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紅樓)因果大師》作者:魚七彩【完結+番外】

第58章 JJ

  賈珍:「所以這事兒咱們必把它攪和黃了!」

  「大爺,這可是南安太妃和那府老太太張羅的事兒,咱們攔著不太好吧?」尤氏猶疑道。

  「對你也好,你願意上頭有個婆婆天天伺候著?」

  尤氏打個精神,忙搖頭。

  賈珍連忙推搡著尤氏出門,要她和自己一起去打發那婆子。倆人是有心攪和這事兒,不過到了福祿堂前都覺得心裡發怵,躊躇好一會兒才抓了個人問。得知老爺還沒來得及去見那婆子,賈珍頓時來勁兒了,撩起袍子,跨著大步就進去了,邊走還邊小聲交代院內的丫鬟們,不必去打擾老爺。

  尤氏緊跟其後,見了那在廳內等候的婆子。尤氏仔細觀察她,真不愧是南安太妃身邊的人,聽人說她等了足有一個多時辰了,這會兒見了他們態度仍舊是謙卑有度,不見有一點情緒。

  尤氏忙扶著她坐,叫人備上好茶伺候。

  賈珍冷臉打量她,沒給好臉色。

  「這?」陳婆子不安地看向尤氏。

  尤氏唱白臉,問陳婆子:「聽聞是南安太妃叫您來的?瞧我才知道消息趕過來,竟怠慢了你。」

  「珍大奶奶說笑了,是奴婢貿然打擾,沒個規矩,卻也是受太妃之命不得不如此,不知道你家老爺此刻回沒回來?」陳婆子伸頭往外探。

  「回來了,奈何公事忙,說不得空見你。」尤氏用抱歉的口氣說完,賈珍就冷冷的哼一聲。

  陳婆子心下明白了,便起身告辭,說改日再來。

  「不怕告訴你,我們老爺早就沒有續弦的心思,不然我這個做兒子的早想著幫他張羅了。」賈珍故意把話說絕了。

  陳婆子愣了下,忙道誤會,解釋說她今日來不過是代南安太妃來問候敬老爺而已,絕沒有插手管別人家家事的道理。

  「太妃是看著敬老爺長大的,今日她老人家到榮府聽史太君提及,才有此惦念,既然大老爺公事繁忙,老奴絕不叨擾。」

  陳婆子說罷起身就走,不論尤氏如何挽留,走得決絕。

  尤氏送了人,回來就盯著賈珍不放。

  「你瞪我幹什麼?」

  「大爺,你剛說得話魯莽了,本來是她們管閒事,他們的錯,而今卻落得我們不是了。」尤氏埋怨道。

  「我哪知道那老婆子油嘴滑舌。」賈珍氣急敗壞道。

  「會不會因此把人得罪了?太妃那邊計較怎麼辦?」尤氏有些怕。

  宋婆子進門,傳晏良的話,引賈珍去書房。尤氏因此更忐忑了。

  不大會兒,宋婆子回來,「老爺讓大奶奶近幾日不要和榮府、南安郡王府走動。」

  尤氏正琢磨怎麼去道歉挽救剛才的局面,聽這話有點蒙了。見宋婆子字字清楚,眼巴巴盯著自己,尤氏忽然有些清明了。

  讓他們不和榮府走動,老爺定然不喜南安太妃她們多管閒事,而她和大爺的做法剛好合了老爺的心思……

  尤氏突然有點後怕起來,老爺這是算好了她和大爺有此一舉?還好這次她和大爺的自作主張是遂了老爺的心思,若不是,他們夫妻倆有得苦難受了。

  書房內,賈珍縮脖子站在桌案前,靜悄悄地等著他父親寫完字。

  晏良著一身石青色寧綢直裰,筆直地身軀微微前傾,落筆瀟灑。光線透過紙窗打在他半垂的眼眸上,竟將濃密的睫毛映出影來,邃人的眸子再配以挺拔的鼻、精緻的眉,好看至極。

  賈珍心中不禁暗歎父親果真品貌非凡,自己是個男人都快有嫁給他的心思了。但父親的好看不是那些油頭粉面的英俊後生的稚嫩,是其渾身散發的成熟且雅致的氣派,叫人禁不住心生敬仰親近之意。偏偏他面冷心冷,又猶若遠在天頂的寒月,讓人無法靠太近。

  所謂吃不到碰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父親就是這類,絕對是他那般年紀的男人們紀少有的。

  賈珍有這樣派頭的父親,他自然驕傲。只是他就納悶了,前幾年他怎就不見父親有這般氣派,明明樣貌未變……

  「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晏良放下筆,抬頭看賈珍竟是一臉茫然的看自己,微微蹙眉,「博學約取,方能厚積薄發。讀書做學生,不論你多大年紀,也沒人笑話,為父是為你好。」

  賈珍乖乖點頭。

  「以後切莫裝病蹺課了,今日念你有功,便不罰你了。」

  賈珍打個激靈,趕忙給晏良賠罪。看來他以後不能在老爺眼皮子底下有小動作,老爺那眼睛跟孫猴子有一拼。

  出了門,賈珍和尤氏匯合,夫妻倆都後怕一通。

  晏良對賈珍這個兒子是有諸多無奈的,大了定性太久,要一一改掉他的臭毛病實屬比登天還難,好在他還算曉得做表面功夫,目前只要他不惹事便是好事。至於其它的,只能慢慢來吧。

  教誨賈珍的事兒,就按照老辦法來,當下晏良還有更該關注的事要坐,便是今秋擔任主考官一事。看起來是好事,有些權力,卻也有樹大招風的危險,多少人盯著,更有一些嫉妒不服氣的等著看他笑話或是使絆子。所以,一切行事必要謹慎,而秋試最重中之重的自然是考題,切記要避免從這件上鬧出醜事,不然他真會落得最大的笑柄。

  歷年來禮部主管科舉考試,有固定的出題流程,但這次出題官是晏良親自在禮部和翰林院選拔,不同於往年的慣例。他擔任此本非議頗多,加之此舉,自然引來更多人的議論,更有甚者參本到皇帝跟前,說他不堪重任。

  皇帝也覺得晏良選人的方法草率,問他:「愛卿可有何解釋?」

  晏良:「回皇上,沒有。」

  「臣覺得此次科考還是該任用老人,熟能出巧,方能老練的選拔出適合朝廷的人才。畢竟這是科舉大事,三年一次,由不得給人機會犯錯,那些考生若被耽誤了就要再等三年!這人可以等,但朝廷可等不了。耽誤了國家大計,誰負得起責?」 兵部侍郎徐沖站出來道。

  晏良側首看一眼這個徐沖,便冷著臉轉頭看著前方。

  齊紳高等了會,觀察完晏良的神色,才呵呵笑問徐沖:「我看徐大人見地深刻,該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舉薦?」

  「是有一位,禮部侍郎馬洲,乃是榜眼出身,飽腹詩書,又在禮部歷練多年,深諳……」徐沖拽出一連串完美的詞形容馬洲。

  這個馬洲晏良自然曉得,確如徐沖所言,有這本事,而且不止如此,他的母親還和九皇子的生母是表姐妹。因掛了一層親戚關係,他和九皇子更親近一些,很受其信任。

  這便是他們的目的了

  「臣有不同意見……」烏敏突然站出來,替晏良說起了好話。顯然,他此舉是受齊紳高的授意。

  皇帝聽兩方態度僵持不下,中間還有穿插打諢舉薦第三人的,越來越亂。皇帝煩了,讓晏良表態。

  朝堂突然安靜下來,各位大臣都看向這位最近特別幸運的新任吏部尚書,很好奇他會說什麼。

  晏良出列,拱手作禮,只道一句:「皇上聖明,臣定不負所望。」

  「……」

  眾人愣。

  不愛摻和事兒的李太傅此時撚起故意,微微上揚嘴角,竟然笑起來,他看晏良的目光別有不同。

  齊紳高觀察到他的反應,緩了下,也突然出列,跟著晏良拱手喊了句「皇上聖明」。烏敏緊隨其後。

  「好,非常好,哈哈哈……」皇帝開心大笑。

  其他大臣見狀也跟著喊。徐沖、馬洲等人有些慌,不明所以。馬洲一直等到皇上用犀利的眼光打量自己,方明白賈晏良那句話的意思,帶著徐沖等人一起叩首高喊「皇上聖明」。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下朝後,徐沖不明白,追著馬洲問。

  「這個新任的吏部尚書可不好對付啊。」馬洲憋嘴,斜眼看徐沖,「還不明白?我問你,是誰提拔他做吏部尚書的?」

  徐沖:「當然是皇上啊!」

  「所以人家一句皇上聖明就是輕鬆把我們打發了。我們此刻質疑賈晏良,就是在質疑皇上的眼光!你說皇上能高興麼?」馬洲解釋道。

  徐沖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氣道:「這廝巧舌如簧。」

  「看來下次要參他,得有真憑實據才行。」馬洲蹙眉道。

  徐沖罵了兩句泄火,和馬洲告辭後就早早歸家求個清淨,偏不見妻子和兒子的身影。問了才知道,她們一同去了長媳的外祖母家串門子。

  等到了黃昏前,三人方歸。

  馮氏對徐沖道:「老爺可知道今秋主考的甯府賈老爺麼?」

  「怎麼?」徐沖皺眉。

  「咱兒子科舉總是不爭氣,多虧媳婦她外祖母幫忙操心,說是會請這位主考來幫忙指點咱兒子一二,這回老爺便不必怕文兒這次考不上了。」

  「胡鬧!且不說此舉實屬偷雞摸狗,非君子所為,就是我同意了,那個賈晏良十分狂傲,怎會買太妃的賬?畢竟南安郡王是異性王。」

  「那可不一定,南安郡王府和賈家關係匪淺。她老人家和史太君更是親如姐妹,她說有主意,自然有主意。」

  徐沖半信半疑,不過老太妃所能幫上忙,他也樂見其成,睡覺自己的兒子在仕途上這般不爭氣。

  ……

  晏良下朝後,便立刻命人去深查了幾位出題官的背景,單單他眼看著因果乾淨的人選已然不行,和徐沖、馬洲有干係的也要剔除掉。畢竟他只能看到人以前和當下所犯得惡因。若是好人後來變壞,便難以防備了,必要未雨綢繆。

  晏良這邊剛安排完,那邊榮府老太太就傳消息來,說必要抱惜春到她那裡養。


第59章 58.57.56

  晏良不知道賈母又在打什麼算盤,總歸想抱走他女兒准不是好事。這老太太事兒多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沒必要樣樣去應付,不理會便是。

  晏良自然見都未見賈母派來的人。

  賈母早料到他會如此,聽那婆子添油加醋的說完也不惱了,只找來賈政夫妻倆人商議。

  賈政早要受夠了晏良的氣,但凡他的事兒,賈政躲都來不及呢,哪裡會上趕著摻和。遂勸賈母道:「既然是人家教養女兒的事,我們何必摻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賈母搖頭,「人活爭口氣,我不能眼看著東府那邊的總欺負你,再說我是他長輩,幫他操心一二是應當的,這也是為我們賈家姑娘們的名聲著想。」

  賈母說罷眯著眼,臉上露出一道淺淺的慈祥的笑容,叫人看了親不住心生親近感。

  王夫人悶聲聽到這裡,一下抓住了賈母說話的重點,連忙附和賈母道:「母親操心的在理,惜春那孩子今後的管教是個叫人發愁的。男人在外能呼風喚雨,幹出匡扶社稷為國為民的大事,可這男人不管多厲害,後宅這攤子事兒他們是一點都弄不明白。更別說教養女兒了,也就母親您心善,替他們父女著想。」

  「那有什麼用呢,瞧瞧,人家壓根就不領我的好心。」賈母拍拍胸口,痛心道。

  賈政忙道:「母親,您莫要為這等不值得的事情生氣,由著他們去吧!」

  賈母瞪一眼賈政,「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兒太宅心仁厚。行,咱們退一步,以前的事兒不跟他計較,可現在我們自家姑娘的名聲總要計較吧。迎春,探春,還有宮裡頭的元春,都要名聲的!」

  「這是……」賈政不解地轉頭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忙小聲跟賈政嘀咕解釋。賈政方明白過來。這事兒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是能扣下一個不小的名頭。賈政想想晏良以前拿那點族規以小做大來壓自己,而今老太太的做法根本就不算什麼了。

  賈母問賈政:「你怎麼看?」

  賈政沖母親作揖,「母親說的極是!」

  「將來他要是養個沒德行的姑娘嫁出去,丟臉的可是整個賈家,咱們家姑娘們的名聲也會被連累。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讓他混過去,咱們管定了!」賈母拍桌道。

  「可是這樣管,以他那性兒,免不了又要撕破臉,吵起來。」賈政一想到晏良就頭疼,緊緊地蹙眉頭。

  「你呀,太憨厚。人有時候欺負到咱們頭上來,就該叫他知道咱們不好惹!」賈母說罷,就打發賈政夫妻去甯府說理去,再三囑咐賈政可別丟了榮府的臉面,這次可是他們占理。

  夫妻倆到了甯府,兵分兩路,一個去見晏良,另一個則去後宅找尤氏。王夫人那邊倒很順暢,賈政這頭就麻煩些。看門的小廝本聽說他要見老爺,猶疑要去通報,就被賈政斥責下去,直接帶人朝福祿堂去。

  小廝們很怕老爺因此懲罰自己,忙追著阻攔,那廂打發腿快的去通報。一行人到了福祿堂前,忽然被一群高大的侍衛擋住去路。

  賈政一眼就認出這幾位是宮裡頭的,知道不好得罪,便解釋來因。

  「各位,對不住了,尚書大人有要務處理,誰也不見!」

  「我是他兄弟,也見不得嗎?」賈政問。

  「事關秋試要務,若出了考題洩露之事,誰擔得起這個責任?」禁軍侍衛可不管什麼人情世故,只唯命是從,死守他們自己的任務。二品大員的面子他們都不會給,更何況是區區賈政。

  賈政臉上瞬間火辣辣的,感覺像是被當場打了一巴掌。特別是他以前被那些清客們捧慣了的,而今竟被個侍衛侮辱,真真是顏面掃地。

  侍衛說完話,便冷著臉站在原處,猶偌冰雕一樣,一動不動,把他眼前的賈政視若無物。

  賈政愣了愣,頗感尷尬。惱怒之余,方想起來,這些侍衛是上次晏良遇刺後皇帝特意派來保護他的,可見其深受聖寵。

  還和他鬥什麼鬥,哪有資格……

  巨大的落差感由心底升起,賈政什麼也沒說,默默轉身去了。

  福祿堂西廂房的窗戶開了一條縫,等賈政走了,才輕輕和上。

  晏良提筆,在桌案雪白的宣紙上提筆寫下賈政的名字。用了些功夫,很仔細,看起來跟本尊以前的筆跡差不多。以前但凡但動筆的地方,他儘量都找人代筆,留下的破綻不多。這筆跡他練了有些日子了,總算可以得心應手。

  賈母見賈政鎩羽而歸,有些惱恨,既氣晏良不念親情的過分,也恨自己兒子不作為。

  「改日你叫上族裡的長者,好好說道這事兒,好生評理,看看他的作為是不是族長應為。」

  「我看這事還是算了,我們哪裡鬧得過他,吏部尚書啊,母親,我們何必呢。」賈政愁眉不展。

  賈母氣得哼一聲,罵他沒出息。反正她算是看透了這個晏良,軟硬不吃,倒不如折騰看看,保不准有他服軟的時候。

  賈母曉得賈政是無用了,打發他走。王夫人回來後,賈母就和她商議。

  王夫人而今也怕,她更恨晏良。她大哥的事情她一輩子都會記得清清楚楚。這次是老太太出頭,就算拉來仇恨,也有老太太擋著,她倒是樂得出力幫忙。

  三日後,在賈母和王夫人的攛掇下,湊齊了賈家長輩,去宗祠議論族長教女續弦之事。

  本來大家是都不滿意晏良如此嚴厲的管教族人,特別是賈家學堂改制後,波及到所有有孩子上學的人家,他們都因此受到不少影響。人都怕改變,也憎恨改變,都只是礙于晏良的高官身份敢怒不敢言。

  以前晏良總用族規說事,教訓他們。這次有機會,他們真想還擊回去,但他們真不敢。這次之所以都湊齊了,還是得了榮府的切切實實的好處,他們有錢壯膽才敢來。

  眾人在議事廳等了小半個時辰,總算盼來了榮府的人。聽見腳步聲後,大家都站起來,連賈政也是。不過個個伸脖子翹首期盼的來人,竟然只是族長晏良身邊的隨從——吳秋茂。

  「怎麼是你?」

  「老爺公務繁忙,實在走不開。不過老爺說了,萬萬不能怠慢大家,諸位長者但凡有什麼想法儘管提,老爺讓我仔細記錄,回頭他會一一認真查閱的。」

  見到有一長者要說話,吳秋茂忙補充道:「噢,對了,未免無序誤傳,我記錄之後,還請諸位長者在自己的發言後頭簽字畫押。」

  還要簽字畫押!?

  那豈不是他們的話就像招了供的罪狀,會一直被族長老爺抓著!不敢!萬萬不敢了!

  此言一出,這回誰都不敢第一個開口了。

  「呃……可是你們特意通知老爺要來宗祠商議要事的,怎麼都不說話?」吳秋茂笑呵呵地看著大家,口氣卻很犀利。

  大家一言不發,都不約而同的看向賈政。賈政眼睛撇向別處,稍微不自在的動了動屁股,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想體驗了。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賈政一走,眾人心都散了,都措辭推脫,急急忙忙散夥。

  「老爺,奇了怪了,他們什麼都沒說就散了。」吳秋茂如實稟告給晏良。

  「嗯。」

  晏良放下筆,揉了揉腦仁,接著便把手裡的文章遞給小廝。

  吳秋茂瞄了眼,好像是篇文章,上面有朱砂筆做的批註。

  「讓蓉兒照著改。」晏良只交代了這一句。

  吳秋茂眼看著那小廝去,轉而笑嘻嘻的對晏良道:「蓉哥兒厲害,小小年紀就能寫那麼長的一篇文章,其聰慧像極了老爺您,想來他不日必定會蟾宮折桂,光耀門楣。」

  「那倒未必,多少公子哥兒年少英才,中年庸碌,老年無能。況且憑他那文章水準,還稱不上什麼英才,一般而已。想有出息,必須下苦工夫。」晏良頓了頓,轉而道,「對了,我聽說薔哥兒總和他混一塊?」

  「是。」吳秋茂道。

  「叫那孩子和蓉兒一道吧,在他身邊也派幾個隨從,岢嚴些,課業要求一樣。」晏良道。

  吳秋茂應承。

  「我叫你查徐沖查得如何了?」

  「回老爺,他倒沒什麼特別,只一件,他兒子徐文娶得是南安太妃的外孫女,夫妻倆嘴兒甜,很受太妃喜愛。外傳徐文此人才高八斗,人又十分機靈的,這次科舉他必定高中前三甲。再有,還發現這個徐文和馬洲的人來往幾次。」

  看來傳言為虛了。

  晏良嗤笑一聲,料定這個徐文不是什麼腹有文章的人。他若真如傳言所說,只怕那南安太妃不會湊到賈母那裡,使人來摻和他的續弦之事。老太太愛熱心牽紅線的確是常見的,但當事者沒表達意願就單方面著急牽線的就只有她一個了。想來想去,她只可能是另有所圖。

  估計是南安太妃聽了賈母發牢騷,就趁機起了心思。

  這兩個老太太倒好對付,沒什麼大不了。

  倒是這個徐文,眼看科考日期臨近,他不像其他考生那樣閉門讀書,反而還和禮部侍郎馬洲的人來往頻繁,頗為奇怪。


第60章 59.58.56.57

  晏良仔細琢磨了下,叫人再一次細查出題官員們的背景,以確保萬無一失。自從他接管科舉的事兒後,晏良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他,所以這次的事兒他必要十二分的小心。

  距離上次刺殺已經有些日子了,晏良決計去京畿府問問,看看林如海查到什麼沒有。

  林如海親自接待晏良到後堂,命人沏最上好的茶招待。

  「今日怎麼想起來到這了?」

  「好些日子不見,來瞧瞧你。案子查的怎麼樣了?可有頭緒?」

  「我也正急此事,前兩天京郊以南發生命案,一夜之間村子裡五戶二十三人全死忘,引得聖人聞之驚駭。皇上要我們京畿府一月之內破此案,又提起了你遇刺的案子,也催得緊。我現在啊,忙得腳不沾地。沒做之前就知道這京畿府尹不好做,做了之後方知道是甚是不好做。」

  「命案的事兒我也聽說了,駭人聽聞,不知可有嫌疑人?」晏良問。

  「倒是有幾個,苦於無證,是非難斷,皆是有可能也無可能。」林如海發愁道。

  「案子若實在沒有進展,我倒是可以幫你看一看。」晏良道。

  林如海愣了愣,這才想起晏良的能耐來,他相面的技能可謂一絕。就是找那深山裡的修行七八十年的老道,都沒有晏良這份能耐。他可是忙糊塗了,有這麼厲害的高人在眼前,竟忘了用。

  林如海看晏良杯子裡的茶快幹了,忙笑眯眯地為他斟茶,道:「這件事兒就麻煩你了,只要能鎖定嫌犯,追本溯源,得以使罪證周全,便萬事妥矣。」

  「好,我試試。不過,前提是你真能招來那真凶到我眼前。人寧多不少,以免錯過。」晏良也笑著回應林如海。

  林如海連連應承,甚至起身要給晏良行禮作揖以表感謝,最後被晏良給及時攔住了。

  「說說刺殺案。」晏良複而坐定道。

  「一直順著咱們當初商量好的想法去查的,有點兒眉目了,這兩日就在查愛吃的飯菜點心,還特意叫了兩個說書的前來助興。

  飯畢,晏良和林如海閒聊一陣,提起黛玉,便問及她身體如何,得知一切安好,晏良也便放心了。「前兒個家裡媳婦還說呢,燕窩用不了,明個打發人再送些來。這孩子的病雖然好了,但還是該仔細養著些。」

  「是這個道理,那孩子身子虛,從吃你送來的極品燕窩,便精神得很呢!只是我們可不能再欠你的,可巧這兒有一對……」

  「切莫外道!」晏良立刻打斷林如海的話,「以後我有的時候求你到時候只盼著你念著這份好,不嫌我!」

  林如海點點頭,表示一定會幫忙。而且他相信晏良的人品,不會讓他做什麼壞事。

  晏良離開林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晏良所乘的馬車邊依舊跟著皇帝御賜的十二名侍衛,個個衣著錦衣,腰挎一把大刀,騎著高頭大馬發出鐺鐺鐺的聲音,行走起來相當氣派。

  晏良回府的動靜自然很大。

  馬車行駛到寧府大門前的時候,就聽見外頭有人喊什麼。晏良下了馬車,那人近身,晏良方聽出來那人說什麼。來傳話的是周瑞,代賈母叫他去榮府。

  吳秋茂眼尖手快,第一個躥出去攔著周瑞。

  晏良只作未聽見,撩著袍子上臺階。

  「老爺您今日不理小的,小的就明日來,你明日不理小的,小的就後日來。」

  吳秋茂氣的大喊:「周瑞,你放肆,怎麼對尚書大人說話呢!」

  「小的該死,但小的是奉老太太之命,也是沒辦法。老爺您一天不見我,我就會在這等一天,十天不見我,那就等十天。」周瑞一臉無奈,擺出一副苦瓜相。

  周瑞以為他這樣的話會引起敬老爺的注意,不得不在無奈之下,選擇跟自己回去連老太太。誰知道敬老爺是鐵打的,油鹽不進,根本就沒打算搭理他。

  周瑞挫敗而歸,只能托媳婦在老太太跟前幫自己說幾句好話。

  賈母不耐煩的打發走周瑞家的,眼看事情沒有進展,甚至她連見晏良一面都很難,令她著實窩火。以前整個賈家,榮寧兩府的晚輩們,哪個不是聽她呼來喚去的。

  「做了尚書,就算再忙,眼裡也該有長輩,幾次三番拒絕我們,分明是沒把老太太您看在眼裡。」王夫人替賈母先道出了心裡話。

  賈母氣得哼兩聲,瞄眼王夫人,選擇沉默不說。

  片刻後,王夫人告退之前,和賈母提起她妹妹薛姨媽進京之事。

  「也有些日子了,估摸不日便到。」王夫人笑說。

  「你們姊妹能團聚自然是好事。」賈母勉強笑了下,便在丫鬟的攙扶下,疲憊的告辭。

  王夫人半垂首,含蓄的跟著笑了下,再抬頭見賈母起身走了,愣了愣,然後尷尬的轉身離開。

  邊走她的眼淚邊就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想起當初他大哥風光無兩的時候,她在賈家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次日,南安太妃喜氣洋洋的上門了。

  兩廂寒暄之後,南安太妃也沒有跟她的老妹妹客氣,笑著就搬出幾名他相中人選。

  賈母想起昨晚的事兒,搖頭說管不了晏良,跟南安太妃提起被晏良無視的種種遭遇。

  「老姐姐,虧得你熱心,這般幫我,奈何那人不識好歹,我們又何必去幹這出力不討好的事兒。」

  南安太妃呵呵笑,一點都不惱,「你侄子當了大官,公務繁忙,有點脾氣是正常的。有時候,咱們可以不跟他計較,就當他是孩子。孩子總會有不聽話的時候吧?但只要咱們做事真心為他好,我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的心意,感激不盡的。」

  賈母樂呵呵地點頭,禁不住給她老人家豎拇指,「這般雍容的氣度,老姐姐,當屬第一。妹妹以後還真得多跟您學一學!」

  「瞧你這嘴兒甜的,我哪有你說的那般好。不過是老人家可憐,遇到的事兒多了,曉得自己寬心罷了。」南安太妃笑中略帶苦澀,表情竟叫人忍不住的心疼。

  賈母連連勸慰南安太妃,許久方好。隨後,她聽太妃還是堅持要她去管教甯府的晏良,賈母趕緊搖頭。

  「我一個老太太是拗不過尚書大人嘍,可不敢管他。」

  「不立威了?對他的那口惡氣不除了?」

  賈母:「好姐姐,我的心思你是懂得,可我現在這樣,能怎麼辦?」

  「既然之前的辦法被他無視,那我們就選擇一個他不敢無視的辦法。」南安太妃沖賈母神秘一笑,讓她附耳過來,對其嘀咕幾句。

  賈母驚訝的看她,面有歡喜也有疑惑,「老姐姐,別怪我說見外的話,您為什麼會這麼幫我?」

  「知道見外還說,咱們是好姐妹嘛。」南安太妃拍了拍賈母的手。

  賈母竟真以為如此,高興的不得了。

  三日後,大朝日。

  各軍國大事稟告完以後,林如海將殺人案的處理結果呈奏上去。

  皇帝月閱覽案件經過之後,十分讚賞林如海,誇其破案神速,整個案件審查得清晰,且有理有據。

  「只是這案犯的殺人因由著實可笑,竟然只是因為他沒體驗過殺人的感覺?這樣十惡不赦之人,理應即刻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眾人都道皇帝英明。

  正要下朝時,禦史台其中的以為御史大夫出列突然有本要參。

  眾大臣一聽說禦史台要參本,立刻人人自危,繃緊了神經。

  禦史台每次參本前,總是要扯東扯西或是引經據典,拽些文詞來鋪墊,以圖把罪名扣穩了。

  這次禦史台先扯出「先修身齊家,方能治國」之類的言論,轉而指出朝中某位大臣連基本齊家的能耐都沒有,對子女疏於教誨等等。

  禦史們你言我語,互相附和,言辭縝密。幾乎把一個不娶妻不續弦的男人形容成了一名十惡不赦的罪人。最後,直到皇帝質問,他們才終於說出這人的身份——賈晏良。

  眾大臣們都禁不住鬆口氣,跟隨著皇帝的目光,紛紛看向了晏良。

  禦史台參本可是一參一個准,哪怕是朝中肱骨重臣,如三公九卿,都曾被這些禦史彈劾過。而皇帝在日常生活中若表現不佳,也同樣會被挑剔。

  禦史台偏偏就是愣頭青多,從上到下個個都是直心眼子。他們就是靠著□□皇帝的一道赦免聖旨撐腰,其所言參之事只要有所依據,合情合理,並非造謠,他們就什麼人都敢參。

  所以這次晏良被禦史台挑出毛病,早就被料定會毫無招架之力。

  皇帝雖看在眼裡,感同身受,但他除了在心裡表示那麼一點稍稍同情之外,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賈愛卿,看來你得續弦了。」皇帝含笑告誡道。

TOP

第61章 60.61.59.58

  晏良沖皇帝微微行一禮,看似是答應了,卻又沒有在口頭上答應。

  皇帝笑了兩聲,曉得晏良這是不願意別人管他的家事。這種事他很感同身受,所以當禦史台那些人還要出言緊逼晏良的時候,皇帝岔開話,直接下朝了。

  齊紳高笑眯眯的走向晏良,「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禦史台的那幫人可不好對付。」

  「是嗎?」晏良掃向那兩名御史大夫,倆人正笑著聊什麼,看到晏良往這邊望,還立刻做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烏敏踱步過來,冷笑:「瞧他們那副得意的樣子!清水衙門出傲骨,那些人平時除了啃書摳字眼,就只講什麼循律守禮,都是油鹽不進的硬茬兒,你能有什麼辦法?」

  「朝裡的官,就沒有真乾淨的。」晏良的目光在那兩名禦史身上睃巡後,抬腳快步往前走。

  齊紳高立刻追上去否認晏良的話,「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啊,我就挺乾淨。」

  齊紳高說罷,挺直胸脯,大有他行的正坐得端的意思。

  烏敏搖了搖頭,略有無奈的說:「你可不能一杆子打死一群人啊,這不公平。」

  「我沒有。」晏良頓住腳,轉頭很正經的看著烏敏,否認了他的答案。

  烏敏愣了下,認真盯著晏良的眼睛,「那以你的意思我是壞人了?」

  晏良微微一笑,沒有否認。

  烏敏頓時做捶胸狀,喊冤:「天地良心,你說我對誰不好?」

  自以為跟所有人處好關係的烏敏,聽到晏良的話頗有些受傷。他也很坦然的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烏敏的好人緣在朝廷裡是第二,那就沒有人稱第一了。

  齊紳高忍不住大笑,拍拍烏敏的肩膀,以示安慰:「沒關係,還有我陪你,我在他眼裡定然還不如你呢。」

  「不,都是不乾淨的,唯獨除了你。」晏良沒表情的看一眼齊紳高。

  烏敏一臉驚訝。

  齊紳高也很吃驚,但是在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不過他對晏良識人的能耐又有了新的認識。在外人的眼裡,可有很多人認為他是奸臣!朝廷裡這些人,嘴上雖然沒有說,但他們一個個心裡怎麼想他,齊紳高其實很清楚。

  難得能有人撥開雲霧,識出他的本真,齊紳高覺得晏良這個人值得交。

  烏敏眼盯著齊紳高的表情流露出喜悅,識趣兒地哎呀歎氣,跟這倆人告辭。

  齊紳高:「你去哪?一塊喝酒去?」

  「得了,我啊,還是濁本自濁去吧!」

  晏良一把捉住烏敏的胳膊,「烏大人,你忘了問我,其實我也是個不乾淨的。」

  烏敏又一次愣了,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隨即點點頭,表示是願意和他二人同行。

  開席前,晏良交代袁漢宰幫他去查兩件事。席間,晏良便心系此事,話並不多,多數是聽齊紳高和烏敏的談話。

  廣源樓的所有雅間都必備文房四寶,桌案臨床而設,上擺著一盆開得正好的蘭花。

  飯畢時,正趕上袁漢宰打發的人來回話。晏良轉而便提筆在桌案上嘩嘩寫著,此舉引來齊紳高和烏敏的好奇,倆人都前來圍觀。二人這才看清他寫的是奏摺,那兩名御史大夫的名字赫然醒目。晏良分別在他們的名字後面詳細注明,一個是嫖暗娼,另一個則是刻薄寡恩,謀奪了長兄遺孤的家產。

  比起晏良的不續弦,硬扯什麼「長女無教戒」的小事兒,這倆人的行徑才是真醃臢!

  「你這是?」齊紳高換了句問,「你說人家的這些,是真的麼?」

  「呈報聖人的奏摺,豈會兒戲。」晏良停筆,將字晾乾之後,合上,命人遞傳到宮裡去。

  齊紳高擔心晏良衝動,「你確定查清楚了?不如再等等,把證據坐實了再……如果你實在著急,這奏摺叫別人去呈也好。」齊紳高讓別人替代的意思,是想避免晏良惹上麻煩。

  「趁熱打鐵!就今天,而且一定要我寫才最好。」晏良解釋道。

  齊紳高和烏敏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再細問晏良他也不肯說。兩人都當他故意賣關子,都頗有興致的表示他們會保持耐心等待答案。

  隔日,皇帝立即徹查此事,也許是兩位御史大夫被戳了軟肋,當即被質問幾下就心虛認下了。皇帝大發雷霆,便下旨撤掉兩名御史大夫的職。

  照理說這兩名禦史的過錯,還不至於丟官。奈何皇上這些年早就受夠了他們矯枉過正的管束,而且這次他剛打算重用晏良,這些人就故意來挑刺打他的臉,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正愁沒有正當的理由處置的他們,這次送上門來的機會,他豈能放過。正好也給禦史台的其他人來個殺雞儆猴!

  皇帝卻忽略了,其實他這招殺雞儆猴並沒有幫助自己免去麻煩,反而是幫了晏良的大忙。禦史台的那些人只把晏良當成了禁忌,連家裡頭爭財產這點小事兒都能被晏良知道,你說這人好不好惹?切記謹記,此人是個絕不能得罪的人物。

  禦史台是太/祖皇帝明言設立,監督帝王及百官品行的地方。一日入禦史台,便是終身在禦史台。若沒有確鑿證據對付他們,帝王也拿這些人沒辦法。皇帝這次借著晏良的事兒,真真是出了一口惡氣。看著禦史台餘下人等一臉受驚乖順的表情,皇帝心裡倍感爽快。

  由於此事事發突然,原因不明,在百官中傳得很快。這仇報得又快又狠,打個措手不及,何等厲害!可見晏良這人得罪不得!

  晏良的「報復」行為,很快成為百官心中的「朝堂內罪不可得罪官員」之一。

  更有傳言流出,說晏良的識人之術異常高深,可讓惡人所犯惡事在其眼下無所遁形。

  眾大臣在晏良此舉的威懾之下,心裡都開始犯嘀咕,自然都不敢得罪這位賈大尚書。而禦史台餘下的官員們早就私下商量好了,一起繞著這位煞星走,斷不敢貿然再參。

  於是晏良該不該續弦的問題,朝堂上再沒人敢提及了。

  ……

  這一日,林如海盤算著親自致謝晏良幫他破案的忙。賈敏聽聞後,便帶著黛玉同他一道來了。

  尤氏熱情招待賈敏母女,也請了大姑娘惜春過來一塊熱鬧。

  惜春小小年紀,粉雕玉琢,已出落得秀智玲瓏,和黛玉一樣是個有脾氣的。因姐倆許久不見,惜春尚不記事兒,早忘了黛玉,今日再見對其就有所抵觸。故而二人起初冷眼相見,禮節之後便無話可聊,氛圍相當尷尬。過了好一會兒,彼此都沒什麼好玩。

  恰逢尤氏叫人送來的一簸籮?玩意兒。黛玉便從裡面隨手拿了個魯班鎖擺弄,惜春見她玩得有趣兒,忍不住好奇湊上去。瞧著林姐姐飛起纖纖小手,幾下變靈巧的把那小玩意兒拆解,惜春也拿了個玩兒,卻怎麼都不能復原。小丫頭眼淚巴巴地憋了半晌,終於肯『屈尊』求著黛玉,請她教自己玩。

  黛玉瞧這小丫頭傲氣,故意端著樣兒不想理會她。奈何惜春嘴兒甜,左一個林姐姐右一個林姐姐叫著,軟乎乎的身體就黏糊在黛玉身上,讓家中沒有姊妹的黛玉禁不住心頭泛暖。

  倆傲氣的小丫頭如此你來我往,不消片刻的工夫,就好成一個人了。

  這邊尤氏剛說要留賈敏吃飯,榮府那邊就傳話來。原來是賈母聽說賈敏在寧府,說想念,要她順道去看望。賈敏哪敢不應,便帶著黛玉前往。

  賈敏剛跨進榮府的大門,便問:「寶玉可在?」

  下人忙回話說不在。

  賈敏暗暗鬆口氣,這才放心的拉著黛玉去拜見賈母。

  偏就奇了怪了,賈敏剛到不久,那廂就有人傳話說寶玉回來了,說是因頭疼才歸家歇息。

  「卻也巧了,你這一頭疼,倒是和你林妹妹有緣了,今兒個她正好在。」賈母一邊摟著黛玉,一邊笑呵呵地和寶玉擠眼睛。

  寶玉高興點頭,轉而沖黛玉作揖,笑著問林妹妹近來身體如何,可又讀什麼有趣兒的書沒有。

  「並沒有看什麼特別的書,唯讀些四書罷了。」黛玉聲音軟糯的回答,說完她還乖順地看一下賈敏。賈敏對女兒贊許的笑了笑,招手喚她到自己跟前來。

  黛玉乖乖去了。

  寶玉一聽四書,眼神忽然就黯淡下來。他嘴裡小聲感歎「這有什麼趣兒」,轉而就眉飛色舞的笑對黛玉道,「我最近看了一本書,十分有趣,推薦給你如何?」

  「她這點年紀,若能把四書學扎實了,便就是她的造化了,哪還有什麼精力讀別的。到底是女兒家,不及你們男孩子有出息。」賈敏說罷,便笑著摟著女兒,轉而跟賈母誇讚寶玉,說寶玉聰慧,非常人所及。賈母被哄得樂哈哈,嘴上謙虛,實則很是贊同賈敏的話。

  唯獨寶玉,內心是愧疚地,甚至覺得愧對姑母,姑母太過高看自己了。他哪裡是把四書讀好了,才看別的書。他是覺得那些東西太乏味,懶得瞧。故而,他嘴上的笑也有些心虛了。

  寶玉畢竟是小孩子,他心裡所想很容易表現在臉上。賈母轉即就看出些端倪,只當這孩子年紀小有些頑皮罷了,寵溺地笑笑,也不多說什麼。

  吃過午飯,寶玉盤算著林妹妹身子不好,肯定還是要睡午覺的。眼見著老祖宗和姑母還要話家常,他忙主動表示,要黛玉去他房裡休息,正好他們兄妹好久不見,他有許多悄悄話要與黛玉說。

  賈母剛要開口應,那邊賈敏等了寶玉一眼,也要張嘴回絕,忽有人傳話來。

  「甯府的大姑娘來了!」

  「我們姑娘哭鬧一晌午,就不肯吃飯,喊著要林姐姐。奴婢等無能,實在哄不好她,便奉大奶奶的吩咐,帶她來找林姑娘。」

  惜春奶媽鄭嬤嬤解釋完,忙和賈母等賠罪。

  賈母自然也不會跟一個孩子計較,便點頭應允。不過她見到惜春這孩子,就想起這幾天忙活給晏良續弦的事。

  是真丟臉!

