃了一驚,即使這麼多年他養氣功夫登峰造極,可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他所見是一片白衣,為首是一名女子。

  確實如同當年江湖上所言。

  可這女子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的讓人不敢相信,薛衣人問道:「閣下便是太玄莊莊主姜希夷?」

  姜希夷見薛衣人回過頭瞧她,便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就是。」

  薛衣人見她雙眼之中有一道寒芒,似是冬日積雪之光,旁人一看不自覺手抖膽寒,而她人身上帶著森寒劍氣,他更感覺到了一絲劍客的氣息,此刻他不得不相信,這人就是姜希夷。

  薛衣人道:「不知閣下前來,所為何事?」

  姜希夷道:「有兩件事情。」

  薛衣人道:「不知是哪兩件事情。」

  「玉衡,將人放下。」姜希夷先側了側頭,對那扛著人的男子道,再轉頭看向薛衣人「我在到薛家莊路上,經過了一片樹林,在樹林之中遇見了一個人。」

  薛衣人看也不看那個被玉衡放下的人,道:「是什麼樣的人?」

  姜希夷道:「是一個要殺我的人。」

  薛衣人道:「他用的是什麼兵器?」

  姜希夷道:「劍。」

  薛衣人道:「一個用劍的人想殺你,那此人一定不知你到底是誰。」

  姜希夷道:「他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卻知道他是誰。」

  薛衣人道:「他是誰?」

  姜希夷道:「不僅我知道他是誰,可能連你也知道他是誰,因為他說他的哥哥是薛衣人。」

  玉衡此時將薛笑人遮住臉的頭髮都收到腦後,露出了薛笑人的臉,此刻他臉上帶著五分惡毒五分驚慌,下意識便想裝傻子說話,可他被點住了啞穴,口不能言。

  薛衣人看到了那人的臉的時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薛笑人的方向走了兩步,道:「我確實認識他,他是舍弟薛笑人,可是他……」

  姜希夷道:「你是不是想說,他是一個傻子?可他想殺我的時候,卻清醒的很聰明的很,我還帶來了一個證人,他看到了所有的經過。」

  楚留香往前一步,對薛衣人抱拳道:「在下楚留香,久聞前輩大名。」

  薛衣人道:「原來是楚香帥,江湖上說,楚留香從不說假話,不知可否是真的?」

  楚留香道:「我只說我自己看見的。」

  薛衣人點了點頭,看向姜希夷,道:「你是想要我殺了他?」

  姜希夷道:「你要殺他還是不殺他都是你的事,我只是將他帶過來了而已。」

  薛衣人道:「好,想必這就是第一件事了。」

  姜希夷道:「不錯。」

  薛衣人道:「不知第二件事是何事?」

  姜希夷道:「第二件事是,我想要一件東西。」

  薛衣人道:「什麼東西?」

  姜希夷道:「你的劍,你用來殺人的劍,那柄同你一起走江湖的劍。」

  薛衣人面色一沉,神色一寒。

  劍對於一個劍客來說,甚至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拿走他的劍甚至比拿走他的命還難,更不消說薛衣人這樣的劍客,他的劍已經比他自己還要重要了,要拿走他的劍,只能先拿走他的命。

  薛衣人沉吟道:「你也是劍客,你可知劍對於劍客而言是何意義?」

  姜希夷道:「我知道。」

  薛衣人道:「你是因為我二弟襲擊你,你想要我的命嗎?」

  姜希夷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又有什麼用?」

  薛衣人道:「那你想要什麼?」

  姜希夷道:「我說了,我只想要你的劍。」

  薛衣人並不回話,他看向姜希夷,目光如刀,忽然周身劍氣起,此時還未入寒冬,卻和寒冬時節一般冷。

  姜希夷也不說話,接住了薛衣人的視線,她眼光似劍,楚留香只覺得前一刻還是寒冬,這一刻卻已到了寒冬時的昆侖。

  兩人對視一刻後,薛衣人首先垂眸道:「我的劍不可能就這麼給你。」

  姜希夷道:「這是自然,我倆比試一場便可,若我勝,我也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劍;若你勝,我便死在你的劍下。」

  薛衣人驀地抬頭,看向姜希夷後,點了點頭,道:「好。」


第11章 玖

  既然要比試,自然不會在這薛家莊後園中。

  薛衣人先換了一身衣裳,他身上不再是那一身藍布長衫,而是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身後背著一柄烏鞘長劍,他選擇如此背劍的原因也是十分簡單,姜希夷連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他這麼背劍只是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劍拔出。

  姜希夷一行人跟著薛衣人慢慢走出了薛家莊的莊院,又回到了林中。

  這一路上,薛衣人完全變了。

  先前他著藍布長衫時,如同一風度優雅而又從容的老人,又似一不求聞達的智者,更像一個厭倦紅塵而退隱林下的名士,那時他雖然神情令人覺得冷厲,可卻絕對不會令人不安。

  方才在他換衣服背上劍前,楚留香只覺得,和他並肩而行時,沒有覺得絲毫不安,他身邊的薛衣人似乎就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此刻,劍還未出鞘,劍氣卻已出鞘。

  楚留香隱隱覺得有種逼人的劍氣散了出來,刺骨生寒,然而這劍氣卻並不是「劍」發出來的,而是人發出來的。

  這劍氣,是薛衣人本身發出來的。

  姜希夷認真看向薛衣人,點了點頭,心中想道:這天下第一劍客果然名不虛傳。

  姜希夷感受到了兩人同為劍客之間的共鳴。

  他此刻已經不再是一個和人閒話談天的老人了,當他背起這柄劍,穿上這身白衣,他又變回了那位昔日叱吒江湖,快意恩仇的「血衣人」。

  姜希夷摸了摸腰間,她覺得,她腰間的那一柄軟劍此刻在震顫著。

  這種震顫並不是害怕,而是激動,而是興奮,這柄劍在為自己即將交手的對手感到滿意,它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姜希夷也如同這柄劍一般,對自己即將要交手的對手極為滿意,站在她身側的楚留香,一路都看著她面上帶著一絲笑容,這面上的笑意直達眼底,融化了她一臉冰霜寒氣。

  現下,眾人已到林中,風卷起了滿地的落葉,薛衣人直直的站立在這漫天飛舞的黃葉之中,如同標槍一般。

  他身上的雪白衣裳,此刻顯得更是醒目。

  此刻他眼中帶著一股可怕的劍氣,他的劍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抑或是,他就是劍,劍就是他,他同他的劍已然成為一體。

  姜希夷同薛衣人分立兩邊,薛衣人將那柄烏鯊皮鞘,紫銅吞口的劍緩緩拔出。

  劍很長,比江湖上常見的劍要長三到四寸,沒有劍穗,也沒有任何裝飾,只因他的劍不是為了好看,而只為了殺人。

  鐵青色的劍,發著青光,在場所有人都已感受到劍上發出的寒意。

  劍光射出之時,薛衣人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他冷冷地凝注著姜希夷。

  姜希夷在薛衣人對面,也一身白衣,風微微吹動著她的衣袖和長髮,若不是她周身叫人無法忽視的森寒劍意,她實在是不像一個來一搏生死的人。

  姜希夷先是垂眸凝視著薛衣人那柄劍,後抬眼看了看薛衣人的眼睛,道:「好劍。」

  薛衣人道:「當然。」

  姜希夷點了點頭,不再動作。

  薛衣人道:「你的劍在何處?」

  姜希夷道:「在鞘中,也在心中。」

  薛衣人手中一緊,道:「取出你的兵刃吧。」

  姜希夷道:「該出的時候,自然會出,還請動手。」

  薛衣人縱聲而笑,笑聲一發即止,厲聲道:「好,還請接招!」

  薛衣人話音還未落地,身法就已展開,他的劍光如同閃電一般亮起,出手如同雷轟電擊銳不可當,眨眼間,便向著姜希夷周身連環刺出七劍,封住了她所有的動作,無論她身形如何變換,都躲不開一劍。

  可姜希夷沒有躲,她選擇迎上這七劍!

  忽然間,『鏘』的一聲,似龍吟響起,而後森寒劍氣沖霄而出,一陣狂風吹過,姜希夷劍已出,一點寒芒閃現,化作一道寒光,斬斷空中枯葉,只聽得七聲兵器相接之音,她直將薛衣人七劍統統揮開!

  薛衣人劍法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劍光綿密,七劍不成,又刺出六劍,絲毫不會給人一瞬喘息的機會。

  姜希夷雙眼凝視著這六道劍光,她掌中劍隨著她的眼光,慢慢地,穩穩地,卻又乾淨俐落地向薛衣人遞出。

  她的劍鋒直指薛衣人,卻又穿過薛衣人。

  接著,所有人便看到,六道劍光頃刻之間全部消失,如同被全部吞噬了一般。

  姜希夷足下一點,踏葉騰空,而後翻身向下揮劍,劍氣似月光般傾瀉而出。

  薛衣人立刻重重在原地踏上一步之後,也飛身而起,他腳下原地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同時在腳印之上橫刻著一道深深的劍痕,劍痕卻比腳印還深。

  風未停,劍不休。

  薛衣人手中劍直指姜希夷。

  姜希夷手中緊握著劍,眉間輕皺,深深呼氣又緩緩吐出,在空中一路倒退著,背脊快要靠上背後一棵樹。

  薛衣人見狀,心下一喜,劍一揮,再是一刺。

  冰冷的劍鋒帶起的破空之聲,就響在姜希夷的耳邊,姜希夷心中一動,動作更快,一個淩空翻身便避過了這一劍,人飄至薛衣人身後。

  薛衣人一劍刺空,但卻收住,在樹幹上踏了兩下後,便也翻過身來。

  在薛衣人翻身之時,他掌中劍向姜希夷全力刺出一劍,這一劍帶有雷霆之勢,雖然只有一劍卻比先前幾劍更快更急,更要人命,似是不染上姜希夷的血就決不甘休一般。

  姜希夷見薛衣人此招,憑空刺出一劍,劍氣如龍吟虎嘯般破空而出,張著爪子朝薛衣人撲去。

  楚留香在地上,還未來得及看清,這兩人如何出手,只聽得『叮叮』幾聲響,空中有如火星四濺一般後,一柄劍從空中落下,插入地下直至沒柄。

  而後,薛衣人從空中落地,僅一瞬,他似乎蒼老了十歲一般,還是那一身白衣,還是那個人,可他的背卻不像先前那般直直挺立著,他的眼睛也不像先前那樣令人不敢逼視。

  姜希夷在他之後落地,她的劍還在手中,那一柄劍光寒過月光,卻比月光更亮的劍,還在她的手中。

  風漸息。

  薛衣人長歎一口氣後,慢慢轉過身,凝視著姜希夷和她的劍看了許久,開口一字一字道:「我輸了。」

  薛衣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說出這句話,他三個字一開始似有千斤重,而後又隨風散去一般,這三個許多人一生寧願死都絕不出口的字,還是被他說了出來。

  但他說出這一句話,實乃發自於心。

  薛衣人和姜希夷兩人在空中最後一擊之時,薛衣人拼盡全力刺出一劍,希望直取姜希夷性命,卻門戶大開毫無遮擋。

  姜希夷只要將劍直入直出,一劍刺中薛衣人胸膛,便可取了他性命,可她沒有這麼做。

  她選擇冒險將薛衣人長劍擊飛,不去傷及他性命。

  薛衣人敗的心服口服,可痛失佩劍又讓他不能不掛懷。

  姜希夷唇邊勾起一絲笑意,道:「你很好,你的劍也很好。」

  薛衣人長歎道:「可我還是輸了。」

  姜希夷道:「那是因為我更強。」

  薛衣人沒想到姜希夷會是如此回話,一瞬間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麼,而後又笑道:「你說的對,你更強,在下的劍便歸於姜莊主了。」

  薛衣人點了點頭後,一步一步離開了這片林子。

  而此刻,楚留香細細一看發覺姜希夷那柄森寒軟劍之上明晃晃的掛著一道醒目至極的血。

  這道血跡一直蔓延到劍尖,滴到了地上,順著劍往上看,楚留香才發覺,姜希夷右手白衣袖口隱隱透著一道豔麗的紅。

  楚留香才剛抬起手,還未有其他動作時,姜希夷抬起左手捂胸口,而後上身一縮一晃,嘴角竟是緩緩流出一道鮮血,而後再是一抖,一口血直將她下巴全部染紅,落在白衣上,似點點紅梅。

  姜希夷將劍歸鞘後,盤腿坐於地上,歎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薛衣人那拼盡全力刺出的一劍威力之高,實在是言語不能形容,而姜希夷將那一劍擊飛,自然是不能毫髮無損,先前不過是她提著一口內勁強撐,在那種情況下,沒人能毫髮無損,比起這一口血,總比去了一條命好。

  楚留香見南斗北斗十三人中一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取出一顆藥丸,給姜希夷服下之後,她面色好了許多,可衣袖之上的血跡還是令他覺得萬分刺目,一瞬間楚留香竟不能邁步離去。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了,姜希夷才睜開雙眼,她抬手擦了一把下巴,袖上又染上一片鮮紅。

  姜希夷眼珠一轉,看到楚留香還在原地,心中納罕道這人為何還不走,可她不僅僅是這麼想,口中也把這話說了出口。

  楚留香聽到了她的聲音,如同被敲了一下頭一樣,瞬間有些恍惚,而後又發覺,她此刻應當無礙了,便道:「我和你們是同來的,走當然也要同走了。」

  姜希夷道:「我們是回昆侖,你也要同我們一齊到昆侖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不是,你們要去昆侖,我要返回金陵,路上剛好能同行一段,一齊走也好互相為伴。」

  姜希夷道:「我們只有十四匹馬。」

  楚留香道:「無妨,我可在松江府城內買一匹。」

  歸程,太玄莊原本十四人的隊伍,多出了一個楚留香,行至金陵時,楚留香道:「姜莊主可否賞臉,到金陵城中坐一坐?」

  姜希夷右手拉著韁繩,左手持薛衣人那柄長劍,道:「不可。」

  楚留香問道:「為何不可?」

  姜希夷道:「沒有為什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既然如此,不知以後有機會,我再上鴻蒙峰,可否再討得一頓酒?」

  姜希夷緊了緊韁繩,道:「你若找得到再說吧。」

  話音落地,一片塵土飛揚,十四人白衣白馬再次上路,楚留香在原地笑著搖了搖頭。

  當姜希夷一行人回到昆侖時,已是冬日,比他們離開的時候更冷了。

  此時昆侖山腳下都知道了太玄莊主重出江湖擊敗薛衣人的消息。

  十四人未在山腳停留,策馬上山。

  上山后,不消費心去找,便到了太玄莊。

  太玄莊仍然燈火輝煌,姜希夷到了後,直接下馬入莊,進入了後園之中假山上的一個石洞。

  從外看去,外人是萬萬想不到,這石洞內居然如此之大,內裡還有一道光射入其中。

  這赫然就是留了姜希夷不知道多少時日的暗室。

  此刻那方石桌依然立在那裡,一點灰塵都沒有。

  姜希夷輕輕把薛衣人的劍放在上面後,那石桌上亮起了黃色的光,籠罩住了那柄劍。

  光越來越刺目,即使是姜希夷都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而光暈散去後,那柄在桌上的劍,憑空不見了。

  姜希夷心中也不覺得奇怪,這暗室之中奇怪的東西太多了,她緩緩道:「這件東西我找來了,第二件是什麼?」

  『峨眉派的倚天劍。』

  姜希夷在心中記下了峨眉派和倚天劍兩樣,問道:「我何時去?」

  『該去時去。』

  接著石桌的光又暗了下來。

  在石桌的光暗淡的同時,昆侖山上忽然風雪大作,一片白茫茫直教人分不清方向,一刻鐘之後狂風停息,昆侖山上再不見那顆刻著鴻蒙峰三個字的巨石。


第二把劍

第12章 壹

  時值三月,昆侖山中的春天比別之山下來的晚了許多,此時山下已是杏花初開,粉蕊點點,梨花盛放,冷豔欺雪,桃花欲謝,花瓣隨風,春風一吹搖曳生姿,落英繽紛,遠遠望去倒像極了冬日寒梅之景,可吹的人醉醺醺的春風時刻在提醒著往來的人們,凜冬已過,三春已至。

  昆侖山下只是看似冬日,昆侖山上卻儼然一副寒冬景象,風卷雪地,帶起的雪花如同山下落英一般,紛紛落下。

  如同昆侖山的春天來的比山下晚一般,昆侖山的冬日卻比山下走的太遲太遲了,但這山中景象卻不是昆侖山一家獨有,詩雲:「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說的便是如此之景。

  昆侖山脈綿長,不知有多少座山峰,也不知有多少門派勢力,其中有座山峰名為坐忘峰。坐忘峰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麼名氣,甚至三聖坳昆侖派的弟子都不知道這坐忘峰到底在何處,可坐忘峰中有一人,他早已成名多年,即使與他結仇者無數,但提起他也還是不得不說一句「實在是英才」,而下一句往往會接著「奈何投身魔教。」

  這些人口中的魔教,就是明教。

  明教被稱之為魔教是因為教徒行事乖張,氣氛神秘,與一般江湖人有異,甚至手中殺孽無數,得罪了不曉得多少江湖人士,仇家也不曉得到底有幾多,且教中高手如雲,惹得江湖人心中嫉恨,卻敢怒不敢言,故被稱之為魔教。

  而先前提到的這人是明教教主座下,左右光明二使者之一的光明左使楊逍。

  他不僅是明教中人,而且還在明教中位高權重,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年輕時武功便極高超,早年就已在江湖之中縱橫,加之行事桀驁不羈,為人狂妄自負,與江湖各派之中不少人結怨已久。

  近年來,明教教中內部不和,楊逍便也下了光明頂,到昆侖坐忘峰中隱居。

  忽然,空中傳來極小的簌簌之聲,風一起便淹沒在風中,但淹沒了聲音之後,卻淹沒不了這發出聲音的人。

  一身穿粗布長袍的書生,踏雪而行,與山崖之邊站定眺望。

  他約莫二、三十左右的年紀,相貌俊雅,不言不動,神色默然,眉宇間有一點傲桀之色,一雙眼睛看向遠方,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事情。

  這人就是楊逍。

  他與崖邊輕歎一口氣後,便離開此處,往昆侖山中其他地方去了,他本意本是下山走走,雖然他內功不低,早已不畏寒暑,可昆侖雪景已看了幾個月,無論如何也想下山走走。可誰知,楊逍才繞過一個山頭,卻發現了一處從未見過的山峰,仿佛一夜之間出現的一般。他雖然已有兩年未曾離開坐忘峰,可他天資聰穎幾乎過目不忘,這昆侖山中一草一木他都銘記於心中,更不消說一座山峰。

  楊逍心中驚奇于此,原本要下山的腳步便換了一個方向,朝著那座無名山峰而去了。

  楊逍只略略提步抬腿,轉眼間便已出現在數丈之外,他腳步輕快,足下略略響起的簌簌踏雪之聲非內力耳力極好之人之外,一絲都聽不見。楊逍繞過了兩三個山頭之後,終於是到了那座憑空出現的山峰腳下,他心中一驚,這山峰看起來並不比坐忘峰高多少,可卻冷上十倍,寒上十倍,現下一絲風都沒有,森森寒氣卻如同尖刃一般,從鞋底刺進了他足下。

  楊逍不得不奔了起來,可還不待他多跑上幾步,忽然之間風吹雪動,將他面前的路遮擋的一絲一毫都看不見了,若是他人,此刻不免坐地哀歎,可楊逍見狀,縱聲而笑,一手展袖置於面前,腳下用力雙腿插|進厚厚積雪中,使出了「千斤墜」的功夫,以防被風吹走。

  楊逍愈是往前走,風便愈大,他耳邊呼號的狂風似乎不把他吹離開便不會甘心,這風愈是不想要楊逍上前,楊逍心中便愈是要上前,他一步步挪動著。

  狂風驟停,空中雪花紛紛而下,這山峰又變回了先前那樣一絲風都沒有的樣子。

  此刻楊逍雙腿盡入積雪之中,他手在雪地上拍了一個手印後,人便騰空而起,立於雪地之上,腿上一點雪都不見,若不是雪地上還留著兩個洞,恐怕也是沒人相信,他方才還困於此。楊逍一彈衣袖,抬頭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立著一塊巨石,他想著自己已經經歷了方才的狂風,若看都不看一眼便轉身離去,心下也是不爽,於是他提氣運起輕功向著那處奔去。

  鴻蒙峰。

  他在巨石上看到了三個字,楊逍有才略,對於書畫也略通,在武功上更是精通,他以指在這巨石三個字上描摹著,覺得三字每筆都光滑不割手,且字跡連貫,似是一蹴而就,他心中大喜,在這巨石上刻字之人必然是武功高強之人,他於原地大笑一聲後,繼續往前走。

  走不過二十丈,他看到了一塊石碑,上書太玄莊三個字,字跡與那巨石上『鴻蒙峰』三字一模一樣,在石碑之後是一座巨大的莊院,楊逍心中訝異,這昆侖山上何處是誰人勢力,何處是誰家門派,他幾乎一清二楚,而這巨大的莊院,他卻從未見過。楊逍心中對此處存疑,心中好奇,便再次一縱朝著這莊院掠去。

  憑空出現的山峰,燈火輝煌的莊院,這些都是楊逍疑惑的地方,他並未直接從正面而上,而是花了一些功夫,繞到了這莊院側面後,再起身而上,躍於高牆之上,絲毫不遮掩,直接向裡看著。

  他稍一抬眼就看到稍遠之處,白衣下人正在清掃著空地上積著的雪,一垂眸便瞧見,在這牆下一方未被清掃,被撒著薄薄的雪的地方上,有一個白衣小丫頭拿著一根樹枝剛剛到這處,不知準備做些什麼。

