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捌
姜希夷對於『時間』並沒有非常清晰的觀念。
這是因為她一直以來的人生經歷,時間對於她來說,並不能代表什麼,她在暗室之中時,捕捉不到歲月流逝,她在昆侖山上無法離開太玄莊的時候,時間之於她不過是手中握不住的風。
十年的時間到底是對於旁人來說,到底是如何難捱,她心中也是完全不曉得。
一個月的時間,到底能做多少事情,她也是不甚清楚,因為她每天除開吃飯睡覺之外,幾乎都只在做一件事情——練功。
這次她在武當山上停留了一個月,卻連這山上到底是什麼樣子都不甚瞭解,她只知道自己房前的松柏愈顯青翠,顏色愈濃,但在她刻意的注意之下,姜希夷總算是曉得了,一個時辰能做多少事情,一天能做多少事情。
當山間的松柏顏色從翠綠轉向了墨綠色的時候,姜希夷一行人已經決定下山。
姜希夷知道江湖之中有許多人,有許多門派,她見過的一些人開口說話,都喜歡以『近日江湖之中盛傳……』來開頭,但她卻從未涉足過江湖,這次她倚天劍已在手,又給了自己十年的時間,她決定去看看江湖到底是什麼樣。
今日,姜希夷一行人行至紫霄宮中,準備拜別張三豐,可還未踏入紫霄宮中,姜希夷就聽到殿內『當』的一聲巨響後,一人大聲道:「你們武當簡直欺人太甚!我親眼目睹張翠山在臨安西湖旁,用毒針射入慧風口中,要了他的性命,難道還會冤枉於他?我的眼睛也是被張翠山親手用毒針射瞎的,難道這還能作假!就算你們武當沒有包庇張翠山,可你們連個交代都不給,簡直是不將少林放在眼中!」
這人說話嗓門極大,說的話又咄咄逼人,話中怒氣滿滿,姜希夷走了兩步後,便看清張三豐和武當五俠此刻都在紫霄宮中,殿內有幾個手持禪杖,作和尚打扮的黃衣僧人,背朝著門口,殿內張松溪起身而立,面朝著他們,口中也在說話,與對方解釋著關於張翠山的事情。
姜希夷在武當山上雖然不問事情,但是張翠山失蹤,她也是曉得的。
先前天璿上前看清俞岱岩傷勢有救之後,武當幾人皆松了一口氣,而後第二日時,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張翠山和殷梨亭一齊下山,姜希夷沒開口詢問,只因她細細想了想也知道,武當弟子下山恐怕為的還是俞岱岩之事。
她偶爾也能聽到武當門下的小童們閒談時提及少林派和大力金剛指兩者,便猜測俞岱岩的傷同少林派和大力金剛指脫不開干係。
同為習武之人,姜希夷自暗室的書中也是知曉筋骨對習武之人的重要性,光是斷去手腳筋就足以讓人痛不欲生,更何況斷手斷腿之痛對於常人來說都是萬分打擊,俞岱岩遭此惡毒手段,若不是遇上他們一行人,恐怕心中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俞岱岩的傷勢慢慢好轉之時,山下消息又有消息傳來,道是武當張五俠失蹤。
張翠山便是那日姜希夷上山路上遇見的少年。
一開始消息傳來時,武當山上眾人只說江湖傳言不可盡信,可後些時候,俞蓮舟一人歸山,眾人方才明白,江湖傳言非虛。
姜希夷一行人想著紫霄宮愈走愈近,殿內的說話聲,她也聽的愈來愈清楚,姜希夷皺了皺眉,那大和尚說話的聲音太吵,她覺得有些不喜歡。
姜希夷低頭對紫霄宮外一名小道童道:「煩請通報一聲,我等特來拜別張真人和武當諸俠。」
小道童作了一個揖,道:「請姜莊主稍等片刻。」
小道童話罷直接進了紫霄宮,也不管那殿內還有幾名大和尚在聒噪,南斗和北斗見小道童如此,輕笑出聲,諸人皆知,這些大和尚怕是弄的小道童們心裡也不舒服了。
「祖師爺說,姜莊主不介意的話,可入內稍等片刻。」不消片刻,小道童快步走了出來,道。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多謝。」
