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典事張了張嘴,兩隻眼睛發癡地看著前面,半天說不出話。他感覺左右耳仿若同時被兩把尖刀插了進去,痛感貫穿了他整個腦袋,不能思考了,身體也麻木了。他像要死了一樣,嘴巴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而他此時此刻這狀況,跟死了沒什麼分別。
圍觀的眾人見章典事出這等醜,都用力忍笑,反而讓場面變得愈加安靜,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壓抑氛圍。
章典事感覺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充滿嘲諷,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將要把他生吞活剝一般。
楊斐栝見章典事沒話說,不動聲色的掃他一樣,打發眾人都散了。章典事尷尬地追著腦袋,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楊斐栝見狀,眯起眼睛。便有考使湊上去,拉起章典事,厲聲催促他快走。
章典事不甘心的耷拉著腦袋,被半拖著去了。臨離開的最後一步,他微微側頭,用余光看向晏良所在的方向。巧了,剛好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
晏良的眼神淡淡的平滑到章典事的身上,便是面無表情的冷漠,卻猶若猛虎,十分懾人。
章典事心一哆嗦,牙齒打顫,兩條腿跟踩了棉花似得,頓然跌倒。考使生怕他再惹事,立即拉扯住章典事的胳膊,硬拖著他離開。
楊斐栝見章典事林要走還搞動作,對其更為不滿。轉而,他笑著拍拍晏良的肩膀,誇讚他能幹,「你剛入吏部,就能對官員考察至如此細微的地步,真乃逸群之才,將來必有大造化。」
晏良忙恭謹道謝。
楊斐栝見他舉止有度,即便被讚揚了也不驕不躁,十分謙遜懂禮,越加欣賞晏良。官場上這般沉靜如水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就是不明白,為官最忌諱急功近利,一急就容易出紕漏,一出紕漏便從此和高升無緣了
「對了,那廝你們打算怎樣處置?」
「還未定。」晏良道。
楊斐栝笑著搖頭,「還考慮什麼?直接罷黜吧,這樣的人留著無用。王爺的命可不是鬧著玩的,給不了機會。」
晏良點頭,看眼高奇。慕奇忙拿起考績冊,用朱砂筆在章典事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大紅叉。
不過這個結果,按規矩要等年後才能公佈。對於章典事來說,這無疑是又一大打擊。給個答案就給個痛快!不停地猜,恐懼擔憂的同時又忍不住抱有一絲幻想,這煎熬分明是無底洞。
黃昏放值的時候,史昀過來和晏良打招呼,「聽說你今兒個頭一次考績就出了風頭。怎麼樣,改日要不要請你史大哥喝口酒,慶祝一下?」
「但憑吩咐。」晏良道。
「夠爽快!我可聽說了,那廣源樓是你開的,你既然真答應了,那我嘴上可不會留情。」
晏良沒想到史昀私下裡說話還這般有趣,禁不住笑道:「放心啊,你吃不窮我。」
「看來這廣源樓是真的掙錢。」史昀笑哈哈目送晏良上車離開,自己則摩挲著下巴,皺眉認真琢磨著,自己要不要把私房拿出來也開一家酒樓。
史昀大概想得太深入,禁不住用嘴嘟囔了出來。
「你別做夢了,沒戲。」烏敏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史昀身邊,拍了他肩膀一下。
史昀嚇了一跳,當即彈開,抱著胸距離烏敏遠遠地,「你怎麼還沒走?」
「你們吏部有趣兒,便留下來看戲嘍。」烏敏滿面春風,伸脖子望著晏良馬車離去的方向,滿目興致。
「看什麼?」
「自然是看人才,難不成看你這頭豬。」烏敏狠狠白一眼史昀,得意洋洋背著手,高傲昂著頭跟史昀告辭了。
馬車到甯國府時,吳秋茂從馬車後頭跳下來,放了踏腳。
他扶著自家老爺下車,口上道:「老爺,您上車後,烏大人身邊又出現一個人。」
「什麼衣著。」晏良偏頭看他。
「紫色的官袍,具體什麼花樣因離得遠,看不太清。」