  忽然那白衣小丫頭直接轉身,抬頭緊緊盯著楊逍,楊逍只見這小丫頭眉目如畫,可目光冷極,似乎能將人凍死,又似利劍,能直接令人命喪當場,她就像一柄在劍鞘中的劍。

  他心中以為這丫頭是此地莊主的女兒,見著丫頭如此,便覺得這莊主定為高人。

  這白衣小丫頭就是姜希夷,她聽到牆上動靜之後,登時轉身看去,確認一男子立於牆上之後,心中便是一喜,她這次從暗室之中出來,又變回了八、九歲身量的小孩,又因上次她為了拿薛衣人的劍,等了八年有餘才等到有人尋到這處,本來她已做好了準備,要再等上一個八年,抑或是更久,卻沒兩年之後的今天,便有外人現身了。

  楊逍將雙手負於身後,只對著姜希夷一掃,淡淡道:「你可是這莊內人?」

  姜希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來人後,見他神情孤傲,身上風雪不掩其俊雅,又細細聽了一耳,他呼吸綿長,便知曉,此人必有武功加身。聽到此人問題後,姜希夷點了點頭後,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翻牆進來。」

  楊逍似是沒聽見姜希夷問話一般,撫掌笑道:「妙極妙極,你快將你父親叫來,說楊逍上門願與他比試一場。」

  楊逍聽到這小丫頭承認自己是莊內人後,便更加確定她是莊主之女,想到那巨石上的字後,愈加想同那位武功高超之人比試比試,可他這話說出來,似乎是給了這莊主極大面子一般才同他比試的。

  姜希夷心下對這狂放之人不喜,皺眉道:「你為何要翻牆進來。」

  楊逍袖子一揮,道:「我想如何來便如何來,又有何人能攔我,你還是叫莊主來見我吧!」

  姜希夷冷冷道:「莊主就在你面前。」

  當姜希夷的話傳至楊逍耳中的時候,他面前便出現了一根樹枝,攜破空之聲直逼他身側,這一根樹枝不像一支箭,倒似一柄劍,一柄飛劍,帶雷霆劍氣,直接飛向楊逍。

  楊逍並未躲閃,長袖一卷,便想將這樹枝拿下,可這樹枝卻未受任何影響,直接將楊逍袖上穿出一個洞。

  楊逍一愣,看著袖上的洞後,將袖子放下,道:「你剛剛說了些什麼?」

  「我剛說,我就是莊主,你現在聽清了嗎。」姜希夷拔地而起,與楊逍平肩而視後,快速推出一掌。

  此刻無風,因為姜希夷沒有拔劍,她已然看出這來人功夫不如楚留香,既然不如楚留香,又是他一人前來,便不必以兵刃欺人。

  可她的劍未出鞘,她的人已然出鞘。

  她推出的一掌掌法再普通不過,然而漫天劍氣卻令人窒息,楊逍身形一變,躲過這一擊,卻覺得被這一掌所攜劍氣割傷了面上。

  楊逍此刻心中直歎自己小瞧了這白衣小丫頭,卻不知姜希夷心中先前思量著自己不必欺他。

  楊逍內心升起一絲焦躁,卻一絲汗都出不來,反而覺得冷,這實為劍氣壓迫所至,姜希夷此刻劍氣早已比先前更加精純凝練,楊逍只覺得自己脖間似乎被一雙手緊緊的扼住了,他雙手微抬,做了一個出掌起式後,朝著姜希夷快速擊出一掌。

  姜希夷在空中虛踏一步,向後滑去,落於地面之上,袖中掌已變作爪。

  楊逍不依不饒,也掠至這方地上,向著姜希夷肩頭淩空一劈,這掌看似來的極慢,卻又來的極快,掌風綿綿,一時間叫人躲不開。

  姜希夷想也未想,如同下意識般在楊逍一掌落下之前,腳下一旋至楊逍身側,足下一點騰空而起,一爪掐住楊逍肩胛處,一爪抓住楊逍另一手,後又急速落地,將楊逍壓住。

  姜希夷周身連一縷風都未帶起,她一身白衣連亂都未亂。

  楊逍只覺周身一寒,但並非不得動彈,他另一手對準了姜希夷足下,屈指連彈三下,正是彈指神通。

  姜希夷早已聽到他彈指聲響,蓮足輕跺,避過這三下氣勁,一躍而起至楊逍背上,在他背上腳尖一點,楊逍本想起身,姜希夷一點之後,他只覺渾身一震,自己似被壓於山下一般不得動彈。

  姜希夷淩空翻身以指尖快速封住他穴道,後有如空中雪花一般輕輕落於他面前。

  姜希夷道:「你若是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放你下去。」

  楊逍此刻被壓住後,才發現,這薄薄的積雪之上,只有他一個人的腳印。

  楊逍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我楊逍縱橫江湖多年,今日居然敗於一個十歲女娃娃之手,真是造化弄人啊!」

  姜希夷道:「輸給我並沒有什麼,許多人都打不過我。」

  楊逍道:「這麼說,你倒是一個少年英才?」

  姜希夷道:「不必說少年,我就是一個英才。」

  楊逍道:「我並不是一個不認輸的人,只是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姜希夷道:「我叫姜希夷,現下你問題若問完了,可就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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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貳

  寒風輕動,松竹枝葉稍晃發出簌簌之聲。

  寒氣刺骨,這山上的雪似乎終年不化一般冷,即使穿著棉衣和千層底的鞋,在這裡也是絲毫用處都無。

  莊外冰封千里,大地一片白茫茫,此刻寒風起,更顯淒寒。

  莊內燈火輝煌,燈光之下一片暖意,寒風似乎與這裡無關。

  兩人在風中相對而視,一為眉目如畫,面似雪雕的女童,另一為形容俊雅,桀驁不羈的書生。

  兩人一高一低,不過高的是那女童,低的卻是那書生。

  這兩人就是姜希夷和楊逍。

  楊逍心中卻十分清楚,這莊內雖然看起來燈火溫暖,可卻比莊外的淒寒更令人寒上數百倍。

  楊逍淡淡道:「你不讓我起身,我如何能同你講話。」

  姜希夷足下輕踏,自旁邊折下一根竹枝後,再是騰空一躍,一個起落後,剛好立于楊逍身側,她伸手用竹枝在楊逍背上一拂。

  楊逍身子低著,但頭還是能轉動,他只見姜希夷腳下一踏,而後卻一絲聲音都沒聽到,當他轉動了一下脖子時,卻看到,姜希夷已落在了他身側,她的衣袖此刻寒風略略掀動著,手上還多了一個竹枝。

  然而這些不過是發生在一眨眼之內。

  楊逍為姜希夷使出的輕功驚奇著,姜希夷心中卻有些不耐。

  她剛剛將內力附於竹枝之上,在楊逍背後一拂之後,穴道盡數解開,可楊逍卻依然附身不動。

  姜希夷道:「穴道已解,你為何還不起身。」

  楊逍聽了他的話,身上稍稍動了動後,心道:「這白衣女童的點穴功夫確實是十分厲害,先前我暗暗嘗試了十餘種方法用內力衝開穴道,竟然全不管用,而這解穴手法又實在是精妙怪異,只用竹枝一拂便解開了穴道,在江湖之中單憑她這一手功夫,便可闖出不少名氣了,更不消說輕功更是妙絕。」

  姜希夷見楊逍起身後道:「你現在可能回答我的問題?」

  楊逍將雙手負於身後,淡淡道:「我為何你要回答你的問題?」

  姜希夷道:「因為先前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你了。」

  楊逍道:「我若是不願回答你的問題,你又能拿我如何?」

  姜希夷想了想,別無他法,面上露出一絲冷笑,道:「那我就只能再同你打一場,到時候看你願不願意好好同我說話了。」

  楊逍縱聲大笑,譏諷道:「閣下倒真是一個英才。」

  姜希夷涉世不深,絲毫聽不出楊逍話中之意,但仍覺得他說話教她不舒服,便皺眉道:「我先前就說了,我當然是英才。」

  楊逍只覺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力卻發不出,心中更為不滿,一甩衣袖,道:「你有何問題快說,莫要再耽誤我。」

  姜希夷道:「你可知道倚天劍在峨眉派誰人手裡?」

  楊逍一愣,他想過這女童可能會問他的許多問題,卻萬萬沒想到,她開口便是詢問倚天劍,江湖上盛傳一句話「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

  這二十四字,百年來,引的江湖上一陣腥風血雨,風波迭起,至今還未平息。

  只因這六句話說了,屠龍刀為武林中至尊之物,只要誰得了這把刀,無論什麼號令,天下所有英雄好漢都要聽令而行,只要倚天劍不出,屠龍刀便是最最厲害的神兵利器。多年以來這六句話在江湖眾人只見口口相傳,各大門派幫會爭奪不止,不知多少人因一把刀而家破人亡抑或是門派滅門。

  但令楊逍感到驚奇的卻是,姜希夷開口問的不是屠龍刀,而是倚天劍。

  江湖人都知道唯一能與屠龍刀相提並論的兵器就是倚天劍,但是江湖上卻極少有人知道倚天劍的下落,姜希夷開口便道了倚天劍在峨眉,問的是倚天劍在峨眉誰人手中,僅是這兩點就足夠讓人驚訝了。

  楊逍當然知道倚天劍,也知道倚天劍在誰手中,他不僅知道,而且還見過。

  當時他不過是一個少年,同峨眉派孤鴻子相約比武,單打獨鬥,那孤鴻子去尋了他掌門師妹借了倚天劍,那時他便見到了享譽江湖盛名的倚天劍真容。

  楊逍想到往事,連聲冷笑道:「我還當你所問何事,原來不過是倚天劍。」

  姜希夷見他語氣和麵上皆深深不屑,問道:「你知道倚天劍?」

  楊逍道:「江湖之上何人不知倚天劍,可我不僅知道,我還見過,所以我實在是不明白,你為何要問那個破銅爛鐵。」

  姜希夷不理楊逍其他話,正色道:「你何時何處見過?」

  楊逍冷笑道:「我就算告訴你,我何時何處見過,也沒有用。」

  姜希夷問道:「為何?」

  楊逍道:「因為上次見到倚天劍的時候,我不過比你現在大上幾歲而已,就算我告訴了你,我何時何處見過,你又能去哪裡尋。」

  姜希夷眼珠一轉,靈光一現,道:「你若是見過,必定知道是何人用這柄倚天劍。」

  楊逍面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點頭道:「不錯,你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當然知道這倚天劍是何人所佩,不過我也不明白一點,你這小小年紀,若是想一統江湖,何不去搶屠龍刀,而去奪倚天劍?「

  姜希夷不解道:「我為何要一統江湖,我不過只是要倚天劍而已,你也莫耽誤我了。」

  楊逍道:「那好,我就告訴你,這倚天劍就在峨眉派掌門手中,現在的峨眉掌門是個叫滅絕的老尼,你可記清楚了?」

  當年孤鴻子借劍的掌門師妹,如今已經是名滿江湖的滅絕師太了。

  姜希夷點了點頭後,道了一句「知道了。」後從袖中取出一小管,放入嘴邊,而後一陣清亮吹竹之聲響徹山頭。

  就在這響聲還在山頭莊內回蕩之時,姜希夷身後忽然一白衣女子落下,躬身道:「搖光在。」

  姜希夷抬手道:「收拾行李,即刻下山,我們往峨眉去。」

  「是!」

  一個『是』字話音剛剛落地,那名叫搖光的白衣女子翻身而起,眨眼已不在原地。

  姜希夷抱拳對楊逍道:「多謝,再會。」後足下一點,再看時,人已在屋頂之上。

  峨眉山地處川內,且不說距昆侖路途遙遠,更何況有詩雲:「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姜希夷此時即刻從鴻蒙峰下山抵達峨眉山下,也是要花費許久時間。

  行李全部收齊,十四匹一根雜毛都沒有的颯爽白馬立於庭內門前,十三人在馬邊時刻準備翻身上馬。

  姜希夷直接從屋頂之上,淩空落下,如雪花,如柳絮一般飄於地上,再是一個起落,人便落於馬背之上。

  此時她身量不足,馬背上鞍具皆為特製,馬蹬剛好能讓她踩到。

  姜希夷上馬之後,馬側十三人分別翻身上馬,十四匹馬同時出動,動靜之大,震得地直顫,當楊逍繞到前院時,庭內再無一匹馬,只聽得到一陣風聲,和遠去的馬蹄聲。

  不知多久過去了,一行十四人到達一片綠草如錦,到處果樹香花之地,全然不似鴻蒙峰抑或是昆侖山上其他地方冰雪覆蓋了所有的大地。

  姜希夷眼中看到這景象,心中也是驚奇,心道:「先前在太玄莊中,聽天樞說春日已到,現下見到眼前景色,我才知道,原來真的是春日已到。」

  忽然他們一行人前面,出現了四個衣著相似,劍鞘懸腰,掌中持出鞘劍的人。

  這四人離他們越來越近,卻絲毫不閃躲,姜希夷不得不勒馬停下,正準備叫天樞上前詢問之時,四人中一人傲然道:「哪裡來的蠻人,居然到了三聖坳還不下馬步行!」

  另一人看到了姜希夷身後十三人的劍,小聲道:「師兄,他們,他們還拿著劍。」

  那位師兄探了探頭,自然也是看到了劍,便道:「你們真是狗膽包天,不下馬就罷了,居然還不卸武器,真是不知所謂!」

  姜希夷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冷冷道:「我們為何要下馬卸劍。」

  那為首師兄哼哼兩聲後,不屑道:「真是不曉得你們是哪裡來的蠻人,這裡是三聖坳,昆侖派掌門和高級弟子的居住練功之所,哪能讓你們這些人打擾了清靜,還不速速下馬給我們磕頭請罪,我便放你們一馬,不帶你們去見掌門了。」

  姜希夷脫口問道:「昆侖派?」

  那師兄道:「嘖嘖,果然是不知何處來的土包子,你這小丫頭身後之人好歹也是用劍,你居然連劍術通神的昆侖派都不知道。」

  姜希夷雙眼一亮,道:「劍術通神?」

  那昆侖派師兄本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姜希夷直接側頭對天樞道:「天樞,你身上可準備了拜帖?」

  天樞從懷中掏出一片竹片,雙手遞給了姜希夷,姜希夷接過後看似不經意一般往前一拋,道:「這是我的拜帖,你送上去給你掌門瞧瞧,就說……就說……」

  「就說昆侖山鴻蒙峰太玄莊莊主前來昆侖派拜山,請賜教。」天樞接道。

  姜希夷點頭道:「對對對,就是如此。」

  那竹片拜帖在姜希夷開口的時候,便直接又快又穩的插入了那昆侖派師兄腰間,一絲一毫都不差。


第14章 三

  昆侖派遠在西域,極少踏入中原,本也是在中原武林之中籍籍無名,直至差不多百年前昆侖派出了一位百年不遇的奇人,方才震驚武林,至此開始聞名天下。

  這人就是當初江湖人稱「昆侖三聖」的何足道。

  而三聖坳其名也是因為,自何足道以來,歷代掌門人花費了極大力氣整頓這個山坳,更是派遣弟子東至江南,西至天竺,搬移來許多奇花異樹栽種於此,遂此地取名為三聖坳。

  這三聖坳四周皆是插田高山,寒氣不得進,便成了這山中難得的冰雪不覆綠樹如蔭之地,也算是昆侖山中一景。

  而今這昆侖派雄踞西域,已成為江湖之中大名鼎鼎的名門正派,甚至隱隱有同峨眉派、武當派、少林派分庭抗禮之勢。又因其門派劍之一術,名播天下,更是號稱劍術通神,每年上昆侖山三聖坳拜山之人不在少數,但掌門何太沖出面的情況極少極少。

  果然,這次並不例外,先前那個去通報的昆侖弟子將姜希夷等人引到演武台時,那臺上已有一青色長袍,背上斜插長劍,約莫二十*年紀的人,背心朝外,立於場上了。

  他聽到腳步聲後,一個轉身見到姜希夷一行人後,冷冷道:「聽說你們有人來此拜山,請求我們昆侖派賜教,不知是哪位?」

  姜希夷看了他一眼後,快速將目光移開,道:「是我,不過談何賜教,不過是切磋切磋罷了。」

  姜希夷看出此人連劍氣都未入門,神色自滿,比起劍客這個名字,在她心中,這人不過是一個用劍的。

  那人聽到一聲童聲後,愕然低頭,終是看清楚了那一行白衣人是以一女童為首,那女童身量不過十歲,他頓時臉罩寒霜,一副要惹是生非的樣子,不滿道:「你們是何意思,不過一十歲女童,居然要我出手,實在是好笑!」

  姜希夷冷冷道:「我倒覺得,與我做對手,可能是看得起你了。」

  那人此時心中大亂,一絲寧靜都沒有,他並沒發現,這女童聲音之清晰之清楚,恍若在耳邊說話一般,可兩人之間明明相隔至少四丈有餘。

  那人憤憤道:「你小小年紀,也是會說大話,還是快快歸家去吧,小心動上兵器,你就交代在這裡了。」

  姜希夷嘴上一絲冷笑,足下一點,如輕煙一般飛身掠起,一個起落後,她人已到演武台之上,立于那昆侖弟子身後,衣袖落下,緩緩道:「我人已在此處了,多說無益,還是快快出招的好。」

  那人聽到聲音自自己身後傳來,且姜希夷人已不在原地,心中一驚,聽到姜希夷的話後,又覺自己倍受輕視,咬著牙道:「這是你自己要如此的,可怪不了我了。」

  『鏘』地一聲,那人將背後長劍拔出,向著姜希夷箭步而上,右手刷刷刷三劍直取她身上要害,招式巧妙毒辣。

  姜希夷一動不動,靜靜候著那人近身,劍馬上就要刺已到她面前,她仍然一動不動。

  那人心中只以為,這女童被嚇傻了,面上露出一絲獰笑。

  劍尖馬上就要刺到姜希夷手臂時,她腳下一旋,人已站在那人身後丈餘之外。

  那人離姜希夷越來越近,忽然手足皆是一頓,他本以為自己眼中即將出現的是鮮血,卻沒想到,只一眨眼功夫,他面前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他心中一瞬間茫然,而後聽到演武場邊上自己的同門發出的訕笑聲,本想轉頭厲聲道:「笑什麼!」卻不想,轉身後發現,那白衣女童此刻靜靜地立於他身後,一絲聲音一絲氣息都無一般。

  姜希夷道:「你的基礎不夠,下盤不穩,出劍太慢,還是叫你師父來吧。」

  那人聽了此言,咬了咬牙,翻身回劍,劍訣斜引,一招劍式從空中直瀉而下,但那人未等招式用老,中途變招,劍尖一抖,直要刺入姜希夷身上。

  姜希夷歎了一口氣,道:「還是太慢了。」

  姜希夷的話,還在那人耳邊,她的手已經搭上了他的劍,只見她一手俐落夾住了那人劍尖,令一隻手,在劍身輕彈,『叮叮』兩聲後,那人只覺自己握劍右手似要被一股力量震斷,手立刻就鬆開了劍。

  姜希夷右手依然夾著劍尖,將劍往空中一拋,那劍直朝著那人急速墜下。

  演武場周邊女子閉目似乎不敢再看,而忽然『鏘』地一聲。

  是劍歸鞘的聲音。

  那人只覺得自己背後一震,而後便聽到近在耳邊的長劍入鞘聲。

  他不敢置信的轉過了頭,結果看到自己那柄長劍,穩穩的在被他背在背上的劍鞘中,如同從未出過鞘一般。

  就在他愣神之時,忽然一道掌聲傳來,拍掌之人看起來年紀不甚老,身穿黃衫,神情甚是飄逸,氣象沖和,身後跟著八名男女,一副名門正派的一代宗主排場。

  這人出現之時,周邊所有昆侖派弟子,皆抱拳跪地,道:「掌門。」

  這人便是昆侖派這一代的掌門,何太沖。

  何太沖早已見到姜希夷還未出招傷人,便輕鬆化解了剛剛昆侖派劍法中的一招『百丈飛瀑』,心中想道:「這小姑娘年紀不大,武功根基居然如此好,以後還不知何種境界,不如哄至我門下,日後行走江湖,我昆侖派也可多一人物。」

  他面上微笑道:「姑娘小小年紀,武功招式就已如此境界,實在是難得難得,只是不知,姑娘前來所為何事?」

  姜希夷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昆侖派的掌門?」

  何太沖聽姜希夷如此語氣問道,話中絲毫不帶敬畏,心中頓時不滿,可又想到她年歲笑也是不懂事,日後收入門下自當好好管教,而後便面上帶著一抹滿傲然之色,道:「不錯不錯,在下正是昆侖派掌門,何太沖。」

  姜希夷道:「這樣很好,我就是來尋你的。」

  何太沖問道:「姑娘來尋我所為何事?」

  姜希夷道:「我方才聽說昆侖派劍術通神,便相同掌門切磋切磋,你既然來了,我們就切磋切磋吧。」

  何太沖聽著姜希夷話,心中惱怒道:「這女童小小年紀,居然如此目無尊長,我定要教她曉得我的厲害。」

  他心中極為不爽利,面上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春風拂面,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姑娘還請小心些吧。」

  他身後一名昆侖女弟子長劍出鞘,倒轉劍柄,遞給了何太沖。

  何太沖踏著輕功,躍至演武台,道:「姑娘拔劍吧,念在你年歲小,我讓你五招便是了。」

  姜希夷道:「你先出招,我自會拔劍,無需讓我。」

  何太沖聞言面上露出一絲冷笑,橫劍當腹,擺出一招「雪擁藍橋」之勢,看來輕描淡寫,隨隨便便,其實這一招實乃昆侖派劍法中的精奧,這一招伏下七八招淩厲後著。同時何太沖將內功運上右臂,手腕一抖,劍光暴長,便可立即傷到敵人身上七八處要害,不可謂不精妙毒辣。

  他此刻仍然未盡全力,但姜希夷見他架勢一起,就覺得眼熟,細細想了想後,才想起,她在暗室之中見過一本昆侖派劍法,其中便有這一招。

  何太沖的劍來的很快,姜希夷似是沒見到那柄長劍一般,直到劍尖離她身上只一尺時,她腳下一跺,淩空向外翻了出去,而才翻出三尺有餘時,姜希夷一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一聲龍吟現。

  她的手才握住了劍柄,她的劍就已經出鞘。

  何太沖眼前寒芒一閃,姜希夷的劍就已經憑空刺出。

  但比她的劍尖更令人吃驚的,是她的劍氣。

  劍氣帶著冰封千里肅殺之勢,自劍尖激蕩而出。

  刹那間,風在耳邊,亦在劍上!