姜希夷剛入紫霄宮時,那大和尚又怒道:「事到如今,你武當如此沒擔當,我少林豈是你等隨意欺辱的!那日取了慧風性命的人,我和圓音師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那張翠山!而張翠山這時失蹤,若說不是你武當包庇,還能是什麼?」
張松溪介面道:「圓業師兄,你少林派那幾位僧人究竟是傷在何人手下,一時間也不夠清楚明白,可是敝師兄俞岱岩,可是傷于少林派的金剛指力,這一點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證據確鑿,諸位既然如此,我們也有所疑問,用金剛指力傷我三師哥的人,不知是少林哪位高僧?」
那被張松溪稱作圓業的大和尚,滿臉通紅,怒喝道:「一事歸一事,何況張翠山行徑如何不夠清楚明白,我可是親眼所見,我的眼睛也是被他所傷!再者說,俞岱岩手上和腿上的傷,你武當不是已尋人治了,我少林可是折了一人的命!」
姜希夷聞言冷哼道:「治了就不算傷過了嗎?那你將死人埋了,也不算便好了。」
圓業聞聲轉頭,雙眼緊緊的瞪著姜希夷,臉上青筋暴起,手中緊緊握著禪杖,蓄勢待發。
姜希夷卻連看都沒看圓業一眼,不緊不慢地走到殿內,對張三豐和武當諸俠行了一個江湖禮。
圓業道:「你是何人!」
姜希夷置若罔聞。
圓業怒道:「你是哪裡來的黃毛丫頭!」
姜希夷對張三豐道:「張真人,我等自行特來辭行。」
圓業怒吼一聲,將禪杖舉起橫挺,杖頭越過眾人,朝著姜希夷背後襲來。
姜希夷感到一陣風襲來,身形一邊,而後站定,避過了這一擊。
圓業未曾想這一擊不成,一時間竟也未收招。
姜希夷足下一點,抬手在圓業肩上一按,而後輕身落地。
圓業只覺肩上一麻,而後半步都邁不出去,『哐當』一聲,手中禪杖落地,人也穩穩的被留住了腳步。
而後圓業聽得身後人說:「若你是來尋張翠山的還是罷了,我可作證,自四月張翠山下山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武當之上,反而你口口聲聲自稱少林來人,倒是可以和武當好好理理清楚俞岱岩一事了。」
圓業張口便要反駁,忽然身後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這聲佛號清清楚楚的傳進了眾人耳中。
張三豐笑道:「不知空聞禪師有何高見?」
那白眉下垂,覆上了眼睛,如同長眉羅漢一般的空聞禪師,雙手合十道:「既然此事今日終是不能得結果,那我等也只能等到尋見了張翠山張施主再論了。」
張三豐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空聞禪師道:「圓業,走吧。」
那圓業本是脾氣暴躁之人,聽得空聞禪師如此說,也只得強自壓抑,將落在地上的禪杖拾起後,站到空聞禪師身後。
宋遠橋將少林眾人送至紫霄宮外,道:「今日是我武當招待不周,請空聞禪師多有擔待。」
空聞禪師搖了搖頭,並不言語,一行人便隨著他的腳步下了山。
少林一行人走後,張三豐對姜希夷道:「姜莊主方才說是特來辭行?」
姜希夷回過頭來,點點頭,道:「正是,我是特來道別的。」
張三豐道:「道別?姜莊主可是要回昆侖?」
姜希夷搖頭,道:「不是。」
張三豐道:「敢問姜莊主下一路去向何方?」
姜希夷道:「我要去江湖。」
武當諸俠聞言面面相覷,其一,他們皆曉得這姜希夷先前奪了峨眉滅絕師太的倚天劍,對此,江湖之中早已掀起軒然大波,當日親眼目睹那一戰的人,將那一戰說的神乎其神,姜希夷雖身未入江湖,名卻已入江湖,更有人稱她雖未幼童,卻一劍驚天,可稱劍術通神第一人。