紫色為三品以上官員所用,而今天吏部尚書和兩位侍郎早已經放衙先走了,那留下來的就只可能是白天裝見到那位工部侍郎烏敏了。
想起這個人,晏良便皺眉頭,不願多想。
傍晚吃了飯後,晏良便依靠在羅漢榻上的素面青緞大靠背上瞧書。
賈珍手捧著一張禮單前來,請晏良過目。
「這是過年時給各處親戚朋友準備的年禮禮單。」
晏良掃了兩眼,「過年圖個喜慶,互相送點年糕織錦等物便罷,像王家、史家這些珍珠瑪瑙的,都過重了,沒必要。」
「可是咱們往年一直按照這份例送的,人家回贈咱們東西也多有貴重,太薄了未免丟臉。」
「今年我們便早點送,說明緣故,先叫他們清楚我們這邊改了習慣。」
賈珍猶豫不已。
晏良抬眼,眸底有道淩厲。
賈珍不敢不從,就依照老爺的吩咐去辦。令報備了今年府中過年的安排,雖不盡人滿意,但晏良也不挑這些,叫賈珍大概辦就成,只要大毛病不犯,那些小節都可以忽略。
又過了兩日,榮國府那邊傳消息過來,說是長房和二房的住處已經正式互換了。來年開春,賈璉迎娶王熙鳳後,便會跟父親賈赦住在一處,彼此走動十分近,方便請安。不過到賈母到底是心疼小兒子兒媳,體諒他們住得遠請安多有不便,便打發兒媳王夫人在開春前不必時過去給她定省。
賈赦知道這事兒後,便覺得而賈母偏心,又恨邢夫人不爭氣,為這事兒嘮嘮叨叨到晏良跟前。
賈赦絮叨完的時候,晏良已經看完半本書了。
「多好的機會。」晏良歎一句。
「機會?」賈赦琢磨了下,納悶問晏良,「你意思老太太偏心,我借機大鬧一場?「
」是你們夫妻表現的機會。」晏良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賈赦。
賈赦恍然大悟,想明白了。所謂遠親不如近鄰,這事兒擱倆兒子身上也好使。老太太熱鬧慣了,而今身邊少了個奉承伺候的人,只要他們這時候多多關心老太太,老太太總會察覺出他們的變化的。
賈赦興奮了,「我這就回去,叫她在老太太跟前靈巧些。」
「家事一定要管明白,你我都遠著呢。」晏良想起賈珍,便是一陣頭疼。他要怎麼才能把這廝好色的病給去了!賈珍像是天生的那方面旺盛,稍微讓他閒暇一下,便滿心生出色念,存不軌之意。
吳秋茂派去監視賈珍的人,發現他進兩日總愛往俞祿家的院子跑。俞祿而今是榮國府的大管家,賈珍辦年貨要找他商量事情,的確附和情理。可怎麼都該是下人被主子叫過去,卻沒有主子登門找下人的道理。
府裡的帳本、家丁名冊晏良早就都看過,而且看了不止一遍。他記得俞祿家裡有個還沒出嫁的二姑娘,具體多少歲他雖然不瞭解,但照賈珍那勤快勁兒,估計這丫頭在十四五歲的年紀,剛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吳秋良還說那丫頭身子不好,而今一直在家養著,不曾在府裡領活幹。
晏良琢磨了下,賈珍是怎麼盯上她的。吳秋茂的人沒監察到賈珍和她見過面,晏良便覺得這事兒很可能發生在後宅,遂打發婆子去問尤氏。
「俞祿家的有一次來幫大奶奶做針線,帶著她女兒來長見識的,不巧就被大爺瞧個正著。」婆子打聽完消息,便趕緊麻溜地告知老爺。
又過了兩日,賈珍開始試著探晏良的口風,委婉的表達他想要在自己房裡多要一個人的想法。通房也可,姨娘最好。
「父親,您瞧我最近安安分分的讀書習武,雖說學得不算精緻,但好歹進步斐然。這也年關了,您獎勵兒子一下?當然,您若是不願意您直說就成,兒子就是問問,您可千萬別為此又打我!」賈珍哭喪臉道。
「何必呢。」
晏良給賈珍一記冷漠地眼神兒,答案不言而喻。
賈珍雖早料到如此,但還是失望,訕訕去了。
晏良盯著賈珍那不甘心離去的背影,眼見著他新出一種因業,還是是淫|邪之念,還是欲行強迫之事。
這廝唯一幸運的事,便是他以自己兒子的身份存在。
晏良手摩挲著白玉茶杯,許久才放下。當即便動身前往祥和街,因為到年關各家都忙著置辦年貨,街上自然是熱鬧加上更熱鬧。晏良對別的都不感興趣,到街頭朝東邊一拐,便是一塊空曠地,是玩雜耍聚集的地方。
擺弄雜的多是玩吞劍跳火圈之類把戲,看起來確實有些真功夫。晏良挑了一家看起來十分高深的,立足看了會兒。他覺得很不錯,便打發吳秋茂去給十兩賞銀。多數看雜耍熱鬧的百姓,都是看完就走,不愛給錢,倒是有高興大方的賞個一文兩文的,最多不過五百文。至於銀子,別說十兩,就是一小塊碎銀子他們都沒見過。
弄雜耍的老闆看見這麼大一錠銀子,驚喜地不知該如何表狀,忙激動地過來拜謝。
「我雇你們使些障眼法,幫人改正錯誤,可願意?
