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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老爺總是被奪舍》作者:石九溪【完結+番外】

第二十八章

  人人都說江南好,人美花嬌,文風鼎盛,又是魚米之鄉,富裕之地,但幾乎年年也有幾個縣鎮遭水災,咸寧帝又有密旨讓他去,太子亦想著去江南一趟,主動的攬了這差使,想著辦好父皇交代的事情,順道兒最好能贏得江南士林文人的心。

  哼,老二是甄貴妃的兒子,又是金陵甄家的女兒,若不是甄貴妃最近病重,他這個太子未必能撈到這個機會呢。

  屠澈一行人馬足足有六條大船,這還是很精簡的結果,省略了一切儀仗,只帶了很少的東西,和十幾個侍候的人,侍衛倒是足足有一百人精銳以保護太子。

  京城距離江南遙遠,屠澈去也只是巡看,又要做給咸寧帝看,自然一切簡樸示人,臨行前咸寧帝果然誇讚了他。

  賈赦挺不想去的,本來他還打算趁熱打鐵,宮裡的元春還沒有封妃,這個時候最好先和二房分家,若是分家不成,榮禧堂換自己住也是應當的,可這個太子太惹人厭了,不挑好時候。

  掐指數了數日子,估摸著等他回來,說不得林如海都要死了,然後元春那個侄女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就封了貴妃。賈赦咂舌,反正不是好來路,要不然省親之後,元春也不會懷孕沒多久先是小產,再是亡故,榮寧二府也一了百了了。

  賈赦本對林如海死不死的無所謂,但轉即一想,林如海不死,與榮國府卻仍舊有些好處,畢竟兩家聯姻,有黛玉這個血緣做維繫。遂,他也請示了太子,把黛玉請上了船。

  榮國府自己出了一條船,賈赦本來打算和外甥女坐一條船,雖然男女有別,但他畢竟是黛玉的長輩,只要彼此來往周圍有些僕婦在旁,別人也不能說門風差了。

  銀子可不好掙,榮國府現在艱難著呢,何況太子殿下那裡那麼多人,才用了六條船,賈母也是這個意思,黛玉很是高興能回揚州見父親,只有寶玉悻悻然,吵著也要跟著去,還是賈政責駡了他一句,他這才消停了。

  一日裡風清日麗,太子邀請賈赦去他的船上喝酒,順道和幾個臣子吟詩作對——

  呵呵,吟詩……作對……賈赦扯著一抹假笑,磨蹭去了。

  賈赦前些日子裡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兒,一些個異魂總是想奪舍他,弄得他記憶都有些錯亂了,性格有時候也控制不住,淨做些他大老爺根本不會做的事情。

  例如他現在這個下巴,都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大老爺他這個歲數,怎麼下巴上光溜溜的呢,這種感覺就像沒穿衣服似的,但今早他不想刮鬍子,可一照鏡子他就又忍不住動手了,甚至下巴刮破見了血絲的時候,他的軀體居然又「激動」了。

  賈赦歎氣,惹得太子船上屠澈手下的幾個臣子看過來,其中一個是翰林學士劉甲的學生張升。張升知道先生和這榮國公不和,他自己也覺得陛下對待這賈赦太過恩厚,雖然賈赦是救駕過,可居然一下子就又榮升了國公,數來數去,榮國府三代國公了,四王八公一榮俱榮,二皇子的勢力可是大增呢。

  就是不知道太子是怎麼想的,看樣子居然還是打算拉攏他……

  張升皺了皺眉。耳邊是其他人奉承著太子,借著江河風色作詩唱詞,張升突然問起:

  「榮國公為何歎息?」

  賈赦正喝著酒呢,他眯著眼睛聽著,心不在焉,他和這幫文人可不是一路人,也不想和他們套近乎,可他放過了他們,他們不放過他呀。

  賈赦撂下酒杯,此時太子屠澈也過來,不再站在船邊和那幫人看江河的景色了,不過這一切這交談的兩人沒瞧見。

  賈赦懶得搭理張升,那劉甲是他的對頭,他們兩人見面就掐幾句罷了,可這張升又是哪根蔥,管得著他大老爺嗎?!哼。

  張升臉色訕訕,又略微有些紅,這榮國公不搭理自己,這是目中無人,看不起自己嗎?

  屠澈見狀,目光詢問似的望向張升,張升心裡有些怒氣,說話便有些沖,道:「榮國公也不知為何直勁兒歎氣呢。」

  太子殿下可是一路高興得很,此時這賈赦作怏怏不樂狀是何意呢。張升心下嘿嘿。

  屠澈挑眉,他也不在意。

  這榮國公歎氣算甚麼大事,張升可是少見多怪,屠澈早就知道賈赦「不同凡響」,不過這人也確實是個人才,就說他身邊的那些個護衛他的精銳,恐怕都不是這賈恩侯的對手。

  「恩侯可是病了?」屠澈關切道。

  賈赦聽了沒受寵若驚,反而咳嗽了幾聲,臉色愁苦:「殿下勿怪!臣只是一想到江南,心裡就難受呐。」

  「……」

  屠澈坐到賈赦對面的椅子上,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其他人閑得無聊,也圍過來豎起耳朵聽。

  「臣之妻,哦,也就是臣的原配張氏,其實她也是江南人……」

  「榮國公這是思念亡妻啦。」

  「真是情深意重。「

  「自古多情空餘恨呐。」

  「……」

  太子手下也不全然是類似張升之類的人物,還是有很多人願意順道「親近親近」一下這榮國公的。只是張升此時的臉色更難看了,瞅著賈赦的神色有些晦暗。

  賈赦抬眼,看了一下這個對自己氣不順的人。

  從一上船碰見,這張升好像就對他有意見。

  張升嘴角動了一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想不到榮國公如此深情,可惜您原配張氏無福消受,先走一步了!」

  賈赦莫名其妙,心裡感歎一句,小人多作怪。

  太子屠澈此時也覺得張升的話有些過了,這兩人有過節?

  「……咳咳!……咳咳!」此時江風涼濕,賈赦咳嗽了幾聲,他本來不是多情的人,可就是忍不住想起原配張氏來。

  自從異魂被他來一個滅一個後,他就多了一些怪毛病,雖然也得了一些特殊的才能。賈赦心裡感歎,可就是忍不住反射性的咳嗽,他又連續喝了幾口酒,摸了摸腰間,居然沒帶著刻刀。

  他讓人去喊自己的小廝過來。

  銅錢身為貼心小廝,此時正在第二條船上候著呢,萬一老爺有事,他也好跑個腿,這船上也有其他人的小廝呢。果不其然,銅錢趕緊跑上來,跪下給太子磕了頭,頭也不敢抬,就聽見老爺的咳嗽聲了。

  「兀那小廝,你家老爺恐怕風寒了,還不趕緊扶走。」

  聞言,銅錢趕忙過去,可此時太子居然發話,「榮國公身子不適,便散了罷。不過隔著幾條船,此時又起風了。」屠澈仰頭看了眼風帆,吩咐侍從,「去給榮國公收拾一間屋子,再去請王太醫過來一趟。」

  「喏。」

  賈赦渾不在意,拱了拱手謝過,一路咳嗽著就在太子的大船上住上了。老爺他正好煩了和外甥女住在一條船上,實在是那林家丫頭和他那妹妹一個性子,本來回家見老父是見高興的事情,可她時不時的還默默流淚,也不知道想著些什麼……正好,此時避開,眼不見心不煩。

  對啦,那丫頭這兩天還咳嗽,傳染的自己也跟著想咳嗽了。老爺他心裡最悲春傷秋的,一咳嗽就想喝酒還雕刻木頭人,手癢啊!

  賈赦手指頭動了動,邊走便咳嗽,一會兒人便拐入了船後艙,前艙自然是太子的居處。

  「國公倒是灑脫。」見賈赦走了,有人酸酸的說。「不過,倒也深情如許啊!」

  「哼。」張升瞅了說話的人一眼,望著賈赦的背影冷笑。

  他算哪門子深情!不過,是一個混帳好色的。

  ……

  銅錢扶著自己老爺到屋裡,倒了熱茶,又給老爺洗臉敷面,賈赦喟歎。

  「老爺,奴才瞅著那張大人,好像挺眼熟的。」銅錢忍了忍還是說道,此時賈赦正要剛拿著行李過來的扇子找刻刀。

  他想雕刻。

  「老爺,您可是要木頭?」銅錢和扇子臉色白了下,他們記得……

  「你們沒帶?!」賈赦怒,手裡拿著小刻刀晃著胳膊。

  扇子咽了咽唾沫,被銅錢踢到前面,欲哭無淚的請罪道:「老爺,都是小的不是。只想著帶著那些刻刀……老爺,我和銅錢數了二十百刻刀帶著呢……可就是忘記帶木頭了。」

  賈赦臉色不好看,他有些生氣,可血氣翻滾,又禁不住咳嗽。還是可木頭人的時候,這乾咳的毛病就強上不好,心也變得安寧。

  「……去!去給我找些木頭來!」賈赦沒好聲氣的命令。

  「唉。」銅錢和扇子應和道,可半晌兩人沒動彈。「老爺,去哪裡找啊?」他們現在可是待在太自殿下的船上呢,隨意走到到底不好,何況也不好破壞太子的木船,割下幾塊木頭啊。

  「去灶間找,難道沒有柴火嗎?」笨死了。賈赦鄙視。

  銅錢留下待命,扇子一溜煙的出去,可轉瞬就回來了,跪下磕頭:「老爺,這船上的灶間……他們不讓小的進去。」

  賈赦手拿著刻刀,此時又喝上酒了,臉色嫣紅,哼了一聲。侍候太子的人倒是精細,連要塊木頭都沒有。「罷了。看老爺自食其力。」

  說完,他便命令兩個小廝把一椅子反過來,他拿著刀削下來一個,銅錢和扇子把椅子放回,就看見老爺可是拿著那削下來的上等的梨花木,開始雕刻人像了。

  兩人暗自齊齊歎息,老爺太深情了。這一年裡,刻了多少個先太太的木頭像啊,所謂情深不壽,他們可真擔心老爺的身體啊。

  沒片刻,賈赦的木頭雕刻了一半,太子讓人請的王太醫過來。

  賈赦表示自己無病,但王太醫堅持是奉命診脈,不能疏忽,到底把脈了一會兒,王太醫皺眉。

  此時屠澈也進屋來了,眾人站起身行禮,大夏朝倒不是臣子時時刻刻都需要下跪的,屠澈來此也只是做足禮賢下士的表像,問了太醫:「榮國公咳疾可重?」

  王太醫不敢撒謊,「國公爺的脈有些怪異。從脈象上來看,國公爺身強體壯,氣血旺盛,並無不妥啊。可這咳嗽……」

  賈赦又是一陣咳嗽,屠澈也擔憂,甚至有些懷疑該不會是賈赦得了肺癆吧,但轉而一想,也不會。這王太醫醫術高明,不會連癆症也診不出。

  王太醫看了眼太子的臉色,彌補道:「想必國公爺並無大礙,可能是江邊的冷風吹多了,喝碗熱姜湯便無事了。」說罷,他睨著賈赦,心想從脈象上看,這人無病啊,難道是欺瞞太子……

  身上一哆嗦,王太醫不想再深思這榮國公心裡是正在盤算什麼念頭,忙告辭讓人去給賈赦熬姜湯喝。

  屠澈暫時還沒走,這就快要到揚州了,揚州之後順著水道便到金陵的地界了,賈赦這裡他還沒和他深談呢,此時正好。

  他預備坐下,等著姜湯來了,他再關心兩句,順勢關係不久近了,也好提起林如海的話頭。

  遂,屠澈正要坐到椅子上,可卻沒成想那椅子的四條腿不平,他這麼一坐,差點兒就失儀坐了個屁墩兒,踉蹌幾下,他好容易站穩。

  屠澈頓時臉色脹紅,他從三歲以後,就沒出過這麼大的糗了!

  銅錢和扇子此時看了眼老爺桌子上放的那個凳子腿的先太太的木頭像,心裡哇涼的,撲通一聲趕忙跪下,賈赦倒是像沒看見似的,拿起半成品的木頭,又開始雕刻人像的髮絲了。

  屠澈心裡憤恨,卻不好表現出,臉色很臭的出去了,還撞撒了要給賈赦送來的姜湯。

  「老爺?」銅錢和扇子見太子殿下走了,他們膽戰心驚,這可是他們第一次和貴人這麼近相處呐,太子爺的威勢好強。

  「鋪床睡覺。」賈赦扔下木頭人,也不咳嗽了,只是把酒壺裡最後的酒水倒入了酒杯。

  他手裡晃著酒,卻不飲用,望著太子走掉的方向,惡劣地譏諷的笑了笑。

  這屠澈性子高傲,心思坦白,也難怪雖受盡皇帝的寵愛,卻和二皇子爭得鼻青眼烏的……

  賈赦捏碎了白瓷酒杯,任由酒水灑落,也任由瓷渣紮破了他的手指。

  他舔了舔指肚上的血珠,笑容更盛了。

  太子這般心思淺薄,就不知他那揚州的妹婿,是個怎樣的人物了?

  賈赦哂笑,若是那林如海還是如從前那般,看不上自己,他不介意袖手旁觀,等著他死,然後去接收林家的全部家產。

  不過是再給他女兒找個好人家嫁了便是了,再差也比二房的強得多,至少他從沒想過奪財還害命。


第二十九章

  七條大船行速很快,一路水路,日夜兼行,很快的便到了揚州的地界,太子帶來的其他臣子,被太子安排去周邊縣鎮視察賑災的情況,太子本人去要跟著賈赦和黛玉一起去林府,要拜訪林如海。

  林如海早就得信了大舅哥帶著女兒來,心裡惦記著黛玉,日盼夜盼的,他身子最近不大好,恐怕是糟了暗算,若不是江南這裡情況複雜,他早就想接回女兒。

  只是林如海沒想到太子屠澈也會落腳林府,還擺出一副「很親近」、「很看重」他的模樣,林如海拜見完畢,為太子殿下接風洗塵後,心裡卻暗自發苦,這江南的水是越來越渾了。

  賈赦負手踏進了林如海的書房,太子屠澈早被林如海安排了最好的院子休息,他現在就等著大舅哥賈赦過來,他好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如海還沒來得及見自己姑娘呢,見了賈赦,忙命人上了最好的普洱茶。

  這普洱是熟茶,喝了也不必擔憂晚上夜眠不好,賈赦喟歎了一聲,拿眼睛斜睨著他這妹婿。

  林如海定了定神,心道這大內兄養氣的功夫倒是比從前好,竟然仿佛脫胎換骨般,雖說偶爾還是有些「不著調」的動作,例如現在翹起的二郎腿。

  賈赦怡然自得,他必須拿出「派」,在林如海面前立一立,否者他甭想從自己嘴中掏出什麼東西來。

  林如海此時連黛玉沒忍著沒著急見,自然是有很多重要問題要問賈赦,可賈赦的性子如此「沉穩」,他自哂了下,如今他可能都命不久矣了,何必還幼稚地跟著大舅兄較勁呢。

  「大兄近年可好?」

  賈赦聞言,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托皇上恩典,我過的倒是不錯!想你也聽說了,如今榮國府還是榮國府,賈將軍卻成了名副其實的榮國公了。」

  這話頗有深意啊。林如海沉吟,賈赦如何做的榮國公,外人知道的詳況並不多,只是說救駕,如何救駕,誰刺的架……最重要的是,他這大內兄如何變成文武雙全的人物了,還能「武功蓋世」,救得了駕呢?

  心中種種疑問泛起,林如海張嘴欲問,可面對賈赦笑吟吟的面龐,他頓了下,改口問起屠澈的事情。「太子殿下此番……」

  「太子的心思如何,我這人蠢笨,不如妹夫你和二弟聰穎,何必問我呢。」賈赦喝了口茶,輕飄飄的回道。

  林如海苦笑,心知從前和自己與賈赦不親近,卻沒想到多年未見,這大內兄還是頗為介意的樣子。只是大內兄和妻子口中形容的人,太不相同了,從來傳言都是作不得准的,大內兄恐怕一直隱忍不發,竟是自己眼拙了。

  林如海歎了口氣,道:「從前竟是我對大兄有所怠慢了。如今我如履薄冰,命懸一線……將來的下場……不過是為君盡忠,鞠躬盡瘁。」說到這裡,林如海臉上苦澀兼雜著嘲諷,複又抬眼看著賈赦道:「我死沒甚麼,只恐將來愚弟膝下的小女於世間孤苦一人,想到這裡,我這……」他潸然淚下。

  賈赦噗嗤笑了下,林如海倒是能屈能伸,也是,他官場混了這麼多年,若是還入從前那般身存傲氣,恐怕也不會熬了這麼多年,竟然擔任了三屆巡鹽禦史。

  普通人物一屆都未必任滿,有個好下場呢。

  賈赦細瞅了瞅了林如海,林如海面容憔悴,和從前的意氣風發翩翩君子的模樣,差了許多。賈赦倒不是心軟,他從不是那等仁慈之人,只不過他早就想好了,若是林如海能救則救,于榮國府也是一方助力。

  他也不繞彎子,直接點明:「太子早就想拉攏妹夫你了,從前多有暗示,想從我這裡著手,本來皇上是打算留我在跟前差遣,但太子橫插了一杠……」

  林如海聽了肅然,然後起身對賈赦道歉,「竟是我連累了大兄。」

  賈赦生受了,但他還是講究了一下風度,手中拿著扇子虛虛的擋了一下,讓林如海重新坐下,然後他才「舒心」的笑道:「這也沒甚麼,我這般玉樹臨風,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受皇帝和太子關注也合該如此……」

  他對著林如海笑,笑容中帶著一種矜持,林如海看著賈赦,頓時啞口失言。

  大內兄這是……這話自誇的……沒邊沒際的。林如海想了想,試探問道:「大兄從前何必藏著才華呢,相比之下,妹婿這個探花多有不如大兄呢。」

  不提武狀元,對於賈赦能考上文狀元,林如海還是心存懷疑的,只是不好明問。

  面對林如海的旁敲側擊,賈赦仿佛不知道似的,臉上桀驁神色一閃,口中譏諷道:「從前我本想安安穩穩的襲爵,當個富貴閒人也不錯,但這人啊……就是不能太『低調』,否則不僅得住在花園裡,親人們還都瞧不起,就連滿府的奴才們恐怕都不知道誰是主子了。」

  聞言,林如海神色尷尬了一下,他是個聰明人,聯想到從前賈赦在榮國府內的處境,他頓時明白,賈赦這是說賈母、賈政和敏兒他們呢。

  賈赦眼珠轉動了一下,和林如海對視,「榮國府再不動,恐怕原來的世襲將軍爵位,璉兒也未必能傳襲下去,竟比你的處境好不上哪裡去。」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和從前紈絝的自己,幾乎判若兩人。

  可大老爺覺得自己冤枉啊,他還是他啊,不過是多些本領罷了。但這人世間,俗人和庸人太多,若是他說了發生再己身上的奇事,不用說別的,就是家裡的老太太和二弟,恐怕都能請人滅了自己這個妖魔鬼怪。

  上次那個馬道婆不就是嗎?

  賈赦只好想著從「藏拙」這方面掩飾自己的「異常」,再說他本人就不著調,本領可以用藏拙解釋,那性子就是天熱不雕飾了,老爺他就是「不著調」啊。賈赦笑眯眯,心裡想著,往後該怎樣還怎樣,大老爺他活著就是圖個舒心,若是遮遮掩掩的過一生,也不甚痛快,活的沒滋沒味,何必呢?

  他現在就想痛快地在曾經的探花郎面前,賣弄一番,要他瞧自己不起,哼。

  賈赦故弄玄虛,惋惜地看著妹婿林海。「妹夫啊,你是聰明人辦了糊塗事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道理,你可懂得?」

  林如海聞言,心中一憾。他神情若有所失,片刻後,臉色灰敗。

  他抬頭看著賈赦,從前他竟是十分瞧不起這個大內兄,敏兒也總說二內兄賈政為人端方有禮,忠於國事,老實持重。對於賈赦,賈敏雖然沒直接說,但臉上那種不屑之情,卻直接告訴他了。何況,他接觸下來,加上賈赦在外的風評,那人就是個紈絝,還素品行不端,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大內兄苦心隱藏的。

  林如海竟有些敬佩起賈赦了,有才華不要緊,性子略微不方正,也不是大節,就沖著賈赦這般隱忍,榮國府將來還有三代富貴。而自己,竟然看不透,他早就應該急流勇退,現在深陷江南鹽政的泥潭,還招惹來了太子殿下和金陵甄家背後的二皇子兩方……

  「大兄,看在敏兒的份上,若是將來愚弟有個萬一,還請照料玉兒一二。」林如海如何也琢磨不出自己的出路,他是不會讓太子和二皇子插手鹽政的,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這條老命恐怕保不住,只可憐他的黛玉……

  賈赦眯起眼睛,打量了林如海的神色,半晌笑道:「不至於如此罷?」

  「不瞞大內兄,我這身子本就破敗了,又何懼兩位『公子』的要求呢。」林如海慘然一笑,他這輩子盡忠皇帝,不管你是哪一位暗算的他,他都認了,命不久矣,何必再屈從太子呢,一個弄不好還連累玉兒和賈家。

  「……你這病也不是沒救。」賈赦的語氣輕描淡寫,驚得林如海手指一顫。

  他嘴唇動了動,雖然沒吭聲,但看向賈赦的眼神卻很熱切,沒有誰無故不想活的,但片刻後,他冷靜了。自己病入骨髓,賈赦就是再有才,難道還精通醫道?

  賈赦看了眼林如海書房中掛在牆壁上的劍,右手不禁動了動,想起自己的那柄烏鞘劍,有些坐不住了。

  「明日午時,你在臥房等我。」他站起身冷然道。

  說罷,也不再跟林如海分說別的,竟然逕自回了他休憩的院子。

  林如海身子打了個寒顫,喊了小廝過來添了件衣服,他的身子看來是更壞了,天氣算來暖和起來了,此時他竟會覺得冷颼颼的。

  他不由長歎,想著過後如何應對太子的拉攏,又想起不知道玉兒如何了,急忙去讓人叫她過來,卻半道又阻止了。玉兒一路疲憊,還是等她睡一覺,第二日再見吧。

  第二日清晨,賈赦早早起來,伴著晨露站在林府花園的偏僻一隅,開始練劍。

  烏鞘劍一出,寒光閃爍,賈赦越練越順手,他的劍很快,沒有漂亮的招式,可卻讓觀看的人看到,直接想到那是極為高明的劍術,一種殺人的劍術!

  「……」屠澈一驚,脖頸咽喉處點著劍尖。

  「以後我練劍時,莫要窺探。」賈赦眼神冷冷地落在屠澈等人的身上。

  「大、大膽!」屠澈身邊的小太監咽了口唾沫,還是逞強說道。太子身後的四名侍衛也手握劍柄,正要拔劍,可賈赦的劍太快了。

  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賈赦很快地收起劍,劍入劍鞘,表情沒有溫度,沒身走了。

  「太子爺,這榮國公也太放肆了。」太監低語,屠澈冷哼一聲,發洩似的踹了他一腳。「榮國公也是你能說的?!」

  剛剛他差點兒以為那劍尖真的會紮透自己的脖子——摸了下完好的喉嚨,屠澈望著賈赦的背影,握了握拳,這賈赦要是為他所用,就更好了。

  ……


第三十章 【修:加了字數】

  揚州多水少山,最美的景色需要乘坐畫舫,遊蕩在瘦西湖上去體會,如果還能再狎兩個美妓傍身,就是更美妙不過的事情了。

  可惜賈赦現在不能享受到了,他也無意於去沉溺在美色中,中午,他去往林如海的臥室,林如海正等著賈赦。

  他對昨日賈赦對自己說的話似信非信,大舅兄竟然能救得自己?又或者他有什麼靈丹妙藥?

  林如海這人是不怎麼篤信佛道的,往年也只是逢年過節去寺廟道觀應應景罷了,他向來厭惡那些神神叨叨的「騙子」,他的玉兒小時就差點兒被人化緣了去……

  丫鬟推薦,賈赦走進來,林如海抬頭望去,對面的人雙眸漆黑,釋著寒光,竟然和初見他時大為不同。

  林如海目光閃了下,再瞧賈赦,他還是他,雖然今日看著氣息冷冽了些,他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忙命人上茶點,請賈赦上座。

  「不必!」賈赦站在林如海跟前,簡潔說道:「你上|床去。」

  林如海愣了愣,他想問賈赦何曾會醫病救人,但不知怎地在對方淡漠的目光下,他下意識的感覺,問了也白問,遂也不多言,打算看看賈赦如何醫治自己。

  等他坐到床邊,賈赦讓林如海盤膝,並脫了上衣,林如海窘然了下,隨即他明白,賈赦可能要對他行針灸之術。

  也不知為何,林如海松了一口氣,然後心又砰砰跳起來了,這賈赦要是紮不好,自己……林如海歎息。算了,他本來也就命不久矣,這麼一想,想詢問這大舅哥何時會醫術的話,就咽了下去。

  賈赦掏出針囊,上面是早就備好的針灸用的細長銀針,他只說「屏息」二字後,唰唰唰幾下,他手上動作極快,便紮了林如海前胸後背幾十針。

  ……

  等林如海閉眼盤坐了半個時辰後,他上身被針灸的針不知何時被取下,然後他只感覺到賈赦手中拍在後背心口上,突然一個用力,他心口一熱,不由就嘔了幾口黑血。

  片刻後,林如海竟然覺得渾身前說未有的輕鬆,雖然他的身上和額頭上都是一層薄汗,但他捂著心口,覺得心跳動的都有力許多。

  賈赦拿筆寫了個方子,吩咐侍候林如海的人去煎藥。

  「多謝大兄!」林如海心緒複雜,但很是真誠的道謝。

  賈赦瞅了他一眼,然後也不客氣,只是冷淡的坐下,慢慢喝了杯茶,他的左首放著一柄烏鞘劍,黑漆古樸,林如海瞥了一眼,大舅兄是文武狀元,他早就從朝廷的邸報上知曉,但從來沒覺得大兄是真的配得上那些才華,可人不可貌相,時隔多日當刮目相看。

  「你的女兒你自己養。」賈赦半晌突然說道,然後拿起劍也不等林如海說什麼,便走了。

  林如海一時莫名所以,但心裡默念了一遍賈赦的話,忽然明白這人好像嘴硬心軟,到底是黛玉的舅舅,不忍心看著玉兒失怙。

  賈赦哪裡管林如海想些什麼,他只是覺得這林府不消停,還是趕緊跟太子辦完差事,找個由頭離開太子身邊,至於辭不辭官……賈赦遲疑了下,他冷漠的表情碎裂了一些,皺著眉頭苦惱著思考。

  太子屠澈與林如海交談幾次,見這人油鹽不進,又見賈赦對自己的暗示和吩咐不予理會,這兩個不識相的臣子竟然都擺出一副「你不是皇上,我不能效忠」的模樣,氣得太子只能暗自郁卒。

  他不好對林如海下手,還不能折騰著賈赦麼,現在賈赦還得跟著自己辦差。

  屠澈也不好在揚州多待,雖然有手下的臣子去賑災巡查,但他這個太子後續也應該挨個縣城去看一眼,最後一個受災的縣鎮靠近金陵,正好還能探一探江南甄家的勢力,何況賈家的老家也在那裡,去榮國府的老宅做客也未嘗不可。

  甄家勢力大,榮國府在江南也是有面子的,只要他這個太子擺出和賈家的親熱勁兒,甄家和賈家自然會有矛盾……屠澈打著分化他們四王八公勢力的主意,最好拉攏一大半過來,讓二皇子後院起火。

  再說,他觀察賈赦多日,這人和林如海一樣聰明,榮國公對他那二弟並無多餘心思,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賈家可不是這榮國公說的算,屠澈知道那榮國府的史太君的厲害,還有那甯國府才是賈家的族長。

  一時,屠澈思考許多,也和幾個心腹謀士謀劃了一些事情,路上見官員的時候,每次都客氣的讓賈赦出來,還特意介紹這人是榮國公,祖籍是金陵,正宗的江南人士。

  一些個官員樂呵呵的,只是多看了賈赦幾眼,回去卻心裡納罕,這賈家不是和甄家一派嗎?怎麼看情況,竟然深得太子信任?!

  賈赦也不理會屠澈的算計,他每日早晚練劍,極為刻苦,讓屠澈等人從一開始的震驚和讚歎,變得麻木起來,只有太子身邊帶來的侍衛眼睛越來越熱,這劍術他們要是學來,豈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可面對賈赦的身份和那張意外冷淡的臉,誰都沒敢去拜師學藝。

  幾個縣鎮,其他還好,縣官賑災及時,雖然給發放給宅民的口糧稀少,但總算每日有一頓還不算稀的粥,只有靠近金陵的上元縣受災最重,可官衙放的粥很稀,很多災民還搶不到粥喝,不說餓殍滿地,但道路周邊吃了觀音土倒斃在路旁的也時不時的見幾個。

  屠澈所帶人手不多,他只是來巡查,父皇給他這個太子處事的權利卻並不多,他身邊的侍衛也只有一百來位,一路輕車簡從,又不好越旨去請總兵來,他一個堂堂太子,說來好笑,此時竟然覺得不好直接插手處置這上元縣的縣令和縣丞……要知道,一個弄不好這上元縣這裡就是個大案的引頭,他不僅無功勞,興許還沾得一身腥。

  屠澈默默的想著他在江南插的那幾個人手,如果要請父皇來查,首先得和他們關係斷了,再讓他的好父皇看看這江南可都要是老二的地盤了。

  上元縣的事情,屠澈也不是沒走心,看著災民的慘狀,他心底還是略有動容。他打算去金陵調來糧食,他就不信堂堂金陵大成,糧庫也是空的不成?!

  上元縣城內的災民很不好過,可在上元縣周邊的幾個村落看到的種種的慘況之後,一連多日太子屠澈臉上都難得有笑容,任誰看到這些,心情都不會怎麼美妙,何況路上他們遇到了好幾撥衣衫襤褸卻又面黃肌肉的人來「打劫」他們了,可只一看他們的人馬,頓時又從哪裡蹦出來從哪裡逃走,個別的跑動無力捂著肚子求糧吃,弄得屠澈想怪罪這等大膽刁民的欲|望都沒有了。

  他們帶的糧食也不多,屠澈一行人到底不是冷血心腸,人人都掏出乾糧,施捨了一部分,但遇到的災民太多,他們也不敢再好心,只好急速趕路,去金陵城請知府開倉調糧過來。屠澈這點權利還是有的,咸寧帝也只給他這個太子這些個無關緊要的權利,人事任免和調兵那裡……屠澈心裡冷哼一聲,不再去琢磨父皇猜忌防備的心思。

  傍晚,夕陽西下,太子身邊的侍衛報告太子,說今晚可能要錯過宿頭,剛剛路過的那個村子,他們應該停下借住,但太子殿下看著村裡剩下不多的人口,又聽說那裡曾經有過時疫,還是決定避開那裡。

  賈赦並不在乎,露天露宿於他沒什麼。

  天黑了,屠澈一行人等人困馬乏,他本有心一鼓作氣到金陵城,可看地圖,到底還差了許多里程。

  屠澈放棄馬車,決定騎馬也行,再騎一個時辰,也就到了,留一部分人馬隨後。

  賈赦從來不干預太子殿下的決定,不過他望瞭望夜色,又瞧了眼前面漆黑的竹林小路,今晚月高風黑夜,恐怕于太子殿下並不吉利。

  烏鴉啼鳴,呼嚕幾聲,飛過兩隻,屠澈的騎馬速度降下來,周圍侍衛也警覺,實在是說不好是不是又有打劫的了,對於那幫「非專業打劫的」,雖然他們並不覺得有甚麼,甚至屠澈心裡也覺得那根本不算強人,都是饑民罷了,正常吃飽飯的人都能幹倒三人。

  可這時,賈赦拿劍的手緊了下,他漆黑的瞳仁趁著洩露出來的點點月光明顯瑟縮了下,其他人還沒反應,他的劍順勢出來,一下子沖著屠澈的身子過去。

  屠澈大驚,周圍的兩個侍衛反應過來,甚至有個大喊:「大膽!」

  賈赦的劍越來越近,屠澈臉部肌肉一動,就要躲,可劍太快了,和那日一樣,只不過現在奔來的部位是胸腹,但他心裡卻不怎麼害怕——

  「叮」、「叮叮」的幾聲,等屠澈再看時,地下落下幾枚泛著藍光的暗器,侍衛們手裡的火把都燃起,照的小路通亮。

  此時周圍突現了一圈黑衣蒙面人,各個手裡拿劍,其中幾個腰間別著飛鏢,明顯剛剛啐了毒暗器是他們幾個發的,卻被賈赦阻止了。

  太子的侍衛驚怕,眼神卻敬佩的瞅向了榮國公。

  賈赦冷著一張臉,看向對方,突然問道:「你們都用劍?」

  「……」

  屠澈嘴角抽動了下,這也用問?他們手裡都拿著劍,要刺殺自己呢。

  這明顯不是打劫的強人或者災民,屠澈一看就知道,這麼大的陣仗,說這不是是奔著自己來的,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們都用劍?」賈赦再問,語氣更冷了。

  「……」對方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廢話,互相大了個手勢,喊了一聲「上」,十幾個此刻便奔著屠澈來了。

  賈赦很不高興,他執劍的手一動,唰唰唰……也不等太子其他的侍衛援手,三下五除二,頃刻間,十幾個刺客都死了。

  「留下活口!」屠澈喊道。

  「我的劍是殺人的劍。」賈赦道。

  屠澈和周圍侍衛連帶著個別跟著的東宮屬臣,此刻都默默無語的看在躺屍在地上的刺客們,還有人去拿手指試探他們的鼻息,果然都死得透透的……

  賈赦此時拿著劍,劍上的血順流到劍尖,他看著那滾動的血珠,眼睛格外專注,當屠澈扭頭看向他的時候,就見賈赦張嘴輕輕一吹,那劍尖上的血珠暫態滾落,然後賈赦的表情似有「愉悅」。

  屠澈眼神晃了晃,「賈卿……」

  他的語氣似喟歎似感動,還有幾分看完賈赦吹血動作的古怪心理……

  他甚至喊不出來「榮國公」,或者「賈恩侯」幾個字來表明他對賈赦的看重和親熱了。此時此刻,屠澈就是覺得,這次下江南帶上賈赦來就對了,否則剛剛不用這些個帶劍的刺客,只需那剛才的幾枚啐毒的飛鏢,他這個太子就得「英年早逝」了。

  屠澈心裡還有些可惜,賈赦下手太狠、准、快了,侍衛們回來稟告,真的是一個活口沒有留下,若不是賈赦是真心救了他命,屠澈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賈赦在他面前做戲,這麼多刺客,為什麼不留活口。

  屠澈這樣想,帶了三分試探的意思,問:「賈卿為何不留活口,刺殺本太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們該死。」賈赦抬眉看了一眼屠澈,利刃還了劍鞘內,眼神落在那些穿著黑衣的刺客身上,表情絲毫沒有動容,只是說道:「劍不是用來行刺或者背後殺人的,若是背後傷人,就不配用劍!」

  屠澈聞言扯了扯嘴角。就是這個理由?他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嗎?