其二,這一個月來,江湖之中除開將張翠山失蹤的消息傳的人盡皆知之外,還將另外一條與張翠山相關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那便是屠龍刀也隨著張翠山流落海外,蹤影不見。即使屠龍刀不見,可依然滅不了江湖人意圖稱霸武林的心,眾人將視線從屠龍刀上傳至倚天劍,既然倚天劍同屠龍刀齊名,且屠龍刀已流落,不若便奪了這倚天劍便是。
許多人覺得江湖傳言可信,但不可盡信,他們信了這倚天劍現下在一名為姜希夷的白衣女童手中,不信的是這女童真有一劍驚天之功力,就算江湖中將她連敗昆侖、峨眉兩大門派的事蹟傳了出去,可不信的人多如牛毛,更何況,太玄莊一個新勢力,總比峨眉派好欺負的多。
覬覦倚天劍的人並非沒有,可卻沒人上峨眉奪劍,一是因為倚天劍下落鮮為人知,二是因為沒多少人真正的想同峨眉派為敵。
雖然姜希夷人冷,不與人親近,可武當派諸人記掛著她對俞岱岩的救命之恩,眼下如此境況,她說自己要入江湖,在座諸人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張三豐道:「既然如此,老道便也不留你了,你只需記得若有事難理時,便可上武當,天璿姑娘救了愛徒,武當便欠下太玄莊一個人情。」
姜希夷抱拳道:「不必了,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也不喜歡別人欠我人情,不必送了,我等自行下山便好。」
武當諸俠皆起身回禮,目送姜希夷一行人轉身出了紫霄宮。
來時十四人白衣白馬策馬揚塵,去時依舊白衣白馬,漸行漸遠。
第20章 玖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五年的時間細細想來,不過一回首罷了,當年客棧老闆美貌的女兒都已當了別人的嬌妻,有了自己的閨女。
又是一年春末夏初,近來江南地區天空連日陰沉,雨水連綿不斷,時大時小,又因暑氣已起,加上這下個沒完的雨,叫人心頭如同被石頭壓著一般悶。
雨水打在屋簷瓦上的聲音,只有詩人才能稱讚,酒館茶肆中的店小二們聽著淅淅瀝瀝的聲音,心中煩躁更盛。路上撐著油紙傘的小姑娘們,小心翼翼的躲在傘下,生怕自己的衣角裙邊被打濕。
現下改朝換代已多年,中原大地早已淪落至蒙古人手中,因著臨安城是南宋故都,蒙古人特駐重兵鎮壓,當年戶戶垂楊、處處笙歌,繁華甲於江南的臨安城早已十室九空,居民大半都遷去了別處,比如平江。
平江原稱姑蘇,亦為江南繁華一時之地,眼下卻也遠不如當年。
此時清晨,雨依然未停,不過好在昨夜的涼意此時未散去,伴著雨滴也叫人覺得舒爽。
紅日東升,天邊漸曉,路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來,太湖邊上還停著幾艘船,船上皆是等著生意的船夫。
這時湖邊岸上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至松鶴樓門前停下,等生意的船夫細細數了數,是十四匹一根雜毛都沒有的白馬。
馬上十四人皆著蓑衣笠帽。
進了屋簷底下後,一行人皆自行除去雨具。
這些人停在松鶴樓門口時,就引得堂內食客一陣打量,他們取下了笠帽蓑衣後,食客們才發現,這些人皆著白衣,為首的是一二八年華的少女,肌膚白勝雪,頭上發間無一件裝飾,但如此樸素卻讓人不禁感歎道:「實在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這美人便是五年前下了武當山,要踏入江湖的姜希夷,而她身後十三人便是南斗北斗十三人。
那日她下山之後,不知為何無論去到那裡,明裡暗中都有人緊隨其後,夜間休息時,都能聽到總有七八人來來去去的窺伺,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還會進房滋擾,而後被打出去後,也只敢在屋頂看著。