雜耍老闆看著吳秋茂手裡的五十兩銀票,當即點頭答應。
從臘月二十八開始,所有官員開始休歲節,也便是過年的假,一共七天。
這天一大早兒,雜耍班一個個都打扮成普通家僕的模樣,應邀住進了甯國府。對外就說是過年人手不夠,暫時從莊子上調遣人回來幫忙。
晏良喝過早茶之後,便打算要見雜耍班的老闆。倒是稀奇,傳話的婆子突然來告,賈赦、賈政兄弟二人一齊來拜訪他。
第29章
倆人到的時候,晏良見賈赦臉上十分不情願,便知他該是因為什麼緣故被迫而來。
www.lWxS520.coM賈政神態就有點複雜了,板著一張臉,看人的眼神倒有幾分柔和。
晏良請他們兄弟落座,便飲著茶,等他們二人主動說明來意。
賈赦先開口提示:「就過年那點兒破事兒!」
賈政一聽此言不服氣了,「大哥,這怎麼能叫破事兒,這可是母親正經交代下咱倆過來商量的事。」
賈赦哼了一聲,眼珠子瞟向別處,懶得搭理賈政。什麼老太太交代,分明是賈政他自己怕考課出事兒,才找個由頭過來跟晏良拉關係。老太太知道了,還怕把事情搞僵了,才使喚他陪著。
賈政轉而對晏良說,「秉承母親之意,我們兄弟來和你商量年終祭祀和年後走禮的事。她老人家還說,今年王兩家的禮不能太薄,畢竟身份在那兒,而且先前我們還鬧過人家。」
「祭祀按往年的規矩辦,可以盛大些,但王家和我有什麼干係?我過年送些薄禮過去,只不過是看在兩家祖上有過交情的份兒上。至於要顧念什麼大官親戚的面子心情,那是你們榮府的事。」
晏良的話令賈政的臉色頓然變黑,他那麼多嘴提示他,本是為了他好,省得他把王子騰真得罪了。賈政沒想到晏良會對自己的善意這般不識好歹。
「你真以為你區區五品的吏部郎中,可以對付得了經營節度使?上次的事你沒給他面子,他現在還生你的氣!真得罪了他對沒你好處,我好心告訴你,你卻這樣,罷了,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賈政面子上掛不住,作勢就要走甩。卻沒人攔著他,搞得他頓了幾步之後,只能選擇走出去。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能耐,給他氣跑。」賈赦樂得拍手,湊過來跟晏良講賈政另一件壞事,「珠兒的病情又加重了,要經常臥床休息,二弟卻只去看過他兩回,每次只是囑咐兩句,叫他快點兒病好,不要耽誤課業。」
「他還說珠兒得個傷寒病能拖這麼多天,也是不爭氣。你說這好笑不好笑,誰願意生病?你說這病好不好取決於用藥,跟爭不爭氣有什麼關係。」
「看似仁義,實則是薄情寡義,」晏良最不喜賈政的性子,自以為有理,有些過於偏執刻板,且從不知悔改。在這一點上,賈赦反倒比他好很多。
賈赦轉眼珠子偷偷瞄了幾眼晏良,又忍不住有些手癢了,便催著晏良跟他玩幾盤。兩盤兒廝殺下來,賈赦連輸,開始露出他臭棋簍子的本性,第三局就耍賴讓晏良讓他十個子。
晏良挑了挑眉,「讓三子已是莫大的恩惠,你竟敢提十子,給我一個理由。」
「嗯,咱兄弟情誼深。」賈赦嘿嘿笑道。
晏良:「太牽強。」
「你深明大義,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故而願意幫助我。」賈赦再道。
「我幫你是怕被連累,為自己好而已,這跟下棋讓子沒關係。」晏良毫不留情面道。
賈赦有點兒傷心了,「別這麼無情啊,那你讓我三子也成。」
「心情不好,不讓。」