  這個賈赦一定是在開玩笑,居然不居功討賞,還真有幾分高潔之意。

  「他們更不該施放暗器。」賈赦神情冷冽。

  他太失望了,失望於迄今他練劍後,遇到的人怎麼都這麼不禁打。

  賈赦知道,他練的劍術,恐怕是十分高明的。

  他的心裡突然有些蕭索寂寞,這種天下第一、不能棋逢對手的感覺,並不美妙。

  不過殺人的感覺,看著劍尖下的泛起的血花,他覺得極美。

  夜風起了,加上一地死人,眾人皆感一身寒意。

  只有賈赦忽然間又歎息一聲,嗓音中的冷冽盡去,帶絲玩世不恭的傲慢與漫不經心:「老爺我這般厲害,這天下,可還有誰能做得我的對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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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黑衣刺客們都被榮國公殺死,侍衛們也沒那好心給他們收屍,屠澈更是趕緊騎馬繼續往前走,命令眾人儘快穿過這趟密竹林,不過他心裡不怎麼害怕,看賈赦的功夫,連其他人雖然之前心驚肉跳,甚至有那膽小的小太監尿了褲子,但見過榮國公揮劍風采的,心神都被震撼,他們心裡想著,就是再來一百個刺客,也許國公爺都不放在眼裡呢。

  賈赦身持烏鞘劍,太子屠澈早就靠近賈赦的馬匹,到了一處空曠的地方,月上中天,黑不見路,大家也疲了,眾人停下休息,賈赦也並不表示反對。

  因為根本沒想著能露宿,只有搭好一個建議的帳篷,自然這帳篷歸了太子殿下,屠澈卻笑著讓賈赦過去同宿。

  賈赦冷著臉,坐在火堆前,看著火上燒著的水——

  「賈卿!」屠澈過來,瞧了他被火光映襯著有些紅色的面龐,不由也靠近賈赦坐好,自然有侍候的人弄好坐墊給太子。

  賈赦這回南下只帶著銅錢一個小廝,畢竟太子都輕車簡從了,若他不是榮國公,恐怕小廝都不得帶,其他東宮的屬臣,大多沒有隨身小廝,只是有幾個太子身邊的小太監幫忙侍候著,盡不盡心全看在對方手頭是否寬裕的份兒上,若是沒有賞銀,得,您自己侍候自己吧,沒看見殿下才帶著十幾個侍候的人嗎……

  銅錢低頭過來,獻給太子殿下跪下請安,然後彙報主子:「老爺,咱們沒帶雞蛋。」

  賈赦聞言,抬眉看了他一眼。

  銅錢心有靈犀,「其他人那裡,小的也問了。都沒有呢……」他愁眉苦臉,老爺想一出是一出,荒郊野外,這怎麼突然就想吃白水煮蛋了呢。

  屠澈聽了一愣,然後是一樂。

  賈卿就是與眾不同啊。

  他幫忙問了問身邊的太監,太監磕頭:「太子爺,雞蛋不方便攜帶,咱們只帶了乾糧和一些果蔬……」侍衛們都啃乾糧呢,果蔬是專門給太子吃的,別人沒這待遇。

  屠澈沉吟了下,望了眼輕蹙眉頭的賈赦,忽然覺得這賈赦為雞蛋怏怏不樂的模樣,挺好笑的。他揮手大方說道:「去按我的份例來,給國公做上幾道菜。」

  還沒等太監答應,賈赦站起身,「不必了!」他說。

  因為竹林的行刺,此時他們選擇露宿的地方沒有山和樹,只是為了方便取水,有一條小溪。

  他望瞭望溪水上游的方向,果然隱隱綽綽的有一座矮山,雖然能看見,但沒有道路,夜色又黑,不方便騎馬過去,賈赦只跟銅錢說了一句「我去去就回」,他就運氣輕功,一眨眼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銅錢沒有大驚小怪,這是老爺的輕身功夫,其實在府裡他們見過老爺會的功夫多了呢,什麼飛針啊,飛刀啊,鞭子啊……可其他人此時有些目瞪口呆,這大夏朝這種功夫很少見,據說江湖上只有個別神出鬼沒的人有這種輕身功夫,大家練習的多還是外家功夫,內勁兒也有,類似武狀元蘇乞兒那般,強也不能強到飛起來的感覺。

  屠澈眼睛一亮,他本來瞧不起武夫,就是那些刺客不過厲害一些,還沒見誰輕身的功夫如此之迅捷,簡直就是在「草上飛」。嗯,屠澈只想到了這個詞語,他想著若是能跟榮國公學這個,如果遇到緊急事情,他還能……逃跑。

  「逃跑」這兩個字對屠澈來說,稍嫌侮辱,但如今他和他的好二弟勢同水火,說不準還會遇到什麼危險的事情呢。屠澈危險地眯起眼睛,等他回京,他會好好地回報一下他親愛的二弟的!

  一刻鐘不到,銅錢一直盯著前方,坐在火堆上的那盆水一直翻花滾開著,「老爺。」他趕忙站起身。

  屠澈一看,賈赦的身影近了,幾個起落間,賈赦的臉在火光中浮現清晰,只不過他一隻手好像擎著一個鳥窩。

  此時他撣了撣衣袍,今日他穿的是一身白色,雖然如此,但依舊潔白無瑕,也不知是如何保持如此潔淨的。

  「去洗了,然後煮好。」賈赦把鳥窩遞給了銅錢,銅錢趕忙接過來,結果差點兒弄掉一個,他低頭一看,原來窩裡滿滿的都是鳥蛋。

  這……這、這肯定不是一窩啊!

  老爺您到底掏了多少鳥窩裡的蛋啊?!

  銅錢忍著沒問,認認真真的去河邊洗蛋。

  片刻後,鳥蛋們被煮好了,賈赦敲開蛋殼,一口一口的認真地吃蛋,期間他瞅了一眼屠澈,屠澈也被侍候吃了一個鳥蛋,然後便住嘴了。雖然是鳥蛋,但白水煮蛋也沒甚好吃的。

  只不過其他啃著乾糧的人都眼巴巴的瞅著其他煮好的鳥蛋們,賈赦吃完也不管剩餘的蛋,抱著劍閉目眼神,別人咽了咽口水,瞅著這位國公爺的冷冽的臉,也不幹打擾,只能看著銅錢捧著剩餘的蛋開始吃,一個一個……一個也沒剩下。

  銅錢吃飽喝足睡下,賈赦盤膝闔目一宿,等屠澈等人醒來,就看見賈赦舞完最後一劍,收了勢,插劍入了劍鞘。

  一行人小半天后到了金陵城,除卻賈赦仍舊一身白袍,詭異的一塵不染,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內,都風塵僕僕的。

  金陵有驛站,也有府衙,但最好的借宿的地方是榮國府和甄家,屠澈跟著賈赦來到了金陵的榮國府老宅。

  老宅內的僕人們很懶散,門房都是銅錢去踹了兩腳,這才連滾帶爬的跪下磕頭,然後急忙去找管家吩咐人打掃宅院。

  屠澈哂笑:「賈卿家裡的奴才可真享福啊。」

  賈赦眉目沒動,可氣息更冷冽了,銅錢忙去催促府裡眾人,這可是太子蒞臨啊,雖然表面上隱瞞著身份,不用擺太大的迎接架勢,但該給太子預備的還是得預備起來,何況老爺也挑剔潔癖得很。

  安頓好後,早就有人去請了知府過來。

  金陵城的知府如今是賈雨村,賈雨村知道信兒後,自然甄家也就知道了,他們急忙過來給太子殿下來請安。

  屠澈先見了賈雨村,至於甄家——哼,黃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賈雨村過來後,雖然心裡吃驚見了太子和賈赦,但他神色表面依舊從容,太子有問他有答,當說到為何沒派糧食賑濟附近的縣鎮時,賈雨村哭啼道:「容臣泣稟,金陵的糧倉裡並無多餘糧食啊。」

  「怎麼會?」屠澈不信,金陵可是大城,下轄幾個上等富縣,只有挨著金陵的上元縣遭災嚴重,其他的上等縣,雖然有所損失,但大多也是可以繳夠糧食的。

  「今年雨勢大,糧倉濕潮,臣早就去多番巡看,亦命人不時通氣,可……可老天爺不給活路啊!糧食還是都……都黴變了!」賈雨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下啼哭。

  屠澈臉色很不好看,他真沒想到來到金陵城會是這個結果。

  金陵距離上元縣最近,應該是調糧最容易的。

  賈雨村又道:「現在金陵的糧食也是一天一個價呢,臣已經上了摺子,請聖上從其他地方調撥糧食來平價,否則……否則這裡的人也快要吃不上飯了。」

  聞言,屠澈心裡悚然,若是賈雨村說的是真的,加上上元縣等其他遭災的十幾個縣鎮,要是連金陵也都如此,那事態就太惡了!

  賈赦盯著賈雨村,目光冷冷,賈雨村不知為何,此時不由身子一寒,打了個寒顫。他抬眼看了眼周圍,正好對上了賈赦的雙目,他心裡不由一窒,感覺對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自己的心,看穿了他所思所想……

  賈雨村對此警覺,賈赦此人他在榮國府的時候就知道,這人不好相與,更是不講情面,居然不讓二老爺為自己舉薦,所幸二老爺仁厚,走了王家和甄家的門路,他這才當了金陵的知府,可他心裡記恨著那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呢,自己何曾得罪於他,居然如此對待他。

  屠澈雖然有幾分信了賈雨村的話,但他到底不是糊塗蟲,誰說了什麼他都信,底下的官員的做派他也知道一些,就怕是這金領知府的推脫之情。

  他帶著人去了糧倉,連續開了幾個倉,都是黴米。

  賈赦手拿著烏鞘劍,冷眼瞧著,太子屠澈搖了搖頭,神色不好看,其他的東宮屬臣也歎息,上元縣的災民再等,恐怕就要餓光了。

  屠澈臉色不好看的要離開,賈赦卻拔劍刺向那糧倉內的麻袋中間,撤回長劍後,劍上沾了一些粒黴米。

  大家不解的望著他。

  賈赦拿起黴米,捏了捏,米粒像是灰塵般散開……

  賈雨村有些眼花,這就是黴米也不該如此啊。

  頓時有人解釋,說榮國公功夫了得,捏米成灰的功夫算得了什麼呢。還講了昨夜刺客的事情,賈雨村目光閃了閃,幾個差役更是豎起耳朵聽。

  賈赦冷笑,「這米是兩年以上的陳米。」

  「……這絕對不可能!」賈雨村急忙否定,又轉身對屠澈道:「小臣可以用項上人頭確保,這米絕對是去年秋入庫的,都是新米。陳米都早已出庫,有賬可查。」

  屠澈沉默,不知為何他再次看向賈赦,賈赦面容沉靜。

  屠澈問道:「賈卿,你為何說這是兩年以上的陳米?」

  「我喝酒。」賈赦道。

  「我也釀酒」

  「釀酒需要米。」

  然後賈赦便不再多說。

  賈雨村嘴角動了下,語氣雖然看似溫和,可暗帶譏諷:「榮國公釀酒就能知道陳米新米了?」

  屠澈心裡相信,可能是賈赦看出什麼了,他對這賈雨村起了疑心,冷眼瞧著他,若是賈赦能拿出證據或者足夠的理由,他不介意痛快地拔掉甄家的一顆釘子。

  這賈雨村可是甄家一力舉薦的,屠澈早就查清了。

  倒是令他入心的是,這賈赦和賈雨村不和,賈雨村的來歷屠澈早就知道,榮國府不舉薦,卻把這人推到王家和甄家,倒是耐人尋味。屠澈心想,榮國府倒是果真值得他拉攏,看來四王八公幾家,未必是鐵板一塊,至少這榮國公肯定是和甄家不是一路人。

  面對賈雨村的質疑,賈赦淡淡又說了一句:「陳米比新米硬。」他只要一捏就知道。

  賈雨村不信:「這都是榮國公的一面之詞,這明明是新米,一切有賬可查。」他怕屠澈疑心,忙表明,可令人取來帳簿。

  屠澈點頭,同意看賬。

  不過,當他面對一堆厚厚的去年秋糧入庫的帳簿時,他不由蹙起了眉頭,這一時片刻,哪裡能從中看出什麼呢。

  他抬眼望向賈赦,可賈赦此時卻盯著賈雨村。

  賈雨村被這如炬的目光一看,心裡不知怎麼發虛,磕巴了一下:「榮、榮國公,為何看我?」

  「看你這不義之人。」賈赦手握著劍鞘,語氣平淡,卻說著令人凜然的話:「而我的劍,卻只殺不忠不義之人。」


第三十二章 【修:加字了】

  賈雨村被賈赦身上的寒氣煞到,但到底他為官一任,心中有些城府,不是那麼意志薄弱之輩,幾個呼吸間,他鎮定下來,只要自己死不承認,這帳本就算做的不完美,一時太子他們也查不出來。

  何況,賈雨村低頭,眼角餘光看著帳簿,哼這賬若不是自己知道是假的,他自己也是萬萬看不透的,這些個老吏手段油滑,做賬有多年經驗,賈雨村自認是謹慎小心之人,他從前已經因為不「謹慎」而丟官過,若是這帳簿上的貓膩這麼輕易被看出,他是萬萬不敢糊弄上官和太子。

  賈赦眉目之間閃過一道膩煩之色,這等貪腐惡心之人,他本意是想一劍殺之,但他身上畢竟是有官職和爵位的,在其位謀其政,他……極力按捺下手的賈赦,其實心裡已經動怒,手按著烏鞘劍蠢蠢欲動——

  屠澈見狀,可真生怕了賈赦敢直接下手殺了這金領知府,賈赦出其不意的本事太厲害了,屠澈不得不防。他身為太子,倒不是怕了這賈雨村,不過是顧忌著自己在皇上心中的看法,和他那二弟與甄家的勢力,不得不有所顧慮。

  「先羈押了他。」屠澈表面上淡淡的說道,實則看了一眼賈赦,賈赦聞言倒是沒真拔劍。

  此時自然有人聽從吩咐,屠澈跟賈雨村過來糧倉這邊,就怕出問題,早就差人請了總兵過來,加上太子身邊一百來位好手,知府的那些差役也知道這是太子和榮國公來了,也不敢多言多動,雖然他們心中也擔心萬一太子查出真相來……

  金陵衙門上下的大小官吏差役們憂心忡忡,其中一個小差役眼珠尤其活泛,骨碌碌地轉著,片刻後,他納頭便拜。

  ……

  屠澈和賈赦聽完這個門子投誠的話後,臉上紛紛露出笑容,本來還算鎮定,想著太子就算治罪也沒證據的賈雨村,此時也不由額頭冒汗,這門子極為聰慧,他坐穩這金領知府的位置,就有他一功勞,但他心裡實在忌諱這門子,早就打發了這人來著糧倉做個閒人,卻沒想到這門子著實有心,居然隱忍如斯。

  按照門子所說,凡是這糧倉的出入帳,這些是假賬,自然有真賬。賈雨村那裡也許有,也許沒有,但這做賬的人肯定為了保命,家裡定然會藏著一份真賬,以往萬一被上官滅了口。

  果然,屠澈讓人去抄了門子指認的那帳房的家,從他家的房梁上抄得真帳簿……

  翻了幾頁,屠澈冷笑,「甄家!」他瞥了一眼賈赦,甄家和榮國府也算是老親,雖然他知道賈赦看甄家並不對付,但賈家其他人可未必呢。

  賈赦像是沒看見似的,只是手執烏鞘劍,站在門前,望著外面又連綿起來的雨線,這天氣——

  他去讓銅錢差人請了賈家的族老過來,榮寧二府在金陵有大批田地和族人,等賈家的人來了後,賈赦直接吩咐家裡的糧食都釋出去,最好直接運送到上元縣去熬粥施捨……

  眾人聞聽後,皆讚歎榮國公高義,抬頭卻不見賈赦的身影,屠澈問了才知道,榮國公去沐浴更衣去了,又讓人買了新的白衣。

  ……

  賈家領頭,甄家也不好落後,更何況他們心虛,帳簿落在太子手裡,雖然首尾他們儘量掃了,但若是太子極力查下去,甄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皇上不會瞧不出。

  甄家的家主臉色狠了狠,起了對太子屠澈和賈赦的殺心。

  上次是二皇子一意孤行,甄家勸不成,只能依從;這次甄家的家主卻真的是想太子一行人最好「意外死亡」。

  晚上,太子屠澈在休憩,賈赦沐浴完卻由侍女們梳頭、剪指甲,只不過頭頂上的瓦片輕響了一聲,一直花白貓卻由上面跳躍到窗臺。

  賈赦揮手退去他人,不緊不慢地穿好靴子,拿起烏鞘劍出了房門。

  他一路走到了屠澈的院子,屠澈正在屋內,聽見人說榮國公來了,他還一怔。這個賈恩侯不是沐浴呢,他還以為他入睡了呢。

  這幾日對屠澈來說,比在京城中驚險萬分,他精神和身體雖然疲憊,但今晚不知為何,心驚肉跳的,實在是睡不著,這才自己擺了棋譜,坐著慢慢地理著思路,更多的是想著京中的皇帝和二皇弟,當然還有賈赦這個棟樑之才……

  賈赦進屋後,看了一眼屠澈,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盤上。

  「賈卿來一盤?」屠澈微笑道,不過他的眼睛看了下賈赦手中的劍。

  若不是賈赦身份特殊,在這屋內,是不會允許別人帶刀劍入內的,畢竟他身份貴重,比皇帝也只矮了一頭,不過看到賈赦的劍,屠澈躁動地心竟然平穩了下來,神情也放鬆許多。

  賈赦依言坐下,落下幾個棋子,便不動了。

  屠澈詫異:「恩侯認輸了?」私下裡他稱呼賈赦字,大有親近之意,可賈赦連笑容都欠奉一個,反而冷聲說:「有不速之客來訪。」

  屠澈聞言先是一愣,然後便大驚。

  果然賈赦的話音落下沒一個呼吸,房頂突然破露,幾個黑衣人落地,拿著刀劍也不言語,直接刺了過來。

  小太監屁滾尿流的喊道「刺客」,卻沒等他喊第二聲,人頭便滾落在地,鮮血噴了一地,院子內外動了起來,可刺客們更快更狠,竟然不惜命的衝殺過來,可是他們卻不知道,前幾日的刺客沒得手,不是因為太子的侍衛們功夫高,而是因為這榮國公本領強。

  他們萬萬沒想到,在甄家家主也就是金陵體仁院總裁的甄應嘉的言語下,那榮國公著實是個老紈絝,本應是貪生怕死之輩,刺客們在房頂上跟本就沒防備賈赦進太子屋內,反而心裡剛剛很是高興,這是一勺燴啊。

  本來他們還有殺了賈赦的任務呢,沒想到正好會一起解決。

  這些刺客們都是死士,別說太子,就是皇帝,他們也敢殺。

  他們動手狠辣,可賈赦的劍更快更狠,烏鞘劍一出,即使太子屠澈屋內沒有侍衛們守護,可在賈赦的十幾劍下,刺客們紛紛倒地,大多數都是一劍斃命,屠澈這回有經驗,要賈赦留活口,賈赦瞥了他一眼,最後一個刺客捂著受傷的胳膊,半跪著,侍衛們此時進來。

  屠澈要立時審問,可那刺客嘴巴裡湧出一抹黑血,頓時斃命倒地。

  「殿下,他死了。」侍衛稟告。

  屠澈胸口起伏幾下,著實是給氣著了。他狠狠地拍了下桌案,大聲道:「給我查!誰這麼大的膽子?!」

  太子遇刺,金陵大小官員膽戰心驚,整個金陵城風聲鶴唳,金陵的總兵早就親自派兵卒,前來保衛太子。

  屠澈對金陵的官員信任有限,甄應嘉前些日子是督造江南朝貢宮裡的各色繡品和綢緞,這兩日才回來,趕忙告罪來拜見太子。

  屠澈冷冷的看著甄應嘉,這刺客們的事情甄家是最大的嫌疑者,但他咬牙忍了忍,還是笑道:「甄大人免禮,看座。」

  甄應嘉坐下後,看到賈赦,一時沒認出這個身著白袍氣息冷冽的是誰。

  「這位是——」

  「咦?我以為甄大人和榮國公見過面呢?」屠澈喝了一口茶。

  「……恩侯?」

  甄應嘉心驚了下,仔細端詳賈赦的面容。

  片刻後,他歎息,時隔多日當刮目相看,金陵雖然山高皇帝遠,京城中的事情得知多有延遲,但賈赦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但賈赦為什麼得皇帝器重,為何不學無術得榮國府大老爺「文武雙全」,他們都糊塗著呢。甄應嘉從前只當是賈赦適逢其會或者用了別的手段,或是皇帝故意抬舉賈家,畢竟宮內還有個賈家的大姑娘,亦如他們甄家的甄貴妃在宮內,這麼多年帶給家族利益無數。

  「你就是甄應嘉?」賈赦瞥了他一眼。

  甄應嘉一怔,然後笑道:「多年不見,恩侯風采更盛。咱們兩府是多年老親,十年前我們還見過一面呢。」他在太子面前故作回憶道。

  「除了朋友,無關緊要的事我向來不留心。」賈赦道。

  甄應嘉尷尬,心裡惱怒。這是說不認識自己?!

  屠澈高興啊,賈赦救自己救了兩回,甄應嘉就是親了賈赦,表示他們哥們好,他也是不會疑心賈赦的立場的,甄應嘉甭想挑撥他和賈卿的關係。

  甄應嘉確實有試探的意思,這賈赦是怎麼回事,前陣子不是書信過去,要他們榮寧二府支持二皇子嗎?為何看太子的模樣,竟然十分親近這賈赦。

  ……

  賑災的事情暫時穩妥,屠澈松了一口氣,皇父嘉獎的摺子也到了,為防賈雨村在獄中身亡,屠澈早就秘密的把他押送抵京,這人聰明沒用到正地方,不過正因為如此,屠澈相信賈雨村手中定然會有些證據對甄家不利,遂這才派心腹例外三層的保護賈雨村,而獄中前日突然暴斃的那個人犯,不過長相打扮相似的替身罷了。

  「榮國公呢?」屠澈忙完,問道。

  「回殿下的話,國公爺去了郊外。」

  屠澈這才知道賈赦去看族中的祭田去了,等賈赦回來,賈赦的臉色很是不好看。

  不過,今日的賈赦卻沒穿白衣,手裡也沒拿那柄烏鞘劍。

  屠澈還是覺得賈卿拿著劍,自己出來也安心,雖然有兵卒保護,父皇又派了二百多名大內高手來保護他,可他還是覺得待在賈赦身邊最安全。

  賈赦不過是按慣例去族中祠堂祭祀,然而卻聽到了一些族老們的「閒言碎語」,這才知道榮國府置辦的族中祭田……大半都賣了出去,一半被金陵的甄家買了去,另一半被金陵其他的大戶買了,上好的水田旱田,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誰家也不會狠心賣了去。

  賣祭田,可是家業敗落的預兆。

  賈赦心情很不美好,這些可都是榮國府的,也就是他的,府內誰有權利處置它,除卻賈母就是管家的太太。

  好個二太太!

  賈赦氣憤地踹了銅錢好幾下,一路上嘴裡罵罵咧咧,咒駡著老二一家。

  「恩侯今日沒練劍?」屠澈問。

  賈赦氣不順,但見太子問話,還是很恭敬的回道:「太子爺,臣……臣今日無甚心情啊。」

  屠澈覺得今日的賈赦有人氣很多,但他還是更喜愛手執烏鞘長劍護衛自己的賈卿……

  太子殿下和自己熟悉,賈赦又不是個笨蛋,太子語氣裡都透露著和自己的親昵,雖然他知道太子將來繼位無望,但到底現在太子還是太子,對自己又「好」,賈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訴自家的醜事……「殿下您說,有這樣的越俎代庖的弟妹?有這樣挖府裡牆角的管家太太嗎?」

  屠澈不愛言說別人家的家事,但看著這樣「不體面」的賈赦,他略微頭痛,他心裡根本不覺得這是事啊,賈赦只需要回府亮出他的「武力」,一個無知婦人,還能翻了天去!

  賈赦心痛家裡的祭田,覺得太子爺說得對,等回家他就大展神威,去處置了那個「不著調」的二弟妹。唉,現在他都捨不得看將來太子殿下變成廢太子了,多好的太子啊,為何將來皇帝會廢了太子呢。

  一夜鬱悶,心痛祭田的丟失,痛恨那王氏的喪德手黑,賈赦第二日醒來,頭暈暈沉沉的,還有些痛。

  太子派隨身太醫來給他診脈,太醫撚了撚鬍子,說了一大通讓賈赦越聽越糊塗的專業術語,最後太醫總結榮國公太過勞累,脾胃不和,得喝清粥幾日。

  這等療法,榮國府往常也有,得了輕微的病症,餓上一餓,過個三兩日倒是能自己好了。

  賈赦喝著喝著粥,不由落淚了。

  「老爺,您這是怎麼了?可是不舒服,小的這就去叫太醫來——」銅錢見大老爺落淚,慌手慌腳。前些日子還見老爺拿劍殺人,怎麼現在又「柔弱」的落起淚來了。

  老爺的脾性越來越看不透了,銅錢別的不說,身為大老爺的奴僕,他就本著一個字「忠」做事,忙就要跑出去。

  「你回來。」賈赦道,他邊落淚邊喝完稀粥。

  碗底一粒米飯都沒剩下,米湯也被他喝的乾乾淨淨。

  「老爺我不過是感歎外面的人生活不易,賑災前連這樣的稀粥都喝不到,吃觀音土吃死了多少人啊呐……」

  老爺他如今不能吃飯,喝粥餓得很,都覺得肚子餓得不舒服,咕嚕咕嚕叫呢,真不敢想像沒飯吃的感覺。

  賈赦神色悲天憫人,盯著空碗想著災民的慘狀,不由眼眶發酸。親斤 魚羊 中 文 wang

  銅錢真不知道自家老爺還有這麼憐憫世人的心思,他是家生子,雖然幹的侍候人的活,但自小就沒挨過餓,不過家裡不是沒有窮的吃不上飯的窮親戚,小時候聽娘說,七大姑的八大姨一家就是遭災時吃了觀音土死的……

  「老爺?!」銅錢心有戚戚焉,見賈赦情緒不好,盡責地勸慰道:「老爺,您已經盡力了。咱們賈家不是都放糧了……聽說族老那邊還施了粥呢。」

  「走……」賈赦聽了「施粥」二字,不由心頭一熱,他要做「慈善」,做個大夏朝最棒的慈善家,為其他人做個榜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最好像西域一個國家的那個善良的女人「南丁那個格爾」看齊!

  賈赦想到這裡拍了拍腦門,那個西域女人好像做的是護理戰場傷患……吧嗒下嘴巴,賈赦想著,反正都一樣,都是在做好事,救人命的事情。

  悲憫世人的大老爺出府,令人拿出金陵榮國府這邊所有的糧食和錢財,就在門口施粥,此時金陵因為有太子坐鎮,一部分上元縣的流民最早抵達金陵城,屠澈不管是真善心還是為了名聲,還是很盡心盡力的安置流民,為他積攢了大量的聲望。

  屠澈更是在得了咸寧帝的旨意後,強硬了平抑糧價,甚至故意針對某些哄抬兩家的米商,直接羈押了店主,糧食被「借用」,發往各個縣鎮,但這樣還是杯水車薪,只能保證每日兩頓稀粥,餓不死人罷了,甚至有的地方只有一頓稀粥,但比之前還有人喝不到粥,吃觀音土餓死強多了。

  賈赦讓府裡的人支起幾口大鍋,開始燒火煮粥,又讓小廝滿城跑,敲鑼打鼓的告訴流民,榮國府施粥了,稠粥!稠得很呢!

  等屠澈從其他地方巡視回來,就看見在榮國府老宅的正門,三隊秩序井然的長隊排起,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拿著瓦礫或破碗……

  而賈赦此時,正賣力地舀粥呢,親力親為,一臉笑容,就像那悲天憫人的菩薩臉孔。

  屠澈看了不由牙痛。這表情真的不適合這人啊,要知道他前幾日還看著他賈大老爺殺人吹血不眨眼呢。

  賈赦笑眯眯,又舀了一碗稠粥給了個小孩兒,還順道兒摸了摸人家的嫩臉蛋。

  小孩兒跟著大人跪下,跪謝賈大善人的慈悲心腸,更有人感動的落淚,說以後要給榮國公立長生祠——

  賈赦忙拒絕:「我做這些,不為名不為利……對於我來說,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可以幫助他人,區區糧食錢財,能帶給大家溫飽,救人一命,那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太陽從烏雲中探出,陽光灑滿大地,賈赦的面孔明亮,眼睛清澈如溪,他樸實又發自內心的話感動眾人:「……我幫助你們,我自己也得到了快樂。況且,我身為大夏朝的國公爺,更有責任愛護幫助陛下治下的子民,如果真要感謝,請感謝神,感謝陛下吧。」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屠澈覺得自己的心靈也受到了淨化,他忽然有種衝動,也想加入施粥的人當中,親自為災民做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事情。

  事實上這樣想著,屠澈也這樣做了,完畢後他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給那些髒兮兮不知道有沒有時疫的流民親手舀了粥?!