後來姜希夷才曉得,這些人來的目的,是為了倚天劍。
姜希夷走進松鶴樓後,目光一掃,便發現此刻堂內坐著的多為食客,還有些打扮酷似旅人,有的衣著富麗堂皇,有的和販夫走卒沒什麼兩樣,但這些人身上都帶著兵刃,這些人一言不發,雙眼中發出的目光姜希夷再熟悉不過。
他們是為了她手中的倚天劍而來的。
但是他們都不敢輕易上前來,因為這五年內,姜希夷在江湖之中已然坐實了一劍驚天這個稱號,她沒有敗過一次,甚至幾乎沒有人能在她劍下走過二十劍,所以除去一劍驚天之外,江湖中人更願意稱她為神劍。
是神劍而不是劍神。
其中緣由要從兩年前說起,據說當年姜希夷已名震江湖,曾有人上武當山同張真人論武,正談到了姜希夷,當時張真人提到她時連說了三聲好,而後道姜希夷此人,已達到了傳說中的人劍合一境界,她的人就是一柄利劍。
此後江湖中便稱其為神劍。
江湖人都曉得,神劍姜希夷劍之一道可謂如今天下劍術通神第一人;江湖中人也都曉得,她從未殺過一個人。
可就算大家都知道她劍刃無血,也不敢輕易上前,只因為他們懼怕她的人,也懼怕她的劍。
這時店小二將姜希夷一行人迎了進去,並安置在空桌周圍坐了下來。
姜希夷將倚天劍隨手放在桌子腿邊撐著,這一柄在江湖人心中帶著各種含義的神兵利器,在姜希夷心中不過是一柄不如她自己的劍好用的劍而已。
等他們坐下後,店小二殷勤的湊了上來,桌上還放了一壺茶水,姜希夷不等店小二提壺倒水,就自己動了手。
她將茶水倒入杯中後,放於鼻下嗅了嗅,連杯壁碰都未碰一下,抬眼看了看店小二,道:「你將這松鶴樓的老闆和店小二怎麼了?」
店小二臉上帶著笑,道:「這位客官,小的實在是聽不懂您話裡的意思。」
姜希夷冷冷道:「你看著這柄劍的眼神,同那些人一模一樣,而且這茶水,怕是不能喝的。」
店小二臉上笑意似是有些掛不住了,道:「客官您多想了,我們松鶴樓是江南出了名的,怎麼可能會害人呢。」
「哦?」姜希夷面上浮出一絲冷笑,道:「那這杯茶水,你喝了吧。」
姜希夷才說到『你』字的時候,手中就將茶杯一推,杯中茶水全部朝著店小二身上潑了過去,速度之快,叫人反應不及。
而後一陣悉索聲,和兵刃出鞘的動靜,姜希夷甚至不需要回頭,就知道那些看似旅人的人,此刻都已蓄勢待發,準備對她發出一擊了。
姜希夷道:「你們是什麼人?」
一人在姜希夷背後道:「你不需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你只需知道,你若交出倚天劍,我們便不與你為難。」
姜希夷道:「這麼些年來,這句話我聽的耳朵都要生繭了,可倚天劍還是在我手中,我想,應該是我同你們說,只要你們現在將兵刃收好,自行離開,我便不與你們為難。」
說話那人聞言後,口中直說「你……你!」卻又不知還能說什麼。
這時另一人道:「我說,你同她囉嗦些什麼,她如此傲氣,叫她瞧瞧我們的本事,奪了劍再說!」
姜希夷緩緩道:「也是,你們還是快一些好了,我等來此不過是稍稍歇腳,莫要誤了我們的時辰。」
人群中一老者道:「姜莊主,我怕你們是一個也走不了了,我等必將你們殺的片甲不留。」
姜希夷道:「哦。」
忽然,這松鶴樓大堂內充滿了怒吼聲,和兵器揮舞之聲,聲音之大,震耳欲聾。
這聲音蓋住了其他的動靜,也蓋住了太玄十三劍佩劍出鞘的聲音。
松鶴樓內的人頓覺一涼,而後不過十幾個呼吸,又是一陣劍器歸鞘之聲,剛剛起身拔劍的南斗北斗此刻又坐回了他們先前的位置,大堂內安靜的只聽得到雨聲。
那些要上來殺了姜希夷的人,此刻都被點住了穴道,姿勢不一定身在原地,如同雕像一般動彈不得。
姜希夷沒有走,因為她知道,還有人未來。
她從來都喜歡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解決了,她很有耐心,又很沒有耐心。