  何太沖心中一驚,能練出劍氣的劍客,在如今江湖之上也算能排進前面的了,可她不過是一女童,便有如此劍氣,實在是駭人。

  何太沖手上長劍一展,招式一變,登時朝著姜希夷左臂而去。

  忽然,在場所有人,見到一道蒼白劍光似綢緞,如銀河一般自下到上,朝著何太沖而去。

  劍氣似瀑布傾瀉。

  教人絲毫不能動彈。

  何太沖真氣一體,身子一轉一退,離開了這道蒼白劍光,而後心下一安,他斷定此時這道劍光對他不再有任何威脅,也不會再有任何變招。

  他已至姜希夷身側,長劍遞出。

  姜希夷掌中劍一橫一揮,一道光幕在她周身出現,而後,兩劍劍身交錯,一聲清脆的『叮』聲響起在演武臺上,這聲音實在是很輕,但此刻又顯得那麼的大聲。

  何太沖只覺得自己手中長劍似乎輕了很多,而後又是『叮叮』兩聲響起,於此同時,他頓覺虎口一震,半身發麻,手上一松,劍柄便離了手,直朝著附近一樹上射了過去。

  『奪』地一聲,劍已沒入樹中,連劍柄都不能看見,樹幹上僅留一洞。

  地上留著一半劍身。

  何太沖吃驚不小,而周圍昆侖弟子早已目瞪口呆,亦是不敢言語,怕惹上黴頭。

  姜希夷看了看地上的斷劍,再看了看何太沖,道:「劍術通神?」


第15章 肆

  「劍術通神?」

  姜希夷嘴裡說出這四個字,不帶任何情感,也未表達些什麼,可在場所有昆侖派弟子,皆覺得她這一句話,四個字,出口便是譏諷。

  一瞬間,空氣似乎凝滯了,昆侖弟子們的手,都暗暗的握在了劍柄上,只待一聲令下。

  姜希夷和南斗北斗十三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們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然而,他們並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氣勢的變化他們早已感覺到了,只是無懼而已。

  姜希夷此刻只覺得,招已領教,勝負已分,接下來自然就是要走了,她將劍歸於劍鞘之內,正準備轉身下了演武台之時,忽然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哪裡來的黃毛丫頭,竟然敢來我昆侖派鬧事!」

  姜希夷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半老女子,滿頭花白頭髮,看上去比何太沖老了十幾歲,雙目含威,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身居高位發號施令之人,且此刻眉宇之間聚有煞氣,來勢洶洶。姜希夷心中甚是不解,她本以為在門派之中最高位之人本應是掌門,可這位女子出來之後,昆侖弟子對她卻明顯敬重于掌門何太沖。

  昆侖弟子見這人來了後,皆是松了一口氣,屈膝道:「掌門夫人。」

  原來這高大女子就是何太沖的夫人,也是昆侖派的掌門夫人班淑嫻。

  她在昆侖派中的威名比何太沖還高,旁人私底下都稱她為昆侖派「太上掌門」。

  班淑嫻對姜希夷喝道:「我們昆侖派名門正派,何掌門自然是不願與你這般黃毛小丫頭當真動手,不過讓你而已,你還出言譏諷,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姜希夷搖頭,道:「你為何同我說這種話,他自己不會說嘛,更何況,他沒有讓我,他只是打不過我罷了。」

  姜希夷語調平淡,聲音冰冷,不過陳述而已,絲毫不自滿,似乎剛剛她勝了的不過一個普通弟子,不是掌門。

  何太沖領會到班淑嫻這是給了他一個臺階,遂道:「小姑娘,剛剛確實是我相讓了,不然以你怎麼可能勝了我。」

  姜希夷聞言皺了皺眉,道:「一開始你確實是輕視了我,可待我拔劍之後,你明明已經使出十分力氣了,為何偏偏說是相讓了?罷了罷了,你若不服,我們再打一局便是了。」

  「且慢。」班淑嫻道,「昆侖派掌門怎麼會隨意與些不知所謂的人動手,我來對付你就足夠了。」

  班淑嫻話音剛落,另一名女弟子長劍出鞘,倒轉劍柄,遞給了班淑嫻。

  姜希夷見狀,心中納罕道:「此處人用劍不免太過奇怪了,手只要握住劍柄,拔劍便是一招,為何這些人偏偏要捨棄這一招?」

  她看了看班淑嫻後,開口道:「你們兩人一齊上好了,免得浪費口舌和時間。」

  姜希夷這話,明顯是說方才兩人死不承認,而叫兩人一齊上,直叫人覺得看不起昆侖派。昆侖派雄踞西域多年,就算在中原武林中,也赫赫有名,班淑嫻同何太沖就算去到武當少林也是倍受禮遇,此刻姜希夷如此待他們,他們心中登時火氣。

  班淑嫻咬牙道:「好啊!不知死活的黃毛丫頭,這話可是你說的!還不再來一柄劍遞給掌門!」

  班淑嫻話音剛落,一柄出鞘劍被拋上演武台,何太沖穩穩拿住後,道:「雖然二人圍你一人實非我們所願,但姑娘你既然如此說了,還望小心些吧。」

  何太沖話音還未落,班淑嫻就已提劍直向姜希夷左肩刺去,這一下出招的手法迅捷務必,就在一眨眼之前,班淑嫻還在原地看著姜希夷,滿臉怒色,而一眨眼之後,已是長劍在手,劍尖離著姜希夷肩頭不到一尺。

  姜希夷身形一邊,身子一晃便躲過了這一劍。

  何太沖緊跟著班淑嫻,劍鋒一斜,企圖刺她肋下。

  姜希夷腳下一退,身子一側,左手彈向何太沖長劍,何太沖手上一震,劍光微轉,向下一壓,又朝著她腰間而去。

  姜希夷身子微動,反向再彈了一下何太沖的劍,這一下比剛剛那一下來的厲害多了,何太沖緊緊握住了手中長劍,使其不脫手,但長劍仍一蕩,剛好格擋了班淑嫻刺來的一劍。

  何太沖快速避開,班淑嫻長劍一抖,再做攻勢,劍尖直指姜希夷腳下。

  姜希夷腳下一踏,登時淩空而起。

  這時,輕風吹動,姜希夷在空中衣袂飄飄,似乎和這風融為了一體,要隨風而去。

  接著,她急速下墜,往下落。

  落下的不僅是姜希夷,還有她的劍!

  班淑嫻同何太沖二人,只覺眼前一花,而後寒光如流星般一閃,而後『叮噹』兩聲,手上一輕。

  二人長劍皆斷。

  何太沖班淑嫻二人心頭一震,虎口一麻,他們甚至沒有看清楚姜希夷到底是怎麼出手的,掌中劍就變成了一柄斷劍。

  二人對視一眼後,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一絲狠絕——絕不能讓這白衣女童活著下山。

  何太沖和班淑嫻為昆侖派兩大高手,兩大高手連袂還被一十歲女童在眾目睽睽之下擊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下次下山,這事只怕要傳遍江湖,為保昆侖派威名,抑或是他們二人名聲,不僅要殺死姜希夷,連她帶來的人,全部都要殺死。

  姜希夷冷冷看向何太沖班淑嫻二人,道:「你們的劍告訴我,你們要殺我。」

  何太沖被戳破心事,但仍然面上溫和,笑道:「小姑娘多慮了,昆侖派是名門正派,不會隨意殺人的。」

  何太沖和班淑嫻二人,皆打算殺了她之後,將此事推於意外,再偷偷派人在路上將南斗北斗十三人悄悄殺盡。

  姜希夷不說話,定定看著何太沖和班淑嫻的方向,兩人心中皆是一寒,他們各自都覺得,姜希夷是在看著自己,而且都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在氣氛凝滯時,姜希夷抬手道:「七殺,喚馬。」

  這一聲聲音直送七殺耳中,天樞聽來清晰無比,其他人聽起來不過是尋常說話罷了。

  「是!」名叫七殺的少女抱拳後,從袖中取出一短小竹笛,放于唇邊,吹出了一段曲子,清脆好聽,又極其清晰,似乎整個山頭都能聽到這個聲音。

  忽然,眾人只聽到馬群的嘶鳴和馬蹄聲,不消多久,十四匹馬盡數出現於牆外,姜希夷向著七殺點了點頭。

  「黃毛丫頭,比試還未結束,你若是想走,只怕太容易了吧!」班淑嫻出聲道。

  姜希夷轉身再看班淑嫻和何太沖二人,此刻兩人一人站西北方位,一人站東南,手中皆持斷劍,一劍指天,一劍向地,使出的正是昆侖「兩儀劍法」,兩人此時看起來氣定神閑,端凝若山,倒是又成了兩位宗師。

  忽然狂風大作,將眾人吹的衣袖飛舞,姜希夷冷冷道:「如此你們都不願認輸,我只為你二人手中之劍不值。」

  此話傳至班淑嫻何太沖二人耳中之時,皆清晰如同耳邊話語,兩人心中一驚,此等內力二人只怕是望塵莫及。

  姜希夷繼續道:「而且,我來去又是你們留得住的?」

  話才入耳中,在場所有人都看到,姜希夷一行十四人,忽然如輕煙一般,騰空而起,而後如飛鳥投林一般,越過了高牆,接著又是一陣嘶鳴聲。

  班淑嫻怒道:「快去追!莫讓那個小賊種跑了!」

  話雖如此,可卻無一人動了,也無一人能動。

  這狂風,似風似劍,纏繞著所有人,凍住了刺進了他們每一個關節,每一個穴道一般,連動都動不了,只能在此處聽著越來越遠的啼聲和嘶鳴聲。

  人已走,劍氣未散。

  姜希夷一行人從昆侖下山後,直向川內峨眉而去,風雪皆散盡,盎然春意,到達峨眉時,已是桃花散盡,杏花夾道的時節了。

  峨眉景色秀麗,山勢雄偉,一股橫空出世的氣勢,可又不似昆侖那般叫人一見,便覺得山壓心頭。

  且峨眉山遠遠望去,只見山峰縹緲,隱隱約約,猶如女子黛眉一般,山間雲霧繚繞更似仙女羽衣抑或是衣帶,將此山籠罩。

  峨眉派便在峨眉山上。

  欲尋峨眉派,必登峨眉山。

  只因,峨眉門派坐落於峨眉山最高處的峨眉金頂。

  此時山間寂寂,綠樹成蔭,青竹成林,只聞鳥叫,偶爾還能聽到猴子的叫聲。

  姜希夷一行十四人牽著馬行於雲霧青竹之間,十四人腳步且不可聞,只能聽到十四匹馬的馬蹄聲打破了山中寂靜。

  當他們未行至金頂時,便看到一道山門,山門前左右各一男弟子分立。

  天樞抱拳道:「莊主,我前去探聽探聽?」

  姜希夷道:「去吧。」

  天樞上前探問,餘下十三人皆立於原地等候。

  天樞上前對著兩位峨眉弟子行了個江湖禮,道:「敢問兩位俠士可是峨眉門下?」

  兩位峨眉弟子皆對其回禮,其中一人道:「我們二人正是峨眉門下弟子,這位少俠可是有事?」

  天樞笑道:「正是正是,不過是我家主人求見峨眉掌門滅絕師太,特特叫我前來遞上拜帖。」

  兩位峨眉弟子相視一眼,都未接過天樞遞上的拜帖。

  天樞想了想,試探問道:「敢問兩位俠士,滅絕師太是否閉關?」

  一人回道:「掌門並未閉關,只不過是此時掌門不在門中。」

  天樞問道:「那麼可否告知滅絕師太去向何處,抑或是何時歸來?」

  峨眉弟子道:「當然可以,掌門前幾日已啟程去了武當山賀張真人九十大壽了,歸來時只怕也是四月中下旬了。」

  天樞抱拳謝道:「多謝。」

  兩名峨眉弟子皆揮手道不必不必,天樞快步走回姜希夷身側,姜希夷未等他開口,便道:「你不需說,我聽的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我們若是此刻前往武當,可來得及?」

  姜希夷身後一面上一團孩子氣的少年,道:「若是即刻趕向武當山,說不準能在路上遇見峨眉一行人,無論如何都能趕上張真人九十大壽。」

  天樞道:「正如天同所說。」

  姜希夷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便去武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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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伍

  今日是四月初九,武當派掌門張三豐張真人的九十歲大壽,江湖中與武當交好,抑或是想要交好的各大門派,都帶著賀禮上了武當山,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峨眉派。

  姜希夷一行人來到了一座大山之前,抬頭但見鬱鬱蔥蔥,側身便看到林木茂密,此處山勢雄偉,一山峰高聳入雲,約約綽綽,叫人看不甚清楚,此處便是武當山,那山峰便是武當派所在的天柱峰。

  此時,是春末夏初之時,一路上繁華迎人,綠蔭夾道,且山中氣候宜人,讓人覺得舒服極了。

  現下,姜希夷一行人正停在山路旁的山泉流水處飲馬,這山泉水清澈冰涼,姜希夷接了一捧入口後,頓覺一陣清甜纏於舌尖,天樞見狀,拿起了幾個已經沒水了的水壺,在另一泉流處接了水。

  小憩一會後,姜希夷便令眾人上馬,繼續上山。

  一行人才剛翻身上馬時,一身形瘦弱的少年,滿面汗水混著血污,雙手橫抱著一人,腳下展開了輕功,如逃命一般飛奔上山,那少年目眥欲裂,滿面通紅,雙唇緊閉,似乎只要一開口,真氣便會泄出一般。

  他走的很快,也很穩,上身一絲一毫都未動。

  姜希夷看了看那少年,便覺得十分奇怪,於是問道:「天璿,那少年為何要奔上山,你可知道?」

  答話的是那日在薛家莊外林中,給姜希夷一顆藥丸的女子,她笑道:「那少年恐怕是去武當山上求醫,抑或是救命的。」

  姜希夷皺眉不解道:「求醫?治病?武當山上莫非還有神醫嗎?」

  天同笑道:「有沒有神醫就不知道了,不過卻有高人在啊,看他懷抱那人,怕是就剩下一口氣了,可能是去求張真人的。」

  天璿道:「正是,我雖只看了一眼,卻已看清楚了,那人雙眼緊閉,面如金紙,且雙足雙手皆軟軟垂下,指骨、腕骨、腿骨、臂骨處都在流血,這骨頭沒接好,怕是救活了人也沒用了。」

  天同道:「莫非連你都救不好?」

  天璿笑而不語。

  姜希夷雖然不知南斗北斗十三人到底是從何而來,為什麼會出現在太玄莊中,但她始終認為,這十三人幾乎無所不能無所不會,雖然天璿未回答,但在姜希夷心中,這人天璿必定是能治的。

  又行得一程,山路漸窄,兩匹馬都不能並肩同行,十四人排成了一條線,慢慢地上了天柱峰。

  此時武當派山門近在眼前,天樞上前探問,話還未張口,一武當弟子便對天樞行了個道家禮後,輕聲道:「俠士若是要上武當,還請解下兵器。」

  姜希夷的聲音隨著風一起送到了兩位武當弟子耳中,十分清晰,「為何要解兵器?」

  另一武當弟子道:「因為此處是解劍岩。」

  武當山,解劍岩。

  江湖中人敬佩張三豐為一代宗師,武功品行皆無可挑剔,遂在此處都會將兵器卸下,交于山門弟子。

  在江湖中行走的人,即使沒親眼見過,但至少也是聽過的。

  武當派立于武當山天柱峰,而天柱峰為武當山最高峰,三面絕頂,只有一條窄路能直達天柱峰上武當門內,而在這條小路中間,有一塊巨岩立于路邊,武當山門亦在此。

  岩上有許多空洞,也插著不少兵刃,那些都是不聽山門的武當弟子的話,強要將兵器帶上山的人留下的武器。

  此習俗發展至今,若有人在此處不解劍,一是得罪了張真人,二是得罪了武當派。

  不過,雖然如此,但是一會兒人上山后,自然會有山中弟子將兵器送還。

  姜希夷聽七殺一番解釋後,點了點頭,對著兩名武當弟子道:「他們十三柄劍,交于你們,自然是可以,可我的劍,我卻怕你們拿不住。」

  姜希夷說的十分誠懇,也沒有炫耀挑釁之意,兩名武當弟子對視一眼後,發現對方皆不能解這位女俠話中意思。

  一武當弟子對姜希夷道:「請問女俠,為何我們拿不住你的劍?」

  姜希夷道:「因為我的劍只有我自己拿得住。」

  這一句話,本應霸氣異常,可她說的平淡如水,一時間叫人不知該如何應對。

  另一武當弟子道:「還請女俠將劍取出,我們自然知道,拿不拿得住了。」

  姜希夷點了點頭後,從腰間拉出了那柄她從未離過身的軟劍。

  風吹過,那兩名武當弟子身上一抖,皆是被寒氣侵了體內。

  再看那柄劍。

  這是一柄什麼樣的劍?

  無鞘,劍鋒銳利,劍身輕薄,亮如日月,寒似冰雪,白玉吞口,銀制劍柄。

  劍柄上纏著一段絲線,為的是握劍的時候能更用力一些,若是手心出汗時,亦可不至於打滑,這是江湖上使劍的人都會的法子。

  形制特殊,不似現在用的劍,白玉劍鍔上雕刻著的花樣已經實在是看不見了,似是被磨平。

  任所有人看到這柄劍,都會覺得這柄劍一定是一柄名劍,也是一柄充滿了過往和故事的劍。

  那兩名武當弟子手遠遠沒有觸到這劍,卻都覺得森寒劍氣裹挾著似有若無的殺氣,直向他們撲去。

  這股氣已然進入兩人皮下,遊走在他們的血液裡,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的血都被凍住了。

  忽然,一人抬手,準備去接這一柄劍,他的手慢慢靠近了這柄劍,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接著,他在離這柄劍還有十餘寸的位置,停住了手。

  他沒有辦法再靠近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手再靠近這柄劍,他就會死。

  這確實是一柄他們拿不住的劍。

  兩名武當弟子面色蒼白,手心冰涼,甚至身上還在隱隱發抖。

  姜希夷終是把劍收了回去,歸劍入鞘中。

  兩名武當弟子登時松了一口氣,面色漸漸好了起來,道:「這柄劍我們確實拿不住,但女俠可有劍鞘能制住這柄劍?」

  姜希夷道:「有。」

  武當弟子道:「不知劍鞘在何處?」

  姜希夷道:「我就是劍,我亦是劍鞘!」

  這柄劍原本的劍鞘,早就受不住劍氣破裂開來,變成一個廢物了,姜希夷此刻的意思是這世上只有她能用好這一柄劍,也只有她能制住這一柄劍。

  兩名武當弟子面上一變,卻又無可奈何,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請諸位隨我上山,向各位師叔伯和掌門說明難處吧。」

  天樞抱拳道:「多謝諒解。」

  今日武當山天柱峰紫霄宮中喜氣洋洋,只因今日是掌門張三豐大壽。

  大廳壽筵早已擺上,卻無人動筷,廳內各人見狀都準備散去。

  那位帶他們上山的武當弟子道:「請諸位再次稍候,我去通報一聲。」

  姜希夷一掃廳中諸人後,朗聲道:「這位小兄弟也不必去通報了,我此行上山本就不是來尋武當門人的,而是為了尋峨眉掌門滅絕師太,請滅絕師太借一步說話。」

  她這一句話,響徹了整個天柱峰山頭,紫霄宮外松柏都隨之顫了顫,在紫霄宮大廳中的人竊竊私語,都在猜測著姜希夷一行人的身份。

  一身穿灰布袍的尼姑,緩緩走上前來,道:「不知道你找我有何事?」

  姜希夷細細打量這走出來的女尼,見她約莫三十多歲,容貌原本算得上美,可是美中不足,兩條眉毛卻斜斜下垂,面向詭異,讓人看著就覺得不舒服。

  姜希夷問道:「你就是滅絕師太?」

  滅絕師太回道:「我就是峨眉掌門。」

  姜希夷道:「你既然願意走出來就很好。」

  滅絕師太道:「你還未說,你特意到武當來尋我,所為何事。」

  姜希夷看了看滅絕背後背著的背囊,幽幽劍氣從中彌散開來,姜希夷斷定她背後必然就是一柄劍,而且是一柄古老,染過許多人的血,但是卻很少被人見過的孤寂的劍。

  姜希夷目不轉睛的看著那背囊,緩緩道:「我也不是尋你,而是尋一柄劍帶走。」

  滅絕師太面色一緊,厲聲道:「什麼劍?」

  姜希夷一字一字道:「倚天劍。」

  倚天劍三字一出,四座皆譁然。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這六句話江湖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屠龍刀成為武林人競相爭奪的對象,卻無人去爭奪倚天劍,這並不是大家眼中沒有倚天劍。其中原因有二,其一,倚天劍的下落鮮為人知,連與峨眉派交好的武當,幾乎都只有張三豐才知道倚天劍在峨眉;其二,就算知道了倚天劍在峨眉的人,有心去奪劍,只怕也是無力,峨眉在江湖中赫赫威名,滅絕武功精妙又是敵手甚少,與其去送死奪劍,自然不如試試運氣去搶刀。