  可他扭頭看著,賈赦仍舊不知疲累的施粥,甚至額頭上都汗津津的,還親切的笑著,不知為何,屠澈忽然覺得榮國公太高深莫測了。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


第三十三章

  金陵城,環山依水,景致美好,又不失大氣莊嚴,更人傑地靈,有榮國公賈赦這等大善人在,如果現在誰在街上說賈赦的壞話,腦袋上不說被人扔石子磕出血,身上也得被扔臭雞蛋爛菜葉……

  賈赦的名聲好,現在的頂頭上司太子殿下的名聲也跟著好,當然也沒落下皇帝,但誰是為他們真真切切做事的,人們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太子屠澈忙完賑災的事情,問榮國公去哪裡了,小太監忙不迭的彙報:「回殿下的話,國公爺去了城外三十裡的賈家莊。」

  聞言屠澈抬眉,讓小太監提醒自己,等賈赦回來稟告一聲。

  賈家莊,賈赦下了馬車,一身員外做派,負手慢悠悠地走在鄉間小道上,後面跟著一排人,抬著不少東西。

  他忙於施粥做好事,來了金陵這麼久,還沒有去祖墳和祠堂那裡祭拜,更沒有拜訪族老們,這回大多災民安置好,太子殿下是主力,沒了他的活兒,賈赦這才有時間回了金陵賈家的大本營。

  銅錢身為大老爺的心腹,跟著老爺身邊開路又指揮後面的人,狐假虎威得很,賈府老宅的人雖然一直憊懶,但難得大老爺回金陵,也不敢怠慢,連老宅的管家也輕易不敢得罪老爺的貼身小廝。

  不過,到了賈家的族裡,還是管家熟悉,銅錢也只能退了一射之地,這邊的管家姓張。

  張管家引路,先帶國公爺去了賈家的祠堂。

  這裡的祠堂才是榮寧二府真正的祠堂,至於京城中的不過是搬過去的,逢年過節方便榮寧二府祭祀的,賈家真正的根本還是在金陵城。

  賈赦淨手,拈香跪拜,又見了幾位族老,然後掃了墓地。

  賈家祖墳周圍應該都是榮寧二府為族裡置辦的祭田,不說有兩千頃地,也應該一千多頃,單算榮國府置辦的也應該有七八百頃,一部分供族內子弟束脩和資助孤寡貧戶取用,一部分是修繕祠堂等賈家族內祭祀等花銷,剩下的大部分其實還是被榮寧二府租賃出去,收了租子。

  走在田壟邊,賈赦看著綠油油的的麥田,很是高興。

  這些都是老爺他的,那邊的應該是甯國府那邊的……賈赦比比劃劃,又問了張管家等人一些問題,張管家眼神閃爍了下,賈赦走到前邊也沒注意,不過跟著來的賈府老宅的幾個人,眼神都有些虛飄,結果被張管家回頭嚴厲地瞪視了幾眼,幾人忙低下頭默默走著。

  賈赦回去,打算去見族老們,大家談談心,問問族裡還缺什麼,等忙完這些,太子那邊賑災巡查的事情也完畢後,他和太子也差不多該回去了,至於去不去林如海那裡,把外甥女接回去與否,賈赦還沒認真思考,反正賈母的意思是不想讓黛玉留在揚州,但賈赦心疼啊。

  老太太有好多孫子和孫女陪伴,可人家林妹婿可只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獨生女兒啊,硬生生的接走外甥女,賈赦癟癟嘴,這不是讓人家父女活生生的生離死別啊。

  想到這裡,他很是於心不忍啊。

  老爺他就是心善,是個愛操心的命。

  賈赦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雖然與林如海關係不大好,但他這人一向心腸好,見不得這個,更做不得「壞事」,還是看林如海自己的意思罷,可不是他這個大舅哥差外甥女一口飯吃。

  ……

  「打死你!」

  「沒爹養的……小雜種……」

  ——「你說誰是雜種?!」憤怒的聲音。

  「說的就是你!我娘說了,你娘是寡婦,最愛偷人家漢子……」

  「對,小雜種,娼婦生的……小七,我之前還發現他還偷聽先生講課,呸!難道你還打算考狀元不成?哈哈……」

  「他連書都沒有,還能考狀元?做狗屁的狀元夢呢!」

  ……話越說越不像話,滿嘴噴糞的髒話!

  前面那一堆孩童吵鬧,賈赦聽了心煩。他眯起眼睛望瞭望,竟是三四個男孩子,不僅正在用髒話罵人,還用地裡的泥巴和石子打人呢。

  「誰家的?」

  這整個村都是賈家的族人,幾房外來的也是與賈家族人結親的姻親,所以說,賈赦在這裡看到的人都是賈家自己人,孩子也應該是姓賈的。

  不過——賈赦看幾個孩童,大的有十一二歲,小的也有五六歲,身量歲數看著最小的就是挨打的那個。以大欺小,倚強淩弱!

  不像話——

  「哼。」賈赦心下反感,他還是喜歡好孩子,小小年紀就這般欺辱人,當真得好好管教了。

  張管家見主子蹙著眉頭,看向那幫孩子的臉色也不好看,而且越看他還對其中的一個越眼熟,跟在莊子裡九大爺家身後的那小子,不就是自己的那個不爭氣的孫子嘛。

  至於挨打的那個,張管家知道他,是村裡的寡婦劉的兒子,賈蕤。

  賈赦走過去,這幾個孩子才發現他們,打人的幾個看見大人,又見賈赦穿著綾羅綢緞,他們還有些眼色,心虛之下,一哄而散。

  地上的賈蕤躺著,小手捂著腦袋。

  賈赦讓銅錢去扶他起來,賈齜牙咧嘴的,但還是站起身,跪到賈赦跟前,磕頭見禮。

  「起來罷。你是哪一房的?多大了?」賈赦問。

  「回大老爺的話,小侄兒是十一房的賈琋,今年滿八歲。」賈琋答道,賈家莊的人都知道榮國府的大老爺回鄉了,個個都想巴結拜見,沒想到在這裡居然碰見了。

  賈琋答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說話的聲音還算鎮定,態度也算恭謹有禮,賈赦看了挺喜歡,又問了他學業的事情。

  賈琋臉色略有遲疑和幾絲羞窘,飛快地看了賈赦一眼,然後默然半晌,小聲地回道:「小侄兒還沒進學呢。」

  聞言賈赦皺眉。

  賈琋仿佛看出了什麼,怕賈赦不喜,到底年紀小,急忙又解釋道:「家慈教了我識字,其實……我比他們學得都好呢。」這話音倒是有些傲氣。

  不過他年紀小,說起來不惹人反感,反而讓賈赦憐惜之心大起。

  他看了眼張管家,「族學缺束脩嗎?咱家賈家不是滿六歲,族中子弟都可以進學嗎?若是家無餘資,筆墨紙硯不也應是一概共給嗎?」

  祭田每年的出息不就是幹這個嗎?

  張管家答不上來話,結結巴巴的也沒解釋出什麼,賈赦冷哼一聲,去了賈家莊管事的族老家裡。

  族老家就是那個打賈琋的孩子的爺爺,賈赦知道那幾個比賈琋歲數長了幾歲的孩子是九族公家的重孫子,輩分不大,氣派倒是不小,欺負弱小,還無長幼之禮。

  在賈家莊,賈赦雖然輩分不大,但畢竟是榮國府嫡支,賈家的榮耀都是靠著榮寧二府而來的,要不然賈家莊的賈家眾人也不能如此受惠,在金陵還沒人敢欺辱他們賈家莊的人,莊子裡的子弟們自小上學都不用操心束脩的事情,自然有秀才來教導他們,逢年過節族裡也有雞鴨魚肉分給,幾乎每家都有田畝可耕,日子若是好好過,就沒有過得太差的,除了孤兒寡婦那家,也就是賈琋家。

  賈琋父親早亡,十一房就這麼一根獨苗,母親劉氏雖然也是讀書人家的姑娘,但娘家也不顯,父親也只是個老童生,做不了她和賈琋的依靠,賈家族人這邊更是勢利眼,沒把他們家的地侵佔了就不錯了,過日子磕磕碰碰,總是被忽略乃是在所難免。

  「……祖宗艱難,束脩雖然不用他們出,但他們家買不起書本,也不好入學。」九族公在賈赦面前硬氣不起來,畢竟對方是國公爺,他就是輩分大,做一做金陵賈家莊的主,別的還是得仰仗著榮寧二府的關照。

  這都是藉口話,賈赦臉色不好看,冷聲道:「族中怎的艱難了?祭田的出息難道還不夠?雖然大頭都被拿走了,但留下的也足夠族裡使喚了。」

  九族公臉色一抽,夠用是夠用,可也不寬裕不是。「族裡的祭田近年來被賣了不少,供給學裡的束脩和其他花銷……自然就少了不少……」九族公辯解,他不過是斷了筆墨紙硯書本的錢,其他人家的孩子不也自己買去上學嗎?那劉寡婦家……誰家不艱難,難道還給她特殊?

  何況,劉寡婦長成那樣,未必守得住呢!

  賈赦聽了不解,張管家心裡咯噔一下,見大老爺望過來,忙低頭不敢對視。

  「什麼時候祭田被賣了?」賈赦雖然覺得自己紈絝,但也知道祭田不能動。他皺眉問:「是甯國府那邊賣的?賣了多少頃?」

  榮甯二府人才少,可也從來沒虧待過賈家其他族人,但族人不爭氣,這麼多年來,一個進士都沒考上過,否則老二那傢伙也不會見到賈雨村就熱絡上了,雖然被他攪黃了,否則他那好二弟看在大家同姓的份兒上,說不得還要和賈雨村連宗認親呢。

  賈赦忒煩那賈雨村,好在這人在太子面前掛了號,又了罪證翻不了身,也算打擊一下老二了,嗯林如海看人的眼光也太差。

  九族公眼睛瞪大了一下,不解道:「不是……二太太差管家來……賣的嗎?你們兩府賣了足足一千頃呢!」現在就剩下幾百頃地了。

  賈赦頓時視線對上他。

  九族公心下覺得不好,他覺得他仿佛捅破了什麼秘密,但此時也容不得他隱瞞,遂說了榮國府二太太命管家賣了,那甯國府的尤大奶奶也全權委託了二太太的人處置了他們府上的祭田,幾乎都要賣光了。現在實打實算,就零零碎碎的剩下了幾百頃地了。

  賈赦氣得臉色煞白,好人也沒這麼被欺負的!

  太不像話了!

  太過分了!

  ……

  賈赦真想現在就回京城,他更是讓銅錢命人看好張管家等人,他就不信留在老宅的人不清楚這事,必是他們都是聽老二家的,他那個好弟妹手段忒得厲害呐,也膽子大,居然膽敢私下裡賣祭田!

  臨走前,賈赦還在門外看到了躬身而立的賈琋,這孩子瘦瘦條條,但眼神清亮,看著是個聰慧懂禮的,他腳步一轉,讓族裡的人帶著他去了一趟劉寡婦家。

  劉寡婦是一個漂亮的婦人,知書達理,看著與這裡的無知村婦大不相同,怪不得教出一個聰穎的孩子,也怪不得會傳出一些風言風語。全然因這劉寡婦不僅出類拔萃,眼角還自帶一股風流嫵媚,看著還挺眼熟的,賈赦發現劉寡婦和賈琋的眼睛還挺像自家兒子的眼睛。

  早在路上賈赦就問了那賈琋的學問,雖然沒正式上過學,但《三字經》和《千字文》沒問題,只是苦於家裡沒書,劉寡婦也只是讀了一些書,但於科舉卻不大清楚,但賈琋沒事就去學堂裡偷聽,四書零零碎碎的也懂了不少,賈赦越考越對這孩子喜愛。

  賈琋長得好,腦袋又聰明,是個讀書的料,不像璉兒,家裡的賈琮還沒璉兒聰明呢,更不用提了。

  賈大老爺看著這娘倆,雖然寡婦不宜見客,但畢竟跟來的還有族老,都是歲數大的,又在院子裡,村裡面也不講究這麼嚴格,寡婦也得下田種地操持家計不是,鄉村裡的寡婦和大族裡的講究可不同。加上,賈赦身份高貴,也沒人敢說什麼,可當賈赦說出要劉寡婦和賈琋,跟他回京的時候,賈家族人譁然!

  「……不過是關照他們孤兒寡婦一些,你們可有什麼意見?」賈赦覺得自己心腸挺好的,他就是覺得賈琋是可造之材,又可憐他的身世,發發善心培養一個人才怎麼啦?!

  難道這個他們也要反對?!

  九族公被眾人退出來做得罪人的事情:「大老爺,您可是看中……她……啦?」這話他說的艱難。

  賈赦順著他的視線,目光落在了低頭默語攬著孩子的劉寡婦身上,這婦人天然一股風流……可他大老爺什麼樣的絕色沒見過,難道還會貪色貪到一個村裡的寡婦身上?!

  做好事怎麼這麼艱難呢?

  賈赦心裡有些氣,恨不得不管這麻煩事了,可看著賈琋那孩子的企盼的眼神,他還不怎麼想食言了。老爺說要帶走就帶走,從不懼流言蜚語!

  ******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

  在賈赦承諾將來會贖回祭田,繼續供給族中學裡筆墨紙硯書本,又承諾誰要是考上秀才舉人,榮國府不吝培養英才的話後,賈家的族人對賈赦帶走劉寡婦和賈琋俱無異議……

  路上,賈琋和賈赦同坐在馬車裡,後面是劉寡婦的牛車,他們慢悠悠地趕路。

  賈琋仰頭望看賈赦,他十分感激,心裡又有些興奮。他知道賈赦是國公爺,只要他將來苦讀,有這位族伯提拔,前途是差不了的,母親也能熬出頭,也不會別人辱駡了。

  他忍了忍,還是問道:「伯父,你為何……帶我們回京……」

  賈赦知道他要問什麼,看著賈琋雋秀的小臉,他不由摸了摸,笑道:「你伯父我心腸好唄,看不得你這好苗子被人糟踐……至於你娘,長得好看又不是她的錯。將來你學業有成,可要好好孝順她。」

  賈赦覺得自己這番話說的挺到位,挺引人向善的。

  賈琋感動的嚴重淚花閃爍,但他偶爾低垂下的目光裡還是略有存疑,他娘長得好,自從父親死後,總是被那些好色齷蹉的人調戲,謹守本分還被族人說道,他見多了道貌岸然的傢伙,京裡榮國府的大老爺的名聲,這邊頭幾年族人們就知道,大家還可惜為何繼承爵位的不是本分好學上進的政二老爺呢。

  賈琋感謝賈赦,但又十分不放心。對於這些賈赦全然不知。

  半路上有遇到個別面黃肌瘦的流民,尤其是孩童婦人和年老的人,賈赦還會特地吩咐小廝取些米餅施捨他們,還指路他們到哪裡去領粥喝,災民們跪地直勁兒磕頭,喊著「大善人」、「好人有好報」、「大老爺長命百歲」芸芸的……

  賈琋看著這些,見賈赦做事和神情都不作偽,心裡的防備頓時松了。

  果然人言可畏!

  真沒想到,榮國府的大老爺是如此好心腸之人——可族裡的人卻那般傳言大伯父,卻誇讚二老爺。

  賈琋皺了皺秀氣的眉毛,天然心裡反感起還從未見過面的賈政來。

  等賈赦這一行人回到了金陵,太子屠澈本來等著賈赦過來,可聽小太監學舌,說大老爺帶了一個貌美的寡婦和一個拖油瓶進府了,神情頓了頓,想了想讓小太監過去,警告榮國公一聲,還是辦差要緊,不要傳出什麼不好的風聲,辜負了皇上和他的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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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金陵官員痛哭流涕,表示了一番不舍之後,又告別了此地真心感謝太子和國公爺賑災的百姓,太子領著大隊人馬離開了金陵城。

  半路上屠澈從金陵官員贈送的高級車輦裡出來透氣,他眯著眼,看著賈赦也下了馬,走到後面的馬車中……

  撿起馬鞭,太子隨意揮了一鞭子,抽得拉車的駑馬叫喚了一聲,扔掉了手中的鞭子,屠澈不冷不淡地問道:「那寡婦和他兒子,榮國公也帶著了?」

  小太監輕聲答「是」。

  屠澈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這人倒是對他們娘倆上心,可殷勤過了頭,哼!

  等過了下個縣鎮,停留一晚,他們就去碼頭走水路直接回京,不過現在是晌午了,屠澈直接命人生火造飯,他本人倒是可以在車上吃,但人可以不休息吃乾糧,但馬還要吃草料喝水呢。

  賈琋很懂事,也很感激這個族伯父。

  雖然他抱著一定的警戒心,但到底沒想出自己有什麼可被人家圖的,最多是將來自己為這個榮國公的伯父效力……他勉強用這個說服自己,否則受了賈赦這麼的恩情,他心裡難安,不知道將來怎麼回報賈赦。

  賈赦現在可從不想著讓這孩子回報自己,他本來就是叫自己一聲伯父的,人又上進可愛,他扶持一把,不過是想著讓這孩子將來過得好,有些前途罷了,自己卻從未想過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伯父給你找點兒好吃的。」賈赦想到了上回吃的鳥蛋,雖然是白水煮蛋,但記憶裡還蠻美味的。

  他輕車熟路的輕功「飛」走了,看呆了小小的賈琋,太子隊伍中的其他人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榮國公就是厲害!

  關於這個不用太驚訝!

  ……

  不過,今日令人驚訝的是,賈赦捧回來的鳥蛋居然有好多,他用衣袍下擺兜回來幾百顆,然後分給大家,居然每人都有,還有富餘。要是知道來的時候是一百多人,可回去的時候,可有皇上另外加派的侍衛和太監等人啊。

  只有和賈赦一通對抗刺客知道賈赦「冷酷」真相的侍衛們,覺得現在眼睛有些瞎,一樣是捧著鳥蛋,一樣是白水煮蛋,為何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不同啊。

  現在的榮國公臉色洋溢地笑容,是不是太大啦!

  瞧瞧,還親自「頒發」鳥蛋給他們吃……太子原先的那一百來號漢子們仰望著賈赦,彆扭地沖著國公爺道謝,賈赦笑眯眯的說「不客氣」。

  他們只好「嘿嘿」笑著。

  身為太子爺,屠澈得到的鳥蛋最多,他慢條斯理地吃了一枚鳥蛋,就食不下嚥了。

  他看看周圍,連侍候的小太監都捧著煮好的鳥蛋,沒捨得吃。還眼淚汪汪的,感動地望著那邊正勸著賈琋多吃幾枚的榮國公。不用說,大家都說榮國公真是個好人啊,平易近人,折身相交,更別提在金陵的時候,國公爺更是捨下家財銀兩,施的粥都是金陵所有施粥富戶中最濃稠的,用的還是好米新米,別家做善事不用黴米就不錯了,大多是用的陳米施粥……

  屠澈面無表情的命人趕緊上路,眾人吃完急忙喝完水,又拽了拽吃了半飽的馬匹,繼續趕路。

  第二天,他們順利地上了船,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劉寡婦畢竟是女眷,只能跟著幾個船工幾個做飯的婆子們住在後面的小船上,賈赦卻被屠澈叫到同一條船上。

  即便沒有太子殿下的吩咐,侍衛們也都會如此安排,畢竟一路上太子遇刺也不是第一回了,有國公爺這個高手保護,太子爺定然會安然無虞的回京。

  夜晚的江風涼冷,但因為是夏季,蚊蟲倒是多了些,尤其是屠澈所乘的這座大船,燈火通明,不僅引得飛蛾撲過來,那蚊蠅也都相中這地方了。

  蚊子「嗡嗡嗡」的叫喚,屠澈的艙屋裡雖然點了熏香,但還是有漏網之魚,何況這是炎熱的夏季,又不能整夜門窗緊閉,屠澈覺得心裡燥熱,更是讓小太監推開了窗戶。

  一不小心,即使他是太子,也不能免俗的臉上挨了一口,頰側頓時腫起了一個蚊子包,因為他皮膚細嫩,紅包雖然不大,但看著也很是明顯。

  屠澈悶悶不樂,踱步到門前,想出去透透氣,太監忙推開門,屠澈就聽見船艙的甲板上傳來一陣陣驚呼和嬉笑聲。

  望了下,是幾個侍衛們圍繞著賈赦,他們一幫人談談笑笑,護衛自己的職責恐怕都忘記了。

  屠澈過去,發現賈赦正親切地笑著,閉著眼睛,手握著一個侍衛的右手,還摸摸索索的。

  他嘴角動了動,輕咳了一聲。

  侍衛們見太子殿下來了,不禁噤聲。

  只有那個背對著太子,正被摸著右手的侍衛漢子正急切的還問著:「國公爺,您看我媳婦這回給生的是個帶把的,還是個丫頭片子?」

  屠澈修長的眉毛挑起,其他人想踢一腳這個倒楣催的,可是太子的眼神一瞪,伸腿的侍衛又默默地收回了腿,榮國公不怕太子怪罪,你小子就自求多福罷。

  屠澈好整以暇地望著賈赦,賈赦挑起一邊的眉毛,眼睛眯起一挑縫隙,看了一眼屠澈,卻又閉上了,也不睜眼站身行禮,還搖頭晃腦,故作玄虛的繼續他的業務,指點那迷惘的人兒呐。「你家裡婆娘這回生的是個丫頭。」

  賈赦斷言頓時熄滅了求子心切的那侍衛漢子,他拍了下大腿,遺憾地喊道:「又是個賠錢貨!我都生了三丫頭啦,這次回去,不管家裡那婆娘怎麼反對,我也非得納妾不成,沒兒子繼承香火,那哪裡行啊!」

  「……納妾?」賈赦鬆開摸著對方的手骨的手,呵呵笑了兩聲,繼續奉上了他的鐵口直斷:「你就是納十八個妾室,你也是沒兒子的命。」

  「……」

  用不用嘴這麼毒?!

  侍衛漢子張口結舌,他耳朵沒聾啊,也沒得罪國公爺啊。

  「恩侯還會算命?」屠澈問道。

  侍衛漢子這回被人拉了一把,發覺自己在太子面前失禮了,忙跪下請安,屠澈也不計較,揮手讓他們退下。

  賈赦算命時不愛睜眼睛,但屠澈畢竟身份高貴,他還是起身笑道:「臣摸骨算命,一摸一個准。這事兒太子不知道?」

  ……他還真不太清楚。屠澈回憶了一下,憶起自己可能聽人彙報過賈赦會給人算命摸骨這事,但當時一直沒當回事,想著算命的麼,滿天下有的是。

  他哂笑了下,不知信還是不信,隨意地一說:「恩侯不妨給我算算。」

  賈赦神色猶豫。

  眼前這位太子爺與帝位可能無緣啊,若是有緣,那位四殿下那兒……哪裡會被自己摸出「真龍之命」呐。

  屠澈本來沒當一回事情,可看到賈赦如此這般神情,他反而心裡起了興味。

  「其他先生算八字,你卻是摸骨——倒也不同,看來恩侯有一手啊。」他淡淡地說。

  賈赦覺得這人是給自己戴高帽子啊,他別的不擔心,擔心的是算出來太子殿下將來的命運太慘,他不忍心啊。

  相處這些時日,太子的性子雖然有時候跋扈,但也不是殘暴不講理之人,否則江南流民聽聞太子走了,也不會自發的出城相送,太子的能力還是有的,對治下子民還是有些善心的。

  真若是將來變成皇帝,屠澈本身能力也很卓著,不出意外的話,也未必不會是一位明君。

  賈赦不想摻合進去皇子的奪嫡時間當中,可人心都是肉長的罷,尤其自己最近太容易心軟,萬一……萬一……賈赦都不確定自身會不會忍不住,透露些不該透露的。

  屠澈瞧著賈赦糾結的神情,也不管別的,把手直接撂到賈赦的手心上,就等著他摸骨。

  咳嗽了兩下,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賈赦也不好拒絕。他閉上眼睛,只好默默地琢磨著對策,手卻抓著屠澈的手。

  屠澈的手很溫潤,手指修長,掌心柔軟,和他本人跋扈淩厲的性格卻大不相同,賈赦摸了半天,半晌沒吭聲。

  這兩人在此,其他侍衛雖然撤退,但亦都在周圍護衛著,還有太子的太監們散在一旁,好適時地添茶遞水,但此刻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那兩位爺身上。

  侍衛們剛剛好幾人體驗了榮國公的「神算」,簡直神了啊!榮國公說他們過去的事情,一說一個准,好些隱秘的事情稍微一點出,再預測一下他們將來的命運,侍衛們頓時對賈赦高山仰止又想對其親熱起來。

  國公爺武功高強,文采斐然,他們是敬佩,但這些與他們沒關係啊,可當國公爺會算命就不同了啊。

  只要榮國公稍微指點他們一下迷津,將來說不準命運就改變了,最次還能消災解厄呢。

  不過,太子也要算命,有那警醒的侍衛,此時卻琢磨過味兒來,這榮國公不會算出了不得的事吧。

  現在的陛下還好好的活著呢,不好明說太子將來的命運啊。

  雖然他們都知道,太子是將來的皇帝,但大家都知道,朝堂和後宮現在風雲迭起,自古以來太子順利繼位的……仔細算算,好像也沒有幾個啊。

  時間久了,屠澈本來滿不在乎的心思,也被賈赦勾起疑心來了。

  賈赦放下太子的手,屠澈用另一隻手摩挲了下被摸的掌心,忽然笑問道:「可是摸出了什麼?有何不妥當的地方?」

  他微眯眼睛,眼神很危險,若是好話,這賈恩侯也不會神情如此不爽利。

  賈赦搖頭,看了眼屠澈臉上的蚊子包,「沒摸出什麼,江面蚊蟲多,今晚殿下小心些,還是多些熏香,省得被咬。」

  這是顧左右而言他啊。屠澈斂了神色,他又不是傻子,難道找他摸骨,就是為了算算晚上被蚊子咬沒咬嗎?!

  賈赦為難啊。

  他說了假話,就是砸了他摸骨一摸一個准的招牌,可若是說真話,呵呵……這不是找麻煩嗎!


第三十五章

  艙內燭火跳動,屠澈請賈赦來他屋內喝茶許久,實則在等著他能說出什麼驚人之語,可賈赦顧左右而言他,推託拖延的藉口都用好幾個了,屠澈重重地撂下茶碗,瓷器哆嗦的響著。

  賈赦掏了掏耳朵,半眯著的眼睛也睜開了,看向太子爺:「殿下,您真想聽我胡謅?」

  屠澈笑了。

  「剛剛給其他人算,怎麼不說自己是胡謅……恩侯不妨說說看,難道本宮還能吃了你不成?!」

  「……呵呵。」賈赦摸了一下下巴,心想,說了你還真恨不得吃了我呢,不吃也得記恨自己。

  他手指動了動,屠澈的視線落在上面,「恩侯何時學的摸骨……」

  他這話似問非問的,不知是懷疑,還是好奇。

  賈赦心大,渾不在意:「天生的,隨便看書幾下,一摸一個准。老天爺賜的本領,不要不行啊。不過……臣也不指望靠它吃飯,不過是隨便給人指點迷津罷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帶笑,屠澈聽了和看了,就是覺得賈赦的話都別有深意。

  這人太過複雜,沒當他以為他能看懂這榮國公賈赦賈恩侯時,這人卻總會帶給他另一種感覺,次數多了,屠澈心底隱隱認為,這個賈赦心機深沉,性格詭譎又多變,太過有城府,不好把握此人。

  他暗暗地給賈赦標上一個最難搞人物的標籤,但賈赦這人用著也有好處,他能力卓絕,就說這次下江南罷,賈赦可不是一次救了自己,其他跟來的侍衛和屬臣,哪個能比得上他?!

  屠澈心裡有桿秤,本來氣這賈赦不搭理看不上自己這個太子,他堂堂一國之太子,就算禮賢下士,也沒必要過於低頭拉攏這人,他就算是劉備,賈赦也不是諸葛亮,用不著低三下氣地去折服此人——這是屠澈以前想的,可現在他覺得,賈赦也許別諸葛亮有用,就怕不為他所用。

  還有揚州的那個林如海,油鹽不進,屠澈本來挺氣的,後來查訪到林如海之前的病有蹊蹺,他已經讓人拐彎抹角的指引線索,讓林如海知道對他下手的可不就是金陵的甄家,究其根底也就是京城的他的那個好二皇弟。

  賈赦沉吟,這太子殿下太過執著,他幾次想要尿遁告辭,太子也太過分了,居然讓他不離開屋內,直接用他的廁房和恭桶……賈赦都臉紅,自己臉皮這麼厚,也厚不過太子啊。

  決心太大,他抵抗不住啊。

  「殿下恕我無罪,我才敢說。」賈赦終於鬆口。

  屠澈揮手讓人撤了茶水,賈赦感激不盡,他都喝了好幾碗了。

  「你說。」

  「殿下,只能是殿下!但……將來的事,卻不好說。」

  賈赦覺得他說到這裡,已經暗示地很明白了。太子爺只能當當太子,太子的將來不是皇帝,下場可見一斑。

  屠澈臉色暗沉,他眼睛緊盯著賈赦,果然不是好話。

  不過,他也不意外。

  賈赦的摸骨,他剛剛派太監去侍衛那裡挨個打聽了,基本上都說榮國公摸骨算命,一說一個准,以往的隱秘事情都能點出一二,否則之前也不會引得眾侍衛圍著他轉了。

  屠澈信命,也不信命。但現在,顯然他是有些信的。

  「國公爺何必瞞著我?」屠澈語氣不緊不慢,其實他心裡很在意。「話從你口出,入得我耳,這裡也無其他人。」他揮手讓最後侍候添茶遞水的小太監出去,屋內果真只剩下兩人在此了。

  賈赦看不出什麼,心裡狐疑這太子好涵養,倒是和他往常脾性略有不同。

  「太子殿下不怪罪?」賈赦還是擔憂,再三確認。「殿下要恕我無罪,我才敢說。」

  他也不自稱「臣」了,屠澈也很隨意,「我也只是問問,咱們朋友相交,你指點迷津於我幾句,又有何要緊。」

  「呵呵……」賈赦神情松了松,本來他就想離開太子身邊,說真話假話都無所謂,太子也不至於拿這種大不逆的話跟皇帝打招呼。「殿下和二皇子相爭,豈不想著還有那漁翁得利之人……」

  「……」屠澈沉默,手指叩了叩桌面,又起身走了幾步,琢磨了幾個弟弟。

  然後他又回頭看賈赦,賈赦面容上看不出什麼,甚至有些慵懶的意味,跟那京城裡不學無術的紈絝沒任何區別,這人在不同情境下的氣質都迥然不同,屠澈也不好判斷出他在想什麼。

  賈赦見太子殿下目光灼灼,都快把他燒著了,不由歎氣:「殿下也別問我是誰,總之是您弟弟中的一位……天機不可洩露,但天機也不是不能改。」

  說了打擊人的話,賈赦又給了屠澈一個甜棗。

  「改?」屠澈冷笑,「何必拿話誆我?!」父皇早就對自己起了嫌隙,他不是不知道,隨著自己日益長大,靠向東宮的朝臣也越來越多,即使屠澈不想爭,底下的人也恨不得替他上陣,弄個從龍之功。

  更何況,從前幾年前還好,可自從弟弟們長大後,沒一個心思安寧的。就說他的那看似最單純的七皇弟,暗地裡也勾勾搭搭老四,屠澈被賈赦這麼一說,底下的兄弟們一劃拉,除去跟他作對的二皇子,就剩下了老四屠衍了。

  他深切懷疑……將來的那個是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屠澈嘴裡念叨兩句,露出屠衍和屠濬的名字,賈赦心裡嘆服太子殿下的聰穎,之前太子只是身在局中,稍微一點撥,這就看出來了。

  不過,看出來,並不代表他有解決之道。

  二皇子和太子的相爭是避免不了,除非屠澈不想當太子,或者退避一射之地,但太子這位置,不是你退後,你沉默不爭,就一定會有好下場的。

  你不爭,你不為,咸寧帝若是覺得你不順眼,一樣會認為太子無能,不配將來承擔帝國的重任,所以說來說去,太子之位就是個靶子,只要上面的皇帝活的太久,太子就很少能有個好下場。

  少數幾個太子繼位的,賈赦數來數去,發現都是父皇本身壽數不長,有些太子順利登基,也是因為的身後的能為弟弟也少的……可本朝大大不同。不說二皇子,就說四皇子屠衍,還有幾個沒長大的小皇子,過幾年辦差,說不準太子的壓力又大了。

  賈赦同情地看了太子一眼,屠澈臉色陰沉,賈赦越發覺得太子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坐上那個位置,未必舒坦啊。

  「恩侯,你剛說,命也能改?」屠澈半晌吐出這麼一句,

  賈赦呵呵一笑,「有的人命能改,有的人是命中註定。」

  「你認為爺是哪種?」屠澈的問題尖銳,眼神落在他身上。

  賈赦覺得頭痛,他就知道說真相是自找麻煩,可他這人這幾天就是特別容易心軟,又不愛撒謊欺騙他。

  說起來,太子爺還真沒對不起自己過,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有太子的,就有他國公爺的,雖說自己對太子有救命之恩,但他下江南本來也是被皇帝派來保護太子的,職責所在而已。

  賈赦決定從側面告訴太子一些將來的真相,於是他說起其他方面:「臣本事不大,成日裡混吃等死而已。太子決不可問我大事啊。倒是太子爺將來有幾個孩子,臣還真摸出來了。」

  屠澈白了他一眼,以前他可能好奇,可他現在就有三個兒子,不缺繼承人,他還年輕著呢。他這個太子沒當好,將來就是生了二十個兒子,也是吃苦受罪的命,也許一個孩子都留不下,天家無情,向來是成王敗寇。

  賈赦打了個哈欠,決定該說了說了,他向太子表明,他只能預測一些關鍵的大事,至於怎麼發生發展的過程,他一概不知,這些屠澈也從那些侍衛口中知曉,賈赦摸骨短出來的事情,也只是有限的幾件,並不會知道你昨天吃了什麼……不過,屠澈還是在心裡懷疑,也許賈赦什麼都知道呢。

  ……

  屠澈也不好過於逼迫賈赦,何況做大事的人,也不是成日裡占卜。

  沒幾日,賈赦又和太子私下裡見面,林如海忠心于皇帝,屠澈知道這人不偏向二皇子就成,也不再強求,何況聽說林如海的身子大好了,還積極謀求回京,摺子都遞上來了。這是屠澈這幾日收到的消息,更大的一則消息在他手中的這封蠟丸中。

  屠澈看完信,點燃了它。

  然後,他就請了賈赦過來。

  賈赦算命的癮頭過了,每日裡又慵懶起來,偶爾會拿起烏鞘劍比比劃劃,但總是空有架子毫無精髓,讓那些想偷師學藝的人的心都落空了,甚至合計著榮國公是不是顧忌著招數不想外泄,所以在船上不方便練劍……

  賈赦到了屠澈那裡,知道了一個令他都驚愕的消息。

  ——甄貴妃死了!