  惜春被奶媽放了下來她,還走不太穩,卻一本正經的邁著晃悠的步伐走到了賈母跟前。最後一下子,她突然站不住就摔了,被奶媽扶起來也不哭不鬧,繼續行禮。

  眼見著惜春禮畢,黛玉忙過去牽她的手,惜春也開心,黏糊上黛玉就不撒手了。

  屋內一眾人等看這倆孩子有趣兒,都禁不住笑起來。

  賈敏禁不住讚歎,「這孩子教得好,小小年紀,識體懂禮。」

  大家都紛紛附和,贊嘆惜春的確懂禮。

  賈母的臉火辣辣的熱起來。

  惜春舉手對黛玉糯糯的喊著:「寫字……寫字……」

  黛玉笑著應承,就帶她下去,哄著她玩。

  寶玉最愛姊妹們熱鬧,高興表示:「好好好,我也同你們一起去!」

  賈敏忽然叫黛玉:「你妹妹穿的少,可別叫她著涼了,再說午飯也沒吃,叫她在這邊吃估摸也吃不順當。我看你還是帶著你妹妹先回甯府去,我跟你外祖母聊幾句就過去。」

  隨後,賈敏便囑咐寶玉,「你不是頭疼麼?何必跟她們鬧,好生歇著去吧。」


第62章 61.62.63.64

  寶玉滿面春風的笑意剛剛浮現就僵在嘴角。他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一雙含情目裡就飽滿了驚訝,看向賈母。

  賈母愣了下,眨眨眼睛,尷尬地笑起來,對賈敏道:「小孩子頭疼能有多大的事兒,讓他玩去,保不准跟姊妹們樂呵樂呵就能把這毛病驅走。」

  「對對對,姑母安心,我這頭疼是小毛病,不礙什麼的。」寶玉直點頭,笑嘻嘻的附和賈母。

  賈敏抿著嘴角微笑,一副端坐姿態,儼然是嫻雅貴婦,口上卻不饒寶玉。

  「若說是小毛病,如何何不在學堂學習?你這孩子,別為了陪客人,反倒把自己的身子骨兒傷了。你呀,我和你林妹妹常住京城,你大可不必如此外道。」

  「我……」寶玉想解釋,張口動了動嘴唇,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話回應賈敏。

  「你多慮了,不要緊的。」賈母樂呵呵地拍了拍賈敏的手,心裡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有些懷疑地打量她跟前的這個寶貝女兒。

  「母親,這哪是玩笑的!小孩子生病,最是要仔細養著,要是別的什麼我定然依他。可這身子骨兒的問題是大事兒,切莫粗心,若落下什麼病根便就難治了。我養著黛玉,心裡最清楚這些。再說,二嫂子剛失了長子,就剩下他這棵獨苗了。我們對這孩子照看的更仔細些,方是正理。」賈敏認真地解釋道。

  賈母見真的是賈敏一副緊張的樣子,心料自己是多想了。賈敏是她的女兒,最是會體諒她的心情。她今天這麼阻攔寶玉,並非是不願意讓寶玉和黛玉相處,而是因為她愛屋及烏,過於心疼擔心寶玉。

  賈母頗感欣慰,自然不好拂了女兒的好意,便就點點頭,打發李嬤嬤帶著寶玉回房歇著,最好再請個大夫好好給他瞧瞧。

  寶玉一臉欲言又止卻又無從開口的樣子,整個人從聽到賈母驅趕的話時,就開始蔫蔫地沒有生機。

  賈母生怕寶玉不聽話鬧起來,忙道:「你姑母真心對你好,還不領情致謝?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和你妹妹相處,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寶玉聽到這話才算安分了些,訕訕的行禮離去。

  一個時辰後,林如海和晏良議談完畢,便來拜見賈母,順便同妻子一道回府。

  寶玉以為黛玉也在,便湊過來要一道送別,裡外打量一圈,伸長脖子往林如海身後看,仍舊是不見林妹妹的身影。後來聽說林妹妹從甯府那邊走,心裡就悶悶地,悵然若失。忍到林姑母和姑父一走,寶玉便哭著撲到賈母懷裡。

  「您說今兒個能見著她,沒想到真就只見了一眼。我連仔細看的工夫都沒有,更別說玩兒了。」

  「好了好了,」賈母耐心地拍著寶玉後背,哄他,「我看你日日惦記著你林妹妹,今兒有機會立刻就告訴你,怎麼說也是解了你思念之苦。你反倒怪我不成?」

  寶玉撲進賈母懷裡,「我不管,下次見到林妹妹,我一定要和她好好聊兩個時辰,不,最短要一天一夜。」

  「好好好,都依你。」賈母笑得眉眼開花。

  ……

  林府。

  林如海夫妻下了車,便叫奶媽王嬤嬤等領黛玉回房歇息。

  見他們主僕走遠了,林如海方斂住臉,對賈敏道:「你可信你那敬兄弟的相面之術?」

  賈敏見林如海一副凜然之態,面色也認真起來,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他出家都是我嫁人以後的事兒了,我如何瞭解。不過他年少的時候,可是做事最認真,循規守矩的了,但就是有些……」

  「有些什麼?」林如海追問。

  賈敏垂眸仔細斟酌,「似乎有些冷情冷性兒,面上一派斯文,老老實實地,其實裡子有些無情。連待在他身邊伺候了十幾年的隨從,是說不要就不要,一點不念舊情。其實後來我們成婚,我聽母親在信中偶爾提及他的時候,也覺得他是個無情之人,不然怎會撇下兒孫家業不要,一心出家為道呢。」

  「可他現在又回來了,足以說明他並非是個冷性情的人。」林如海撚著鬍子琢磨道。

  「嗯,現在是有些不一樣。像是把以前的他反了過來,表面上看著像是個無情冰冷的人,實則內裡火熱,對子孫,對寧府,甚至對整個賈家他都擔起了責任。」

  林如海贊同的點頭,「挨了不少罵和埋怨,卻始終不改其志。論起這個,十個我都比不過他。」

  「老爺說笑呢,老爺有老爺的好,我最清楚。」賈敏隨口應承,說罷見林如海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便紅了臉,悄悄拉林如海衣袖一下。

  林如海笑,攜妻往寢房走。

  路上,夫妻二人還討論晏良續弦之事,各論好壞之處,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津津有味。唯一點二人都清楚,人家的家事背地說說便罷,切不可亂插手。

  安靜兩天之後,寶玉的心就開始不安穩了,常問賈母什麼時候再請黛玉來。

  王夫人見賈母有些被寶玉磨得不耐煩了,便展出來訓斥他:「人家也要過日子,誰能保准?或許明天閑著,便來了,或許忙就一直不來。不過你林姑父剛上任不久,估摸應酬的事兒不會少,你林妹妹身子骨兒又不好,保不准真一年半載不得空。」

  寶玉一聽,悶悶不樂,泫然欲泣。

  賈母忙哄他:「別聽你娘胡說,再忙,最多就到下個月,待我過生日的時候,她們母女總歸會來。」

  寶玉這才好些,破涕為笑。

  「瞧你這出息。」王夫人又訓他一嘴,轉而對賈母笑道,「今兒我妹妹捎信來,說就這幾日便能到京了。」

  賈母這才想起來,王夫人除了有個被貶黜遠遠的哥哥,還有個嫁給皇商守寡的妹妹在。「這是好事兒,既然來了,自然要好好招待他們。」

  王夫人笑著應承,忙跟賈母讚歎她著妹妹的賢慧,以及薛家雄厚的財力。賈母笑容越來越深,不時地點點頭應和,也算給足了王夫人的面子。

  寶玉聽說有個姿容端方才情極佳的姐姐要來,心情頓然好起來,從思念林妹妹的感傷中迅速抽離,急忙撲到王夫人跟前,追問起這位元薛姐姐的情況。王夫人自然好一頓誇讚薛寶釵,「不僅冰雪聰明,為人極得人心,自小就十分懂事,因他父親早亡,她小小年就早早地就幫她母親打理家業,倒比他不務正業的哥哥強百倍。」

  寶玉聽得又好奇幾分,愈加期待見到她。

  賈母也被王夫人的高評贊所吸引,感歎道:「都說女兒不如男,若是有這樣的好女兒,定要我見識見識才好。」

  「不急,過兩日您定會見到呢。」王夫人笑道。

  賈母被哄得笑哈哈的,點點頭。這時,丫鬟玻璃呈上來一封信給賈母。賈母瞟了兩眼,頭暈眼花的,就叫鴛鴦來讀。

  因是南安太妃來得信,賈母猜得出內容一二,故而摒退了閒雜人等。到王夫人這,她想了想,還是將其留了下來。王夫人受寵若驚,當即挺直腰板,十分感恩且認真地聽信中的內容。以防一會兒賈母求意見的時候,自己能提供有用之法。

  果然不出所料,南安太妃口氣不佳的在信中表達了不滿,說得正是前些日子她好心為晏良張羅的續弦之事。

  賈母喝茶歎氣。

  「太妃這是故意讓您夾在中間難做啊。」王夫人歎道。

  「誰說不是。」

  「據我所知,這續弦,好牽紅繩的事兒可是太妃身邊的那個老嬤嬤先提出來的,老太太不過是順應附和,遂她們的意思罷了。」王夫人句句幫襯賈母,兩句話就把其面子照顧周全了,責任也摘得一乾二淨。

  「真是這道理,而今反倒賴到我頭上,什麼好姐妹!」賈母氣得摔了了茶碗。

  「母親,甯府那位而今可得罪不起了,咱們不能硬碰硬,南安太妃那邊也不好交代。」

  賈母眯起眼睛,「你有什麼辦法?」

  「何不做個二選一,總比都得罪了強。」王夫人動動眼珠子,忙為賈母獻上一計。

  傍晚,賈政賈赦兄弟各自提著百年陳釀女兒紅上門甯府。

  晏良正在書房刪選考題,忽聽這兄弟二人上門,正好覺得眼乏,透透氣也好。晏良將考題封存加鎖後,便出門迎這二人。

  「敬兄弟,可好久不見了。」賈赦張開雙臂,直沖而來。

  「再往前一步,我派個掃豬圈的活兒給你。」

  晏良低沉的話音一落,賈赦頓時併攏雙腿,放下胳膊,拱手作揖。

  「好兄弟,剛才得罪了,多有冒犯。」

  吏部的官兒果然得罪不起啊!

  賈赦嘴上軟趴趴,心裡憤憤然。


第63章 64.65.66.67

  賈政憋嘴忍笑,他聽得出來,晏良不是開玩笑的。最近他大哥在榮府可謂是風頭無限,連老太太都讓他兩分。今兒個能再見他吃癟的樣兒,賈政自然忍不住開心。只可恨他這一閃而過的笑意,卻被晏良抓了個正著。

  賈政尷尬地用拳頭擋嘴,故作輕咳。

  賈赦聞聲,不悅地扭頭瞪賈政。

  賈政:「你看我幹嘛?」

  賈赦:「那你咳嗽幹什麼,想笑話我?」

  賈政無奈地歎口氣,懶得跟他混帳大哥分辨,背著手徑直往前走。

  「誒,你……」賈赦反而更氣,狠狠地指了指賈政的後背,對晏良道,「瞧瞧,我幹什麼他都看我不順眼。是是是,就他是才高八斗的斯文高人,我俗,我蠢,不可理喻!」

  「你,至少還算有自知之明。」晏良淺笑回答。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賈赦氣上加氣,「我怎麼看你倆才是一夥的!別忘了,他是總找你麻煩,一直不服你這位族長的管束。」

  晏良無聊地看一眼賈赦,示意他在說廢話。

  賈赦訕訕地摸摸鬍子,閉嘴不言了。也對,他敬兄弟肯定明白這些。

  三人到了福祿堂內,賈赦只喝茶作陪,一切話都由賈政代賈母轉達。

  晏良乾淨修長的食指連續敲擊了幾下桌面,默了片刻,方緩緩對賈政開口,「照你的意思,老太太是受了南安太妃的唆使,才會對我續弦的事插手?」

  「正是如此。」賈政附和道。

  賈赦跟著點頭贊同,「這事兒我也聽老太太說了,的確是這樣。」

  「畢竟南安太妃不好得罪。那老傢伙身邊有個陳婆子嘴兒十分巧,把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這才著了她們主僕的道!」賈政接著補充道。

  「可她一個外人,為什麼要操心我的家事?」晏良定睛看賈政。

  賈赦也奇怪,用質問一般的口氣,高聲對賈政道:「對啊,你說說是為什麼?」

  「這……」賈政語塞。

  晏良覺得賈赦倒有趣兒,一會兒替賈母說情,一會兒又替他抱不平。這廝到底站在哪一邊?

  「嘿嘿嘿,」賈赦被晏良瞄得心發虛,他伸長脖子,小聲對晏良表態,「兄弟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當初你對我好的恩情我絕不會忘。為了你,我可以六親不認!」

  「我到寧肯你不認我。」晏良拋了個冷眼給賈赦,示意他不必再廢話。賈赦果然聽話,作勢緊閉自己的嘴。

  賈政在肚子裡周全一圈後,滿臉苦惱的跟晏良道:「南安太妃為什麼這麼做,我們也不清楚,但這事兒真的是她先挑出來了。」

  晏良倒是不懷疑這件事是南安太妃先挑起來的,但是賈母也並非他們所言那樣,是被脅迫,她老人家是很積極地參與,想給他添堵。

  這會兒是事情敗了,老太太兩邊得罪,想保住一邊,才會想起來派個兒子到這邊解釋。而跟南安太妃那邊相比,不斷得到皇帝寵信的他更得罪不起。說白了,老太太沒有搬到他,開始怕他手狠記仇,再對榮府使什麼絆子。

  晏良敷衍「嗯」了一聲,沒再說話。賈赦賈政兄弟也都沉默著,不敢說話。

  屋子裡的氣氛一時壓抑,唯獨賈政最難受,有些喘不過氣來。

  賈政暗暗地快速吸氣,以平和自己緊張的情緒。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家老太太不愧是見多識廣的老太君,懂些變通。這次的事兒念在兩府同宗,可以過,不過還要煩勞她老人家立個字據,保證以後不會再插手我的事、寧府事、賈家族事。」

  「立字據?」賈政驚詫的站起身,憤憤道,「敬大哥,咱們的到底是一家人,她可是你嬸子!你怎麼能幹出讓長輩賠禮認錯,立字據的事兒?這要是傳出去,你叫她老人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我不過是怕她老人家記性不好,出爾反爾。只要她能說到做到,這件事就是我們幾人之間的秘密,沒人會知道。」

  晏良直至將賈政盯得心虛低頭了,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賈政,「把這個拿回去給她,至於寫不寫,請便。」

  「不拿!母親他不會答應的!」賈政鏗鏘一吼,賭氣背過身去,完全不理會晏良。

  「也請你自便,不過,我這個人記仇,你清楚,想必她老人家更清楚。」

  晏良輕笑了笑,把信封留在桌上,撂下一句「好走不送」,便起身離開了。

  賈赦喊了晏良兩聲,見他沒停下腳步,看眼那邊暴怒的賈政,他猶豫了兩下,把桌上的信封塞給賈政,讓賈政別擅自做主,回去呈給賈母做決定。他隨後則撩起袍子,去追晏良。

  賈政咬牙切齒,半晌才冷靜下來,攥著信封走了。

  「信封裡是什麼?」賈赦坐定後,一邊端起茶一邊問晏良。

  「讓你家老太太看了覺得很不舒服的東西。」晏良挑眉看賈赦,「你擔心?不回去看看?」

  「我?擔心是擔心,但不會去。我要是去了,老太太再一生氣,肯定把什麼火都撒在我頭上,全怪我的錯!我才不傻呢。」賈赦一口氣把茶喝了,略等了等,和晏良自誇了幾句他進步的棋藝,方告辭離去。

  果不其然,賈赦一回到榮府,就聽說老太太屋那邊炸鍋了。到底是因為什麼事兒不清楚,反正是老太太氣得夠嗆,還把大夫給折騰過來診脈了。

  賈赦想了想,還是過去看看,卻見自己媳婦兒邢氏站在老太太屋外等著。

  「你怎麼沒進去?」

  「老爺來得可不是時候,她老人家剛把我一頓臭駡呢,說我沒用,沒管束好你。這會子你來了,只怕也會被訓個狗血噴頭。」邢夫人緊張道。

  「因為什麼?」賈赦問。

  邢夫人搖了搖頭,只說老太太看了賈政帶回來的一封信,之後便就那樣了。賈赦料定是晏良那封信惹禍了。他想了想,還是不敢進去,拉著王夫人就打算走。不巧就聽見裡面老太太怒氣衝衝問「是不是老大來了」,賈赦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混帳!你整天被人耍得團團轉還不自知。一天巴巴地往寧府跑,給他鞍前馬後的,你以為你能得什麼便宜?幫那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活該你落得這樣地步。」賈母站著身子,左右分別由兩名得信的丫鬟攙扶,氣罵的時候不僅僅面紅耳赤,連身子都跟著顫抖。

  屋內再沒有多餘人,除了賈政,便就只有王夫人了。

  賈赦想想門外的邢氏,她心裡就有些不忿。同樣是兒媳婦,老太太偏心的太過頭了!而今王氏娘家敗落,論背景還不如邢氏,偏就邢氏不得信任,被趕了出去。

  「母親,兒子不懂您再說什麼。」賈赦有脾氣的說道。

  賈母抖著手指向賈赦,她氣呼呼地盯著賈赦半天,氣累得懶得再分辯。過了會兒,賈母情緒慢慢冷靜下來,面色也自然了些。她被丫鬟攙扶坐下,無奈地喊道:「來人,準備筆墨。」

  賈母隨即站在案前落筆書寫。

  賈政滿臉驚詫的望著母親,雙眸飽含淚水。

  「母親,您不能寫!」

  賈政聲音悲涼至極,說罷,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兒子不孝!」

  王夫人哭泣不已,也跟著跪,「該我們小輩兒伺候孝敬您老才對,而今怎能讓您老代我們受委屈!」

  賈赦見此狀,不禁感慨晏良手段果然厲害。老太太出身侯門,活到這把年紀了,自然是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就憑老太太的尊貴出身,和骨子裡的傲氣,她是不可能隨便屈服於一個小輩的威脅。晏良那廝到底用了什麼辦法?

  賈赦看見被丟在一邊地上的兩張紙,有折疊的痕跡,這應該就是晏良裝在信封裡的東西。

  賈赦去拾起來看,竟然只是兩張調任令。再看調任令的內容,賈赦不禁睜大眼睛。第一張是賈政的,這並不稀奇;而第二張竟然是他自己的。他的好二弟竟然要被調去西北某個他聽都沒聽過的小地方做縣令,誰都知道這要是真的,一去只怕沒個七年八載是回不來的。西北那地方有寒苦,再得個病什麼的,只怕這輩子都甭指望回來了。

  賈赦再仔細看自己的這張,這賈晏良可真夠狠,竟然真的調他去司宮台掃豬圈!雖然司宮台在京城,可踏進那地方,就相當於一隻腳走進宮門了,去了那裡沒個一年半載也出不來。而且稍有不慎,得罪了上頭,也是個掉腦袋的活兒。不過,調令上的詞兒用得可真是好,說他這些年白享爵位,理該鞠躬盡瘁,為皇帝掃一角塵土。

  他娘的,這也叫掃一角塵土,這明明是掃豬圈!誰家豬圈就只有一角塵土!

  賈赦恨得咬牙,脖子上青筋暴露。

  賈母狠狠瞪一眼賈赦,冷哼道:「你的眼原來沒瞎!」

  「母親!」賈赦蔫了,也老實地跪下。

  賈母為了兒子們的『前途』,自然是會捨身寫下保證書,她沒有選擇。

  賈母寫完最後一個字,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她失手丟了筆,整個人酸軟地癱在丫鬟的懷裡。她連連歎氣,哼了兩聲,冷冷地吩咐賈赦把字據拿給晏良。

  賈赦應承,取了字據就走。賈政要跟著一起,被賈母吩咐不必,但賈政還是堅持跟去了。

  「哼,這種苦活兒給我就行了,老太太心疼你,你又何必跟過來。」賈赦酸道。

  「你酸我有什麼用,還是想想那位你敬愛兄長吧!呵,我當他多照顧你,無非就是利用。 」賈政冷笑諷刺。

  賈赦氣得說不出話,乾脆不理他,快步走在前頭。賈赦先一步見了晏良,正打算跟他好好理論,奈何還沒來得及張口,就先被晏良奪過手裡的字據。

  「看來激將法好用了,如此也罷,免了日後的麻煩。」晏良看了字據之後很滿意,轉手交給隨從。

  激將法?賈赦愣了愣,轉而問,「調任令是騙人的?我就說嘛,你不會對我這麼無情。」

  賈政進門了,見氣氛愉悅,以為賈赦合夥跟晏良做戲,氣得拿手指他們。

TOP

第64章 54.67.68.60

  晏良坦然直視賈政的眼睛,表情淡淡地,唯有嘴角掛著一抹輕淺的微笑,叫人覺得充滿了挑釁意味。賈政被對方如此自信坦率的樣子弄心虛了,轉移目光,移向賈赦。

  賈赦是有點慌,急急地解釋自己的清白。賈政當然不信。

  「敬兄弟,你快幫我解釋啊,這件事我真不知情!」賈赦央求晏良道。

  晏良冷笑:「解釋了,他就會信?我看他只信他想信的。吃了多少教訓,至今日,還是照樣活不明白。」

  「你說什麼?」賈政不服氣反問,甚至上前兩步,有打晏良的衝動。這廝憑勢力陷害他算計他,他都可以忍,但要暗諷他本人蠢笨,他不接受!

  「賈存周,你嫡長子之死于你來說,算什麼?僅僅是喪子之痛而已麼?」晏良泰然坐在上首之位,目光如掃落葉的秋風一般地犀利地落在他的身上。

  賈政被盯得忽然整個人拘謹了,他不解,更疑惑問:「不然你要我怎麼樣?難道兒子死了,老子傷透心,還不夠?」

  「啊,原來你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了。」晏良當即露出一抹無奈地微笑,好像剛剛和他對話的是個傻瓜,且對方的回應都在預料之中,而他也實在是沒必要和個傻瓜辯清楚是非。

  賈政被被晏良這種態度激怒了,更覺得收到侮辱,他三兩步沖向晏良,卻被一名近衛忽然出刀擋住了前路。雖然刀還在鞘中,但侍衛反應速度之快,就是眨眼工夫的事情,冰涼的道歉抵在他溫熱的脖頸,還帶著一陣冷風來,著實把賈政嚇了一個大哆嗦。

  賈政本能閃躲,朝後仰,身軀自然失衡了,差點摔了個倒栽蔥,得幸賈赦伸手接了一下。

  「奉聖命保護侍郎大人,如遇奸匪,格殺勿論!」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奸匪?」賈政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反手指著自己。

  侍衛硬冷著臉,木然盯著前方,不吭聲,但他的右手一直緊緊地抓著腰間的挎刀。

  「老二!」賈赦忙拽賈政,小聲勸他別衝動,「你瘋了!那可是禁衛,皇帝身邊的,奉了聖命的人物。」

  賈政咬牙緩了會兒,方拱手解釋:「您誤會了,在下只是和敬兄長偶然拌幾句嘴罷了,我乃斯文人,豈會做出傷人身體之事。」

  侍衛依舊木著臉,未吭一聲,只是安靜地退到一邊。他就站在半丈高的青瓷花瓶邊,靜得無聲無息,像一尊雕像一般。若不特別注意的話,的確容易叫人忽略。賈政也是因為剛才的事兒,才注意到有侍衛在。

  他心撲通撲通仍在狂跳,禁不住感慨眼前的光景變化之大。誰會料到三年前還在破廟裡燒香煉丹的破道士,能捲土重來,榮歸朝堂,風光無兩。

  晏良看賈政一眼,吩咐:「來人,看茶,要濃些。」

  片刻之後,兩杯茶就放在了賈政和賈赦跟前。

  賈政餘驚未定,有些緊張,卻還死要面子撐著。他見了茶,跟遇到救星一樣,忙端起來飲,以掩飾自己內心不安的狀況。

  他猛喝一大口,一股厚重的澀苦在嗓子眼裡翻騰起來。他本能地抗拒,差點吐出來,礙於禮節,才強忍著咽下去。再看茶湯,深綠到有些發黑。這茶得濃成什麼程度,竟苦成這個樣子!

  濃茶……

  賈政這才反應過來,晏良早就看穿他了,故才會特意囑咐人泡濃茶給他。

  真氣人!賈政窘迫至極。

  晏良打發那名侍衛出去。

  賈政當晏良還留了點面子給他,稍緩了緩情緒。

  「聰明懂得做聰明的選擇,老太太醒悟的不算晚,勉強算是個聰明人。賈存周,你呢?」晏良挑眉,問賈政。

  「不懂你什麼意思!」賈政蹙眉起身,往門的方向去,他片刻都不要在這個鬼地方逗留。

  晏良便由著他去了。賈赦躊躇站在原地,不知該走該留。

  晏良看他,「你二弟最近在家怎麼樣?」

  「能怎麼樣,打從你使絆子叫他沒法上衙後,整天閑出屁來。在家還四處咬文嚼字,跟他的那些清客們談天說地,裝作一副心系蒼生的模樣,瞧著我就犯噁心。」賈赦做出一副歪鼻子咧嘴的嫌棄樣。

  「正經些,以後不管說什麼,姿態要周正。」晏良用扇柄指了指賈赦的臉。

  賈赦立刻收起剛才的態度,端正五官。

  「我這有幾個人,我帶你先熟絡一下,也方便你為他引薦。」次日,晏良便打發吳秋茂去下帖。

  叫來的都是五六品的官兒,聚在廣源樓熱鬧。晏良撿了緊要一點囑咐賈赦,要他只管和這些人聊自己便可。好話少說,怪癖多說,壞話可適當說一說。

  說晏良壞話的機會可不多,賈赦樂呵應下這活兒,再說他也願意跟朝廷這些官交往交往。回頭了出門,顯擺他交友廣,臉上也有面子。

  不過,賈赦可不願意把他認識的這些新朋友介紹給賈政。到時候賈政跟他們臭味相投,再說點他的壞話,他賊長面子的好事兒就沒了。

  賈赦拖了幾日,奈何晏良最後警告他,再不去就掃豬圈了。賈赦只好很不情願地去拖著更不情願的賈政,同去廣源樓。

  賈政之所以不願去,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賈赦會結交到什麼好人。豈料見了之後,竟沒想到,都是一些他平日裡想交往的人物,這些人在品級上跟他差不多,學識也都很好。朝廷六部的人都有,且能彼此敞開心胸,隨意談天說地。而且時不時地還會有人分析說朝內的動向,揣度一下聖人的心思。這些都對他今後的為官之路都大有裨益,這可比他在家裡跟那些坐井觀天的乏味清客們聊天有趣多了。

  賈政越漸熱衷於這類應酬,閑來無事就往廣源樓跑,有時候一頓飯都不曾在家裡吃。而今廣源樓經過多次的擴張,已將臨近的茶鋪客棧併入。常有文人雅士在那裡把酒言歡,聊得酣暢,便就徹夜不歸了。賈政也是如此,有時候一去,三天不回來,竟比賈赦以前癡迷逛青樓的時候還嚴重。

  賈赦本來還不服氣,想和賈政比一比誰交得朋友更多,奈何他被晏良派的人給勸退了。

  而這兩日晏良剛巧在確定最終的秋試考題,誰都不見。賈赦為此憋了好幾日,就差憋出一口老血出來。

  今天,賈赦聽說秋試的考題總算確定完畢了,賈赦趕忙第一時間奔進了寧府。遠遠地,賈赦瞧見晏良那熟悉的清俊挺拔的身影,竟莫名的激動起來。賈赦抽了抽鼻子,眼淚含眼圈,作勢就要撲上去。

  「站住。」晏良的聲音有些沙啞,夾雜著些許疲憊,卻依舊不該他原本的薄涼之氣。

  賈赦感覺自己忽然被一陣秋風掃過,打了個激靈,便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賈赦激動地眨巴眼睛,打量晏良的臉色,的確很疲倦。

  「熬夜了?要不你先休息,我回頭……」

  「有事就快說。」晏良截斷他的話。

  「嗯,那個,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就是看不慣老二那廝那麼囂張。自從我介紹那些官員跟他們認識,他就天天跟那些人混,快不著家了都。你不是叫人攔著不讓我去麼,我就想親自問問現在我能不能……」賈赦說著說著嘿嘿笑起來。

  「幾個五六品的小官,便就迷了你的眼?」晏良特意用一副瞧不上的眼光打量他。

  「呃……沒,沒!怎麼會呢,我才不會那麼沒見識呢。」賈赦堅決搖頭,死不認,「我就是看不慣老二那麼囂張罷了。再說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對老二那麼好,幹嘛要我介紹那些人給他!」

  「聽你的意思,你二弟跟那些人混得很熟了?」

  「嘿嘿,還成吧,沒有我熟。他們幾次邀請我去,就因為你叫人攔著我才沒去,可見我才是最受歡迎的。」賈赦驕傲地自誇道。

  晏良笑了笑,看眼賈赦,並不戳破事實。

  「今有些乏了,明天帶你弟弟來見我。沒事了,你去吧。」晏良揉了揉額頭,低聲道。

  「好咧!」賈赦答應完,乖乖的轉身要走,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兒,納悶的回頭想問晏良為什麼。可見晏良一臉疲憊之色,又不忍心再叨擾他了,遂決定將疑惑先存在心裡,回頭再說。

  晏良抬頭看他,「還有事?」

  「啊,對了,差點忘了說,你弄考題這幾日,薛家的人來了。就是我那沒出息弟媳的守寡妹妹,同一雙兒女一通過來的,聽說物什之類的帶了許多,似乎是有長住京城的打算。而今老太太暫且留他們在榮府住下了,就住梨香院,老太爺以前修養的那間院子,你知道的。」

  晏良:「嗯。」


第65章 57.67.68.60

  「嗯?就嗯?」賈赦壯膽子瞪晏良一眼,就怕晏良回瞪,轉頭就走。

  晏良盯著賈赦的背影,忽然失笑兩聲,搖了搖頭。

  吳秋茂湊上前來彙報:「薛家長子名喚薛蟠,人長得不錯,就是性子呆了些,聽說在金陵地界是個呆霸王。他妹妹卻不一樣,說是為人極為豁達,從容端方,非一般女兒家可比。」

  「薛蟠,」晏良饒有興致地勾起嘴角,「不錯。」

  吳秋茂特別不理解,他家老爺為什麼會對一個不學無術的小破孩感興趣。不過老爺的愛好,作為貼身侍從還是必須應該要迎合的,遂問:「老那要不要小的把這人叫過來,給您瞧瞧?」

  「他會主動來。」晏良放下茶杯,很有自信地說道。

  第二日,薛蟠在賈赦的帶領下,前來拜見晏良。

  薛蟠穿了一身錦緞華服,美玉掛腰,整身的打扮富貴逼人。晏良挑眉掃一眼,便知道薛蟠這副裝扮是經過精心拾掇的。

  薛蟠進門時十分緊張,垂首弓腰,快步走到晏良跟前,便下跪請安。

  晏良免了他的禮,待其入座之後,便讓下人上名貴茶點招待他。

  薛蟠是富貴出身的人家,見過世面,況且他素日最好酒色,別的可能不懂,但在吃的上面他最精通。上來的這些東西他瞧一眼就知道是好貨。可見這位身居要職的敬老爺並沒有姨母說的那麼可怕,為人貌似挺熱情仁厚的。

  薛蟠心裡有底,也就沒那麼緊張了,笑嘻嘻跟晏良致謝,就開始不客氣的嘗試桌上的點心。這要是到別人家,再精緻的點心他都懶得碰,可甯國府不一樣。早沒進京之前,薛蟠就聽說廣源樓的點心美味到讓人流淚。而廣源樓的上品點心只限定提供給皇親高官享用,一般人難以嘗到。今日有機會被廣源樓老闆招待,他當然要好好吃個夠。

  薛蟠塞一個進嘴裡,眼睛瞪圓了,還沒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塞進去另一個,滿臉驚喜。

  「嗯……嗯……百聞不如一吃,果然好吃到叫人想哭。」

  「不急,你慢用。」晏良很有耐心的對薛蟠微笑。

  賈赦驚詫不已,小聲問晏良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晏良沒理他。

  賈赦不甘心,趁著薛蟠忙吃的工夫,拉晏良到一邊,「你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喂,你該不會是忘了吧,那孩子姓薛!前段時間你剛把人家的舅舅弄發配了。」

  晏良挑了挑眉,微笑道:「既然今日他肯來拜我,我又何必計較前嫌。」

  賈赦無語的看著晏良,真不知道這廝還有心胸如此開闊的時候。

  「為什麼是你帶他來?」晏良問。畢竟薛蟠正經的姨父是賈政。

  「別提了,老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讓我來。當老太太面說的,老太太替我答應了,我敢說不麼!」提這事兒,賈赦就氣,但氣死了也沒辦法,他拗不過老太太,就的吃虧幹活兒。

  「呵。」晏良笑了。

  賈赦覺得不是什麼好笑,肯定是嘲笑他的,所以也不多問。「唉,我一會兒還有事呢,瞧這孩子吃得這麼香,估計一時半會兒完不了。」

  「那你就先走。」晏良立刻開口趕人。

  「這不好吧,人家是客……」賈赦抬頭對上晏良的眼睛,打了個哆嗦,「好,好,那我先告辭了。」

  賈赦跑去和薛蟠嘀咕兩聲,薛蟠笑嘻嘻的朝晏良這邊看,見晏良點頭了,就高興地鼓著腮幫子跟賈赦點頭。

  賈赦巴不得如此,樂得一拍屁股走人了。

  晏良便安靜的品茶,等薛蟠吃完。時不時地,還會有人來回話。晏良處理了幾張請帖之後,薛蟠終於吃完了。滿桌六盤,每塊都是不同樣式的點心,都被吃乾淨了。

  「吃好了?」晏良放下手裡的信,笑問。

  「嗯,嘿嘿,謝謝您。」薛蟠拍拍肚子,不好意的笑。

  「你母親和妹妹身體可好?」晏良問。

  薛蟠愣了下,忙道:「好,她們倆都好。」

  這時候,丫鬟提著一個食盒進屋。

  「回去的時候,把這盒帶上,權算是對於你們贈禮的回饋。至於你帶來的那些重禮,我不能收。只是而今朝廷風聲緊,想必你們也該理解。」晏良道。

  「老爺怕什麼,咱們都是自家親戚,互相走動幾樣禮,我看誰敢……」 薛蟠還以為晏良是客氣,正要堅持,可說著說著他偶爾然抬眼瞟見晏良陰冷地目光,嚇得魂兒都沒了,後面的話全都卡在嗓子裡發不出聲來。「晚……晚輩知道了。您別誤會,晚輩只是怕回去沒辦法跟母親交代,母親可是誠心誠意想把這份兒禮送給您的。」

  「我收禮,但我不收金銀財物之禮。怕就怕我要別的,你不肯給呢。」

  晏良嘴角依舊保持著微笑,這會兒他又看著溫和如玉,恍然剛才他那個冰冷的神態只是薛蟠自己幻想出來的。

  晏良笑起來是極為清俊的,有著那些俊美少年們所沒有的成熟沉著氣派,叫人禁不住敬仰,又忍不住拜服。

  而敬仰之餘,總會多出那麼一絲絲想親近之意。人總是存著這樣的心思,越難靠近或是越不好的得到的人或物,便就越會激起挑戰和征服的**。

  薛蟠看癡了,片刻後回神兒,他生怕自己唐突了晏良,急忙搖頭。「不不不,絕不會。您說,只要是您要,而我們薛家有的,晚輩定然毫無保留的獻給您。」

  「我那不孝孫子太不懂事,他一個人去學堂上課我總有些不放心。」晏良歎口氣道。

  薛蟠愣了會兒,笑起來,「晚輩懂了,您是要晚輩也去學堂照應他,免得他被人欺負?」

  晏良:「差不多這個意思。我是想以你這樣的年紀,應該也是要上學的。正好蓉兒孤單,便想要你跟他做個伴。」

  「這好說,太容易了!」薛蟠拍胸脯保證,肯定會好好陪著晏良的孫子,好好保護他。

  晏良神態湛然,「只是不知道你母親是否願意,你還是先回去問她的意思,再來回我。」

  薛蟠立刻應承,提著食盒高興地去了。

  薛姨媽見兒子興沖沖的回來,突然說要陪賈蓉讀書,她愣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來。

  寶釵這時候也回來了,聽說此事,問他經過。薛蟠就將經過講給她們母女聽。

  薛姨媽和寶釵互看了幾眼,二人雙雙笑起來。

  薛蟠納悶,問她們笑什麼。

  薛姨媽搖了搖頭,「沒什麼,你儘管去回他,我一百個願意。」

  薛蟠乾脆的應承,高興地又往寧府去。

  「再傻也聽明白了,這位老爺是要他跟著他孫子一起學習,也就他呆,沒懂罷了。」

  「悄悄地,別告訴你大哥。你大哥還不知道呢,回頭等他答應了,他沒法反悔,只得硬著頭皮陪人家孫子讀書,倒真省了我們管不住他的麻煩。」

  寶釵不放心問,「母親,咱們這樣把大哥推出去好麼,畢竟寧府那位對舅舅……」

  「雖說是自家親戚,但你舅舅的確是……唉,他們敗了,但我們娘們總還要過日子。你瞧你大哥那樣兒,我巴不得有人管著他。」

  「是啊,大哥那樣的,也教不出更壞了。」寶釵抓著母親的手,偷笑。

  晏良當日就得到薛蟠肯定的回復,很開心,特意囑咐薛蟠,「留你兩日,先好好逛一逛京城,五日後你再來。」

  「不用,我以後逛也成。」薛蟠興致勃勃表示可以明日就開始。

  晏良笑,「還是五日後吧。」

  薛蟠告辭不久之後,賈政就上門了。他見到晏良,先是拱手作揖,然後恭敬小心的問:「白天我叫我那混帳外甥來拜見,他做事魯莽,為人呆蠢,也不知有沒有幹出什麼唐突失禮之事。我在這先代他給兄長陪個不是!」

  晏良對賈政的禮貌很滿意,難得對其露出笑容,「早聽說你在廣源樓結交了一群朋友,學了不少為官處世之道。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賈政看到晏良的變化,心裡有些手中若驚。那些人說的果然沒錯,他就該像侍奉上級一樣,敬重這位兄長。有自家親戚在朝中掌大權,他就該理所應當的去巴結依仗,不然要靠誰?自己以前真的是太蠢了!