  而今天,就有一人明目張膽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要取走倚天劍。

  滅絕師太上下打量了一眼姜希夷後,發出一聲冷笑,道:「不自量力。」

  姜希夷道:「並非不自量力,而是綽綽有餘,師太若是敢的話,就取劍在院中與我比試一場,生死不論,若是不敢,我們就回峨眉比試。」

  滅絕師太此時下垂的眉毛倒豎了起來,已是怒極,道:「我有何不敢,我劍下自會留你一命!」


第17章 陸

  山上的日落,來的總是比山下要晚一些,可此時也已經殘霞漫天。

  晚霞在發出自己最絢麗的光芒的時刻,也就是即將消退的時刻。

  紫霄宮前一片廣場中,姜希夷同滅絕師太兩人分立兩端。

  姜希夷站地直直的,就像是一棵被霞光暈染了的山中披雪的樹一樣。

  燦爛的殘陽染紅了她的白衣,也映照著她那雙似乎含著千年未化冰雪一般的眼睛,光如同照上了冰雪一般,被反射了出去,她那雙眼睛顯得更亮。

  天邊雁影橫飛,庭前松柏婆娑。

  紫霄宮中一著青衫的少年,腳踩輕功快步走出,立于姜希夷同滅絕師太之間,對二人抱拳道:「今日是我家師父大壽之日,我家師父請兩位給個薄面,勿要兵刃相接。」

  滅絕師太冷冷道:「殷六俠還是快快走開,待我教訓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自會去給張真人告罪的。」

  這少年就是張三豐第六徒,殷梨亭,他沒想到滅絕師太居然會如此說,一時訥訥不知說什麼好,側頭看向了姜希夷,心中一驚,他在紫霄宮內只聽到了聲音,本以為這與滅絕師太挑戰的姑娘是個十幾歲的年輕女俠,卻沒想到,這姑娘比他想的還要小上許多,怎麼看都不過十歲左右。

  姜希夷見他看了過來,便知道他是詢問自己的意見的,便道:「我同滅絕師太一樣,等我奪了劍之後,自會去給張真人告罪的。」

  滅絕師太聞言冷哼一聲,解開了背囊,從中取出了一柄四尺來長的形制古樸的古劍來。

  姜希夷和殷梨亭二人向那柄劍一瞥,便已知道,這柄劍應該就是那柄江湖傳說中的倚天劍。

  只見劍鞘上用金絲鑲著兩個字:「倚天」,劍未出鞘,卻隱隱發出一層青氣,可想而知此劍不凡,周圍的武林人士不禁竊竊私語,對這柄難得能見到的名劍議論紛紛。

  姜希夷道:「這就是倚天劍?」

  滅絕師太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就是倚天劍。」

  姜希夷道:「果然是好劍。」

  滅絕師太喝道:「當然是好劍,速速接招吧!」

  話罷,滅絕師太提著劍柄,也不除掉劍鞘,連劍帶鞘越過殷梨亭,向著姜希夷身上穴道點去。

  姜希夷也不拔劍,腳下一旋,便避過了一擊。

  滅絕師太見一擊不成,心中也無太多遺憾,而是再出一擊,將劍橫掃。

  姜希夷腰如嫩柳被折枝一般,向後一折,滅絕師太這一擊更是連她頭髮都沒碰到。

  滅絕師太收招之後,道:「你為何還不亮兵器。」

  姜希夷道:「你手中劍刃未亮,鋒芒暗藏,我又何必拔劍。」

  滅絕師太冷哼道:「好張狂的丫頭,此劍出匣後不飲人血,不便還鞘。」

  姜希夷道:「所謂名劍出鞘不染血不歸鞘?」

  滅絕師太道:「正是。」

  姜希夷道:「此話對我而言,簡直是一派胡言。」

  滅絕師太怒道:「你又懂些什麼。」

  姜希夷道:「我當然懂得很多,劍鞘為制劍之物,人為馭劍之人,劍不能歸鞘,自然是人不能駕馭劍,便是劍奴而非劍主,你既然駕馭不住這柄劍,又何必使名劍蒙塵,不如為他擇一良主。」

  姜希夷這番話是江湖中人從來都沒聽過的,劍未兇器,所有人都認為,劍只要在人手上,如何選擇如何去做,全要靠人的決定,可姜希夷話中意思是,如何選擇如何去做,不是人的選擇,是劍的選擇,這話聽起來著實有些不切實際,但殷梨亭卻在心中點了點頭。

  他也是用劍之人,張三豐門下七人,他專修劍之一道,用劍多年自然也是用了心,姜希夷此言剛出,他心中也是詫異,可細細推敲之後,卻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而且是十分有理。

  滅絕師太冷冷道:「你說的良主莫非是你自己?」

  姜希夷不點頭也不搖頭,道:「能駕馭這一柄劍的人一定不止我,其他人也許想帶著這一柄劍壯聲威,可我卻不需要,我的劍比這一柄劍更好。」

  滅絕師太喝道:「多說無益,還是亮劍吧!」

  滅絕師太說到『亮劍』二字時,在場所有人只聽得『錚』地一聲,原來是她已將倚天劍抽出,登時青光耀目。

  滅絕師太身隨劍走,如電光般游走到了姜希夷身後,身形未定,劍招先到,刺向了姜希夷肩頭。

  姜希夷只略略提步往前,眨眼間人已出現在丈餘外。

  姜希夷滿意道:「很好,既然你劍已出鞘,那麼我也拔劍便是。」

  此時晚霞全退,夜色漸濃,月朗星稀。

  一聲龍吟隨劍現。

  姜希夷手中拿著劍,立於廣場之中,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就像她發出了光一般。

  可更讓人分不清楚的是,這光到底是月光,還是她手中的劍光。

  山上的夜晚,比山下涼了許多,可在場之人都覺得,此時未免太寒,明明已是夏初,卻比隆冬時節還寒。

  因為當姜希夷的劍出鞘的那一刻,天地間就彌漫著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一十歲女童,居然已修出劍氣,著實令人吃驚。

  可懂劍之人更加吃驚,因為這十歲女童,是一名真正的劍客——當她的手握住劍柄的時候,她的劍意就已先她的劍氣撲面而來,直扼住了人的脖子。

  姜希夷此時長劍一抖,腳下輕點,瞬間人便不在原地,再細看時,眾人只見一點流星一般的寒芒驚現,這一點寒芒朝著滅絕師太而去,而在寒芒之後,是如同白色的箭一般的人。

  人未到,劍先到。

  沒人看清楚姜希夷是怎麼動的,甚至還有人沒看到她究竟是何時動的。

  但她確確實實瞬間便已出現在滅絕師太眼前。

  滅絕師太心中一驚,下意識提劍格擋,可不知為何,她手上動作不似剛剛那般流暢迅猛。

  不過好在,姜希夷這一劍,並不是向著滅絕師太的要害來的。

  劍光如電,不等人反應過來,這一道蒼白寒光,就已纏繞上了滅絕師太手中的倚天劍。

  滅絕師太心中一喜,手腕轉動,企圖用削鐵如泥的倚天劍斬斷姜希夷的劍。

  可誰知,姜希夷掌中軟劍未停,劍尖直取手掌後瑞骨之端的神門穴,滅絕師太避無可避,也沒想到這一著。

  等她覺得手上一陣刺痛後,企圖反擊,可握劍右手再也提不起力氣。

  滅絕師太手上一松,姜希夷左手兩指夾住倚天劍劍尖,右手一抖那柄纏繞的軟劍又變成了一道月光長劍,腳下一旋,倚天劍劍柄已不在滅絕師太手中。

  滅絕師太看著自己右手神門穴上的一點紅,心中怒火大盛。

  忽然她發覺一陣風吹向了她,而後便是一陣白影至她身側。

  姜希夷身形如鬼魅,不知不覺中已到了滅絕師太左手邊,倚天劍劍鞘的位置。

  『錚』地一聲,倚天劍歸鞘,滅絕師太忽覺虎口一麻,手中劍和劍鞘竟然要脫手而出,意識到此,滅絕師太右手作掌,以輕靈迅捷的峨眉綿掌直打向姜希夷面門。

  姜希夷腳下一退,倒退三丈,滅絕師太箭步而上,再是一掌。

  姜希夷蓮足輕跺,如輕煙一般騰空而起,轉眼人已不在原位,滅絕一掌打空,周身一轉,卻並未發現姜希夷人影。

  原來姜希夷方才已越過了人群,立于紫霄宮門前了。

  姜希夷朗聲道:「多謝滅絕師太,這倚天劍,我就收下了。」

  眾人循聲看起,才發現,姜希夷此時劍已歸鞘,手上拿著的是一柄也歸鞘了的倚天劍,在紫霄宮門前的臺階上,俯視著眾人。

  剛好,此刻一陣輕輕吹過,似乎是想吹散此處的肅殺之意,但卻吹開了紫霄宮前嫋嫋升起的輕煙。

  月光穿過輕煙打在了姜希夷身上,升起的輕煙又朦朧了她,也朦朧了月光。

  眾人仰視著臺階上的人,只覺得她仿佛仙童一般,不似人間之人。

  滅絕師太越過人群,落于姜希夷身側,滿面怒火,姜希夷不等滅絕師太開口,便緩緩道:「劍是我從師太手中奪過來的,這比試我勝了,這劍我拿了,師太莫非是想反悔?」

  滅絕師太正準備接話,可又被紫霄宮廣場上的人打斷了。

  「對啊!師太你如果反悔了,怎麼當一派掌門啊!」

  「出爾反爾不合江湖道義,師太你讓峨眉派往後如何行走江湖啊!」

  滅絕師太道:「我絕不會反悔,只是倚天劍乃我峨眉派歷代掌門之佩劍,你今日奪走,我日後必會奪回來!」

  姜希夷將倚天劍朝著趕來的天樞一丟,抬頭看向滅絕師太,道:「好,你若說要奪,我便等你,十年之內,只要是峨眉弟子能打敗我,我便拱手將倚天劍歸還。」

  滅絕師太鐵青的面色稍緩,道:「好,按你說的,你我二人於天柱峰紫霄宮前立下約定,請各位英雄做個見證,我峨眉派掌門滅絕絕不反悔。」

  姜希夷道:「我昆侖山鴻蒙峰太玄莊姜希夷絕不反悔。」

  姜希夷名號一出,便有人大聲問道:「我這些日子聽人說,昆侖山上新起了一方勢力,叫太玄莊,莊主上昆侖派一人敵過了班淑嫻和何太沖兩人,不知這莊主是何人?」

  姜希夷道:「太玄莊莊主就是我。」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第18章 柒

  在這江湖中,能比風還快的,恐怕只有姜希夷的劍。

  但江湖中的傳言,卻比姜希夷的劍還快上無數倍。

  江湖傳言,三月時昆侖山上曾有一隊人白衣白馬,直沖昆侖派三聖坳而去,領頭人點名要挑戰昆侖派掌門何太沖。

  領頭那人過五關斬六將,最後逼的何太沖不得不出手,但看在那人為年輕後輩,何太沖還是相讓了,兩人相鬥數招之後,何太沖被那人見招拆招,而後惜敗。

  何太沖的夫人班淑嫻,見狀心中不平,對那人喝道:「我們昆侖派掌門看你是後輩,才與你相讓,你竟然如此毒手,實非英雄所為!」

  誰知那人卻對班淑嫻挑釁,說要以一敵二。

  何太沖本是不願,可班淑嫻怒火中燒,何太沖萬般無奈下只得再次握劍,與那人對抗。

  以一敵二,看起來是何太沖和班淑嫻兩人佔據優勢,可何太沖有傷在身,班淑嫻又怒火上心,出招不穩,那人便打敗了兩人。

  何太沖雖然敗下陣來,卻依然風淡雲輕,還詢問了那人名號。

  於是那時起,昆侖山鴻蒙峰太玄莊莊主的名頭,就開始在江湖上響了起來。

  不過說他勝之不武的大有人在。

  此刻在紫霄宮門前廣場中的人,才知道,這人不是他,而是她,而且她剛剛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奪走了滅絕師太手中的倚天劍,這等實力怎能說弱?

  方才一鬥,大家親眼目睹,兩人比試光明正大,絲毫未有陰損手段。

  滅絕師太手中之劍被奪,也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能將滅絕師太手中劍奪下的人,武林之中可能一雙手都能數的過來。

  若這都能算弱的話,那什麼算強?

  廣場上一壯士高聲問道:「敢問這位……女俠,你在三月時,是否在昆侖派大戰一場?」

  姜希夷想了想,道:「對,我此番下山來,確實途徑昆侖派,便遞上拜帖拜山去了。」

  那壯士繼續問道:「敢問女俠是否與昆侖派何太沖和班淑嫻有過一戰?」

  姜希夷反問道:「何太沖和班淑嫻是何人?」

  滅絕師太自然也是知道這一段江湖傳言,聽姜希夷問話,冷哼一聲道:「何太沖就是昆侖派掌門,班淑嫻就是他的夫人,你怎麼連這都不曉得。」

  姜希夷道:「你若說昆侖派掌門和掌門夫人,我自然是知道的,你若說何太沖和班淑嫻,我就不知道了。」

  滅絕師太不再回話,而是一躍至臺階之下,對殷梨亭道:「天色已晚,煩請殷六俠,令我們先行歇息,明日趕路下山。」

  滅絕師太的話說的雖是勞請之意,可語氣卻令人一絲都聽不出打擾拜託的意味。

  殷梨亭對滅絕師太抱拳道:「在下此時離不開紫霄宮,請師太隨道童去吧。」

  殷梨亭話罷,身側有一小道童對著滅絕師太作了一個揖,滅絕師太點點頭後,便離開了此處。

  姜希夷目送峨眉派一行人離去,她正準備轉過視線時,卻發現,隊中有一面目俊俏的女子,轉頭看向了他們一行人所在。

  確切而言,看的不是人,而是劍,是倚天劍。

  若目光能殺人,姜希夷等人此時恐怕已經被那女子的目光射成了篩子,倚天劍也歸於她了。

  「敢問這位女俠……」

  姜希夷聽到這話,便開口打斷道:「不必叫我女俠,我姓薑。」

  那人改口道:「敢問姜莊主,你一人擊敗何太沖和班淑嫻二人,確為真事?」

  姜希夷皺眉,忽然她想到了當初在三聖坳時昆侖派掌門夫婦兩人的嘴臉,不悅道:「他們輸了便是輸了,我贏了便是贏了,這又有什麼好問的?」

  聞言紫霄宮前眾人竟不知如何回話。

  姜希夷步下臺階,行至殷梨亭身側,抬頭道:「這位少俠,我方才說了,擊敗了滅絕師太后自會同你去找張真人告罪,此刻勞煩你帶我去見張真人了。」

  殷梨亭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麼,紫霄宮後,他的師父張三豐正在救治他三師哥俞岱岩,此刻殷梨亭心中也是不安,卻又不得不在此,他心道:「這姜莊主此刻說要見師父,可師父眼下哪裡有心見旁人,不說師父,就是我此刻也恨不得立在紫霄宮中,親眼看著三哥,可我又該如何回絕這人。」

  姜希夷見殷梨亭不動也不回話,便自己轉身,朝著紫霄宮方向走去,待殷梨亭反應過來時,姜希夷人已經跨過了紫霄宮門檻,連她帶來的人,也已經站在了門口處。

  今日是張真人大壽,到了天柱峰的人自然都是來道賀,又是來見見這活生生的武林傳奇的,但姜希夷似乎格外不同,她是來致歉的。

  可如同姜希夷這般不請自來的,卻還有幾人。

  當姜希夷的腳,剛剛跨入門檻之時,她身後有一人對一道童道:「洒家同身邊的兄弟都是臨安府龍門鏢局的鏢師,此時有要事來見張真人,還望速速通報一聲。」

  那道童點了點頭後,便轉身朝紫霄宮裡走去,姜希夷伸臂一攔,道:「小兄弟,勞請你通報一聲,說太玄莊姜希夷求見張真人。」

  其實在姜希夷心中,她並不是非見張三豐一面,只是一是好奇,二是今日是張三豐大壽,她如此一攪也弄的人家不悅,她心中總覺得這樣不好,便決定還是當面致歉的好。

  今日紫霄宮大廳中將椅子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桌桌飯菜,姜希夷本想就近找個凳子坐下,可她沒走幾步,就覺得自己袖子一緊,轉頭看去是天樞扯了扯她的袖子,見她轉過頭來後,天樞輕輕搖頭,示意姜希夷站立等候。

  姜希夷點了點頭後,就立在原地。

  此時那些在廣場上的人都回了大廳之中,武當派雖然簡樸非常,可這天柱峰紫霄宮為門派門面,自然也是大氣端方,這大廳之中多了幾人,也絲毫不顯擁擠。

  姜希夷覺得這空氣之中似乎有絲血腥氣,便細細嗅了嗅,發覺這血腥氣是從紫霄宮後殿傳出來的。

  忽然,一滿臉怒色的少年從後殿之中縱身而出,只朝門口處沖了過來,姜希夷已力到指尖蓄勢待發,可那少年越過了姜希夷一行人,朝著那些鏢師擊了過去,嗆啷啷幾聲響,那些鏢師手上的兵刃全數落地。

  姜希夷此時才想起,這少年就是上山路上時,遇見的那位抱著一幾乎全死了的人奮力奔上武當山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快速將幾人穴道盡數點住,一手抓住一壯漢,提著他進了後殿,在大廳之中還能聽到那少年將壯漢往地上重重一摔的聲音。

  殷梨亭也是快步跟上了那少年,進入了後殿。

  大廳中眾人面面相覷,後殿之中走出一身穿道袍,瘦長身材,相貌清雅之人對眾人抱拳道:「今日我武當派招待不周,請諸位見諒,眼下門內雜事需處理,煩請各位跟著門下弟子先去歇息吧。」

  大廳中的江湖人也是抱拳回道:「不敢不敢,既然是門內事,我等也不敢叨擾了。」

  現下前來賀壽的江湖人都已陸續離去,一會兒後,大廳中就只剩下姜希夷一行人,和幾個被那少年點住穴道的表示。

  那後來走出來的人,正準備轉身回後殿,姜希夷開口攔道:「那位道長,請稍等。」

  那人腳下一頓,看向姜希夷,確定她方才喚的是自己,也覺得奇怪,只因他宋遠橋行走江湖,從未有人叫過他道長,宋遠橋疑惑道:「不知這位姑娘有何事?」

  姜希夷道:「我有疑惑。」

  宋遠橋道:「你有何疑惑?」

  姜希夷道:「我想問,你們後殿之中是否有一個快死了的人,是今日被方才那少年抱上山的?」

  宋遠橋聞言手上一抖,道:「你是如何得知?」

  姜希夷道:「今日上山之時,我曾與那抱著他的少年擦肩而過,方才我嗅到從後殿之中隱隱傳來血腥氣,遂有此一問。」

  接著姜希夷不等宋遠橋回話,便繼續道:「請問道長,你與那快死透了的人,是否是張真人徒弟?「

  宋遠橋皺眉回道:「正是,不知姑娘意欲何為?」

  姜希夷道:「我方才在紫霄宮前同滅絕師太大打出手,攪了張真人的大壽,此時心下過意不去,左思右想也沒有想到一個方法能賠罪,既然那人是張真人徒弟,若我能令人治好那徒弟,不知張真人可否接了我這賠禮?」

  姜希夷說話聲音不低,紫霄宮內都清晰可聞,在後殿之中的人自然也是聽到了。

  張三豐幾位徒弟此時手都不住顫抖,幾個在江湖上極其聰明伶俐的人,居然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就連張三豐多年養氣功夫十足,可此刻也是激動不已,他垂眸閉眼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呼出後,道:「還請這位客人進後殿之中看看吧。」

  這一句話內力充沛,語氣緩和,姜希夷聽了之後點了點頭,宋遠橋擺出一個『請』的手勢,請姜希夷進了後殿,而後他上前解開了那兩個被點了穴道的鏢師的穴道。

  姜希夷愈靠近後殿,血腥氣就愈濃,此刻她腰間忽然一陣震顫,姜希夷手看似不經意的在腰間一撫後,那震顫著要出鞘飲血的軟劍,便歸於平靜了。

  紫霄宮大廳面積大,這後殿與之相比,實在是小而窄。

  此時後殿之中一共八人,加上姜希夷一行十四人,足足有二十二人,這本就不算非常大的地方,稍顯的擁擠了。

  姜希夷眼光一掃,便見一老者懷抱那個她在山路上見過的那人坐于地上,周圍圍著一圈人,其中包括那個本想拉開她和滅絕師太一戰的少年。

  她進來後,後殿諸人皆是一驚,因為她沒有腳步聲,或者是她的腳步聲讓人聽不到。

  連張三豐都未聽到她的腳步聲,足以知道這人輕功之高。

  先前她傳音能響徹紫霄宮,便可知她內力之厚。

  此刻武當諸人只想著,這人確實能救救他們的俞三俠。

  張三豐轉頭剛好見姜希夷在打量著他,便道:「閣下方才說能救治我這徒弟,不知是真是假?」

  姜希夷見這老者一件青布道袍披於身,臉上愁雲遍佈,加之這人所說之話,就曉得這人就是張三豐張真人,姜希夷對著他說:「能救你徒弟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人。」

  天璿在姜希夷身後笑道:「莊主,我還未細細瞧過那人,你就如此說,若是我不能救,豈不是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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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捌

  姜希夷對於『時間』並沒有非常清晰的觀念。

  這是因為她一直以來的人生經歷,時間對於她來說,並不能代表什麼,她在暗室之中時,捕捉不到歲月流逝,她在昆侖山上無法離開太玄莊的時候,時間之於她不過是手中握不住的風。

  十年的時間到底是對於旁人來說,到底是如何難捱,她心中也是完全不曉得。

  一個月的時間,到底能做多少事情,她也是不甚清楚,因為她每天除開吃飯睡覺之外,幾乎都只在做一件事情——練功。

  這次她在武當山上停留了一個月,卻連這山上到底是什麼樣子都不甚瞭解,她只知道自己房前的松柏愈顯青翠,顏色愈濃,但在她刻意的注意之下,姜希夷總算是曉得了,一個時辰能做多少事情,一天能做多少事情。