  甄家的女兒,也就是二皇子的母親在宮裡「病逝」了。

  ……好半晌,賈赦才反應過來,然後喟歎一聲罷了。

  屠澈嘴角的笑容止不住,賈赦看著他嘴巴都要笑咧到耳根旁了,屠澈咳嗽了一聲,忍著說:「恩侯如何看?」

  賈赦吧嗒一下嘴,這太子是把自己當成他幕僚了啊。

  可自己還沒答應上太子這艘註定要沉的船啊!

  屠澈這艘船看似華麗,但不禁撞啊,四皇子屠衍那裡要後來者居上,尤其是太子的心機好像比四皇子差了一截呢。

  賈赦搖了搖頭,「二皇子一脈遭了重創,可得恭喜太子獨佔鰲頭了。」他半含譏諷地說。

  太子真是太天真了,還趕不上自家的外甥女,這玩意兒不就是「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黛玉都能想到的道理,太子卻不懂。現在甄貴妃死了,二皇子一党就像是西風,得偃息旗鼓了。

  西風沒了,可皇帝自然要去消滅掉東風,再然後自己染是屠衍那些皇子們你的南風和北風要刮起來了。

  獨佔鰲頭有何不好?屠澈笑著,可賈赦的語氣和表情不對,他收斂了笑容,明白這個賈恩侯是在暗諷自己。

  細細想著,屠澈也不得不沉默了。

  「甄貴妃是如何『病死』的?」賈赦忽然想到。

  提起這事,屠澈抬眉,唇角勾起,再次哼笑了一聲,終於也譏諷起他來:「雖然明面上是病死的,但其實不過就是後宮那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你家在宮內的那位賈妃也是厲害著呐。」

  「……」賈赦張口結舌。

  屠澈哂笑,玩味地看著他。

  ******

  他那好侄女元春為何對甄貴妃下手,賈赦不知道,這話又是從太子的管道裡知道的,賈赦也不知道該信屠澈幾分。

  宮內的事情,誰說的准呢,他又不能給元春去摸摸手骨去。

  等賈赦回京,風塵僕僕的到家,覲見的事情自然是太子當先,他不過是在太子手底下當差,許是咸寧帝都忘記他這個文武全才了,否則好幾個月都不聞不問,賈赦現在也沒思考帝王恩寵的心思了。

  元春和甄家的那位才是賈府現在的大事,不管如何,賈赦還是知道,一些事情,賈母人老見著的是非多,看事情自然有一套,簡單的洗漱完畢,他就去賈母那裡去了。

  賈母本來想問賈赦為何玉兒沒跟著回來,她醞釀了好一會兒子,就等著賈赦請安時,責駡他為何不帶他外甥女回來,明明去的時候囑咐再囑咐,讓黛玉等父親好轉,就還在賈府居住,卻沒想到賈赦陽奉陰違。

  可當賈赦急忙說了元春的事情,賈母面容一肅。

  「這宮內的事情,消息一向不與外界相通……咱家也沒甚關係在宮內。」賈母沉吟,若是真有人手,元春那丫頭也不至於蹉跎了這麼多年,才上位成功,堪堪混了個庶妃,實則就是還沒名位的官子女。

  「赦兒,你說起這事,可是從太子那裡……得到什麼消息?」賈母問。

  雖然不待見元春侄女他娘王氏,可到底元春是榮國府出去的,現在也沒分家,若是元春不得好,於府內也沒甚好處,這個賈赦還是知道的。

  不過,從前賈赦沒那麼多「能耐」和「本領」,想著宮內有個靠山,于自己家終究是好的,可知道了未來,他身上又發生了這麼神奇的事情,賈赦心裡的底氣足了,自然不稀罕元春的爭寵,何況知道真相的賈赦十分清楚,正是因為元春,和元春的省親行為,賈家跟著元春站錯隊,這才有了抄家流放之禍。

  他們二房還好,終究到底還有個賈蘭,大房的下場呢……哼,賈赦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芒光,但轉瞬即逝,不想讓賈母看出。

  他回過神,跟賈母說起太子的話來,賈母心驚。

  「這太子都知道是元春——」說到這裡,賈母頓住了話頭。

  賈赦眉毛動彈了下,「老太太,這事您知道?!難道宮內……您還摻合了不成?」

  賈母語塞。

  這事她很少管,元春在宮內只能靠自己,家裡除了銀子,也只有個國公府的名頭,好在現在隨著賈赦受帝恩,也是名副其實的國公府,可老二家的心大啊,賈母現在回憶,前一陣子,王氏還真沒少進宮,也沒少塞銀子到宮裡,甚至還額外多拿了私房銀子,也在自己跟前說起過元春缺銀子,她還開了自己的私庫,給了王氏三千兩,畢竟公中也不好動用那麼大筆銀子,還有賈赦一家大房人虎視眈眈。

  「果真是如此。」賈赦跺腳。「母親你怎麼如此糊塗!」這天家的事情是好摻合的嗎?

  賈母瞪了大兒子一眼,從前都是她說他糊塗,現在他還反了天說起她這個為娘的來了。

  賈赦沒鬍子可吹,只能幹瞪眼,榮國府他可是當家人,家裡一個不好,首當其中是自己這個國公。

  「老太太,家裡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賈赦想起回來聽邢夫人提起幾句東府的那個秦氏好像病了,他從前不知道這些緊要的事情,但有了那記憶,雖然都是那些讀者穿鑿附會的揣測,但現在有太子的背書,說宮內元春連那甄貴妃都幹掉了,何況東府那個人呢。

  秦氏恐怕還真是敗落的義忠親王家的私生女了,元春恐怕為了爭寵爭地位,把榮寧二府從前投靠義忠親王的「證據」,交給了咸寧帝了。

  何其糊塗!

  賈赦捏了捏手指,這個元春要是自己女兒,他非得掐死她不成,人不怕笨,就怕自作聰明。

  賈母看了眼賈赦,說道:「還有什麼事情?」

  「……東府那邊無事嗎?」賈赦提示道,別有深意地看著賈母。

  賈母心裡有譜,知道賈赦恐怕看出什麼枝節了。但她覺得賈赦這大兒子不太靠譜,何況東府的事情自然有東府操心,自從咸寧帝登位,他們府上就不應該後來還娶那義忠親王的私生女秦氏……早知道元春在宮內受寵,也用不著秦氏這門棋子了。

  賈母喝了口茶潤喉,並揉了揉太陽穴,「自己家的事情你還操心不過來,東府的事你也想管?有空多管管璉兒,也是該讓他立業的時候了。」

  聽聞這話,賈赦心裡嗤笑,賈母要是真關心璉兒,也不會早先只把璉兒當成外管家跑腿的了,府裡人都知道自己操練兒子,就是要璉兒謀一個出身,很大可能要從武,賈母能不知道?現在說起這個,不過是打發自己的藉口罷了。

  這就不耐煩要攆自己走啦,賈赦眯起眼,他知道賈母是不想告訴他這事了。或者,連賈母都制止不了秦可卿的死亡。

  賈赦覺得,他可能需要去東府和賈珍喝喝酒了,他暫時覺得還是秦可卿活著,興許還不遭上面的眼和義忠親王的嫉恨,義忠親王雖然沒落了,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秦氏也是皇家血脈,沒得了咸寧的意思,自己擅自做主,也是元春王氏和東府的人膽子肥了。

  賈母裝作一副疲累的模樣,可賈赦還有事呢。

  江南的產業,還有祭田的事情,還沒解決呢,他能放過王氏?!

  「母親看看這個,兒子這回下江南順道跟太子去了金陵,到了咱們賈家莊,去了祖墳那裡一趟……」賈赦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從懷裡掏出幾份供詞,遞給了賈母看。

  賈母狐疑,戴上老花鏡,翻了翻,頓時被氣了個仰倒。

  若不是賈赦在一旁拍了拍她的後心,賈母非得暈厥了過去,她嘴裡念叨:「好個王氏!好個喪德敗家兒媳婦!」

  賈母捂著心口,她是真沒想到老二媳婦能趕出賣祭田的事情。

  家裡卯吃寅糧,青黃不接,她也清楚,這些年光是送進宮裡,和家裡的靡費,算算每年都不少銀子,但賈母總想著金陵那邊有大塊田畝,族中還有祭田,京郊這裡他們榮國府也置辦了不少莊子,日子再差也能緩過來,不過是元春還沒起來,銀子用的多些,等過幾年寶玉能撐起家來,日子便能好過不少。

  她萬萬沒想到會發生王氏賣祭田的事情……

  誰給她的膽子?!

  賈母手指顫悠,叫了鴛鴦,讓人去叫了全家人過來。

  賈赦達成目的,面上不由有些得意之色,賈母看了也來氣,這個老大也不是個好東西,唯恐天下不亂。

  瞧著二郎腿,就等著王氏被休,可審問了王氏,除了賈政那個「正人君子」摔了茶杯,磕破了王夫人的頭,其他人都沉默了。

  一陣可怕的沉默。

  王熙鳳膽戰心驚,低垂著頭,也不敢替王夫人求情,賈璉偷偷看了眼父親,又瞄了二房的人幾眼,心裡數著這回管家的事情應該會落到自家媳婦身上了罷,也就是他這媳婦拿個棒槌當人參,不知道哪天那少,還是得老爺出手,一下子就打蛇七寸了。

  ……

  「分家,必須分家!」這是賈赦的處理意見。有這樣挖國公府牆角的弟妹管家,他看還是儘早分了罷。

  賈赦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本來賈母只是想把王氏關進小佛堂裡反省反省,可賈赦聽了不幹了。

  他心裡打著小九九,元春在宮裡快發跡了,甭管靠著什麼上位,咸寧帝算計什麼,反正元春快要風光了,大家都得給面子,他可不想省親的時候,掏空本來就剩銀子不多的榮國府,何況元春也不是自己親閨女。

  二房還是分出去的好,什麼國公跟老二一家沒關係呐,賈赦二郎腿也不翹了,賈母這麼處置王氏,他堅決不同意。

  賈政再次喊道要休了王氏,賈赦猛點頭,還說著風涼話:「二弟,沒想到你終於有魄力聰明了一回,你那媳婦早就該休了,看看我媳婦你嫂子,我說一,她不敢說二。」說罷,他瞅了一眼邢夫人。

  邢夫人今天乖乖的,雖然她樂得看王氏的笑話,但在場有賈母,爺們亦都在,她還是不敢冒頭張揚的,只能暗自用鄙視的目光奚落奚落跪在地上狼狽的王氏。

  現在她聽了自家老爺誇獎她,邢夫人的耳朵有些紅,但心裡還是泛起了一絲愉悅的波瀾。要知道老爺可難得誇獎自己呐。

  正跪地請罪的王夫人,她沒想到大伯子賈赦會去金陵,又沒想到賣祭田的事情敗露,她雖然磕頭痛哭流涕,直勁兒認錯,但心裡還是很安定的,她生了二子一女,大兒子雖然早逝,可寶玉是老太太稀罕的,出生嘴裡就含玉來歷非凡,閨女大年初一生的,現在她在宮裡,馬上就要成了——

  東府那邊的人也快要死了,只要元春榮光了,為了宮裡貴人的面子,賈家就不能休了自己,還要捧著敬著自己。

  王夫人手指甲摳著地面,低頭想著,面上卻是被蒙蔽的悔恨,關於祭田也只說家裡實在是入不敷出,她是沒辦法啊,宮裡的大丫頭用銀那麼多,公中的銀子還完國庫欠銀後,也沒多少了,她一時起了歪門邪道的心思,這才動了祭田……但本意都是為了家裡和身在宮裡為府裡爭光的元春啊!

  賈政耳根子一軟,聽著王夫人陳述後,心裡動容,心氣平復了些,扭頭訕訕地看著大兄。「大哥這——你看——」

  「……」賈赦冷哼又不屑,「好二弟,弟妹這話哥哥我是不信的,元丫頭在宮裡不過是個沒名分的,能花銷多少銀子,難道還要金山銀山填進去嗎?家裡哪時指望她了。老爺我也不稀罕靠女人得恩寵。」

  賈赦訓誡,趁機把賈璉叫喚過來,「璉兒,是爺們自己掙功名。看你老爺我,這國公爺的爵位,不也是拼死救駕得到的賞賜嗎?」

  賈璉忙不迭的點頭,捧場道:「老爺說的是,老爺武藝非凡,兒子定要勤學苦練,向老爺看齊……」他身為人子,這一年來總時不時被賈赦「教育」,已經習慣不反駁了,何況老爺也確實救駕了,雖然這個「拼死」救駕的「拼死」二字……有待商榷!

  賈政被賈赦堵了沒話說,王夫人恨死賈赦了。

  她知道,如果真分了家,元春將來在宮裡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分家之後,也就是個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的宅邸,哪怕有再多的銀子,這架子也撐不起來,閨女在宮內的一切謀劃,說不得都落得一場空。

  ——「老太太……」鴛鴦悄聲稟告,「東府的蓉大奶奶去了。」

  賈母聽了木然了。

  這一日裡驚聞太多事情,秦氏早就纏綿病榻,有一陣日子了,這時候死也沒甚稀奇的,只是她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王氏身上——

  秦氏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

  這個懷疑賈赦也有了,他合計著,是不是這王氏動的手腳,秦可卿本應該是在冬季消亡,他從金陵回來,盛夏已過,現在才不過初秋,死的比紅樓一書早上幾個月啊。

  說不是人為的,他都不信呐。

  夠狠!夠快!

  賈赦嘟囔了一句,他覺得休王氏回家,老二可要打不出目的了。分家嘛,他還有辦法哼。

  賈赦拂袖就走,秦可卿死了,王夫人這事今天也議不下去了,何況賣祭田這麼大的事情,王氏不論是關佛堂,還是休了,還是大房和二房分家,以王家王子騰的威勢,還是得通知他一聲。

  這王子騰畢竟也是他的親家,王熙鳳可是他親侄女,雖然王夫人也是王子騰的親妹妹。

  賈赦就不信,他一個國公爺,還比不過宮內的一個女人重要。

  就是不知這王子騰眼睛瞎不瞎,哼。

  秦氏死亡,雖然是甯國府的媳婦,但按規矩是要官衙來人查看屍身的,對於甯國府的人來說,這不是大事,對於做賊心虛的賈珍來說,他是有些害怕的。

  賈珍內心這個悔恨啊,對這個兒媳婦他是一百個愛啊,可架不住紅顏薄命啊……賈珍知道,是自己逼迫太過,又有流言蜚語,可做這種扒灰的事情,他是謹慎再謹慎,也不知為何弄得家裡流言漫天飛。

  可卿啊……他的心肝寶貝可卿啊……

  賈珍痛哭流涕,不知情的人看了以為死了媳婦的是人他呢,賈蓉則冷著一張臉,默默低頭不語,心情卻有些怨憤。老爺蠻橫霸道,可卿也不自愛,他心裡是怨恨的,可賈珍說得算,他說一,他這個兒子就不能說二。

  只要老爺命令,一個僕人也敢聽從直接用唾沫唾棄自己的臉,這種下他面子自尊的事情多了,賈蓉已經習慣了。

  賈赦這日睡到天大亮,實在是一路行船顛簸,他累著了。

  邢夫人殷勤地服侍他吃完早飯,又給老爺揉了揉略痛的太陽穴。

  「老爺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罷,總是這樣睡不好頭疼——」

  賈赦揮手,表示不用。

  他這病症可不是看太醫就能成的,昨夜裡又有個不速之客來跟他搶身子,勞什子的「反社會的大英神探」,哼,賈赦撇撇嘴,那人自認為自己是什麼天下第一聰明人,什麼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德行!說起來,他幹的活不就是個下九流的仵作和提刑官的結合體嘛!

  根本不入流品!

  大老爺鄙視地想著。

  老爺他怎麼就像唐僧肉似的,這些鬼魂別人不搶,專門搶自己……賈赦都想去道觀找找賈敬了,看看是不是自己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或者得罪了哪位神仙了。

  賈赦一時得意他能獲得那些異魂的能力,一時苦惱自身有時多變的習慣,他堅持認為自己做出某些不同凡響的事情,都是那些異魂的不良習慣,早晚他會徹底改掉的,但賈赦隱隱心底也擔憂哪天會不會來了個哪個強大的靈魂,把自己消滅掉了?!

  這種想法挺令他驚悚的。

  賈赦搓了搓手,跟邢夫人說去東府,邢夫人帶著王熙鳳也跟著去了,她還要去探望一病不起的尤氏呢。

  賈赦見了賈珍,頓時嚇了一跳,這人眼眶和眼白都通紅的,好生嚇人。

  「你這是——這是——」賈赦搖搖頭,風言風語他聽過,從前沒怎麼當回事,只當那些人胡謅,可現在看賈珍這情形,這人沒老爺有節操啊。

  不過珍哥兒是東府的,又是族長,他也不管越俎代庖的管教,人家親爹還在玄真觀修仙呢,他懶得說他。

  見了以往趣味總是十分相投的賈赦,賈珍又禁不住痛苦起來,哀歎他的好兒媳怎麼就走了呢……

  「怎麼就突然死了呢。」賈赦眼睛一亮,不知為何他特別見見那秦氏的屍身,結合昨天他想到的秦可卿應該死亡的月份,這明顯差了好幾個月呢,他覺得他那好弟妹王氏有很大的作案動機,當然這個賈珍可能也參與了。

  這個有待觀察。

  賈赦抱胸,站立在一旁,來來回回的打量著賈珍,還有賈蓉。

  他表情冷酷,眼神裡只有理智存在,此刻毫無同情心,根本不想安慰賈珍,反而套話問賈蓉:「蓉哥兒,你媳婦昨天幾時去的?」

  賈蓉愣了下,抬頭看了賈赦,下意識地回答:「最後發現、呃——咽氣的時候是午時。」

  賈赦挑眉,看了一眼賈蓉,又看了看一旁的賈珍,這兩人都在撒謊。他心裡頓時興奮了,摸了摸下巴,先按耐住質問審訊賈蓉的心思,說道:「走,去看看秦氏。」

  「啊?」賈蓉傻了。

  這……這好像不符合規矩啊,賈赦是誰,又不是東府的人,還是可卿的長輩,性別不同,怎好去親眼目睹可卿的屍身。

  賈珍卻還想著見他的可卿一眼,雖然不知道賈赦怎麼想的,但也說應該去看看,「還是見見她最後一面罷……蓉哥兒何必如此無情呐,那可是千好萬好的一個人兒呐,給了你都是糟踐!」賈珍順帶還貶損了兒子一頓。

  賈蓉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沉默地在前面領路,三人進了停靈的屋子,此時棺材還沒預備好,秦可卿的冷去的軀體還在內室床榻上躺著呢。

  此時屋內只有可卿曾經親近的丫鬟,和一些忙裡忙外的婆子們,見幾位爺們來了,也不敢多位,兩府的太太和奶奶們早就避諱了這裡,不忍相看,都在尤氏的屋子裡安慰尤氏去了。

  進了內室,撩開簾子,賈蓉站在一旁,冷眼瞧著自己父親又開始眼眶蓄滿淚水,倒是西府的赦大老爺神色冷淡,目光涼涼的瞅著自家死去的媳婦,賈蓉此時不止為何,目光就挪不開賈赦身上了。

  賈赦此時突然伸手,動作快速了去摸了秦可卿的嘴唇……賈珍哭啼止住,賈蓉嘴唇動了動,還是沒吭聲。

  可賈赦十分「溫柔」的摩挲了下秦氏發紫的嘴唇後,修長的手指又要掀開可卿脖頸上的中衣脖領,賈珍磕巴了一下,還隱含了一些怒意,質問道:「赦叔,你這是——」

  唰啦一下,賈赦動作極快,他不管旁邊兩人如何看待他,秦可卿的脖頸露出,上面有一圈深淺不一的淤痕。

  賈珍心一顫,露餡了!

  可卿是上吊死的,是自己逼死的,他心裡明鏡兒,蓉兒也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說罷了。可如今賈赦知道了……

  賈赦冷漠地看了一眼賈珍,手指還撥弄著秦氏的脖頸,前後左右仔細看了眼,然後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手,說道:「她不是自縊身亡的。」

  「……」

  「……」

  賈蓉詫異不提,賈珍反應很激烈,可卿明明發現的時候,是自己死在閣樓上的,他和蓉兒匆匆掩蓋事實,只能說她是病死的,還買通了一個大夫……

  看著他們不信,賈赦嘴角一扯,不由鄙視道:「人生來智商不一樣,蠢得像豬的你們不用驚訝我的聰明!」他指點秦可卿的脖頸,示意他們看,「自縊身亡這裡的縊溝應該有表皮剝落,也應該有出血點,哦也就是皮膚這裡應該有磨損,可如今——」

  賈珍和賈蓉細看,果然只有勒出的痕跡,並無繩索蹭破表皮的痕跡。

  他們瞅著賈赦呆呆的,大老爺何時這麼細心了,還懂驗屍?!

  「這裡的舌骨大角也應該有骨折反應……」賈赦眯著眼睛斷定,「所以,這肯定不是自縊,這是一件謀殺案。」

  他眼睛又挪移到秦可卿的嘴唇上,顏色有些深呐。

  ……


第三十六章

  「她的死因是中毒。」賈赦神情冷漠,眼睛沒有溫度,看著躺在床上秦可卿的屍體就像在看一件屋內的擺設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秦氏的臉上壓了壓,「膚色有些青紫……」他說。

  賈珍和賈蓉此時心中愕然不提,只是看賈赦說的似模似樣,賈蓉臉色不咋,賈珍的神情卻是實實在在的悲痛。

  他啞著嗓子,邁步到床前,看著賈赦,又眼神痛惜地看著秦氏,聲音陰沉地問:「不是自殺?」

  明明發現時,她是吊死的……

  賈珍當時聽說了,甭提心裡又多悔多恨,早知道他就不那麼逼迫她了,他這兒媳貌美溫柔,死了多可惜哇!

  跺了跺腳,賈珍唉聲歎氣,那時候只能讓人趕忙遮掩了秦氏的死因,畢竟她的身份敏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賈家還惹不起忠義親王啊。

  回憶完,又看了眼秦氏,賈珍越發覺得可惱,誰這麼膽大,膽敢害死蓉兒媳婦?!

  難道是內宅婦人尤氏?

  她發現了什麼蜘絲馬跡?

  賈珍左思右想,尤氏就是發現他和秦氏的□□,按照賈珍的估計,她也不敢說些什麼。

  賈珍神色不定,悲痛中含著憤恨,他是真喜歡這個兒媳婦,可惜紅顏薄命,賈珍眼睛盯盯地瞅著賈赦,忙不迭地急急問道:「赦叔,那是誰殺了可卿?」

  這一急他就脫口而出秦可卿的閨名,賈蓉臉色晦暗,賈赦抱胸,此時神情很是不屑,絲毫沒有掩飾。

  賈赦冷淡,也不回答他們,又看了下秦可卿的指甲,也是青紫,皮膚乾燥,加上之前發現的疑點,考慮到這時代的毒物,基本可以斷定這是中了鶴頂紅,也就是砒霜。

  ……

  「砒霜……這得去藥鋪買。」賈珍聰明了一回,拍了下大腿,瞪大了眼睛:「這個簡單啊!查!一查就知道誰是兇手了……」他心裡其實已經猜疑來猜疑去了,先是尤氏,後是蓉兒。

  尤氏膽子小,先不提,賈珍嘴唇動了一下,眯起眼睛,扭頭看著賈蓉。

  賈蓉被看的心裡發寒,後退了一步。

  「不是他。」賈赦只是這麼說道,面對兩人卻沒有解釋的*。

  「為什麼不是……那『兇手』到底是誰?」賈珍豎起眉毛,這個時候他可沒心思理會兒子聽了這個當爹的話,會不會傷心失望。

  賈蓉心中酸澀,十分感激大老爺對他的信任。至於他親爹,和後爹是沒什麼兩樣的。

  賈赦正在思考,他有些思路,賈赦還周身空落落的,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個助手,可是他現在只有兩個蠢笨的小廝還算可以跑腿,至於賈珍和賈蓉這爺倆,對於他們的智商,賈赦表示很鄙視。

  他們簡直拉低了甯榮二府整條街的智商——

  因為賈珍不放過他,當賈赦要走的時候,賈珍眼巴巴的跟著,嘴裡還追問,只是聲音很小,怕院子遠處的其他人聽見。

  「閉嘴!珍哥兒,你不僅拉低了整個京城的智商,還天真的像個稚兒。」賈赦淡漠的回頭說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案子,她死了……誰得益最大,誰就是兇手。」

  「……」賈珍停下腳步。

  他覺得這話太有道理了。

  西府的大老爺不愧是文武雙全的人物,看來從前都是老虎裝作貓,假裝糊塗紈絝呢。

  他對賈赦的敬仰,頓時有如滔滔江水,只是可兒死了,誰得益最大啊?他搖搖頭,還是沒想明白。

  「……薛家有個藥鋪。」賈赦嗤笑一聲。

  賈珍努力皺著眉毛。

  「賈家宮裡還有個妃子呢……」賈赦哼道。

  「……難道……是你們府的……王氏?」賈珍一琢磨,終於明白了。他驚訝!

  他太傻了,居然看著人上吊,就真以為可卿是自殺的,還和兒子傻傻地遮掩著真相,弄成可卿病死的假像,花了不少銀子買通了大夫呢。

  再想想可卿的真實身份,這事西府老太太也知曉,說不得二太太知道了,告訴宮內的那個,然後拿著可卿的身份作伐子……一時,賈珍咬牙切齒。

  兇手就是王氏!沒跑!

  「呵呵,你終於想明白了,我不得不擔憂珍哥兒你是否能擔任好族長一職……並深深地為我們賈家的未來擔心。」看賈珍恍然大悟和痛恨的神色,賈赦半譏半諷的說道。

  賈珍脹紅了臉,明明是西府的那個王氏可疑,十有□□害了他們府上的媳婦,讓大老爺這麼一說,感覺是自己應該慚愧得自殺以謝天下似的。

  賈赦這時打算回府了,這裡沒什麼趣味了。

  果然,政治是骯髒的,進了天子的後宮,女人也狠毒起來,另外榮寧二府為何娶秦氏,其實想法也乾淨不哪裡去。

  賈赦甚至覺得,他們賈家應該清理清理了,否則便是拉低賈家的格調了,畢竟他也是賈家的家庭成員,雖然身後是一幫蠢得像條豬似的蠢材們。

  「……赦叔,這就完啦?」賈珍手腳快的拉住賈赦的衣角。「您不能不管啊,我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賈赦毫無同情心的說明自己的想法:「我只對誰是兇手感興趣,這事你只要肅清府內,嚴刑拷打,必然能查出下毒的人,再牽出王氏……薛家那邊更是簡單,藥鋪的人抓起來審問,兩方證據疊加,王氏跑不掉。」

  「可……」賈珍遲疑,可這是兩府的事情啊,加上這事不好明說,否則義忠親王那邊不好交代啊,好好的女兒嫁進來,結果賈家的人現在為了向皇帝邀寵,就私下裡給弄死了。何況,宮裡那位更恨不得不暴露此事,弄死就弄死了,要是說是為了皇帝弄死,義忠親王沒咋地,他們榮寧二府可就禍事臨頭了。

  「既然這個案子破了,我對抓捕兇手並不感興趣,那是衙門的事情。」賈赦覺得今天白來了,太無聊的案子,毫無美學的下毒手段。

  砒霜——敢不敢再弄些高級的毒藥,或者高級的手法?!

  賈赦甩甩袖子,出了甯國府,剩下賈珍一會兒恨那王氏和宮內的元春的心狠手毒,一會兒又可憐枉死的好兒媳婦可卿來。

  只有賈蓉似有解脫,他甚至覺得秦氏死了就死了,而他再也不用做活王八了……

  賈赦背著手,慢悠悠地在街上溜達,後面跟著兩個小廝,他打算去茶館喝喝茶,再打聽打聽京城中有何奇案未破……

  或者,有什麼特別的委託?最好找個助手,他要開個偵探社,嗯,就這麼幹。

  賈赦神情興奮起來,雖然面部肌肉仍舊保持著基本不懂,但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甚至他捶了下手掌,跳起來「yes」了一聲。

  銅錢和扇子莫名其妙,但他們早已經學會不去問了,屁股上還疼著呢,辦好老爺交代的事情才能少挨打、有賞賜。

  不過助手這事——賈赦溜溜達達,路上已經想好了,他決定登個啟示,或者委託誰來放個話。

  嗯,還得去太子那裡去職,然後去皇上那裡,一定要要求調入刑部,不當什麼侍衛了,那樣的人生太沒意義,不能展現他大老爺的超然智慧。

  賈赦有些猶豫,他是家中老大,而二弟賈政則笨死了,在工部多年沒挪窩,代表不了大夏朝這個封建社會王朝,只是個兢兢業業工作的小蝦米,論起來賈家無人,在朝聽中沒有實際上的勢力,所以自己就不好放棄皇上這邊的工作了……

  ——這真不是個好消息。

  朝廷裡沒人護著自己,沒消息,沒人買,就沒案子,沒多餘的權利——呃,好去做些不那麼「協調」的事宜……

  賈赦覺得當老大,太麻煩了!頭頂上沒個像樣的哥哥,真、真是太不美好了。

  到了京城中最好的茶館,賈赦當然要求坐在二樓。

  他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讓小二上最好的茶水。

  等喝了一口,他不顧小二的臉色,很是大聲的抱怨道:「茶太次,水也不好……這就是京裡最好的茶館?」他眼神落在小廝身上。

  銅錢和扇子瑟縮了一下肩膀,老爺以前也來過這裡喝茶,雖然這裡茶趕不上府內,但論茶館中,也不算差了,從前老爺也沒說什麼啊,這回怎麼這樣挑剔。

  小二臉色都僵了。「京裡茶館中,數我們家最好。」

  賈赦扭頭,喉嚨裡不屑地冷哼。

  他在想家裡和宮裡的那兩個幕後殺人兇手,宮裡的不提,家裡的那個弟妹,他整日裡和兇手住的這麼近,真是不爽啊。

  可秦氏死亡的真相只能掩埋,賈珍不可能去告,只能吃個啞巴虧,他自己也不可能自損八百的暴露這事,否則連榮國府都會牽連上,他這個榮國公不僅做到頭了,或許又走向原來抄家流放之路……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裡是大夏朝,人的生命可是有貴賤的,奴僕被惡意「打死」、「病死」,對主人家來說,處置好了,都不算什麼罪過……

  賈赦擰起眉,去刑部之前,他還得重新讀律法的書。

  「榮國公?」突然有人喊道。

  賈赦眼皮一抬,看到了來人,雖然對方身份高貴,但屠濬那一臉驚喜的表情煩擾到他了。他絲毫不客氣地說道:「把臉轉過去,你妨礙我的思考了!」

  ……呃,屠濬扁了扁嘴,臉蛋抽了一抽,每次見到賈赦,他總是讓自己無語,但屠濬也不知為何,看到賈赦就覺得心情挺愉悅,總想著這人下一步會做出何事來「驚天動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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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七皇子屠濬今日難得自己出來閒逛,他在宮內待的煩悶,四哥又很忙,其他哥哥那裡他又不想去,幾個弟弟歲數還小,還在禦書房啟蒙呢。

  按理說他也該領差事,出宮建府了,可父皇遲遲沒有旨意,他自己也不好去主動提起,亦不好跟四哥明說。

  賈赦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去刑部工作,雖然他覺得諮詢偵探這行也不錯,還是大夏朝首創呢。

  得意地想罷,他目光挪向認識自己的那位元皇子身上,雖然屠濬表現的很和氣,但皇家的氣度說起來不過是藐視眾人,高人一等,這等優越感加上自小被訓練的禮儀風度,讓人一眼看出這人地位很高。

  賈赦打量了下屠濬,讓小二再上一杯好茶。

  屠濬臉上展笑,坐在賈赦對面。

  他也不介意賈赦之前的無禮,雖然上次賈赦的飛刀射蘋果不咋地,但屠濬後來反應過來,說給了四哥聽,兩人一致認為榮國公是在藏拙,這人臉皮向來厚實的很,要不然也不會傳出榮國府大老爺紈絝好色、不學無術的傳言來了,弄得滿京城都知道,榮國府不是嫡長子當家,嫡長子不成樣子,反而是嫡次子的政老爺「會讀書」、「有能耐」……

  屠濬有心和賈赦交談,賈赦有一搭沒一搭的,他也不想瞞著屠澈,畢竟人家是皇子,興許就認識些人,適合當自己的助手呢。

  至於給他助手的待遇呢,從優:有住房——榮國府,花園式的莊園;有俸祿——大老爺給銀子花,銀票也行;要美女呢,老爺府內也有的是美貌丫鬟,只要兩情相悅,他不介意成全他們。

  嗯……這麼多好處,應該可以找到合適的人吧?