  而且這近一個月以來,賈政通過跟那些官員們的相處,才曉得晏良有多厲害,那些人竟每日都能提到他。晏良偶然露出一個笑容,都能成為這些人津津樂道的談資,可見他在朝中的影響有多大。

  賈政沒資格上朝,以前在工部做官也只管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就算有幾個他有來往的同僚,也都跟他一樣散發著酸腐氣,對朝政知之甚少。這回他是切切實實弄清楚了晏良在朝廷實力,原來他竟是個快要和齊紳高並肩的人物,更是那三位尊貴王爺意拉攏的實權派。毫不誇張的說,人家一個眼神都可以殺死人,隨口在聖上跟前的一句話,就可以定人生死。他怎麼能敢跟這樣的人鬥下去!

  以前犯下的錯,必要挽救回來。但賈政真的很要面子,從知道晏良的厲害,到接受並且畏懼敬重晏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掙扎了許久,終於在他人一再的勸說下,拋棄臉面,通過勸薛家給寧府送禮鋪臺階,從而給自己找了個正當藉口來見晏良。


第66章 58.57.56.60

  「以前弟弟見識鄙陋,還望兄長莫怪。」賈政微微垂首,尾音有一點發抖。

  「前事莫提,看以後。」晏良徐徐起身,看眼賈政,便說尚有要務處理。

  賈政尷尬了下,臉色轉白,忙拱手請讓,「切莫耽誤了兄長的公務,弟這便告辭。」

  晏良將賈政每一個細微的反應都觀察在眼裡,目前看來還算滿意。晏良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回身對賈政道:「險些忘了告訴你,你外甥薛蟠今後會到這兒,跟蓉兒一塊學習,你可反對?」

  薛蟠?賈政愣住,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才愣愣地點點頭。因為他很不明白,薛蟠那個混帳是怎麼入了晏良的法眼。不過既然晏良願意管,薛家母子那邊也同意了,他沒道理去插手管這種現實。

  「不反對,那孩子能得幸被您關照,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賈政訕訕笑道。

  「好。」

  晏良說罷,便拂袖而去。

  賈政原地緩了緩,坐下來把自己的那杯茶飲乾淨了,方拍拍袍子,起身告辭。

  賈政離開的時候,打算走西角門,還未到二儀門處,便聽見外頭傳來男人爽朗的笑聲。細聽之下,可知此人就是賈政。他似乎在和什麼人暢聊,情緒很愉悅。

  賈政板起面目來,撚著鬍子往外走,前頭自然有隨從小廝開路。

  賈珍聽小廝說碰見政老爺了,忙拉著自己的好友前去拜見。

  「政二叔,這是我好友徐文。」賈珍樂呵呵地拍了拍徐文的肩膀。

  賈政想了下,驚訝地問:「徐文?可是兵部徐大人之子?」

  徐文斯文的拱手拜見,「正是晚輩。」

  賈政見徐文果然如傳言那般才兼文雅,撚著鬍子頗為贊許道:「後生可畏啊,我可是早聽說你的才名。珍兒能和你這樣的有匪君子交朋友,是他的幸事。」

  「晚輩不才,讓您謬贊了。」徐文忙謙虛地行一大禮,此般更加得到賈政的好印象。

  賈政沖賈珍勾勾手指,令其上前,小聲對其囑咐,一定要好生招待這位朋友,不可魯莽失禮。賈珍也覺得自己能交到這樣的朋友臉上很有面子,頗為驕傲地拍胸脯跟賈政保證。末了,賈珍還不忘跟賈政確認,「您說父親若是知道了我交了個這麼好的朋友,這麼上進,會不會對我刮目相看?」

  「這是自然!」賈政十分肯定道。

  賈珍更加高興了,忙和賈政告辭,帶著朋友往正堂去。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從父親的嘴裡聽到讚美之詞了。

  賈珍帶著徐文在福祿堂喝了小半個時辰的茶,還不見父親來,便有些坐不住了。

  「這兩天因為秋試的事,父親忙的腳不沾地。估摸今天是又有事了,要不別等了,我帶你去廣源樓吃飯。」

  徐文本有些等的不耐煩,忽聽賈珍這話,急了,「既然來了,哪有不見之理,回頭若被你父親誤以為我乃是半途而廢之人,豈不冤枉!」

  「嗯……」賈珍蹙眉思量了會兒,「好兄弟,你說得對,是我太沒耐心了,真慚愧。」

  二人又等了片刻,終於有人來報說老爺來了。

  徐文趕忙起身,緊張的整理衣襟。

  賈珍則嚴肅很多,起身後,便是一副乖巧的謙恭之態。

  腳步聲臨近,徐文的心跳也跟著加快了。接著他就看到青袍的一角從他面前略過,是塊好料子,不過已經穿得半舊了。

  徐文隨即跟著賈珍拜見,聽上首傳來低沉發涼的男音,他方抬起頭來,恭謹地回答:「晚輩見過大人!回大人的話,家父正是兵部侍郎徐沖。」

  晏良的樣子讓徐文一驚,他沒想到朝廷新近叱吒風雲的人物長得這樣清俊。都說男人抗老,可徐文還沒見過這般被歲月優待的中年男人。要不是賈珍和他說他父親已經人到四十了,他真以為這個男人剛滿三十。英姿清俊,一身成熟凜冽的氣派,絕非是他們這些白嫩好看的年輕男人可比。

  徐文以前常聽人讚歎晏良如何,真不服氣,只當他是運氣好,得到權臣齊紳高的幫助,再加之幸運地收到皇帝的重新而已。而今日一見,只一眼,此人便在他心裡唯有「非同凡響」這個詞兒可以形容了。

  晏良找個舒服的姿勢坐著,一手托著下巴,眼神兒慵懶地打量徐文兩眼,便笑了下。他笑得很輕,輕到徐文有一瞬間以為晏良的笑是冷笑。

  「嗯,你們玩去吧,我此刻沒空。對了,若有什麼想吃的玩的,儘管和吳秋茂說。」晏良對他們還算客氣。

  徐文也是聽了這話,才消除剛才對於「冷笑」的懷疑,高興地應承,同賈珍下去了。

  吳秋茂跟著出去了會兒,轉頭便就回來了。

  「大爺說他們今晚要在廣源樓住,小的已經叫人去安排了。」

  「見了人,我才想起來,前段時間我好像叫你查過徐沖徐文父子。」

  吳秋茂點點頭,「小的正要跟您彙報此事。徐沖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但其子徐文就有些意思看,他在外負有才子盛名,但實則是個草包。」

  晏良眼睛一亮,疑惑問吳秋茂,「既然有意瞞著外人,你又如何查知?」

  吳秋茂嘿嘿笑,悄聲對晏良解釋:「小的舍了些錢,從徐文的貼身小廝那裡套得話。」

  「有點本事。」晏良對吳秋茂贊許點頭,令其可去帳房領賞。

  吳秋茂嘿嘿笑,「多謝老爺,那小的就先攢著,等娶了媳婦兒就一遭領。」

  晏良笑著點頭應允。

  「老爺,您看徐文那裡要不要盯著?他而今這般接近珍大爺,會不會是另有目的?」

  「人都送上門了,便不用盯了。此事我心中有數。」晏良道。

  吳秋茂點點頭,便真就不多言了,識趣兒的退下。

  次日,賈珍哼著小曲兒高高興興地從廣源樓回來。他心情十分好,逢人就打招呼,顯擺自己交到了高雅之士,甚至跟掃地的丫頭都談起了詩詞歌賦。

  尤氏那裡賈珍自然也不會放過,趕著早飯的時候和她一起吃,邊吃便忍不住細細說他與徐文相處的經過。

  尤氏放下筷子,「食不言寢不語,老爺要知道你吃飯的時候這樣絮叨,指不定要給你多不止多少功課呢。」

  「不會!老爺看我跟徐文做了朋友,誇我都來不及呢,那可能會罰我。」賈珍美滋滋又樂呵呵地說道。

  「瞧給你高興的!」尤氏覺著賈珍有些過誇張頭了,便掩嘴偷笑。

  賈珍以為她在為自己高興,起身捧著尤氏的臉就狠狠親一口。

  尤氏嚇得失了顏色,捂著臉扭過身去。

  「大爺越來越不像話了!」尤氏害羞跺腳,埋怨賈珍。

  賈珍哈哈直樂,湊過身去正要親近尤氏,那廂就有人傳話來說老爺讓大爺過去。

  「來了,老爺要誇我了!你可別羡慕噢。」賈珍急忙漱口淨手,就去見晏良。

  晏良見他來了,不等他行禮就開口問:「你和徐文怎麼認識的?」

  賈珍見父親如此迫切,嘴角忍不住洋溢出更多的喜悅。

  「回父親的話!說來也巧,我那日在街上偶然看見有兩個流氓欺辱他,我帶人上前為其抱不平,趕走了那兩個混蛋。他為了答謝我,請我吃酒,一來二去就聊熟了。」

  「流氓欺辱?」晏良挑了下眉毛,好像聽到了什麼驚天的事情。

  「對啊,您瞧他長得那副文文弱弱的樣子,被人欺負也實屬正常。」

  「他那天穿的如何?」晏良接著追問。

  「穿得?和平時差不多,」賈珍仔細回憶了下。

  晏良:「一身錦緞?」

  賈珍:「對。」

  「你仔細想想,他和你聊天時,有特別關心什麼事情麼,或者對什麼事特意重複提了幾次。」晏良繼續質問。

  賈珍望著老爺嚴肅的面容,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不對勁兒了,「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懷疑他?懷疑他什麼?」

  「他是兵部侍郎的嫡子,出門上街,身邊豈會沒有隨從?即便是賈赦他那天有特殊情況,但憑他那一身的富貴裝扮,哪個流氓會傻到去動兵部侍郎的兒子?」

  「父親,流氓哪裡會知道他的身份。兒子覺得,您多疑了。」賈珍不服氣道。

  「呵,別小看流氓,他們至少比你聰明!」晏良冷冷白一眼賈珍,恨其蠢笨。

  賈珍還是一腦子漿糊,不明不白。

  吳秋茂適時地站出來,跟賈珍解釋:「大爺,這些常混在京的流氓,有一套他們自己的處世之道。京城乃是天子腳下,這可是出門五步遠就能遇到皇親國戚的地方,所以他們其實最忌諱在太歲頭上動土。要想靠欺負人吃飯,就必須的先把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的臉給記清楚了。便是有腦子笨記不清的,憑衣識人的簡單本事他們必須懂。畢竟在這京城地界,他們欺負錯了人,命就沒了。大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賈珍醍醐灌頂,心虛的轉轉眼珠子,偷瞄一眼晏良那邊,見父親臉色冰冷得駭人,他頓然怕的不行。他一屁股跪在地上,沖晏良磕頭賠錯。

  「父親,都怪兒子蠢笨,被人利用。兒子錯了,請您原諒則個,下次兒子一定謹記教訓。」

  晏良:「從明日起閉門讀書,至正月後,不許出門。」

  賈珍不甘,想求饒,「父親……」

  「連識人交友這種簡單的事都不會,還有臉求?滾回去好好反思!」

  晏良打發走賈政,思量片刻,便叫吳秋茂派人去調查京外方圓二十裡內的寺廟。

  「要離京遠一些,可以吃苦的地方。我看他是在寧府做慣了大爺,也被人捧慣了,所以連人好壞都分不清,得出去歷練歷練才行。再有,讓他帶些米糧過去,隨著僧人去救助貧苦百姓,可積德行善。」

  雖說賈珍身上的惡因可能是除不乾淨了,但晏良也沒法子眼睜睜就看他這樣壞下去,畢竟是掛著兒子身份的人。

  吳秋茂一一應承,又問晏良徐文那邊該怎麼辦。

  從禦史台以及南安太妃『關心』他續弦之事開始,晏良就覺得兵部侍郎徐沖有些奇怪,查察之下,方知徐沖兒媳的娘家正是南安郡王府。而今徐沖之子徐文又冒出來了,主動和賈珍套近乎,可見這對父子在他身上有所圖謀。不過之前的事兒才鬧出了沒多久,讓這對父子便如此急不可耐了 ,其中一定有原因。

  晏良:「暫且晾著,只怕用不了幾日,就該徐沖親自出馬了。」

TOP

第67章 74.67.68.60

  薛蟠再來拜見晏良的時候,還稀裡糊塗,尚不知道自己來陪讀的背後還有個大坑等著自己。

  晏良早換了一身官服,立在福祿堂前的石磯之上,似乎是急著出門。

  薛蟠剛要問,就見對方板著一張冷臉望天。

  「遲了些,今兒是第一天,便不計較了。蓉兒正在西廂房等你,去吧。」晏良說罷,兩袖一拂,帶著一陣冷風而去。

  薛蟠滿臉懵呆地應聲,有點沒緩過勁兒來。

  吳秋茂今日特意被留下來處置薛蟠之事,和顏悅色的笑著跟薛蟠解釋,「我們老爺平日待人的確和善,但真做起事兒來,比誰都認真。別怪我多嘴,薛大爺既然答應老爺會做蓉哥兒的陪讀,那該您做到的您就必須得做到,不然……」

  薛蟠眼睛漸漸睜大,「你是說我要天天這樣早起陪著蓉哥兒去上學?」

  吳秋茂:「絕不能像今天這樣。「

  薛蟠聽吳秋茂說完這句話,立刻松了口氣。

  「麻煩薛大爺以後起得再早一些。」吳秋茂笑眯眯的跟客氣道。

  「什麼?」薛蟠本來還有些睡意,被吳秋茂這一句話驚得徹底精神了。他緩了緩神兒,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掉進坑裡了。想想昨天敬大老爺對自己的親切,便感覺像被騙了一樣,有些憤憤,張著膀子狠瞪吳秋茂。

  吳秋茂哪會怕薛蟠這副唬人樣兒,臉色一轉,聲音也冷了,「薛大爺要是不願意,就等回頭我們老爺回來了,您再去稟明清楚!」

  說罷,吳秋茂便帶著薛蟠去西廂房,為其引薦賈蓉。

  賈蓉雖等的有些久了,倒是懂禮乖巧,並沒抱怨什麼。跟薛蟠見禮之後,便笑著帶他一同去賈家學堂。而今主管學堂的是舉人出身的高白錦,其為人端正,且詩書滿腹,又因為參加過數年科舉,故而深諳科舉答題之道。

  高白錦為賈家子弟們引薦了薛蟠之後,便囑咐其好生學習,切莫辜負敬大老爺的厚望。

  薛蟠一聽讀書幾就有些厭厭,尋思混弄過去便罷。胡亂應下之後,歸了座位,也沒心思讀書,四處亂瞟。可巧有個模樣生的十分俊美的子弟,皮膚白白嫩嫩的,倒比女兒家還有味道。薛蟠瞧了他之後,便起了別樣的心思。

  得空歇息,薛蟠便闊綽出手,打發隨行小廝去弄了些茶點吃食恩惠大家,很快這些子弟都願意和薛蟠熟絡。那個模樣漂亮的,也對薛蟠印象不錯,和他說了幾句話。等下學時,賈蓉要薛蟠同它一道回寧府。薛蟠卻不肯,隨便托詞打發了賈蓉,便兀自去追美人兒……

  天快黑時,甯國府府內便鬧了起來,女人從進甯府開始,便哭聲震天,榮國府這邊隔著牆都能聽清楚。

  不過哭聲很快就沒了,估計是被寧府的人喝止住了。但這樣,反而更加叫人好奇這突如其來的哭聲的起因。

  大聲哭鬧的人正是賈家子弟賈玕的母親黃氏。而賈玕正是今天在學堂薛蟠看上的那位漂亮的『美人兒』。賈玕祖上正是甯國公的庶出,幾輩人一直都是靠著寧府過日子,到賈玕這輩就剩下一人。但也奇了,賈玕的父母雖然長相一般,但偏偏他會長,模樣是挑著父母好看的地方像,故而模樣十分俊俏出挑,且腦子也十分靈光。黃氏因此賈玕格外看重,甚至寄予厚望。賈玕而今能去上學堂,便是她幾番跪地,在尤氏跟前求來的。

  今日,賈玕忽然遭到榮府外戚薛蟠的調戲,以至於賈玕歸家意欲自盡。黃氏自然要鬧上門,求敬大老爺做主,討個說話。

  不多時,消息就傳到了榮國府。

  薛姨媽聽聞此事,嚇得半個魂兒都沒了,急忙來求姐姐王夫人幫忙調和。王夫人而緊跟甯府的關係可不好,對這事兒也是有心無力,但還是找了賈政商量。

  賈政這兩日正琢磨著怎麼好好表現,剷除掉他曾經和晏良產生的隔閡。沒料到辦法還沒想到,他的大外甥就給他惹了這麼大的事兒。賈政此時此刻對薛蟠,真真是恨透了。但也沒辦法,他只得放軟話,央求賈赦幫忙,然後硬著頭皮登門寧府。至於罪魁禍首薛蟠,當然要被拎了過去,好好賠錯。

  薛蟠覺得冤屈,要辯解,奈何母親、姐姐、姨母……統統都不聽他的解釋,認定錯就在他身上。是,他的確對那個賈玕起了歪心思,但他只是稍微表明心跡,抓了對方手一下。他若不願意,薛蟠也沒那個膽子逼他怎麼樣。

  拉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薛蟠真心不服氣。

  王夫人見薛蟠不大情願,皺眉警告他道:「這醜事要鬧出去了,別說你,連你母親和你妹妹都跟著沒臉。你要還執拗不肯認錯,就告訴我一聲,省得你姨丈為了你還得低聲下氣去寧府求情。」

  薛姨媽忙哭著伸手去拉薛蟠,要他趕緊的服軟,「別再任性胡鬧了,那寧府的人可是你隨便得罪得?真傳出去,敗了我們薛家的名聲,叫你妹妹將來可怎麼嫁人!早知有今日,早些時候我活該扯上幾尺白綾,隨你父親去了好,尚能走得乾淨。」

  寶釵一聽薛姨媽要死,也跟著哭起來,僅僅抓著薛姨媽的胳膊,「母親,您切莫說這樣的話。大哥,你就懂些事兒,成麼?」

  「我——」薛蟠又氣又憋屈,也紅了眼眶。他被眼跟前這三個女人逼得沒辦法,只好跺跺腳,轉身去找賈政。

  到了甯府,薛蟠還以為賈玕會在,打算好好跟他對峙一番,就算不能動手,也要用眼神殺了他!誰曾想福祿堂內空空如也,誰都沒在。

  賈政讓薛蟠自己先等著,他則跟著吳秋茂去找晏良,先說說。薛蟠點點頭,就乖乖的坐在末位。

  等天大黑了,薛蟠屁股坐得發麻,仍未等到賈政回來。他轉了幾圈,是在等不耐煩,就叫人去找,奈何甯府的隨從個個都跟死於木頭一樣,好似都沒有聽到他的話。薛蟠想回去,又怕薛姨媽再自盡,只得就這麼乾等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傳來。

  薛蟠忙站起身,卻見晏良一人進門,其身後除了隨從吳秋茂,並沒有其他人,包括賈政。

  薛蟠見了禮,便解釋剛才賈政去找晏良的情況。

  「哦,你姨丈?已經先回去了。」

  薛蟠慌神兒的睜大眼,「那……晚輩、晚輩……」

  「薛蟠,你可是瞧不起我們賈氏一族?是否覺得賈氏子弟都如你一般,輕浮、紈絝?」晏良忽然發問,句句逼仄。

  「不不不,晚輩絕不敢這樣想。」薛蟠有些慌了,急忙擺手否認。

  「不敢?那你動手調戲賈玕?」晏良眯起眸子,目光冷冷地在薛蟠身上一掃,令其狠打了個哆嗦。

  「我……我沒有要怎麼樣。」

  「呵,你還真打算怎麼樣?」晏良啪地摔了茶碗。

  薛蟠不由得害怕,噗通給晏良跪下,哭哭啼啼賠錯,不停地喊著:「老爺我不敢了!」

  這敬老爺的威嚴勁兒,竟然比他過世的父親還厲害十倍。

  「我們賈家子弟豈容你一個外姓人隨意侮辱!」晏良又一個厲聲,直接把薛蟠嚇趴下了。男人調戲男人,對於像敬老爺那輩的人來說,可能的確是一樁天大的醜事。

  薛蟠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危險,哆哆嗦嗦不停賠不是,眼淚早就下來了,此刻他就差尿褲子了。

  「念在你母親和姨丈的面子,你年紀也不大,可以給你機會改過,但切記,別叫我發現你犯第二件蠢事,不然……」

  不然什麼?

  薛蟠偷偷瞄著晏良。

  晏良頓了頓,拋了個冰冷的眼神兒給薛蟠,「問你姨丈就清楚了。」

  薛蟠心咕咚跳一下,接著開始狂跳。他就是一個外姓孩子,輩份又小,那裡比得過政老爺體面。沒想到敬大老爺連自家的堂兄弟都敢收拾,換成他一定會更慘。

  「去吧。」

  薛蟠聽到這兩字,如臨大赦,連滾帶爬出去了。

  吳秋茂好心攙扶薛蟠,將他送到榮府。薛蟠自然感激不盡。

  吳秋茂笑:「薛大爺不必客氣,以後還要常見面的,自然該互相照應。」

  薛蟠臉色還未恢復,白著臉疑惑地看吳秋茂:「常見面?」

  「對啊,您可別忘了,明日還要趕早過來陪蓉哥兒一塊上課呢。」

  「啊?還去?」薛蟠動動眼珠子,沒想到這活兒還但在自己身上,「可是今天發生這樣的事兒,恐怕你們老爺……」

  吳秋茂呵呵笑,「我們老爺仁善,會給人機會改過自新。」

  去你的改過自新!

  薛蟠扭曲的抽了抽嘴角,此刻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僵硬地對吳秋茂回以微笑。

  吳秋茂:「記住,明兒個可別再晚了。」

  「等等,不對啊,我記得明天學堂休息,不必去上課。」薛蟠忽然反應過來。

  「所以您明天整天都會在寧府,和蓉哥兒一起讀《禮記》。」吳秋茂特意外頭看薛蟠的眼睛,「薛大爺,高興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講什麼的腰疼小劇場】

  薛蟠:本大爺心裡苦,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像敬老爺這麼坑人的!

  晏良:那是你沒見識。

  賈赦:附議

  賈政:(違心地)附議

  賈母:(違心地)附議

  薛姨媽:鬆口氣,終於有人能管真管住他了,歡呼!

  薛寶釵:抗議!母親,只怕過不了多久他就不姓薛,姓賈了!

  王夫人:一大家子,也就寶釵如我一般,是個明白人。


第68章 59.57.56.60

  薛蟠緊抿著嘴角,真想暴揍一頓吳秋茂。

  高興你個腦袋!

  「呦,薛大爺不願意?那您可得趕緊回絕了我們老爺才是。」吳秋茂故意刺激薛蟠。

  提起這個,薛蟠就更氣。本來同賈蓉讀書的事兒回絕起來挺容易,但現在鬧出賈玕這麼一樁醜事來,他哪還有臉再去找敬老爺說什麼。現在在所有人眼中,敬老爺能讓他繼續陪賈蓉念書,那就是對他莫大的恩惠和寬容,他就得感激不盡的受著。他要是在這個時候不識好歹,堅決回絕,定然會被千夫所指,連帶著他母親和妹妹都會跟著抬不起頭來。

  薛蟠再傻,這點簡單的道理還是懂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會準時到。」薛蟠敷衍了吳秋茂,便裝著一肚子氣回了梨香院。

  薛姨媽和寶釵早等候多時,見人回來,立即迎上來詢問經過。

  薛姨媽聽說沒大事,而且敬老爺還肯給薛蟠改過的機會,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薛寶釵忖度了會兒,不禁歎道:「這位敬老爺倒不像姨母說的那般狠毒無情。」

  「那是你尚不知道他的厲害,我看這人陰著呢!」薛蟠憤憤道。

  寶釵好奇,「因何這樣說他?」

  「別胡說!」薛姨媽嗔怪薛蟠。

  薛蟠訕訕地閉嘴,滯留片刻後,便在薛姨媽的敦促下先行回房了。

  「母親,我聽姨母說,舅舅的案子當初就因是得罪了他才……咱們放大哥去甯府,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我這心裡總是難安。」

  「唉,你這孩子才這麼大點,就如此懂事了,你大哥若及你一半,我也不會如此操心。」薛姨媽說著便想起他們孤兒寡母的酸楚來,抹起眼淚。

  寶釵忙蹲在薛姨媽跟前,雙手搭在膝蓋,接著把臉貼了上去,眼淚自然也是止不住的往下落。父親早早就沒了,哥哥又是個沒指望的,「只恨我是女兒身,不能為母分憂,科舉出仕,不然我定會好好讀書給您爭一口氣。」

  「好孩子,你有這份兒心我就知足了。其實咱們家這樣也挺好,怕就怕以後,沒了靠山,便不好獨……」薛姨媽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瞧我,跟你說這些幹嘛。」

  寶釵還把腦袋貼在母親的大腿上,嘴上笑著,其實心裡很清楚母親那未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麼。

  「至於你大哥的事,你勿需擔心。」薛姨媽一邊說,一邊垂首溫柔地理著寶釵鬢角的落髮,「其實你姨母之前在信裡中所說,是片面之詞。她當時受驚,情緒激動,言語自是有誇張,或也有不屬實的情形。今兒個白天,你姨母已經把你舅舅當初犯事的經過仔細給我講清楚了。的確是他自己行事不端,被朝上得罪的人參了本,跟東府老爺沒關係。當初趕上這麼個巧宗兒,你姨母、姨丈正和他因家事慪氣,之後你舅舅就出事了,他們便誤地以為是敬老爺做得手腳。實則都是自家親戚,他哪裡會動真格的。而今也就解除了這檔子誤會。」

  「竟是這樣。」

  寶釵再無異議了。當下也就只有寧府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爺,尚能鎮得住她大哥。只要敬老爺為人是好的,不會害了他大哥,任他如何嚴厲管教她大哥,她都不會計較的,且萬般願意,還會對他心存感謝。

  薛姨媽與寶釵想法無二。母女倆聊著聊著,竟然都覺得薛蟠去了寧府之後,將來說不準還有希望……真是天大的好事兒!

  王夫人安撫完薛姨媽,剛回房不久,便聽說薛蟠回來了。

  不大會兒,打發去問情況的婆子來回話,說事情解決了,寧府那邊還肯留下薛蟠讀書。王夫人這才安了心。

  夜色漸濃,王夫人伺候賈政更衣完畢,倆人便打算歇下。王夫人輾轉反側了好幾回,鬧得賈政睡不好覺。

  賈政無奈的歎口氣,睜眼問她,「心裡有事?」

  「老爺,我大哥的事你真沒唬我?那件事真的是我們誤會了?」王夫人懷疑的質問賈政。

  賈政閉上眼,翻身背對著王夫人,淺淺的「嗯」了一聲,似乎不太喜歡她一直追著一個問題嘮叨。

  王夫人還要說,聽見賈政放緩的呼吸聲,以為他太累睡著了,便忍住不在問了。不過這件事她還是計較在心裡,以女人的直覺,他還是更願意相信當初是賈敬害大哥的事實。但她丈夫的話說得如此確定,她也不該懷疑……

  次日寶玉來請安,沒精神的回稟王夫人他要去寧府讀書的事。

  王夫人大驚,「什麼?去寧府?誰讓你去得?」

  「自然是老爺,他昨日派人囑咐我兩遍。」寶玉水靈的眼睛裡閃爍著委屈,更夾雜著些許懼怕之意。

  王夫人蹙起眉頭,狠狠地撚著手裡的佛珠,「那你就去吧。」

  寶玉訕訕垂首,和王夫人行禮之後,依依不捨得告辭。

  到了寧府福祿堂,寶玉聽說今天也是敬老爺的休沐之日,怕得額頭滲出一層冷汗。這榮寧兩府就只有兩個男人他最怕,一個是他爹賈政,另一個人就是敬老爺。細論起來,他怕敬老爺比他爹更甚。他爹是會一直板著臉,嫌他不爭氣的人。敬老爺不一樣,敬老爺發起威來,沒有前兆,而且每次收拾他,要麼叫他在眾人跟前丟盡臉;要麼就言語諷刺不帶髒,卻叫人越回味越恨的那種。

  寶玉這才移步到了西廂房,額頭上已經滲出一層汗珠兒了。

  茗煙見了,忙用帕子擦拭,「寶二爺可是那裡不舒服?」

  寶玉剛搖搖頭,忽然反應過來,蹙眉難受道:「是有些難受,頭暈乎乎的。」

  莫非著涼,害了傷風?

  茗煙忙用手試探寶玉的額頭,覺得好像不熱,又試了下自己的,確定不熱。伺候寶玉這麼久,寶二爺的心思他還是懂一些的,此刻他立馬明白怎麼回事兒了。

  茗煙故意大聲道:「二爺,您沒事兒吧?頭好燙啊!」

  屋內賈蓉剛和薛蟠見了面,賈蓉正為薛蟠安排桌案。忽聽外面說話,二人一前一後都出來了。

  賈蓉:「寶二叔,您不舒服?」

  薛蟠打量寶玉,「可出了不少汗,若難受就快歇會去吧。」

  寶玉點點頭,「那敬大伯那邊?」

  賈蓉和薛蟠互看了一眼,都不說話。寶玉轉而看向寧府的下人們,倒有兩個婆子在,看似是管事兒的。不過卻都不搭話,個個垂首待命。

  「沒關係的,你要是真病了,就去回了祖父,他不會為難你的。」賈蓉笑道。

  寶玉尷尬地點了點頭,沒想到在場的每一個人肯去幫他求情。而他自己……也不敢。

  「罷了,無礙的,喝點熱茶就好了。」

  寶玉笑著進屋,打量書房內的佈置,臨窗擺了三張桌案,看來是特意為他們三人準備的。再看字畫和書架上的書,逃不過四書五經之類,更有一些當世大儒的文章、字畫,叫人看了不覺心煩。寶玉嫌棄扭過頭去,想找一處清淨地方瞧,尚找不到。

  不大會兒,老先生來了,開始教他們《禮記》。薛蟠底子薄了點,老先生也沒有嫌棄,給寶玉和賈蓉佈置了課業之後,就開始從頭耐心教導薛蟠來。

  薛蟠卻有些不耐煩,學得也不認真,最後搞得老先生也沒辦法,不願理他。薛蟠倒樂得自在,拿起腰間的貔貅玉佩把玩起來。

  過了沒多一會兒,薛蟠實在無聊,就拿玉佩敲敲打打在桌案上。後來,屋子裡就變得十分安靜,只有玉佩敲擊桌子的聲音了。薛蟠反而敲打的更狠了,覺得老先生很快就會忍不了他,將他趕走。

  忽然,一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直接奪走他的手裡的玉佩,一下就摔到了地上,玉自然摔得粉碎。

  「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拿玉佩值多少錢?那是我父親……」薛蟠回身撞見一張冷俊的臉,嘴巴頓時就閉上了。

  敬、敬老爺?他怎麼會在這?