  當山間的松柏顏色從翠綠轉向了墨綠色的時候,姜希夷一行人已經決定下山。

  姜希夷知道江湖之中有許多人,有許多門派,她見過的一些人開口說話,都喜歡以『近日江湖之中盛傳……』來開頭,但她卻從未涉足過江湖,這次她倚天劍已在手,又給了自己十年的時間,她決定去看看江湖到底是什麼樣。

  今日,姜希夷一行人行至紫霄宮中,準備拜別張三豐,可還未踏入紫霄宮中,姜希夷就聽到殿內『當』的一聲巨響後,一人大聲道:「你們武當簡直欺人太甚!我親眼目睹張翠山在臨安西湖旁,用毒針射入慧風口中,要了他的性命,難道還會冤枉於他?我的眼睛也是被張翠山親手用毒針射瞎的,難道這還能作假!就算你們武當沒有包庇張翠山,可你們連個交代都不給,簡直是不將少林放在眼中!」

  這人說話嗓門極大,說的話又咄咄逼人,話中怒氣滿滿,姜希夷走了兩步後,便看清張三豐和武當五俠此刻都在紫霄宮中,殿內有幾個手持禪杖,作和尚打扮的黃衣僧人,背朝著門口,殿內張松溪起身而立,面朝著他們,口中也在說話,與對方解釋著關於張翠山的事情。

  姜希夷在武當山上雖然不問事情,但是張翠山失蹤,她也是曉得的。

  先前天璿上前看清俞岱岩傷勢有救之後,武當幾人皆松了一口氣,而後第二日時,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張翠山和殷梨亭一齊下山,姜希夷沒開口詢問,只因她細細想了想也知道,武當弟子下山恐怕為的還是俞岱岩之事。

  她偶爾也能聽到武當門下的小童們閒談時提及少林派和大力金剛指兩者,便猜測俞岱岩的傷同少林派和大力金剛指脫不開干係。

  同為習武之人,姜希夷自暗室的書中也是知曉筋骨對習武之人的重要性,光是斷去手腳筋就足以讓人痛不欲生,更何況斷手斷腿之痛對於常人來說都是萬分打擊,俞岱岩遭此惡毒手段,若不是遇上他們一行人,恐怕心中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俞岱岩的傷勢慢慢好轉之時,山下消息又有消息傳來,道是武當張五俠失蹤。

  張翠山便是那日姜希夷上山路上遇見的少年。

  一開始消息傳來時,武當山上眾人只說江湖傳言不可盡信,可後些時候,俞蓮舟一人歸山,眾人方才明白,江湖傳言非虛。

  姜希夷一行人想著紫霄宮愈走愈近,殿內的說話聲,她也聽的愈來愈清楚,姜希夷皺了皺眉,那大和尚說話的聲音太吵,她覺得有些不喜歡。

  姜希夷低頭對紫霄宮外一名小道童道:「煩請通報一聲,我等特來拜別張真人和武當諸俠。」

  小道童作了一個揖,道:「請姜莊主稍等片刻。」

  小道童話罷直接進了紫霄宮,也不管那殿內還有幾名大和尚在聒噪,南斗和北斗見小道童如此,輕笑出聲,諸人皆知,這些大和尚怕是弄的小道童們心裡也不舒服了。

  「祖師爺說,姜莊主不介意的話,可入內稍等片刻。」不消片刻,小道童快步走了出來,道。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多謝。」

  姜希夷剛入紫霄宮時,那大和尚又怒道:「事到如今,你武當如此沒擔當,我少林豈是你等隨意欺辱的!那日取了慧風性命的人,我和圓音師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那張翠山!而張翠山這時失蹤,若說不是你武當包庇,還能是什麼?」

  張松溪介面道:「圓業師兄,你少林派那幾位僧人究竟是傷在何人手下,一時間也不夠清楚明白,可是敝師兄俞岱岩,可是傷于少林派的金剛指力,這一點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證據確鑿,諸位既然如此,我們也有所疑問,用金剛指力傷我三師哥的人,不知是少林哪位高僧?」

  那被張松溪稱作圓業的大和尚,滿臉通紅,怒喝道:「一事歸一事,何況張翠山行徑如何不夠清楚明白,我可是親眼所見,我的眼睛也是被他所傷!再者說,俞岱岩手上和腿上的傷,你武當不是已尋人治了,我少林可是折了一人的命!」

  姜希夷聞言冷哼道:「治了就不算傷過了嗎?那你將死人埋了,也不算便好了。」

  圓業聞聲轉頭,雙眼緊緊的瞪著姜希夷,臉上青筋暴起,手中緊緊握著禪杖,蓄勢待發。

  姜希夷卻連看都沒看圓業一眼,不緊不慢地走到殿內,對張三豐和武當諸俠行了一個江湖禮。

  圓業道:「你是何人!」

  姜希夷置若罔聞。

  圓業怒道:「你是哪裡來的黃毛丫頭!」

  姜希夷對張三豐道:「張真人,我等自行特來辭行。」

  圓業怒吼一聲,將禪杖舉起橫挺,杖頭越過眾人,朝著姜希夷背後襲來。

  姜希夷感到一陣風襲來,身形一邊,而後站定,避過了這一擊。

  圓業未曾想這一擊不成,一時間竟也未收招。

  姜希夷足下一點,抬手在圓業肩上一按,而後輕身落地。

  圓業只覺肩上一麻,而後半步都邁不出去,『哐當』一聲,手中禪杖落地,人也穩穩的被留住了腳步。

  而後圓業聽得身後人說:「若你是來尋張翠山的還是罷了,我可作證,自四月張翠山下山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武當之上,反而你口口聲聲自稱少林來人,倒是可以和武當好好理理清楚俞岱岩一事了。」

  圓業張口便要反駁,忽然身後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這聲佛號清清楚楚的傳進了眾人耳中。

  張三豐笑道:「不知空聞禪師有何高見?」

  那白眉下垂,覆上了眼睛,如同長眉羅漢一般的空聞禪師,雙手合十道:「既然此事今日終是不能得結果,那我等也只能等到尋見了張翠山張施主再論了。」

  張三豐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空聞禪師道:「圓業,走吧。」

  那圓業本是脾氣暴躁之人,聽得空聞禪師如此說,也只得強自壓抑,將落在地上的禪杖拾起後,站到空聞禪師身後。

  宋遠橋將少林眾人送至紫霄宮外,道:「今日是我武當招待不周,請空聞禪師多有擔待。」

  空聞禪師搖了搖頭,並不言語,一行人便隨著他的腳步下了山。

  少林一行人走後,張三豐對姜希夷道:「姜莊主方才說是特來辭行?」

  姜希夷回過頭來,點點頭,道:「正是,我是特來道別的。」

  張三豐道:「道別?姜莊主可是要回昆侖?」

  姜希夷搖頭,道:「不是。」

  張三豐道:「敢問姜莊主下一路去向何方?」

  姜希夷道:「我要去江湖。」

  武當諸俠聞言面面相覷,其一,他們皆曉得這姜希夷先前奪了峨眉滅絕師太的倚天劍,對此,江湖之中早已掀起軒然大波,當日親眼目睹那一戰的人,將那一戰說的神乎其神,姜希夷雖身未入江湖,名卻已入江湖,更有人稱她雖未幼童,卻一劍驚天,可稱劍術通神第一人。

  其二,這一個月來,江湖之中除開將張翠山失蹤的消息傳的人盡皆知之外,還將另外一條與張翠山相關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那便是屠龍刀也隨著張翠山流落海外,蹤影不見。即使屠龍刀不見,可依然滅不了江湖人意圖稱霸武林的心,眾人將視線從屠龍刀上傳至倚天劍,既然倚天劍同屠龍刀齊名,且屠龍刀已流落,不若便奪了這倚天劍便是。

  許多人覺得江湖傳言可信,但不可盡信,他們信了這倚天劍現下在一名為姜希夷的白衣女童手中,不信的是這女童真有一劍驚天之功力,就算江湖中將她連敗昆侖、峨眉兩大門派的事蹟傳了出去,可不信的人多如牛毛,更何況,太玄莊一個新勢力,總比峨眉派好欺負的多。

  覬覦倚天劍的人並非沒有,可卻沒人上峨眉奪劍,一是因為倚天劍下落鮮為人知,二是因為沒多少人真正的想同峨眉派為敵。

  雖然姜希夷人冷,不與人親近,可武當派諸人記掛著她對俞岱岩的救命之恩,眼下如此境況,她說自己要入江湖,在座諸人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張三豐道:「既然如此,老道便也不留你了,你只需記得若有事難理時,便可上武當,天璿姑娘救了愛徒,武當便欠下太玄莊一個人情。」

  姜希夷抱拳道:「不必了,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也不喜歡別人欠我人情,不必送了,我等自行下山便好。」

  武當諸俠皆起身回禮,目送姜希夷一行人轉身出了紫霄宮。

  來時十四人白衣白馬策馬揚塵,去時依舊白衣白馬,漸行漸遠。


第20章 玖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五年的時間細細想來,不過一回首罷了,當年客棧老闆美貌的女兒都已當了別人的嬌妻,有了自己的閨女。

  又是一年春末夏初,近來江南地區天空連日陰沉,雨水連綿不斷,時大時小,又因暑氣已起,加上這下個沒完的雨,叫人心頭如同被石頭壓著一般悶。

  雨水打在屋簷瓦上的聲音,只有詩人才能稱讚,酒館茶肆中的店小二們聽著淅淅瀝瀝的聲音,心中煩躁更盛。路上撐著油紙傘的小姑娘們,小心翼翼的躲在傘下,生怕自己的衣角裙邊被打濕。

  現下改朝換代已多年,中原大地早已淪落至蒙古人手中,因著臨安城是南宋故都,蒙古人特駐重兵鎮壓,當年戶戶垂楊、處處笙歌,繁華甲於江南的臨安城早已十室九空,居民大半都遷去了別處,比如平江。

  平江原稱姑蘇,亦為江南繁華一時之地,眼下卻也遠不如當年。

  此時清晨,雨依然未停,不過好在昨夜的涼意此時未散去,伴著雨滴也叫人覺得舒爽。

  紅日東升,天邊漸曉,路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來,太湖邊上還停著幾艘船,船上皆是等著生意的船夫。

  這時湖邊岸上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至松鶴樓門前停下,等生意的船夫細細數了數,是十四匹一根雜毛都沒有的白馬。

  馬上十四人皆著蓑衣笠帽。

  進了屋簷底下後,一行人皆自行除去雨具。

  這些人停在松鶴樓門口時,就引得堂內食客一陣打量,他們取下了笠帽蓑衣後,食客們才發現,這些人皆著白衣,為首的是一二八年華的少女,肌膚白勝雪,頭上發間無一件裝飾,但如此樸素卻讓人不禁感歎道:「實在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這美人便是五年前下了武當山,要踏入江湖的姜希夷,而她身後十三人便是南斗北斗十三人。

  那日她下山之後,不知為何無論去到那裡,明裡暗中都有人緊隨其後,夜間休息時,都能聽到總有七八人來來去去的窺伺,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還會進房滋擾,而後被打出去後,也只敢在屋頂看著。

  後來姜希夷才曉得,這些人來的目的,是為了倚天劍。

  姜希夷走進松鶴樓後,目光一掃,便發現此刻堂內坐著的多為食客,還有些打扮酷似旅人,有的衣著富麗堂皇,有的和販夫走卒沒什麼兩樣,但這些人身上都帶著兵刃,這些人一言不發,雙眼中發出的目光姜希夷再熟悉不過。

  他們是為了她手中的倚天劍而來的。

  但是他們都不敢輕易上前來,因為這五年內,姜希夷在江湖之中已然坐實了一劍驚天這個稱號,她沒有敗過一次,甚至幾乎沒有人能在她劍下走過二十劍,所以除去一劍驚天之外,江湖中人更願意稱她為神劍。

  是神劍而不是劍神。

  其中緣由要從兩年前說起,據說當年姜希夷已名震江湖,曾有人上武當山同張真人論武,正談到了姜希夷,當時張真人提到她時連說了三聲好,而後道姜希夷此人,已達到了傳說中的人劍合一境界,她的人就是一柄利劍。

  此後江湖中便稱其為神劍。

  江湖人都曉得,神劍姜希夷劍之一道可謂如今天下劍術通神第一人;江湖中人也都曉得,她從未殺過一個人。

  可就算大家都知道她劍刃無血,也不敢輕易上前,只因為他們懼怕她的人,也懼怕她的劍。

  這時店小二將姜希夷一行人迎了進去,並安置在空桌周圍坐了下來。

  姜希夷將倚天劍隨手放在桌子腿邊撐著,這一柄在江湖人心中帶著各種含義的神兵利器,在姜希夷心中不過是一柄不如她自己的劍好用的劍而已。

  等他們坐下後,店小二殷勤的湊了上來,桌上還放了一壺茶水,姜希夷不等店小二提壺倒水,就自己動了手。

  她將茶水倒入杯中後,放於鼻下嗅了嗅,連杯壁碰都未碰一下,抬眼看了看店小二,道:「你將這松鶴樓的老闆和店小二怎麼了?」

  店小二臉上帶著笑,道:「這位客官,小的實在是聽不懂您話裡的意思。」

  姜希夷冷冷道:「你看著這柄劍的眼神,同那些人一模一樣,而且這茶水,怕是不能喝的。」

  店小二臉上笑意似是有些掛不住了,道:「客官您多想了,我們松鶴樓是江南出了名的,怎麼可能會害人呢。」

  「哦?」姜希夷面上浮出一絲冷笑,道:「那這杯茶水,你喝了吧。」

  姜希夷才說到『你』字的時候,手中就將茶杯一推,杯中茶水全部朝著店小二身上潑了過去,速度之快,叫人反應不及。

  而後一陣悉索聲,和兵刃出鞘的動靜,姜希夷甚至不需要回頭,就知道那些看似旅人的人,此刻都已蓄勢待發,準備對她發出一擊了。

  姜希夷道:「你們是什麼人?」

  一人在姜希夷背後道:「你不需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你只需知道,你若交出倚天劍,我們便不與你為難。」

  姜希夷道:「這麼些年來,這句話我聽的耳朵都要生繭了,可倚天劍還是在我手中,我想,應該是我同你們說,只要你們現在將兵刃收好,自行離開,我便不與你們為難。」

  說話那人聞言後,口中直說「你……你!」卻又不知還能說什麼。

  這時另一人道:「我說,你同她囉嗦些什麼,她如此傲氣,叫她瞧瞧我們的本事,奪了劍再說!」

  姜希夷緩緩道:「也是,你們還是快一些好了,我等來此不過是稍稍歇腳,莫要誤了我們的時辰。」

  人群中一老者道:「姜莊主,我怕你們是一個也走不了了,我等必將你們殺的片甲不留。」

  姜希夷道:「哦。」

  忽然,這松鶴樓大堂內充滿了怒吼聲,和兵器揮舞之聲,聲音之大,震耳欲聾。

  這聲音蓋住了其他的動靜,也蓋住了太玄十三劍佩劍出鞘的聲音。

  松鶴樓內的人頓覺一涼,而後不過十幾個呼吸,又是一陣劍器歸鞘之聲,剛剛起身拔劍的南斗北斗此刻又坐回了他們先前的位置,大堂內安靜的只聽得到雨聲。

  那些要上來殺了姜希夷的人,此刻都被點住了穴道,姿勢不一定身在原地,如同雕像一般動彈不得。

  姜希夷沒有走,因為她知道,還有人未來。

  她從來都喜歡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解決了,她很有耐心,又很沒有耐心。

  但是她從來都不會做無用功,這一次也沒讓她失望。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濺水聲。

  接著,馬蹄聲越來越近時,一陣勒馬嘶鳴聲在松鶴樓周遭響起,大門處走進一白衫男子,撐著傘,走了過來。

  姜希夷見他行路足下如在水面漂浮一般,又見此人白衫左襟繡著一隻小小的雙翅展開的黑鷹。

  那人行至門口,再也不踏進一步,拱手笑道:「在下在江湖之中久聞姜莊主大名,今日得見,真是幸會幸會。」

  這人話說的客氣,語氣強調卻傲慢非常,一聽便是身居高位,常常發號施令之人。

  姜希夷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殷野王這個名字,姜希夷自然是知道的,她如今已不同當年對江湖之事一事都不懂。殷野王是天鷹教天微堂堂主,在教中僅次於教主,此次他親自來了,看樣子天鷹教是勢必要留下倚天劍。

  姜希夷再瞧了瞧殷野王,只見他一雙眼睛猶如冷電,精光四射,氣勢懾人,便知這人不能小瞧,開口道:「你來此處所為何事。」

  殷野王笑道:「姜莊主明知故問,何必多此一舉?」

  姜希夷道:「哦,所以天鷹教也是想要倚天劍?我還以為先前在臨安西湖一戰之後,你等便不會再來了,現下雖然為敵,我也想為你們這百折不饒的精神拍手稱讚了。」

  殷野王聞言心中暗氣,可面上不顯,哈哈一笑,道:「能得姜莊主一贊,也是榮幸,如若姜莊主想同天鷹教交個朋友,留下倚天劍就好。」

  姜希夷道:「如若我不願留下倚天劍呢?」

  殷野王道:「你可知眼下松鶴樓已被我等團團圍住,你若不留下倚天劍,不說朋友,恐怕是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姜希夷冷冷道:「沒人能攔住我。」

  殷野王道:「可此刻你已沒有能出去的路了。」

  姜希夷道:「我怎麼進來的,自然就會怎麼出去,無需你多慮。」

  殷野王冷笑一聲,立時飄身而退,穿過人群,口中道:「那姜莊主便可試試看,如何全身而退!」

  突然之間,大門處出現了無數人,每人身前支著一塊盾牌,各持強弓,一排排利箭對準了眾人,只待殷野王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此時姜希夷對南斗北斗道:「先將這些人放到箭射不到的地方去吧。」

  南斗北斗抱拳應是後,便將那些姿態不一的『雕像』放到了死角處,天鷹教眾人看著他們行徑,心中不解。

  殷野王正要出聲威脅時,姜希夷朗聲道:「殷堂主未免小看了我,弓箭怎麼敵得過利劍!」


第21章 拾

  門外的雨依然在下個不停,雨水順著弓箭手的臉緩緩流下,又滴在了地上,迅速的被土壤吸收。

  他們一動都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想眨一下,或者是不敢眨。

  神劍姜希夷輕功身法妙絕天下,太玄十三劍也是江湖一流的輕功,他們怕自己只要一眨眼,屋內的人就不見了。

  「殷堂主未免小看了我,弓箭怎麼敵得過利劍!」

  姜希夷這句話說的清亮無比,在場所有人只覺得這聲音似乎是遠遠傳來的一樣縹緲,又仿佛就在自己耳邊吐出的一樣清晰。

  殷野王聞言冷哼一聲,道:「看來姜莊主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姜希夷拿起倚天劍,道:「我什麼酒都不想吃。」

  風聲漸起,姜希夷和太玄十三劍忽然拔地而起,準備沖向門外。

  破空之聲,無數箭矢攜帶著破空之聲射入屋內,密密麻麻,沒有一絲空隙可給人逃出。

  箭離姜希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面上一絲表情都無,她身後的太玄十三劍面上也無一絲慌張,這鋪天蓋地而來的箭,與他們仿佛不過是擺設。

  就在這時,忽然劍出鞘!