  賈赦漫不經心地想著,屠濬知道這事後,眼睛一亮,他瞅著賈赦,吭哧了半天,話到嘴邊,就想說我來——

  可賈赦嗤笑了一聲,揚眉開口:「你不用說了。看你的表情,你是想告訴我,你最適合當我的助手是嗎?」

  七皇子屠濬被說中心思,臉上泛起微微的赧然色,他對賈赦說起的「諮詢偵探」事業,挺感興趣的。

  京中大理寺有的是疑難雜案尚需破解呢,何況這也是為民解憂,為人伸冤,懲治壞人不是。

  「你家的那位老爺可不會同意呢。」賈赦否決道,「我討厭麻煩的人。」

  屠濬失望,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賈赦不容他解釋和爭取,一副你不用騙我的表情,絲毫不容情的說道:「七『少爺』,你出來時,費了不少功夫吧。你能每日和我在一起嗎……」

  屠濬沒話說了,只是覺得很受傷,榮國公說話不留份兒,太讓他內傷了。

  賈赦很自我,一點兒也不同情屠濬,甚至還無情地繼續打擊他道:「我就是找誰當助手,也不會找你當的,你死心吧,也不要去託人情求別人幫忙的,例如和你要好的你的哥哥什麼人的。」

  「我哪裡不行,反正我也無事可做,家裡的人早晚會同意的……」屠濬不服氣,等他請求了父皇放行,再讓四哥幫忙說說,不就是跟著賈赦東跑西跑嗎,而且賈赦過些日子辭了太子,還不是得要去刑部,去刑部也不是賈赦說去就能去的,有自己和四哥幫忙豈不是更好?!

  賈赦搖頭,就是不答應屠濬,他只想簡簡單單的做他的諮詢偵探,認認真真的破案,不想攙和到朝廷的事情中,只做好偵探做的事情,但雞毛蒜皮和政治鬥爭就免了,屠濬要是來,那和他要好的四皇子不也沒事會關心老爺他了麼,何況寵愛七兒子的咸甯帝,也免不了視線會多落住在自己這裡。

  堅決不能接受!

  賈赦扭頭,不再理會屠濬,但又不想屠濬繼續磨自己,看到上樓來的一個人,忽然心有靈犀地說道:「我找到合適的人了,就是他了!」

  他手指頭指向來人,屠濬背對著樓梯口,只能回身看——頓時,他愣住了。

  因為榮國公指的這人他不認識。

  屠濬撇撇嘴,雖說他不認識這人,但看此人目光裡透露出的呆氣,就不是一個聰明人,說不準性情還有些不好呢。

  薛蟠本來是不喜歡來茶館的,適合他的還是豔春樓那等風流之地,可是今日他要和他家的幾個掌櫃的敘話,順道說說各個虧損的鋪子如何處置的事情,就來到了幾個「老人家」喜歡的茶館裡說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家的生意就是再不景氣,也不缺坐二樓雅座的錢,自然奔著茶樓的二層來了。

  「大老爺——」賈赦和屠澈即使是坐著,也是鶴立雞群的人物,尤其是其中一個人還特意扭頭看著自己,眼裡不掩飾的露出「鄙視」之意。

  屠濬是挺鄙視這人的,瞅他的模樣和表情,難道這人比自己適合榮國公這個諮詢偵探的助手?

  屠濬不信,自然看著薛蟠不太舒服。

  他倒不是非做不可,不過是閑得無聊,跟著榮國公做事,起碼算個差事吧,何況他一直對賈赦感興趣,尤其是賈赦的一身不容忽視的功夫。

  榮國公的武狀元可不是白給的,他先前還知道了原來太子南下,榮國公還救了太子兩回,都是一劍封喉,殺的對方落花流水……在宮內屠濬跟父皇聽了太子的描述後,他恨不得也跟著去江南,親自見識一番榮國公的一劍威懾眾多刺客們的風采。

  賈赦眉毛微微揚起,招手讓薛蟠過來,薛蟠屁顛屁顛的小跑過去,態度很是積極,至於他後面的掌櫃的自然對榮國公恭敬不已,若不是薛家母子三人依靠著國公府,他們自然早就卷了錢財走了,也省得操薛蟠這個扶不起的阿斗的閒心。

  賈赦免了那些掌櫃的禮,打量了下薛蟠,「你這才是從豔春樓裡出來的?」

  「大老爺您怎麼知道?」薛蟠笑嘻嘻,也只是順便問問,他是愛去青樓裡耍,這人都知道。

  「……一身廉價的脂粉味,我記得這種茉莉花香,也只有豔春樓的鴇母身上熏著,難得你生冷不忌。」賈赦諷刺道。

  薛蟠本來還要問問旁邊這位和大老爺子在一起的人是誰呢,這人一身衣著看著不顯,但都是上好的料子,記得他家給宮裡的貢品就有呢,其實這種料子,他們家裡都難得得一匹,即便是得了,也只敢在屋內或者做了內衣,畢竟那是貢品,明著穿就是逾制了。

  可大老爺今日神了,居然知道自己今日裡接近過鴇母,往常他向來離她們遠遠的,但今日豔春樓那個鴇母換了裝扮,不知得了誰的指點,卸了滿臉的農莊,雖說眼角的細紋掩飾不住,但整個人一下子模樣都變了,變得更順眼好看了。

  那鴇母聽說年輕時還是江南某樓字裡的花魁呢,長相自然是豔麗多姿,而薛蟠這人不像他人,他從前男女生冷不忌,混不吝的,只要相中了,這鴇母歲數大了他十幾歲又能如何,他順眼了,順手上前沾了沾便宜,自然身上就帶了鴇母的脂粉香味。

  「大老爺您眼睛真厲害,一下子就瞧出來了。」薛蟠讚歎道,他全然忘記了之前和那些掌櫃的說,剛從家裡出來的話頭。

  那些掌櫃們自然也不敢追究小主子是否對他們撒謊了,只是其中一個忠心耿耿的掌櫃的很是傷心,他為薛家操心勞力,自然是為了回饋曾經薛家老爺的恩情,可是其他的掌櫃的如今心思都變了,各個抱怨鋪子虧損,算起來也就只有自己手裡的鋪子如實交給薛家利潤……

  眼見薛蟠就要二十郎當歲了,可還是不立業,前途是個沒指望的,薛家註定敗落。

  賈赦眯起眼睛,瞧了眼薛蟠的耳朵根,忽然笑道:「你這便宜也未必好沾,竟然沒親到……」

  他無良地嘲笑著薛蟠,伸手指點了他,屠濬眼神也飄到薛蟠的耳根處,那裡有一處紅色痕跡,他眯眼睛仔細辨認,終於明白榮國公的意思了。

  竟然是唇脂的痕跡——

  薛蟠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耳根,手指頭上沾了點紅色,他回憶了下,方才想起這是那鴇母躲避自己親香她時剮蹭到他耳旁的。

  ……

  「大老爺,您那時也去了豔春樓?」薛蟠瞪大了眼睛,大老爺說的歷歷在目,說不在那裡他都不信。

  賈赦不屑的哼了一聲,「這點東西我都看不出來嗎?!你這是在鄙視我聰慧的頭腦。」

  「……」薛蟠眨了眨眼。

  「沒明白?」賈赦手指頭的關節敲著桌子,不停的敲著,發出沒有規律的噪音。

  實際上他在敲摩斯電碼,可惜這裡的人沒人會聽懂,反而被這種聲音弄得心裡煩躁,至少善於音韻的屠濬,覺得有些不可忍受了。

  薛蟠卻不管那些,「大老爺,你沒去豔春樓,剛剛那些都是你猜出來的?」

  他驚訝的不得了。

  這、這大老爺也太玄乎了吧?!

  薛蟠問的話,也正是此時七皇子屠濬心裡的疑問,雖然這是小事,但屠濬就沒抽出來薛蟠之前幹嘛去了,雖然有賈赦先前和薛蟠熟悉的緣故在,但薛蟠耳旁有什麼痕跡,屠濬一點都沒注意到。

  榮國公的觀察力驚人,屠濬在心裡說。

  此時他更感興趣了,賈赦原來不是鬧著玩笑的,竟是真的做那勞什子的諮詢偵探,屠濬心裡發癢,他也想跟著見識一下,宮裡的生活太無聊的,至少是他七皇子的院子中,太無趣了。

  至於咸甯帝后宮內的血雨腥風,卻是跟屠濬沒有關係,他親娘都死了好多年了,不管是宮內的甄貴妃死了,還是賈賢妃受寵了,都跟他沒關係,他反而極為厭惡這種鬥爭,只要一想到他將來的妻妾多了,私下裡那些溫溫柔柔的姑娘們就會變成殺人不見血的算計模樣,屠濬打心底裡厭惡。

  屠濬更是堅定了要出宮的心思,出宮先跟榮國公混著,管他做什麼,反正日子不無聊就是了,可賈赦根本不理會屠濬。

  他冷起心腸的時候,就是親媽,他也不會軟和下來的。

  賈赦摸了摸下巴,打量起薛蟠,忽然對他說道:「我缺一個助手,你來當怎麼樣?」

  薛蟠一怔,還沒等他明白什麼是大老爺口中的助手呢,就感覺對面撲面而來一股憤恨的目光。

  薛蟠側眼看過去,正是先前那位他還想問大老爺這是哪位的人。

  賈赦看了眼屠濬,然後無意對說介紹七皇子的身份,只是說他是一個無聊的人。

  屠濬被戳中了心事,表情委屈,可賈赦和薛蟠都不理他,薛蟠追問:「大老爺,什麼是助手啊?」

  他撓撓頭,這話來的莫名其妙的。

  「所謂助手,顧名思義,幫我跑個腿、遞個東西……一切事宜聽我指揮,服從我的命令。」這也是他不容易七皇子做的原因,反而薛蟠這人只要對了心思,人還是很講義氣的,遇到危險他也能幫忙擋著或做做替罪羊,不過老爺他武功高強,輕易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的事的。

  挑眉一眼看穿薛蟠的性子,賈赦覺得這人湊活吧,揮手讓薛蟠打發了他的那幫掌櫃的,然後施捨了一下他的好心腸,忽然說道:「最後那個走的掌櫃對你最忠心,其他人恐怕都是對不起的你人。或者說,他們做事做的很心虛。」新/鮮/中文/網

  薛蟠問:「何以見得?掌櫃們都看在過世父親的份兒上,多有勸誡我呐,倒是先前有幾個辭了薛家的掌櫃,忘恩負義得很。」

  「……」賈赦喝了口茶,屠濬在旁嗤笑出聲,這人他沒看錯呢,就是有些呆呆的傻氣。

  榮國公的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其他的掌櫃貪了他們薛家的銀子麼。

  問了兩句,知道薛蟠的來歷,屠濬此時終於想起薛家是幹什麼的了,原來是宮裡對外採買的皇商,只是薛家的主事人竟然是年紀輕輕的薛蟠,看著比自己還不知事,看來這皇商的差事早晚得丟了。

  「七少爺也該回家去了。」賈赦開始攆人。

  屠濬不想走,可看了看天色,加上賈赦又說:「在下可要不得七少爺當我的助手……你死心吧!」

  屠濬不得不告別,薛蟠等人走後,還不知道這人真是身份。

  「……是一個你惹不起的人。」賈赦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道:「那個不重要,現在談談你來當我助手的事情。」

  薛蟠嘴角動了動,雙腿大支,坐在屠濬原來的座位上,小二重新上了茶,他咕咚咕咚灌了兩口,這才解渴了,問道:「大老爺有事就吩咐外甥唄,是要什麼,若不是動用太多銀子,我都不用告訴媽媽,直接去鋪子裡給大老爺尋來。」

  薛蟠只以為大老爺是看中了什麼,想通過自己幫忙,他也不在乎這個。

  在榮國府裡,他發現,自己還就和大老爺談得來,至今薛蟠都記得自己第一次拜見大老爺時,兩人相談甚歡的情景,對比之下,和二老爺他的親姨夫,薛蟠就覺得那次見面就不怎麼愉快了。

  果然,他那姨爹沒事遇到他,還會說上一些廢話,讓自己好好的進學,不要去跟狐朋狗友胡鬧。

  薛蟠表面上應付,實際上每次都在心裡鄙視,你兒子寶玉,不也和自己差不多麼,不過寶玉和那些眉毛的丫鬟們親親熱熱,就叫做吃胭脂,愛美之心……怎麼到了自己這裡,他親熱親香些丫鬟,就情況不同了。

  家裡連媽媽和妹妹也無事就說教自己一番,薛蟠心裡就是這麼想著的,挺不服氣的,心氣不平很多呢。

  賈赦目光鄙視又輕蔑,傲慢地說:「老爺我不缺銀子,有的是銀票。只不過我就是缺了一個助手,不知道你能否勝任……」

  接著,賈赦講了講,他的諮詢偵探將來要開展的業務,他計畫要做的事情,而薛蟠就跟著他處理一些瑣事,要是能幫上忙,就謝天謝地了。

  言畢,賈赦懷疑地看著薛蟠,仿佛在說,你能做好這事嗎?

  對於大老爺時而輕蔑時而猜疑的目光,薛蟠渾不在意,這要是別人,他心裡至少會微生惱怒,但說也起了,賈赦這種光明正大的鄙視之意,他反而不著腦,可能大老爺還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帶著他做事吧。

  這是看重自己啊!

  連璉二哥都沒有的待遇呢……

  吧唧吧唧嘴,薛蟠猛點頭,就是看在大老爺重視自己的份上,大老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聽著挺簡單的,大老爺去「看新奇的事情或者案子」,自己就跟著去看熱鬧和幫忙……

  薛蟠覺得這活計好,恨不得賈赦出具文書,他好簽字畫押,也省得大老爺找別人,沒看剛剛的那位身份不能說的少年還眼巴巴的求著做這事麼。

  薛蟠臨走前,到底還惦記的問了一句,那人是誰。

  賈赦覺得對方也算是自己人,決定告訴他真相:「七皇子。」

  ……薛蟠暈暈乎乎的回家後,神情多變,竟是難得的安靜,等吃完飯,薛姨媽和寶釵納悶。

  薛姨媽支走了寶釵,點了薛蟠一腦門:「你這孩子,近日裡少去那等不乾淨的地方,東府那邊的媳婦走了,難得的妙人,連個孩子都沒留下,真苦命啊……」

  薛姨媽眼眶紅了紅,秦氏那等人物,不僅好看,性情也好,平時待人接物那是沒得挑揀,薛姨媽見過她兩回,每次都覺得如沐春風,對秦可卿很有好感。

  可惜紅顏薄命。

  被薛姨媽這麼一提,薛蟠才想起東府那邊的喪事,他搖了搖頭,跟薛姨媽一臉神秘。

  「媽媽,不是那事,兒子跟你說,今日裡我在外面碰見了七皇子呢……」他賊兮兮的悄聲說道。

  薛姨媽愣了愣,「什麼?七皇子?」

  根本想不到的貴人啊!

  不過,馬上她就擔心又緊張地看著薛蟠:「你沒跟貴人起爭執吧?」她太瞭解薛蟠了,不是跟人打架,就是出去風流吃酒,沒得個正事做。「你今日不是跟掌櫃的出去了嗎,怎麼會碰見七皇子……」

  薛姨媽是真的擔憂恐怖薛蟠。

  聞言,薛蟠的頭搖得像撥弄鼓似的,忙安撫道:「哪裡能呢?大老爺也在旁呢……」遂,他忙說了在茶樓遇到賈赦和七皇子的事情經過。

  「這麼說,這府上的大老爺要你跟著他做事?」薛姨媽是沒搞清什麼叫「助手」,不過她挺薛蟠的形容,就是跟著大老爺做事跑腿的,這事對薛蟠好啊!

  難得的好處,大老爺願意帶著薛蟠,有事做,她這個做媽媽的也高興。

  其實,若是之前沒榮升覺得大老爺,薛姨媽是不願意兒子跟他親近的,畢竟跟她那妹妹那裡也不好說,他們畢竟是跟二房沾親,鳳丫頭那邊反而遠了一層,何況鳳丫頭不也沒事就巴結她那妹妹和寶玉麼,二房有時用的東西,比大房都好上許多呢。

  ……

  秦氏死了出殯的排場自不必說,除去賈家、史家、王家,四王八公其他家族裡,亦都派人路祭了去,赫赫揚揚的排場,賈赦覺得自己從前眼睛都瞎了,甯國府的嫡孫娶了一個小官的女兒,雖然秦氏嬌美,也不能掩蓋她配不上甯國府嫡孫也就是將來賈家將來的族長的事實,這門親事結的古怪,賈赦感歎,若是他從前聰明些,一開始就能覺察出不對來。

  還有,甯國府那邊實在不智,竟然給兒媳婦出殯的排場弄得如此之大,棺木也是薛蟠家出的那個犯事親王的……賈赦在書房,擺弄著手中的烏鞘劍。

  薛蟠也在書房裡,他自然是不知道大老爺劍術高明,不過不妨礙他知道大老爺手裡的劍是把好劍。

  「大老爺,外面的房子,我都安排好了。您看咱們什麼時候能開業?」薛蟠早就收拾了一間臨街的一個鋪子,用作大老爺諮詢偵探所用。

  「不急……等老爺我去刑部的事情妥了,辦些個案子,打響了名聲再說。」賈赦表面上故作淡定,但他心裡還是埋怨咸寧帝不厚道,那位太子殿下也是,是不是不想放了自己,從中阻礙他大老爺的職業發展啊。

  ……隔了一些日子,大老爺申請離開太子殿下身邊,調入刑部的摺子准了。

  賈赦聽到了,「騰」的一下,跳躍起來,神情興奮,「終於能看到死人了!」

  他身邊的小廝銅錢和扇子,身上一寒,大驚失色,老爺連死人都不放過了嗚嗚……

  賈赦讓小廝一個趕忙去叫薛蟠過來,他大老爺過去,尤其要去大理寺那裡瞧瞧,有沒有什麼疑難雜案,他來接手,雖然他的官職不大,只是大理寺的副手,看著品級比老二那位高,但什麼時候一個「副」字,道盡了一切。

  大理寺的副手可好幾位呢。

  賈赦眯起眼睛,他不介意搞掉正手,或者,搶了大理寺破案的飯碗。

  一切都需要他出馬,嗯,人生安全也得保障,低頭,賈赦瞅著烏鞘劍,摸了摸,決定先帶著吧。

  沒有槍,劍也湊活,喔,自己的劍術好像也不錯呢。

  瞅了瞅衣櫃中的白衣,賈赦搖了搖頭,終於讓人侍候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風,走起路來,獵獵作響,氣派得很,也很有一種氣勢。

  薛蟠來了,大老爺還在弄他的頭髮,略微傷感的用手指勾了勾微微卷著的發梢,老爺他最近頭髮都不夠卷了……


第三十八章

  咸甯帝之所以同意賈赦調入刑部的請求,不過是他打算提拔一下宮裡的那位賈妃,這樣自然不好讓賈赦繼續跟在他身邊做侍衛。

  御前侍衛到底身處宮內,亦能見到一些太監和宮女,加上四王八公雖然已經沒落,但誰知道舊年間,宮裡有沒有人跟著他們沾著瓜葛。

  至於賈赦的忠心,咸寧帝知道他救過駕,也在大殿上在他和朝臣跟前,鏗鏘有力地表達過他要馳騁疆場的決心,但他不是一個昏庸的皇帝,自然不能因個人好惡去是否大用一個人。

  大理寺主管全國刑獄,也算是一個重要衙門,但大理寺正顧慶志是咸甯帝的心腹,為人不說嚴謹,但至少比賈赦看著靠譜,畢竟是一級一級累遷上來的,為官多載,不會出什麼大簍子。

  把賈赦安排在那裡,咸寧帝覺得可以看清賈赦的才華和為人,等處置完宮內和一些事情之後,他自然會啟用賈赦的,如果這個賈赦值得他一用。

  咸寧帝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只有太子不好違背諾言,雖然他真的欣賞榮國公的武力和才華,尤其是他出手不凡手執長劍時的模樣,太子屠澈看別人拿劍時,總要時不時的在心裡和賈赦對比一番,然後搖搖頭,眼神很是失望。

  宮裡的這些個侍衛,包括暗衛,沒一個功夫比得過榮國公的,他想著榮國公之前曾經說過要揚我國威的話,恐怕不是假的,這等功夫,榮國公在戰場上,至少應該是一員猛將,不說能幹掉對方,至少他唰唰唰的一劍,少說也能橫掃一片,極能提振士氣,說不得就這麼輕輕鬆松地贏得一場小生勝仗呢。

  太子屠澈心裡如何重視賈赦,就有有麼不舍賈赦離開他的東宮,可賈赦是自己的恩人,之前來東宮,賈赦又在咸寧帝面前掛過號,自然不好在橫加阻攔

  賈赦調令雖然已下,但也不是馬上就走馬上任的,但賈赦本人很是積極,就這麼呆著薛蟠,打著提前熟悉將來工作的衙門的藉口,來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正顧慶志雖然是正職,但架不住賈赦有公爵在身,實則有時候他尚需要給賈赦行禮,賈赦滿不在乎這個,至少此時不怎麼在意。

  他說:「最近大理寺可出了什麼奇案嗎?」

  小廝身份畢竟不同,帶著薛蟠,薛蟠算起來是他家的姻親,自然也能跟著進了顧慶志的在衙門的書房,這個助手畢竟比銅錢和扇子的功用還大些,奴僕在大夏朝是沒有什麼地位的。

  薛蟠還是挺有眼色的,知道此時不能隨意插話,他今日出來前,已經被媽媽和妹妹耳提面命的提點過了,一定要少說呃……也少做,多看就行。

  所以,此時薛蟠就像鋸嘴葫蘆似的,任看大老爺談話,他也不吭聲,還不能亂動和失禮,這可失了他的本性,讓他難受不已。

  顧慶志知道賈赦「文武全才」,但真不知道他為何要來刑部,皇帝還真的給安排到了他這大理寺下了。

  論文,榮國公可以去翰林院;論武,榮國公可以去兵部,以待時機……

  ——可現在就怎麼來了他刑部了,聽說還是這賈恩侯親自上的摺子。

  顧慶志身為皇帝的心腹,自從皇帝發了調令,讓賈赦到了他這大理寺,他早就琢磨這事皇帝是什麼意思,而榮國公又是何目的。他在心裡盤桓了下,覺得還是得慢慢來看,這位國公爺到底打著什麼主意,天長日久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賈赦等著顧慶志回答這裡有何案子,顧慶志面上思考,實則心思沒在這裡。

  賈赦只一眼就瞧出這顧慶志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這些朝廷辦公的人員,不僅智慧不夠,有些人還尸位素餐,不幹正事。

  他探過頭去,看向他的桌案,這才驚醒了顧慶志,可賈赦並沒有收手,就要去動書案上的卷宗。

  顧慶志忙遮掩了去,賈赦這才坐直了身子,嗤笑了一聲。

  「這是沒破的案子?」

  「……」顧慶志沒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著榮國公,半晌,沉吟了一會兒,他把案宗遞給了賈赦。

  然後,他說道:「最近沒什麼奇案,這不過是個通姦案子,但雙方都是通縣的大戶人家,兩家世代聯絡有親,那婦人人人還都說是本分貞潔人物,可男方狀告他這妻子通姦產子,非要休妻另娶……結果最後女方一頭撞死,以示清白。」

  ……賈赦聽了,無聊的摸了摸手指,薛蟠倒是睜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顧慶志並不認為這案子需要保密,實則在大理寺,這種案子只能算是小案,積壓了一堆,底下的人隨便審審,便判給一方些燒埋銀子罷了,誰管你真假。

  不過,這通縣離京城又近些,兩戶人家世代有人在朝中做官,娘家的人認為男方是故意作假,說謊為難女方,造成女方自殺,告狀到大理寺來,還拖了朝中的官員來撐腰。

  男方的人家則認為媳婦不貞,通姦產子,沒直接打殺這對母子,就算他們仁厚了,至於女方自己自殺撞死,更是證明了她心虛羞憤……

  賈赦聽了,不屑地交疊起雙腿,喝了一口大理寺衙門的茶水,慢悠悠地問道:「雖然『不過是個通姦案』,但你們真的斷不出真相麼,是不是通姦,要有證據。捉姦拿雙……不過就是憑著『滴血認親』,就能證明孩子不是男方的,而是女方通姦產子?」

  剛剛翻了案宗,男方威逼女方休妻的證據,不過是一份滴血驗親的證明——「滴血驗親」?!賈赦臉上的表情很是嘲諷,這大夏朝還真拿這種證據斷案了?

  顧慶志皺眉,回答道:「大理寺已經審問過此案,經過滴血驗親,孩子確實和男方血滴不相容,當不是親生父子……」

  賈赦哼了一聲:「果然是蠢材。」

  顧慶志忍著怒,「本官也不好判決這案子,女方家比男方家勢大,我這個大理寺正卿亦不好做……不過,本官任可得罪朝中的那位官員,也不會枉法的。」滴血驗證,說明了,女方剩下的那個兒子,的確不是男方的子嗣啊。

  顧慶志摸了下袖口,眼睛垂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賈赦一直瞅著他,讓顧慶志破不自在:「榮國公?」

  搖了搖頭,賈赦道:「你收了男方家的好處——也許是銀票,就在你的袖筒內。」

  顧慶志眼神往右飄忽了一下,摸了下鼻子然後握拳遮掩,咳嗽了一聲:「榮國公可真愛開玩笑。」

  「……你在撒謊!」賈赦斷言,信誓旦旦。

  他站起身,聲音快而清晰的說:「你是不是以為收了銀子也沒什麼,還覺得自己挺公正的,畢竟滴血驗親,這女方確實是不貞之人,對吧?」

  顧慶志表情非常惱怒,「國公爺可別信口開河!本官向來清廉,以身作則……」

  「你還在撒謊。」賈赦搖頭,「不過我對你是否貪錢現在不感興趣,只是想說,這滴血驗親不準確,不足以以此斷定女方通姦產子……這案子要重審,滴血驗親不能作為證據。」

  聞言,顧慶志神情滯了下,他收錢也是看著收的,就像此案中,明顯是女方通姦產子,雖然羞愧自殺了,但男方無罪啊,大理寺本應該按照證據,駁回女方家的訴狀,不過是女方家有些勢力,男方覺得不安全,遂給自己送了一些銀子,他收了就收了,因為本來也是打算這麼判的。

  可如今賈赦這麼說,顧慶志略微心虛,但他問過仵作,《洗冤錄》上早就記載這種滴血驗親之法啊,期間男方和那個女方的兒子,他親自盯著,中間無一絲作假可能,兩滴血的的確確是不相容的。

  片刻後,仵作來了,見慣死屍的人,他膽子大得很,除卻一開始的不自然,他不怯場,在兩位官老爺面前侃侃而談,看起來十分精通《洗冤錄》這本書,亦十分精通各種驗屍手法。

  ……

  仵作的種種話,讓賈赦大皺其眉,更是問了幾個問題,仵作也一一解答,但賈赦說了兩點不同見解後,便不再爭執……

  這本《洗冤錄》一些是寶貴的驗屍經驗,一些簡直太荒謬了,古往今來按照此來操作驗屍斷案,這得冤枉多少人啊。

  賈赦此時不是同情多少人冤死,他只是心裡不能忍受那些蠢人連簡單的案子,也能弄錯!

  這才是不能原諒的事情……

  賈赦有種種理由反駁他們,可面對顧慶志和這仵作的眼神,他只能讓顧慶志命人拿碗拿水來,看了看四周的人,讓薛蟠先來,弄一滴血進去,他也沒讓顧慶志和那仵作動手,自己也紮了一針。

  至於,薛蟠和其他二人奇怪,為何賈赦隨身帶著繡花針包,各自在心裡產生的疑問就不提了。

  幾人都看著水碗,水滴到水裡,不能太久不去看,否則都會散開,兩滴血不能滴得太遠,否則沒等到一起,一片血紅的水,誰能看清。

  賈赦的血滴和薛蟠的血滴幾乎挨著,沒一眨眼的功夫,兩滴血逐漸融合,最後成了一團,變成了一大滴,再然後慢慢暈開……

  不過,此時大家已經驚呆了!

  顧慶志和那仵作看賈赦和薛蟠的眼神不對勁兒了——薛蟠也磕磕巴巴,驚呼道:「大、大大老爺,我們是親生父子?!」

  他噔噔噔地後退了兩步,直到撞了桌腿上,臉色白一陣紅一陣,想到自己死去的親生父親,在盯著看那水碗裡的血,他眼神裡先是露出哀傷之色,但想到大老爺的身份,之後卻略帶興奮,眼巴巴地望著賈赦。

  ——這人蠢得不可救藥了!

  賈赦決定還得找找,如果有合適的人,再把這傢伙踢走,這麼呆蠢的助手他不需要。

  「哼,想什麼呢?」賈赦手指頭微微有些同感,看著閉合的傷口上的那點兒遺留下的血跡,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危險和興奮,但忍耐了下去,隨意用嘴裹了裹,傷口很快的撫平。他手裡抽出薛蟠幫著他掛著的那柄烏鞘劍,隨意拍打了下他的身子,「收起你那副愚蠢的神情,老爺我跟你三代之內無甚血緣關係。」

  「那——那我們的血怎麼相溶了?」這話薛蟠說的倒是利索了。

  這也是顧慶志和那仵作心裡的疑問。

  賈赦慢騰騰地吐言:「相溶而已,又不代表你是我生的……」

  「啊?!」薛蟠的聲音裡帶著失望,但轉而心裡對自己媽媽挺愧疚,如果他真是大老爺的種,豈不是說他媽媽……咳咳……不能再想下去了。

  薛蟠臉色羞愧地發紅,無地自容了一瞬,轉而好奇為何他們不是親生父子,血滴也向相溶了……

  從時間看,從出生地點看,從他媽媽品格上看,薛蟠知道他和大老爺不是親生父子,剛剛只是他的一時想岔了,可顧慶志和仵作不知道,對於賈赦說的話的真實性,他們目光露出懷疑。

  是不是親生父子……唔,顧慶志想到,為何連到大理寺這裡,這賈恩侯還帶著這跟他沒啥特殊親近關係的薛蟠呢,要知道賈赦可是連他親兒子賈璉都沒帶著呢。

  賈赦知道他們不相信自己,本來他是不屑費神在這等地方上的,可大夏朝稍微有些文化的人都如此對「滴血驗親」的故事深信不疑,他還是破了他們的迷障,最好推翻《洗冤錄》等古書上的種種謬誤,否則將來也不利於他展開證據,偵破案情。

  「再拿來水和碗來。」賈赦吩咐。「取五六個,不,取十碗水!」他看了看薛蟠的「纖纖十指」,忽然笑道。

  ……

  薛蟠又被紮了十次,賈赦讓顧慶志隨意找來十個人,各自滴血在碗裡,而薛蟠挨個試驗,十個指頭都痛得連心。

  紮完看著十碗水,其中有三碗中的血滴,它們相互融合……

  這個結果令顧慶志三人震驚了下,很明顯,這個薛蟠不可能和這些小廝衙役們是親人。

  顧慶志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沖著賈赦鞠了一躬:「若不是國公爺實驗,我等愚昧之人還將繼續犯錯下去……國公爺請受我一拜!」

  賈赦傲慢地接受了。顧慶志這人能屈能伸,否則也不會輕易地成為皇帝的心腹之一,他也不介意懷,看來之前榮國公那樣說話,也著實是有自傲的本事。

  他從前對賈赦的文武雙全一說,對賈赦救了皇帝和太子殿下的說法,一向持保留態度。

  救駕他們朝臣可沒一個人看到過,太子那裡也是太子隨身的侍衛回來宣揚的,聽聽就罷了,什麼一劍封喉了十幾個刺客……那也太誇張了罷!