  薛蟠眼珠子瞪得老大。

  應該是他所在的桌案正好背對著門口,故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敬老爺進門了。

  晏良今天穿了一身藏藍色的便服,趁地面目深邃,更為英俊。一雙眼,冷中透著寒密,讓人琢磨不透。

  他打量兩眼已經嚇壞的薛蟠,並沒有發火,只是淡淡開口叫他寫幾個字給他。

  薛蟠懸著一顆心,不解地照做了。

  「你字不好,要煉,先生又說你書不通,也要讀。想兩者兼顧,抄書是最好的辦法。現在我已經認了你的筆跡,便休想偷懶。回去每天把《禮記》抄寫一遍,並在第二日讓人交到寧府,就先堅持一月,看看效果。對了,學堂別忘去,更不要遲到,否則懲戒加重。」

  薛蟠眼睛瞪得巨大,都忘了眨,只是很不解地望著晏良。

  二人對視。

  幾乎是眨眼的瞬間,薛蟠就告敗了。最後連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點了頭,乖乖答應了。

  晏良隨後又問了賈蓉和寶玉的情況。賈蓉忙和晏良道出寶玉身體不適的事實。

  晏良笑:「料到了。」轉頭,他就喚婆子將大夫請進門。

  寶玉驚呆地看著那個大夫。料到了?敬老爺竟然早看穿了他會裝病這招。

  「寶二爺身體無礙,好得很。若實在擔心,熬一些紅糖姜水祛寒也可。」大夫道。

  寶玉臊紅了臉,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胸裡面。


第69章 57.65.68.60

  「嗯,」晏良找了把椅子,隨意坐了下來,示意宋婆子去。

  不大會兒,也就四五句話的功夫,宋婆子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進門。這速度之快,顯然姜湯是早就熬好了。

  「特意多加了兩塊薑,保准您喝了驅寒。」宋婆子討好似得說道。

  湯剛端到寶玉跟前,就有一股子嗆鼻子的濃姜味兒鑽進寶玉鼻孔裡。

  寶玉瞧了那碗深色的姜湯,有種要喝□□的感覺。奈何眾目睽睽之下,他說了有病不舒服,那好拒絕。心一橫,就喝了。倒楣的是姜湯鬥講究要趁熱喝,想痛快點,想一飲而盡都不可能,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喝到最後,寶玉覺得嘴唇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瞧這孩子,就讓你喝個姜湯罷了,何至於感動成這副樣子。那以後,可有你落淚的時候了。」晏良戲謔他道。

  寶玉顫顫巍巍偷瞄一樣敬老爺,聽這話,心裡更堵得慌。

  宋婆子慈愛的掏出帕子,給寶玉擦乾了眼淚,方退下。

  「都去讀書吧。」晏良話音剛落,三孩子像逃難成功一半,趕忙轉身做到各自的桌案前,像模像樣的或讀書、或寫字。

  晏良問了先生兩嘴賈蓉的學習情況,接著便有告辭之意。

  偏偏臨要走,三個孩子的心剛落下要放鬆,就聽見門口的敬老爺說了句:「孩子頑皮,若有難以管教之處,先生切勿怕麻煩,儘管告知。」

  老先生謝了又謝,卻有些風骨,並不算諂媚。

  薛蟠覺得這姓魏老先生有點不一般,問了賈蓉出處。

  「乙卯科舉人,聽說他當年是因得罪了權貴而被罷免,而今家道還算不錯,祖父花了好些功夫才把他請來。」

  薛蟠一聽這老儒是個清高的主兒,家裡也不缺錢,怕是難以賄賂了,立馬就蔫了。他一屁股栽坐在凳子上,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完了完了,這京當初就不該進!」

  寶玉動了動眼珠子,納悶問:「你怕什麼,你是外戚,隨便找個藉口說你不願在這,他們也不好逼你。哪像我們,要恭敬著自家長輩,自然是逃不過去。」

  薛蟠煩躁地把宣紙抓成團,唉聲歎氣,「你們不懂,我有把柄在他手上,臉面早就丟盡了,斷然開不得口了。」

  寶玉好奇問他緣故。

  薛蟠張了張嘴,堅決不說了。回頭此事若是讓賈母知道,只怕他母親和妹妹都沒臉見人了。

  「既是把柄,當然不會說與你。」賈蓉倒明事理。

  薛蟠忙點頭,沖賈蓉豎大拇指。這時候魏老先生進門了,寶玉就算再好奇,也不好多問。

  三孩子頭一次上課,晏良便順道去瞧了瞧。今日是主要的事,還是安排賈珍去廟裡。賈珍從聽說此事後,就不情願,正自己房裡撒火。尤氏去勸了,反挨了一巴掌,便捂臉坐在一邊哭。

  晏良進門的時候,賈珍鬧得正兇,屋裡瓶瓶罐罐被他摔乾淨了,就剩下一對半人多高的瓷花瓶。賈珍知道這玩意兒花不了多少錢,毫不含糊地一瓶一腳。

  啪!啪!

  「為什麼要老子去廟裡?憑什麼!我不去!就不去!」賈珍嗓子已有些啞,顯然是嘶吼太久所致。

  「大……大爺,」尤氏盯著地上的花瓶碎片,哆哆嗦嗦道,「剛才碎了的那對花瓶,好像是齊大人送給老爺的。」

  「一對破瓶子也值得你——」賈珍頓了下,忽然緊張地盯著尤氏,「你說什麼齊大人,哪個齊大人?」

  「當然是最有名的那位齊大人。大爺,這對瓶出自汝窯。」尤氏說的時候牙齒打顫,發自心底的害怕。

  若真是齊紳高送的東西,那可能是普通的物件。

  賈珍嚇得半個魂兒都沒有了,問尤氏:「你確定是齊大人送得?那怎麼會在咱們屋子裡?」

  「老爺說福祿堂常有人往來,用不著放那麼精貴的東西,這瓶子若擱在庫房,又可惜了,便叫人送到這邊放著了。前月我就和你提過,大爺估摸是沒有過耳聽。」尤氏最後不忘把責任推到賈珍那裡,反正這麼大的責任她一個做兒媳的是擔不起。

  「你天天嘮叨那麼多,我哪知道哪一句該聽!」賈珍氣急敗壞道,拍手直歎,「完了完了,趕緊的,去庫房找找,有沒有相似的瓶子先頂上,老爺不常來這邊,估摸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回頭我在去世面淘個差不多的。」

  「老爺來了!」

  賈珍晃了晃身子,幸好扶住了身邊的高幾。幾聲腳步後,便見他頎長的身姿立在門邊。

  晏良一眼就掃到了地上綠豆釉色的碎瓷片,就近撿起一塊,敲了敲,問吳秋茂:「上等瑪瑙為釉,聲如磬,明亮卻不刺目,不愧是『似玉、非玉、而勝玉』的汝瓷用器。」

  賈珍聽完此話,一雙手開始控制不住的發抖。

  「回老爺,外頭還有一句常話,叫『縱有家財萬貫,不如汝瓷一片』,可見其金貴之至。汝窯無大器,這樣的大瓶市面上絕無僅有。齊大人送您這對瓶子,真真是極為用心的。」

  「是一份人情。」晏良斜眸冷冷地瞟一眼賈珍。

  賈珍嚇得腿軟,他想跪下認錯,可地上全都是碎瓷片,所以他此刻還是勉強站著。

  「父親,我……」

  晏良沖他輕輕搖了下頭,「聽說你不願去廟裡為為父祈福?」

  「不不不,兒子願意去。」賈珍臉色頹然變白,以為自己答應這件事,就能混過去。

  「那為何惱怒摔了這一屋子的東西?」晏良問。

  賈珍認錯的垂著腦袋,無話解釋。

  晏良打發走閒雜人等,只留下輩分高的吳嬤嬤、宋婆子,還有尤氏和吳秋茂。

  賈珍見父親趕人就預感不妙。一般父親只有懲罰他的時候,為了給他在下人跟前留面子,才會趕人。

  賈珍夾緊屁股,估計自己今日少不得要挨一頓板子。

  晏良掃視一圈地面,四處都鋪滿了碎瓷。

  「把鞋襪脫了。」晏良對賈珍道。

  賈珍不太明白的看眼晏良,被對方發現後,立刻低頭,乖乖的把鞋襪脫了,露出一雙雪白的腳來。因為地上都是碎瓷片,他趁著放鞋的時候,聰明的撥出兩塊乾淨的地方落腳。

  晏良:「不許碰亂任何東西,走二十圈。」

  賈珍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父親要他脫掉鞋襪的意思。再看滿屋地的摔碎的瓷片,有的十分很鋒利尖銳,這走一圈下來難保會被割傷。二十圈,這是要他的命!

  「吳嬤嬤、宋婆子,你們倆看著,他若是亂碰或偷懶,就加十圈,無上限。」晏良吩咐完畢,便帶著吳秋茂去了。

  賈珍走了兩步,為了躲閃小碎片,結果不小心被大得割傷,疼得嗷嗷直叫。他便向兩位婆子求情,要錢要珠寶什麼的他都願意給,只要這二人替他瞞著父親。殊不知,這吳嬤嬤和宋婆子倆人都是本分忠誠的奴僕,且二人素來不和,便不可能統一陣營,皆聽從賈珍。若有一方心動于賈珍的引誘,那另一方鐵定是會去老爺跟前告狀的。而兩位婆子彼此都心裡清楚,故而都選擇不去買賈珍的賬。

  賈珍這一次只能在哭爹喊娘的過程中,痛苦地雙腳血淋淋地走完二十圈。完畢,兩隻腳都疼麻了,請大夫上藥之後,慢慢緩過勁兒來,就又疼又癢,偏碰不得,也不能著地。緊跟著,就來人將他抬上了馬車,當天就要把他送到廟裡清修。

  賈珍的嗓子早就喊啞了,這會子臉哭嚎的勁兒都沒有,只能任人擺佈。到了廟裡,賈家的人便全都撤了,小廝、馬和馬車一樣沒留。至於治病的滋補的藥材之類,倒是全部齊全的留在了寺廟。廟內主持就派了個小和尚專門伺候賈珍。

  待賈珍腳傷好了之後,因沒有貼身隨從伺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廟裡的人都看著他,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看這廟內外的環境,想必是極其偏遠的地方。他沒錢沒人也沒車,又被人看著,自然是無計可施,掙扎了幾日無果,最後只得認命地在廟裡跟著住持清修。

  甯國府沒了賈珍,那才叫真安靜。尤老娘也敢上門了,帶著女兒們小住,沒事兒陪著尤氏打打牌,聊些家常,倒也算和樂。

  秋試馬上就要開始了,晏良這邊忙得腳不沾地,經常深夜才歸。好容易在秋試前三天得了空歇息,一早上便不消停,說是有貴人敲他家的後門了。

  晏良放下筷子,問是誰。吳秋茂安用手比量個「九」,然後噘嘴朝外面。

  晏良立刻起身出門,果然聽見有腳步聲朝內院走來。他下了石磯,便見穿著一身玄色華服的九皇子,也便是康王段高宇。他身邊還有一人,衣著稍次一些,一臉諂媚相,正是部侍郎徐沖。剩下的,便都是隨從。

  段高宇看到晏良,當即就爽朗的笑起來,「哈哈哈……本王還是第一次到先帝敕造的甯國府來。」

  這位康王爺晏良是早有耳聞,是個能武之人,得幸有過幾次戰績,故很受帝王器重。此人脾氣暴,衝動好強,行事十分魯莽膽大,不計後果。

  在晏良看,此人在將來必不會有好下場。但在當下,他也是個十分不好惹的人物。

TOP

第70章 58.59.56.60

  「賈侍郎,有日子沒見,你可越來越精神了。」康王段高宇背著手在堂前瞎轉悠,隨口聊道。

  「王爺謬贊。若下官沒記錯的話,距離上次見王爺的日子也只有兩天而已。」晏良禮畢,嘴角含笑,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就好似他是王爺多年的摯友一般。

  徐沖因此都愣住了,他沒料到晏良竟然對於他和王爺的突然造訪,沒有絲毫地慌亂。徐沖本來還以為今天這一行,可以殺他一個下馬威。他真真是小看晏良了。

  徐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只怕今天的事情不會順利。

  片刻後,康王和徐沖被晏良請進了福祿堂。

  茶畢,康王盯著高幾那邊的大花瓶不放。

  「本王聽說齊紳高把御賜的一對花瓶轉送給你了,就這對?未免也太普通了吧。」

  「齊大人送得東西貴重,不敢怠慢,自然要小心收藏。」晏良解釋道。

  「呦,賈侍郎堂堂勳爵出身的人,還講就那些?快別藏私了,叫徐大人見識見識,他剛剛跟我念叨了一路呢。」段高宇便說邊觀察晏良的神態,從她鎮定自若無懈可擊的臉上,終於找到了那麼一丟丟瑕疵。

  段高宇笑了,眨了下眼睛,非常自得自己能發現晏良神態的微妙變化。

  「那東西笨重易碎,還被擱在了庫房深處,實在是不好挪動,還請王爺和徐大人見諒。」晏良微微拱手作禮,他片刻說話的工夫,臉又冷了幾分。

  徐沖看到晏良神態終於有變,興奮地遞眼色給康王爺段高宇。

  段高宇拿一副「我早就識破他」的聰明深情,背著手,揚著下巴,就往外走。

  晏良靜靜地看著他。

  徐沖也高興得跟著去,走到門口,拽出一副了不起的申請來,伸手示意晏良,「走吧,賈侍郎,你不會臉王爺的面子都敢駁吧?」

  「不敢。」晏良不卑不亢一句,跟著踱步過去。

  段高宇這時候突然停下腳步,口氣忽然變軟了,態度也笑眯眯的,仿佛要引誘獵物上鉤。他對晏良道:「本王是在戰場上吃過苦的人,不管你那庫房多醃臢,礙不著本王什麼的,提前說好,本王絕不會因此怪罪你。正好徐大人好奇,本王也有雅興,咱們就一起去鑒賞鑒賞。」

  「下官遵命。」晏良冷言道。

  「誒,賈大人,我看你怎麼好像不開心啊,該不會是你把齊大人轉送給你的御賜之物給弄壞了吧?」徐沖故作玩笑,卻滿眼認真地盯著晏良。

  「徐大人玩笑了。」晏良勾起唇角,口氣淡淡地,不過面色在他人看來的確不好。

  「說起來汝窯大器我見過的還真不多。」徐沖摩挲著下巴,開始盡數汝窯用器的厲害之處,他非常明顯的想說明,他很精於鑒別這個,一般的假貨是不可能過得了他的那雙眼。

  晏良帶著他們七拐八歪走了一段路。

  這拖得時間越久,段高宇臉上的笑意就愈發明顯。因為這恰恰證明他得到的消息是對的,賈晏良的兒子果然把那對瓶子給弄碎了。雖說是那瓶子是轉贈,但畢竟是御賜之物,是上報宮廷准許過得。晏良給弄壞了,一樣是掉腦袋的大事兒。

  段高宇觀察晏良此刻雖然是一副寧靜之態,但他這種表像之下一定是萬般忐忑難安的心。命都要沒了,還端著樣子,真不愧是被齊紳高另眼相待的人。不過人嘛,都有一樣的本性,面對危險的時候,他們都喜歡緊緊抓住眼前的一線生機。

  現在正是他把救命稻草丟給晏良的最好時機。

  「賈晏良,你可知道徐大人之子徐文?」

  「有些耳聞。」晏良特意沒有講徐文曾和他兒子賈珍交友的事情。

  「此人才高八斗,明經擢秀,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才。今秋他也會參加秋闈,他可就算是你的門生了。那將來無論他在朝堂上有多大的建樹,都得恭恭敬敬的稱你一聲尊師。」段高宇竭力遊說道。

  「下官不敢。」晏良只是徐徐回了這四個字,盡顯冷淡,卻又要段高宇和徐沖無可奈何。倆人都有些生氣,眼神互相交流起來。

  晏良則有他自己的思量。

  又是徐文!

  終於明白這些人的目的了。

  南安太妃的「好心」牽紅線,禦史台的故意逼迫,以及眼前這位康王爺的勸說,都離不開這位徐文。

  之前晏良對這個徐文沒什麼興趣,不過是個愛吹愛顯擺的年輕人罷了,雖然有時候辦事過火,但也不算稀奇。

  若說這個徐文是個真有才華之人,康王爺為了帝業,禮賢下士,也可以解釋。偏偏這個徐文除了有一張巧嘴兒,就是個草包,難堪重任。

  而且晏良看過徐文這人,還沒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除了想知道他考題這件事比較有『惡念』之外,倒看不出這孩子將來如何。不過,以他折騰的性子,將來估計是難有好下場。

  再說眼前這位康王爺,性子是沖了點,也使過一些權術手段害人,但他最嚴重的果報都不是來自於此。而是因為一個秘密,他敗得慘,死得快。

  但這因為個秘密本身並不是在他身上發生的,所以晏良無法得知秘密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他只能瞭解到,段高宇因為知曉了一件他人的密事,動了大惡之念,最終走向惡果。

  看來這秘密最關鍵的聯繫,應該就是徐文,如此才能解釋之前一切的不合理。

  「賈大人,咱們快走吧?」徐沖不客氣的沖晏良喊,口氣裡得意萬分。

  晏良轉而打量徐沖,方臉,單眼皮,眉毛稀疏,笑起來習慣性的有幾分諂媚之態。照理說徐沖的長相連普通都算不上,他偏偏有個樣貌堂堂身材修長的英俊兒子。外人都說徐文長得像母親,這話倒也合情合理。不過既然事情有蹊蹺,那晏良就不得不往更多的可能上想。

  「你這麼看我幹嘛?搞得我像你仇人似的!」徐沖扭過頭去,偷偷撇嘴笑。晏良快端不住了!

  「好,那就快些。」晏良快步走在前面,啊,為他們引路。

  康王和徐沖談笑兩句的工夫,便就到了庫房的所在。

  開了們,在僕從的引領下,開了盛裝那對花瓶的木盒,瓷瓶上的青釉當即就散發出柔美的光澤,敲一敲,聲如磬,摸一下,比嬰兒肌膚還要光滑。

  段高宇緊張地盯著那對兒瓶子,一邊兒在心裡感慨晏良找的贗品做得不錯,一邊兒看向徐文。

  徐文一驗再驗,最後面色難堪地沖段高宇點了點頭。

  「是真品?」段高宇心直口快,一著急便脫口而出。

  「王爺是否多慮了?這瓶子雖是齊大人所贈,但終究是御賜之物,下官自該要好生存放才行。再說王爺要看的東西,下官豈有欺瞞之理,自然是真品。」晏良面色很明顯的閃爍出不悅之意。

  段高宇一問露餡,自然心虛,打哈哈笑兩聲,只得容忍晏良的甩臉子。

  「賈侍郎你誤會了,本王的話還沒說完,本王是在感歎,汝窯真品果然驚為天人!」

  「王爺又說笑了,汝窯專供御用,王爺自小在宮中長大,處處得見汝窯用器,哪兒不是真品?」

  段高宇白了臉,緊緊閉著嘴。沒料到他又失言了,好好地強調什麼「真品」,好似他多沒有見識一樣,他可是堂堂王爺!

  氣……氣死了!

  段高宇說不過晏良,就突然落下臉來,故作生氣,冷哼拂袖而去。

  徐沖剛才尷尬了好一會兒,這會兒沖上來指了指晏良,「你啊,竟敢跟王爺頂嘴,以下犯上!等著受罰吧你!」

  徐沖說罷,也冷哼一聲,學著王爺的樣子,甩著袖子走了。

  晏良冷冷望著這二人離去,跟了出去,沖著段高宇的背影平淡地吐出一句話,「下官恭送王爺。」

  「不必了!」段高宇頭也沒回,只是不耐煩的舉手,示意晏良不要跟著。

  晏良靜靜冷笑兩聲,待段高宇走得稍微遠卻不是很遠的時候,故意用他能聽到的音量對身邊的小廝道:「把那兩個瓶子給齊大人送回去,告訴他,我這收不起。」

  晏良說罷,就另擇小路去了。

  不遠處的段高宇聽到這話一愣,放緩了腳步。接著他有些心虛,看向徐沖,徐沖的額頭上早已經冒出一層冷汗。

  「王爺,這事兒要鬧得齊大人知道,可……」

  「知道。」段高宇皺眉,突然快速邁大步走,到了馬車前,他忽然有了主意,對徐沖道,「找兩個人,半路截住賈家隨從,必要把那對花瓶給我弄碎了!」

  徐沖乾脆點頭,這就去照辦。

  走了兩步,他又折回來,猶豫問段高宇,「王爺,那文兒的事該怎麼辦?」

  「主考不行,還有副考,偏考,小考,總有門路可破,怕什麼。這件事本王自能解決,你只管等著消息便是。」

  徐沖諂媚地行禮,轉頭就高興地派人去砸瓶子。

  兩個時辰後,齊紳高在府邸得到晏良的傳信,他送他的那兩個汝窯瓶子在歸還的路上碎了。

  齊紳高正在後花園跟族中兄弟一起品酒賞菊,忽聽這個消息,立刻起身,一手就掀翻了整張桌子。


第71章 60.58.59.56

  那對瓶兒是難得的寶貝,齊紳高猶豫很久,才痛下決心割愛贈與晏良。要說那花瓶在晏良家,被個毛手毛腳的人弄碎了,他最多惋惜一陣兒,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花瓶是在送回的路上碎的,顯然賈晏良是不稀罕他送的東西,駁他面子!

  齊紳高怎能不氣,沖傳話的人撒火,「活該在路上碎了,他該擔的責,說與我有什麼用!」

  負責傳話的小廝嚇得差點兒縮成一團,好歹還算記著老爺的囑咐,他哆哆嗦嗦的伸手,將一封信遞了上來。

  齊紳高脾氣上來了,不想接,卻還是伸手拿了過來。他不耐煩地打開信,雪白的宣紙上就寫了兩個字。齊紳高的臉色瞬間烏雲散盡,勾起嘴角,愉悅起來。

  在一旁規避,看盡齊紳高臉色的齊家兄弟們,見狀都紛紛松了口氣,跟著附和地笑起來。

  「來人,在碧春亭另擺一桌給他們。」齊紳高轉而對他們拱手,「諸位兄弟,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和管家提。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就不奉陪了。」

  齊家兄弟們連忙應和,個個姿態恭敬地目送齊紳高。

  晏良到了齊府,便在正堂見到了齊紳高。齊紳高儘管休沐在家,衣著就是十分講究。衣料光華有彩,顯然是宮裡頭的御賜之物,單單衣襟上的蝠紋都是用金線和銀線相間刺繡而成,異常精巧。

  齊紳高在正堂一坐,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淩人之氣。他見晏良來了,哼了一聲,挑眉示意他隨便坐。

  「是誰?」齊紳高開口就問。

  晏良看他,面色毫無波瀾,也沒有張嘴回答的意思。

  齊紳高吸口氣,換了個姿勢面沖晏良,「我問你是誰了把花瓶子弄碎的?」

  「真想知道?」晏良問。

  齊紳高瞪他一眼,「廢話!」

  「康王爺和徐沖剛過國寧府。」晏良陳述道。

  「明白了。」齊紳高皺起眉頭,這倆人可不好對付。不過凡事都有因,故而又問晏良事情經過到底為何。

  「徐文想要考題,我這不成,他們必定會找別人。」

  「徐文?康王爺的心思……」齊紳高頓了頓,委婉措辭,「太令人難以捉摸了。」

  「怕只怕最後他們得了便宜,還能落井下石,把你陷害進去。」齊紳高故意袒露出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嗤笑問,「你有什麼應對辦法?」

  「那對花瓶還是先寄放在你這兒,比較安全。」晏良話音剛落,就見齊紳高面露不悅,「別多想,回頭我還是要拿回去的。」

  齊紳高愣了下,無奈的笑著搖頭,罵晏良是「人精」。東西放在他這裡,自然是沒人敢動。一則是有他權臣的身份震懾;二則東西並非晏良保存,就算碎了也賴不到他身上去。所以那些賊人,根本沒必要再動手了。

  齊紳高很嘆服晏良的睿智。「你說你到底準備了多少個贗品?哄兒子一回,哄王爺一回,次次都能達成目的,你可夠厲害的。」

  「那花瓶是我花二十兩一個買的。」晏良解釋道。

  「呦,二十兩還嫌貴了!」齊紳高譏諷。

  晏良懶得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說正事:「康王擺明是真下決心去犯事。我查了下本次秋試考官的情況,劉懷邨的可能性最大,不過未免疏漏,還是要麻煩齊大人多出點人,全部監視。」

  齊紳高點點頭。

  「三日後就是科舉了,我會很忙。」晏良道。

  齊紳高斜眼看他,「你有話就直說!」

  「剛才砸瓶子那幾個人,已全部捉拿,還要勞煩齊大人幫忙審訊了。估計最多就能查到徐沖那裡,但這事兒挺小的,交給禦史台,方能以小見大。」

  「我憑什麼要幫你?」齊紳高不爽道。

  「早點兒把徐沖解決了,康王爺就少一條腿,以後再對付起來會更容易些。別跟我說你不想扳倒他,就算你不想,你背後的那位主子……也會想吧。」

  齊紳高肅穆看他,「小心你的嘴!」

  「那告辭。」晏良簡單行了個告別禮,便轉身俐落離去。

  齊紳高收了那些碎花瓶的賊人,命手下嚴加審問,果然如晏良所料,因為事出緊急,疏漏頗多,此事乃是徐沖貼身隨從一力操辦。齊紳高順著追查,連夜就誆了那徐府隨從出門,緝拿審問。到了第二日,供證齊全,便直接送到了禦史台熟人的手裡。

  徐沖這邊當日黃昏就得了消息,知道昨日派去砸花瓶的人都沒回來,便連忙告知了康王。

  段高宇不以為意,笑哈哈道:「我當多大的事兒,幾個流氓罷了,就說他們自己貪財,被抓了就亂咬人潑髒水,跟你根本沒關係,誰能耐你何?」

  「王爺說得極是,估摸著那賈晏良也就是抓人出出氣,畢竟御賜花瓶碎了,還是在送往齊府的路上。估摸這回是連齊大人一起得罪了,我聽齊家人說,昨天齊紳高聽到這個消息大發雷霆,把酒席的桌子都掀了。」

  徐沖諂媚附和的話,令段高宇越加堅信自己的判斷是對的,遂再沒過問此事。徐沖覺得自己有王爺做靠山,這點小事兒也沒必要上心,遂也不管了,一心撲在給兒子張羅考題的事兒上。以至於他這日歸家,聽說自己的隨侍僕從昨夜跑出去喝酒,至今未歸,也不過罵他兩句混帳,並未往別的地方多想。

  農曆初五,天高氣爽。考場外,考生井然有序列隊,依次進入考場。

  本輪秋試分三場進行。以初六、九、十二日為正場,考生需要在每次正場前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對於考生來說,三場考試下來,身心折磨,必然跟脫了層皮一般。而對於考官們來說,能安安穩穩把這場秋試辦完,不出岔子,就是上天對他們最大的福氣。因□□年間就在天子腳下鬧出的王胡舞弊案開始,朝廷對於科舉考試場規要求極其嚴格,,對試前後、場內外,皆嚴立禁令,以防止考生夾帶。對於士子與員役協同作弊,受到包括死刑在內的嚴重處罰。當年的王胡舞弊一案,牽涉甚廣,前前後後死了不下八十人。

  本來考場的風紀是由監臨全權負責,晏良作為主考,大可以偶爾來視察一圈,便撒手不管。不過說到底,出了事,這最終責任還是跟他逃不了干係。所以科考這些日子,晏良幾乎必在明遠樓親自督察。明遠樓是考場內一處高聳的樓,可以將全闈內外的狀況一覽無餘。

  三場考試下來,晏良把御賜的貢茶喝掉了大半,倒是不必擔心會放壞了。

  等一切結束歸家之時,許多人見了他,都禁不住說他清減了許多。不過人倒是更精神了,一雙鳳目閑淡時也會冷意十足,威勢猶存。

  梨香院的薛姨媽從薛蟠口裡聽說此事,總心生出許多好奇來。畢竟東府那位大人的人生經歷簡直就像戲文裡的故事一樣,再加之自己親兒子時不時地出言佐證,真叫人有種一睹其風采的心思。

  寶釵見母親出神兒,推了薛姨媽一把,「母親想什麼呢?」

  薛姨媽笑著拉過寶釵豐腴的手臂,和她玩笑道:「我在想,要是我的寶貝女兒也能去參加科舉便好了,一準兒瘦下來。」說罷,薛姨媽便歡喜的戳了下寶釵白嫩胖乎的小臉蛋。

  寶釵捂著臉鬧,「好傷人心呐,母親嫌棄我胖了?」

  「傻丫頭,你現在這樣正好,在母親眼裡你是最美的,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過你。一句玩笑罷了,你還當真呢?」

  寶釵噘嘴,沖薛姨媽故意哼一聲,扭過頭去。薛姨媽笑著推她一下,寶釵便憋不住了,咯咯笑著往母親懷裡鑽。母女倆很快就笑做一團。

  薛蟠見她們娘倆這樣,也憨憨地跟著笑。母親今天心情不錯,他覺得時機正好,便跟母親商量,想辦法回絕甯府老爺,他可不想再陪著賈蓉學習了。

  「您看我這手指頭,到現在還腫著呢。賈家學堂的先生管教的嚴,本來就課業重,做完了,我還要格外多寫一篇《禮記》,日日熬到後半夜才能睡。您再瞧瞧我這眼圈黑得,跟人打得似得。不行,不行,我受不了這個。」薛蟠帶著極大地哭腔發牢騷,「您可不能只心疼妹妹,不心疼我啊!」

  薛姨媽打量薛蟠的手和眼睛,止住嘴角的笑,「其實你這半月來的辛苦我是親眼看得到的,說不心疼是假話。假若是你親姨丈,你要我怎麼回絕都行。可東府那位,你娘一個婦道人家那裡夠得上嘴啊。要求,你就得去求你姨丈去,看他有沒有辦法。」

  提起古板的賈政,薛蟠就心裡犯怵。別說他不敢找他,就是找了他,只怕憑他的能耐,也是沒辦法說得上話的。

  寶釵歪頭打量大哥一圈,「我看你這麼被管著挺好,娘,您瞧他這些日子如何?」

  「乖巧了,不惹事。」薛姨媽讚歎道。

  寶釵笑:「不止如此呢,他連說話都斯文了許多,昨兒個我聽他吩咐下人,還帶了兩『句之乎者也』呢。」

  「誒,你這麼一說,我也發現了。」薛姨媽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薛蟠預感不妙,狠瞪寶釵。

  寶釵特意沖薛蟠挑了下眉毛,轉而對薛姨媽道:「母親不是總操心沒人能管得好她麼,自己有下不了狠心。而今真的有人能壓著他,帶他上正途,您該高興才是呢!」


第72章 64.65.68.60

  「有理。」薛姨媽笑哈哈,扭頭看向薛蟠。這孩子不高興了,拉長一張臉,淚眼汪汪的看著自己。

  「行了,別看了,你別指望媽能心軟。」薛寶釵掩嘴笑道。

  薛蟠湊上前來,跪在薛姨媽跟前,可憐兮兮地求著,「您瞧瞧我現在這副可憐樣,再這麼折騰下去,只怕會身體累得不支,不小心病倒了。您忍心看您唯一的兒子就這麼去麼?」

  「閉嘴,那種晦氣話也是隨便說得出口得?小心我縫了你這張嘴!」薛姨媽急得拍拍大腿,胸脯起起伏伏,氣得不輕。

  寶釵一把拉過薛蟠,一邊罵他大哥亂言,一邊安慰薛姨媽莫氣。

  薛姨媽緩和了片刻之後,見兒子那樣便有些心軟。寶釵忙岔開話,叫薛蟠去賣些廣源樓的點心哄母親。薛蟠應了,這便出了門。寶釵隨即勸慰薛姨媽要往長遠著想。

  薛姨媽到底狠不下心來,卻也不能忽視寶釵的意見。遂將此事說與她姐姐王夫人,求她拿主意。王夫人因想到賈政這幾天來的囑咐,再思及他們二房岌岌可危的地位,萬不好再去得罪寧府那位。她便緊拉著薛姨媽的手,勸慰她一定要鎮靜。

  「別怪我做姐姐的說話狠,忠言逆耳,我是真心為你好。慈母多敗兒,在孩子的管教上,咱們都不能太心軟,慣著他們的毛病。」王夫人道。

  薛姨媽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其實該懂得道理她都懂,她就是狠不下那份兒心。既然現今大家都這麼說,她便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薛蟠接連數日都表現地十分乖巧孝順,就為在薛姨媽跟前求個准話,從寧府的『牢籠』裡逃出來。結果,他卻落敗而歸。薛蟠不甘心,從第二天開始就裝病,故意不去寧府。倒也奇了,甯府那邊接連三日都沒有消息。這可樂瘋了他,以為敬老爺不過是一時興起,已經想不起他了,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

  他趕緊把自己拾掇得一身富貴,然後帶著一疊銀票,大搖大擺地出門尋花問柳。

  科舉後的半月內,正是考官判卷最緊要的時期。偏偏就在這時候,鬧出了一樁醜聞。作為本次秋試副考之一的劉懷邨,被人舉證與考生蘇瑜協同作弊,以至於本次科舉考題輾轉洩露給包括蘇瑜在內的十四名考生。

  參本這件事的人正是徐沖。

  晏良對此並不意外,以一副旁觀者的表情傾聽。

  劉懷邨表現得果然跟晏良所預料得一樣,他反咬徐沖,奈何沒有證據,根本沒有人信。徐沖當然也沒有給他機會,羅列許多證據,更有劉懷邨親筆書寫的考題為證,接著便是那十四名考生的證詞,他們都承認從劉懷邨的貼身侍從那裡得到過考題消息。而劉懷邨的侍從的證詞,則全指向了劉懷邨,徹底坐實了他是主謀的事實。

  而對於劉懷邨的反咬,徐沖鎮靜自若,一派正義淩然的樣子。他主動跪地,懇請皇帝剝奪他兒子徐文的科舉資格,以自證清白。皇帝當然不會因為一位忠臣的納諫,反而去懲罰他的家人。自是十分相信徐沖提供的證據,命人即刻將劉懷邨拖入大牢,仔細審問。

  這時候康王段高宇站了出來,主動請命要審理此案。

  「既然事關考題洩露,理該由本次科舉的主考賈侍郎負責。」齊紳高出聲道。

  「正是因為他是本次科舉的主考,有——」

  不及段高宇說完,晏良直接拱手對皇帝道:「臣願意避嫌。」

  齊紳高驚訝看晏良。這事兒明顯是他們要拉晏良下水,此事晏良若再不插手,只怕真的會攤上汙名。齊紳高的確沒料到康王爺和徐沖這次為了扳倒晏良,會冒這麼大的風險。當然了,兵家對峙上講究出其不意,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此舉的確符合段高宇的個性。齊紳高這時候也的確被段高宇他們的行徑驚到了。

  他一個在朝廷身經百戰的人都有些慌了,何況是才入朝沒多久的晏良。考慮到他們構陷劉懷邨的時候,肯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齊紳高此時此刻,是真的為晏良將來的安危擔心。

  皇帝很滿意晏良的表現,「好,那此案便全權交由康王處理。」

  ……

  下了朝,齊紳高就叫住晏良理論。

  「這件事若查證坐實,你便有監管不力,怠忽職守之嫌,同樣要領罰。你為何要把機會讓給別人?你到底怎麼想到得?」

  「看他們惡事做盡。」晏良冷言道。

  「做盡惡事又如何?你若沒證據,照樣吃癟。」齊紳高默默盯他半晌,見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又氣又替他著急。

  「禦史台參了徐沖多日,摺子卻被康王爺硬壓了下來。」晏良陳述道。

  「你還知道這件事兒啊!那你不急?」齊紳高指了指晏良,無奈歎道,「我怎麼會認識你這樣的人!」

  「齊大人應該感到幸運才是。」晏良沖齊紳高行了淺禮,作別告辭。

  齊紳高愣了愣,望著晏良遠去的背影,被無奈地氣笑了。他當初眼睛一定有病,才會看上這麼個怪人。罷了,管不了就不管了,隨他去!

  最終,劉懷邨在審問中屈打成招,一切全照著徐沖所言供認畫押。

  皇帝見了供狀之後,大怒,連夜召見晏良進宮,叱責其失職之處,欲擬旨貶黜晏良,並賜劉懷邨等人死罪。

  「臣有不服。」晏良突然道。

  皇帝早前在朝堂上見晏良不慌不忙地讓康王主審案子,便覺得他留有後手,便立刻問他何意。

  「既然劉懷邨的侍從早前透露了考題與蘇瑜等十四名考生,那想必這十四人的答卷必定精彩絕倫,如此也不枉他們貌似舞弊一場。聖上何不先將它們的卷子調來一閱,毫無紕漏的坐實了這件事,再行處罰臣等。」晏良建議道。

  皇帝點點頭,招手叫人將這十四人的考卷呈上來。皇帝先打開第一份兒,瞧兩眼,便丟棄;接著第二份,第三份……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皇帝便把這十四人的考卷全部丟棄。

  「文不對題,不知所謂。」皇帝嫌棄道,「這就怪了,既然劉懷邨提前透露了考題給他們,他們如何會答成這副樣子?」

  「很簡單,劉懷邨透露的考題是假的。」晏良回道。

  皇帝一驚,張大眼盯著晏良,「賈愛卿,你的意思是劉愛卿是被冤枉的?」

  「不是。」晏良拱手請罪,「臣在當初準備考題的時候,未免出現而今這樣的意外,便備了兩份截然不同的考題。劉懷邨只知其中一份,殊不知在開考前一日,臣已經將所有考題替換成了第二份。之後審閱判卷之事,未免他洩露,一直未讓他參與。」

  「你早就懷疑劉懷邨?為什麼?」皇帝越聽越驚訝。

  晏良跪下了。

  皇帝見狀,站起身,「賈晏良,你這是什麼意思?」

  晏良垂首,接著接著說道:「接下來的話臣若說出來,恐有大罪,先行認領。」

  「有什麼話站起來說,朕赦你無罪。」皇帝有些急迫的指著晏良,命他快說。

  晏良遂把康王爺和徐沖在試前登門寧府的經過講與了皇帝。至於康王等人是怎麼誆騙、構陷劉懷邨和那十四名考生的,晏良不關心,也沒必要查。他相信這件事只要皇帝對此事生了懷疑,有心徹查,一切皆可清明。

  敕封的王爺竟然在背地裡到皇帝的寵臣家中拉幫結派,試圖騙取考題,這是何等嚴重的罪過!