賈赦無法,哭喪著臉求晏良,卻還是沒用,卻還是想下,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但對弈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哇哇發牢騷,一會兒悔棋懊惱的直抓頭,一會兒耍賴不讓晏良吃他的子,又一會兒就咋呼一聲,故意引晏良分散注意,然後就悄悄偷晏良的白子。
晏良回神兒,轉過頭來看棋局,笑了笑沒說什麼,依舊繼續下。賈赦還挺高興對方沒發現,興奮地往棋盤上添黑子。誰知片刻工夫,他就被晏良殺個片甲不留。可憐他的黑子最後竟無處落腳了。
賈赦望著棋盤上的而一片雪白,鬱悶的搓下巴,懊惱晏良下手太狠。
「你你你,下手太毒。好歹給我留點輸者的面子,瞧瞧我的子全被你吃了!」
「你的面子都被你握在左手裡了。」晏良說罷,就擺擺手走了。他估計自己若再留下去,肯定會被賈赦拖到晚上。
「什麼,什麼,我可聽不懂。」賈赦心虛地小聲嘟囔,等晏良人走了,他才尷尬的把左手拳頭裡握著的幾顆白子倒出來。
嘴毒,眼還尖,以後絕對不找他玩棋了。
賈赦鬱悶了會兒,就愉快的決定去找自個兒女兒下棋去,把勝利討回來!迎春那丫頭手生,而且怕自己,肯定不敢贏他。
晏良出了院,本要轉路去寧府最東的桃花小苑見了雜耍班的老闆,卻發現賈政正站在一棵梅樹下,仰首望梅嘴裡嘟囔什麼,像是在作詩。
晏良偏頭把雜耍班的事情交代給吳秋茂去安排,然後走向賈政。
「還沒走?」
賈政嚇了一跳,轉頭看眼前的男人,他披著一件白狐領的玄色斗笠,聲音很輕,並不淩厲,但卻意外的讓人覺得發冷寒。
「我想想,還有事要跟你說。」賈政轉了下眼珠子,表情窘迫,他真有點抹不開面子說這話。
「去那邊。」晏良帶著他去了梅花林內的涼亭。
前兩日剛下過雪,緋色的梅花在雪中綻放,格外奪目。
晏良背過身去看著景致,沒去理會賈政。他有話要對自己說,自然是他先說。
賈政躊躇半晌,見對方不主動問詢,只好厚著臉皮道:「聽聞你給太僕寺官員考課的時候,將章顯飛判為了下等。」
「章顯飛?」晏良斜眸問。
「就是你們廄牧署馬廠的典事。」賈政繼續尷尬著。
晏良笑,「原來是他,你何意?」
「沒別的意思,好歹朋友一場,我就想知道他的考課結果如何。」賈政不是能說軟話的人,此刻的表情複雜至極,扭曲地有點難看。
「年後自有消息。」晏良轉過身來,正經打量賈政,「我很好奇,你為何有工夫管你這些朋友、同僚或是內兄,卻偏偏不去關照你自己兒子!」
「他有什麼,不過是得了小風寒,身子不爭氣,反反復複罷了,等年後天暖了,自然就好。」
「若是嚴重呢?據我所知,風寒病也是會害死人。」
「你胡說什麼,他年紀輕輕的身體正好,怎麼可能……」
「呵,剛說他身子不爭氣,這會兒又覺得他身子好了。你這親生父親做得,真便宜。」
「我的家事我自有分寸,用不著你管。」賈政氣惱不已,先前挑他住處的毛病,現在又教他管兒子,還半點不給自己留面子,若非這廝在吏部,他這輩子都不想見他。
晏良嗤笑,「那我為官做事,也自有分寸,用不著你多問。」
「你——」賈政臉色鐵青,幾乎快被晏良的話給噎死。
晏良見他還不走,考慮到賈珠時日不多,還是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禮記》裡寫得清清楚楚,你光讀書不領悟,有個屁用!我看這官你也別做了,早晚出事,連累大家。」
賈政緊張且驚訝的看著晏良,「你這話太過分了!我不過是問你句話,你不回就算了,用得著這樣說我?」
賈政氣急,心裡雖忐忑晏良會在吏部給自己下絆子,卻還是拉不下臉來服軟,甩手便走。
「假正經。」晏良輕呵一聲,便轉過身去,依舊望著那涼亭外的梅花景,的確挺漂亮。