  可,此時,顧慶志收斂了心中的輕視,反而細想,覺得那些誇讚榮國公厲害的話,可能都不是假的,反而實打實的實話。

  ……薛蟠和賈赦被顧慶志恭送出大理寺的時候,薛蟠展開著自己的雙手,才反應過來。

  他哀怨地道:「大老爺,何必非要紮我的手呢?」第一下不說,之後的十下,完全可以命令一個其他人來啊。

  賈赦看了他一眼,黑色披風配著他微微卷的發梢抖動了一下,淡淡地吐出了一句:「因為你蠢!」

  他的目光落在薛蟠伸出的紅腫的十指肚上,上面都是繡花針眼,血紅的一點凝結——

  因為薛蟠的手受傷了,賈赦的烏鞘劍回歸到他自己手中拿著,他抱著劍,忽然覺得有想抽打這個人的意願。

  大老爺還忍耐著燥熱的心呢,這邊的薛蟠還不識趣地問:「大老爺為何還隨身帶著繡花針包呢?」

  薛蟠好奇呀!他想問這個問題很多次了,在大理寺衙門,他一直忍啊忍啊,現在忍無可忍。

  被問話的賈赦眼神一閃,臉上一直以來老子是天下第一聰明人的模樣褪去,換成了一副微笑,不過很是危險。

  他反問:「你真的想知道?」

  薛蟠向來是個沒眼色的,猛點頭,還揣測道:「難道大老爺還會自己繡花縫衣裳?!嘿嘿……」

  「——這個我還真會!」賈赦爽快地承認,他撣了撣衣袍,單手又摸了下發梢。

  這卷髮不和他意,待會兒回去得想法弄直了。

  薛蟠沒想到大老爺會真的如此回答他,他這個問話的人反而被弄得一怔,卻發現賈赦還沒說完,居然還沖著自己微笑,裡面有說不盡的意味:「蟠哥兒,老爺我不僅會繡花,還特別會針紮人——讓你渾身舒泰……但想必你是不喜歡的!」

  他歎息一聲,目光流露出惋惜之色。

  薛蟠「噌」的一下,躲著大老爺挺遠。

  他剛剛已經被紮夠了!

  誰也甭想再讓他挨針!

  薛蟠覺得挨揍也比繡花針扎手指肚強啊……

  臨行前,賈赦回身望著大理寺的牌匾,想著來這裡也沒什麼意思,原沒有他期待中的有趣。

  更何況,他還有大業未成,不說篡位做皇帝,只說來大理寺這裡,跟兵部或者吏部相比,於他掌控權利,好像並沒有多少益處。

  手裡緊握著烏鞘劍,賈赦低頭,摩挲了下劍鞘。

  他還是更喜歡在劍鞘上鑲嵌些寶石,這灰撲撲的不配他國公爺的身份呐,更何況,他使用鞭子做武器,也是很厲害的。

  還有飛刀……

  大老爺一時對使用哪種武器趁手,產生了片刻的迷茫,但很快他便不再糾結這個了。

  賈赦眯起眼睛,發現圍繞在大理寺周圍,不,是圍繞在他周圍,居然有些探子在監視著自己。


第三十九章

  賈赦的目光銳利,嘴角微微翹起,哂笑一閃而過,快的讓人看不出他的嘲諷。

  對於一些惹眼厭惡的小蟲子們,他向來不怎麼入心。

  不過,剛剛那個簡單的案子,也值得大老爺他出動?!他知道這是自己「毛病」犯了,哼,老爺他不管做何事都是那麼出色,破案對他來說簡直是大材小用!

  賈赦帶著跟班薛蟠回府,只是這回他對薛蟠這個呆子可毫不客氣,薛蟠也正在心裡納悶呢,大老爺對自己可是「著重培養」的--沒看璉二哥都沒被帶出去過,可怎麼出了衙門口,轉眼的功夫對自己就不稀罕了啊。

  賈赦一臉傲慢之色,回了榮國府後,穿過榮禧堂這個正堂,心情微妙地看了下榮禧堂的牌匾,這家的老二還真是不識趣,他都被皇帝恩封了榮國公了,可老二賈政一家還霸佔著正房。

  這賈母也是夠偏心的。

  賈赦負手慢步,穿過榮禧堂後面的小道,隔著牆那排抱廈應該是三春的居所。

  哦,看到這個,賈赦才憶起自己還有個親閨女住在榮禧堂呢,不過這府上的小姐們不僅連個院子都沒有,廂房也混上,直接弄到小小的抱廈去住了。

  哼,賈赦眸光閃爍了下,他現在還不至於因為房子先跟賈母和賈政鬧,他做事向來是一擊即中,二房還有赫赫揚揚的時候,宮內的那個火炭賈妃估計馬上就要封作賢德妃了。

  賈赦覺得無所謂,榮禧堂雖然氣派,有些象徵意義,但遠遠不能令他產生諸如讚歎或者豔羨之情的,大房那邊就是位置偏僻些,實則居住比榮禧堂養人,畢竟周圍綠木蔥蘢,花草假山池塘都有,隱蔽有有隱蔽的好處,亦方便他做些事情……

  賈赦回了大房,讓小廝喚了賈璉過來。

  賈璉好容易逍遙一陣日子,老爺自從去江南,他就自由許多,不過等老爺回來了,他一直戰戰兢兢的,但是當他聽自家媳婦說起,薛呆子跟著老爺去拜見大理寺卿的時候,他心底居然湧起了一股嫉妒。

  嫉妒?!

  他居然嫉妒起薛蟠來?

  賈璉真是萬萬沒想到,他有一天會妒忌起薛呆子來,倒是王熙鳳精怪,一看到她家二爺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幾分心思,好一通嘲笑。

  兩人正鬧騰著呢,大老爺就回府,還特意讓人叫他過去,王熙鳳趕忙推他快走,並寬慰他道:「大老爺是二爺的親父,難道帶著薛表弟,還能忘記親兒子不成?若是真的,我抹脖子上吊去!」

  賈璉這麼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

  這回老爺叫他肯定是有好事啊……

  一路上想著這事呢,等到了地方,賈赦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立即讓賈璉不敢放肆,渾身繃緊,喚道:「老爺?」

  「嗯。」賈赦撂下手裡的烏鞘劍,把它放置在書桌上,說道:「你二妹妹那裡可曾短缺了什麼?」

  「……」賈璉一怔,不曾想到老爺會突然提起迎春,但他馬上反應過來:「二妹妹那裡從前是老太太看顧,如今是二太太管著,二太太仁厚,向來不差妹妹什麼的……」

  說完這些,賈璉等了半天,沒聽見任何動靜,他抬眼看向賈赦,一下子兩人視線正好對上。

  賈璉心裡突突突的跳了幾下,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平靜下來。

  賈赦表情似笑非笑,賈璉一下子就知道老爺這是覺得二妹妹受委屈了。

  可最近沒聽到什麼大事小情的啊,雖然二妹妹性軟,但若是鬧騰的一發不可收拾,他家的那位奶奶怎麼說也會出手管幾下的吧。

  賈璉不確定的想著,賈赦卻說:「你找些人把你二妹妹從榮禧堂後面的抱廈挪出來,在你太太邊上的小院子擇一處給她,四個大丫鬟、八個小丫鬟和四個嬤嬤等侍候的人都預備全……」

  賈璉張口結舌。

  「怎麼?我說少了?」賈赦蹙眉,這樣的排場,跟王府比是比不了的,也許真的寒酸了些。

  迎春是庶女,比不得嫡女的配置,他多年也沒注意過內宅的事情,難道現在京城裡世家的習慣又變了?

  「老爺……沒、沒少。」賈璉忙不迭的說道,他咽了咽唾沫,努力點頭,承諾一定辦妥此事,只是--

  「挪屋子的事情,用不用跟老太太說說?」

  賈璉眼巴巴地可憐滴瞅著賈赦,老祖宗那裡得敬著啊,他估摸著自己去說,把迎春從二太太抱廈那裡挪出來,未必就那麼順利。

  「你不成,還有你媳婦。」賈赦淡哼了一聲,這個兒子堪比薛呆子,聰明不到哪裡去。

  賈璉帶著命令跟王熙鳳討主意,王熙鳳也是一詫異。

  「老爺怎麼想起二妹妹來了?可是誰說了些什麼?」她馬上猜疑道。

  賈璉搖頭,「不應該吧。老爺自從江南回來後,還來得及歇呢,這不今天還帶著你那表弟去了大理寺嗎?」

  王熙鳳心下一合計,也是。這麼說不是大太太的耳旁風……

  賈璉嘲笑她多想了。「大太太那是哪種人啊,一毛不拔,讓她想著二妹妹,豈不是將來還得預備嫁妝,連平時都得多出一項,給二妹妹添些東西……」

  「說的就好像你不一毛不拔似的。」王熙鳳睨了他一眼,心裡卻想著賈璉趁著辦各種事情,私藏了多少銀子。

  賈璉訕訕,一直覺得在她這裡沒面子,他終於想著求老爺給安排一下,不能終日在家無所事事,否則連自家媳婦都瞧自己不起。

  王熙鳳和平兒說起迎春的事情,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她開了嫁妝箱子,挑了一個金鳳點翠透釵,讓平兒拿著託盤給大太太送去。

  邢夫人看了歡喜,但她也不傻,轉而想著定是這個兒媳婦有事求自己,否則她連請安都很少上自己這裡來,終日裡和那二太太一條心。

  想著二太太私賣祭田的事情,因為這事差點兒被休,是不是這鳳丫頭終於知道在這家裡應該孝順誰啦。

  二太太被禁足,若不是東府那秦可卿死了,老爺再堅持堅持,說不得就讓二弟把那面慈心黑的王氏給休了。

  大太太想起二房的失勢,臉上就止不住笑容,她矜持了一上午,直到下午才讓人傳話給王熙鳳,說要她幫忙給看看針樣子……

  王熙鳳和平兒一聽,俱是噗嗤一聲笑了。

  大太太針線女紅不能說不好,但著實是拿不出手的,家裡的大丫鬟都會幾針針線,哪個不比大太太心靈手巧。

  王熙鳳過去,又讓平兒帶了幾匹綢緞,見了邢夫人,兩人相談甚歡,整整待了一下午。

  第二日,邢夫人去了賈母那裡,抹了抹眼淚,讓賈母看著心煩,問了她幾句。

  邢夫人哀歎:「老太太,我都這把年紀了,也無一兒半女的,將來是沒什麼指望了……」

  「諢話!將來璉兒兩口子還能不孝順你?咱們這樣的人家,將來他不敢不孝順,短了你的吃用。」

  不孝的名聲傳出去,辦事做官都受影響,若是過分了,爵位也可革除,這在前朝都是有舊例可查的。

  邢夫人心裡撇嘴,不短了吃用就叫孝順了啊。她和賈璉感情淡漠,和王熙鳳亦出不來,多有齷齪,只是礙於孝道,王熙鳳面上應付她而已,她也不敢對這個家世比她好的媳婦有諸多挑剔,何況這府裡原來都是姓王的,王氏禁足了,她這才覺得順心許多,只一兩天,底下的人對她的態度就微妙的改變了。

  榮國府的下人一等一的勢力,邢夫人不是第一次這麼深切的感受到了,看看,現在連璉二奶奶都求到她跟前了。

  邢夫人不是無腦的,她是打聽清楚了,原來是老爺的意思,讓迎春挪回來,交給璉兒,只是這事還是自己出面最好,不僅讓他們兩口子搭了自己的人情,她還能討老爺歡心,至於迎春將來是否能孝順自己,邢夫人是不怎麼看重的,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都這樣大了,真的能養熟?!

  「老太太,那怎麼能一樣呢?」邢夫人一心二用,一面哭訴自己將來可能有的淒涼孤寂的晚年生涯,還直道恐怕未來幾十年是沒有老太太這般有福氣,有子孫在膝畔……

  「你說要怎地?」賈母不糊塗,這老大家的這是話裡有話啊,要不然也不會在此磨嘰這麼久。

  邢夫人訕訕地笑了笑:「老太太,您看,璉兒都成家立業了。從前是我自己沒想開,可還有迎春呢,我想著姑娘也大了,我帶在身邊,正好讓她學學管家,將來也好踅摸一個好人家不是……」

  「……你有心了!」賈母看了她半晌,終於點頭同意了,讓人叫來了迎春,讓她跟著大太太回大房去住。

  迎春莫名所以,心下惶惶,但被大丫鬟司棋勸說了幾句,也想開了。

  司棋認為姑娘終於出頭了!

  回了大房,總歸上面是有個嫡母管的,還有大老爺在,那些個嬤嬤肯定不敢像之前那樣欺辱姑娘的,至少吵鬧起來,大太太和大老爺還能裝作沒聽見嗎?!

  哪個膽子肥了,還敢像以前那樣撒潑打滾偷東西的!

  迎春聽了不過木著一張臉,面對司棋的再次抱不平,淡淡的說了一句:「不過是些死物罷了。」

  這話讓司棋無語,心裡卻對姑娘怒其不爭,做事都摔摔打打,暗自生著悶氣,迎春還瞅了她幾眼,勸她別氣了。

  司棋眼淚含在眼圈裡:「姑娘脾氣這麼好,可就是有些不長眼的濁物汙了姑娘的清淨……我是替姑娘委屈!」

  ……

  第二日,在司棋的鼓動下,早早的迎春就開始搬家,二姑娘的東西本來就沒多少,何況提前一晚上司棋就帶著幾個小丫鬟忙活,歸置了好了箱子,只要讓人抬過去就成了。

  賈赦今早又拿起烏鞘劍練劍,直到天明,被小廝提醒要去大理寺任職,這可是老爺去衙門的第一天啊。

  賈赦的臉冷著,長劍入了劍鞘,銅錢這才把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剛剛走近老爺,那劍氣就讓他喘不過氣來,半道打擾老爺,真怕老爺一劍下來捅死自己。

  銅錢忙前忙後,侍候著賈赦,賈赦看了眼轎子,卻讓他牽馬過來。

  賈政此時坐著轎子要去工部,正要和賈赦打招呼,賈赦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騎馬帶著烏鞘劍就消失在街口了。

  大理寺卿顧慶志此時正愁著呢,昨天賈赦走了之後,下面就報上來一個難案,是件滅門慘案。

  可查來查去,卻無一絲兇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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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顧慶志聽了賈赦來了,想到昨日賈赦顯露的一番本事,想著也許他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忙叫人去喚他來。

  「慢著!」顧慶志在小吏要出門的時候,忙喝止道。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自己去請教,畢竟賈赦是國公,雖然自己是大理寺正卿,但他這回是請教對方,還是態度謙虛一點兒為好。

  這也是顧慶志為人處世之道,否則咸寧帝也不會視他為心腹肱骨之臣……

  賈赦此時正拿著一方白帕,端坐在屋內,一下一下的拭著劍。

  他今日雖然穿著公服,沒有白衣入雪,但紅色的官袍襯的他的臉色極白,顧慶志進屋,賈赦抬眸,眼神極亮,發出攝人心魄的芒光。

  即使是顧慶志這等常常覲見天顏的大臣,此時心裡也不由一緊,靜站了片刻,顧慶志這才開口說明了來意。

  賈赦似乎聽了,似乎沒聽進去,他手上的動作沒停,當顧慶志說完的時候,賈赦也鬆開了他手上的白帕。

  「……滅門慘案?!」賈赦聲音有些慢。

  顧慶志唉聲歎氣,「國公爺可有什麼想法?」

  賈赦挑眉,手執著劍,微微沉吟,他雖然對破案不感興趣,但很願意殺這等兇殘惡劣之人。

  顧慶志很是苦惱,「這被滅門的一家七口,當家的那位是個賣肉包子的,大家都叫他包子吳,為人很是和氣,手藝又好,包子餡料美味又足量,否則生意也不會那樣好……這也正是我為難的地方,這等滅門慘案,包子吳恐怕是得罪誰了,有天大的仇恨呐。可是順天府等人查訪多日,一絲破案線索也沒有。」

  這個案子發生在京城,雖然包子吳是市井小民,但也算是殷實之家,又是滅門慘案,在京城這個首善之地,現在已經傳揚的赫赫揚揚,再不破案,恐怕會上達天聽,當今問起這等案子,顧慶志自己都會為難。

  皇上是操心國家大事的,他身為皇上的心腹,若是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再被有心人利用……顧慶志眯起眼睛,想著自己的政敵,然後期待的看著賈赦。

  賈赦聽了案情,並無頭緒,他厭惡這等煩雜之事,他需要一個為自己服務的管家,管得了莊園和外面的鋪子,亦能為他打聽匯總天下間的消息,最好粗通些武藝可以自保。

  這樣趁手的人,暫時沒有尋到。

  賈赦緊了緊握劍的手,在其位謀其政,他雖然不喜,但顧慶志既然是他上司,又求到他身邊了,他倒是很想看看案發現場,到那裡去訪一訪。

  顧慶志帶著賈赦等仵作、衙役一行人,先又集體參觀了一眼吳家七口的死屍。

  大理寺的仵作精通各種鑒定,應該說這祖傳的「手藝」不容忽視,他家已經做仵作十八代了,比這大夏朝的歷史都久,自有眼光毒辣的地方。

  「這人是被劍器殺死的,案發現場不遠,也找到了兇器……」仵作侃侃而談,顧慶志點頭,有衙役送來了一柄沾著血跡的佩劍。

  「這是一柄佩劍,已經問過周圍的鄰居,據說這包子吳他家的小兒子喜歡舞劍,不過歲數小,包子吳寵孩子,就買了一柄劍給小兒子。」

  顧慶志看賈赦目光凝結在那柄劍上,又瞧了瞧賈赦手中的劍,細細解釋了這柄件的來歷。

  「不過是一把不能殺人的劍。」賈赦看了半晌,然後說道。

  聞言,眾人一寒,均是目光炯炯的望著這榮國公。

  這位國公爺還真是語出驚人呐。

  賈赦俯身仔細看了看其人的傷口,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顧慶志著急地問:「恩侯可是有所發現?」他琢磨了下,還是稱呼了賈赦的字以示親近。

  賈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道:「這柄劍不是兇器。」

  「為何?!」仵作插言。

  顧慶志瞪視了他一眼,沒有尊卑之分的傢伙!

  仵作表情訕訕,雖然拱手致歉,但眼神裡露出的可不是贊同的意思。

  賈赦不以為意,只對顧慶志說道:「用刀的人使劍的時候,總有些小習慣。何況這柄劍是裝飾用劍,本就不是殺人的劍。」

  眾人包括顧慶志,都不知道,賈赦最擅長的就是使劍了。

  賈赦的話不能讓人服氣,賈赦也不屑跟這些人解釋劍客和刀客殺人之間的不同,這些是不練武的人所不能理解的……說了也是對牛彈琴,可惜這裡沒有一個陸小鳳的傢伙。

  心下突然索然,賈赦情緒不高,顧慶志有五分相信賈赦的話,畢竟之前滴血驗親的事情才發生了一天的功夫。

  可賈赦今日也不知為何說了這些斷定之語後沉默,不解釋給大家聽,顧慶志不好逼問,只好再次提審了死者一眾親屬僕役和鄰居們……

  賈赦坐在大堂邊上,看著顧慶志審案,眼睛卻淡淡地掃視著堂下跪著的人。

  這些人都是普通人,眼裡或者有些許目光不正,有些小心思,但身上都乾淨的很,沒有殺氣和血腥氣……

  可審問到一個僕役的時候,賈赦目光射向了他。

  這僕役身材高大,面目英俊,但眼神看著還算憨厚,像是一個很安分守己的好人。

  顧慶志問了兩句,本來要揮手讓這人退下的,賈赦忽然站起身,問道:「你用刀?」

  那人愣了愣,眼中的略驚慌,但很快一閃而逝,除了盯著他的賈赦,連顧慶志都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回大人的話,小的用刀。」那人鎮定了下回道。

  顧慶志想到之前賈赦的斷語,以為這人就是嫌犯,「當」的一聲,拍下驚堂木,喝斥道:「大膽嫌犯吳明,還不跪下認罪?!」

  吳明欲哭無淚,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喊道:「大人我冤枉啊,我不是殺人兇手。」

  「你不是用刀嗎?」顧慶志瞪眼,一邊看著賈赦的神情。

  賈赦表情波瀾不驚,只是目光緊緊地鎖定了那跪下在堂上的吳明。

  死去的包子吳別看只是賣個肉包子的,但在京城他家有十幾家包子鋪,餡料都是他統一秘制好的,每日淩晨,他再差人送包子餡,這也是包子吳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買下一座三進院子和雇傭許多夥計和奴僕的緣由所在。

  那僕役吳明跪地磕頭,「大老爺,我用刀有何不對啊?」

  「哼,你不是用刀殺死你家老爺和全家人的嗎?剛剛你都認了……你一介奴僕,無緣無故的居然會江湖的刀把式,豈不是很奇怪?!」

  「……青天大老爺啊,小的、小的真的冤枉死了!小的會用刀,說的是菜刀啊!」

  「啊……」顧慶志吃了一驚。

  吳明急急忙忙的解釋:「小的是給老爺剁肉餡的,自然天天用刀,這可是個力氣活,女人做不了。」

  包子吳的包子鋪,包子其實大多數都是女人做活的,但剁肉餡和搬運的力氣活,還是包子吳家裡的僕役做的。

  聽了這話,顧慶志臉色微微暗紅,丟人丟大發了,他怒道:「好哇,你竟然敢消遣本官。緣何剛剛不說清楚……」

  若不是顧及著官聲,他恨不得把這人拉下去,直接打他個二十大板消氣。

  吳明也是精怪,以為自己得罪上面的官老爺,忙磕頭認錯,還給自己輕輕掌嘴了兩下,態度很是良好。

  顧慶志揮手讓他退下。

  賈赦的手去摩挲了烏鞘劍,氣機鎖定了這吳明,吳明身子微微一僵,頭扭向了賈赦的方向。

  「你不僅會用刀,還會用劍。」他道。

  吳明搖頭:「這位老爺,俺只會用菜刀啊……喔,柴刀也算刀嗎?」後來他忽然突兀的想到這個,神情委屈極了。

  大理寺審案,並不忌諱門口街邊有聽音的百姓,大家對於這兩個官老爺糾纏一個隻會使用菜刀的奴僕的事情議論紛紛,甚至有那愛懷疑的人,說這兩位老爺該不會破不了案子,直接隨意羈押個奴僕定案吧……

  這在以往的官老爺身上,可是經常發生的,升官發財嘛,破了案上面有獎勵,只不過死一個奴僕罷了,當官的可不怕這個,功勞要緊呢。

  別說顧慶志不是那種人,就算是有那種不正的心思,以他的聰慧他也會把事情做的漂亮些。這些愚民呐。

  顧慶志臉色不怎麼好看,對賈赦出言也心裡略微不滿起來。

  賈赦冷笑,眼底如冰,銳利透視,仿佛知道了這吳明心裡的一切秘密似的。他繼續道:「你手上的繭子,你走路的方式……乃至於你臉上,都透著血腥氣。」

  吳明瞳孔微縮,但很快他低下頭去,嗚嗚的哭啼,口中直喊道「冤枉」,還沖著顧慶志磕頭不止。

  顧慶志頭痛,這個賈恩侯如果覺得他是兇手,至少要找出證據啊,他剛剛說的話,只是他自己以為的。用劍和用刀捅人的痕跡有區別嗎?這死者一家七口,那刀傷可都符合那柄劍的形狀啊,那劍上還有乾涸的血跡呢。

  ……「賈大人,你可有證據指控他?」顧慶志無奈問,但也眼含期待,若真是這吳明殺的,這案子豈不是就可以破了,顧慶志是十分希望賈赦的話是正確的。

  賈赦眼睛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很簡潔的說了一句:「無。」

  「……」

  跪地的吳明嘴角一側微微上揚,賈赦卻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這等不忠不義之人,就應該殺之!」

  剛剛這吳明的來歷,已經早有其他鄰居和僕役介紹過,是包子吳撿回家的流民,據說那時這人都快餓死了,還生了一身的癩瘡……

  這吳明一身血腥氣,恐怕亡在他手裡的人命不止這七條,賈赦對人身上的氣息很敏感,身為一個劍客,他身上就有殺氣。

  可殺氣,亦有區分。


第四十一章

  吳明起初被賈赦眼裡的殺意給嚇唬住了,他臉上的肌肉彈跳了幾下,眼眶裡浮出一抹慌亂和兇狠,但他很快大喘氣了幾下,極力鎮定。

  他也不再去看賈赦,只是再次跪倒在地,沖著顧慶志喊道:「青天大老爺,小的真沒殺人啊,也只會用菜刀……不能這位大人說小的殺人了,就殺人了吧。」

  最後一句暗含怨恨和諷刺,顧慶志臉色尷尬,雖然他亦沒覺得吳明是兇手,可賈赦之前的話和表現,證明了這吳明有問題啊。

  賈赦那是誰?那可是連《洗冤錄》都能推翻的破案高手,顧慶志從來不是妒賢嫉能的人,他是認為這榮國公是有本事的,他說的話總不能沒根據,可剛才他也問了賈赦有無證據,居然回答說沒有。

  這不是讓他為難嗎?

  顧慶志拿眼睛只看賈赦,賈赦不做言語,這是真的沒證據嗎?顧慶志眉頭緊鎖,在這堂上他不好明面上問賈赦一些問題,只好再次拍了驚堂木,宣佈退堂。

  後堂,顧慶志問賈赦對案件的看法。

  賈赦沉目,然後搖了搖頭。

  他不是陸小鳳,並不擅長破案,何況就是陸小鳳,每次破案也頗費曲折,他更喜歡看死在他劍下的那些個該死之人的噴濺出的血花,那鮮血的顏色在綻放開的那一刹那是極美的。

  顧慶志雖然不是練武之人,對於殺氣感覺不那麼靈敏,可看著坐在他下首的副卿,周身還是莫名地冒出了一股寒氣。

  案子陷入僵局,顧慶志本來對賈赦報以的期待也消之殆盡,心裡又說不出的失望。

  賈赦喝完茶便告辭了,路過前堂的時候,那吳明被衙役羈押在一旁,賈赦望去,吳明抬眼,兩人視線對看,然後吳明嘴角微微挑起,暗含一抹挑釁之意,但若是賈赦說他有這意思,別人都只看到這吳明後背佝僂,面對官老爺甚至衙役時,都卑微恭謹的很。

  本來賈赦是出去吃晌午飯食的,但此時他站住了腳步,老爺他本來不想管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的,可是這人挺噁心人的。

  賈赦脾氣上來了,氣的頭發暈,他也不拿著劍了,把烏鞘劍撇到一旁的分給他使喚的跟班衙役手中,走上前兩步——

  然後,他屈尊降貴的握住了吳明的手。

  ……有那圍觀的百姓看見,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頓時譁然。

  因為這榮國公大老爺他居然「猥褻」起長相英俊的吳明來,那些個害羞的小媳婦們都捂著臉,但微微張開的指縫間,還能瞧見她們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翕動著,正偷偷瞧著賈赦的動作,生怕錯過了這種場景。

  顧慶志此時也出來,他不過是聽到前堂有動靜,然後就看見這榮國公緊緊拽著那嫌犯吳明的手。

  而吳明呢,滿臉微紅,神色尷尬,要掙開,卻不敢的樣子,竟是十分的委屈,臉上還恰當好處的表露出一種屈辱的感覺……

  顧慶志頭痛,「賈大人——」賈赦雖然是國公爺,但在大理寺論職位,他還是自己的副手啊,這種事情……他不得不管管啊。

  賈赦沒理會眾人的視線,吳明手上暗含著勁道,可賈赦雖然手中無劍,但身體鍛煉遺留下的力氣可不小呢,一般人等是輕易掙脫不開他的。

  ……

  也就一盞茶的時間,賈赦鬆開手,突然大聲命令衙役:「拿下他!爺肯定他就是殺人兇手!」

  顧慶志清咳一聲,問道:「賈大人,你可是再次發現了什麼嗎?」之前審問和在後堂的時,這個賈恩侯可沒說出有證據啊,這麼一抓人家的手,就發現了證據?!

  顧慶志眼露狐疑之色,衙役們也十分給賈赦的面子,反正這吳明出身卑微,抓了就抓了,抓錯了再放了,諒他也不敢說出什麼。

  所以,吳明的雙臂被折在背後,兩個身強體壯的衙役制住了這人,但兩個衙役還是眼睛看向自家的顧大人。

  賈赦負手,眼睛眯起,幾乎要閉上了,喊人給他上茶,他坐在擺在大堂右側的椅子上,喝著茶,又翹起二郎腿,末了喟歎了一聲。

  微微蹙起眉瞧著,若不是這賈赦是榮國公,顧慶志就是再怎麼大度,也斷斷是不能容忍這等屬下在他手底下當差的。

  「榮國公?」顧慶志等著他說緣由呢,語重心長:「賈大人,咱們辦案得謹慎呐……」

  賈赦挑眉,臉上表情和之前的風格不一樣,嘻嘻笑笑的嘴角一揚,摸了摸不存在鬍子的下班,閉上了眼睛,咂巴了下嘴巴,仿佛在回味著什麼,然後看著吳明搖了搖頭。

  「說你這人是兇手,你還死不承認。」賈赦感歎,這人窮凶極惡,在他給他摸骨的瞬間,他已經看到了這吳明從前殺死多少人了,竟然是個累犯。

  也是那包子吳不謹慎,當了一回東郭先生,難得的好人就被這恩將仇報的人給殺害了。

  不是說好人做不得,而是這吳明長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有當西門慶的本錢,除了這人沒錢。

  可惜包子吳不是武松,卻是個武大,被這吳明謀殺。

  吳明原來不叫吳明,名字是他被救了之後,套了話,胡亂順著包子吳的姓氏改的,以便稱兄道弟。

  這吳明是逃竄多年的兇犯,幾年前的海捕文書還在全國發過,可惜對於大夏朝的通緝畫像,賈赦只能對其搖頭,那畫像和這人根本就不怎麼相像啊,要是能抓到這兇犯還真奇了怪了。

  這吳明到底心虛,東躲西藏,搞到銀子就胡花一頓,落魄的和流民差不多,落草為寇,可惜窩裡反,帶著傷被迫離開了土匪窩,流落京郊,包子吳遇到了,加上兩人都同姓,包子吳動了惻隱之心,這一收留收留個白眼狼回來。

  包子吳有個美貌的妻子,可惜這妻子好吃懶做,體態風騷,人品風流,包子吳忙於店裡的生意,吳明和這恩人主母一來二去,成就了好關係。

  天長日久了,不甘心做奴僕,吳明起了心思,包子吳的產業和妻子,他都想霸佔了,便要殺包子吳,可是包子吳之妻雖然給相公帶了綠帽子,但到底不是吳明那樣心狠手辣的毒婦,和包子吳之間還是有些感情,更是覺得吳明太過兇橫,竟然打了退堂鼓……

  這吳明與一般人不同,相好的要與他斷絕關係,甚至給他銀子讓他離開吳家,可吳明竟然恨起包子吳全家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殺人。

  他行事謹慎,手法熟練,遇到大事也不慌張,殺完人仍舊沒有像其他兇手一樣卷款攜逃,反而從包子吳妻子那裡拿了私房銀子,包子吳本身的錢財卻沒動,就等著時日久了,他再帶著銀子天高任鳥飛……

  可惜,他遇到了摸手骨看過往未來的神算賈大老爺,賈赦心裡知道包子吳的兇器和那些沾了血跡的衣袍靴子在哪裡。

  兇器是一柄劍,但包子吳本身會用刀,為了隱藏過往,這才很久沒練刀,反而殺人的時候,用了包子吳家裡小兒子用的那柄粗劍,捅死了七個人,可見其心性殘暴。

  賈赦讓人看好吳明,神秘的一笑,對顧慶志說道:「大人去包子吳家後院的水井底下,自然能打撈出殺人兇器。」

  顧慶志認真地看著賈赦,很想問這是作何道理,賈赦是怎樣知道的,這吳明剛剛什麼話可沒說,全案的情況賈赦也只是剛剛知道個表面。

  賈赦搖頭,並不想解釋,閉目養神。

  不過,他的二郎腿還是翹起,門口一直候著自家大老爺的兩個小廝,自然在顧大人審案的時候,和屁民一樣在圍觀。

  那銅錢和扇子笑嘻嘻的,互相嘀咕著,這老爺神棍的屬性又犯了,他們可是知道老爺摸骨厲害著呢,只要老爺想,誰的秘密也甭想保住。

  家裡的寶二爺身邊得寵的襲人,還不是因為這個攆了出去……

  銅錢和扇子心裡都與有榮焉,可恨周圍的人不明真相,倒讓他們兩人起了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很是飄飄然。

  顧慶志也顧不上歇晌,他雖然不明所以,但出於對賈赦的那五成信任,還是派人去查探搜索那兇器,只是不知道這血衣在哪裡。

  顧慶志的疑問得了到賈赦的嘲笑,吳明此時低垂著頭,可是羈押著的兩個衙役,忽然都發現這吳明額頭居然濕漉漉的,其他人可能猶自不信這空口白牙的榮國公推案,可兩個衙役和顧大人一樣,心裡頓時信了這好似十分胸有成組的國公爺。

  沒半個時辰,顧慶志喝了兩碗茶水後,終於有衙役奔跑回來,「大人!兇器發現!」

  先跑回來的自然是報信的,後面一個衙役,手中托舉著盛放著兇器的託盤,雖然臉上因為急促的腳步微微泛紅,但眼睛裡都閃著亢奮的亮光。

  審案現場譁然!