  康王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皇帝聽到這話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心痛,他有時候真不想去信。故而又問一遍晏良,可確認是如此。

  晏良對上皇帝的眼,便垂下頭道,「聖上若不想此事為真,便不是真的。」

  皇帝很清楚,晏良的話是在暗示提醒他,如果他想放過自己兒子一馬,那他這個做臣子的自然會順從自己的安排。

  皇帝覺得可笑,「朕該覺得欣慰,還是心痛?賈晏良你可知道你的指證若為假,便是構陷親王的大罪,當誅九族!」

  「臣活了四十餘載,豈會不懂這樣簡單地道理。君要臣死,臣便死,毫無怨言。」晏良難得如此表忠心,到叫皇帝突然感覺到一絲絲欣慰了。雖然又有一個兒子背叛了他,但至少他眼跟前還有個不顧性命的忠臣。

  「此事朕會細查。」

  「皇上還可調出徐沖之子徐文的考卷一閱。」至於禦史台被壓的摺子,晏良故意沒提。既然皇帝已經決定要去徹查康王和徐沖,那點事情定然會被發掘。皇帝自己查出來的,總要比別人告知更加可信。

  「徐文?你是說一切都為了徐文?」皇帝真有點不信。他的九兒子,堂堂王爺會為一個二品侍郎的兒子涉險?他徐文何德何能。

  「此事的確非常不合常理,以至於臣親身經歷此事,都還有些自我懷疑。許是王爺和這個叫徐文的合得來,又或者徐沖過於疼愛他這名在五臺山出生的小兒子。」

  「你說徐文在五臺山出生?」皇帝眯起眼,面色倒沒有多大變化,「他今年多大?」

  「剛好十七。」晏良道。

  「你下去吧。」皇帝語調帶著疲倦。打發走晏良,他立刻精神,起身,負手在金殿上徘徊許久……

  齊紳高在廣源樓等候多時。

  齊紳高一直立在窗前,垂頭看著接到。見晏良的馬車終於來了,他下車步伐輕快,心料事情順利。不過從他昨天知道那件事兒開始,他還真替晏良捏一把汗。

  二人在雅間坐定忽,齊紳高忍不住問:「你都說了?」

  「沒有,只提了五臺山。」

  「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沒查到實證,你確定是真得?」

  太后壽誕那天,從看到李淑妃開始他就確定。只是這件事不好跟齊紳高全部交代,故只以沉默應對。

  齊紳高被晏良這種性子磨得快沒脾氣了,哼哼兩聲,警告他下次切不可這般去賭,便不再說什麼了。

TOP

第73章 55.57.56.60

  事關皇家秘事,自然不會公然處理。皇帝暗派密探追根溯源,將所有可疑之處查了個底兒掉,徹底坐實了徐沖、徐文父子舞弊之嫌。考題一事,南安太妃也難逃其嫌,被奪了誥命之位,連帶著她兒子南安郡王的爵位也被削了一級,由世襲罔替變成了只傳三代。

  康王竭力求情,反觸聖怒,被禁足於府中。

  又過半月,聖上突然下旨,以西南邊境蠻夷作亂為由,遠調康王去邊戍鎮守。據說康王爺去得那地方,是偏遠中的偏遠,貧瘠中的貧瘠。說是鎮守,實則真正的權力都不如這邊的侍衛隊長大。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王爺是犯了皇帝忌諱而被驅逐。多數人都以為是科舉舞弊一案,聖上過於敏感,因此懲戒很重。

  又過了沒多久,宮中傳出李淑妃害了難症的消息,熬了七八日,人突然就去了。

  本來眾官們還以為康王爺只是一時惹了聖怒,不過蛟龍擱淺,尚有翻身的機會。誰料才幾天的功夫,他的母妃就病死在宮中。其中的蹊蹺,明眼人稍作琢磨便可知曉。於是至此開始,康王的名諱便猶如先前那位被廢的王爺一般,成了朝堂上的忌諱。

  齊紳高對於徐沖的身份到底為何,其生父是誰,終究不知道。他每次問晏良,皆無功而返,也只好捏死自己的好奇心,就此作罷。

  時隔一月,齊紳高再此想起這件事。他敲著桌子,實在想不明白。

  「真不懂康王爺怎麼會這麼傻,就因為念著那點骨血情,就把自己陷進去?換做別人,這等醜事唯恐避不及,只怕要殺人滅口才安心。」

  「聽幾名曾與他共赴戰場的將士們說,他是極為重義氣之人,何況是……親兄弟。」晏良口氣淡淡陳述道。

  「我也有所耳聞,他當年在泗水剿匪,為了救副將,差點把自己的命搭上。也就是因為他這重情義的性情,激得軍中將士對他馬首是瞻,但凡他領軍打仗,必定勢不可擋。聖人也因此極為讚賞他。可是這講義氣也要分場合啊,就是六歲的孩兒,都未必會有他這麼……」齊紳高沒有將「蠢」字說出口,歎氣搖搖頭。

  晏良不以為然,轉頭眼色鎮靜地盯著齊紳高,以至於齊紳高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也冷靜了下來。

  「凡事有因必有果,李淑妃的養育成就了他今日的性情,而他的性情又導致他有現在的果。」

  「行,還是你說得有理。」齊紳高點點頭,「恐怕李淑妃之所以那樣教他重視兄弟情,就是怕他有朝一日知道那事,不顧親情滅口。而今好,一個不死,全遭殃,連她自己也搭進去了。」

  晏良不懂齊紳高為什麼要分析這些。李淑妃與人通姦在前,段高宇仗勢欺人、玩弄權術在後,他們得報理所應當。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晏良想想也快過年了,沒工夫和齊紳高閒扯,揮揮衣袖,帶著隨從去街上辦年貨了。

  齊紳高氣得不行,「下人幹的活兒,你去做什麼!你是寧願閑得放屁,也不愛和我說話是吧?」

  豈料他如何有意見也沒用,此刻人已經下了樓,走遠了。

  齊紳高發現,自己為官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威嚴,在賈晏良跟前就從來沒有好用過。

  ……

  這一日,晏良看著府上下為過年忙碌的身影們,忽然覺得自己太閑得慌,便檢查起孩子們的功課來,遂將賈蓉、薛蟠和寶玉三人喚到跟前來。

  三人之中,賈蓉最鎮定,雖然他一臉敬畏之態,但絲毫不害怕與他的對答。寶玉則蔫一些,有點站戰戰兢兢地。薛蟠最怕,悶著頭站著,一眼都不敢看晏良。

  「先查你的。」晏良點名薛蟠道。

  薛蟠嚇得一哆嗦,軟著腿上前兩步,顫著嗓音把他這兩月的學習成果講述一遍。

  晏良記得薛蟠的《禮記》在頭一月沒完成,還曠課了三日,後來他就罰他兩月之內抄四書二十遍。算算這日子該到了,晏良便問他:「我吩咐你的課業可完成了?」

  「字……字太多了,還、還差五遍。」薛蟠伸出五個手指頭。

  晏良端著茶杯吹了吹,他看都沒看薛蟠一眼,便道:「滾吧。」

  薛蟠一愣。

  「豎子尚知富貴必從勤苦得,教你倒不如教那些五六歲的童僕。」晏良道。

  敬老爺在諷刺他連個僕人之子都不如。最丟臉的是,敬老爺還只拿五六歲的小孩子跟他比較。

  薛蟠的心被重擊了一下,臉也火辣辣的。那些大字不識的粗人養出的小娃娃都知道的淺顯道理,他已經十五歲了,說不懂,說不過去。說懂吧,他偏偏不做,更該害臊。

  這次他可在兄弟們跟前丟大臉了,本以為自己最多不過被罵幾句,挨些手板,倒沒覺得怎樣。現在想想,就是他抱著這樣的想法,才會有今日被羞辱的結果。

  薛蟠跪下辯解道:「老爺,晚輩沒做完課業,是不對,但字數真的太多了,我累得手都腫了還是沒寫完,實在是時間不夠……」

  晏良看眼吳秋茂。

  吳秋茂當即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本子,朗誦起來,「九月初七,酉時,薛大爺入百春樓,次日巳時方歸。九月十二,午時,薛大爺入南風館,隔日辰時方歸;九月十六日,薛大爺……」

  「老爺啊,」薛蟠哭嚎跪地。

  寶玉插話問:「敬大伯,百春樓和南風館是什麼?」

  薛蟠更慌了,忙給晏良磕頭,「晚輩知錯了,晚輩給您磕頭,您怎麼罰晚輩都成,求求您留點面子給晚輩,不要讓他再讀了。」

  晏良:「回答我一個問題,整日只知道吃喝等死的,是什麼?」

  薛蟠愣住,暗觀敬老爺神色威嚴,十分可怕。他定在罵自己,薛蟠便乾脆認了,「是我!」

  「錯,你還嫖。快走吧!」晏良斜睨一眼薛蟠,轉而看向寶玉,問他的課業如何。

  寶玉拋給薛蟠一個同情的眼神兒,便連忙正經回答敬老爺的話,生怕下一個遭罪被辱的就是自己。

  薛蟠跪在原地尷尬了會兒,觀察敬老爺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打算。想想自己何必遭這份兒罪,遂起身退了出去。薛蟠在門外見到了吳秋茂,面色難堪的和他吱吾兩句,卻一句都沒有說清。

  「薛大爺還是快回去吧,您不適合這裡。」吳秋茂神色略帶鄙夷地掃視薛蟠,口氣裡帶著三分嘲諷。

  薛蟠立刻想到剛才敬老爺對自己說的話,說他連個童僕都趕不上!眼跟前,他就真被個下人給看扁了。薛蟠氣得不行,指著吳秋茂的鼻尖道:「別以為你跟著敬老爺兩天,就真當自己也是爺了。什麼東西,還想笑話我!告訴你,別真把爺當傻子,惹急了我,捏死你很容易!」

  吳秋茂絲毫沒有被薛蟠的話激怒,微微笑著對他道,「是是是,薛大爺不傻,那敢問薛大爺可明白我們老爺問話的意思?」

  吳秋茂等了會兒,見薛蟠只顧著瞪自己,便笑著自問自答了,「豬雖然混吃等死,可好歹有肉能賣錢。有些人呢,除了花錢敗家,好色紈絝,除了只能給家人添麻煩了,還能留下什麼?」

  薛蟠臉白了,扭頭便氣呼呼地邁著大步跑了。

  他當然明白敬老爺的意思,他諷刺自己不如豬。可這些大實話若真從一個下人口裡輕蔑地說出來,他是真的生氣。堂堂薛家大爺,竟然被個下人看扁譏諷,他就是臉皮再厚也覺得害臊、氣憤、難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侮辱了。

  薛蟠回去的路上,眼淚便不爭氣的往下流。照理說,他這麼大年紀的男孩,是不該哭的。可活了這麼大他就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從來都是被人捧在手心裡哄著、騙著。就是家裡那些下人,雖然可能暗地裡罵他是個混帳,可在明面上都是做足了功夫,可勁兒拍他馬屁的。

  薛蟠越想越委屈,回家就躲在房裡不出來。薛姨媽聽說薛蟠的異常,親自來看他。薛蟠見薛姨媽一臉關切的表情問候自己,鼻子不禁發酸,哇得哭出來。

  「好兒子,有什麼不痛快就跟我說,娘幫你出氣。」薛姨媽說著,便跟著抹起眼淚來。

  薛蟠就說起剛才自己的遭遇,求薛姨媽為自己做主。

  薛姨媽也氣,「吳秋茂一個下人,怎能如此侮辱我兒。你等著,我這就叫你姨媽過來,讓她幫我們評理去。」

  薛蟠點點頭。

  王夫人得知經過之後,少不得安慰薛姨媽。但她可沒膽量去處理寧府的小廝,只是為難地說這件事難辦,但能不能辦還要和賈政商量才好。

  第二日,薛姨媽母子等不及來催。見王夫人紅著一雙眼,面色十分疲憊,心料這件事不好解決,便不敢多問了。

  王夫人看眼薛蟠,要她先去外間候著,隨即拉著而薛姨媽說起悄悄話來。

  不多時,薛蟠就看見薛姨媽陰著臉出來。

  回去的路上,薛蟠就等不及了,問母親:「姨媽到底怎麼說,不對,是姨父怎麼說?」

  薛姨媽一臉難色,看著薛蟠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

  薛蟠拽著母親的衣袖,央求她別再賣關子了。

  「你姨父說這是經過他瞭解過了,是你的錯。人家敬老爺身居要位,難得費心管教你,你卻偷懶在先,不思進取、毫無悔過在後,說你……活該被個下人瞧不上!」

  薛蟠鼓著腮幫子,負氣半天,握拳頭握得指節發白。半晌,他終於咬牙道:「娘,我們搬回老宅去住吧。」

  「搬是可以,但這時候不行。若是此刻咱們走了,只怕關係會鬧僵。而且東府那位老爺,權勢滔天,且十分記仇。這件事咱們若不能跟他和解,咱們娘們就算搬了出去,只怕以後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第74章 55.57.56.60

  「和解?為什麼要和解?」薛蟠不可思議的望著薛姨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姨媽瞪眼,「你還有臉說,人家要你去學習,你答應了就應該做到。你說你課業沒有完成,是太累沒時間所致,可你卻有空去……你告訴我,百春樓和南風館是什麼地方?」

  薛蟠立刻無敵紫銅,避開薛姨媽的眼睛,轉身要逃。薛姨媽厲聲叫住,要他一定交代清楚。

  「什麼百春樓,我不知道,誰跟你說得這些?定是他們見不得我好,才故意瞎編,挑唆您呢。」薛蟠打諢道。

  「是你寶兄弟在甯府聽你親口認得,那種醃臢地方,你寶兄弟哪裡會清楚!他好奇,回來問你姨媽,叫你姨媽好一頓為難。你啊,丟人丟到親戚門前,可真給我長臉!」

  百春樓薛姨媽知道是什麼地方,南風館還真沒聽過,王夫人也是。姐倆特意叫人去打聽,方知道是個小倌館。

  薛姨媽想起當時自己那份兒尷尬,便哭起來,拿著帕子一邊抹眼淚一邊感慨自己命苦。

  薛蟠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急得原地幹跺腳。最後見寶釵來了,他才急急地逃了。

  ……

  二十八這日,晏良才叫人把賈珍接回來。

  賈珍穿著一身樸素舊衣,面色恬淡。前來拜見晏良時,行止有度,目不斜視,看起來他在寺院的清修的確有效果。

  賈珍拜過之後,便主動和晏良說起他在廟裡這三個月以來的善行,也說了自己的感悟,似看破紅塵之意,對如何為人有頗深的領會。

  晏良打量兩眼賈珍,沒多說什麼,「這幾月你受苦了,一天的車馬顛簸,也該乏累,早些回去歇息吧。」

  賈珍乖乖的謝了恩,方退下。

  吳秋茂歡喜不已,高興的對晏良道:「老爺,看樣子您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小的瞧珍大爺好像變了很多。」

  「你還是太年輕了,」晏良斜睨一眼吳秋茂,「人是會偽裝的。」

  吳秋茂驚訝,望著真大爺離去的方向,試探著問晏良:「老爺,您的意思是大爺剛剛在騙您?不會吧,小的瞅著不像呀。」

  「你自然是不懂他一個過慣了富貴生活的人,被迫清修後如何艱難。頭幾個月,他除了想逃,便只剩下恨、怨了。這會子他表現的如此乖順,實不合常理。」晏良食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面,沉吟片刻之後,囑咐吳秋茂,「過年這兩天你也別閑著,看緊了他,早晚露破綻。」

  到了大年三十這天,一家子人看戲,守歲,拜年,十分熱鬧。熬到後半夜,便都困了,互相告別之後,各自回房安寢。

  吳秋茂也覺得乏累,聊聊打哈欠,就等著目送珍大爺回去,他好滾回他的暖被窩裡安眠。怎料剛從老爺那裡出來不久,夫他就看見珍大爺半路和大奶奶分開了,尤氏看似是回房,珍大爺則朝前院方向走。

  吳秋茂就跟著賈珍去,卻見他一個人挑著燈籠,邊走邊謹慎的往後看。最後快到前院的時候,他忽然折返。吳秋茂幸好機靈,躲得及時,都則定然會被發現。

  因是三十的後半夜,家家戶戶熱鬧勁兒都過了,正是該歇息的時候。再說,也沒有三十晚上串門兒的道理。

  吳秋茂意料到賈珍有異常,整個人精神起來。他跟著賈珍一路走出甯榮街,然後眼看著他穿入小巷,最終鑽進了在一戶普通人家。

  吳秋茂記住這戶人家的位置,在外面等了等,見裡面的燈滅了,曉得賈珍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才轉身回去。

  次日一早,吳秋茂便把昨夜的事兒稟告了晏良。

  晏良不予置評,穿戴好,安坐在桌邊用了早飯。剛漱口、淨手後,那廂就有婆子來傳話,賈珍夫妻並著惜春、賈蓉、賈薔來請安。

  晏良這才去了前堂,坐於上首位。昨兒個孩子們拜年,什麼珍珠瑪瑙翡翠玉佩之類沒少賞賜。今天一早,又是拜年,晏良便只封了些金子給他們,數量也很可觀。

  尤氏拿得手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錢到底是個好東西,即便是在富貴人家,主子有錢和沒錢的,在下人跟前的威風都不一樣,更別說出門應酬、攀比之類。反正尤氏心裡面對自家公公是感恩不盡地,再三謝過。

  賈珍也十分高興,這大概是他入寺廟以來,稱得上真心笑一回的時候。他也是見錢眼開,轉頭卻瞧不起尤氏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兒,「瞧你那樣兒,咱們老爺福祿權財滾滾,我們做小的自然跟著借光。這才哪到哪兒,來年老爺……不對,是今年!老爺定然比去年還要仕途亨通,福壽安康,財運源源不斷 。」

  「行了!書讀得少也罷了,連賀詞也不會說。家中便是個小僕,喜慶話說得也比你順溜。」晏良口氣偏冷。

  不過他經常這副不鹹不淡的態度,以至於賈珍和尤氏等人都沒有發現老爺今天的異常。

  賈珍又被父親抹了面子,臉色不佳地乾笑,訕訕賠錯。

  尤氏不摻和他們父子的爭吵,只在一旁冷眼看著。

  接著惜春、賈蓉、賈薔三個孩子,依次請安,惜春最小,說話奶聲奶氣,但也有一套自個兒的祝詞,雖然簡單,但也朗朗上口。

  「女兒祝父親,事如意,身體好,福壽滿,歡樂繞……」

  賈蓉、賈薔倆孩子年紀大些,又都讀書了,說些「福如蘡茀至,願祖父悅兮」之類的話。

  賈珍本來不覺得什麼,這一比,才發現自己還真是最差的那個。忽然又慶倖父親慈祥了,剛剛至少沒把他罵個狗血噴頭。

  晏良打發走孩子們,留賈珍尤氏。

  賈珍開始緊張起來,垂著腦袋就剛才的賀詞先認了錯。

  「你哪是笨得,再笨會連你四歲的妹妹都不如?便是求人學幾句,也很容易。」晏良冷冷瞟他,「青條巷子裡有一家姓趙的,家裡的男人剛死,你可認識?」

  賈珍心裡咯噔一下,他瞄一眼晏良的臉色,料知自己昨天晚上私會寡婦事兒被父親知道了。他熬到大年三十才出門,為得就是避人耳目,還是失算了。

  真見鬼!

  賈珍耷拉著腦袋,禁不住懊惱悔恨的閉上眼。他千算萬算,還是沒逃得過父親的法眼。

  「光嘴上認有什麼用,聽膩了。」晏良轉頭看向尤氏,「早就叫你管著些你丈夫,當耳旁風?」

  「父親,我……」尤氏一臉難色,有苦說不出的樣子。

  「怎麼,還指望著靠他?你以前百般討好於他,他可曾見敬重過你,真心對待你!人要是犯蠢,當真是天王老子也幫不上忙。」晏良冷笑兩聲,拍了桌子,讓他們夫妻都滾。

  尤氏不肯走,給晏良磕了三個響頭,認認真真的賠罪。尤氏曉得大過年的圖吉利不能落淚,故而一直忍著。其言隱忍之態,十分叫人心疼。

  晏良見她誠摯,歎口氣,「罷了,你爹娘都死了,娘家沒有靠山,的確腰板子硬不起來。我是盼著你聰明機靈些,能有降住珍兒,我便可放心的把管家權交給你。罷了,你心性所致,實難強求,我另尋他法吧。」

  初二、初三兩天,晏良讓賈珍走完親戚,便打發他回廟裡繼續清修。賈珍自然是百般不情願,奈何父命難為,只得依從。本想著到了正月十五過節,父親還會邀他再回。豈料一直過了正月,都沒動靜。賈珍失望之餘便是怨憤,每日在那些和尚碎碎念經的嘈雜聲中,越發地焦躁。

  二月初,寺廟住持接到一封信後,便開始叫賈珍每日挑水劈柴,活做不完,便沒有飯吃。賈珍餓了幾頓,就身體不適,開始發病了。奈何這回廟裡人都當他是裝病,沒有人理他,便是身體發熱,嘴幹口渴,他也得自己搖搖晃晃的去打水。

  賈珍怎麼都沒想到,他一個甯國府堂堂大爺會落得個這般淒苦的光景。

  正當他滿腔悲憤,暗暗在心中咒駡自己父親之時。忽有一穿著百姓衣服的女人闖進了他的房間,賈珍一看,竟然是尤氏。尤氏對著賈珍哭了一通,便服侍他吃喝,為他擦身,給他熬藥,親自煮粥給她喝。她雖然是小戶人家出身,但也沒吃過苦,這些粗活她幹不慣,煮的粥也糊了。但賈珍對於尤氏的患難相救感激不盡,俐落地把粥喝完了。

  「你還沒有跟我說你到底是怎麼過來得?」

  「送你的那個車夫,跟寶珠關係好,我讓她套得話,才知道你在這。相公,老爺這回是鐵了心的不讓你回去了。他說甯府有蓉哥兒繼承就夠了,多個混帳只會惹事兒。老爺是打算要你在廟裡呆一輩子了。」尤氏哭道。

  「怪不得,怪不得廟裡的僧人都對我變了態度,原來是父親他……」

  「我是偷聽到老爺跟吳秋茂說這些話的,便收拾要眼前能帶的東西,來找大爺了。」尤氏嗚嗚地抽泣不已。

  患難見真情,賈珍沒想到他素日忽略嫌棄的尤氏會對自己這般好,十分感動,淚水不禁從眼角滑落。

  「大爺!」尤氏握住賈珍的手,夫妻二人相擁而泣了會讓,尤氏便趕忙拉著賈珍穿衣服,「既然爺情況好了些,咱們就儘早走。我當初離開婦人時候,跟老爺說我回娘家住兩天,在繼母那裡逃出來的。這事兒瞞不了多久,很快就會被發現,咱們還是快點動身離開這裡。我身上帶了些銀票,只要我們儉省些度日,能混得過去。」

  賈珍有點懵,不明白地看尤氏,「你這是什麼意思?」

  「自然是逃啊,難道大爺想在這廟裡住一輩子?」尤氏盯著賈珍的眼睛追問。


第75章 55.57.56.60

  「你是說我們私奔,就我們倆?」賈珍不可思議的望著尤氏,整個人都慌了。他從來都沒想過這件事,真離開寧府,他該怎麼活?可是老爺這一年來早就一直對他有怨言,恨不得殺了他這個兒子。而今他若是鐵了心想趕他走,就把他圈禁在寺廟裡,他一個做小輩的也是無可奈何。

  廟裡的日子他肯定是受不了了,可他一直覺得自己怎麼作都還能回去。而今他和尤氏如果真的逃跑,憑他爹那性情,肯定會暴怒之下,不認他們夫妻。保不齊還會弄個空棺,做一場喪事,直接對外宣稱他們夫妻意外身亡了。到那時候,他就真的沒有身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珍大爺這稱呼他這輩子都沒得想了。

  一想到自己要真的遠離寧府,從此隱姓埋名的過日子,賈珍就很慌。他不知道自己離開寧府,還能做什麼 。

  尤氏一把拉住賈珍,很氣的問:「大爺還在猶豫什麼?再不快點,若被抓回去,我這命恐怕就……老爺怒極之後會怎麼罰人,你該最清楚!」

  賈珍又問尤氏帶了多少錢來。

  尤氏把她的包裹放到賈珍跟前,翻出銀票遞給賈珍。

  賈珍一張張倒騰,幾下就完事了,「就這些?」

  尤氏不大好意思地撓頭,「我手裡的現銀本來就不多,但還有一些金銀首飾,能拿到我都拿了。雜七雜八的加一塊兒,應該夠我們倆過日子用了。」

  「對!」賈珍有氣勢的點點頭,這回他要挺直腰板兒,絕不屈服于父親的淫威之下。

  「雖然說這幾千兩銀子,咱們府過個年就能花乾淨了。你但只要我們花得儉省一些,這些錢保準兒能過一輩子。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就四五兩銀子,這些錢我們打理好了,過得必不差!」尤氏有信心道。

  賈珍恍然看著尤氏,他愣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咱們逃命,住的地方可能不會很好。大爺不怕住草房吧?在沒有安定下來之前,可能有時候還要自己劈柴燒水做飯。而且我不喜歡住在這樣又小又潮的屋子裡。沒了身份地位,就沒人不敬著咱們了,凡事都要親力親為,還要忍受冬天沒有碳夏天沒有冰的日子。不過等咱們安定下拉,選一個像樣點兒找點兒的府邸,再買幾個奴才伺候著,也會過得舒服。」尤氏充滿嚮往地說道。

  賈珍慌了,他瘋狂地搖頭盯著尤氏,雙眸裡充滿了惶恐,「什麼劈柴燒水……我在廟裡已經幹夠了這些,可不想一輩子都這樣!」

  「沒關係,大爺肯定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慢慢來,就能適應得了了。」尤氏緊緊地抓著賈珍的隔壁,她蹲在他的腿兒邊,含笑仰望著他,好似他是神君一般。

  賈珍受不了尤氏的目光,他真的很想男人一把,很有氣勢地摟住眼前這個願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女人,然後高聲堅定地對她說:「你放心,咱們以後一切有我呢。」

  可是他做不到,他沒那麼厲害,他除了花錢敗家,尋花問柳,身上毫無一技之長。就是管家,他也不會。剛剛有事嘮叨的那些話很深刻的提醒了他,他適應不了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比如粗布衣裳,那種桑麻做出來的,他穿在身上會覺得全身發癢。還有那些吃食,若不能做得精緻些,那跟吃豬食有什麼分別。住的地方他就更挑了……

  賈珍繼續瘋狂地搖頭,對尤氏道:「不行,我不行,我做不了。要說讓我在廟裡吃幾個月的苦,想想以後還是富貴舒坦日子,我還能忍一忍。可是你要跟我說,我以後還要過比現在更差的日子,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你拿著這把剪刀,一下捅死我算了!」

  賈珍說著就把桌上的剪刀拾起,塞進尤氏的手裡。尤氏呆了呆,忽然嚇了一跳,把手上的剪刀扔在了地上。

  「大爺?」

  賈珍歎了聲氣,自覺沒臉面對尤氏,他偏過頭去,對著牆和尤氏說話。「你快回去吧,趁著老爺沒發現。這次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會補償你。」

  尤氏哽咽了,「大爺,這——」尤氏話卡在開頭,稀裡嘩啦好一頓哭,胸脯起起伏伏,最終上氣不接下氣地,到底沒有把話說完。

  賈珍硬著頭皮,不去看尤氏。

  尤氏嗚嗚聲漸漸變小,默默地轉身,她用手捂著口鼻,低低地抽泣而去。

  賈珍攥緊拳頭,咬白了唇,人生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識到自己的沒用。他對於一切事情的無力感,讓他異常憤恨自己的沒出息。

  這之後兩日,寺廟的生活依舊平靜,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賈珍開始漸漸接受了主持給他安排的所有活計。或許在這裡的苦,對他來說,是一種對尤氏愧疚的救贖。

  只是他心裡真的沒底,他不知道尤氏回去後,有沒有被父親發現。他想知道消息,又不想知道。他怕真來了消息,只怕尤氏遇到不幸。其實沒有消息反而是好事,偏偏他因此整日惴惴不安。

  賈珍突然有些後悔了,尤氏走的時候,他應該留下一張銀票,又或者一樣值錢的物件、這樣他若是逃過主持的監視,還可以有錢下山,雇一輛馬車,偷偷回京看看。現在他一窮二白的,身邊也什麼人都沒有,只能幹著急。

  ……

  二月十二是花朝節,也同樣是黛玉的生日。

  晏良不忘準備禮物,帶著惜春登門祝賀。

  黛玉和惜春倆孩子再見,親如姐妹,抱作一團玩耍。林如海便笑著引晏良去長碧亭飲酒。而今是早春天氣,乍暖還寒,太陽雖好,天兒還很涼。長碧亭三面的雕鏤格子糊了紙,唯有對著湖塘地東面開著。四角地上了火盆,石凳上撲了兩層鴨絨蓄得軟墊,停內暖融融,燙一壺酒,對著湖景□□吟歎兩句,頗有趣味。

  晏良對於吟詩作賦這一套不是很喜歡,不過今日應景兒,也便隨意說了兩句,倒引得林如海異常讚歎。

  「隨口胡謅罷了,我素日不愛這些,又不能當飯吃。」晏良笑歎一聲,便斟酒自飲一杯。

  林如海早察覺晏良今日情緒有些不對勁兒,趕緊湊到他身邊坐下來,問他怎麼了,「可是年前科舉舞弊一事鬧得至今不安寧?莫不是聖人處置了九皇子後,便遷怒於你?」

  「是家事。」晏良想到賈珍和尤氏夫妻倆,便忍不住頭疼,狠狠地皺眉,「就這麼一個兒子,還不省心,有還不如沒有。」

  「你那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提到兒子,林如海心裡跟紮根刺一樣。

  晏良敏銳地發覺這一點,斜眸瞅他,「你家姑娘好歹懂事,把她身子養得壯些,繼承香火之類的事兒,什麼辦法沒有,不必如此發愁。」

  林如海打個激靈,「敬大哥的意思是?」

  「你家的事我不好多說,自己琢磨去。反正我覺得,家裡多養那麼多敗家子兒,都撐不起門面的,倒不如養一個有用的好!」晏良喝得微醺,話也說得更直了。

  林如海愣了愣,慢慢琢磨晏良這話。

  晏良又開始自斟自飲起來。林如海怕他喝多了,忙勸住他。

  「有件事我想了大半年,最近琢磨著,是該拿出來辦了。」

  林如海:「什麼事?」

  「續弦。」晏良口氣平淡且俐落地吐出這兩個字。

  林如海一驚,緩了緩,十分贊同的點頭,「說起來你是該找一個,家業那麼大,總要有個人幫你打理。珍兒是個貪玩的,你兒媳又撐不住場,惜春倒是伶俐,可惜是個小不點,幫不上你,再說她早晚要嫁人的。再有,當初禦史台參你的緣故,也有些道理。女孩子喪母,家裡必要有個女長輩教導方好,以後出嫁了,才不會被人嚼舌根子。」

  「嗯。」晏良抬起手裡的酒杯,斜眼看林如海,「但這種事兒我自己不好張羅,所以還要麻煩敏妹妹幫忙給我張羅一個。」

  「別人我不放心。」晏良接著囑咐道。

  林如海樂得攬下此活兒,笑著問晏良,「說說你喜歡什麼樣?」

  「詩書滿腹,端方有禮,從容冷靜,有些耐心。」

  林如海點點頭,笑道:「這些事應該的。那最重要的家世、樣貌、年齡呢?當然,以敬大哥而今的身份,就算是找繼室,想一個大家閨秀進門也有可能。」

  「家世不需要,樣貌普通便可,」晏良垂下眼眸,語調異常冷靜,「我記得今年宮裡會有一批二十年前因才德入選的侍女放出來,勞煩你們就從這裡選,大概會有我想要的。若是沒有,寧缺毋濫。」

  「啊?你要從那些人裡選?」林如海不明白晏良為何有閨秀不要,偏偏去找老姑娘,「我聽說這些人中,可有上了年紀三四十歲的。」

  「都可以,本來我年紀也不小了。」晏良忽然對上林如海的眼睛,「但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這條不過,前面那些都可不必考慮。」

  「是什麼?」

TOP

第76章 55.57.56.60

  晏良:「只有夫妻之名。」

  林如海內心萬分驚訝,但未免讓晏良覺得異樣,他儘量表現出鎮定的樣子。「敬大哥,你的意思是……只做名義上的夫妻?」

  「會以誥命加身,保她後半生富貴無虞,也可以提攜她娘家。相應地,她幫我管家教子。其它的,我很吝嗇,不會給。這個條件務必要說清楚。」晏良見林如海眼已經掩飾不住驚訝了,自嘲笑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自私、很奇怪,故這件事須得勞煩我最信任的人,方能放心。」

  林如海定了定神兒,點點頭。他默了會兒,自己斟酒,飲盡一杯,方壯著膽子道:「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問,這……」

  「就當我不忘舊人吧。」晏良先一步回答。

  林如海恍然點點頭,「怕只怕這樣說得太清楚,便把人嚇跑了,恐找不到你可心之人。畢竟女人嘛,出嫁從夫,便是一輩子的選擇。這種……冒風險,後半生沒牢靠的事兒,鮮少會有人願意。」

  「寧缺毋濫。」晏良又強調一遍這四個字。

  林如海無奈地歎口氣,答應了。

  和晏良辭別後,他便立即去賈敏商量。

  賈敏聽聞經過後,卻沒有林如海那般驚訝。女人在後宅呆久了,思量的事情自然和男人不同。她恰恰覺得晏良提出這些的要求,穩准狠,兩方可以互惠互利,對於他目前的現況來說的確是個好出路。

  「作何解?」林如海追問。

  「娶個不知深淺,惹事兒的女人在後宅添麻煩,倒不如找一個得用省心的。況且以敬大哥那冷淡地性情,豈會隨隨便便喜歡上一個女人。與其去承諾他未必能做到的,倒不如講清楚,願者上鉤。」

  林如海皺眉,「可是……他所要求的品性的女子,多半是骨裡驕傲,又豈會願意?」

  「這你便不懂了,他要得就是這份兒氣量。若是她連承受這份兒壓力的膽量都沒有,那她嫁進寧府後,也必然沒用處。你想想,這女人進去了,一沒家世依仗,二沒子女傍身,若自己再沒個膽量,別人看輕她,她就泄了氣,還如何服眾?又如何束得住賈珍?管得了寧府上下?」

  林如海至此方被點透了,連連對妻子拱手,歎自己不如她聰慧。

  「老爺從不插手後宅事,不知道是自然地。所以說敬大哥才不容易,又當爹又當媽的,什麼都要看透徹了,才能活得好些。」賈敏不僅對晏良心生同情,故而這次他託付自己的活兒,她一準兒要好好地幫他張羅好了。她定要幫他努力找個萬里挑一的好女人,幫他分憂。

  其實對於男女感情之類的事,晏良不是不可以接受。而是他真的很清楚自己的挑剔,非他真心欣賞之人,他連敷衍之舉都不願做。所以說不確定的事情,便該把最壞的結果和人家講清楚。

  年後府內外雜事頗多,晏良實在沒法分心去顧及這件事,便一力交由賈敏去張羅。成與不成都隨天意,他不強求。但林如海夫妻的情意他必要感謝,先謹記於心,待日後報答。

  過了年,便該要到春闈了。鑒於去年秋試舞弊一案是發突然,離奇異常,且還折損了一位王爺,鬧得人心惶惶。眾官聞之色變,互相推諉,皆不願沾手。皇帝無奈之下便又想起了晏良,要他繼續接手。

  人對未知事物總是會容易心生敬畏。晏良不同于其它官員,他知曉整件事情的經過,自然不覺得如何。而且春闈比秋試要更容易,先會試選拔百名,之後便由皇帝殿試親自考校便可。晏良思量著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便應承去辦。只是前前後後差不多又要一個月時間忙碌,沒太多精力去顧家裡這邊。

  再說薛蟠,從上次被薛姨媽狠罵教訓之後,便不得不聽勸去給晏良賠罪。他是打算趁著過年走親戚的時候,帶些厚禮去見晏良。所謂拿人家的手軟,薛蟠就是想用錢來打動晏良,以圖少受些訓罵,把這件事給蒙混過去。奈何他大年初二登門時,吃了閉門羹。

  薛蟠忍了又忍,忍到正月十五的時候,把厚禮又加重了一份,托人先送了禮單過去,然後一本正經的在寧府門口等著。結果等了一天,幫他傳話的小廝一直沒回來。再後來,他才知道,敬老爺壓根就不想見他,甚至都懶得派人回他以個消息。

  薛蟠鬱悶而歸,氣得好一頓發脾氣,可到頭來還是被薛姨媽和寶釵給勸服了。從此,每天持之以恆地去寧府登門求原諒,以表現他真誠悔過之心。由此他一直熬到二月十三,仍舊是被敬老爺狠狠地甩了冷臉。

  吳秋茂無數次為薛蟠傳話,也總結出些道理。老爺這次很顯然對薛薛大爺格外用心,讓他有些不明白,「老爺何不就收了那賠罪禮,順水推舟,叫他滾了便是,何必被他日日騷擾?」

  晏良輕輕一笑,道:「這個薛蟠是個『可造之材』,于我有用。」

  吳秋茂聽這話更糊塗了。不過既然老爺心有謀算,他便再不多言,依命辦事。

  薛蟠這次隱忍到極限,怒了!他乾脆放棄,自找快活去。

  他先到了百春樓,卻被告知因某位貴人的警告,不許他入內。薛蟠氣急要鬧,反被百春樓的老鴇一頓苦求,軟的不行,最後便叫齊了打手,直接把他轟了出去。薛蟠便又想起了南風館,那裡的出塵公子他一直仰慕而不可得,就去那裡也成。結果,他遭到了和百春樓一樣的遭遇。憤憤不平而反抗,被打得皮青臉腫,然後送了官。最後鬧得薛姨媽求賈政出面,才擺平。