賈政走得不遠,正不偏不倚地聽到這聲歎。他氣得停住腳,臉白如紙,暗暗握拳半晌,才猛地轉頭沖晏良喊。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怎麼,你還不服?你不過是看似仁厚正的假正經罷了。你若真仁厚,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兒子麼?你若真正直,怎會將族內子弟的混帳行徑包容在眼裡?你以為你在一群混帳子弟中,吟詩作賦,豬立雞群,就可以自詡清流了?不過是他們的壞,反襯你還不錯罷了,實際上你這個人,」晏良頓了頓,好笑的看他,「還真不怎麼樣。」
「賈晏良,你閉嘴!」賈政指著晏良的鼻尖,氣得吼一聲。
晏良一點都不畏懼,大邁步走到賈政身邊,緩緩言語,字字清晰:「賈存周,我也告訴你,你的毛病不改,早晚會遭報應。」
賈政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恨恨地回視晏良。
晏良從賈珍給身邊擦肩而過,邊走邊說著,「而且時候,為父的,報應會在自己兒子身上。」
賈政徹底被晏良氣爆了,反正周圍沒人了,他一拳頭砸在梅花樹上。花枝亂顫,刮著了他的衣袖,賈政氣得心亂,雙手揮舞拼命折枝。片刻後,他忽然聽見腳步聲,忙停手整理衣襟,做出一副淡然模樣。
賈赦怕自個兒姑娘不願意跟自己下棋,出門的時候見著福祿堂的小丫鬟折了一瓶梅花回來,瞅著比榮府的好看,賈赦就叫那小丫鬟幫自己也折一瓶,正好做禮物回去哄哄迎春。誰知他們剛到梅花林,就看見賈政了。
賈赦納悶地朝賈政的方向望去。
賈政尷尬地看眼那棵被自己折爛的梅花樹,他忙伸手撫摸了一根斷掉的枝條,歎息道:「是哪個頑皮的小丫鬟,可惜,可惜啊!」
「不管是誰,好好得花給弄成這樣,真夠混帳的!」賈赦沒多想,氣呼呼的感慨一句,就讓小丫鬟去收拾一下,若有折損能用的梅枝就乾脆給他,也一樣能看。
賈珍被賈赦無意間罵了混帳,心裡不是滋味。忍了會兒,就黑著臉託辭先走了。
正剪枝的小丫鬟看眼離開的賈政,小聲嘟囔道:「這花枝一看就是新折的,瞧這斷處多新鮮,而且什麼丫鬟身子長得那般高大,連上面的枝條都給傷了。」
賈赦抬頭一瞧,還真是如此。賈赦樂呵地接了小丫鬟手裡的花瓶說自己來,然後打發她趕緊把這事兒說給他主子聽去。
小丫鬟愣了下,點頭便跑了。
晏良正要去後院瞧惜春,半路碰見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牽著兩名女孩往東邊走。
前頭引路的婆子們見著老爺,忙快步過來行禮,「尤家媽媽過來瞧大奶奶。」
尤家母女三人隨後也過來請安。
尤家繼母長得一張鵝蛋臉,五官精巧,頗有些風韻。
她見了晏良,便有些羞澀,忙臉紅的拉著自己的兩名女兒尤二姐和尤三姐給他請安。
第30章
晏良又掃視母女三人兩眼,目光最終停留在尤二姐身上。小姑娘模樣長得不錯,看起來溫柔老實,但晏良很清楚她已經因輕浮而種下惡因。應該只是被賈珍賈蓉父子勾得動了些意念,估計能改正過來。
這孩子長好長壞全憑父母教導,瞧她們母親媚眼風騷的模樣。她此刻輕浮,的確有賈珍父子的問題,但更多半都是他母親的責任。再不管教,只怕日後定了性,輕挑就會變成淫奔了。
「你多大?」
「十三。」尤二姐畏懼的望一眼晏良,老老實實的回答。
晏良很清楚,錯不在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身上。