但是她從來都不會做無用功,這一次也沒讓她失望。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濺水聲。
接著,馬蹄聲越來越近時,一陣勒馬嘶鳴聲在松鶴樓周遭響起,大門處走進一白衫男子,撐著傘,走了過來。
姜希夷見他行路足下如在水面漂浮一般,又見此人白衫左襟繡著一隻小小的雙翅展開的黑鷹。
那人行至門口,再也不踏進一步,拱手笑道:「在下在江湖之中久聞姜莊主大名,今日得見,真是幸會幸會。」
這人話說的客氣,語氣強調卻傲慢非常,一聽便是身居高位,常常發號施令之人。
姜希夷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殷野王這個名字,姜希夷自然是知道的,她如今已不同當年對江湖之事一事都不懂。殷野王是天鷹教天微堂堂主,在教中僅次於教主,此次他親自來了,看樣子天鷹教是勢必要留下倚天劍。
姜希夷再瞧了瞧殷野王,只見他一雙眼睛猶如冷電,精光四射,氣勢懾人,便知這人不能小瞧,開口道:「你來此處所為何事。」
殷野王笑道:「姜莊主明知故問,何必多此一舉?」
姜希夷道:「哦,所以天鷹教也是想要倚天劍?我還以為先前在臨安西湖一戰之後,你等便不會再來了,現下雖然為敵,我也想為你們這百折不饒的精神拍手稱讚了。」
殷野王聞言心中暗氣,可面上不顯,哈哈一笑,道:「能得姜莊主一贊,也是榮幸,如若姜莊主想同天鷹教交個朋友,留下倚天劍就好。」
姜希夷道:「如若我不願留下倚天劍呢?」
殷野王道:「你可知眼下松鶴樓已被我等團團圍住,你若不留下倚天劍,不說朋友,恐怕是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姜希夷冷冷道:「沒人能攔住我。」
殷野王道:「可此刻你已沒有能出去的路了。」
姜希夷道:「我怎麼進來的,自然就會怎麼出去,無需你多慮。」
殷野王冷笑一聲,立時飄身而退,穿過人群,口中道:「那姜莊主便可試試看,如何全身而退!」
突然之間,大門處出現了無數人,每人身前支著一塊盾牌,各持強弓,一排排利箭對準了眾人,只待殷野王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此時姜希夷對南斗北斗道:「先將這些人放到箭射不到的地方去吧。」
南斗北斗抱拳應是後,便將那些姿態不一的『雕像』放到了死角處,天鷹教眾人看著他們行徑,心中不解。
殷野王正要出聲威脅時,姜希夷朗聲道:「殷堂主未免小看了我,弓箭怎麼敵得過利劍!」
第21章 拾
門外的雨依然在下個不停,雨水順著弓箭手的臉緩緩流下,又滴在了地上,迅速的被土壤吸收。
他們一動都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想眨一下,或者是不敢眨。
神劍姜希夷輕功身法妙絕天下,太玄十三劍也是江湖一流的輕功,他們怕自己只要一眨眼,屋內的人就不見了。
「殷堂主未免小看了我,弓箭怎麼敵得過利劍!」
姜希夷這句話說的清亮無比,在場所有人只覺得這聲音似乎是遠遠傳來的一樣縹緲,又仿佛就在自己耳邊吐出的一樣清晰。
殷野王聞言冷哼一聲,道:「看來姜莊主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姜希夷拿起倚天劍,道:「我什麼酒都不想吃。」
風聲漸起,姜希夷和太玄十三劍忽然拔地而起,準備沖向門外。
破空之聲,無數箭矢攜帶著破空之聲射入屋內,密密麻麻,沒有一絲空隙可給人逃出。
箭離姜希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面上一絲表情都無,她身後的太玄十三劍面上也無一絲慌張,這鋪天蓋地而來的箭,與他們仿佛不過是擺設。
就在這時,忽然劍出鞘!