  梨香院因此又鬧起來,薛姨媽哭得心肝亂顫。寶釵恨他大哥惹生非,也少不得一頓勸罵。薛蟠倒老實了,跪在薛姨媽跟前,頂著鼻青臉腫的面皮,像個木頭似得任打任罵。

  「這樣下去可不行,這是天子腳下,可不是金陵城,你橫行霸道稍有行差踏錯,我們一家子人的命便全都得賠進去。舅舅若是還如當年那般得勢,倒還好說。可你瞧瞧咱們家現在,除了餘下點金銀土財,還有什麼。別跟我說你指望著姨父如何,這次的事兒幸虧沒鬧大,捅到京畿府去。不然,連姨父都保不了你!」

  「哪有那麼誇張,姨父的官位好歹是聖上恩典御賜的,再說他在京城這麼多年,肯定私交甚廣,有些面子的。」薛蟠牛哄哄的咬著腦袋,認死理。

  「母親,大哥,此刻就別怪我話說的難聽。我早前和寶兄弟玩的時候,聽老太太和別人議論些事兒。具體什麼我便不說了,總歸聽她們話裡的意思,姨父就是個在工部的芝麻大的小官,而今之所以能留在那裡,還多虧了敬老爺的『開恩』。現今,林大人雖在京畿府,他們誰都插不上話了。」

  「老太太真這麼說?」薛姨媽驚訝的看寶釵。

  寶釵沉穩的點了點頭,轉了下眼珠子,肯定道:「嘴上的話確實不是我剛才那樣的說法,自然漂亮些,留給她們自己很多面子。但真正的意思,便就是我剛剛所言的,半點不摻假。」

  薛姨媽在榮府也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多少能感覺到其中的微妙,只是她大概不願意真的去信,便自欺欺人地認定王夫人和賈政是一座能靠的山。說起來,年前她還拿了一萬兩銀子給王夫人。聽說她女兒元春在宮裡過的艱難,薛姨媽便想著要出一份力。

  「林大人?」薛蟠琢磨了下,才反應過來,說得是榮府的姑爺林如海。聽說他自打擔任京畿府尹之後,便是個鐵面無私,六親不認的主兒。薛蟠還以為這些只是傳言好聽罷了,沒想到他真連自個兒內兄的面子都不給。

  薛蟠瞅得咧嘴,「哎呦」一聲,揉了揉自己紅腫的嘴角。此時此刻,他總算是認清了些,他們薛家在京城什麼狗屁都不是。

  「活得這麼窩囊,那我們還留在這做什麼,不如會金陵瀟灑去!」薛蟠梗著脖子喊道。

  「你啊,什麼時候能聰明些。」薛姨媽無奈地閉上眼,直歎氣。

  寶釵瞪他:「說你傻你真傻了,你以為那金陵我們回去之後,咱們薛家還能如從前那般橫行霸道?靠山沒了,在哪兒都得窩囊著活!」

  薛蟠沒面子的哼唧兩聲,偏過頭去,不說話了。

  「所以說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那甯府老爺肯要你同他孫兒一塊讀書,便是看得起你。多少三四品官家的孩子,求都求不來這個呢。你和蓉哥兒出好了關係,將來他有出息,必定會念舊情照應你。你要是再聰明些,得了敬老爺的青眼,領個什麼活兒做,便是你最大造化了,你父親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薛姨媽仔細跟薛蟠講清道理。

  薛蟠悶悶地垂著腦袋,不願意不服氣。逼得薛姨媽突然大哭,坐在地上捶打他,薛蟠才知道害怕,連連應承他願意。

  「你好妹妹惦記著你,幫你從寧府的珍大奶奶那裡打聽著了。敬老爺之所以不見你,便是瞧不上你滿身的銅臭味,就知道送錢,他缺錢麼。你可知道人家廣源樓和各處鋪子、莊子的一月收入是多少?少用那些俗的法子。」

  薛寶釵接著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抄書!敬老爺之前要你抄什麼,你就在最短的時間內多寫一倍給他,學堂也要天天上,讓他知道你是真心改錯。」

  「啊?」薛蟠猛然抬頭瞪著寶釵,嘴巴張得如碗口一般大。


第77章 55.57.56.60

  薛寶釵和薛姨媽雙雙看向薛蟠,目光中滿是期盼。母親從小對他便是溺愛,從來沒有真正逼他過什麼,更沒有期待他擔起過什麼責任。

  薛蟠心情很複雜,照理說他該發狂、滿心不願才對,而事實上他確實恐懼天天抄書的日子,他也非常畏怕去面對敬老爺。但這些壞情緒的背後,竟有一絲奇怪的感覺在湧動,隱隱暗示著他自我改變。這是一種驕傲感,讓他長這麼大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有用,被人仰仗著。

  薛蟠決心試一試,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薛姨媽母女,回房開抄四書。日夜兼程,雖有牢騷埋怨,但最終還是身邊人的鼓勵下,一點點堅持王城。

  薛蟠對於四書上的內容是不大懂的,但寫多了,有些簡單地話他就能背下來,漸漸便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三月初,陽春正好。薛蟠換了身新做的青色單衣,他知道敬大老爺喜歡素淨簡單的,便乾脆連金銀之類的俗物也不戴了,只挑了塊嵌著珍珠的發帶束頭,腰間就墜著一塊羊脂玉便罷。

  他打扮妥當,便帶著二十份手抄的四書去寧府拜訪。薛蟠特意選擇了敬大老爺休沐之日上門,就怕平日太忙,貿然上門會驚擾到人家的休息。當然,也有一方面原因是他怕被拒絕,所以儘量找敬老爺心情好的時候上門。

  距離小廝叫門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寧府的人終於回話了,開門迎他進府。

  薛蟠大大的鬆口氣,連帶著看一直未變的甯府景致都覺得比以前漂亮多了。

  薛蟠被請到西側堂等候,丫鬟上了茶,便安靜的立在一邊陪侍。

  薛蟠有點緊張,因掌心微微有些出汗,便一直搓手。等了會兒,人還沒見到,他先喝幹了一碗茶。

  丫鬟忙替換新茶上來,聲音纖纖地提醒薛蟠:「薛大爺請慢用。」

  薛蟠被這聲音震得身體酥了一下,他方正眼看這丫鬟,長得真真周正。膚白細皮,一雙杏仁眼,天然多情風流。薛蟠見狀心更酥了,笑問她叫什麼名字。那丫鬟也膽大,微微頷首一笑,便轉眸和他對視,臉頰漸漸緋紅起來。

  「奴婢玄月。」丫鬟短短一句話裡,帶足了嬌嗔。教薛蟠聽得耳根子麻了,他忙伸手歡喜地要去捉她。

  玄月咯咯笑起來,靈巧地轉身,躲開了。薛蟠撲了個空,但狠狠吸一口,便可聞得到玄月留下的體香。

  「好妹妹,」薛蟠嘿嘿笑,猛地一下,趁玄月不注意,就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薛蟠一邊聯繫的撫摸,一邊嘖嘖稱歎,「真漂亮,瞧瞧你這雙手,纖細白嫩,哪裡該是幹粗活的,怪可惜的。」

  「大爺好眼光,我原就不是幹粗活的命,因家道中落才會落得此境地。」玄月說罷,就瞄向桌上薛蟠放著的手抄四書。

  她拿起一張,一板一眼的讀起來。

  「原來你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還識字!讀得真好聽。我要是抄書的時候,身邊有你這樣美貌的丫鬟伺候著,我死也甘願!」薛蟠歡喜不已,緊緊地拉著玄月的手,哄她入懷,「要不你從了我?」

  「薛大爺,快放手!」玄月突然叫起來,她聲音柔和,也不算大,聽著倒像是撒嬌一般。

  薛蟠還以為她在欲拒還迎,就是樂呵的一把抱住她不撒手。

  「薛大爺,別……別啊,救命啊!」

  「薛大爺,你這是在做什麼?」宋婆子進門,看見這光景氣得瞪大眼。

  接著陸續有幾個丫鬟進了門,見狀都害臊地低下頭。

  薛蟠立刻撒手,慌張的看一眼玄月,轉而急忙的對宋婆子解釋:「是她……」

  「玄月是我們老爺看中的人,薛大爺好大的膽子。」宋婆子厲害道。

  薛蟠聽這話真慌了,「我只是想逗逗她,開玩笑而已,絕沒有存什麼別的心思。你說她是你們老爺看中的人,是什麼意思?」

  這女人難道是敬大老爺的小妾?不應該啊,既然他是老爺的姨娘。又怎會幹下人的活計。再說瞧敬老爺的性子,也不其是個好色之人,怎會要這麼騷氣的丫鬟,莫不是這些人耍什麼把戲,誆騙他?

  「他是我們敬老爺給珍大爺選的姨娘,真大爺在廟裡清修也有好幾月了,我們老爺犒勞他也是應當的。這事兒就等著珍大爺回來看好了人,就拍板定下。」宋婆子解釋完,斜眼甩臉子給薛蟠,「這解釋薛大爺可還滿意?」

  原來是給賈珍的姨娘,這倒合理了。可自己現在明顯有調戲珍大哥小妾之嫌……

  薛蟠徹底慌亂了,口不擇言的解釋:「不不不,你別誤會,我沒有懷疑的意思。」

  他說完話就後悔,真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宋婆子只冷笑一聲,心裡明鏡似得,很有氣度地不和薛蟠爭辯。

  「等老爺來了,一切自有定奪。」

  「可別,宋嬤嬤,我求求你,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幫我這一回忙,你說你要什麼,只要我有的都願意給你。」薛蟠動了動眼珠子,拉著宋婆子到一邊豎起兩根伸手指,小聲說道,「給你這個數如何?」

  宋婆子嗤笑:「哼,二百兩就想收買我?」

  薛蟠心一橫,「兩千兩,兩千兩總可以吧?」

  宋婆子又笑,轉頭示意薛蟠好好看看屋裡其她人,「那她們呢?」

  「你——」薛蟠這才知道宋婆子在耍自己,他恨恨地指著送婆子,剛要開口,就聽外頭鬧著說晏良來了。

  薛蟠抖了抖嘴唇,還未思考自己該如何說辭解釋的時候,晏良已經進門了。

  宋婆子嘴兒快,三兩句就把經過總結完畢,告知了老爺。

  晏良看一眼滿臉窘迫地薛蟠,又看向玄月。

  「你怎麼在這?」

  玄月顫顫巍巍的跪地,哭著跟晏良解釋:「老爺,奴婢剛剛為大奶奶傳話,半路遇見春喜鬧了肚子,才幫她的忙過來上茶。奴婢……真的沒想到會遇到薛大爺,更沒想到他會這樣對待奴婢。奴婢該死,奴婢未能守身,讓薛大爺占了便宜。嗚嗚……」玄月說罷,就捂著眼睛要去撞牆,自然是被其她人攔了下來。

  「老爺,奴婢沒臉活了,求求您,讓奴婢去死!只求老爺能在我死後,賞幾個錢給我的家人。」玄月哭得稀裡嘩啦,幾乎無力地癱在地上。就這樣,她還要掙扎起身,還要去撞牆。

  晏良剛剛坐定,就被這丫鬟作得腦仁兒疼,擺擺手示意人趕緊給她轟出去。

  玄月還哭得梨花帶雨,她不明白老爺怎麼沒發火,怎麼沒給她做主……前兩天老爺可是剛做主把她配給珍大爺做姨娘的,便是小妾,也該受敬重才是。

  玄月覺得可能是自己哭得還不夠,越發賣力地嚎,出了門,宋婆子就一巴掌打在玄月臉上,讓她閉嘴。玄月不解自己為何有如何待遇,覺得冤屈,就嗚嗚地啜泣。宋婆子乾脆脫了鞋,塞進玄月的嘴裡。

  屋內,薛蟠尷尬地垂首站在原地,等候訓斥。剛剛和玄月的事兒是他主動,那丫鬟挺無辜的,還被那般處置了,只怕自己更加沒好果子吃。

  鐺的一聲。

  薛蟠立馬腿軟跪下了,給賈敬磕頭賠不是。

  「剛剛是她勾引我在先……」薛蟠話沒說完,就聽見到幾不可聞的冷笑聲,忙改口道,「我也有問題,不該受人蠱惑,色膽包天。我錯了,我錯了,錯了……」

  薛蟠不停地磕頭。

  晏良放下茶杯,轉手接過小廝呈送上來的四書,一張張大概翻看下來,確認上面的字跡都是出自薛蟠之手。

  「好歹你比他強,是個聽話的。這個玄月你若喜歡,便領回去。一個賤婢罷了,倒沒什麼。但有一點你要記清楚,喜歡的東西要正大光明的取。這類事情不能再有下次。」晏良的口氣很輕緩,像是跟薛蟠打商量一樣。

  薛蟠自己也有這種錯覺,但當他偷偷抬眼不下心和敬老爺對視的一刹那,那種陰冷地眼神兒,好似被他看得就是個死人。

  這段日子薛姨媽為了鎮住薛蟠,讓他聽話。沒少誇張地給薛蟠描述甯府老爺的可怕之處,說白了,薛姨媽所作所為就跟很多父母親一樣,通過嚇」不聽話的小孩子,來唬住他,讓他聽話。薛蟠年紀大些了,薛姨媽形容故事的時候自然更為誇張,也聽起來更加合理。所以薛蟠現在是深信不疑,敬大老爺是個萬萬不能得罪,十分心狠手辣的權臣。

  「我我我我保證!」薛蟠舉手發誓,兩腿發抖,差點把尿嚇出來。回去他就戒色,至少在外他得白自己的色心收一收,行為端正起來,不然丟命都是小事兒了,要再被敬老爺打發到西北去養豬,他就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薛蟠就這樣,內心忐忑的得到了敬老爺的原諒,而且還得到了「獎賞」玄月,領著回去了。

  薛姨媽得知經過,直罵他蠢,「你竟真得敢要人,我看你敬大伯是要把你往死裡整!」

  薛蟠當時還不懂薛姨媽為什麼要這樣說。

  兩日後,賈珍回來了。

  薛蟠跟著寶玉、以及賈家幾個兄弟一同去找賈珍吃酒。賈珍一句話都沒和他說,就算是薛蟠主動,賈珍也當他不存在一般,一概不理會,當眾讓他下不來台。至此他才明白,母親那天話裡的意思。

  再說賈珍,自打得知晏良要接自己回去的消息,就一直又高興又忐忑不安。他歸家之後,見到尤氏安好,真真是送了一大口氣。奈何不知什麼緣由,尤氏甩了冷眼給他,見了面只知道抽泣,什麼多餘的話也不說。賈珍如此折騰幾次,便就不大敢去招惹尤氏。至於老爺那邊,就更奇怪了,他每次要去給老爺請安,總是被吳秋茂以各種理由打發了。

  他從回府到現在足足五天了,愣是沒見著老爺一面。


第78章 55.57.56.60

  本來剛回來那天說老爺忙,賈珍見不到他,還暗暗松了一口氣。尤氏在他第一天回來的時候,除了冷淡點,賈珍還不覺得反常。所以當他聽說老爺給他安排了一個姨娘的時候,深以為老爺是因他在寺廟乖巧的表現而獎勵他,他特別高興了。結果他笑聲未盡,就被告知那姨娘被薛蟠搶走了。

  賈珍還沒來得及泄火,就聽說薛蟠、寶玉他們來看自己,他自然要對薛蟠狠狠地甩臉色。這之後,賈珍又從許多人口裡聽說那丫鬟長得十分的漂亮,還知書達理,是個難得的可人兒。賈珍就更加不服氣了,很想找父親問清楚,為什麼不把人就給他,反而讓給了薛蟠那個混帳!

  賈珍越是急迫想見到晏良,就發現自己越見不到。來來回回地次數多,他想要評理的念頭都淡了,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做得太錯,惹得老爺對他徹底無視。

  賈珍現在才發現,他以前能被老爺教訓、打罵,竟是一件很難能可貴的事情。

  賈珍別無他求,只求自己父親能理會自己一下,讓他把日夜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今天傍晚,賈珍算准了時辰,在晏良用過晚飯後最悠閒的時候,過來請安,但終究還是吃了閉門羹。

  賈珍不甘心,在門外苦等了好久,直至夜深了,才被吳秋茂硬拉回去。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賈珍,特意趕早來見晏良,卻被告知老爺已經出門上早朝去了。

  「今天怎會這麼早?這太陽才剛剛出來。」

  宋婆子:「老奴不知道,不過老爺在上朝前先見哪一位大員也並不奇怪。」

  賈珍沒話說,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忽聽有丫鬟說「大奶奶起了」,賈珍打了個激靈,連忙快步去找尤氏。

  丫鬟們攔不住賈珍,只得給尤氏賠罪。

  尤氏正在梳頭,本來心情不錯的,透過銅鏡看著身後的賈珍,便立刻陰沉臉下來,不爽地放下手裡的木梳。

  賈珍看了看屋內待命的十幾個丫鬟,明顯感覺出這些人都在防著她。賈珍忽然轉頭沖她們吼:「看什麼看,我又不能吃了你們大奶奶,都給我滾出去!」

  丫鬟們猶豫片刻,望向尤氏。尤氏點點頭,這些嚇得花容失色的丫鬟們方退下。

  賈珍愣了下,驚訝地轉頭瞪著尤氏。怪不得他從回來後,就一直覺得尤氏變了,府裡的下人對他的態度也變了。原來這些人都沒瞧得起他,根本沒有把他當甯府的大爺!

  「你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都膽兒肥了,連本大爺的話都敢不聽!」

  尤氏拿起木梳,繼續對著鏡子梳頭,只不過臉是冷著的。

  賈珍暴怒不已,上去就拽住尤氏的頭髮,然後捏著她的下巴狠狠道:「你丈夫跟你說話呢,聽到沒,嗯?」

  尤氏掙扎了幾下,奈何她被賈珍捏得死死地,無法掙脫。

  「好啊,你就乾脆掐死我!死了好,眼不見心不煩,便免得瞧見自個兒丈夫去勾搭狐狸精。」尤氏咬著牙發狠道。

  賈珍松了手,緩了緩情緒,看著尤氏:「難道你是因為我跟薛蟠計較玄月的事兒,吃我的醋?」

  「呵呵。」尤氏冷笑兩聲,流下兩行淚來。

  「好媳婦兒,你倒是說話啊,別這樣哭。」

  賈珍心疼地用袖子給尤氏擦眼淚,尤氏不領情,倔強地別過頭去。

  「我逃跑去找你的事兒老爺知道了。」尤氏道。

  「原來他真的……」這些日子的不對頭,賈珍終於找到了原因,「那他說什麼沒有?有沒有為難你?」

  尤氏搖頭,「托你平日混帳的福,老爺認定這次的事兒是你一手挑唆的,我不過是聽命於你罷了。老爺說我能幡然醒悟,回到這個家,他就不計較。但對於你,老爺說、說……」

  「說什麼?」賈珍迫切的問。

  尤氏慘白著臉,緩緩地吐出四個字:「絕、不、放、過。」

  賈珍倒沒有被這四個字嚇到,只略微想了想,便勸尤氏不必擔心,「這件事忍些日子,等老爺氣性不那麼大了,自然就過去。虎毒還不食子呢!再說他要是真記恨我,不要我了,之前又怎會給我安排姨娘。」

  「事到如今,大爺還沒懂?薛大爺那檔子事兒,你真以為是個事兒?那玄月是老爺年後相中的,放在我身邊,說等大爺將來要從廟裡回來便抬為姨娘。老爺決計不認大爺後,便就打算把玄月另派它處。薛大爺當時只是運氣好,才正好趕上了。」

  賈珍恍如被一道巨雷劈中,他冷冷地盯著尤氏半晌,搖了搖頭,嘴裡念叨著:「我不信,不信,我可是老爺唯一的嫡子!」

  「可大爺別忘了,老爺已經有了嫡孫。他近來對蓉哥兒越發寄予厚望,不僅日日檢查他課業,教他讀書,還經常帶他出門應酬,更說出『寧府將來只靠蓉哥兒一人』的話來。昨兒個,我聽宋婆子奶媽說,老爺正打算把蓉哥兒送到宮裡,給十一皇子做伴讀。」

  對於貴族子弟來說,做皇子伴讀可謂是莫大地榮幸。便是以後出門到街上走,在地位上都會比其它子弟尊貴一等。更何況這十四皇子堪堪才七歲,母妃只是個宮女出身的,基本無緣於皇權爭鬥。所以蓉哥兒這個伴讀做得只有榮耀,沒有風險。

  賈珍想到此,竟十分嫉妒起自己的兒子來。當年甯公在時,寧府可謂是興盛至極,他祖父才華卓然,被贊是神通,卻都沒得到伴讀身份。再說他父親,怎麼說也是進士出身,年少時的才華也十分了得,可也沒得過伴讀。他那個混帳兒子賈蓉,何德何能。

  「老爺而今竭力栽培蓉哥兒,便已說明一切。」尤氏生怕賈珍不信,特意補充,再捅一刀子在賈珍心口。

  賈珍看著尤氏,張了張嘴,誰不出話。

  尤氏:「今時不同往日,我念在往年咱們的夫妻情分上,才多嘴勸大爺。您今後在這府裡,可要小心做事,夾著尾巴做人。恐怕大爺還沒有發現,打從你回府那天起,老爺便派人死盯著大爺了。就等著從大爺身上糾出大錯來,好稟告戶部,消你在寧府的戶籍,再從族譜裡除你的名。」

  賈珍眼睛瞪得圓圓地,嘴巴張大到極限,「你在胡說什麼,天下哪有父母會不認子女的。」

  尤氏冷笑:「這次還真是大爺見識少了。據說每年各地方都會幾例上報到戶部,大多是兒子有不孝之舉,激怒父母,終被判罪杖責或徒刑,且一併將父子關係斷了。」

  賈珍感覺有無數隻蜂子在鑽進他腦裡,嗡嗡地,無法思考。他晃了晃身子,一下靠在妝奩上,打翻了上頭地首飾、胭脂水粉等物。

  尤氏嚇得躲到一邊,冷眼盯著賈珍。

  賈珍又哭又笑,一會兒罵,一會兒嚎,冷靜片刻後,就突然暴躁地踹東西、丟東西。

  「摔,你想早點挨板子坐牢去,就把這些東西都摔乾淨了才好!」尤氏哭罵道。

  賈珍停手了,攥著拳頭的胳膊一直發抖,脖子青筋暴突,臉赤紅赤紅地。他完全湮沒于被父親拋棄的憤怒和不甘情緒中。他想乾脆就放一把火,把寧府燒了,讓大家都跟他陪葬。

  尤氏哭得半天,終於等到這瘟神自己走了,忙叫人收拾屋裡的東西,她自己則洗把臉,躺在榻上歇著,並囑咐人看緊了賈珍。

  賈珍怒氣衝衝地回房收拾衣物,打算離開。他拾掇好要走之時,忽然想起了尤氏,又跑去找她,這次他真的打算跟尤氏私奔。奈何只換來尤氏一聲冷笑,說再也不信他了。

  賈珍失魂落魄地回房,方發現自己身後真得跟著人。再觀察屋子四周,總有異樣的響動,說明外面也有人在盯著他。尤氏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子裡回蕩。賈珍氣得又開始踹東西,最終把腳提腫了,跌坐在地上才作罷。

  一整晚,他腦子裡浮現出各種瘋狂地想法,根本無法入睡。

  到了次日清晨,賈珍才合眼睡過去,直到中午才醒來。丫鬟早已經把飯菜擺放在桌上,除了中間那張被扶起的桌子,屋子裡其它地方還保持著昨天被他弄亂的光景,而且屋內並沒有下人待命。

  賈珍心灰意冷,看著床架子上掛著的帳幔,萌生了一個想法。

  ……

  一炷香後,昏迷的賈珍被尤氏的哭啼聲吵醒。

  尤氏見到賈珍睜眼,緊抓著他的手,關切地問賈珍感覺如何,轉頭還拼命地叫大夫快來看看。

  賈珍看著尤氏哭腫的杏眼,也哭了,激動地抓著尤氏的手不放。

  待大夫檢查完確保無性命之憂後,尤氏方松了口氣,轉頭又對賈珍哭起來,「大爺,你怎麼能這般死心眼,這條路走不通,還有另一條路,何必非要尋死!」

  賈珍希冀地看著尤氏,激動問:「什麼路,你快說!」

TOP

第79章 55.57.56.60

  「你怎麼就想不明白!你到底是老爺的骨血,他唯一嫡親兒子。大爺若非次次鬧事,陽奉陰違,令他失望至極,他怎會那樣忍心對你。錯了就是錯了,大爺真心悔過,好好地跟大老爺賠罪,老爺豈會狠心拋棄你?」

  「悔過?」賈珍一下推開尤氏,「現在想斷絕父子關係的人是他,有罪的是他,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尤氏跌坐在地上,滿面淚痕地望著賈珍,「大爺寧願去死,也不肯正視自己。我又好說什麼!」

  尤氏說罷,抬手擦了眼淚,起身便走。

  「你別走!」賈珍伸手撲了個空,頭朝下跌到床下,「你別走……」

  賈珍聲淚俱下。

  尤氏駐足卻未回頭,他身形僵硬,背對賈珍。

  賈珍耍賴起來,像個孩子趴在地上蹬腿,嘴裡不停地喊著尤氏的小名兒。

  尤氏吸口氣,回頭看他。賈珍仿佛看到了希望,突然破涕微笑,看著她。尤氏不知怎地從袖子裡拿出匕首,快步走向賈珍,噗通一聲跪在他跟前。

  賈珍嚇得喊救命,雙臂環繞胸前,護著自己的身體。

  尤氏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頸上,「大爺叫我回來,是要我和您一塊死麼?」

  賈珍緊張的看著尤氏,蹬了瞪腿,身體緊靠著床沿,「你別嚇我,快把刀放下。」

  「爺在怕什麼呢?正好您也要死,我便陪你去了。這些年,爺就從沒惦念過我,我便是活著,也如死了一般。放心,咱倆若去了,別人也不會如何傷心。最多三兩日的難受,人家便如故過日子。再好些,也不過是每年忌日哀歎兩聲,悼念一二,便罷了。」

  賈珍跪爬到尤氏面前,抓著她的手,真誠央求:「我知道這些年我虧待了你,我不死,不死了好不好,我什麼都改,以後一定對你好好地。算我求你了,放下刀!」

  尤氏笑,淚水剛好滑進她微微張開的嘴。淡淡的鹹味兒在口裡蔓延開,讓她忽覺得暢快,手一松,刀啪地打在地面。

  賈珍和尤氏抱頭痛哭。

  ……

  晏良剛回府。吳秋茂後腳就跟過來,簡單述了賈珍那邊的情況。

  晏良頓住腳,微微側首看吳秋茂,「都哭了?」

  吳秋茂躬身道:「是。」

  晏良邁大步走進福祿堂,坐下來,端著丫鬟剛上的新茶。

  「珍大奶奶剛捎話來,說他這回真心悔過,想見您。」

  晏良未語,喝了大半杯茶,方道:「這段日子忙著春闈,實在乏了,讓他們明早再來。」

  吳秋茂應承,轉頭要小廝去傳話。

  「老爺,薛大爺求見。」

  晏良對吳秋茂道:「你親自去。」

  「是。」吳秋茂應承,即刻前往賈珍那裡。

  薛蟠帶著一陣雜亂腳步聲進院。剛好碰見吳秋茂,便和氣的和他招呼。

  吳秋茂看著他身後跟著二十小廝,每人手裡都提著兩個食盒,便心知他的來意,特意囑咐薛蟠切勿造次,他們老爺今天真的很乏累。

  薛蟠忙拱手謝過,他進堂後,就跪下給晏良請安。

  「你不必行此大禮,起吧。」晏良打量薛蟠兩眼,才移開目光。

  薛蟠笑嘻嘻地把他這兩日謄寫的《孝敬》,呈給晏良看。

  晏良大概掃了兩眼,放在一邊,「你要明白一點,讀書是你自己的事,於我並無益處。」

  「晚輩懂。」薛蟠忙連連點頭,「大伯,我聽說這些日子您忙著春闈的事兒,特別累,遂叫廚房準備了一些滋補安神的飯菜,給您送過來。都熱乎著呢,剛出鍋,大伯嘗嘗?」

  「你來送飯?」晏良好笑地看著薛蟠。

  薛蟠再點頭。

  「好,那我要嘗嘗你家廚子的手藝,是否趕得上廣源樓。」晏良傳人去取皇上御賜的葡萄酒,打算和薛蟠共飲。

  薛蟠受寵若驚,本來還有些拘謹的他此刻放鬆許多,嘴巴也麻利了,挨樣對自己的菜解說。

  「這廚子手藝了得,做的菜不僅好吃,還特別滋補身子。您瞧我長得多壯實,就是從小吃他的菜才如此。對了,還有我妹妹,她能長得那麼胖乎乎地富貴,也多虧這廚子的調理。」

  晏良夾了一樣番瓜鹹蛋黃,嘗了嘗,點點頭。「味道不錯,這番瓜去了皮似乎用鮮雞湯煮過,既然是食補菜肴,想來其中還會加些紅棗參片之類的滋補藥材,但藥味不濃,鮮香地正好。這的確與普通做法有所不同。」

  「敬大伯要喜歡,晚輩天天給您送。」薛蟠樂呵呵道

  「倒不必如此麻煩,你家那廚子了不得。不知他是否願意,得空若能去廣源樓走走,和我那裡的廚子切磋一二,想必能弄出更多新花樣來。」

  雖然晏良總是讓廣源樓的廚子每月都琢磨一道新菜,但廣源樓的招牌菜幾乎還是一成不變。倒不是客人認老口味,而是新菜不夠好。

  薛蟠今兒個的馬屁算是拍個正著,十分高興附和:「肯定願意去,廣源樓可是名滿京城,他算個什麼東西,讓他去是他的榮幸。」

  「你這說話無禮的毛病要改。」晏良又吃了幾樣,便放下筷子,揉了揉腦袋。

  薛蟠張大眼,關切問:「怎麼了,大伯?您是不是最今天忙,太累了?那我早點回去,便不打擾大伯歇息。」

  晏良:「累倒其次,反而是家中事叫人煩心。」

  薛蟠轉了轉眼珠子,想想這段日子他和賈蓉、賈薔等小輩表現的都很好,便不可能是他們,那就只有賈珍了。

  薛蟠隨即想起他誤打誤撞搶了賈珍姨娘的事兒,乾巴巴癟嘴,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敢說。他要是早知道賈珍那樣看重玄月,他當初怎麼都不敢要這丫鬟。再說這個叫玄月,去了他那裡便添麻煩。薛蟠也不知他母親和妹妹是因什麼緣故,二人都十分討厭玄月。薛蟠念著溫柔鄉里的情意綿綿,便禁不住維護玄月兩句,搞得母親和妹妹到現在都跟他鬧彆扭。

  薛蟠默默飲盡杯裡的酒,此時此刻他只能選擇沉默。cńcńz.ńéτ(胭脂冇毐)

  「以後見了你珍大哥,躲著走就是。勿需理會那廝,他混帳慣了,你別吃虧。」晏良囑咐道。

  薛蟠點點頭,謹記此話。

  再說賈珍,剛見吳秋茂親自來替老爺傳話,終於有幾分安心。畢竟老爺雖然今晚不見他,但已經答應了明天,又讓身邊第一得用親信來傳話,便還是看重他。

  賈珍原地打轉了幾圈,繃緊地神經漸漸放鬆。他搓搓手,忽然笑了下,又嚴肅,又忽然笑。

  尤氏見他這樣,罵他:「瘋了?」

  賈珍歡喜地沖到尤氏跟前,「你說得對,老爺根本不可能那麼狠心。我剛剛仔細想了想事情的前因後果,有個大膽地猜測,我覺得老爺就是為了讓我改過,故意嚇唬我,設計冷漠我。他怎麼可能拋棄我這個唯一的兒子?」

  尤氏嘴微微張開,又趕緊閉上,瞪著賈珍。

  賈珍背著手又在屋裡轉了兩圈,忽然轉身指著尤氏,「你該不會是和他合起夥兒來,一起騙我?」

  尤氏白賈珍一眼,轉身坐下來喝茶。

  賈珍看她逃避自己的問題,追上去問:「是不是?」

  尤氏瞪他:「若說是我,尚有可能讓你懷疑,可老爺……你當老爺三歲小孩,有工夫和你玩騙人把戲?」

  賈珍愣了下,訕訕低頭,「我也覺得不可能,就瞎想想。」

  寶珠端著兩碗銀耳蓮子羹進門,一邊往桌上放,一邊說:「廚房的張大娘說老爺今晚的飯不用了,讓我問大奶奶,那些參湯該如何處置?」

  「為什麼不用?老爺身子不舒服?」賈珍問。

  「薛大爺來了,帶了許多飯食。老爺高興,還把御賜的葡萄酒拿了出來,和薛大爺一同在前院吃。」寶珠回道。

  賈珍頓時黑了臉。他父親剛說乏累不見他,卻願意去見一個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榮府外戚。

  尤氏對寶珠道:「參湯端過來就是,其餘飯菜你們便自行處置。」

  寶珠高興應承,連忙快步告退。因老爺進來忙春闈之事,過於勞累。珍大奶奶特意囑咐廚房備下精緻飯菜。今兒個她們可有口福了,還要謝謝薛大爺來訪。

  尤氏再看賈珍,他赤紅著臉幾乎無法遏制怒火。尤氏才稍稍安心,故作冷笑道:「此刻,大爺還覺得是我們誆你麼?」

  「他寧肯跟薛蟠那個外人吃飯喝酒,卻不肯見我這個親兒子!」

  「薛大爺從改過歸正之後,便一直表現乖順,老爺自然願意對著他。大爺可不同,您不是一直都在怨恨自個兒的父親麼?」尤氏直勾勾的盯著賈珍,意在向賈珍傳達,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賈珍回看尤氏,恨得握拳砸桌子。「好,我也改!」

  「大爺可想好了,裝樣子可不行。咱們老爺有一雙慧眼,能辨人心好壞。大爺若是做不到,倒不如自個兒收拾東西離開寧府。倘若被老爺發現你誆騙他,以老爺性子,只會更加厭棄你。」

  「我、知、道、了!」賈珍拍桌,沖尤氏大喊。

  ……

  次日,天還未亮。

  福祿堂石階前,窩著一團黑影。


第80章 55.57.56.60

  福祿堂起得最早的是掃地丫鬟,她這會兒才迷迷糊糊的爬起床,邊打著哈欠邊端著盆出來舀水,卻忽然見有個鬼影飄過來,嚇得哇的大叫丟盆往屋裡跑。院內其她人聞聲,都披著衣服出來看情況。

  這時候東邊放紅,太陽微微露頭兒。

  下人們依稀見衣著整齊的珍大爺,臉色慘白的傻愣愣的站在石階上。他身子晃了晃,似乎有些站不穩。

  宋婆子見情勢不對,忙穿好衣服,去攙扶賈珍。

  賈珍抓著宋婆子的手臂,雙腿彎曲,又跪下了。

  「水,給我熱水。」賈珍捂著肚子,虛脫的說道。

  宋婆子趕緊吩咐丫鬟去取,又讓人去請大夫,她則努力把賈珍扶起來。

  賈珍搖了搖頭,「我今日來給父親陪錯,父親尚未見我,我不能走。」

  「珍大爺,瞧你這嘴唇都白了,身子還直冒冷汗,身上有病可不能硬挺著。」宋婆子心疼道。

  「沒關係,怪我以前太嬌縱,這副身子才不經折騰。我以後都改,一定改。」賈珍雙手伏在臺階上,悶頭撞了下地面。

  「老爺問外頭出什麼事了?」

  宋婆子忙去告知賈珍的事。

  小丫鬟轉身去回報,不大會兒,就出來道:「老爺說,既然身子不舒服,便先回去請個大夫好好看看。」

  賈珍忙道:「不,我不回去。你去跟老爺說,我身子沒事兒,我就在這裡跪著等老爺召見。」

  小丫鬟看眼賈珍,有看眼宋婆子,宋婆子點了點頭。小丫鬟又轉身進屋去。

  不多時,福祿堂傳飯了。

  賈珍聞著丫鬟端過自己身邊的熱乎乎香噴噴的飯菜,賈珍饞得差點流口水。他極力抿著自己被風吹幹的嘴角,繼續虔誠地下跪。

  賈珍昨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時不時地想起尤氏說薛蟠那些話來,始終不甘心。要說他跟寶玉、賈珠之類的比,不如他們,他也甘願了。但對方是薛蟠,那個比他混帳還蠢笨的傢伙,老爺竟然把那廝看在眼裡了,如何他就不能?便是為了跟薛蟠爭這一口氣,他也要把自家老爹給搶回來。