  十四柄劍同時出鞘,劍出鞘的聲音人震耳欲聾。

  霎時間,狂風大作,劍氣四溢,十四人身形一變,腳下一旋,成了一劍陣。

  十四柄劍仿佛變成了一柄劍,劍光飛舞,成了一個光罩,伴隨著木頭爆裂之聲,將射來的劍統統擊落,每支箭黝黑的箭頭落在了地上。

  接著,十四人同時門口處揮劍。

  十四道劍風匯成一道,這一道劍風如同一把極其鋒利的利劍,瞬間斬開了包圍在門口的人群,斬向了在人群中的殷野王。

  殷野王只覺眨眼間,自己面前的人皆向地上倒了下去,一陣風穿過這些人向他襲來。

  這一陣風如同龍捲風一般,將他籠罩在其中,被風刮到一次,就如同被利劍刺傷一般,震驚之余,殷野王咬牙橫身一倒,終於是避開了這陣劍風。

  而此時,原本被他們堵在松鶴樓內的十四人,已經披上了雨具,翻身上了馬。

  「我說過,我是如何進去的,便會如何出來,殷堂主無需多慮。」姜希夷一邊打馬,一邊說道。

  殷野王起身本想再追,姜希夷抬手一揚,一排黑星朝著殷野王暴射而來,他不得不停下腳步退後避讓。

  這那排黑星就停在了他先前站著的地方前。

  那排黑星便是姜希夷等人方才擊落的落在地上的箭頭,不知何時被她拾起,現在這些箭頭深深的釘入了泥地中,僅在地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空洞。

  等殷野王在抬頭望去時,最後一抹白影轉瞬消失在路盡頭。

  此種事情,五年間姜希夷已經遇見了不曉得幾多次,但五年間,竟也無一人能傷到她,甚至兵刃都不能近她的身。

  江湖中許多人對姜希夷和太玄十三劍稱讚不已。姜希夷被人評為輕功妙絕天下,劍術精妙無雙;而太玄十三劍同太玄劍陣更是令無數人拍手稱讚。

  那些想奪倚天劍的幫會,如天鷹教、海沙幫等,更是有奪劍之心,卻無奪劍之力。

  出了松鶴樓後,姜希夷一行人朝西邊走去,此行她已離開昆侖已久,現下便要返回去。

  一行人打馬不停,午後到了大路上時,忽見有十余名商人打扮的人,朝著他們奔了過來,這些人見到姜希夷等人,大聲叫到:「這邊走不得了!這邊走不得了!前面有韃子兵!姑娘們快回頭!」

  天樞問道:「敢問前方無人抵擋?」

  一人道:「前面有十來個韃子,又兇惡得緊,有幾個提劍的姑娘家在抵抗,可怎麼打得過兇惡的韃子,還是快走罷!」說著,這人便下了大路,往其他地方竄了逃命去。

  天梁在姜希夷身後,問道:「莊主,我們是換路還是繼續往前?」

  姜希夷道:「不用太麻煩了,繼續往前走便好,反正我們也不怕。」

  十三人齊聲道:「是。」後便再次打馬,朝著前路趕了過去。

  行出一程,姜希夷忽問前方傳來慘呼之聲,而後看見數名元兵打扮的人,手執鋼刀長矛,與幾名提劍女子互相攻擊。

  地上的淋漓鮮血,連雨水都沖不掉,泥濘上躺著的是百姓身首異處的屍體,其中甚至還有孩子。

  雨水混雜著血腥味和泥土的氣息,加之這一片人間煉獄的景象,就這樣呈現在姜希夷眼前,一瞬間姜希夷有些迷茫,她知道這些元兵害人不淺,應當殺掉,可她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當殺人,思緒混亂間,忽然她想起了楚留香。

  姜希夷輕歎一口氣,若是楚留香在,必能解她心中疑惑。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元兵繞至一淡青衣衫姑娘的身後,手中鋼刀馬上就要劈到那姑娘的背上,那姑娘腹背受敵,萬萬來不及反應。

  姜希夷一拍馬背,如箭一般射向那元兵處,手上一拍,指上一點,那元兵便立於原地動彈不得。

  那淡青衣衫的姑娘這時才回過身來,發現了那元兵,也發現了突然出現的姜希夷。

  她對著那元兵砍了一劍下去,結果了他。十餘名元兵便再也無一活人。

  那淡青衣衫姑娘的同伴們分別結果了敵人後,遠遠看著這處多了一白衣女子,心下驚奇,走近後不由得驚呼:「是你!」

  姜希夷側頭望向走來驚呼出聲的女子,見她面目俊俏頗有姿容,似乎在何時何處見過,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遂開口問道:「我們是認識的?」

  那女子雙目噴火,冷哼道:「峨眉門下怎敢不識太玄莊姜莊主。」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們是峨眉門下,我說為何會覺得你們眼熟,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此時幾位姑娘們都到了這邊,幾人分別報上姓名,那淡青衣衫姑娘名曰紀曉芙,那後來面目俊俏的姑娘名曰丁敏君。

  姜希夷聽得丁敏君的名字,腦內精光一閃,道:「我記起你是誰了,先前你同我約戰過。」

  原來倚天劍落入姜希夷手中之後,滅絕師太心中難平,卻也知道此次的對手,可能是自己此生遇見最難對付的,便對門內弟子說,若是有人能迎回倚天劍,便如何如何。

  這如何如何外人自然是一絲都不曉得,但這半句話還是傳入了江湖中,大家雖然不知滅絕師太後半句話到底是什麼,但江湖中人人皆說,滅絕師太說若是有峨眉弟子能迎回倚天劍,便傳於那人掌門之位。加之多年來峨眉弟子多次向太玄莊約戰,這話便愈發顯得可信。

  丁敏君聽姜希夷如此說話,還以為她是看不上自己,卻不知姜希夷待大部分人皆是如此,丁敏君憤怒之下咬牙欲拔劍,卻被貝錦儀死死按住了劍柄,發力不得。

  貝錦儀對姜希夷道:「不知姜莊主途經此處欲往何方?」

  姜希夷自然是見了丁敏君和貝錦儀的動作,問道:「她要拔劍,你為何不讓?我絲毫都不介意的。」

  丁敏君譏諷道:「貝師姐,你可聽到了?人家姜莊主絲毫不會介意,你又何必枉做好人!」說著便將長劍拔出,手齊鼻尖,輕輕一顫,一招『輕羅小扇』招式便成。

  姜希夷腳下一邁,眨眼間就近了丁敏君身,右掌一拍,拍在了丁敏君手腕之上,她手中長劍便飛入半空中,青光閃動,而後『當』的一聲,長劍落地。

  南斗北斗十三人遠遠看到丁敏君拔劍指向姜希夷時,便飛身下馬,一個起落,穩穩落在了姜希夷身後,天樞見到對面幾人面容,笑道:「不知峨眉弟子為何對敝莊莊主拔劍相向?」

  丁敏君冷哼一聲,不再說話,紀曉芙打了個圓場,道:「姜莊主武功更勝以前了,敢問姜莊主也是上武當山賀張真人九十五大壽的嗎?」

  姜希夷眼光一亮,道:「先前不是,現下我決定上武當。」

  紀曉芙道:「那便同行?」

  姜希夷未說話,天梁出聲道:「多謝峨眉相邀,我等不便同行,請各位先行。」

  幾位峨眉弟子互相看了看後一齊抱拳道:「既然如此,天柱峰再會。」

  姜希夷一行人亦是抱拳拜別,之後便朝著武當去了。

  紀曉芙提起武當張真人時,姜希夷方才想起,或許他能提自己解惑。

  當初下山至今日,姜希夷已經幾乎五年沒有踏上過武當山,更不消說去天柱峰紫霄宮。

  這次她行至解劍岩的時候,扇門處的小童聽得她報上名號後,卻沒有叫她解劍,山下人可能不甚清楚,但武當門內弟子早已知曉清楚,神劍姜希夷的劍,是一柄除她之外沒人拿得住的劍。

  當一行人到了紫霄宮後,見到的人仍是宋遠橋,宋遠橋見到姜希夷一怔後,道:「原來是姜莊主,多年未見,不知今日上山為何?」

  姜希夷道:「只因有事求見張真人。」

  宋遠橋想了想,道:「還請姜莊主稍等,家師稍後就到。」

  姜希夷點了點頭,開始打量這紫霄宮和門外風景。

  五年過去了,紫霄宮中連凳子擺放的方向都未變過,門外崖邊的松柏也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一路上來時,山上那叢竹林卻比當年茂密了許多。

  紫霄宮中的道童也換了人,可奉上來的茶水還是當年那樣的水泡的當年那樣的茶葉。

  時間似乎在武當流逝的格外的慢。

  姜希夷沒等多久,張三豐便到了,見到姜希夷,張三豐笑道:「不知今日姜莊主前來,老道有失遠迎了。」

  姜希夷從椅子上起身,道:「你知道我不在意這些虛禮的。」

  張三豐說道:「我誠心迎你便不是虛禮,不知姜莊主今日為何上武當,莫非是來給老道賀壽?」

  姜希夷搖頭,道:「並非,我心中有困惑,覺得只有你才能解惑。」

  張三豐道:「你來的正巧,若晚一些老道可要閉關去了。」

  姜希夷道:「我一向運氣很好。」

  張三豐道:「只是不知姜莊主有何困惑?」

  姜希夷道:「殺人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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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壹拾壹

  元順帝至元七年四月初過後,武當掌門張三豐和太玄莊莊主姜希夷二人分別於天柱峰和鴻蒙峰閉關。

  兩人皆謝絕待客,武當上下所有事務交由大弟子宋遠橋,而所有慕名上太玄莊上挑戰的人,全由太玄十三劍出手。

  江湖上的人不知道,這二人為何忽然閉關,特別是風頭正健的姜希夷。

  他們只知道,張真人九十五大壽時,姜希夷忽然上天柱峰,同張真人談了一席話後,便形成了如此結果。

  那日雨後山中,姜希夷同張三豐兩人在紫霄宮中,姜希夷說出了自己的困惑後,兩人一陣沉默,姜希夷先說出了自己練劍煉劍之路,而後便問道。

  姜希夷道:「當年有人告訴我,若想變強不必殺人,我雖手持兇器,卻不願染血。」

  張三豐聞言點了點頭,姜希夷五年來劍下沒有一條人命,此時江湖中誰人不知。

  姜希夷繼續道:「我今日上山前,遇見了一群元兵,他們在殺無辜百姓,我不再殺人,但心中卻知道,這些人所為喪盡天良,可是卻不知道,我到底要不要殺他們。」

  張三豐聽到「元兵」二字,面上神色一變,他平生最恨的便是元兵殘害良民。雖然張三豐平日不許門人弟子同人輕易動手,但若是遇見了元兵肆虐作惡,下手卻不必留情。張三豐沉吟道:「元兵殘暴人人得而誅之,姜莊主心中又何必糾結?」

  姜希夷頓了頓,道:「手上血太多,便會迷失本心,我不想迷失本心,今日前來,求張真人解惑。」

  張三豐道:「你可有殺人之心?」

  姜希夷道:「無。」

  張三豐道:「但你劍氣縱橫更是裹挾殺氣。」

  姜希夷道:「因為我曾經殺過一人,所以有殺意,我的劍也有殺意,卻無殺心。」

  張三豐道:「我見你本性是一個好孩子,你若不想殺人,那便是救人,可眼下世道惡人橫行,你若放過一個惡人,便是害了許多好人,你若想救人,那便只有殺了那些該殺之人,只要不濫殺,心性堅定透徹,便不會輕易迷失本心。」

  姜希夷道:「此後我該如何?」

  張三豐道:「你可否嘗試過閉關?」

  姜希夷道:「常常。」

  張三豐道:「你是閉關時心中想什麼?」

  姜希夷道:「閉關之時,心中想著的自然是該如何變強,如何用劍。」

  張三豐道:「你心中所想只有你一人?」

  姜希夷道:「不然該如何?」

  張三豐道:「武功、心境皆脫出于自然,我等一生追求的不過是自然,生老病死也是自然,我見你用劍已自然如風,你心中不如將自己置身於天地間,細細想想何為本心。」

  姜希夷眼中精光一閃,起身對張三豐作揖,道:「多謝張真人提點,眼下我需辭行即刻往昆侖去了。」

  張三豐笑道:「姜莊主不等過了老道的大壽再下山嗎?」

  姜希夷道:「此時宜早不宜遲。」

  張三豐道:「那老道便不留你了,姜莊主走好。」

  姜希夷再對張三豐抱拳辭別,之後馬不停蹄向昆侖而去。

  姜希夷走後,張三豐坐於原地長歎一聲,輕聲道:「我替你解惑時,何嘗不是解了自己的惑。」而後又對一旁宋遠橋道:「我怕是老了,老了,姜希夷此人心性靈性皆超凡脫俗,多年之後,江湖恐怕又要成另一番景象。」

  那日之後,張三豐還不等九十五大壽過去,便將武當諸事交由宋遠橋,入天柱峰深處閉關去了。

  姜希夷回到太玄莊後,一人到了崖邊水白玉旁,輕身踏上,於中央盤腿而坐,雙手置於膝上,慢慢吐出一口氣後再深深吸入,雙眼輕閉。

  風聲在她耳邊,風帶來的聲音也在她耳邊。

  她聽到了松竹婆娑的聲音,甚至還聽到了風卷雪花的聲音。

  太玄莊內所有的聲響,似乎都被風聲送入了她耳中。

  慢慢的,姜希夷覺得自己越來越輕,似乎化身為空氣塵埃,被風吹向遠方。

  姜希夷發覺她分明是閉著雙眼,可此時眼前卻不斷出現了不同的景象,仿佛她被風吹動著,離開了崖邊,離開了太玄莊,離開了鴻蒙峰,甚至離開了昆侖。

  她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季節。

  春日風吹草長,夏日溪水輕躍,秋葉落葉紛紛,冬日大雪蓋樹。

  當她再次回到這水白玉上時,她覺得她懂了,也悟了。

  姜希夷輕輕睜開雙眼時發覺,鴻蒙峰上終年不變的寒冬過去了,屋簷上常年不化的積雪也被完全消融。

  此時崖對面多了一道瀑布,而水白玉周圍松竹鬱鬱蔥蔥,翠色甚濃。

  忽然,姜希夷聽到天樞說話的聲音,他在說:「我家莊主還未出關,若有人上門挑戰之事,一向是由我等應戰,還請這位姑娘見諒。」

  一人對天樞回道:「此事事關我峨眉門內事,你家莊主當年說要擊敗她才能拿回倚天劍,我們即使是打敗了你們又有何用,還請這位請你們莊主出來吧。」

  姜希夷此時離前院甚遠,兩人對話聲音,她卻聽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頓覺神清氣爽,起身後,微風輕動,但她仿佛要隨著這輕風而去一般。

  此刻姜希夷衣衫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純白無汙,衣袖也顯得短了些,但她卻毫不在意,腳下稍點,登時隨風而起,飄向了前院,輕輕落在了地上。

  天同見姜希夷出現於此,面上絲毫不驚訝,姜希夷同他點了點頭後,便輕輕走入了屋內。

  姜希夷整個人如同飄在地上一般,足下一塵不染,也帶不起一點塵埃。

  姜希夷朗聲道:「在下姜希夷,不知峨眉門下尋我所為何事。」

  此話一出,眾人視線皆被牽引向天樞身後,來的峨眉弟子皆見過姜希夷,眾人皆知,姜希夷嗜白愛潔,為人極為冷清冷情,不似塵世中人。可現下,他們見到的姜希夷卻是衣衫灰白,頭髮稍顯淩亂,看起來也不再似以往那般如高山冬雪般不近人,仿佛她身上的積雪也隨著這鴻蒙峰上的雪一起消融不見了,但卻讓人覺得更加脫俗,恍若仙人,只因她整個人如同從月中而來。

  此時峨眉弟子中丁敏君赫然在列,原來滅絕師太早已在峨眉金頂之上,將自己悟到的劍招,「滅劍」和「絕劍」傳於自己青眼有加的弟子,眾人習得之後,實力大漲,心中便覺可同太玄莊上之人一戰碰碰運氣。早前他們便知太玄莊莊主姜希夷已閉關,便一直未前來,可三個月前,武當張真人再次閉關,太玄莊卻一直毫無消息,峨眉弟子心中計較著,太玄莊地處西域遠離中原,加之上過鴻蒙峰的人皆道那處人煙罕至,或是姜希夷早已出關,卻仍然不入江湖,企圖將這時間拖延過去,好占了倚天劍。

  可她們卻並不知道,姜希夷境界之高早就不是她們能想到的,她閉關之時周遭一切皆似虛幻,又似真實,時間於她絲毫無用,她已然沉浸。

  一中年尼姑踏出一步,對著姜希夷打了一個佛家禮,道:「姜莊主,貧尼靜玄,為峨眉派第四代大弟子,此次攜師弟師妹前來,想討教閣下高招,再將倚天劍迎回峨眉。」

  雖然峨眉派不許弟子,特別是女弟子隨意在江湖中走動,但靜玄師太還是在武林中頗有名望,武功更是為人稱讚。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既然是因為此事,我也不好拒絕,此處地方狹小,不介意的話,可隨我來。」

  靜玄同靜虛二位互相對視一眼後,點了點頭,道:「請姜莊主帶路。」

  姜希夷將人帶至崖邊的水白玉邊,轉身道:「就在此處,只是不知誰先來?」

  靜虛道:「在下先,姜莊主請。」接著靜虛師太輕輕踏上那水白玉。

  姜希夷也緩步而上。

  峨眉派雖然劍法卓越,但靜虛師太的武器並不是劍,而是一柄拂塵,但這柄拂塵她卻能當做鞭,也能當做劍用,她早已將鞭法和劍法合二為一,所以才能在武林之中有一席之位。

  姜希夷道:「靜虛師太出招吧。」

  靜虛心中知曉,姜希夷同滅絕師太拔劍之時也是絕不先將劍拔出,更不提同她比試,她心中想好了,開始之時先近了姜希夷身,用拂塵纏住姜希夷的手,叫她無法拔劍。

  靜虛點了點頭後,步法迅捷,朝著姜希夷起身而上,拂塵揮出,企圖卷住姜希夷右手。

  微風吹動,姜希夷劍已隨風出鞘!

  好快的手法,好快的劍!

  甚至沒人能看到她到底是如何拔劍,一聲龍吟之後,她劍已在手。

  只見姜希夷劍光更亮,劍氣更寒,似乎她將月光掠下化作劍光,將鴻蒙峰風雪積累化作劍氣。

  靜虛心中一驚,突然變招,刷的一聲,將拂塵收回,腳下不停,繞至姜希夷身後,再是一揮,蘊蓄了深厚內力的拂塵便擊向了姜希夷的後腦。

  峨眉弟子見靜虛除此一招,心中一喜,只因姜希夷還在原地,似乎根本沒見到靜虛變招,也沒看到靜虛早已繞至她身後一般。

  姜希夷動了。

  她似乎是被這陣微風吹起,吹向空中,一個起落後落至三丈外。

  她很慢,慢的在場所有人都將她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又很快,快的甚至讓人反應不來,她到底是何時點地,何時起身。

  靜虛眼睜睜看著姜希夷騰空而起,眼睜睜看著手中拂塵馬上就要擊在姜希夷身上,又眼睜睜看著自己拂塵擊空。

  靜虛手心一陣冷汗。

  靜虛將拂塵一收,腳下幾步便沖向姜希夷,再是一擊。

  姜希夷不再躲避,手中劍緩緩抬起,劍風沉穩,出劍緩慢,一招一式凝重非常,不似以前那般如風一般,仿佛此刻她劍尖帶著千鈞重物,但這千鈞重物實為蓄勢待發的雷霆一擊。

  當靜虛拂塵對準姜希夷軟劍之時,姜希夷手腕一抖,劍招突然一變,對著拂塵一削。

  這一劍來的太快了,眾人只看到一道劍影組成的光幕,而後『鏘』的一聲,姜希夷軟劍歸鞘,地上便是靜虛拂塵的塵尾。

  靜虛此刻面上不自覺抽搐,背後冷汗不止,手上輕輕顫抖,如同拿不住這拂塵一般。

  「下一位是誰?」姜希夷在水白玉中問道。


第23章 壹拾貳

  靜虛師太在峨眉派中已為難得的高手,又何況自從滅絕師太對自己青睞弟子幾乎傾囊教授以來,峨眉眾人實力大漲,本以為此次上山必定不會無功而返,可她卻不曾想到,她連姜希夷究竟是如何出手都未看清楚,就折了自己的兵刃。

  姜希夷收劍之後,並未催促,只靜靜看著一眾峨眉弟子,待他們其中有人走出。

  「在下峨眉門下靜玄,領教姜莊主高招!」說話的是為首一身材高大,年歲不小但神態威猛的師太。她雖然是個女子,卻比尋常男子還高上半個頭。

  姜希夷聽到這人報上名來後,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靜玄師太為峨眉派第四代大弟子,在八大靜字輩弟子中排行第一,此次前來的幾乎都是第四代弟子,自然以她為主導,不過靜玄師太武功卻沒有靜虛高,只因武功修為與本人心性極為相關,峨眉派武功招式劍走輕靈,掌法綿密,圓轉如意,一些招式看似輕巧,實際極為細緻,出招之人若心細,則威力更大。

  靜虛向來心細,但靜玄卻性子剛強,將滅絕師太的性格學了個十之六七,為人不卑不亢極其護短。

  果然,靜玄下場後,不多做言語便挺起兵刃,劍刃青光現,一劍刺向姜希夷肩部。

  姜希夷腳下一滑,向後溜去,靜玄長劍緊跟,但這一劍始終差了些許,一直刺不出去,她只需多跨一步,劍尖便可傷人,可她總是差了這麼一步。

  不消片刻,兩人已至水白玉邊緣,姜希夷身形一定,居然停在了這裡。

  靜玄見狀心中一喜,連忙跟上,將手中長劍推出。

  忽然,姜希夷拔地而起,騰空而躍,衣袖當風,身如靈鶴。

  靜玄劍已送到,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姜希夷腳尖輕踏上靜玄送來的劍後,向內翻身三尺有餘,忽然,只見姜希夷腰間一閃,寒氣四溢,軟劍出鞘。

  劍光似冷月,劍氣如霜雪。

  靜玄右手一震,幾乎要握不住掌中劍,定了定神後,緊了緊,抬頭卻發現空中寒芒一點,如流星一般拖著白色的星尾,急速墜下,沖著她而來!

  「大師姐!我來掠陣!」丁敏君見狀大喊出聲,衣袖一抖,朝著空中打出五枚鐵蓮子,她實在是不能判斷姜希夷下一瞬會出現在哪裡,只能朝著那道白色的星尾路徑上打了過去。

  姜希夷聞得空中一陣破空之聲,不慌不忙身子一旋,衣袖一卷,便將五枚鐵蓮子全部收入袖中,而後再是一轉,眾人只聽得一陣疾風之聲,姜希夷捲入袖中的五枚鐵蓮子盡數打回了丁敏君身上穴道。

  丁敏君偷襲不成,反被打穴不過眨眼間。

  姜希夷這一手點穴直叫峨眉眾人震驚,眾人只聽過神劍姜希夷劍術縱橫江湖,輕功妙絕天下,可卻從未聽說她還有點穴功夫如此精妙,她認穴之准,打穴之穩,一擊必中,一下落空都沒有,即使是一個沒有任何武學功底的人,有了她這一身點穴功夫,也可縱橫江湖了。

  這一變故,將眾人注意力拉到了丁敏君身上,丁敏君還沒來得及咬牙暗恨之時,場中突然發出『叮叮』兩聲,之後峨眉眾人便見靜玄立於原地,她手中已經沒有了劍。

  靜玄的劍在哪裡?