十四柄劍同時出鞘,劍出鞘的聲音人震耳欲聾。
霎時間,狂風大作,劍氣四溢,十四人身形一變,腳下一旋,成了一劍陣。
十四柄劍仿佛變成了一柄劍,劍光飛舞,成了一個光罩,伴隨著木頭爆裂之聲,將射來的劍統統擊落,每支箭黝黑的箭頭落在了地上。
接著,十四人同時門口處揮劍。
十四道劍風匯成一道,這一道劍風如同一把極其鋒利的利劍,瞬間斬開了包圍在門口的人群,斬向了在人群中的殷野王。
殷野王只覺眨眼間,自己面前的人皆向地上倒了下去,一陣風穿過這些人向他襲來。
這一陣風如同龍捲風一般,將他籠罩在其中,被風刮到一次,就如同被利劍刺傷一般,震驚之余,殷野王咬牙橫身一倒,終於是避開了這陣劍風。
而此時,原本被他們堵在松鶴樓內的十四人,已經披上了雨具,翻身上了馬。
「我說過,我是如何進去的,便會如何出來,殷堂主無需多慮。」姜希夷一邊打馬,一邊說道。
殷野王起身本想再追,姜希夷抬手一揚,一排黑星朝著殷野王暴射而來,他不得不停下腳步退後避讓。
這那排黑星就停在了他先前站著的地方前。
那排黑星便是姜希夷等人方才擊落的落在地上的箭頭,不知何時被她拾起,現在這些箭頭深深的釘入了泥地中,僅在地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空洞。
等殷野王在抬頭望去時,最後一抹白影轉瞬消失在路盡頭。
此種事情,五年間姜希夷已經遇見了不曉得幾多次,但五年間,竟也無一人能傷到她,甚至兵刃都不能近她的身。
江湖中許多人對姜希夷和太玄十三劍稱讚不已。姜希夷被人評為輕功妙絕天下,劍術精妙無雙;而太玄十三劍同太玄劍陣更是令無數人拍手稱讚。
那些想奪倚天劍的幫會,如天鷹教、海沙幫等,更是有奪劍之心,卻無奪劍之力。
出了松鶴樓後,姜希夷一行人朝西邊走去,此行她已離開昆侖已久,現下便要返回去。
一行人打馬不停,午後到了大路上時,忽見有十余名商人打扮的人,朝著他們奔了過來,這些人見到姜希夷等人,大聲叫到:「這邊走不得了!這邊走不得了!前面有韃子兵!姑娘們快回頭!」
天樞問道:「敢問前方無人抵擋?」
一人道:「前面有十來個韃子,又兇惡得緊,有幾個提劍的姑娘家在抵抗,可怎麼打得過兇惡的韃子,還是快走罷!」說著,這人便下了大路,往其他地方竄了逃命去。
天梁在姜希夷身後,問道:「莊主,我們是換路還是繼續往前?」
姜希夷道:「不用太麻煩了,繼續往前走便好,反正我們也不怕。」
十三人齊聲道:「是。」後便再次打馬,朝著前路趕了過去。
行出一程,姜希夷忽問前方傳來慘呼之聲,而後看見數名元兵打扮的人,手執鋼刀長矛,與幾名提劍女子互相攻擊。
地上的淋漓鮮血,連雨水都沖不掉,泥濘上躺著的是百姓身首異處的屍體,其中甚至還有孩子。
雨水混雜著血腥味和泥土的氣息,加之這一片人間煉獄的景象,就這樣呈現在姜希夷眼前,一瞬間姜希夷有些迷茫,她知道這些元兵害人不淺,應當殺掉,可她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當殺人,思緒混亂間,忽然她想起了楚留香。
姜希夷輕歎一口氣,若是楚留香在,必能解她心中疑惑。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元兵繞至一淡青衣衫姑娘的身後,手中鋼刀馬上就要劈到那姑娘的背上,那姑娘腹背受敵,萬萬來不及反應。
姜希夷一拍馬背,如箭一般射向那元兵處,手上一拍,指上一點,那元兵便立於原地動彈不得。
那淡青衣衫的姑娘這時才回過身來,發現了那元兵,也發現了突然出現的姜希夷。
她對著那元兵砍了一劍下去,結果了他。十餘名元兵便再也無一活人。
那淡青衣衫姑娘的同伴們分別結果了敵人後,遠遠看著這處多了一白衣女子,心下驚奇,走近後不由得驚呼:「是你!」
姜希夷側頭望向走來驚呼出聲的女子,見她面目俊俏頗有姿容,似乎在何時何處見過,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遂開口問道:「我們是認識的?」