  大家顧不上知道是不是吳明殺人,反而視線都落在這榮國公身上,這國公爺神了,簡直和大相國寺的那個活神仙一樣,此時終於有人想起來了,這榮國公可是在集市上給人摸骨算命過啊,一摸一個准呢。

  看來這不是傳言啊!

  顧慶志也興奮的站起,親眼看了兇器,劍是沾著水跡的,其上的血跡自然因為在水井中泡久了散開了,不過因為這不是一柄好劍,只是戲耍著玩的,其實包子吳家就是花錢也買不到上好的劍,所以這劍刃有兩處微微卷口。

  這是砍人頸骨留下的痕跡……

  顧慶志摸著鬍子,心裡這個敞亮啊,不過有個問題,這怎麼證明兇器是吳明投的啊?!

  顧慶志忙請教悠哉的大老爺。

  賈赦開始他的第二波提點:「這人殺人時沾血的衣裳,顧大人是不用找了,想必早就燒成灰灰了,我倒是這麼一摸咳咳……是推斷,我推斷這疑犯吳明定然屋內藏匿著那包子吳妻子的金銀首飾私房。」

  「……去再搜。」顧慶志再次命人道,只是怨念問:「剛剛恩侯怎麼沒說呢。」後喘氣不帶這樣遲的啊。

  賈赦終於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我給忘記了,不過,現在說了,也不晚,這吳明沒有同夥。」

  說到這裡,賈赦又慢悠悠的補充道:「我想他藏匿贓物的地方,應該就在屋子裡的轉頭下麵,隨便挖挖就能挖出來了。」

  顧慶志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賈赦一揚手,接著說道:「顧大人,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想問我怎麼破案的是吧?」

  顧慶志點頭,眼睛瞟向那吳明,吳明見事情敗露,剛剛他仍舊想死不承認,可當賈赦說道搜他屋子的時候,他死心了。

  因為是臨時起意殺人,又為了不惹嫌疑,他膽大包天,並沒有把從包子吳媳婦那里弄來的錢財首飾給轉移到外面,只是放在了屋內床前左側倒數第七塊轉頭下。

  賈赦貢獻完自己的力量,藐視地瞥了一眼這吳明,眼神笑眯眯的,可是就是有股子得意勁兒。

  小樣,老爺我會摸骨,敢看不起老爺我的聰明才智?!

  我呸!

  等著吃虧吧。


第四十二章

  吳明最終在證據之下,又在大理寺刑獄高手的拷問下,對犯案的事實供認不諱。

  只不過包子吳家死了這麼多人,雖然在他家做工的丫鬟僕役都想離開,或者另投雇主,但因為死人,之前的衙門和這大理寺,一直讓差役圍著這包子吳的家,所以大家吃水還是在用那院子裡的井水。

  吳明的殺人兇器藏匿在那裡,連帶著他們這麼多人,天天喝著混合著死人血水的水啊。

  只要一想到這個,包子吳家的奴婢和男僕就紛紛作嘔,連午飯都吃不好,甚至有見到紅色或者肉,就想吐的。

  因為耽擱了功夫,下午當值的時間也推遲了半個時辰。

  他走時還差點兒忘記了那扔在別人懷中的烏鞘劍,還是扇子急忙搶過來,抱在懷中替賈赦拿著。

  中午的飯食已經涼了,賈赦也看不上這大理寺的午膳,直接帶著兩個小廝去了附近的酒樓,要了幾個菜,又喝了一杯小酒。

  不過,剛剛吃飽,飯後的茶水還沒喝呢,大理寺的衙役就急急忙忙的找過來。

  「什麼?嫌犯吳明逃跑了?」賈赦驚訝。

  這大理寺的大獄不說堪比天牢,但比什麼縣衙和府衙裡的監獄可看得嚴格多了,怎麼會沒一天的功夫,這吳明就逃跑了?!

  ……

  顧慶志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吳明被帶下去,他就去了後堂急急忙忙吃了飯食,連口茶水都沒喝,就整理案宗,想著下午再審一審,儘快結案,把這案子處理完報告上去,卻沒想到牢裡居然死了兩個獄吏——

  吳明居然會在暴起傷人,殺死兩個衙役,連要是都沒搜刮,匆忙就那麼帶著鐐銬逃跑。

  「哼,他是有些粗淺功夫的,倒是顧大人小瞧了這人。」賈赦譏諷,明明這吳明,他都說了,他可不是第一次殺人,從前也是累犯,兇惡蠻狠,只是長得好,看似沒有危險性,讓人戒備心下降,是個棘手的人物。

  顧慶志很沒臉面,若是讓這等窮凶極惡之人逃掉,他這個烏紗帽恐怕都保不住了。

  這和之前沒抓到吳明可不同,底下的人失職,弄不好會連累他,要知道他也是有不少看他不順眼的敵手的。

  顧慶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面對賈赦的譏諷,他無話可說,賈赦說完看他這副模樣,反而到覺得自己像是在欺負他了。

  他心裡微微也不怎麼好受,畢竟他看著吳明也挺不順眼的。

  雖然老爺他不是個什麼好人,但跟吳明一想必,老爺他簡直善良到沒天理了。

  顧慶志眼神迷茫,抬眼看了賈赦,倒是賈赦身後的兩個小廝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其中一個手裡捧著劍。

  他也沒心思說賈赦上差事,居然還帶小廝進來,其實這也算常事,偶爾有些家底的人,都帶個順手的小廝侍候著,但大夏朝真沒人帶兩位啊。

  只不過,顧慶志腦筋突然一靈活,他從那烏鞘劍想到賈赦的功夫,眼巴巴的望著賈赦,裡面有著懇求:「榮國公神功蓋世……這追犯人的事情……就……」

  他磕磕巴巴,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畢竟賈赦的身份地位在那裡擺著呢,人家可不是捕快之流。

  顧慶志說完,隨即就有些後悔,賈赦是武功厲害,還救駕過,但追捕犯人可不是那麼容易,首先你要知道這人往哪裡跑,要會追蹤和判斷,否則一個方向錯誤,就徹底追不上了。

  這事還指望不上眼前這位能人了。

  賈赦蹙眉,想到兇犯吳明的畏罪潛逃,他心裡不怎麼舒服。

  這等忘恩負義,兇殘成性之人,就應該殺之後快!

  「拿劍來!」賈赦從銅錢手中接過劍,神情瞬間變得肅然虔誠起來,握了握劍柄,他轉身就走。

  只留下了一句話:「吳明,五日內,吾殺之!」

  兩個小廝忙跟過去,剩下的顧慶志望著賈赦的背影,心中感動。

  以後誰再說賈赦的不是,他顧慶志就跟他拼命。

  賈赦離開大理寺,銅錢和扇子都以為老爺會急忙去追犯人,卻沒想到老爺直接去了青樓。

  豔春樓裡,鴇母笑的牙齦都露出來,這榮國公好久沒來了,一來就點了四個頂級頭牌,今天又能掙下不少,不過這時間是不是「辦事」太早些了。

  沐浴齋戒三天,第四天的時候,在通縣去往關外的必經之路上,吳明騎著一頭偷來的駑馬,灰頭土臉的僵直著身子。

  ——因為他前面有一人一馬。

  馬上的人白衣勝雪,面容冷峻,連說話時勾起嘴角的弧度也是冷冷的。

  賈赦道:「吳明。」

  既不是質問,也不是沒話找話說,他仿佛只是為了點名一下吳明的名字,今次而已。

  吳明喉嚨動彈了一下,眼睛僅僅盯著賈赦,注意力絲毫不敢分心。

  「國公爺!您做您的國公,何必跟小人過不去呢?」

  「拔刀!」賈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著掛在對方馬匹上的一個長條弧度布包,冷聲說道。

  吳明左手牽著馬韁繩,右手下意識地按了按刀,只是他苦笑,他這刀是從農戶那裡偷來的柴刀,何況就是真的寶刀,他在包子吳隱藏身份的這幾年,一直都未再練習過刀法了,豈能是武狀元的榮國公的對手。

  「拔刀!」賈赦重複道。

  吳明額頭冒著冷汗,但面對生死之關,他還是不打算放棄,何況他也只是聽說這榮國公是武狀元,又沒親眼看過榮國公的武功高低,他也未必能殺得了自己。

  自己打不過,還可以逃……

  不過,吳明看了看自己的駑馬,有瞧著對方的寶馬,想著如果待會兒重傷對方一下,搶了對方的馬匹,這樣這國公爺就不能追上自己了。

  當吳明拔刀,賈赦的劍只是拿在手裡,並未出鞘。

  賈赦齋戒三天,只追蹤了這吳明一天,到底這人掩飾行蹤在賈赦的眼裡其實並不高明,他等著對方出手,然後寒光一閃,兩人交手——

  幾個回合,賈赦微微挑高眉毛,神色略顯興奮,這人比在江南的刺客厲害,竟是一手好刀法。

  怪不得能逃出大理寺,可惜是無德之人,該殺!

  吳明心下駭然,可對方的劍越來越難招架,七招過後,賈赦已經對吳明的刀法不感興趣了,他刺出最後一劍……

  然後,吹了吹劍尖上的血花,眼神露出一絲愉悅,可惜滯緩了一下,因為他感覺下腹突兀的見了這血紅色,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賈赦用白帕擦拭了劍,入了劍鞘,也不去看著吳明的屍首,他早就給那些捕快留了訊息,自然有人來領著屍身。

  閉目了片刻,壓抑下身軀的不適感覺,賈赦的神情終於回歸冷冽,策馬回京了。

  等回到了榮國府,沐浴完畢,頭髮微微濕潤,賈赦開始撫琴靜心。

  大房的院子裡的琴聲讓小廝和丫鬟們駐足,邢夫人隔著院牆也追著迷的聽著,然後跟著王善保家的歎道:「老爺越來越風雅了,竟顯得我……」歎息一聲,邢夫人知道自己小門小戶,也就是識字認帳,做不了那知音和□□添香之事。

  萬幸老爺的姨娘中,她們比自己還不如。

  邢夫人笑了笑,只是想到老爺從江南帶回來的那寡婦和拖油瓶,她忽然掩去了笑容。

  她問:「你說……那劉寡婦她……老爺是打算作何安排?怎麼就無緣無故的發善心了?」

  邢夫人是不信的,老爺這人可從不是什麼好人,一直以來喜新厭舊,聲色犬馬,那劉寡婦如此美貌,聽說還會些詩詞文章,連那帶回來的拖油瓶小子的功課都比琮兒強上許多……

  王善保家的眼珠轉了轉,還是盡心地安慰自家太太:「太太何必擔心,不過是個寡婦,就是老爺相中了,也不過是個玩意兒,上不得檯面呢。」

  邢夫人聽後覺得有理,點點頭道:「那倒是。」

  言罷,也不再琢磨這事。

  只是她心裡到底是存了幾分醋意,若是老爺納了這寡婦姨娘,到底姨娘們在自己手底下過活,她雖然「賢慧」,但若是想姨娘們來請安,她們哪個也不得不來,可這寡婦住在府裡,好像有些不像話,是不是應該挪到莊子裡去。

  賈赦撫琴完畢,小廝來通稟說劉寡婦帶著兒子來謝恩,求見大老爺。

  賈赦出乎小廝意外的說:「讓他們進來。」

  劉寡婦和兒子賈琋來了大老爺的院子裡,俱是磕頭。

  賈赦面容平靜,但周身的氣息仍舊似冰雪寒冷,賈琋眨眨眼,倒是心裡覺得奇怪。

  在金陵的時候,大老爺看著面容慈和,脾氣很好,是個頂好的大善人,現在在府內卻威嚴得很。

  賈琋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可又說不上來,他也不敢多想,自己和母親是寄人籬下,雖然賈赦是族叔,但畢竟不是一枝了,論起親戚來未必親近。

  劉寡婦卻很是感激,自從她來府內後,賈赦安排了他們母子住在榮寧二府後街的一個小院子,位置雖然不頂好,但到底毗鄰兩座國公府,他們孤兒寡母的任誰也不敢欺辱。

  賈赦態度淡淡的,眼裡倒沒別的意思,雖然是在院子裡,劉寡婦也不好多留,她應當還去大太太那裡一下,畢竟拜見了大老爺,也得去大太太那裡見禮。

  賈赦把賈琋單獨留下了,賈琋站立了許久,可大老爺不說話,偶爾還勾幾下琴弦,他也不好主動打擾大老爺的思緒,只是站立的腿酸。

  半晌後,賈赦抬眸,發現賈琋雖然表情倦怠,但身子紋絲不動,倒是個很精怪聽話的孩子。

  這根骨也好,賈赦讓他過來,摸了摸他的骨骼,忽然說了一句讓賈琋驚愕的話:「以後你就住在府裡。」

  賈琋眨眨眼,不知道大老爺什麼意思。

  「你資質尚可……還有一雙適合練劍的手。」賈赦瞅了一眼賈琋的那雙尚且稚嫩的雙手。

  賈琋跪下,拒絕道:「大老爺,侄兒不放心母親一人獨居……」

  賈赦垂下眸子,「不必擔心,我會派兩個婆子汝母。」

  ……賈琋嚅動嘴巴,抬眸望去,面對賈赦淡漠的雙眼,他不再反抗。

  賈赦目送賈琋離開,還有一事他尚未處理,他需要一個大管家,以來處理身後的雜事。

  至於現在榮國府的大管家賴大,賈赦略皺眉,這等不忠不義的貪婪蛀蟲,更是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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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修改加字】

  老爺我的霹靂手段……

  等休沐之日,大老爺還想著找管家的事情,他這日又興起去擺攤摸骨算命的癮頭了。

  這回他要去大相國寺那裡,聽說有個活神仙跟他媲美哼。

  賈赦覺得自己是第一人,大相國寺那裡人也多,如果摸到好骨頭,適合做自家的管家,他不介意利誘或者威逼……

  等到老爺他攬到人才,府內管事他看都要動上一動。

  只有賈母還以為原來的大管家賴大一家是完全對她忠心耿耿的,實則賴家早就暗地裡傾向于二房了,賈母可以裝作老糊塗,他們大房眼睛可不瞎,容不得滿府關鍵的管事們都是二房的人,畢竟這王氏雖然一時倒下了,但也只是禁足。

  至於怎樣達成目的,賈赦認為這事不太難,他還不至於成日裡和娘們用陰謀詭計,老爺他才幹非凡,用的堂堂正正的陽謀就妥妥了。

  大相國寺。

  等賈赦幾人到這裡正是好時候,熙熙攘攘,街上熱熱鬧鬧的。因為今日是官員的休沐之日,雖然不年不節,來這裡全家禮佛的人還是很多。

  賈赦帶著兒子賈璉,外帶拖油瓶賈琋,後面跟著幾個小廝,一行人是坐著軟轎來的,和賈赦前幾日騎馬俐落的風格略微不同。

  老爺他今日不喜騎馬啦,還就喜歡坐著轎子享福,一路上還能閉目養神呢。

  賈璉覺得今日的老爺還算脾氣好些,早晨也沒考他文武功課,賈璉心裡覺得有點兒小幸福。

  只不過,他怎麼覺得這一路上,仿佛一雙雙眼睛盯著自己呢。

  賈赦之前知道有幾個「蟲子」跟蹤自己,但今日他更是懶得理會,老爺他不過是逛逛街,願意跟著就跟著唄嘿。

  賈璉不自在的晃晃頭,瞅了瞅四周,沒發現可疑人物。他抬頭看前面的父親,心想他是多心了,老爺這個高手都感覺到,他才練功幾日啊,何況自己的資質又不好,年歲也大了,半路起家,在老爺口中他,他的進度馬上就要被小賈琋這個族弟趕上進度了。

  賈璉也不妒忌,他根本不介意賈琋拜師學藝,他心裡還覺得有賈琋在,他這親爹能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挪開。

  賈琋是看什麼都稀奇,這是他第一次出門到這麼熱鬧的地方,以往在金陵城,他住在鄉下,從未跟母親去過城內,唯一的一次也是被大老爺接走那回,根本沒時間去逛。

  金陵城更是不能和京城的熱鬧想必,他眼花繚亂,根本就看不過來,還是賈璉牽著他的手,兩人年紀相差十幾歲,有的人家賈璉這個歲數有賈琋這麼大的孩子都不稀奇,可惜到現在他只有一個大姐兒。

  賈赦擺攤,這回賈璉親眼看到了,上次只是聽說過,沒現在來的震撼。

  老爺摸骨真是厲害!

  賈璉見到賈赦為各色人等,快速摸骨,說起大小事情,每個都一副被說中了的表情,他都不禁心癢癢起來了。

  「老爺也跟兒子摸摸唄?」賈璉期期艾艾的說道。怪道那薛呆子有一陣子成日裡纏著老爺不放……

  賈赦扒開眼縫,很給面子的睨了他一眼:「給你摸?如果你還懼內,將來是個無子的命哼。」

  「……無子?」賈璉張嘴,磕巴道:「怎麼會無子?!」

  他年紀才二十郎當歲,膝下先又一個女兒,正式年輕力壯火氣旺的時候,怎麼會無子呢?

  早晚他會有兒子的!兒子——

  賈璉驚悚。

  難道是鳳兒不能生了,卻瞞著自己?想要自己一生血脈斷絕?!

  ……

  不能啊!就是將來生了庶子,還不是得敬著嫡母,姨娘算個甚麼。

  「你媳婦若是還這麼折騰,成日裡操心管家的事情,你唯一有兒子的機緣便會斷絕,這一生將來生兒子不容易。除非——休妻另娶!」賈赦摸把賈璉的手骨,然後上下打量著賈璉。

  賈璉臉色不怎麼好看。

  想著自從大姐兒生來就不好的身子,其實也是跟他的那位爭強好勝的好二奶奶孕中操勞過度有關,將來若是再坐胎,說不準會半道落胎,將來他們兩口子沒個指望。

  至於庶子,賈璉甚至國法,這爵位是要傳給嫡子的,庶子是不可能有繼承權的,除非有皇家天大的恩典,否則斷斷不可能有例外。

  這就是大夏朝固有的嫡庶之分,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動這習俗和規矩,輕易不會給這種恩典。

  賈赦摸骨的准,他的話令賈璉沮喪,不說深信不疑,也是信了九成九,他一時腦袋空空,心裡亂騰騰的。

  賈赦完全沒良心的繼續自己的摸骨,來尋找將來替他做苦力的大管事人才。

  大相國寺這裡的人還是平民百姓居多,嗯,也有一些看起來不錯的,但都對算命摸骨不怎麼感興趣。

  賈赦不想當婦女之友,讓小廝攔截非要來摸骨的一些大媽,恕老爺不接待她們。

  一個衣著落魄神情灰敗的中年男人路過老爺的攤子,賈赦咳嗽一聲,示意小廝去拉人攬客。

  銅錢和扇子極為熟悉這業務,忙堵住了那人腳下的路。

  羅遠祖輩五代從商,從前祖上的家財勢力也是不輸于大夏朝最大幾家的皇商,可富不過三代,早在祖父那代,他們羅家的生意就逐漸沒落。

  其實這也不奇怪,一開始他們起家是跟有權勢的人家聯姻,但家裡的子弟沒有考上功名的,大夏朝並不禁止商人出身的子弟考功名,但因為富商家生活靡費奢華,加上底蘊不足,若是有那刻苦攻讀的也是幸運事,但就連羅遠自己,他都不是那讀書的料子,根本靜不下心來。

  羅家逐漸沒落,三個月前,他的產業還被人聯合下套,一紙合約兌現不了,只好把祖產連著祖宅都讓了出去,羅遠生生的嘔出了血。

  家裡沒做官的,就是他做生意再精明,沒有實力庇佑,正生意就是興旺不起來,好容易有個掙錢的行道,還被人……被人巧取豪奪謀取了!

  產業度沒了,宅子也沒了,羅遠無顏待在家鄉,無顏面對祖宗,漫步目的的落魄來帶京城,現在懷裡就剩下了十兩銀子了。

  「我沒錢算命。」見被人攔住,又看到賈赦這人,羅遠沒好聲氣。

  「不要錢。」賈赦笑眯眯,他這笑容端的有陰謀的感覺,讓羅遠敬而遠之。

  天上可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羅遠是受過大騙的人,根本不敢掉以輕心,看著賈赦心中由衷升起一股厭惡之情。

  「我是真沒錢,你找別人算去。」

  「我算命不用八字,也不主動問你話看,就是摸下手骨,知你過往未來……」賈赦睜眼挑眉,反諷道:「難道你怕了?我就摸下你手骨,這麼多人還能訛上你不成?!」

  「……後生,你快從了大老爺吧。這是活神仙,比大相國寺門前擺攤的趙神仙厲害多了,一說一個准。」

  「……後生,看你情形,你就是個倒楣蛋。趕緊的罷,你以為誰都騙你啊,告訴你,這是誰?!」

  「這可是榮國府的大老爺呢,國公爺!」早有知道底細的透露,大多數被摸骨過的人都不甚清楚。

  ——「啊?這豈不是我和國公老爺握手了嗎?」

  「娘喲,我三天都不想洗手嘍。」

  「……」

  羅遠暈暈乎乎的坐在賈赦跟前,賈赦也不客氣,他覺得這人的來歷也許可以。果不其然,手一搭上,賈赦就笑了。

  這人好啊。

  商人好辦,眼界開闊,羅遠這人品性不壞,就是家裡沒落,生意就是做的再好,遇到那些看中的豪強士族,羅家保不住是正常的,保住了才是異常。遠的不說,就說投靠榮國府的薛家,真以為就是來待選的啊。

  那是因為薛蟠和寶釵的父親一死,家中的頂樑柱帶著官職的當家的死了,薛家自然不能再待在虎狼之地了,如果沒有賈家和王家,否則薛家的生意也維持不到現在。

  賈赦笑眯眯的一條一條說完羅遠的來歷……羅遠的表情隨著這摸骨先生的話變幻著,他本來是不信這位是榮國公,誰家國公爺出來擺攤做個神棍啊!

  可架不住認識賈赦人太多了,尤其今日是休沐之日,有那乘著豪華馬車的路過,掀起簾子看到賈赦,愕然之後過來打招呼的……

  一輛一輛的,賈璉身為人子,覺得有些難為情,這可不是青樓或者做別的,頂多其他人說自己是聲紈絝,可算命麼,看看老爺,還真不在乎。

  「怎麼樣?來我家給我當個管家罷,自由身,不賣身,將來子孫還是可以考功名的。」

  羅遠木著一張臉,沉默了許久。

  這榮國公給自己摸骨完畢,還斷言自己將來沒財命,若是遇到貴人,倒是遇難成祥,這貴人嘛,賈赦自然是指的自己。

  ……

  賈璉跟著老父打道回府的時候,忍不住還是問道:「老爺,咱們府上正缺個大管家……難道老爺是想——」

  賈赦斜睨了他一眼,「總算你沒蠢到家,榮國府畢竟是咱們大房的哼!」

  賈璉瞪大眼睛,吸了一口氣,隨機深情興奮起來。他搓搓手,以前真以為自己愛討好二叔二嬸啊……實在是沒辦法,否則他和鳳兒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就是府裡的下人背地裡也敢唾他們、陽奉陰違,更何況一些個侍候過賈母的老人,他們更是得小心地敬著,否則看他那二妹妹不也默默無言,瞅著自己的金銀首飾被嬤嬤順走。緣由一是她性情軟弱,二是府內確實有如此的老規矩,就像從前在賴嬤嬤跟前,賴嬤嬤坐著,他得站著,還得主動問安……

  改了這敬著奴才的規矩,賈璉是舉雙手一百個贊成。

  榮寧二府要說這些蛀蟲大爺似的老奴才有,但要說忠心的奴僕也是有,不過是不會做事,不得主子待見。例如東府趕車的焦大爺可謂是勞苦功高,就是現在好酒,管不住他那張破嘴,可這也是竹子們實在不成樣子,東府那邊的亂事賈璉也知道一星半點兒的,焦大總不是沒緣由的亂罵,實在是規勸不得,又看不過眼,但論起忠心和趕車的手藝來,焦大卻是一等一的。

  說起賴家,起家完全是因為他們是賈母的陪嫁,這才被看重提拔,論功勞,他們家裡從未有男子跟過老國公爺上過戰場,可是賴家就是厲害,不僅出了兩位大管家,賴家的孫子和孫女都是金玉一般的長大,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可是從小當少爺養大的,更是讀書現在做了南邊某縣的實缺,正經的實缺,要知道即便是賈璉要做官,也只不過從縣令做起。

  當然這裡有個關鍵,賴尚榮比賈璉刻苦些,竟有個舉人的功名,雖然說舉人要做官也成,但也得候補多年,君不見京城中那些中了同進士的寒門子弟,當個下品縣的縣丞都不容易得缺,賴尚榮沒考上進士,家裡便請托了賈母謀官,可見賴嬤嬤的面子之大,賈母對她的信重。

  可賈赦知道賴尚榮一家是個沒良心的,女作者腦袋裡的資料,可是告訴賈赦,當賈家落魄,他那好二弟給賈母扶靈去南邊,路上銀子不湊手,卻賴尚榮那裡借,說好的借,結果賴尚榮只給了我五百兩就打發了。

  呵呵……

  賴家窮嗎?

  賴尚榮是個清官嗎?

  看看等家裡為元春那丫頭修了省親的院子,賴家也起了一個花園,就知道賴家的富裕和明目張膽。

  誰家的奴才日子過得比正經的主子還風光,連璉兒媳婦管家想用些銀子,有時都需要典當她自己的嫁妝,而賴家居然能積攢出那麼大的那麼風雅的一個花園子。

  雖然趕不上大觀園,但園子小也得個十萬二十萬兩罷。

  這樣的賴家,在賈家落魄的時候,就給五百兩?!

  這是天大的笑話。

  賈赦之前雖然收拾了他們,可賴尚榮還好好的呢,不過現在日子估計不好過罷,即便是他們榮國府不為難賴嬤嬤了,可底下的人對做官的賴尚榮自然會排擠壓制,這就不幹他的事情了。除非和他作對的劉甲那幾個翰林學士們提拔他,但呵呵,賈赦太知道劉甲這幫清流的心思了,賴尚榮又不是正經進士,一個舉人,家裡還是榮國府的背主的大蛀蟲,這背景就清白不了,他現在是兩不靠。

  賴家倒了這麼時日,他這榮國公也貨真價實的當了這麼久,現在這家裡掌權的事情,他可要跟老太太和他的二弟好好說道說道。

  晚上,賈赦摸骨算命的癮頭沒了,雖然覺得挺疲累,但忽然覺得好些日子沒去親近自己的那些美人們了。

  甚至,他腦子裡恢復了往常的胡思亂想,竟然想起不久前還見過的那劉寡婦了,想到劉寡婦婀娜多姿的身材和昳麗的面龐,賈赦有些後悔,怎麼就安排她去後街了。

  這、這不方便老爺偷香竊玉啊。

  他咂咂嘴,老爺以前怎麼這麼道德高尚,如此的美花居然放過,真是的……

  賈赦想想也就罷了,他對賈琋還是挺有好感的,這劉寡婦畢竟是自己弟媳婦,雖然賈琋生父已經亡故,但自己這個族中的大伯子也不好沾惹,唉。

  想到此處,賈赦興致大減,看到自己房裡的那些個鶯鶯燕燕,他心下厭煩,難得的踱步去了邢夫人那裡。

  邢夫人好些時日都沒親近自家老爺了,此時見了賈赦哪裡有不殷勤的道理,賈赦今日心情還算不錯,那叫羅遠的早晚會連那十兩銀子都丟了,走投無路自然會來榮國府求口飯吃。

  這一切賈赦都「知道」,羅遠的敵人也沒打算奪了他的家產就作罷了,小人就是這樣,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情,暗地裡還害怕人家將來對他施行報復,恨不得羅遠死無葬身之地。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賈赦同情心絲毫沒有,腦子想的是趕緊的,黴運仍舊加身的羅遠,趕緊的把身上的最後的銀子丟失,然後自己這個貴人去拯救這個迷途的羔羊。

  想到這裡,賈赦嘴角撇出淡淡的一抹笑意,邢夫人看老爺心情好,想了想,小心地說起迎春的事情。

  「老爺,今日來迎春這丫頭跟我貼心了,我這個做人太太的才知道,原來她竟是受了諸般委屈和苦楚,吃用不如婆子們給探丫頭用的精心便罷了,總也沒失了主子的份例,但這老太太和逢年過節給姑娘們的金銀首飾賞賜,居然大半好東西都被婆子們給順去了……」

  賈赦「哦」了一聲,想著這邢氏羅裡吧嗦的,正題才要來了。

  果然邢夫人用手帕按了按眼角,眼眶紅紅的,繼續說道:「老爺您說,這二太太管家、教養咱們府內的三個姑娘,哪項做好了?老爺您想想,當初宮內的那位,在家裡時,那氣派那排場,不都是金山銀山的堆起來的麼,雖然說迎春是庶女,但迎春的親娘可是正經的大房二房太太,只不過妹妹她紅顏薄命,苦了二姑娘……」

  邢夫人作態哭泣。

  賈赦慣知道她裝模作樣的姿態,只不過他本身就一直存了對賈母和賈政的隔閡,王氏的行為他更是厭惡。

  迎春他就是不怎麼重視,也輪不到二房薄待。

  下面的人還看人下菜碟,讓他閨女的待遇還低於二房的那個三丫頭?

  探丫頭的親娘是什麼樣的人,迎春的娘親可正經秀才公的姑娘,是他從前的二房姨娘,與別個通房姨娘不同,老太太也待見她過。

  賈赦想了想剩下迎春那個女子的模樣,印象模糊了,他悵然,都忘記這人的長相了,想必與二丫頭肖似吧。

  「說罷,你想做什麼?」賈赦睨視了邢氏一眼,知道她鋪陳了這麼久,定是還有下話要說給自己聽。

  邢夫人訕訕一笑,摸了下髮髻,然後說道:「我這不是想著,二太太那裡不許她管事了麼,咱們府上那些個負責大事小情的內外大管事和小管事,是不是得……動一動……了?」她眼睛錚亮,盯著賈赦看。

  賈赦咧嘴一笑,呦呵了一聲,「這事你倒是惦記上了,現在家裡的事情不是你和璉兒媳婦一起管著麼……還不滿足?!」

  「那哪裡能一樣,下面的人眼裡沒我,我這個大太太也指使不動這些個媽媽和爺們。」邢夫人故意這麼稱呼那些個下人,語氣裡的譏諷表露無疑。

  賈赦聽了很不順耳,發脾氣道:「他們是哪門子媽媽和爺,不過是簽了死契的奴才罷了。」轉了頭,他瞅著邢夫人哼了一聲:「這事你也別抱怨了,管家的事情我自有主意。

  轉天,賈赦晨起得早,洗漱完畢,吃了幾口點心,然後就看到了邢夫人還未繡完的一副蝴蝶牡丹圖。

  賈赦鄙視地看了一眼不能忍受的瑕疵的地方,拿剪子拆了幾處,然後一針一線的快速的繡完,拾起滿意地點了下頭。

  之後,他隨意地把繡品扔回,抬頭望瞭望外面的天色,眸色深了深,是時候給老太太請安了,也是時候動手掌控這榮國府了。

  賈母剛吃完一碗碧粳米粥,胃口不大好,也沒再吃豬肉豆沙卷了。

  鴛鴦和一個小丫鬟端著碗碟撤下去,正巧遇見了前來請安的大老爺。

  鴛鴦心裡一緊,腳步頓了頓,看見大老爺仿佛沒注意到自己,又急匆匆的離開了老太太的屋子。

  她可至今還記得大老爺求鞭笞的情景,只要一想到這事,鴛鴦心裡就有陰影……

  賈母見賈赦來了,兩人對答兩句,賈母剛吃完飯,有些憊懶,正打算再歇歇,再過一個時辰,寶玉許也要醒來請安了。

  可賈赦居然坐下了。

  賈母掃視了大兒子一眼,心道,這是又有事?!