「這麼大的姑娘已經懂事了,該教她分辨好壞。」晏良別有意味地看一眼尤老娘。
尤老娘忙笑著口稱親家老爺,扭腰給晏良謝恩。
晏良聽她講話的語調有些彆扭,難跟她再談什麼,立刻轉身去了。
尤老娘卻遲遲未動,她慢慢地挺直腰板兒,雙眼睛巴巴地望著敬老爺消失的方向。
「娘?」尤三姐扯了扯尤老娘的衣襟。尤老娘這才回過味兒來,急忙拉著女兒往尤氏院裡去。
到了尤氏那裡,尤老娘就趕緊讓倆姑娘去給大姐問好。
尤氏有幾分意外,「這還沒過年呢,你們怎麼來了?」
「知道你到年關了忙不過來,尋思來幫幫你,順便叫你兩個妹妹長長見識,省得他們將來嫁人的時候沒見識,沒的被人笑話。」尤老娘笑道。
尤氏叫人在耳房擺了茶果點心,打發兩名妹妹去屋裡玩。她這才拉下臉來,跟尤老娘道:「而今寧府不比從前,我看你們母女還是少來為妙。」
「大奶奶若是嫌我們娘們拖您的後腿,我這就帶孩子走!」尤老娘說罷起身,就要去叫姑娘們。
即便是繼母,尤氏也要頂個孝名,哪有人剛來她就給打發走的道理。尤氏忙笑著拉著尤老娘坐下,軟言勸慰她別動氣。
「我說這個,不是嫌棄你們什麼。你也該知道,自打老爺從道觀回來之後,就開始嚴正家風。你們娘們的事他早和我提過,特意給了你們百餘畝地種,估摸就是嫌你們總來打秋風。我一個繼室在這家本就無依無靠,十分難做,還經常夾在老爺和大爺中間受氣,哪個伺候不好了都沖我發火。我容易麼,你以為我日子多好過呢!我真恨不得不嫁,天天跟姊妹們一塊,沒愁事兒的玩。」尤氏說著就作傷心狀,拿帕子抹起眼淚來。
尤老娘忙拍著尤氏的胳膊,哄她別傷心,「好了,我們知道你不容易,以後聽你的就是。只不過那親家老爺哪像你說的那般可怕,我瞧著他人頂好的,才剛我們娘們來的時候半路還碰見他了呢。」
「什麼,你們還被他碰見了?」尤氏緊張地睜圓眼睛,嚇得都忘了哭了。
「瞧瞧你,怕什麼呢,他也沒跟我們說什麼怪話。真是頂好的老爺,還關心二姐兩句呢!」尤老娘本還想說他還多看自己兩眼,又怕尤氏笑話,就給省了,遂只開心地說尤二姐的事兒。
尤氏驚奇:「當真?」
「有假,爛了我的嘴!」尤老娘得意地瞟一眼尤氏,端著茶杯抿一口,身心俱悅。
尤氏半信半疑,卻再不好說什麼,便叫尤老娘先留府裡吃頓飯,等天黑的時候再走。
「你們的年貨我早預備上了,痛快拿了就痛快去,可別再生枝節。」
尤老娘本想著還在寧府住一宿再走,不過瞧尤氏這膽小的樣子,估摸是沒戲。尤老娘撇了下嘴,只得不情願的應下。
吃午飯的時候,賈珍來了。
賈珍辦完事回府就聽說尤家姐妹來了,連口水都不曾喝,便直奔過來看人。多少日不見,賈珍發現尤二姐分外的好看,那標緻溫婉的小臉兒,瞧得他整顆心都跟著酥了。
尤氏要和尤老娘母女三人一塊用飯。賈珍點點頭卻也不走,說他正好沒吃,大家一起用。
尤氏瞧他那副色相,心裡無奈又生氣,卻真拿丈夫沒辦法。
五個人圍桌坐下了,剛準備動筷子,那廂婆子就來傳話,「老爺請大爺過去。」
「等我先吃完飯。」
賈珍說話的時候還眼盯著尤二姐,趁眾人不備,他特意對其眨了下右眼。尤二姐被逗得臉紅,用帕子掩嘴偷偷樂了一下。
婆子:「老爺要大爺一定過去,不然——」
「不然什麼?」賈珍不滿地瞪向婆子。
「大爺心裡該明白。」婆子不卑不亢地回道。
賈珍無奈地深吸口氣,對這個老爹,他真是有點怕有點恨。只好放下筷子,對尤家姐妹說去去就來,便快速倒騰步子走了。
尤老娘見狀,有幾分想發笑,「瞧他真像是怕他老子。」
「什麼像,就是怕,而且怕極了。其實這滿府的人都怕他!」尤氏小聲對著尤老娘的耳朵嘟囔,「所以你該清楚,我之前那番話的好意了。」