那女子雙目噴火,冷哼道:「峨眉門下怎敢不識太玄莊姜莊主。」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們是峨眉門下,我說為何會覺得你們眼熟,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此時幾位姑娘們都到了這邊,幾人分別報上姓名,那淡青衣衫姑娘名曰紀曉芙,那後來面目俊俏的姑娘名曰丁敏君。
姜希夷聽得丁敏君的名字,腦內精光一閃,道:「我記起你是誰了,先前你同我約戰過。」
原來倚天劍落入姜希夷手中之後,滅絕師太心中難平,卻也知道此次的對手,可能是自己此生遇見最難對付的,便對門內弟子說,若是有人能迎回倚天劍,便如何如何。
這如何如何外人自然是一絲都不曉得,但這半句話還是傳入了江湖中,大家雖然不知滅絕師太後半句話到底是什麼,但江湖中人人皆說,滅絕師太說若是有峨眉弟子能迎回倚天劍,便傳於那人掌門之位。加之多年來峨眉弟子多次向太玄莊約戰,這話便愈發顯得可信。
丁敏君聽姜希夷如此說話,還以為她是看不上自己,卻不知姜希夷待大部分人皆是如此,丁敏君憤怒之下咬牙欲拔劍,卻被貝錦儀死死按住了劍柄,發力不得。
貝錦儀對姜希夷道:「不知姜莊主途經此處欲往何方?」
姜希夷自然是見了丁敏君和貝錦儀的動作,問道:「她要拔劍,你為何不讓?我絲毫都不介意的。」
丁敏君譏諷道:「貝師姐,你可聽到了?人家姜莊主絲毫不會介意,你又何必枉做好人!」說著便將長劍拔出,手齊鼻尖,輕輕一顫,一招『輕羅小扇』招式便成。
姜希夷腳下一邁,眨眼間就近了丁敏君身,右掌一拍,拍在了丁敏君手腕之上,她手中長劍便飛入半空中,青光閃動,而後『當』的一聲,長劍落地。
南斗北斗十三人遠遠看到丁敏君拔劍指向姜希夷時,便飛身下馬,一個起落,穩穩落在了姜希夷身後,天樞見到對面幾人面容,笑道:「不知峨眉弟子為何對敝莊莊主拔劍相向?」
丁敏君冷哼一聲,不再說話,紀曉芙打了個圓場,道:「姜莊主武功更勝以前了,敢問姜莊主也是上武當山賀張真人九十五大壽的嗎?」
姜希夷眼光一亮,道:「先前不是,現下我決定上武當。」
紀曉芙道:「那便同行?」
姜希夷未說話,天梁出聲道:「多謝峨眉相邀,我等不便同行,請各位先行。」
幾位峨眉弟子互相看了看後一齊抱拳道:「既然如此,天柱峰再會。」
姜希夷一行人亦是抱拳拜別,之後便朝著武當去了。
紀曉芙提起武當張真人時,姜希夷方才想起,或許他能提自己解惑。
當初下山至今日,姜希夷已經幾乎五年沒有踏上過武當山,更不消說去天柱峰紫霄宮。
這次她行至解劍岩的時候,扇門處的小童聽得她報上名號後,卻沒有叫她解劍,山下人可能不甚清楚,但武當門內弟子早已知曉清楚,神劍姜希夷的劍,是一柄除她之外沒人拿得住的劍。
當一行人到了紫霄宮後,見到的人仍是宋遠橋,宋遠橋見到姜希夷一怔後,道:「原來是姜莊主,多年未見,不知今日上山為何?」
姜希夷道:「只因有事求見張真人。」
宋遠橋想了想,道:「還請姜莊主稍等,家師稍後就到。」
姜希夷點了點頭,開始打量這紫霄宮和門外風景。
五年過去了,紫霄宮中連凳子擺放的方向都未變過,門外崖邊的松柏也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一路上來時,山上那叢竹林卻比當年茂密了許多。
紫霄宮中的道童也換了人,可奉上來的茶水還是當年那樣的水泡的當年那樣的茶葉。
時間似乎在武當流逝的格外的慢。
姜希夷沒等多久,張三豐便到了,見到姜希夷,張三豐笑道:「不知今日姜莊主前來,老道有失遠迎了。」
姜希夷從椅子上起身,道:「你知道我不在意這些虛禮的。」
張三豐說道:「我誠心迎你便不是虛禮,不知姜莊主今日為何上武當,莫非是來給老道賀壽?」
姜希夷搖頭,道:「並非,我心中有困惑,覺得只有你才能解惑。」
張三豐道:「你來的正巧,若晚一些老道可要閉關去了。」
姜希夷道:「我一向運氣很好。」
張三豐道:「只是不知姜莊主有何困惑?」
姜希夷道:「殺人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