  峨眉眾人還未將這個疑惑問出口,只見一道青光從空中朝著峨眉眾人快速墜下,眾人連忙散開,丁敏君見眾人散開心中暗暗叫苦,她此刻不說走動,連嘴都張不開。

  『當』的一聲,一柄長劍便落在了丁敏君面前,離她的腳不過兩尺有餘,她腳下一麻,渾身一震。

  靜虛見到這柄長劍,便是方才靜玄應戰時所取長劍,抬頭向場邊看了看,便看到姜希夷已繞至靜玄身後,劍已歸鞘。

  勝負不過眨眼一瞬間,靜玄敗了。

  靜虛歎了一口氣,走了過去,伸手準備收起那柄長劍。

  「哎呀!」峨眉弟子聽到靜虛這一聲動靜,都轉頭看向了她,靜虛吃驚的看著自己顫抖的手,還有地上那柄劍,心中掀起一陣大浪。

  方才她手才剛碰到這柄劍時,才知曉,這劍身仍在震顫,她半邊身子一震,手腕似乎要被這震顫拗斷,她心中一驚,不自覺發出聲音。

  心中掀起巨浪的何止靜虛,場上靜玄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靜,因為她同是練劍之人,所以才能知道姜希夷到底有多可怕,但她又不知道姜希夷到底有多可怕。

  習武之人大都知道一句話——「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

  只因為劍雖靈活,卻不如刀和槍那麼好控制,攻擊招式更是遠遠超過了刀和槍,但能真真融會貫通之人卻是很少,但姜希夷的劍卻仿佛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控制那柄軟劍,如同控制自己的手足一般。

  而且她能感受到姜希夷劍光劍氣的變化,但卻感受不到究竟是何變化,靜玄境界同姜希夷差的太遠,所以不能細說。

  靜玄知道姜希夷又變強了,但是卻不知道她到底到底如何強。

  姜希夷看了看邊上眾人,道:「峨眉門下可還有人上來?」

  眾位峨眉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一人再來應戰。

  姜希夷不費吹灰之力連敗峨眉第四代兩大高手,被他們看在眼中。

  靜玄出聲道:「姜莊主,今日到此為止,我等先行下山。」

  姜希夷緩緩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送了。」

  靜玄點點頭,拜別姜希夷後,帶著峨眉眾人準備離去,可丁敏君依然立在原地,靜玄道:「姜莊主可否解開在下師妹穴道?」

  姜希夷道:「這穴道半個時辰後,便會自行解開,靜玄師太無須擔心,抬她下山便是。」

  靜玄師太聞言面上一緊,正要發作,靜虛攔了攔她,對姜希夷道:「謝姜莊主,就此拜別。」

  姜希夷點了點頭,一旋後,又重新在這水白玉之上打坐。

  忽然,她聽到一人腳步聲,也未睜開雙眼,道:「天璣,有何事?」

  天璣道:「莊主既然出關,需要換衣裳嗎?」

  「衣裳?」姜希夷現在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似乎不對,她靈光一閃,問道:「現下離我閉關之時過去了多久?」

  天璣道:「回莊主,已經整整四年半了。」

  姜希夷輕輕點了點頭,心道:「原來已經四年半過去,當年十年之約只剩下半年,難怪峨眉如此著急上山尋我想奪回倚天劍。」

  太玄莊莊主姜希夷閉關四年有成,峨眉派上太玄莊奪劍再次失敗,神劍姜希夷已出關。

  這條消息,已經順著風,吹向了江湖各地。

  昆侖山上一行人順著這陣風策馬下山。

  這一行人正是太玄莊一行人,他們從昆侖之上,再次來到了武當天柱峰。

  此時山上降霜,路上甚滑,天柱峰景象卻同當年相比,幾乎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變化最大的就是,山門和紫霄宮的道童又換了人。會客的人也依然是宋遠橋,「姜莊主遠來,可是不巧,家師閉關多日,至今還未出關。」

  姜希夷心中覺得有一絲可惜,道:「既然如此,請替我向張真人表示謝意。」

  宋遠橋疑惑道:「姜莊主為何不到時親自前來,家師也多次提及莊主,只是苦於兩人都在閉關,沒有機會再見。」

  姜希夷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十四人白衣白馬之後再沒有停留,從武當下了山,一路回了昆侖。

  這便是太玄莊留於江湖最後的痕跡。

  此後有人再上昆侖山,卻再沒有見過鴻蒙峰,也再沒有見過太玄莊。

  姜希夷再次進入了那個暗室,當她把倚天劍放于石桌之上時,那扇石門立刻就合上了。

  倚天劍也慢慢消失在光暈中,石桌上的光變的亮了一些,等光消失的時候,桌上出現了兩個小瓶子和一本書。

  姜希夷先拿起了那本書,見書皮上寫著《九陰真經》幾個字,心中奇怪,為何會出現一本書。

  她細細想了想,似是怕自己記錯了,往那書架上尋了尋,果然書架上也有一本《九陰真經》。

  姜希夷一時間想不明白,這石桌到底是何意,便把書放下,看了看那兩個瓶子。

  一個是白色的瓷瓶,一個是土色的陶瓶。

  姜希夷伸手拿起兩個瓶子看了看,瓷瓶上貼著一張字條,上書劍魄二字,而陶瓶上一無所有。

  石桌並沒有再亮起來,甚至連下一樣東西要找什麼都沒有寫出來。

  姜希夷心中知道,只有自己將瓶子裡的東西吞入腹中,這石桌才會告訴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她打開了陶瓶,發現這次不再是丸子,而是水,姜希夷聞了聞,發現一絲氣味都沒有,而後一飲而盡。

  這陶瓶中的水,聞起來什麼氣溫都沒有,但入口卻覺甜。

  忽然姜希夷一陣頭痛,她閉上眼睛,按了按腦側,當頭疼過去之後,她面前忽然浮現出一副圖畫。

  是一個莊子,和太玄莊一模一樣。

  但那處不似太玄莊一樣,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讓姜希夷看起來就不由自主想去親近。

  姜希夷情不自禁問道:「那是哪裡?」

  石桌之上浮現了一個字——『家』

  姜希夷道:「那裡是我的家?」

  石桌沒有回答,但姜希夷覺得,她已經得到答案了。

  她打開了第二個瓶子,一飲而盡。

  第二個瓶子中的水,不是甜的,也不是其他的味道,因為姜希夷根本沒嘗出它的味道,當這水入口後,她只覺得寒,連血液都要被凍住了一般。

  忽然姜希夷覺得,遠方傳來了兩道聲音,兩到聲音都在說著同一句話——「一往無前,有我無敵。手握長劍,忘卻生死。」

  這時石桌亮了起來——『鐵中棠的劍』

  然而姜希夷此刻卻並沒有注意石桌,她在想的是那十六個字。


第三把劍

第24章 壹

  時近秋日,涼風微動,大地一片蒼涼,在漫天殘霞中,一人行走於昆侖山間,仿佛要融入這如血一般的霞光中。

  那人一身新郎官的吉服,全副披掛,但吉帽不見,卻也不戴冠,面如滿月,形容略略憔悴,滿面悲哀,額角高闊,雙眉斜飛,一雙鳳目泛著精光,卻又被哀愁極快的掩蓋住。

  他手中拿著一個酒罈子,時不時仰起脖子,大喝一口,酒不離手,一口接著一口,痛飲不止。

  地上木葉蕭瑟,天邊雁陣驚寒,一陣肅殺秋風吹起,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吹散了天邊的雁鳴,帶起了那人吉服衣袖。

  天邊霞光血色愈重,幾乎要同他身上吉服變為一色。

  那人似乎感受不到這秋風,也見不到天色如何,腳下不停,一直往前走著。

  夜色漸濃,濃如墨,天邊無月無星,四下樹林枯草中,偶爾才有蟲鳴聲現。那微弱的蟲鳴讓這因為秋日降臨愈發蒼涼的山間,平添了幾分淒涼蕭索。

  這時秋風更急,將地上落葉都吹起,那新郎官見到如此場景,竟然縱聲大笑,道:「好風!今日這風來迎我,我更要往前走了!」

  他衣袖獵獵飛舞,可腳步極穩健,雙眼清明,一絲一毫都不像一個狂飲烈酒之人,可見武功極高。

  他一直往前走,也不管現在是何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裡,他只是不想停下來。

  一罎子酒總有喝完的時候,當最後一口酒入了他口中時,這罎子已經空了,他晃了晃後,將罎子往地上一砸,而後再次仰天大笑,這笑聲愈來愈小,到最後竟然能聽出些許哭聲。

  忽然,他見到遠處有一燈火輝煌的大莊子,想了想自己酒已喝完,四處也見不到哪裡能打酒,便想去那莊子撞撞運氣,不知能不能從主人處弄來幾壇美酒。

  他抬手輕輕敲了敲這莊子大門,等了片刻後,居然沒人開門,也沒人來應門。

  那人本打算再敲門,手快扣上門時,忽然頓住了動作,他未收回手,而是將手變為掌,拍上了門。

  他這一拍,看似極為輕鬆輕巧,可那木門發出的聲音卻極為大聲,甚至眼睛都能看出那木門似乎承受不住如此掌力一般正在瑟瑟發抖的震顫。

  這一次,終於有人來開門了。

  開門的人,是一妙齡少女,一身白紗衫,身材窈窕,腰間佩著一柄短劍,面目秀麗,神情卻冷如雪,一雙大眼睛似乎泛著雪光,氣質非凡。

  那人見了後,心中暗暗喝彩,他幾乎沒見過,將白衣穿的如此般配的人,見著人如此,便覺此人可能為莊主人的家人,突然抱拳道:「打擾。」

  那少女點了點頭,反問道:「打擾?」

  那人含笑道:「不知這位小姐是否是這山莊主人家人?」

  那少女搖搖頭,道:「不是,你是尋我家莊主嗎?」

  那人心中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如此風華之女,居然不是莊內小姐,頓了頓後,道:「不知這位小姐,可否向你家莊主通報一聲?」

  那少女將門推的開了一些,道:「你隨我進來等吧。」

  那人拊掌道:「好極了,多謝小姐。」

  那人隨少女步入莊院之內,此時遮住了月亮的雲剛好移開,月光傾瀉下來,照在了這清掃的極為乾淨的院子中,那青石板鋪成的道路,被照的發亮,就像一面鏡子一樣。

  莊內燈火璀璨,和這清冷的月光完全不一樣,讓人看了心中只覺溫暖,可忽然間涼風起,寒意漸生,山上的夜晚森森山風都要吹進人心中去了。

  那少女紗衫被寒風吹起,輕籠著月光實在是美極。

  忽然他身後傳來一人說話聲「搖光,你要去找莊主嗎?」

  那人心中大驚,急忙回頭,只見朦朧月光下一公子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他竟一絲也沒發覺,他急忙垂眼看向那名喚搖光的少女足下,只見她白鞋上一點塵都沒有。

  他見那公子長身玉立,一身白袍,腰間懸著一柄長劍,那公子朝這處走來時,還未施展輕功,卻腳法輕靈,足下不起塵,周身不帶風。

  那人萬分好奇,不知自己到底是來了一個什麼地方,他不過是見了兩人,而這兩人看腳下都是江湖中難得的高手,他心中更是好奇這莊子和這莊子裡的人的來歷。

  搖光輕輕道:「這人說要見莊主。」

  那公子道:「那你可走錯了,莊主現在不在那處了。」

  搖光問道:「莊主在何處?」

  那公子道:「莊主已經在等客人了。」

  搖光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帶他過去好了。」

  那公子笑了笑,道:「好好好,這事交給我,你走吧。」

  接著那公子對那人抱拳笑道:「還請這位客人跟著我走吧。」

  那人抱拳還禮,道:「多謝。」

  這公子看起來同那名喚搖光的少女並不一樣,那人心中計較了一會兒後,問道:「敢問公子,此處為何處?」

  那公子發出『咦』的一聲,似是在訝異這人居然不知這裡是哪裡,那人正想開口解釋時,那公子道:「你也不必叫我公子,在下玉衡,此處是鴻蒙峰太玄莊,我記得在來莊裡的路上,應當是有一石一碑,上書了峰名和莊名,莫非那一石一碑不見了?」

  那人想了想,自己一路上山來似乎是見過那一石一碑,但卻未細細看過,現在才知原來那一石一碑上寫著此處地名,於是道:「那一石一碑還在原地,只是我一路走來,沒去細細看過,所以才有此一問。」

  玉衡笑了笑,不再說話。

  不消一會兒,兩人已到一堂內,堂上高處坐著一少女。

  他先前本覺得搖光身穿白衣,簡直再般配的沒有,可現在他見到了眼前這位少女,才知道人外有人,這少女似乎天生就應該穿白衣,甚至除開白衣,他再也想不起她應該穿什麼顏色的衣衫。

  甚至連屋內燭火燈光染上了她的衣衫,他都覺得實在不該。

  他心中猜測,這應該才是莊中小姐才是。

  那少女開口道:「你來了。」

  只這一聲,那人心中一震,兩人相隔略遠,可這聲音清亮,如同近在耳邊,可細細聽去,似乎又覺得遠在天邊,且聲音剛好,弱一分覺太輕,強一分覺太響。他在細細想了想,這少女話中意思,似乎是在等他,笑道:「這位小姐可是在等我?」

  那少女點點頭,回道:「對。」

  那人想到自己敲門時聲響,恐怕是她父親聽到後,叫她在此待客,便問道:「敢問是令尊命小姐在此?」

  玉衡在一旁笑了笑,道:「這位客人,你恐怕是多想了,這位便是太玄莊的莊主,不是什麼小姐,也沒有什麼令尊。」

  不知為何,江湖中提起莊主、穀主或是門派掌門之類的人,第一反應總覺得那人是男子,可現下,他對面確確實實有個女莊主,而且還是一少女。

  那位莊主輕輕點了點頭後,並不再說這些,而是問道:「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那人笑道:「我不過是來找此處主人要酒來了。」

  莊主道:「原來又是一個來討酒吃的。」

  那人道:「又?曾經也有人來這裡討酒?」

  莊主道:「對,不過那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人笑道:「我看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許久以前的事情,那時你才多大?」

  莊主道:「你今年年歲幾何?」

  那人道:「已過三十了。」

  莊主道:「那你可比我小太多了。」

  那人眉一挑,道:「哦?不知莊主今年年歲幾何?」

  莊主緩緩道:「我活了太多年了,早已記不清楚了。玉衡去拿酒吧。」

  玉衡點了點頭後,便離了這堂內。

  那人不等莊主招呼,自己就坐到了一邊的位置上,等著他的酒。

  兩人不再說話,那人頭一轉,看到一旁點著一排紅燭,他愣愣的看著那排紅燭出神,連酒已經放在他面前了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麼?」

  莊主一句話便將那人的神喚了回來,那人閉上雙眼再睜開後,又變回了那雙清明無比精光四射的鳳目,他笑道:「我在想為什麼酒還不上來。」

  莊主知他不願細說,也不想點破,道:「酒已經在你面前了。」

  那人一看,自己面前不知何多出了一壇酒和一個酒杯,他一向海量千杯不醉,近來滿心愁悶,便以酒澆愁,封泥一拍,不聲不響的便喝了起來。

  一壇酒空了後,那人道:「這酒後勁大得很啊!」說完後,又默然不語。

  莊主手一揮,喚旁人再去拿幾壇酒上來,對那人問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道:「姓朱名藻,朱紫之朱,藻思之藻。」

  莊主道:「在下姜希夷,姜水之薑,夷希微之希夷。」

  朱藻笑道:「很好,很好,你很好。」

  姜希夷道:「你也很好。」

  這時酒又上來了,朱藻拍開封泥,不再用酒杯,直接往口中灌,一口過後,大笑道:「不,我不好,我寧願我不是朱藻!」

  姜希夷問道:「你不是朱藻,那你又是誰?」

  朱藻放下酒罈,輕輕道:「對,你說的對,我不是朱藻還能是誰。」複又舉起酒罈,道:「無論是誰,再不要是朱藻!」

  說罷,他仰首痛飲,而後突然摔壇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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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貳

  姜希夷未開口,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朱藻又哭又笑,在見到朱藻第一面時,姜希夷就知道表面雖然看起來樂觀豁達,面帶笑容,可心中必有極多傷心之事,不然他面上眉間的愁緒又怎麼會濃的化不開?

  姜希夷歎了口氣,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只能令他哭個痛快,所以也不去勸他。

  忽然,朱藻停下了哭聲,以手拍腿,高聲歌道:「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願與身違。待月池台空逝水,蔭花樓閣謾斜暉,登臨不惜更沾衣。哈哈哈哈!天教心願與身違啊!」

  這一首《浣溪沙》是南唐後主李煜入宋之後的作品,朱藻將這婉約詞唱的頗顯大氣,比起那些將李煜詞唱的哀哀怨怨的調子更讓人覺得兩眼發酸,特別是那句『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願與身違』,若是旁人聽到,可能淚已在眼中要滾落。

  姜希夷曾經在江南時聽過有女子懷抱琵琶唱《浣溪沙》,可卻不是朱藻唱的這般,她情不自禁輕聲跟著唱了那句『天教心願與身違』,只覺忽然心中無限惆悵,她輕歎了一口氣。

  忽然,朱藻看向姜希夷,道:「你一定覺得,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見過許多奇怪的人,但是誰都沒有你這麼奇怪。」

  朱藻笑道:「沒錯沒錯,又哭又笑,我都不知道哪裡還能見到比我更奇怪的人了!」

  姜希夷見他如此,又是歎了一口氣,朱藻卻反問道:「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何會這樣,心中定然奇怪的很。」

  姜希夷聽朱藻語氣篤定,她也確實只知道他幾乎要愁斷腸,可卻不知道他為何事如此發愁,可她嘴上卻說:「你為何如此篤定我定然不知?」

  朱藻含笑道:「哦?既然你知曉,那麼你便說說吧。」

  常人都不會喜歡令人揭開自己的傷心往事,只因為傷口好不容易結痂,再強行揭開,流血不說,往往隨著痂都會掉下來肉,但朱藻卻反而開心了起來,似乎他要姜希夷猜的並不是什麼傷心事,而是一件快意事。

  朱藻腳邊又多了一個空罎子的時候,姜希夷依然沒有開口,這時朱藻又拍開一壇酒的封泥,一杯下肚後,道:「這壇酒倒是比其他的都烈,燒到心裡去了,真是舒服!」

  姜希夷問道:「為何你們都喜歡喝酒?」

  朱藻並不回答姜希夷的話,而是反問道:「你可喝過酒?」

  姜希夷道:「從未。」

  朱藻繼續問道:「你可曾醉過?」

  姜希夷道:「既然從未喝過酒,那麼便從未醉過。」

  朱藻笑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既然從未喝過酒,又怎麼會醉過。」

  姜希夷問道:「你為何如此問我?」

  朱藻繼續問道:「你可曾愛過一個人?」

  姜希夷道:「不曾。」

  朱藻繼續問道:「你可曾恨過一個人,抑或是恨過自己?」

  姜希夷道:「從未。」

  朱藻似乎是在喃喃自語,但每句話每個字又讓姜希夷聽的極為清楚,他說的是:「也是也是,既然從未愛過一個人,又怎麼會恨過人。」

  而後他又朗聲笑道:「你不覺得你這個人太過於無趣了嗎?」

  姜希夷皺眉不解道:「我為何無趣?」

  朱藻道:「你從未醉過,從未喝過酒,從未愛過人,從未恨過人,你自然是不能知道我到底為何如此。」

  姜希夷道:「我若醉過愛過恨過,就能知道你為何如此?」

  朱藻搖頭苦笑道:「你若醉過愛過恨過,不過只能理解尋常人罷了,你是萬萬不能懂我,也不會懂我的。」

  姜希夷沒有再說話,沒有再回答。

  這時朱藻舉起他說最烈的那壇酒,仰首往口中狂灌,而後大聲道:「好酒!實在是好酒!」

  接著他拍掌歌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更與何人說……」

  他這次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鈴》下闋詞,這首詞在他口中歌來,愁腸百結,叫人聽來,只覺滿心蕭索,不知如何自遣。

  歌聲漸斂,朱藻又痛飲幾杯,大哭大笑。

  堂內很安靜,姜希夷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只有朱藻一人在大哭大笑,抑或是放聲高歌。

  姜希夷沒有打斷他,因為她知道此刻他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輕易出不來。

  現在遠遠看來,朱藻似乎已經醉了。

  但一直看著他的姜希夷知道,這人根本沒醉,甚至他越喝越清醒,因為他的眼睛越來越亮,他喝酒就如同喝水一般,但始終卻都醉不了。

  其實朱藻一直都是一個痛快人,行事乾淨俐落,從不拖泥帶水,能讓他如此,必定是遇到了常人不能想的事情。

  忽然笑聲哭聲漸消,朱藻放下了酒杯,看向姜希夷,問道:「你為何不試試喝酒?」

  姜希夷道:「因為我從未試過。」

  朱藻道:「你為何不去試試?」

  姜希夷頓了頓,道:「因為我不需要。」

  朱藻笑道:「若你真的活了許多年,這許多年你到底在做什麼?若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你這姑娘也未免太過於暮氣了。」

  姜希夷思索了一番後,回道:「練劍練功,我一直在做這兩樣事情。」

  朱藻道:「你是用劍的?」而後他不等姜希夷回答,又喃喃道:「你當然是用劍的,我早該想到你是用劍的。」

  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她是用劍的。

  姜希夷正色道:「我不是用劍的。」

  朱藻問道:「那你是?」

  姜希夷道:「我是劍客。」

  朱藻點了點頭,道:「我也認識一個劍客,他也許不止是一個劍客。」

  姜希夷問:「那人是誰?」

  朱藻道:「或許你也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叫鐵中棠。」

  姜希夷聞言雙眼一亮,朱藻見狀輕輕點頭,面上浮現出極為複雜的表情,似是非常驕傲,又似乎非常痛苦,他緩緩道:「你果然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姜希夷道:「我不止知道他的名字,我還要去找他。」

  朱藻道:「你為何要去找他?」

  姜希夷道:「我想同他比試一番。」

  朱藻道:「你為何要告訴我,你要去找他?」

  姜希夷道:「因為你知道他在哪裡。」

  朱藻忽然縱聲大笑,將酒罈摔向地上,一聲巨響現,那酒罈便被砸的粉碎,甚至連拼都不能拼起來,姜希夷見他這一拋,便知此人武功高超,掌力深厚,這酒罈看似是他摔的,其實是他用掌拍下去的。

  朱藻道:「你果然是在等我!」

  姜希夷點頭道:「我是在等你。」

  朱藻道:「你一直在等我!」

  姜希夷道:「不,我只是在等人,若等不到你,自然還有別人。」

  突然,這大堂內變的異常安靜,可安靜的不止是這昆侖山上,還有塞外草原中也異常安靜,狂風剛剛呼號而過,現下留下的是無邊的寧靜,甚至連蟲鳴都沒有。

  在這草原中,有兩人走過,這兩人一為容光煥發的老者,他鬚髮有如衣衫般輕柔,瀟灑飄逸,神情帶著不可抗拒之威嚴,似是帝王之威。

  而另一人為一年輕男子,目如朗星,雙眉斜飛,面上微帶黝黑,面容挺秀,風姿颯爽。

  他們並不是漫無目的的在這草原上行走,二人走到了一廟前,見廟內燭火搖曳,那年輕男子抬手敲了敲門。

  不消片刻,便有人來應門,一女子問道:「是誰在外面?」

  她語調聽來小心翼翼,似是因為夜深有陌生人來敲門一般擔驚受怕。

  那年輕男子道:「是我。」

  「是……是誰?!」門內女子聽到那年輕男子的聲音,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再次問道。

  那男子沉聲道:「五妹,是我。」

  『吱呀』一聲,那扇木門被緩緩推開了,門內女子神情看來激動異常,一手放於身後,手上極為用力,似是在蓄力,若是門外發生異變,她便可禦敵,若是處於下風也可自盡,寧死不屈。

  木門被打開後,廟內搖曳的燭火也傾瀉了出來,映在那年輕男子臉上,門內女子將他的臉看的清清楚楚,她激動的眼淚都滾下,但又怕是有人易容,將那人面目邊緣都看的仔仔細細。

  那女子問道:「二哥,真的是你?」

  門外男子,眼中光芒漸暖,點頭道:「是我,我回來了。」

  那門內女子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強忍著的淚珠終是滾了下來遞到了地上,她也不伸手去擦,她說道:「二哥快進來。」

  就在那男子進門時,那女子終於是注意到了那位老者,她轉頭問道:「二哥,這人是誰?」

  那男子看了看那老者,老者點了點頭後,男子道:「這位是夜帝,也是我的一個朋友。」

  夜帝!