尤老娘聽說這些,反而更加覺得到老爺待自己的態度與別人不同。是為什麼?仔細琢磨著,也沒什麼其它別的理由。她雖被人叫著「老娘」,但她真不老,才三十出頭,風韻猶存的年紀,年歲上算起來與那敬老爺還正想配呢。再者說這閱歷多的聰明男人,見識女人多了,都懂什麼樣的女人最可口。比起那青澀愣頭的黃花閨女們,還要數他們這些閱過男人的女人們更懂風情,曉得體諒人兒。
尤老娘想到此,臉就紅了。自己這副長相她是有信心的,她當年有能耐帶著兩個女兒改嫁到尤家去,靠的就是美貌,迷人的身段,和萬般風情。而今她守寡過了喪期,年歲還可以,還是能再嫁的。不過人家老爺身份,他這樣的可能是有些高攀,但他也是續弦,對方身份低一些也不怕的。便是沒有名分,給她們娘們在後宅安排一處住所,讓她以後有個依靠,她也願意。
尤老娘轉轉眼珠子,「問你個不該問的,你們老爺從道觀回來後,沾女人沒有?原來那些姨娘們還留著呢?」
尤氏搖頭,「早去觀裡的時候就打發沒了,而今回來也沒張羅過。我倒是覺得該弄兩個進房裡,不過我是做兒媳婦的,哪好管公公房裡的事兒,再說我看他一般人也看不上,若找了不討的,反倒會挨一頓罵。」
「那倒是,不過這家裡拿主意的女眷就你一人,再說做兒媳的也要孝敬,這事兒你還得上心,暗地裡打探打探,看看他什麼喜好。我瞧他也是一般人看不上的。」尤老娘越說越臉紅,心中暗暗竊喜。
尤氏還沒察覺什麼,打發人去問賈珍情況,聽說其不能回來了,便帶著姊妹一塊吃飯。吃完午飯,尤氏就給尤老娘弄了好些年貨,打發她儘快回去。尤老娘臨走,還念念不忘交代尤氏該操心她公公的事兒。
晏良午飯就是在惜春房裡用。
他上午來得時候,正趕上惜春玩累了,躺在貴妃榻的紅狐皮毯子上睡覺。孩子小小的一團,白白嫩嫩的,十分可愛,晏良便禁不住摸了她臉蛋兩下。臉雖肉嘟嘟的,但可辨其五官精緻秀美,小小的樣兒十分可愛。晏良還發現這丫頭的眉眼有些冷豔,長得有幾分像他。
晏良前世有過兒子,但沒有過女兒,這一世算是圓滿了。有女兒的感覺挺新鮮的,想想將來這眉眼像自己的小姑娘會慢慢長大,乖巧地叫自己爹爹,晏良便覺得心情十分愉悅。
這會兒晏良見她睡出汗了,就小心翼翼地撥弄著惜春額頭上的碎發,微微松了下毯子,他用幹帕子輕輕地給她擦拭額頭上的細汗。
屋裡炭火比較足,晏良囑咐四名奶媽定要注意開窗通風。
奶媽們忙應承,這點事兒她們絕不敢怠慢。老爺的厲害府裡人都是見識過的,連大總管賴二都說打就打走的人,她們這些身份更加低微的自然不敢造次。而且看老爺那般疼愛四姑娘,就是借她們十個膽,也不敢怠慢。
惜春醒之後,晏良就抱著她一同吃飯。倆人用餐的速度特別慢。惜春要喝湯、吃粥,晏良就親喂她吃。有她想要卻不能下嚥的菜,晏良就叫人先端回去弄碎些,再端給惜春吃。所以這一頓飯下來,幾乎花費了小半個時辰。
而賈珍被叫來之後,就一直站在門外默默候命,眼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菜端進來,又端出來。甚至看到殘羹冷飯,他的眼睛都綠了。他今天在外跑了一上午,又累又餓,這會兒天還冷,他可謂是十分受煎熬。奈何老爺命他在外等著,他就得等著,而且他心裡很清楚自己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才招老爺如此。
「老爺,大爺還在外等著呢,奴婢先帶四姑娘去裡屋玩兒?」奶媽問。
晏良蹙眉:「什麼四姑娘,以後就叫她大姑娘。榮、寧兩府只是同宗同祖,卻不是真一家子,用不著跟著她們家的姑娘排序。」