  賈珍想了很多辦法,都是些小把戲。他太瞭解自己的父親,就算是他能耍出很高深的計謀,也一定會被一眼看穿。誠如尤氏昨日的警告,他只有真心改過,才會有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思來想去,自己反正也睡不著了,他便拾掇一身保暖的衣裳,自寅時就在此處跪著。

  可他萬萬沒料到,因跪得太久,寒氣入體,他腹部脹氣。肚子裡像是有把剪刀絞著,令他疼得實在是有些難受。可跪這麼久了,尚還沒人發現,他再半途而廢就太可惜,可繼續下去他又因疼痛有些堅持不住。後來他聽見有人出來,心下一喜,想要杯熱水,結果被那丫鬟誤認為是鬼。

  熱水終究是沒有喝到口裡,這一陣又一陣誘人的菜香味兒卻狠鑽進他的鼻孔裡。挨餓受凍許久的賈珍,越加渴望熱騰騰的食物。

  大約一炷香後,丫鬟們陸續把飯菜端了出來。有的菜沒動幾筷子,還冒著熱氣。賈珍用餘光瞄見的時候,偷偷地直言口水,手死死地扣著地磚,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沒忍住,就撲上去搶飯吃。

  晏良備好上朝的奏摺,便準備出門。

  賈珍見狀,忙向前跪爬幾步,沖晏良磕頭請安。

  晏良目光一直直視前方,並未正眼看賈珍。「身子既是不適,早些回去休息。」

  「是,父親。」賈珍聽到久違的父親的聲音,心跳加快,整個人都激奮起來,甚至連他剛剛腹痛的事兒都忘了。

  賈珍複而磕頭,等晏良的腳步聲盡了,他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宋婆子趕忙扶住他,叫人準備姜水,熱水以及燉的爛爛地枸杞白米粥。

  賈珍終於躺回了榻上,鬆口氣,接著對宋婆子感恩致謝。

  宋婆子真有些受寵若驚,忙哈腰對賈珍道:「珍大爺客氣了,您是主子,老奴應盡伺候之責。」

  「呵,」賈珍漫長地歎息一聲,「就怕過不了多久,你們的大爺就要換人了。」

  宋婆子笑:「大爺可別說笑了。」

  「宋嬤嬤,你伺候父親那麼久,應該知道,他這段日子一直避著見我。該是厭棄了,不想認我這個兒子。老子不認兒子,兒子便沒有道理可講。說實話,我本來因這事兒氣得發昏,連殺人的心思都有,後來我仔細想想,不怪老爺那般對我。想我這些年,就是打出生時算起,我除了給這個家添麻煩,花這個家的錢,便再沒回報什麼。」

  宋婆子見賈珍認真講此事,面色嚴肅了,但作為下人多言多錯。再說老爺的心思,從來都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揣摩。

  她只能簡單地勸慰賈珍:「大爺是甯府的大爺,享福都是應該的事兒。」

  「不,靠祖宗蔭蔽享福卻無作為,便是敗家混帳,我真不配做大爺。」賈珍盯著宋婆子,一雙眼注視地十分有力。

  宋婆子低下頭,躲閃賈珍的目光。

  「嬤嬤不必覺得尷尬,我承認我是因為你在父親身邊伺候,才會特意對你說這番話。我只是沒有其他的辦法,急於想讓父親知道,我真的改過了。從明日起,我會複請先生回來授課給我。該學的東西我都學,我便是撐不起這個家,也會學做一個懂事兒不給家裡添麻煩的爺。」賈珍垂著眼簾,懊惱地說著。

  宋婆子答應會轉告,至於其它的,她不便表態。

  賈珍還要留宋婆子,求她告訴自己一件事。

  宋婆子自然不敢答應。

  「是你們珍大奶奶,可還記得她月前出過門一次?」賈珍試探問。

  宋婆子愣了下,笑著點頭,「是有這麼回事,大奶奶回娘家小住了兩天。」

  「她回來之後,老爺可發火了?」賈珍估摸著父親肯定不會單獨教訓尤氏,畢竟公公媳婦兒之間要有所避諱。便是訓斥他,也會有其她婆子在場,而一直受父親得用的宋婆子應該會在其中。

  宋婆子垂眸,搖了搖頭。「求大爺別難為老奴了。」

  賈珍立刻從宋婆子的反應中推測出來,激動地問:「他發現了?說了什麼話?大奶奶可曾受了委屈?」

  「大奶奶真是一位難得地溫柔賢妻,大爺莫要辜負她才好。」宋婆子撂下這句話,便匆匆跟賈珍告辭。

  賈珍揣摩宋婆子話裡的意思,無論如何都難安,他急急忙忙穿上鞋,就去找尤氏。

  尤氏剛起床,見賈珍忽然闖進來,捂著胸口嚇了一跳。

  「你倒是跟我說啊,你從廟裡回來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賈珍急急地沖到尤氏面前,死抓著他的手。他用心疼的目光上下打量尤氏,萬分憐惜她。

  「能有什麼事兒,便是我那點小心思被老爺發現了,臭駡一頓。沒多大干係,我忍幾日就過去,你瞧我而今不好好地?」尤氏大大地扯起嘴角,對賈珍笑。

  她越這樣,賈珍越不信。當初尤氏可是冒著風險,帶著錢,寧願放棄富貴鄉里的一切,跟他這個花心且從未真心帶過他的沒出息爺們私奔。他卻捨不得一切富貴,不顧她如何,就把她推了回來。想想自己尚且是老爺的親兒子,還要受這般多的罪。尤氏只是個續娶的外姓繼室,毫無家世,她在老爺眼裡算個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賈珍抓著尤氏的手不停地道歉。

  「大爺這是怎麼了,睡了一覺,倒像是換了個人。昨日那個鬧騰要死的人哪兒去了?」尤氏半開玩笑道。

  「死了,那人昨天就死了!」賈珍眼角劃過淚,抓起尤氏的手,輕輕地吻著,「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從未給你妻子應有的敬重。從今以後我賈珍發誓,會一心一意待你,誓死不悔。」

  「大爺真實的,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尤氏覺得好笑,眼淚卻也忍不住掉下來。

  賈珍伸手抱住尤氏。尤氏鼻子一酸,哇的大哭,撲進了賈珍懷裡。

  傍晚,晏良回府,又在福祿堂前看見了賈珍。這回他不僅跪著,雙手還高高舉起,呈著一封信,信封中央筆力極地寫著「悔過書」。

  晏良輕笑,拿過來拆開大概看一眼,然後側目盯著賈珍。

  賈珍雙臂微微有些發抖,他不敢直視父親的目光,垂著眼眸,繃緊著臉,看起來十分緊張。

  「進來吧。」

  一道淡淡地男音,讓賈珍幾近崩裂的心終於得以稍稍平穩跳動。

  賈珍弓著身子進屋,見晏良坐定。他就趕緊接著跪下,他備好了千言萬語,此時此刻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不知道你這次是真金,還是馬糞。罷了,就再看一次。」晏良嘴角漾著淺笑,讓他起身,接著告訴他一個更震驚的消息,「我打算續弦。」


第81章 55.57.56.60

  賈珍還沒有來得及為老爺認可自己歡喜雀躍,就被老爺後一句話化作的巨雷劈在了腦袋上。

  賈珍不敢相信地扣了扣耳朵,傻呆呆地看著晏良:「父親您剛說你要續弦?」

  「是。」晏良乾脆道。

  賈珍肚子裡五味摻雜,本來他曾幫父親張羅過續弦的事兒,他不抵觸有個小娘。但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老爺掐在這樣的時機跟他說,分明是有棄掉他這個兒子的打算。賈珍怎能不害怕,整個身體都沉浸在滿滿的危機之中。

  此時此刻,賈珍不好說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他故作歡喜的恭喜父親,還勉強說了幾句吉利話。之後他便在難以堅持下去,窘迫的告辭。

  晏良看著賈珍離去的背影,神色越漸嚴肅。

  隔日清晨。

  奶媽領著新笑嘻嘻的惜春來晏良請早安。晏良見了她,便笑著伸手抱起她。

  惜春奶聲奶氣的囑咐晏良,「爹爹早點回家,陪我玩」。

  晏良笑得開懷,伸手和惜春拉鉤,並且囑咐惜春要找個複雜點的玩法難倒她。

  惜春很認真的點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珠自信地看著晏良,得意道:「我前幾日剛從林姐姐那裡學了一招妙棋,哼,等著看,我一定能夠難倒爹爹。」

  「好怕。」晏良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兒,他摸了摸惜春的臉頰,祝福她,一定要好好聽奶娘的話,方依依不捨的將惜春從懷裡放下來。

  賈珍和尤氏夫妻也來了,而且是惜春一同來的,但卻讓惜春先進的門。夫妻二人見晏良逗弄惜春開懷,誰也不曾出聲,進屋後邊悄悄的站在一邊等候。看惜春這頭完事了,二人才上前給晏良下跪問安。

  晏良免了他二人的禮,冷峻的目光從賈珍一直滑到尤氏身上,並且駐足許久。

  賈珍感受到不對,用余光安慰尤氏,莫要慌張。

  奶媽得到晏良的授意,忙將惜春領走。

  「你們夫妻倆倒真應該感謝我。一個是紈絝浪子,終於有心思要回頭了,知道你是不是出自真心,還要慢慢考量。另一個則是……」晏良冷笑著,目光至此方從尤氏的身上離開,「本該膽小如鼠,卻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違的事情。她倒也沒白費心思,至少現在她終得了真心。」

  尤氏被晏良說得愧疚落淚,什麼也沒有多言,只默默地給晏良磕頭陪錯。

  賈珍見尤氏這般可憐,心如刀絞一般疼。他看眼晏良,二話不說,哐哐用腦袋撞地,狠狠地磕頭,連帶著尤氏那一份。

  晏良微微蹙起眉頭,冷眼看著賈珍一會兒,便喊停了,冷漠的起身去了吏部。

  近來皇上對吏部的察查十分嚴苛,似乎是受了什麼人的諫言,對吏部內務之事起了疑心。便是晏良這裡,也沒能逃過。每日他到吏部,便能發現他昨日臨走時放置的案卷會有所移動。抽屜裡的一些信件,也被人翻動過。

  而且最近這半月,烏敏越發勤快地出現在吏部。他人緣兒好,到哪兒都討喜,而且要是個平常十分愛串門子的人。所以大家都很歡迎他,而且沒有半點懷疑,但除了晏良。

  因果之間的關係,有的時候會隨著新發生的事件而發生變化。

  就比如烏敏,他之前所背負的人命惡因,是要等下半下輩子才能得報得。但前提是,他之後不會再犯下什麼惡事,又或者他非常幸運的犯下的惡事,都會在下輩子受報,這輩子便就有可能得以圓滿終老。

  晏良以前曾見過幾個這樣幸運的人,但真的不算多。這次,很顯然烏敏的運氣沒那麼好。他動了惡念,而這份惡念隨著著他一次次來往吏部而加深,每一次加深,他所承擔的惡果都變得越加嚴重。

  烏敏很快就會遭報應了。晏良不需要多動手,但前提是他必須保證自己不會被他牽連到事件中。

  兩日後,早朝。

  皇帝就山東知府陳至路是否徇私枉法、貪污一案,甚是憂慮。烏敏適時出列,提出讓皇帝封一名欽差大臣,前往山東府徹查的辦法。

  皇帝覺得甚好,對於人選,自然要徵求眾位大臣的意見。

  「這當官的事兒,本來就歸吏部官,再說,咱們朝裡正有一位『火眼金睛』,可辯是非曲直人心好壞。這位人選……」

  「工部侍郎烏大人,您可真說笑了。恐怕您不知道,吏部負責官員考課,升遷任免等事。這官員謀權貪污,並非吏部所管,乃是刑部之事。您讓吏部越俎代庖,行刑部之責,置刑部與何地?至於分辨人心,還要多謝烏大人高看。但相術不過是我在道觀修行時,隨便玩得皮毛罷了。若用這個看些豎子小人,便有錯處,也無傷大雅,礙不著什麼。但您若讓我單憑這種旁門左道,去斷評朝廷一位三品大員的是非功過,實在不敢。」晏良轉而沖皇帝行禮,「還請身上明斷。」

  烏敏笑:「看來賈大人是想推辭此事了。」

  「並非推辭,實難以勝任。聖上,臣唯恐包庇一名奸臣,更唯恐錯怪一名忠臣。」晏良不卑不亢道。

  齊紳高:「臣附議。」

  林如海:「臣也附議。」

  接著還有三名四品小官,跟著附議。

  皇帝沉默的看著晏良幾眼,轉而又看向烏敏。

  朝堂霎時安靜地有些瘮人。

  就在林如海聽到自己第十一聲呼吸的時候,皇帝突然發話了,著命刑部侍郎孫志為欽差大臣,前往山東徹查此事。

  下了朝,烏敏笑眯眯地跑來派晏良的肩膀。「晏良兄,我剛剛在朝上不過是忽然想起你的才幹來,忍不住為你舉薦。本以為這去山東查案,是你手到擒來的事兒,回來立了功,當然會有豐厚的褒獎。我尋思這麼好的事兒,叫你去了,我回頭還能落一桌好酒好菜吃。但我真不知你不願去,貿貿然說那些話,還請你切莫見怪。」

  烏敏不拿架子,立刻就跟晏良行禮道歉。他動作不誇張,不至於讓其它行走的官員們覺得怪異。而且他說話歡快,眉梢上揚,像是真的沒什麼心機,只是真心為朋友好的『善人』。

  但烏敏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晏良看得清清楚楚。晏良還非常清楚,烏敏根本不相信他的『相術』,雖然他剛剛因晏良這個才華把他推出去。實際上,他應該是一點都不信,不然他這會兒又怎會在他在眼前這般放肆的虛偽。

  晏良如平常一般,勉強一笑,便警告烏敏,下次不要擅作主張。

  烏敏終究還是有些懷疑,一邊暗暗觀察晏良,一邊問他因何不攔下那麼好的活計。

  「別跟我說你是吏部的,不會相面之類。賈晏良,我深知你的才華,不止於此。」

  「最近家裡有些事,不便離京。」晏良垂下眼眸,略作猶疑,其實是在想具體的理由。

  烏敏一眼看出晏良的破綻,他素來淡然鎮定,會有此微微遲疑,便就是可以。「到底是因為什麼事兒,可否跟我講講,我若能幫上忙就……」

  「可行了吧,你能幫上忙的,還用得著你麼,他自己就能解決,再不濟,還有我們,輪不到你。」齊紳高同林如海說笑過來。

  烏敏故作不爽地撇撇嘴,「那可不一定,我人緣好,保不齊真有用呢。」

  「這事兒你還真幫不上。」林如海撚著鬍子笑。

  烏敏驚訝的看著林如海,他知道林如海和賈敬有些親戚關係,倆人又同在朝堂,肯定是相互扶持,關係不淺。遂湊到林如海身邊,問他:「林大人知道什麼事?」

  晏良看想林如海。

  林如海沖晏良神秘一笑,問他:「能說麼?」

  晏良愣,想想自己也沒有什麼醜事被林如海知道,況且林如海素來為人君子,不會說話沒有分寸,遂點了點頭。

  林如海故作低聲,趕緊沖烏敏和齊紳高二人道:「他要續弦,忙著相看。」

  「啊?」烏敏張大嘴,驚訝得看晏良,「你想娶妻?」

  晏良沒料到林如海提這茬,他倒是差點忘了,遂無奈地笑著兒點點頭。

  「我終於明白你剛才為何那般遲疑了,原是因這個。娶妻就娶妻,有什麼丟人。你這也是正當壯年,又長得這副英俊模樣,再說你官品這般高,有什麼害臊的,都是你挑別人。」齊紳高不禁失笑歎道。

  烏敏一直眼巴巴的看著晏良,接著就哈哈樂起來,因在宮門附近,不好太過喧嘩,他變捂著嘴,笑得臉有點紅。

  「賈大人可真有意思,我們可算抓到你的軟肋了。」

  齊紳高:「就是。」

  林如海也笑,竟有些後悔把□□說出去。不過,他能偶爾看下冰臉閻王被人調笑,也是難得的場面。

  晏良冷著一張臉,巋然不為這些人的嘲笑所動。

  他泰然踱步到馬車旁,對正搬著踏腳的吳秋茂道:「回頭記得通知廣源樓掌櫃,這三位三月內恕不接待。」

  齊紳高急了,「可不行——」

TOP

第82章 55.57.56.60

  烏敏趕緊攔著,擋下晏良的胳膊,「真不行,我剛跟人定好今晚去那裡吃飯。」

  「那要勞煩烏大人改地方了,廣源樓可收不下您這尊佛。不怕,您人緣好,總來會有很多去處。」晏良不客氣道。

  烏敏急了,哭著一張臉,轉頭給齊紳高使眼色,讓他求一求。

  齊紳高一抹嘴,「看我幹什麼,我還愁我自己呢。」

  「林大人總有辦法。」烏敏笑對林如海道。

  林如海搖了搖頭,撚著鬍子斯文的笑道,「兄長素來說一不二,我識趣兒,不摻和。好在只有三月,三月後還可以去。」

  齊紳高哈哈笑,對林如海豎大拇指。

  烏敏歎口氣,不滿地瞄眼晏良,和他們擺擺手,先上車去了。

  晏良望著烏敏的馬車,斜眸對隨從道:「買些東街的桂花糕。」

  侍衛會意,騎馬而去。

  「敬兄弟真疼女兒,下了朝就惦記著給小女兒買最愛吃的桂花糕。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林如海拱了拱手,以示佩服晏良。而後便自己兀自琢磨著,他該反省,以真該多關心女兒才是。

  林如海隨即也乘車離去了。

  晏良踩上踏腳,也要走,反被齊紳高搶先,他率先鑽進了自己的馬車。

  晏良蹙眉,回頭看了看他比自己豪華數倍的馬車,皺眉問:「舒服夠了,想體會寒苦?便走著回去,更好些。」

  「回府,你們走前頭!」齊紳高不理會晏良的譏諷,隔窗吩咐落九。

  落九領命,一躍蹦到馬車前頭坐著,高聲喊:「大人要回府!」

  馬車立刻馳騁而去。

  晏良也上了車,冷臉坐在齊紳高身邊。

  「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派去的人根本不是去買桂花糕。」

  「然後?」晏良問。

  齊紳高驚訝,「你原本就沒有打算瞞我,對不對?」

  晏良默認。

  齊紳高不明白,「烏敏他好好地,怎麼得罪你了?難不成就是因為他剛剛在朝上的無心之失?」

  「那不是無心之失。」晏良眉頭微微緊蹙。

  齊紳高看他這般表情,料知他是認真的。烏敏這人平時八面玲瓏,十分討人喜歡。他雖有點兒小毛病,愛搶風頭,但無傷大雅。晏良向來是不爭搶這些東西的人,他不可能跟烏敏有私人過節。最大的可能便是烏敏暗中謀劃了什麼,被晏良發現而心生防備。

  「他做了什麼壞事?」齊紳高問

  晏良搖頭,「不知道,只是心下疑惑罷了。這段日子吏部並不太平,總感覺似乎有人暗中查什麼,只怕不日就會出事。這種時候我自然不能離開京城。不然若真出事,我人在千里之外,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你是說他在算計你?為什麼,他跟你好像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哈,齊大人時候天真起來了?誰說害人,就一定要有仇恨。當然在朝廷身經百戰,連防人之心不可無道理都不懂嗎?我倒忘了,你向來器重烏敏。」

  晏良叫停馬車,讓齊紳高下去。

  齊紳高:「你這人未免也太小氣了。一言不合就要趕人?我馬車可跑在前頭,叫不回來了。」

  「怕就怕早有人暗中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所以這種時候我去齊大人府上並不合適。還有今日的話,齊大人若不信,也別告訴別人。凡事留些餘地,既能防人,也可救己。」晏良囑咐道。

  齊紳高不以為意道:「幾一個烏敏,瞧給你怕得,回頭叫人查查他便是。至於我們倆的談話,我當然不會亂說。不管對錯,我知道你是好意,為我好。」

  其實論交情,他跟烏敏的情義可比跟晏良得深很多,畢竟倆人同朝為官近十年。烏敏打從跟著他起,就一直是個孩子樣兒,嘴兒甜得要命,偶爾有些小脾氣,但鬧歸鬧,他都很知分寸,懂深淺。

  晏良見齊紳高那樣兒,便猜出七八。等人走了,他便乘車去了廣源樓。正好月末,苟掌櫃以為老爺又來查帳,他主動帶著帳本進得門。

  晏良粗略翻了翻,而今廣源樓客源穩定,每月的收入大概有數,也不必太過細查。

  晏良仔細問苟掌櫃近來廣源樓接待貴客的情況,「可否有令你印象深刻,疑惑著覺得異常特別的人。」

  「除了平時常來的幾位老客,最近吏部的官員來過很多次,三五人湊在一起那種,每次都跟小的提起您呢。」苟掌櫃繼續回憶,「對了,烏敏大人也來過幾次。卻也怪,以前烏大人愛熱鬧,身邊總是會帶幾位朋友。最近這三回,他是有一個人來的,總說心情不好,就一個人獨酌。」

  「你親眼看見屋裡就他自己?」晏良問。

  「應該是,小二上酒菜的時候,房間裡確實就烏大人一人。之後便就關門了,也看不到。」苟掌櫃見老爺如此問,生怕有所遺漏,盡數詳述,

  晏良默了默,「哪間房。」

  「就在天字一號房。」

  是上了二樓左拐直走再左拐最末的兩間房。天字一號房和二號房位於二樓東側廊,因廊上有石槽,種了翠竹,幽靜雅致,又同稱「竹居君子」房。從廣源樓一樓大堂上了樓,東邊廊上有紗幔垂吊,下有有翠竹遮擋。兩間房會有什麼動靜,來往的夥計根本不會注意到。

  「他在的時候,天字二號是否有客人?」晏良又問。

  苟掌櫃立刻答道:「這個月天字二號房被一位外地來的富賈包了。那位老爺來的時候,帶著帽紗,一身綾羅綢緞,光腰上就掛了四塊雕琢精緻的羊脂玉。手上,除了拇指,個個都帶著寶石戒指,身邊有隨從小心伺候。不過這位爺就月初來了一次,之後就只有他的小廝提著食盒來訂飯菜,等菜的時候,那小廝就坐在二號房喝茶。那位老爺至今再沒出現過。我想想,對,烏大人在的時候,正是飯點,那小廝都來過。」

  晏良:「小廝什麼樣?」

  「方臉,眉眼高聳,走路的時候帶風,真有幾分氣勢。來福伺候得他,還跟我嚼舌根子,說這小廝狗仗人勢,來打個飯,裝得跟大爺似得。」

  「這人和烏大人若再來,記得立刻派人通知我。」晏良道。

  苟掌櫃忙應承,雖不明白也不多問。

  晏良這才離開廣源樓。

  馬車後的一團影子跟到了甯榮街口,便停下了,調頭回了烏府。

  烏敏獨自一人坐在桌邊喝茶,聽了回報後,擺了手,打發小廝去。半晌,桌北一丈遠的玉屏風後響起了男聲。

  「那地方,以後去不得。」

  烏敏笑眯眯地轉頭,往玉屏風處看,「無礙的,這個賈晏良,一到月末便會去那裡查帳。」

  「小心駛得萬年船。」屏風後的人警告道。

  「這京城的酒樓之中就數廣源樓的客源多,我也常去那裡。若是突然不去了,或是隨便換了一家,只怕才更惹人懷疑。而今宮裡的密探監察的緊,事情已然到了關鍵時候,我們還是少見面為妙,一面橫生枝節,毀了大計。」烏敏一張笑笑的臉突然收住,眼色陰翳,死死地攥著手裡的茶杯。

  「好,主子們也是此意。」屏風後的人說完話,屋內便安靜了。

  接著就聽見窗戶鋪開的聲音,一陣冷颼颼的夜風吹了進來。

  烏敏悠然地踱步走到窗邊,笑著探頭往外看了看,窗外除了茫茫夜色,什麼也瞧不著。烏敏噗嗤一笑,把窗關上了。

  ……

  甯國府。

  賈蓉一字不落的背誦了三篇文章給祖父,便乖乖地向祖父和父親請安告退。

  賈珍見晏良未有安歇之意,便笑呵呵的奉上書,表示他最近也苦學了幾篇文章,要背一背。

  「寫下來吧。」晏良指了指桌案那邊,他則拿起一本書歪在羅漢榻上看起來。

  賈珍樂顛顛地應承,這就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後,書寫起來。

  「讀書不是囫圇吞棗,不能一直死記硬背,要理解其中含義,融匯貫通,這樣等你想到用他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在你腦子裡浮現。」

  賈珍點頭稱是,他提筆剛寫了一句話,應和完父親後,就忘了下一句,毛筆懸空半天,才落下。

  這時,晏良又問:「寶玉近日如何?」

  「應該還好。」賈珍想了想,自己還真沒怎麼關注這孩子。

  晏良轉頭問宋婆子,「沒課的時候,還跟蓉哥兒一塊學習?」

  宋婆子笑著稱是,「原是跟了一段時日,就想斷了的。聽說受了政老爺的訓斥,便不敢不從,依舊日日來。他家老太太倒是和大奶奶埋怨過,說寶玉在她跟前玩耍的時候少了,但她老人家還是更歡喜寶玉肯上進。」

  晏良冷笑:「好歹要被人稱一聲『史太君』的人,這是自然。」

  若賈母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便真成傻子了。

  「再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宋婆子猶疑道。

  「說。」

  「便是老爺前些日子送給薛大爺的那丫鬟,玄月。」

  一直努力默寫,告訴自己不要被他們的談話分心的賈珍,聞得此言,一筆頭戳在了宣紙上。

  完了,花了,白寫了。


第83章 55.57.56.60

  賈珍暗中冷吸一口氣,重新鋪一張宣紙寫。

  那邊晏良還聽宋婆子講述。

  「聽說好像是璉二爺調戲了她,被薛姨媽的丫撞個正著,而今正鬧著尋死。」

  賈珍不知怎麼,總覺得這件事聽著有點兒熟。

  「又尋死。」晏良嗤笑。

  賈珍被老爺這句話頓然點醒了,上次玄月被薛蟠調/戲的事,跟這次賈璉的好像十分類似。

  待賈珍回過神兒來,低頭一看,筆上滴下的墨又弄花了宣紙。賈珍懊惱地咬了下唇,再重新換一張紙。這次他下定決心不管他們講什麼,絕不會分心。

  宋婆子道:「難道老爺也覺得這丫鬟有問題?」

  晏良眨了下眼睛,算是默認了宋婆子的問題。其實他早料到有今日。玄月是在年後的時候被伢子送到甯府,尤氏見她長得出挑,便選中她留下。觀察了幾日,尤氏看她勤快嘴兒甜,便就留她院裡幹些傳話打雜的活計。之後,尤氏便經常派她來福祿堂傳話,有一次玄月就被晏良瞧個正著。

  晏良當時就從玄月身上看出些端倪,但他並不知其真正目的,便就打算先留她一段時間,慢慢觀察。這之後,晏良就發現玄月經常找一些藉口在榮禧堂逗留,還有意無意的總是和他偶遇。晏良越發嫌她礙眼。再後來,尤氏誆騙於他,出逃欲和賈珍私奔。晏良便以玄月為懲罰,和尤氏約定,等賈珍人回來,便將玄月配給賈珍做姨娘。

  晏良深知玄月並不本分,他如此安排有三:一警告尤氏犯錯必有代價,二消了玄月打福祿堂的心思,三待賈珍回來後對其也會有個教訓。

  但晏良怎麼也沒想到,玄月會這般心急,借機利用了薛蟠。她是甯府大爺內定的姨娘,被人發現薛蟠對她上手,自然是名節不保。擱在一般人家,兄弟二人因一名下賤丫鬟鬧出矛盾,必是極大的醜聞。為了兩廂日後好見面,被處理走得必然是身份最卑賤的丫鬟。

  而京城之內如榮府寧府一般的大戶人家,必定不會苛待下人,更何況這丫鬟看起來是受害的一方,又是補償又是體恤,還有封口錢,一般都會舍出去幾百銀子。

  可晏良並沒有讓她如願,把她直接舍給了薛蟠。這回她大概是有些心急,這麼快就下手了。

  「你去和薛家人說,人留著,暫時不要處置。」晏良道。

  宋婆子應承,雖然這會子天晚了,理不應該打擾,但未免薛姨媽把人處置了,等到明天就晚了,宋婆子決計這就去知會。

  薛姨媽得知這消息還覺得納悶,不解為何寧府讓留人。還是寶釵思慮周全,覺得其中必有緣故,特意叫人看緊了玄月。

  賈璉而今是抬不起頭來,他竟然蠢笨的去調戲了人家薛兄弟的女人,真該死。這兩日他除了被父親罵,便是想著法子去給薛蟠賠罪。

  薛蟠當初為了玄月,他跟賈珍鬧僵,一直心懷愧疚。這次因賈璉的事兒,他的確是受了刺激,倍感憤怒。但當他聽母親妹妹說他這是報應的時候,薛蟠方醒悟過來,他現在所承受的正是當初賈珍所受。

  薛蟠便覺得自己沒資格去責怪賈璉,這一切都怪他自己好色,自作自受,活該遭報應。

  賈璉見薛蟠不責怪自己,內心反而更加愧疚。薛蟠怪他自己好色遭了報應,那他何嘗不好色?這麼說來自己這性兒,早晚也會有報應。

  兄弟二人忽然惺惺相惜,各自反省悔悟起來,十分難得。

  隔日,晏良派人傳話給薛家,可以放人了。薛姨媽依照之前的想法,賠了二百兩銀子給玄月,欲招呼其家人領她回去。

  「我一個孤兒,沒什麼家人。夫人放心,我一個人走便可,出去後不該說的話,我一個字兒都不會說。」

  薛姨媽感謝地點點頭,便叫人弄頂轎子送她走。豈料人走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送她離開的人就回來回話了。

  「怎會這樣快?」薛姨媽問傳話的婆子。

  「回太太,轎夫說出了甯榮街,那丫頭就自己下轎子走了,不用他們送。」

  薛姨媽這確定其中必有蹊蹺,難怪甯府那邊特意囑咐她該如何處理、何時放了這丫鬟,估計是早有懷疑。

  如此薛姨媽便不急了,靜候那邊的消息。

  當日下午,吳秋茂便在城東一戶小宅子裡捉到到玄月、伢子和另外三男六女。晏良大概掃了這些人兩眼,一句話未聽他們講,便抬手就叫人報官。

  案件牽連甚廣,且受害的多是京中貴族,京畿府林如海便親自接管此案。

  三日嚴審之後,這些人的作案手法已然明瞭。伢子負責往大戶人家送這些漂亮姑娘。姑娘們則憑本是被選中,然後想法子勾引兩名貴族子弟,設計好圈套,找可靠人證,證實一切都是府中子弟們輕浮所致,她們不過是被逼的受害。由此誆騙錢財,屢試不爽。至於餘下的那三名男子,則負責搜集消息,調查背景,以及接應這些行騙的姑娘們離府。

  「先賤賣身,和伢子約定一定要送她到大戶人家去,而後勾搭兩個子弟主動爭搶她,得了巨額賠償,被打發出府,順便還了自由身。下次再換一家,如法炮製。如此來來回回幾次,他們賺出千兩來都有可能。可真是一個空手套白狼,幹賺錢的好法子。」林如海查清案情經過之後,歎為觀止,忍不住和晏良感歎。順便也好奇,晏良是如何從一個小小的丫鬟身上,看出這麼多端倪。

  晏良:「起初不過是看她舉止輕浮,心術不正,誰知越查越令人心驚。」

  「珍兒而今如何?還在因此事,和薛蟠鬧彆扭?」林如海笑問。

  晏良想起賈珍那樣兒,禁不住嗤笑,「他得知自己幸運逃過『綠帽』一劫,高興都來不及,巴不得感謝薛蟠替他擋了麻煩。薛蟠這次倒是窘迫了,悶在家裡不敢見人。以前他為了給珍兒道歉,可是追著跑著找珍兒。現在倆人反過來了。」

  「我聽大哥說,璉兒近來也羞愧的很,一直閉門不出。」林如海念著鬍子歎道。

  晏良看他:「他二人會如此,全怪你。」

  林如海不解,「為何?」

  「此案是開堂公審,圍觀百姓頗多。因牽涉貴族子弟過多,而且有些真是高門大戶,架子大,挪不動步。便只能讓他倆出頭,出面作證。淪落為全京城的百姓談資,你說他們會臉上有光?」

  林如海正喝茶,忽聽這話,咳嗽起來,險些嗆了自己。

  「如此也好,倒省得這兩個人混帳出去惹事,叫人不安心。」林如海歎道。

  「薛蟠不會無聊了,他特意求了我,要蓉哥兒的先生給他加課。這孩子現在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說色字頭上一把刀,要學好,把刀給弄走。」晏良用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故而我讓先生多加兩倍的課業給他。便是弄不走那把刀,也要他學得昏天暗地,再沒精力想那種事。」

  林如海哈哈笑,佩服地對晏良豎起大拇指。

  「能把那呆霸王教導好的,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人了。」

  晏良辭別林如海,便去了廣源樓,詢問苟掌櫃最近烏敏的情況。

  「從上次老爺來之後,烏大人就只來一次廣源樓,還是和幾個同僚一塊兒來得。小的特意叫人看著他,席間一直聊得閒話,到最後人走了,也沒什麼異樣。天字二號房也一直沒人。」苟掌櫃道。

  晏良蹙眉,指了指苟掌櫃,「你呀!」

  苟掌櫃一驚,忙下跪先請罪,然後才試探地問晏良自己到底錯在哪裡。

  「你何必叫人特意看他,咱們店裡的夥計什麼樣,能逃得過他的法眼?烏敏這人想來機靈,只怕他察覺出異樣,便是不能確認,為了安全起見,日後也定不會在此處做什麼了。」晏良擺擺手,叫苟掌櫃不必再計較此事,就此作罷。

  現在的一切晏良還只是捕風捉影,抓不到實證。如此小心翼翼行事,叫人抓不到把柄,這本身就預示著會有一件大事發生。晏良從烏敏的身上能預感得到,這是一件很大的事,但是不管他如何隱秘行動,掃清痕跡,他果報都沒有變,必承惡果。

  目前看來,晏良也不用急什麼,靜觀其變便是。不過他也不能掉以輕心,很多事情瞬息萬變,結果未必一定是註定的。他得每天都觀察烏敏,確認一次才行。

  從廣源樓出來,晏良驅車去了族中學堂。從去年秋試開始,到而今已經春末了,晏良一直忙於朝事,無暇兼顧學堂這邊的情況。

  今日得空,他便順便來看看。

  馬車剛剛在學堂牆外停下,晏良便聽到了裡面傳來朗朗讀書聲。讀得正是四書裡的《孔子》。晏良下了馬車,走進院,抬頭朝東看去,正見坐在窗邊的寶玉執筆寫字。

  晏良便安靜地踱步過去,看看他到底在寫什麼。


第84章 55.57.56.60

  「夜深帳寒,夢難成,淚眼焦灼,終不怨……」

  寶玉寫著寫著便落下淚,看著紙上被自己的淚水打濕的墨字,他慌了,忙用袖口去擦拭,豈料反把字弄得更汙。

  寶玉負氣地把紙搓成一團,隨手扔到窗外。

  啪一聲,接著又啪一聲。

  寶玉正奇怪怎麼會有兩下聲音,餘光便瞟見窗外有一抹青色。寶玉轉頭一看,正好和晏良四目相對。

  寶玉頓然嚇得魂飛魄散,趕忙起身和晏良行禮。屋內其他學生聞聲都望過來,便都起身見禮。

  晏良沖先生擺擺手,示意他不必過來,一切照舊便是。學生們遂坐會原位,繼續默寫剛剛所背的文章。

  寶玉看了眼晏良,又看向屋內眾人,選擇隨大眾坐了回去。此時此刻他才忽然反應過來,剛剛他扔紙團兒的那兩聲響……難道是頭一下扔到了敬大伯身上?

  這可要命了!