  開門的女子雖然早就猜想那老者就是夜帝,可知道真相時還是愣住了。

  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星開碧落!

  驚天動地數高手,俱是碧落賦中人。

  更何況是夜帝!

  夜帝點頭笑道:「不錯,今日我是來這裡,想問問你們是否見過一個人的。」

  那女子問道:「誰?」

  夜帝道:「朱藻。」


第26章 三

  第二日,昆侖山上一陣塵土飛揚,現下本就是秋日,天乾物燥,只要打馬走過,地上的塵土便再也不能好好的留在地面上,而是被馬蹄帶起,揚到空中,又再度落下,這十四匹白馬所帶起的塵土,更是令行人揮袖掩面都來不及。

  姜希夷一行人到達昆侖山下時,正好是晌午,日頭高照。

  只要人們看到這天上的太陽,就會知道秋日為何會如此乾燥。

  地上的人們已經離開了夏日暑氣環繞的時節,可這天上的太陽似乎還沉浸在炎炎夏日中不可自拔,原本應該是溫暖的陽光只叫人覺得刺目,它似乎想帶走地上所有的水,然後點燃這片土地。

  姜希夷早就不畏寒暑,內力充盈也不覺得疲憊,可她還是知道,現在應該是休息的時間。

  以她為首十四人準備在昆侖山腳下休憩。

  是十四人,而不是十五人,是因為朱藻並沒有跟他們同來。

  昨天夜裡時,朱藻將酒罈砸掉之後,面上一絲笑容都沒有,一雙讓人不敢逼視的精光四射的眼睛,緊緊看著姜希夷,似乎要從她臉上、身上、動作上看出些許端倪,讓他能知道她的想法。

  但他沒有看出來,因為姜希夷如同一座玉雕一般坐在那裡,人怎麼能從一座玉雕身上看出情緒抑或是端倪?

  朱藻歎了口氣,道:「雖然我覺得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我依然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你說的話。」

  姜希夷道:「我既然說的都是真的,那你就應該相信。」

  朱藻無奈笑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不過我還是不會同你去尋鐵中棠。」

  姜希夷問道:「為何?他是你的仇人?」

  朱藻搖搖頭,長歎道:「不,他不是我的仇人,他是我的兄弟,我唯一的兄弟。」

  姜希夷繼續問道:「那你為何不願見他?」

  朱藻苦笑道:「連你都看出了我不願見他,對,我不願見他,也不想見他。」

  姜希夷道:「既然他是你的好兄弟,你為何不想見他?」

  朱藻道:「因為我不想見所有認識我,知道我的人。」

  姜希夷道:「為何?「

  朱藻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人生本就有這麼多無奈事,不過我卻倍感無奈罷了,此話不要再提,我自會告訴你鐵中棠在何處,可我是不會同你去的。」

  話罷,朱藻再次拿起了酒杯,即使酒醉不了他,但是他寧願讓自己覺得,自己並不清醒。

  次日,姜希夷一行人離開時,朱藻人早已不見,天樞說,清晨時朱藻帶了幾壇酒便離開了,即使姜希夷再想去尋人也是來不及了,更何況,她並不打算去尋。

  午時是昆侖山下客棧生意不錯的時候,因為不管是人還是馬,這個時候都要停下來歇歇腳再趕路,任誰都知道,中午的日頭是最難受的,即使有再緊要的事情,也不必在晌午時與自己過不去。

  但午時也是人一天之中算疲乏的時候,趕了一天路的旅人抑或是鏢師們早就累了,他們進客棧也許會小小的打個盹。幹了一天活的店小二自然也是累的,可是他不敢休息,南來北往的客人都是他的爺,每次招呼他們的時候,店小二仿佛都能聽到銀錢響動的聲音。

  這裡是昆侖山下最好的客棧,大廳中有許多人,各式各樣各行各業的人,姜希夷一走進這客棧的門,眼光一掃,就把所有人都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間客棧她不是第一次來了,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同楚留香胡鐵花和姬冰雁一起來的。

  當時的氣候比現在冷多了,至少當初昆侖山上積雪皚皚,而現在山上只是草木凋落。

  這客棧之內不知使了什麼方法,廳內不冷不熱,叫人覺得一場舒服,且空氣中似乎還帶著水氣,在乾燥的秋日來說,這簡直就是最大的享受。

  江湖上似乎不管到哪裡都不會沒有喝酒的人,在酒館抑或是在客棧,他們有著不同的身份,喝著不同的酒,有人喝的是西鳳酒汾酒之類的好酒,也有人喝的是最劣的燒刀子,可不管是什麼人,什麼酒,他們都能從中得到自己的快樂。

  這客棧大廳內也坐著不少喝酒的人,他們面上帶著微笑,抑或是通紅,姜希夷一眼就知道,這些人非常享受,還有人喝的滿頭大汗,似乎這客棧中的涼氣已經不足夠讓他感受到涼意了。

  這只是因為,酒是越喝越暖,喝酒的人從來都沒有覺得冷的,他們一開始喝酒的時候可能是因為覺得冷,不過不管什麼理由,最後他們都會覺得熱,因為酒融入了他們的身體中。

  姜希夷從來沒有喝過酒,她也從來不會覺得冷。

  她對酒從來沒什麼看法,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

  她不僅對酒是如此,對喝酒的人,對喧鬧,對一切似乎都是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

  店小二見到這一行人,便迎了上去,此時廳內空桌實在是不多了,但也不是沒有。

  大廳的東邊的角落裡,還有幾張空桌,沒有人想坐過來。

  因為這角落中有一方不大不小,不新不舊,甚不起眼的桌子,這桌子邊上有兩人相對而坐。

  不過現在這兩人卻都坐不起來了,因為他們都喝醉了,醉在這桌子上呼呼大睡。

  兩個醉鬼。

  兩個散發著極其重的酒味的醉鬼,而且他們周圍還有各種各樣的酒罈子,甚至還有幾個被打爛在地上。

  姜希夷是從來都不會在意這些事情的,南斗北斗也不會在意,這周圍的空桌剛好讓他們一行人坐下。

  姜希夷看著那兩個醉鬼,忽然想到了朱藻。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朱藻,一個喝不醉的醉鬼?還是一個清醒的酒鬼?

  但是想到朱藻後,姜希夷又想到了朱藻說她是無趣之人的話,她眼光微轉,看著這大廳內幾乎人人都在喝酒,一瞬間姜希夷心中浮起一個疑問,酒真的有這麼好嗎?

  想到這裡,姜希夷抬手喚來了店小二,店小二點頭哈腰站在姜希夷身側問她需要什麼,姜希夷要了一壺好酒,客棧裡最好的酒。

  要了酒之後,姜希夷才拉開板凳坐在桌前。

  坐下後,姜希夷剛好面對著那兩個趴在桌上的酒鬼。

  這兩人睡的很深很沉,還微微發出了鼾聲,雖然不算很吵,但也能趕走周圍原本坐著的人了。

  姜希夷細細打量著那兩人,其中一人是一條黑凜凜的大漢,頭如巴鬥,姜希夷心中估計,身長大概八尺。另一人是滿面紅光,錦衣華服的長髯老人,姜希夷看他身材仍然很魁梧,長髯也是被修的整整齊齊。

  忽然,那長髯老人雙眼突然睜開,只見他目光清明,根本不像一個醉鬼,眼光睥睨間充滿了洋洋自得,顧盼自雄之意。

  姜希夷這時曉得了,這老人也是一個和朱藻一樣,不醉的醉鬼,或者是不醉的酒鬼。

  姜希夷沒有說話,直接將視線移開,雙眼透過窗紗看向窗外。

  現在日頭更大,也更加刺眼了,路上一陣風吹過,原本還算乾淨的路邊上頓時又鋪滿了捲曲的落葉,甚至還有葉子飛到了對麵茶肆的牌匾上。

  路上的行人們紛紛用手遮擋著眼睛,生怕風沙迷眼。

  慢慢的也有人走進了這家客棧,這些人身份不一,有窮人也有富人。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這家客棧是昆侖山下最好的客棧,也是最大的客棧,來這裡的人絕對不止是有錢人,有些苦力拉完活兒之後,也會到這裡喝上一口燒刀子。

  喝上幾壺酒後,人感覺都要飄起來了,心中的鬱氣似乎也會被酒衝開,看到的人事物,似乎也會比清醒時更美好精彩。

  這時,店小二托著盤子,快步穿過好幾張桌子,走到了姜希夷身邊,道:「客官,您的酒來了,請慢用。」

  他言語中帶著諂媚,因為能點的起這客棧中最好的酒的人絕對不會窮。

  最好的酒自然就最貴。

  在店小二眼中,若所有人都是錢袋,別人可能只是裝著銀子銅板,但姜希夷絕對是一個裝著千兩銀票和金塊的錢袋。

  姜希夷點了點頭後,天樞就讓那人下去了,還順便讓他去廚房催一催他們這一桌的飯菜。

  店小二應聲退下。

  這時,忽然門外狂風大作,吹的門窗啪啪作響,掌櫃的招呼店小二們去把窗子都關上,連門都不得不關上了。

  即使門窗緊閉,但是外面那卷著沙子的風,依然隱隱從門窗縫隙中悄悄溜了進來。

  姜希夷記性一樣很好,當那個掌櫃的出來的時候,她覺得他異常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等他開口說話後,姜希夷腦中靈光一閃,然而卻只是一閃而過。


第27章 肆

  姜希夷收回目光,倒酒不語。

  她的手很穩,倒酒的時候也很穩,如同她握劍的時候一樣,很快,她就斟了滿滿一杯的酒,一滴都沒有溢出來。

  酒很香,這杯酒對於任何一個愛酒的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但在姜希夷眼中,它和其他的酒並沒有什麼區別。

  從壺中倒出時,酒敲擊杯壁的聲音泠泠作響,這聲音對於這客棧大廳內的許多人耳中,都是最動人的樂曲,比如姜希夷他們隔壁桌上的兩個酒鬼。

  她舉起了酒杯,卻沒有馬上一飲而盡,她凝視著酒杯也凝視著酒杯中的酒,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麼,就這樣靜靜地端著,遲遲也不見她將這杯酒喝下去。

  不知道多久過去了,客棧的門重新被打開了,街道上原本鋪的滿滿的落葉也被清掃乾淨,姜希夷忽然抬起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杯酒入腹,姜希夷只覺得燙,燙的似乎要燒了起來。

  一直以來,她是劍是冰涼的,她的手是冰涼的,她的人也是冰涼的,這一杯對於旁人來說可能只是暖身的醇酒,對於姜希夷來說似乎能將她整個人都燒成灰。

  『啪』的一聲,姜希夷直接將酒杯摔在了桌上,她一直以來蒼白的臉上爬上了一抹紅,眼睛也變的亮了起來,另一手捂住嘴,在輕輕地咳嗽著。

  從來沒有喝過酒的人,第一次喝酒的時候,總是不會很舒服。

  「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陣大笑聲從隔壁桌傳來,聲音之大,讓人能在這客棧任何角落裡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姜希夷一行人抬頭望去,笑的就是那個長髯老人,他看著姜希夷大笑個不停,姜希夷冷冷的看著他,不解其意。

  現在她喝下去的那杯酒燒起的火已經慢慢熄滅了,身體漸漸充斥著一股暖意,那股暖意似乎能融化一切冰雪一般,令人覺得舒服的很,姜希夷也覺得舒服的很。

  她突然有一些慌張,因為人只要覺得舒服,反應和意識就會慢下來,對於她而言,她的劍就會慢下來。

  姜希夷唯一在意的,就是她的劍。

  就在這時,與長髯老人對面而坐的大漢也醒了過來,他也是雙目清明,看向長髯老人,不滿道:「你這老兄,笑個什麼?簡直吵死人了!」

  長髯老人笑道:「我又不是在笑你,你又氣個什麼?」

  那大漢道:「那你笑些什麼,有什麼事情這麼可樂?」

  長髯老人呵呵大笑道:「我在笑小姑娘不會喝酒,偏要喝酒,還點了最好的酒來。」

  話音剛落,十四雙眼睛一齊緊緊盯著他,但長髯老人卻並不害怕,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帶著什麼樣的目光的人才會殺人,所以他非常清楚,這些人沒有殺氣,也不會動手。

  此時,大漢道:「是誰?俺聞到一陣酒香,直勾的俺肚子裡的酒蟲又活過來了,莫非是那個小姑娘點的酒?」

  長髯老人點頭道:「正是。」

  大漢順著長髯老人的目光,看到了姜希夷一桌,見到了她桌上擺著一壺酒,和一個酒杯,嗅了嗅,發現那勾著他的酒香確實是從那酒壺裡發出來的。

  姜希夷看到兩人面向她後,賭氣一般,又倒了一杯酒後,一飲而盡。

  這一口喝完後,她再次捂嘴咳嗽起來,可她的臉上卻比剛剛又紅了一些。

  那大漢看著姜希夷的目光眼帶笑意,卻並不是嘲笑,也沒有一絲惡意,他開口問道:「小姑娘,你會喝酒嗎?」

  姜希夷道:「會不會喝酒,和你有什麼關係?」

  姜希夷語調依然冷冷,卻沒有以前那樣冰冰,似乎她喝下去的酒,將她體內的冰都融化了一樣。

  大漢見姜希夷如此,展顏笑道:「這當然是和俺沒有關係,不過卻和你的酒有關係。」

  姜希夷問道:「哦?這有什麼關係?」

  長髯老人大笑道:「他的意思是,你若不會喝酒,就不要再喝了,不然浪費了這一壺好酒。」

  姜希夷垂眸看向那壺酒和酒杯,輕輕提起酒壺,再次倒了滿滿一杯酒,舉起酒杯放于唇邊,淺淺抿了一口,道:「我若將它都喝完了,便不是浪費。」

  大漢『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姜希夷看著那桌子晃了晃,似乎要散架一般,那大漢皺眉搖頭道:「哪能這麼說,哪能這麼說,酒不是你這麼喝的!」

  姜希夷冷冷掃了他一眼,道:「這酒是我買的,我想怎麼喝,就怎麼喝。」

  大漢大大的歎了一口氣後,隨手抄起一個酒罈子晃了晃,發現裡面還有酒,仰首灌了一口後,對長髯老人道:「老兄,咱們還是走吧,看著俺心裡可不舒爽了。」

  長髯老人沒有回話,因為他也用酒罈子堵住了嘴。

  這時候,客棧門口突然來了一幫人,他們湧入客棧中,還有人堵在門口,為首之人一身華貴紫衣,腰間佩劍,面目清俊,耀武揚威地慢慢踱著步子,店小二不知是何事,迎了上去,對那人道:「這位客官,您是住店嗎?」

  那人看了眼店小二,神情甚是輕蔑,又掃了眼店內大廳,似乎是不滿此處魚龍混雜,眉間一皺,道:「不,給我們清幾張桌子。」

  店小二陪著笑,道:「哎呀,客官真是抱歉,咱們店裡桌子已經滿了,各位還請等等?」

  為首之人還未回話,他身後一少年便氣道:「你居然敢讓我們等?!」

  為首之人抬了抬手,道:「話不是這麼說的。」之後他看向店小二,道:「你將這些人都叫出去,給我們清幾張桌子便好。」

  那人眼光掃過的幾人,都是來這裡吃酒的苦力。

  店小二看了看後,神色為難,道:「大家都是客人,小的……小的怎麼能隨便趕人家走呢。」

  那人神色倨傲,道:「那些人怎麼能與我們相比。」

  這時,客棧掌櫃的走了出來,他早已注意到這群人,本以為店小二能處理這事,卻沒想到雙方僵持許久。

  這客棧掌櫃的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一身衣裳也不甚考究,看起來根本不像是這最好的客棧的老闆,可他偏偏就是。

  他一路走了過來,對店小二道:「你先下去招呼其他客人,此事交於我。」

  店小二點了點頭,忙不迭走開。

  掌櫃的對那人道:「在下便是這客棧掌櫃的,方才我聽到幾位客官說要將這廳內客人趕走,不知是不是在下聽錯了。」

  掌櫃的說話絲毫不市儈,即使看出了這人身份非同一般,卻也不卑不亢。

  那人道:「你沒有聽錯,我們已經在門口候了許久了,快快清出幾張桌子。」

  掌櫃的面帶笑容,卻動也不動,道:「這些人都是我的客人,他們既然來了,給了我銀子,只要我們沒打烊,想坐多久便坐多久,就算在下是掌櫃的,也不會去趕人。」

  那人身子一頓,看向掌櫃的,道:「那你是要得罪我們了?」

  掌櫃的道:「在下也是不得不得罪各位了,我見各位似乎是江湖中人,小店在昆侖山腳下多年,之所以有立足之地,能生存至今,其中關係,我想各位也是明白的。」

  那人冷笑一聲,道:「我不聽你說這些虛話,我也不怕你。」

  他身後少年怒道:「師兄,還同他說些什麼,直接殺了就是了,我們還忙著趕路呢!」

  「你說得對。」

  那人話音剛落,『錚』的幾聲,諸人長劍出鞘,直指掌櫃的,為首那人長劍一揮一挑,架到了掌櫃的脖子上。

  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劍拔弩張,所有人都在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掌櫃的笑了笑,道:「我見你們剛剛行劍手法,莫非各位是魔教中人?」

  那人看起來似乎有絲訝異,道:「不錯,沒想到你還有些見識。」

  掌櫃的道:「『萬妙無方,攝魂大九式』在下還是知道的。」

  那人道:「你覺得你還能活?」

  「他為何不能活?」

  這時一道女子清亮聲線,從大廳東邊傳了過來,大廳內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懂的人自然曉得,這聲音內力充沛,一時間看向東邊,想尋說話的人是誰。

  東邊的角落裡,坐著一群白衣佩劍之人,有男有女,人數不少,諸人一時間也不知,說話的到底是哪位姑娘。

  那人盯著東邊的幾張桌子,手中劍沒有放下,不慌不忙道:「哪位高手說話,可否現身一見?」

  「是我。」

  這兩字,眾人聽到『是』字時,聲音就一路從東邊綿延到門口,一個『我』字落地時,說話的人已經立于那人和掌櫃的之間。

  那人是一個白衣女子,面上帶著一絲紅,但雙眼清明,這人就是姜希夷,她看著那人冷冷道:「劍不是你這麼用的。」

  方才在他們隔壁桌的兩個人聽到這話,不禁笑了出聲,只想到他們剛才對小姑娘說『酒不是你這麼喝的。』

  那人道:「這位姑娘,此事與你無關,還請避開。」

  姜希夷如同沒聽見他這句話一般,繼續道:「你的劍也是出鞘不染血絕不歸鞘的嗎?」

  那人笑了笑,道:「是的。」

  姜希夷道:「那我來助你歸劍入鞘便好。」

  氣氛突然變的冷凝,風從門口,從視窗吹了進來。

  姜希夷這話還未落地,她直接跨步上前,一手點住那人肩胛骨處穴道,一手朝著他右手手腕一鎖。

  那人反應不及,下意識提起左手手掌想將姜希夷拍開。

  姜希夷左手抓著他的右手,右手也作掌,與他掌上相觸。

  『鏘』的一聲後,那人只覺得感到了一股強大而奇異的力量,這股力量是自姜希夷手掌上傳出來的,還沒帶他細細想想,他整個人就被這股力量震開來了。

  姜希夷道:「你的劍已經歸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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