「奴婢明白,奴婢這就通知府裡人以後改口。」
晏良點了頭,方叫賈珍進門。賈珍是心裡覺得委屈的,可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地方被抓了把柄,所以進了門他就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他哆嗦是因為他來的時候忘記穿斗篷,在外面凍得太冷了。
「近來你表現不錯,是時候該獎賞你些什麼。」晏良頗有意味的笑。
賈珍一驚,真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父親真不打算罰他?
晏良接著道:「前兒個我出門,瞧見有個姑娘從伢子手裡逃出來,撞我車上了。我瞅她可憐,就買下來了,便送你吧。」
賈珍聽老爺得個人這麼隨意,估計那姑娘不是什麼好貨色,八成是個醜女,特意買來嚇他的。所以賈珍聽說人進門的時候,他都懶得看,只是無所謂的瞟一眼。接著,他眼睛就移不開了,直勾勾地盯在那女人身上。女子身姿窈窕,□□,身材火辣至極。她身材該有的地方都有,該細的地方都細,特別是那一張瓜子兒臉,白嫩的都能掐出水來。賈珍倆眼放光,肚子裡的饞蟲瞬間就被勾了起來。
「奴婢曼桃,見過大爺。」女子彎著盈盈一握的楊柳細腰,眼波流轉,聲音酥到賈珍的骨子裡去了
晏良打發這位叫曼桃的姑娘先下去,轉而問賈珍:「怎麼樣,要麼?」
「要,要,多謝父親!」賈珍興奮地嘴都有點抖了,嘿嘿笑著直點頭。
晏良便叫賈珍即刻領她回房便可。
賈珍從沒想今天這樣喜歡老爺,千恩萬謝,還在讀書上跟晏良做了保證,方歡歡喜喜的去了。
尤氏那邊,晏良叫人打了聲招呼。果然以尤氏的個性,她沒膽子來找自己問清楚。晏良便打發親信宋婆子再去給尤氏傳話,只叫她暫且人些時日,日後必有成效。
尤氏本來心中很是堵悶,聽了這話也十分疑惑,卻多少明白老爺是另有算計,心方安了些。
賈珍因得了新人,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和那姑娘廝混了一下午。天大黑時,二人才想起來餓著肚子,吃了飯之後,又是一宿沒睡。
到了第二天,晏良接著打發賈珍出去辦事。仍是一上午就回來了。賈珍本打算回房睡一覺,可巧曼桃身姿婀娜的進門,給他端了一碗補腎湯。賈珍一聽這湯的效用,有些不服氣,拉著曼桃進了寢房,又是一番折騰。
到了晚間,曼桃吃過飯,還是賴著賈珍懷裡索求。賈珍有點受不住了,卻又不好說自己不行了,穿上鞋腿腳發虛的往外走,說是要找尤氏商量事情去。曼桃見留不住他,便輕輕抽泣,轉身去了,口上說不哭不鬧會懂事,反倒鬧得賈珍臨走前有些心軟了。
一婆子挑著燈籠在前領路,賈珍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後跟著。四下已經寂靜了,除了遠處廊下點明的紅燈籠在冬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周遭沒有什麼其它光亮。
「啊——」挑燈籠的婆子忽然大叫一聲,抱頭就跑了。
賈珍正打哈欠,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眨眨眼,定睛一看,發現前方小路的不遠處的上空燃起一團火。
那團火忽亮忽滅,一閃一閃,向自己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