  寶玉忙要再給敬大伯賠錯,轉頭一看,敬大伯正彎腰拾起他剛才扔掉的紙團兒。

  寶玉全身繃緊了神經,微微顫抖著下唇,十分緊張的望著晏良。當晏良他側首看他的時候,寶玉緩緩地起身,然後飛快的跑了出來,跟晏良深鞠躬。

  "回去好好上課。"晏良語調低淺,帶著磁性,聲音極其好聽。不知道的人聽了這句,還以為只是一種長輩對小輩兒的關愛囑咐。

  寶玉見他拿著那團紙走了,心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緊張的手心冒汗,腦子裡想像出各種可能,單單只敬老爺教訓他,已經夠他受得了,如果那團紙再被交到他父親的手上,寶玉好怕好怕,甚至沒心思上課。好容易等下了學,他得機會趕緊去寧府求請,豈料被告知敬大伯又出門了,不在府上。

  寶玉忐忑了一夜,第二日來賈政處問安。他暗觀父親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氣,大大方方地行禮。

  賈政則一直盯著寶玉,一聲不吭。

  「父親,兒子一會兒還要去學堂,便先告退了。」寶玉鞠一躬,便轉身要離開。

  「你給我站住!」賈政忽然站起身,厲聲喊道。

  寶玉嚇得一哆嗦,驚恐的轉身,頭低得恨不得把下巴□□胸口。

  「敬老爺來了。」

  寶玉聽這聲傳話,更是嚇得激出一身冷汗,他最最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晏良進門時,看見寶玉蔫蔫的縮在門口,看向賈政。

  賈政恨恨地瞪一眼寶玉,轉而改換口氣對晏良道:「我沒說什麼,只叫他別走。」

  「瞧把孩子嚇得。」晏良笑了笑,在賈政身邊坐下來,招來寶玉道自己跟前。

  寶玉戰戰兢兢,走路兩腳發軟,有失儀態。

  「瞧瞧你成什麼樣子,好好走路。」賈政忍不住又罵寶玉。

  寶玉又哆嗦,額頭的冷汗已經結成西珠兒,眼看就要流下來。

  「別聽你父親的,大伯沒有別的惡意,來送你好東西。」晏良沖吳秋茂點了下頭。

  吳秋茂便把錦盒端了上來。

  寶玉看眼賈政,見其並不阻攔,才懦懦地接過來。

  「帶著它去上學,」晏良好脾氣的囑咐完,看一眼賈政,然後再次寶玉道,「時候不早了,快去吧。」

  寶玉如臨大赦,捧著個錦盒就匆匆告退。

  賈政見狀,氣得一手撥翻了茶碗。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拍在桌子上,沖晏良道:「小小年紀便學會了寫情詩,對女人生出許多污濁之念。這樣的混帳,你為何不叫我好好上家法收拾他?」

  晏良:「棍棒對一些人好用,對另一些人則沒用。你兒子便屬於後者,不然這些年他早被你管教妥當了,何至於會像今天這般。」

  賈政自覺羞愧,歎口氣,沒臉再說話。

  「這孩子本性不壞,只因在內帷被寵壞了。你想想,他自小就跟著女人們混,自然是覺得女子好,做人就該如女孩兒那般過生活。殊不知那後宅的平靜,是多少男人再外努力回來得,也不知那後宅內一切的井井有條,是多少管家女人用心打理出來得。便如吃飯一般,只覺得飯香好吃,殊不知粒粒皆為老農辛苦所得。」

  賈政聽著覺得在理,這是他第一次對於晏良的話出自真心的服氣。嫡子而今他只剩下寶玉這一個了,賈政自然是巴不得他能學好,為賈家光宗耀祖。便迫不及待地問晏良,可有什麼有效地辦法。

  「說著簡單,做起來難,看你這位做父親的是否有耐心了。一句話。慢慢引導,令其頓悟。」晏良道。

  賈政聽完蹙著眉頭琢磨了許久,看著晏良:「那具體該怎麼做?」

  「先除去他這些不□□頭的根源,讓他從老太太身邊搬離出來,再給他身邊配幾個性子端方,知好強上進的孩子。跟上進的人混久了,他自然會耳濡目染,也跟著上進。」晏良道。

  「對對對,大哥說得極有道理。可巧我府上有幾名門客的孩子,正值念書的年紀,我叫他們——」

  晏良抬手立刻制止,「別怪我多嘴,你那幾位門客除了會用漂亮的話拍拍馬屁,還真沒什麼出息。不然一大把年紀了,怎麼會混到還要靠咬文嚼字瞧人眼色吃飯。瓜生瓜,那些人教導出來的孩子,只怕上進的不多。」

  賈政悶悶地垂頭,覺得臉熱,不敢作聲。他雖然心裡對於晏良的直言頗有不滿,但不得不承認,他說話是實話。他自己在官場上本就混得沒什麼出息,名下養得清客才德自然也高不到哪裡去。

  只不過賈政雖然心裡清楚,但他一直好面子,也沒人戳破這件事,而且他也心存著愛聽人奉承的緣故,便一直樂得留那些人。而今被晏良狠狠地揭露出真相,他回頭定要把這些人打發乾淨了才是。

  「學堂裡,有不少賈家子弟知道上進。我列了幾個合適的人,你可以從中挑選。這些孩子都是賈家嫡派出身,住得都離學堂遠,家裡的日子也不好過。你若是肯叫他們住在榮府,和寶玉同吃同住,他們的父母想必會對你十分感恩戴德。」晏良說罷,就將一張疊好的紙條遞給賈政。

  賈政展開來看,對幾個名兒還算有印象。家族祭祀的時候,隱約記得是有這麼幾個孩子,行為舉止都很乖巧,該是如顏良所言,都是品行不錯的人。

  「做父親的要心細,我提議你看中誰,再叫人重新核查一遍,我沒意見。」晏良拍拍袍子,起身告辭。

  賈政連連對其致謝,親自送到門口。

  「只有一事,我不明白。敬大哥為何如此對寶玉費心?畢竟前段日子,我們一家子都犯糊塗,給敬大哥添了許多麻煩。」

  晏良:「擔心我害你們?」

  賈政忙擺手說否認,「弟雖愚笨,但是否真心,好與壞還分得清。大哥這次真心為弟著想,弟感激涕零。」

  晏良笑,「罷了,你就別說好話了,我聽不慣。能我是好意,就說明你還沒有糊塗徹底,你現在知道改,尚還來得及。至於寶玉,你忘了我是誰,賈家族長。我便是再嫌棄你,你家的孩子也是賈氏族的人,作為族長,我自是希望咱們賈家能昌盛延綿,繁榮不倒。多一個人有出息,便多一分榮耀。」

  賈政深鞠躬對晏良作揖,「敬大哥之風度,令人嘆服,非我等常人所及。以前是弟粗鄙小氣,真心請敬大哥原諒。」

  賈政再拜了拜,此時此刻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今天會對晏良做出這樣誠心道歉的舉動。一直到昨天晚上,賈政還依舊一想到晏良,就會在心裡窩火憋氣。別瞧他前段日子像是歸順了晏良,實則不過是畏懼于晏良而今的權勢地位,不得不臥薪嚐膽,趨炎附勢罷了。

  昨天黃昏的時候,賈政收到晏良遞來的一團紙,上面是一首沒有寫完的情詩,很明顯是寶玉的筆跡。賈政當時氣得真相拿棒子立刻去把寶玉打死,奈何當時晏良還傳話囑咐他,暫時不可對寶玉透露,一切要等儘早他二人匯合時再說。賈珍因此,才忍到今天。但就在剛剛,晏良那一片誠意,費心為寶玉將來謀劃的種種表現,令作為父親的他自歎不如,而且更覺得羞愧。他為父失責,為人更失敗。今日境況調換過來,他得勢,晏良失勢,他絕對不會對晏良的兒子做出這種好事,只怕還會巴不得他們一家早點落個淒慘下場,以解他當初的心頭之恨。

  君子知義不知利,成人不成己。

  這便是他的氣度,也便是君子與小人之分。

  賈政至此才終於看出來,他與賈政的分別。幾十年來,他一直自傲以君子自居,今日一見晏良種種,對比方知,他才是徹徹底底的小人,又或者說他不過就是個假正經的偽君子罷了。

  這些年他都白活了。

  待晏良離去,幡然頓悟的賈政,濕了眼角。他無力地坐在窗前,決心要徹底反思自己的過往。

  ……

  再說寶玉,捧著錦盒到了學堂,方打開來看,見裡面只是文房四寶,方安下心來。

  等上了課,寶玉就取出硯臺來,這一拿才發現硯臺後面有凹凸,似乎是刻了什麼東西。他反過來一看,竟是一首藏頭詩。句首連在一起一讀,「玄月是揚州瘦馬」。

  寶玉雖然年紀不大,但揚州瘦馬是什麼,他還是很清楚的。他瞪大眼愣了愣,便大叫,嫌棄的把哪塊硯臺丟到了地上。

  眾人正覺得奇怪,便見寶玉自抽嘴巴,瘋了一般喊著:「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TOP

第85章 55.57.56.60

  上月,寶玉去梨香院找寶釵玩兒,不巧她們母女去串門了。寶玉聽見廂房內有響動,便去觀望,不巧隔著窗縫瞧見薛蟠和玄月在堂中央的八仙桌上赤身交纏,耳鬢廝磨。寶玉嚇得趕緊回身,便跑了。

  可自此之後,寶玉腦中便常常浮現那日所見場景,終於快忘了時,他偶然又見薛蟠弄個什麼小物件去哄玄月開心。玄月就像是雀躍的鳥兒,環繞在在薛蟠的身邊,二人便互相依偎,幸福不已。

  寶玉才知道這就是男女情愛,能甜到人心裡去。他羡慕至極,便禁不住想起他一貫掛念的林妹妹。寶玉就想與她也能日日如此,不管是情也好,愛也罷,只要他能夠和林妹妹可以日日朝暮相對,永不分開,他就願意如此。

  慢慢地,寶玉這種念頭想得多了,便就真覺得自己是喜歡上林妹妹了,動了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因為他仔仔細細考量過,身邊的這些姊妹和姑娘丫鬟們,他唯獨每日惦念最重的人就是林妹妹。

  實則他才多大,不過是個不足十歲的孩子,怎會真正懂得情愛。

  寶玉當日不過是受驚過度,思慮過甚所致。

  而今一塊硯臺,之所以會令寶玉發瘋,是因為他一直以為玄月和薛蟠之間的是純摯的男女之情。他甚至曾因此一直責怪璉二哥當初調戲玄月之舉,若非因他的不當行徑,令玄月陷入難堪境地,不得不被驅趕離開榮府,寶玉覺得玄月和薛大哥之間就會長長久久,一直有好感情。

  至少今天以前,寶玉一直這樣認為。

  現在敬大伯給他的硯臺上,明晃晃的提示他,玄月是揚州瘦馬。寶玉真不想去信,但他找不到任何敬大伯騙自己的理由。

  原來玄月只是一個專門服侍男人□□,她與男人之間的只有□□,根本不會談什麼感情。而自己,竟然把他對於黛玉的感情,和玄月薛大哥的男女情愛關係混淆在一起。

  他分明是在侮辱自己對林妹妹感情!他怎麼能如此這般玷污林妹妹!

  他竟然還因為玄月的關係,開始寄情于林妹妹,寫上情詩……

  寶玉忽然覺得自己好噁心,他好痛恨自己可恥,急得哭了,打自己一嘴巴。

  賈蓉賈薔見寶玉突然這樣,嚇壞了,忙湊上來詢問他的情況。寶玉摔完硯臺,就把桌上的書筆都扔了,然後趴在桌上一味地哭。

  「寶二叔,快別這樣了,你瞧這麼多人看著你呢。快把眼淚擦一擦,我和薔兄弟送你回家可好?」

  「我不回去,父親剛把我趕出來讀書,此刻回去若被他瞧見了,保不准會怎樣受罵。」

  賈蓉想了想,他歎口氣道,「那這樣,我去跟先生請假,咱們去外頭尋個酒樓吃點好的解悶。」

  寶玉一聽可以出去,立馬抬起頭,眼睛裡帶著希冀,「可是先生管的嚴,怎可能隨便讓我們出去。」

  「沒關係,我自有辦法,你就說你去不去?」

  「去!」寶玉肯定道,與此同時,淚水也止住了大半。

  賈蓉便笑著轉身去了,不大會兒,他就回來,在寶玉和賈薔的期盼的目光中,點下了頭。

  三人上了街,便就近找了一家茶館,要了間雅間。

  「你不說去酒樓?」寶玉問。

  賈蓉笑,「酒算了,還是喝茶好。身上都有酒味兒了,回頭咱們回去也不好交代。怎麼說,今天我們先生教的是醉臥吟詩?」

  「哈哈哈……」賈薔覺得十分搞笑,捂著肚子指了指賈蓉。

  寶玉不解,「這有什麼好笑之處?」

  賈薔拍了拍寶玉的肩膀,「寶二叔,這你就不懂了吧。你只要想像一下他說完這句話,敬老爺的反應,便覺得可樂了。」

  寶玉想一想也笑了,「難為蓉哥兒坐在他眼皮子底下,說換做是我,恐怕早嚇破了膽子。」

  「你這是不懂珍惜。可知道族中有多少子弟巴不得有這樣的榮幸。」賈薔道。

  寶玉聞得此言,便不吭聲。

  賈蓉這才正式問寶玉,「你之前在學堂到底因什麼發瘋?」

  「是我自己的過錯,揣測錯了意思,玷污了人家。我便忍不住恨自己。」寶玉道。

  「寶二叔還真是有脾氣,你這樣的在我們家恐怕要日日挨打了。生在福中不知福!」

  賈蓉道完,賈薔也跟著附和。

  寶玉得意笑,「多虧有老祖宗照應。」

  「對了,你們聽說了麼,關於薛大哥那個通房丫頭玄月的事兒。」賈蓉忽然神秘兮兮的問。

  寶玉和賈薔都搖頭,讓他別賣關子。

  「我偶然間聽父親和太太談起的,原來是京城的有一批丫鬟,容貌中上,都是從揚州弄過來的資質稍差的揚州瘦馬。這些人和伢子們合夥,被送進高門做丫鬟,專門找勾引兄弟,再設計裝成受害的模樣,坑騙咱們的補償錢。」

  「那玄月難道也在她們之中?」

  賈薔點頭。

  寶玉氣得說不出話來,放下手裡點兒茶杯,默不做聲。

  賈蓉:「寶二叔,你也莫要傷心了,這一切都是誤會,那個女人不過是想用身體勾引男人,詐錢罷了。」

  寶玉驚訝地看賈蓉,「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賈蓉用手擋著臉,尷尬咳嗽兩聲,然後看向賈薔。

  賈薔便只好自己出頭把這兩句難話說出來,「其實那日你撞見薛大哥和玄月……嗯……的事,被我和他看見了。然後,祖父就不小心知道了。我們真不是故意說出去,祖父什麼人你懂,他一雙慧眼都能看破天。我們倆還是孩子,這點小心思那裡能瞞得住他。」

  「怪不得,我說你們才剛怎能從先生那裡請假出來,原來是敬大伯安排得?」

  「是,也不算是。祖父只是怕你知道真相後受刺激太大,便囑咐我二人照料你。他說實在不行,才能帶你出學堂。你看我們對你好吧,二話不說,就領著你出來了。」賈蓉解釋道。

  寶玉冷笑:「算了吧,可別叫我擎著你們的恩,分明是你們自己也貪玩。」

  「還真不是,我家老爺說了,耽誤的課,晚上回去還得不上。我們倆可是真心為了你好。」賈薔攤手,無奈道。

  寶玉至此沒話了,臉**辣的,覺得害臊。他不僅看錯了玄月的為人,而今他還誤會了兩位侄子對自己的好心。

  「唉,我真是沒用。」

  「你不是沒用,我祖父說了,你只是還沒有開竅。咱們還都是孩子,書讀得少,學的東西有限,自然難以辨是非,明善惡。但我們只要以後勤學習,學以致用,自然就會越來越厲害了,像祖父那樣厲害。」賈蓉很開心的憧憬道。他可是一直把祖父作為自己學習的榜樣。

  賈薔連連拍手,表示他一定會緊跟在賈蓉之後。

  寶玉見自己的兩個侄子都有此醒悟,再想想自己,竟然蠢到一直覺得學習沒用。怎可能會沒用?書到用時方恨少,這話真不是鬧著玩的。這次的事兒,邊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賈蓉推開窗,讓寶玉看。

  「咱們大了,便不可能一直靠著長輩們,就得學自己明白是非,自己上進。這書不是給別人讀得,是給自己讀得。好吃懶做,不知上進的人,若沒他人幫襯,早晚會淪落的跟這些人一樣。」

  寶玉順著床看過去,真沒想到,這乾乾淨淨的茶鋪後街,竟然聚集著這麼多病歪歪的衣著醃破爛的乞丐們。瞧著他們捧著碎碗,趴在地上磕頭要錢的樣兒,真真可憐。

  寶玉忙要下樓,去給錢,被賈蓉給抓了回來。

  「你做什麼去?」

  「瞧瞧他們多可憐,當然是施捨些錢給他們。」寶玉道。

  賈蓉冷笑,一把搶過寶玉手裡的荷包,「你想給錢我不反對,給你自己的錢。」

  「這就是我的錢,還給我。」寶玉叫到。

  「這不是你的錢,這是你們榮府老祖宗們給你們留的錢。沒了他們給你的這些,你還能有什麼可以施捨?」賈蓉突然目光犀利,聲聲質問。

  寶玉愣了,恍惚地轉過身去,嘴裡嘟囔著不清楚得句子,半晌他回過神兒來,握著脖子上的通靈寶玉。「除了命,怕只有這個是我自己的了。」

  賈蓉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寶玉乾脆扯了這玉下來,然後跑到街頭的當鋪。不大一會兒,他買了一車的肉包子,送到了小巷。

  看那些乞丐都吃飽了,寶玉便開心了,回到茶館,問賈蓉賈薔覺得如何。

  「不如何,看看你手裡還剩多少錢,你還能施捨他們幾日。他們這一頓吃飽了,下一頓吃飽了,那以後呢,明年呢,大明年呢,若一旦得了病沒錢治,又該如何?還有,這後街上的乞丐你是救了,客滿京城有乞丐的後街多得去了,你都能救麼?」

  寶玉懵了,跌坐在地上,手裡的碎銀子灑落滿地。

  是啊,他怎麼這般無能。


第86章 55.57.56.60

  「常言道,在其位謀其職。我們既然做了國公府的子孫,享富貴,受蔭庇,就該好好上進,學點兒真本事出來,給祖宗長臉。便實再蠢笨,也該勤能補拙,謹言慎行,盡綿薄之力,至少不能給祖宗丟臉。」賈薔道。

  賈蓉十分贊同的點頭附和,「不然,那真是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蠢物,連這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寶玉見賈薔賈蓉二人竟都有此頓悟,忽覺得自己和他們竟不是一路人。也不知是他們倆長大了,懂事了,落入世人那些俗套之中。還是他自己本就怪癖,真如賈蓉口中所言,是個不知感恩,沒能耐的廢物。

  寶玉覺得自己跟他們無話可談,悶悶的垂著頭,和他們告辭。

  賈蓉忙問他,「地上的銀子怎麼辦?」

  「給你們吧,隨你們怎麼處置。」寶玉說罷,就匆匆離開茶鋪。

  他回到榮府,因心情不爽,本意欲去找房裡的那些丫鬟們玩,讓她們哄哄自己,開解開解。豈料他才到賈母院,就見他的丫鬟們都捧著東西往外走。

  他的衣服,他的茶杯,他的玉瓶……

  「你們這是做什麼?為什麼把我的東西都搬走了?」寶玉忙把人攔下來問。

  「我們也不清楚,今早二爺走了之後,二太太就來了,讓我們收拾二爺的東西送到前院。」麝月對寶玉努嘴,示意他去賈母那兒問就可知道答案。

  寶玉便去了,卻見賈母紅著眼睛,似乎剛哭過。王夫人也在,臉色不大好,他見了寶玉回來,忙喚他過來,要他好好去哄賈母。

  「兒子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外頭那些丫鬟搬我的東西?」

  「雖然是讓你搬到前邊兒去住。」王夫人回答道。

  寶玉聞言,眼淚唰地流下來。

  王夫人歎道「你不許胡鬧!這是你父親的意思,我們也同意。你快十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懂事,求上進。」

  求上進,求上進,又是求上進,為什麼每一個人都要他求上進?

  寶玉心裡不悅腹誹,等當著王夫人的面兒什麼都不敢表現出來。他哭啼地撲進賈母的懷裡,央求賈母不要讓自己搬走。

  賈母剛好一些,見寶玉這般,便捨不得的心疼,也哭了。她緊緊抱住寶玉,心肝肉叫地好一陣,轉而就要改主意,讓王夫人再去和賈政商量商量。

  王夫人為難道「恐不好開口,再說此事是敬大哥那邊先提,他是族長,又位高權重,在族裡說話便一言九鼎,我們真不好開罪他。」

  賈母一聽是賈敬的注意,眉毛扭成一團,只唉聲歎氣的發愁,卻不好再說什麼。

  寶玉一聽是敬大伯,委屈的抽泣著,他縱然有萬般不情願,要知道這件事沒有挽回的餘地,再多抱怨什麼也沒有用,反而徒增賈母的傷感。

  寶玉便把頭埋在賈母懷裡,悶聲哭,只說捨不得她。賈母拍著寶玉的後背,心疼的要命,轉而就罵王夫人和賈政狠心。

  王夫人便起身垂頭,老老實實地聆聽賈母的訓斥,未有半句怨言。

  賈母心疼的捧著寶玉的臉,給他擦眼淚,目光順勢落在他脖頸之處,卻發現他素日帶著的玉不見了。

  賈母驚得忘了哭,問他,「玉呢?」

  王夫人此時也注意到,趕忙湊過來確認。

  「被我給當了。」寶玉道。

  「當了?為什麼要當?在哪兒當得?」王夫人迫不及待追問。

  寶玉便把他當玉的經過講給他們聽。

  賈母氣,「你兩個侄子不過是勸你上進,你聽聽便是,何必把那寶貝東西當了。」

  賈母立刻叫人去追回。

  不多時,來人回話,說那塊玉已經被人買走了。

  賈母急了,「這剛當出去的東西,哪有立刻售賣的道理,此時必要和他們理論清楚,把玉給我討回來。」

  「小的也是那般問他們,那當鋪掌櫃說,寶二爺當東西的時候明確說過,當了就當是扔了,不要回了,故連收條都不曾要。誰是這樣巧,真有客人看上了那塊玉,賣走了。而今我們就是出十倍的價錢,那掌櫃也沒有辦法了。」

  「這可如何是好。」賈母深吸口氣,無奈的拍了拍寶玉的肩膀,「你這孩子好好的為何干出這種事兒來。要錢就去帳房拿,當那玉做什麼,那可是你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寶貝,怎麼能當了呀!」

  王夫人怒氣衝衝瞪著寶玉,張口就罵他。

  賈母見勢,忙攔著,「行了,別說了,事情已經這樣,你罵他也沒用。」

  王夫人甩了帕子,忍了又忍,終聽賈母的話,不再作聲。她打發丫鬟帶走寶玉,轉而對賈母商量。

  「媳婦兒知道您捨不得他,媳婦兒也捨不得。可您瞧瞧這孩子傻得,這種蠢事都幹的出來。我還曾聽人說過,這孩子至今不知男女有差別,總覺得自己跟姑娘們一樣,要一輩子在內帷斯混。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二房的將來都指望他,這孩子若不知上進,那我們二房便就沒什麼指望了。等將來我和他爹老了,見他還是如今這樣,我倆恐怕臨死都不敢咽氣了。」

  王夫人說著便淚雨如下,她是真傷心。王夫人向來是個好強愛要面子的人,自從娘家倒臺,她臉上無光後,便一心把希望全寄託在寶玉身上。眼瞧著寧府寶玉的那兩個侄兒蓉哥兒和薔哥兒,日漸上進,書讀得好不說,還常做善事,在京城貴族圈子裡,以漸漸有了謙謙公子的好名聲。而她的寶玉,論樣貌和聰明程度,明明都在那二人之上,卻偏偏落了最差,王夫人豈能甘心。

  再有賈母這邊,王夫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寶玉打小就在賈母跟前討喜,族中子孫,賈母唯獨瞧寶玉最特別,也認定他將來最有出息。但老太太這年頭,從今年過年開始就變了。還是因為賈蓉和賈薔這倆孩子他倆過年來榮府串門子的時候,給老太太拜年,表現得太好。吟詩作賦應景兒不說,話裡話完全透著懂事兒上進。老太太喜歡得緊,大家誇讚,還說寶玉遠不及他們。

  這些話都跟刺兒一樣,狠狠地紮進王夫人心裡,奈何孩子是養在賈母跟前,她沒法子插手。今天老爺終於開口,讓她把寶玉弄出來,她自然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了。

  賈母聽王夫人言語中似有抱怨,心裡雖有不滿,卻也清楚寶玉而今這狀況與族內其它子弟比,的確落後許多。這堂堂榮府的公子哥兒,哪能被族中那些旁支子弟比下去,這口氣要爭。

  再者今日寶玉當玉的行徑,也著實令她沒臉,也不敢再擔下教育寶玉之責,生怕回頭在落賈政夫妻埋怨。

  賈母乾脆點頭,狠下心來再不動搖。她身邊表示少了寶玉一人,尚還有孫女們,不至於太孤單。

  王夫人見賈母終於死了心,暗暗鬆口氣,這才告退了。

  在外間的李紈聽到了腳步聲,忙轉身匆匆離開,規避與王夫人的照面。她擦了擦眼角的淚,便強作鎮定,回了自個兒房間。

  恰逢奶媽抱著賈蘭來,李紈便笑著把這孩子摟進懷裡,「好孩子,便是這世上所有人心裡都沒你,還有娘在乎你。娘為了你,明都可以不要,你可一定要為我,為你死去的爹爹爭氣。」

  李紈含淚笑起來,拍了拍懷裡上不懂事的賈蘭,跟他說了許多貼心窩的話。

  到了傍晚,李紈剛用了飯,正要哄孩子學字,就聽窗外有人喊她。李紈的丫鬟去開門,就見珍大奶奶身邊的丫鬟寶珠提著食盒笑著進門。

  寶珠跟李紈見禮後,去逗賈蘭,「廣源樓好吃得來嘍。」

  李紈忙讓寶珠傳話,替她好好謝過尤氏和敬老爺。其實尤氏什麼樣性情的人,李紈心裡清楚。她是個連自己都顧不上的人,而今總是隔三差五的記得讓寶珠來送東西,關心她,只怕是敬老爺可憐她們孤兒寡母,特有的吩咐。李紈自然要真心感謝正主兒。

  寶珠見李紈心裡明鏡,笑著不多說什麼,只暗示她:「食盒最後一層,是留給大奶奶的。那邊還等著我回話,便先去了。」寶珠行了禮,便匆匆而去。

  李紈挪動食盒,翻到最後一層,卻見有張契書在哪裡。拿來仔細看,竟是一間鋪子,在京城最繁榮的地段,該是每月都有進項,可以貼補他們娘們的用度。李紈轉頭看著東邊那扇窗,邊角的窗紙已經破掉,是該換一換。不然夜裡風大,吹得孩子受涼生病,便是她做母親的大罪過。

  李紈心裡暖,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都怪她家裡窮,沒什麼值錢的陪嫁能填補用度,得幸蘭兒有個好堂祖父。等蘭兒長大懂事了,她必定要這孩子記著人家的恩情,一輩子。

  再說寶玉,當晚搬到榮禧堂邊兒的南小院住後,忽然發現這院裡的東西四間廂房都亮著燈,隱約似乎還有讀書聲。寶玉要找丫鬟問清楚,叫了半天,卻發現原來在自個兒身邊的如麝月、晴雯等丫鬟,都不在了,換成幾個面生的婆子伺候,剩下年輕些的,便都是小廝,一個個唯唯諾諾,沒有茗煙的半點機靈。

  寶玉開口就撒火,問怎麼回事。這時候東西廂的人似乎都聽見了響動,紛紛打開門。賈赦才發現,這院裡竟然住下了學堂裡的四名學生,雖然也是賈家子弟,但在學堂時,寶玉從沒跟他們有什麼往來。


第87章 86|55.57.56.60

  四人一起來見過寶玉。

  寶玉像個受驚的兔子,靠在門邊而,側頭恐懼的看著他們。

  四人笑著分別介紹各自的名字,分別為賈珖,賈瓔,賈琛和賈璘。

  「寶二爺莫怕,我們不是什麼外人,都跟寶二爺同一個學堂,可能寶二爺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們幾個小人物,卻也在情理之中。」賈珖笑著解釋道。

  「我知道你們,學堂照過面,便是年終祭祀時,也瞧過的。」寶玉道。

  賈珖笑了笑,這會子真尷尬了,不知道說什麼。其實他知道寶玉對他們幾人肯定有印象,但這就沒辦法解釋寶玉剛才受驚的狀態。他替寶玉著想,怕他自覺丟面子,故才像剛才那樣解釋,萬沒料到寶玉並不領情。

  其它三名子弟,此刻也覺得尷尬,互相看了兩眼,客氣地訕笑不做聲。

  寶玉方有所頓悟,慌忙跟他們解釋道:「我別無他意,也並沒有不歡迎諸位兄弟的意思。只是我先前並不知情,此事從未有人告知於我,突然見此光景,便覺得慌張。」

  「哈哈哈,倒無礙。其實我們幾個,也是今日放學歸家時被父母告知。說是政老爺求得我們父母,讓我們來此與寶二爺同住同吃,一起讀書做課業。」賈珖道。

  「我父親央求你們來得?」寶玉訝異不已,滿臉不可思議。他匆忙對這四位子弟拱了拱手,道了聲謝謝,便兀自回屋,叫人關上門。

  賈珖等幾個又一次尷尬對視幾眼,便也各自回房了。

  到了第二日,寶玉被伺候起床,因身邊得用的丫鬟都不在,有幾分惱氣。賈珖等四人則等在外邊。

  不一會兒,傳飯了,寶玉就見丫鬟進進出出,把許多熱騰的飯菜往他屋子裡端。

  寶玉還打算去給賈母請安的時候,順便陪著老太太吃飯,所以自然不會在這邊吃,便問怎麼回事。

  婆子道:「二老爺說了,寶二爺以後和院裡其它四位子弟同吃同住,這自然是寶二爺和他們的早飯。」

  「我還要去老太太那裡呢!」寶玉不爽道。

  婆子訕笑:「只怕今日寶二爺起得晚了些,來不及。以後寶二爺若能早起,便可去老太太那裡請安之後,再行回來吃飯了。」

  寶玉一聽怎麼都要在這吃飯,十分不悅。因此心生撒火,掀桌子的心思。此時卻見婆子已經將院內等待的四名子弟引了進來,各廂坐好。

  寶玉縱然再任性,他也不敢在外人跟前胡鬧撒潑,遂只好安分地坐下來,簡單用了幾口飯,之後五人便一同乘車上學去。

  寶玉和賈珖一車,另外三名子弟一車。賈光就拿著書在車裡搖頭晃腦的背誦文章。寶玉聽得鬧騰,卻也不好說什麼,就緊貼著窗戶往外開,但那些之乎者也的話還是不停的往他耳朵裡頭進。

  一路上,寶玉聽賈珖念久了,自己也罷內容記了個大半。

  可巧,當日第一課,先生便叫大家背誦賈珖車上所誦讀的那篇文。不過給他們小一盞茶的時候溫習,先生便叫了停,點名背誦。寶玉是第三個被點中,卻是第一個完整背誦下來的人。因此得到了先生高白錦的大加讚賞,並贈與他一朵木雕花兒作為獎勵。

  「這是今後實行地額外獎賞,得此花滿三十枚,便有機會在今秋中元節坐畫舫遊樂三日。其中花費自然是由寧府的敬老爺出,而且還會滿足你們一個最想要東西。」

  「三天,還能要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屋內種子弟都激動了,感歎之後,紛紛埋首奮力地背誦文章。

  賈珖,賈瓔,賈琛和賈璘,四人分別主動起身背誦,一字不落的將文章悉數背完,也每人都得到一朵木花。

  寶玉驚歎不已,他沒想到不光是賈珖,餘下個三人也如此勤于好學。

  下午回去的時候,寶玉跟這些人略說兩句過,也不過是處於禮節,心裡頭卻存著跟他們這些求上進的人遠離的心思。

  傍晚,寶玉去給賈母請安。也不知是誰傳得,賈母竟然聽說寶玉今天得到了先生的誇讚,還有一朵木花作為獎賞。賈母便讚歎寶玉聰慧,叫寶玉把木花拿給她鑒賞。

  寶玉被誇得高興,便叫人去取了來。賈母摩挲著手心這多雕工只算一般的木花,竟然激動地留下了淚。

  寶玉見狀驚惶不已,忙給賈母拭淚。賈母一下子就把寶玉摟進懷裡,歎他懂事有出息。

  「祖母見你今朝終於知道上進,心裡不知多開心。好孩子,你就是我的寶貝心肝,我最盼著你能好,你腦子聰慧,只要肯好好學習,將來必成大器。祖母就等你做上了人人仰慕的大官,光耀咱們榮府的門楣,給我長臉,給咱們榮府的祖宗們長臉。」

  寶玉十分受寵若驚,她沒見過賈母這般激動過,也沒有聽過賈母對他有這麼高的期望。恨只恨他而今,卻並非有這樣的心思,若老祖宗知道他只有得這一朵木花的能耐,會不會對她萬般失望。

  「我聽著那些人把寧府的蓉哥兒薔哥兒誇得十分厲害,心裡變不服氣,我的寶玉差哪兒?樣樣比他們聰明,終有一天我的寶貝孫子會給我長臉,讓榮府厲害過寧府去,你爹娘和我便再不用看人眼色,委曲求全了。」賈母歡喜的擦著眼淚道。

  寶玉賠笑點頭,盡力說好話去哄賈母。因十分心懷愧疚,他在賈母跟前也十分不自在,見賈母好一些了,便就告辭。賈母也不攔著他了,今見寶玉自離開自己之後,果然有些不同,知道上進,她便清楚是自己的寵愛耽誤了他。賈母自然再不敢做出溺愛之舉,毀了寶玉一生,只盼著他能日日上進就好,她便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祖宗們了。

  隨後,賈政也把寶玉叫了去,對於他今日在學堂的良好表現給於的讚美,同時還獎賞了一根刻著他名字的小狼毫與他。

  寶玉拿了禮物之後,便又在父親的囑咐下去見了王夫人。王夫人比起賈母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寶玉萬般讚美,萬般喜歡,萬般囑咐。

  寶玉終於被這一連番的讚美,誇得驕傲起來。

  出門之後,寶玉挺胸抬頭,自覺很有臉面,感覺走起路來,跟以前相比,都腳底生風。

  寶玉回去後面對賈珖等人態度好轉起來,今日他到底是因托了賈珖的福,才會在學堂有上好的表現,因此得了賈母和父母的讚美。

  寶玉也算感謝他們,故而熱情招待,飯後和他們聊了許多,還把自己的不少的小玩意兒都分給他們玩。

  不過這四人倒對玩的東西不感興趣,對於寶玉書房裡的一些經史子集,還有大家棋譜字帖很感興趣。寶玉便叫他們四人隨便挑。四人果然變得十分高興,每人拿了兩樣,對寶玉千恩萬謝。

  寶玉見他們在閒暇時,竟然也會惦念著上進讀書之事,如此和自己比較,心中不免失落,自歎不如。

  這一日,學堂休息,寶玉終於得閒,便想著找賈珖等人去玩。豈料院裡的四名子弟,都要各自歸家去拜見父母。寶玉一個人無趣,便想到了薛蟠,去梨香院找他。誰知薛蟠也不在,聽說是去了寧府。

  寶玉是在無趣,便去寧府瞧瞧薛蟠等做什麼。被迎進府後方知,薛蟠同賈珍正在同一處,切磋書法。

  寶玉來了興致,便也去瞧。先生倒是教得仔細,一筆一劃,如何動力,如何行走,極為用心。聽說二人是從大字重新練起,而今已經開始練小字,皆進步非凡。

  丫鬟見寶玉無趣,便在隔壁屋桌上備了茶點。寶玉道自己無趣,讓門就在院外樹下擺著就成,他就坐在那兒,看著薛大哥和珍大哥練字,也極為有趣。

  如此就過了一上午,薛蟠學完了,看見寶玉,歡快地蹦過來,和他敞亮地說了許多話。賈珍也跟過來,拍拍寶玉的肩膀,要他以後常來。

  三人樂哈哈地吃了午飯,閒談許久。

  寶玉便問:「你們二人下午還有何事?可還要練字?」

  「本來是要去京郊騎馬射箭,因袁漢宰今兒個有事兒,教不了我們。昨日我就跟父親請示,打算下午和薛蟠帶些食物銀錢,去街上助一助那些乞丐窮人。」賈珍道。

  寶玉驚詫不已,「喲,這可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兒。你們二人?我真想不到,我還以為這府裡就剩我和你們閑來無事,找些玩得打趣兒。卻沒想到,而今就剩我一個閒人,整日無所試試。」

  「倒不是,你大伯和璉二哥該閑著吧?」賈珍問。

  薛蟠先與寶玉回道:「他倆更忙,聽說張羅著要去金陵,打點一下老莊子,再置辦些祖產。」

  薛蟠撓撓下巴道,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問賈珍,「對了璉二哥還說,等回來後他就有官兒做了,是你們家老爺給得安排,你可知道?」

  「是有此事,我也只知道個大概,聽說是前段日子司宮台缺人,是個官兒呢,從八品,管些雜事兒,需要東張西跑地。老爺說璉弟有此才敢,薦他過去,行事必定周全。」

  寶玉張了張嘴,驚歎不已。而今他身邊的男兒都在改變,各種上進,就連他素來不愛學習的璉二哥,也快有官兒做了。這閑下來了除了才三四歲的賈環賈琮,就只有他一個人不思進取了。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4-30 03:38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42350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