  她不禁反射性地感覺到腦仁突突地直跳,好好的居然頭痛起來。

  賈母無奈,「老大,你又有什麼事情要說?」留下來就沒好事啊。

  賈赦面容帶笑,可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慢吟吟道:「老太太,咱們府上也該分家了,您看可好?」

  上次當王氏賣祭田的時候,他就想辦這個事情,可是趕上東府上的葬禮,加上火候沒到,他那時也就沒過於逼迫。

  何況,再不分家,這省親的事情,豈不是又要落在榮國府上了麼。

  賈赦眉毛略揚起,手指頭拿著繡花針暗自紮了自己一陣,面上卻越發顯得愉悅了,讓賈母瞧了心塞不止。

  「老大,你——你這是——」賈母這個氣呀,她還活的好好的,這個大兒子就想攆他弟弟滾。

  「不孝嗎?」賈赦哼笑一聲,「這兩個字兒子可不敢擔,老太太若是想告我忤逆,還得進宮呐……至於您能不能動彈,能不能進宮,兒子說了不算,您老人家也未必說了算。」

  賈赦的話讓賈母一怔。

  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威脅自己?好大的狗膽,難道他還膽敢弑母不成?!

  賈赦看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臉色氣得脹紅的賈母,不由搖頭。

  「瞧,您老想什麼呢,兒子這麼孝順,不過是想著讓老太太您少操些閒心,頤養天年罷了。還能把您怎麼辦了麼……」他幽幽地說道。

  賈母伸出手指指著賈赦,胳膊都哆嗦了,鴛鴦回來後一直在門外,大老爺在屋內,裡面無傳話,她在門口躊躇,一時就沒進來,賈母身邊現在可真就賈赦一個人在旁。

  「老太太,您真不瞭解您兒子我啊。我是最煩別人拿著手指指著我的。」賈赦伸出食指,「輕輕」地摁下了賈母的胳膊。

  賈母只覺得老胳膊上仿佛壓著一塊磚頭,讓她不得不放下指著賈赦的胳膊和手指,

  賈赦微笑,又緩慢地從袖筒裡掏出一個針包來,從中取出一枚繡花針,這繡花針山閃亮亮,在賈母眼前一晃,「嗖」的了一下,直接落在賈母的手掌上的一處穴位上。

  賈母「啊」的一聲,心跳的厲害,嚇的不行。

  老大大逆不道啊,居然真想殺了自己?!

  可賈母這一聲叫喚沒有任何人聽到……賈母摳了摳自己的咽喉,許久後,她神情呆滯,終於回過半副神兒來,雙手抓著自己的咽喉處,「嗚嗚」了幾聲,沖著賈赦幹喊,卻沒發出任何動靜。

  「您想說,您說不出話來了?對吧?」賈赦綻放出微笑,非常和曦和柔和,他神情安靜,貴氣天成,若不是賈母知道這人是自己那個混不吝現在又心黑手辣的大兒子,她都以為她看見了一位氣質卓然安靜的皇子殿下了。

  「老太太您放心……兒子這就打發出一批奴才,賴嬤嬤一家子雖然被兒子攆走了,但底下的一幫子大小管事們,也不是個個堪用呀,這就全部恩典給放出去,賣身契錢--免了!」賈赦大手一揮,很是「大方」的說道。「當然,臨行前,咱們得依著老規矩,點一點奴才們的身家,以免有些不思主恩的反骨奴才們私自夾帶。」賈赦面露微笑,別有意味。

  ——這成何體統!這樣大張旗鼓,又搜刮奴才們的錢財,豈不是讓全京城的人都笑話自家?!賈母手指動彈,又急切的站起身,她被點穴後說不出話,但很想出門讓鴛鴦進屋,可賈赦哪裡會給她這個機會,不過是伸手拂了一下賈母的頭頸,重重地按了她的昏睡穴,讓她好好睡上一兩日無妨的。

  等出了房門,賈赦望著肅立在一旁的鴛鴦,輕輕一笑,說道:「老太太倦了,剛剛才睡著,估摸著幾個時辰後才能醒,你且去侍候著罷。」

  ……


第四十四章 【修改加字】

  賈母一時癱睡在床上,管不了賈赦,等賈赦剛有些閒工夫,要琢磨琢磨怎麼分家,安插勢力,全面掌控和整頓榮國府的時候,第二日清晨起來,邢夫人表示,這幾日她再也不想拿針繡花了,實在是昨晚「繡得太精彩」!

  昨日裡,大老爺離開好一會兒後,侍候賈母的鴛鴦並沒有很快的發現老太太的異狀。

  賈赦的昏睡穴不是亂點的,自然賈母「酣然入睡」,一開始她以為老太太累了,躺在榻上休憩,可老太太的眼睛總是睜著,時間久了也不動彈一下,鴛鴦望去,發現老太太的眼神裡有著憤怒和驚怕。

  「老太太?」鴛鴦喚了兩聲,賈母眨了幾下眼睛,她這才確定賈母是不能動彈和說話。

  「老太太……您這是怎麼啦?」鴛鴦神色大變,急忙讓人請太醫來,可惜昨日發現的太晚,太醫沒順利請來。

  鴛鴦想著老太太生大老爺的氣,最先差人去請了二老爺過來,等賈政急忙過來,圍著賈母團團轉的時候,大老爺那邊也得通知了,但賈赦知道賈母是怎麼一回事,加上他昨晚的繡花針的癮頭上來,便擋了消息,只說老太太年紀大了,請大夫常有的事情,明日就去宮中請太醫。

  一夜折騰,屋子裡的人見了老太太的情狀,心裡忽上忽下的。

  老太太年歲可不小了,看情形,該不會是中風了吧?!

  ……

  今日大早晨的,起床後的賈赦神清氣爽。

  先是兒子賈璉來規規矩矩的請安,現在多了個迎春搬到在邢夫人住處的附近的小院子,自然得先到邢夫人這裡請安,才好跟著邢夫人去老太太那裡問好。

  迎春小時就沒見過幾次賈赦,何況她大了,馬上就要及笄了,父女兩人竟是有月餘都沒有打過照面。

  賈赦坐著喝茶,眼睛淡淡地掃了一眼自己女兒。

  邢夫人一夜過後,才知道老太太昨日病了,心裡忐忑,賈赦卻「喔」了一聲,邢夫人也不是那真孝順的人,不過是守著禮法和做媳婦的本分來著,她其實心裡對賈母怨恨頗多。

  賈赦想了想,讓小廝去衙門告假,他本來就不喜歡去大理寺,正好賈母「病了」,他這個孝子得在家侍疾啊!

  他也得容些功夫,處理一下府內的事宜……

  首當其衝,是這和藹可親的麵團似的閨女。

  賈赦視線落在迎春身上,迎春像針紮似的不安。賈赦眼神閃了一下,這閨女沒一絲性情肖似自己,養的小家子氣,立不起來,更別提和膽子大又爽利又精明還帶些可愛性情的牛肉湯相比……

  這個世界上,活出自我的女子……還是太少了些。賈赦莫名起了一些感歎。

  美人只有皮骨,只能像菟絲花那般小心翼翼地依靠著男人活著,這生活的有何趣味?

  不過,倒是省得自己麻煩,幾個睨了一眼邢夫人,他這夫人,還不是他說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敢反叛或者透露自己的秘密,那是活膩歪了。

  賈赦確定這邢氏不傻,有時反而比他人看得透,活得太聰明!

  迎春見了父親賈赦,面上略微惶恐,她再怎麼事不過心,但面對很少見面的生父大老爺,心裡也是不淡定的,何況她剛剛從二房後的抱廈搬過來,到了大太太那裡,司棋一下子就從大太太的院子裡打聽出來,原來是大老爺跟璉二哥和風嫂子提起,風嫂子去了大太太那裡敲了邊鼓,這才有了她回來有個單獨院子的好事。

  迎春知道好歹,她現在一個人一個獨院,院子雖然不能和梨香院那般大,四角齊全的,但屋子三大件,旁邊還有廂房和耳房,幾個三等的小丫鬟們自然住著通鋪,可是司棋她們大丫頭可有了獨立的屋子,一間耳房做了燒水和茶點的屋子,一間放些雜物,兩側的廂房,一面住著丫鬟,另一面是給幾個嬤嬤住的,就這樣還空下一間屋子,司棋說打掃一番,留作客房,說不得哪位姑娘來二姑娘這裡,想住幾天,跟來的侍候的人也能有個落腳處。

  至於迎春的三間大屋子,一間做了她書房兼做畫室,放滿了書籍和顏料,另一間自然是待客的廳室,一分為二,前面是廳,隔斷後面還有個小榻,若是往後幾個姐妹來往,也可以坐躺在這裡頑笑,剩下的東面的是迎春的寢居。

  王熙鳳給這小姑子安排的面面俱到,連邢夫人過來看了眼,都說不出一個不好來,咂咂舌甚至私下裡跟王善保家裡的嘀咕,她這個當人家太太的都心裡妒忌了。

  邢夫人那裡尚有些擁擠,畢竟賈赦偶爾去,但有時不想和邢氏住一間屋子,得預備一個房間,還有耳房也改造成了一件沐浴室,占地也頗大,她這個大太太自然侍候的人也比迎春一個小丫頭多,院子裡就有些擁擠了。

  迎春說不出感謝的話來,感謝大太太的和王熙鳳的話和禮物,都由司棋操心忙活,那四個新來二姑娘身邊的嬤嬤們,也不出頭,只是幫襯著,一時院子裡竟是司棋說的算,如臂使指,威風赫赫。

  司棋雖然為人潑辣乾脆,但也不是那等嬌蠻傲慢之人,她處事倒是十分公平,只兩三天的功夫,二姑娘院子裡的景象便大有不同。

  這樣的氣氛,迎春心情自然平靜,這平靜中帶些歡愉,總是木頭似的面龐上,也開始鮮活了,晚上還主動拉著司棋等人打著棋譜,讓幾個大丫鬟頭大。

  二姑娘的棋藝家裡的姑娘們可沒人趕得上,那可是極好的,就是從前聰慧多才的林姑娘也是贊過的。

  迎春請安完畢,低垂著的頭,默默地想著這些改變,她對大老爺關注自己,有些惶恐,有些感恩,又有些渴慕和立刻否定後的淡淡失落和懷疑的感覺……

  總之她心情酸澀,竟然品不出是什麼滋味來。

  賈赦打量完迎春,雖然從前一直不待見這個閨女,但想著要整頓家風,那就從自家閨女身邊開始。

  遂他便文問了幾句,當聽見迎春還「同情」她的那個被他讓人打發走了的奶嬤嬤時,賈赦面容有一閃而逝的扭曲,這表情迎春沒看見,邢夫人卻瞥到了。

  她向來城府不那麼深,神態上邊露出一絲譏嘲來。她這兩天對迎春態度和藹不過是做戲罷了,府上都說瞧不上自己這個大太太,之前都捧著二房那位,可她也從來沒讓做人奴婢的,當面給自己沒臉,更何況挨駡了。

  這二姑娘的性情就像是個任人揉捏的麵團兒,太和氣了。

  「老太太和二房的,就是這麼教導你的?」賈赦撂下茶盞,瓷器哆嗦嗡嗡震顫,迎春怯懦地縮了下肩膀。

  賈赦看她,闔上眼,揮了揮手,讓迎春退下,轉過頭對邢氏說道:「二姑娘及笄的日子快到了嗎?」

  邢夫人腦子打結了下,她還真沒留心迎春多大了,又沒指望這繼女怎麼著,若說之前對賈母虛應的那些個好聽可憐話,她心裡還存摺幾分培養二丫頭的心思,但見了迎春的性子,兩日來交往的次數也有了幾次,邢夫人早就熄滅了這些個心思。

  這姑娘的性子已經養成,恐怕不好改了。

  「多上些心,改日來,爺會在府裡奉養個宮內出來的嬤嬤……」賈赦說完邊走了,先去賈母那裡看看,讓邢夫人一時落後,怔怔了好久。

  宮裡的嬤嬤?!

  難道——難道——老爺難道是打著讓二姑娘也跟著宮內的大姑娘一般,去給皇上當小……呸呸,是做貴人、妃子去。

  邢夫人手帕撕扯了兩下,想了想嘴邊帶絲得意的笑,收斂下表情,她急忙也跟著老爺去賈母那裡去了。

  她本來沒當回事,老太太年歲大了,脾胃常有不和,時不時就叫了太醫來,榮國府內外都慣了的,可當邢夫人看到賈母的模樣,嘴巴還是微張起來。

  倒是自己老爺很是淡定,神情平靜,等著早早過來的太醫斷脈。

  賈赦過來的時候,還給賈母掖了掖被角呢,溫情又孝順,讓老太太激動地都眼眶紅了,鴛鴦倒是對大老爺改觀了一些,連賈政都側目,順便在心裡檢討自己,自己真是太小人了,昨晚兄長沒來,他居然還在腹誹兄長不孝,想必是兄長不知道母親如此病重唉。

  賈母的激動是因為她手指能動了,只是躺著時間長了,身子麻痹了,可賈赦這麼一給她掖了掖被角……她全身再次「挺屍」,只拿眼神憤恨地盯著賈赦。

  忤逆!

  弑親!

  老大這個白眼狼,果真是要弄死自己!

  ……賈母悲從心起。


第四十五章

  賈赦其實對自己整頓府內的行動速度很不滿意,算算自從自己救駕封爵之後,也許多日子了,居然還沒拿下榮國府內的治下大權,各個關鍵地方的管事還不全是忠心大房的人。

  他認為老太太老了,還是要多多休憩的。

  賈赦那眼睛睨視著賈母,裡面帶些別樣的意味,面上卻和賈政一樣,關心的問太醫賈母的情況如何。

  太醫撚著鬍鬚半天,示意離開賈母的內室,到了外廳,跟這兄弟倆表示,老太太的情況很複雜,有點兒像急怒攻心的中風。

  這個「像」字說的很微妙和委婉,賈政只當是了,賈赦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反正是活血的藥,也吃不死賈母,何況賈母的年歲也大了,這藥保不齊還對她身子有些好處。賈赦沒甚麼良心的想道。

  賈母知道自己沒病,當然不想吃藥,老大這是想藥死自己,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鬼蜮伎倆,居然能讓自己突然不能動彈,還口不能言……

  「我不吃藥!」賈母想說這話,可說不出來,只能拿眼睛瞪著。

  鴛鴦是近身服侍的,她看著賈母的雙目裡面噴濺著怒火,鴛鴦心下一緊,心知老太太有異樣,她隱晦地看了一眼大老爺,又看看賈母,賈母的目光流露出一股「真情」,希望這個一向知她心意的大丫鬟明白自己的意思,鴛鴦果然不辜負賈母的期望,一下子恍然明白了。

  只是——那……畢竟是大老爺,空口無憑的,她要是一句話說錯了,後果……鴛鴦感覺到大老爺的視線若有若無的刺著自己的身軀,她汗毛顫慄,身子微微顫了顫。

  賈政還有事,看望賈母許久,又親自端著藥碗喂藥給賈母,一湯匙一湯匙的喂了進去,鴛鴦心急,但想著大老爺還不至於喪盡良性謀害親母罷,何況這煎藥的活計都是自己一手在太醫的指點下煎好的。

  賈母不想喝,可是賈政就不是個靈巧的,一碗藥湯,賈母硬是被迫喝下了大半。

  賈母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喝完之後,藥水苦的她的頭腦更清醒了。

  賈政表達完孝心之後,也不能總無事待在這裡陪著賈母,賈母氣得懶得看他,賈政就告罪出了賈母的院子,只是賈赦表示還要單獨陪陪老母,賈政聽了心裡倒是喟歎了一番大哥的改變,自從兄長上進之後,性格變化頗大,但總體是往好的方面變化。

  屋內,賈母躺著,賈赦站立,低頭俯視著看著賈母。

  鴛鴦被賈赦攆出去了,她一個小丫鬟也不敢違抗,只能在窗戶外聽著和望著,若是有個不妥當,她好能及時進去。

  「……老太太,這府裡也合該是我當家做主罷!」賈赦用了肯定的語氣,他一隻胳膊背在後面,另一隻手臂揮了揮衣襟上不存在的塵土。

  賈母閉上眼睛。

  賈赦也不管她,繼續說道:「你若是同意,就眨眨眼,往後府外和府內,自然是我這個襲爵之人當家做主,管家的事情若是交給邢氏不放心,我也找了個大管家幫忙,底下的人我怎麼動,是攆是殺……您老的年歲也大了,耳朵也『合該』不太靈了唉。」

  賈母心裡冷哼,睜開眼睛盯著賈赦看,她終於明白賈赦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或者說,他一直是這麼個意思,只是自己想著寶玉……心疼二房將來怎麼過活,得到的資源太少,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王氏變著法子的往她那裡攬錢攬東西,可是那王氏太過貪心,讓老大動怒,甚至她都不知道,寶玉那個蠢貨娘,居然都動了老家的祭田,連金陵那邊的族人也苛刻起來……

  大兒子現在恐怕是不想再忍耐下去,連不孝的大帽子也管不了他了。

  賈母一時想了的很多,她甚至想到了進宮去告狀,可是賈赦非常得皇帝的青眼,早就聽說太子也在拉攏老大,政兒現今是不能與她比肩的,想了好幾個來回,就算是為了宮內的前途正大好的元春,也不能把家裡的這些事情弄到宮裡去……

  半晌之後,賈母眨了眨眼,賈赦輕笑一聲,面容很是柔和的替賈母拉了拉被子,就要扭頭出屋,賈母急忙啞著嗓子喊:「老大,你……我就遂了你的心意,往後這家到底你說了算,我老了煙花耳聾的……只是,你、你不能虧待了你弟弟一家。寶玉……元春……將來還得……」

  「老太太,只要他們聽話,不惹下大禍,難道我這個做兄長的還能虧待了自家人?!」賈赦哼笑道。

  「記住你的話。」賈母神色萎靡,也只能相信賈赦。

  若是她再年輕個二三十歲,定然是寧死不能放了這大權,可她現在老了,說不準哪天一蹬腿,就去見老國公爺了,現在她轄制不住老大了,只能讓老大舒心,給老二一家留個香火情分……

  王氏被關在佛堂禁足,但她通過死去的周瑞的堂弟周福家的,榮國府內的大小事情,她都一清二楚,今天聽了老太太病了,她並不以為意,只是想著是不是借著這個事情,可以解除這禁足,可還沒等她琢磨怎麼遞話給賈母呢,她就聽說周瑞家的說大老爺不僅找來了一個叫羅遠的大管家來管事,底下的大小管事,尤其是一直心向著二房的他們的人,都被大老爺給擼了下來,不是換上了副手,就是羅遠親自考察,安插了新人管理事務。

  二房……現在的人,除了榮禧堂,榮國府內,居然沒有個能有實權的,連管內花園子的婆子們,都被換掉了,更別提門房和廚房等處負責採買的。

  王夫人氣得差點兒都捏碎了佛珠,周福家的忐忑,又添了一把火:「太太,二老爺那裡的門房和帖子,聽說大老爺親自去了二老爺那裡,往後一概不准二老爺私自以榮國府的名義用印鑒和帖子……」

  「老爺那裡怎麼說?」王夫人胸口起伏半天,慢慢問道。

  「老爺一開始也不高興,可是大老爺說了幾句話,氣得老爺臉色發紅,就同意了。」周福家的說到這裡,還咽了咽唾沫,她還有更厲害的沒說。「太太,老爺那邊的人還說,等大老爺走了後,老爺他氣得摔了硯臺,甚至還嘟囔著要分家另過,省得受兄長質疑和盤查……」

  這都是好聽委婉的,二老爺最是要自尊的,大老爺只是幾句擠兌的話,就讓二老爺心裡不得勁兒,覺得面上無光,就要一表自己的清白,連分家的話都喊出來了,好在二老爺是事後私下裡說的,這要是當著大老爺的面,說不準大老爺就順勢同意了呢。

  周福家的說完就低下頭,不敢看二太太的猙獰的臉色。

  王夫人心裡好恨,還惦記著寶玉和宮內的元春,想到元春,她又捏起佛珠,慢慢閉上眼睛念著經,早晚她會有一天出去——宮內的元春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

  想到此處,她唇角微微翹起,神情安詳起來。

  ……

  賈赦從賈政書房裡出來,慢悠悠的走在府內,眼裡不無鄙視之情,這個弟弟賈政的性子,他一直清楚,只要一擠兌他幾句話,正人君子的他,是不肯落下口實的,定要「堂堂正正」的做人,若不是想著到底賈政和宮內那個元春,到底是姓賈,他們不好,即便是分了家,榮國府這邊也會吃寫刮落,畢竟在外人眼中,人們只會說宮內的元春是榮國公的親侄女,而不會說她是某某部一個小小的員外郎的女兒。

  就是那甯國府,榮國府和他們論血緣,已經隔了幾代,但他們在外人眼中也是榮辱與共的一家人,到底是有牽涉的。

  老二一家聽話,宮裡的那位改日裡也應該見一見,希望不會是像她娘似的是一個不知深淺的自作聰明之人。

  賈赦喊來新任的大管家羅遠,領著他見了府內諸人,安排大家做事,重新訂立了榮國府的規矩。

  賈母的「病」自然是好了,太醫第二日來診脈,很驚奇賈母的康復速度,不過他自己心裡也有些心虛,昨日賈母的脈象著實奇怪,不通啊……很像是中風……但又有些不像,今日賈母的脈象就變了,證明昨日他肯定是診斷錯了,太醫心虛的開了幾副滋補的藥,匆匆就離去了。

  賈母冷哼一聲,揮手讓鴛鴦把那藥單扔掉,她沒病喝什麼喝,都是老大作怪,她活了這麼大歲數,聽了不少奇聞怪談,他們賈家也是從武功起家,老大的這一手像是江湖的點穴功夫,以往只是聽說,沒聽誰真有這功夫的,一般都是用針紮在穴位上起效的,但也不是不說明老大學不會。

  這個大兒子的救駕事情和武狀元的得來,賈母此時是真信了賈赦是有些門道的,不知道在哪裡雪萊的功夫,或者是他從小一直在隱藏,此時才顯露?!

  賈母懷疑賈赦是否有這耐心,從前他讀書不行,武功不行,老國公爺都罵了他多少次,哪次他敢吭聲。

  真的是像古人那種大器晚成的?!

  望著外面的樹木枝椏,賈母歎氣,她老了,管不了許多了,看老大的模樣也不像是個胡鬧的,倒是個能為的,希望能支撐起這個家,寶玉將來也跟著會借光,能有個好前途。

  賈母的心思不提,她冷眼瞧著賈赦折騰府內,只是命令鴛鴦對婆子管事們的求見,一律擋在院子外,任誰也不肯見。

  見了,他們只跪下哭訴,看著就心煩,若是他們但凡爭氣些,她也好對賈赦有個說法,可是從之前的賴家,到現在被大兒子抄家抄出來的東西,合計在一起,居然比他們賈府現在公中還完國債的銀子還多了二十萬兩,平均每個大管事家裡都有個三五萬銀,小管事幾千兩、上萬兩……

  賈母聽了這個恨啊,這些辜負主恩的東西!

  水至清則無魚,這個她知道,有些利益她松鬆手,底下的人沾些好處,做事也多用心些,這也是用人之道,可也不能貪的這般厲害!

  都是王氏的錯!

  賈母數來數去,這些管事婆子們,大多居然都跟二太太有瓜葛的,她這是夥同底下的人挖自家的牆角……

  賈赦整治府內的迅疾動作,等外面王家和甯國府的人聽說了,都大驚。

  王子騰家的夫人跟王子騰說起這事,王子騰沉默了半晌,說不用去管它,往後只管多親近一下堂侄女,也就是璉兒媳婦。

  王家太太笑盈盈的答應了,除了房門,轉機就去庫房挑東西送禮去了。

  榮國府換了好多生面孔,除了寶玉和三春等人一開始略有不習慣,但府內氣象一新,做事再也不拖拖拉拉,主子們還得單獨拿賞銀點東西吃的事情絕跡了。

  二房的趙姨娘對著賈環都誇了他大伯好幾回,只讓環哥兒多親香親香大房那邊,甭管是璉二爺還是琮哥兒,總比去捧寶玉的臭腳強。

  賈環黑著一張臉問:「我何曾捧過寶玉的臭腳?!」他這個娘有時說話真是……真是……

  趙姨娘笑著點了下頭,「你姨娘我不過是那麼一說罷了,若是你有能耐,得了大老爺的青睞,將來的前程是跑不了的……」

  賈環點點頭,老爺他是不指望的,大老爺倒不是看不起庶子的樣子,最近琮兒的穿著吃食都提升了一大截,這麼一段日子下來,他人居然也顯得氣派起來。

  家學那裡大老爺最近也時常去,常常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們,代儒先生也不總請病假了,管他們嚴厲許多,許是看到榮國府大老爺最近大展神威,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賈環嘴角泛起一陣嘲諷,賈代儒的學生現下只有寶玉一個人罷,或許還能算蘭哥兒半個,其他人連提問他都懶得提問,那薛家的薛蟠混在學裡,引得本來就敗壞的學風更是變得烏煙瘴氣,最好的時候居然是那次大老爺罰他站那次之後,現下學裡的學生們包括自己,有何心思薛學習,連個老師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今日又是休沐之日,賈赦早晨起來,腦袋裡一直琢磨著家學的事情,他就是個好為人師的人啊。

  老爺這般忙碌,得了閒暇,還得操心家裡的事情。

  他約了東府的賈珍,帶著老二賈政,三人都去了家學突擊檢查。

  賈政本來今日計畫和清客們出去遠遊作詩的,可是賈赦有請,他不得不給個面子,雖然上次他們有爭執,但賈政這人自認為自己是個君子,一向是就事論事的,何況他每日三省吾身,既然兄長對自己有疑慮,他們二房還是少操心府內的事情罷!

  雖然他的感覺不怎麼舒服,但還是再三在心裡用君子之言勸說自己,這才重新泰然起來。

  「咱們去家學看看,上次我去管過一回,只是效用好像並不大。」賈赦神情嚴肅,冷肅著一張臉,手裡還拿著一條戒尺。

  賈珍看了一眼,笑道:「赦叔還真打算當個先生不成?」他笑指拿個劫持,賈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嘴角不禁一動,心想這個倒是個好主意,每次他去突擊檢查家學,看到寶玉的不爭氣,他就像找個東西懲治他,下回他也應該早早預備一個。

  「教書育人也未嘗不好。」賈赦右手的戒尺「啪」「啪」的慢拍著自己的左手心,嘴角帶著笑意,賈珍卻哆嗦一下,覺得這形象最像他在小時候總愛管教他讀書的祖父,心頭一陣陰影。

  賈政卻一向信奉不讀書就應該挨揍的信條,這回很是支持賈赦的做法。

  三人到了家學裡,這日薛蟠還是遲到,並沒有到學裡來,連寶玉也姍姍來遲,底下除了賈家的本家子弟還有一些姻親過來讀書的學童,就剩下蘭哥兒在認真讀書,賈環和賈琮縮著肩膀坐在後面不敢抬頭。

  沒看到代儒先生,賈政皺了皺眉頭,問了幾句,賈瑞說祖父又病了,賈赦挑眉,「到底年歲大了,還是在家好好養病罷,回去我讓璉兒去挑根上好的參送過去,讓先生好好將養著……」

  賈瑞喏喏稱謝,卻琢磨這話好像有別的意思。

  賈政雖然說是木訥,但賈赦的話外音他還是能聽懂的,大哥這是起了讓代儒休養的心思,賈政看了看學裡亂七八糟的風氣,也默認了賈赦的想法。

  他早就想整肅家學了,可是畢竟他說的不算,賈代儒又是賈家的人,比自己輩分大,家學甯國府也有份兒,學裡亦好多年沒出個秀才舉人了,賈政對於這點,對賈代儒是很不滿的,只是他不便表露,也找不到比賈代儒更好的先生來賈家的家學。

  賈政現在心裡生氣的是,寶玉明明早晨請安然後就應該上學,此時自然應是坐在這裡讀書的,怎麼連個人影也不在?!

  「環哥兒,你寶二哥呢?」賈政看了眼底下的學童,發現薛蟠也沒來,但他是外人,薛家的這個哥兒向來不是個愛讀書的,南邊的事情還出了人命,賈政一直不喜他,管教了一回兩回,根本跟他說不通,自然再不願意多管他。

  賈環被點名,要論告寶玉的狀,他是有機會就上,沒機會也惦記著,當下就跟賈政說了,寶玉經常不來上學,聽說是跟著馮大爺等人出去耍了。

  賈政氣得嘴歪了。

  他還當這個孽子每日裡都來讀書,原來居然多日到了學上,把書包一扔,帶著小廝出去玩去了。太不像話了!

  孽子!混帳!

  賈政生氣,還在賈赦和賈珍面前覺得沒面子,賈赦手裡拿著黑油油的戒尺,眯起眼睛看著底下的學子們,哼笑了一聲道:「你們讀書的心不誠啊!」

  ……

  大家聞言紛紛低頭,說來也奇怪,榮國府二老爺生氣吹鬍子瞪眼的,他們就是縮縮肩膀,可大老爺這麼一句平淡的話和哼笑,就讓他們的心停跳一拍,額頭都冒著細汗了。

  就好像……對方想殺了自己一樣!

  ——有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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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賈珍是族長,本來族學的事情合該是他管的,但現下這般樣子,賈珍挺沒臉面的,不過他兒子沒在這裡,賈珍看了眼滿臉脹紅的賈政,心想他自己的兒子都這樣,這個叔叔是批評不了他的。

  至於賈赦,從前賈珍是不擔心的,他們倆向來說得來,興趣一致,可自從赦叔「上進」之後,賈珍其實很怵這位叔父。

  他只裝鵪鶉,雖然自己現在是族長,但他在三人之中輩分小呐,沒他說話的份兒嗯。

  賈赦淡淡地掃視了底下一圈學生,看了看他們各自書桌前的課本,心下頓時就知道誰是認真讀書的,誰是來這裡混著頑的。

  當下他便和賈政和賈珍說了,定下幾條懲治獎罰措施,學得好有獎學金,連續三次以上考了最後一名,便要勸退,賈家不養活廢物!

  金榮等人幾個賈府的姻親學生們,聽了之後臉色一白,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水準,賈府真正的直系眼睛卻滴流轉了轉,他們可是姓賈呀,就是考了後面,估摸著也沒事。

  可是大老爺馬上就冷著臉添上了一句話,賈家的子弟一樣。

  賈蘭等人是不擔憂的,賈環雖然學得不好,但也不至於每次是末數的,只是他到底不是勤學之人,心底也有些發虛,其他來混日子的心下慌亂。

  賈政撫掌大笑,贊道:「大兄這個主意好。」

  賈赦冷睥了他一眼,「寶玉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賈政笑容一斂,眉頭緊鎖,此時外面吵吵嚷嚷的,呼啦的學堂的院門再次被推開,學生們一聽這動靜和腳步聲,就知道是那薛大呆子來了。

  薛蟠前呼後擁的進來,他來這裡不證明他是十分好學,他是想起他那兩個可心兒,遂這才想著來學歷。本來薛蟠要像一如往常那般進堂內,可門口居然有幾個小廝在堵著路,他也不傻,定睛細細一瞧,竟然是大老爺和二老爺的貼身小廝——

  頓時他苦著一張臉,立刻就要沒身回去。

  可賈政不放過他,這個內侄兒混帳好色,不好管教,但賈政每次見了,也總是要說他幾句,這也是盡了長輩的責任之心。

  何況他現在本來就尷尬著,自己的親子寶玉居然和這內侄兒一樣混帳,賈政本來的五分氣惱,加上薛蟠都呃,現下就然有十分。

  他立時發作。

  「站住,蟠兒!你哪裡去?」

  薛蟠艱難地把腳脖子轉過來,低著頭磨蹭到賈政和賈赦跟前,被賈政噴了一頭唾沫,這才被放過,要他回到座位去。

  薛蟠撇撇嘴,就像賈家的學堂是多麼高尚似的,從先生到學生,有誰認真的。哦,除了蘭兒那個擰巴小子,但在學裡也不是個愛出頭的,每天聽課也盡是沉默。

  心裡腹誹著,薛蟠也不敢說多餘的話,可還沒等他坐下,賈政又多問了他一句話。「蟠兒,你知道寶玉去哪裡了?」

  薛蟠眨眨眼,他眼角余光往周圍一掃,根本沒看見那個鳳凰蛋的身影,心下嘿然一笑,這下子寶玉也翹課,跟著遭殃,嘴角不禁洩露出一絲幸災樂禍來,忙說出他知道的事情:「二老爺,這個我知道,早晨我就聽說他跟著馮大爺喝花酒去了。」

  他這嗓子話大大咧咧,仿佛他這人真的是毫無心機,問啥說啥,直通通的呆傻,只有賈赦看了他好半晌,眼裡露出些微笑意。

  這薛呆子有時候還挺扮豬吃老虎的,盡能耍些小聰明。

  「花酒」?!賈政聽了,只覺得耳朵裡嗡嗡響,震得他頭腦發暈。

  寶玉才多大年紀,之前出了襲人那一檔子事情,他看管和教育了他一通,這才過了幾個月,怎麼又「痼疾」復發,孽障!孽畜!

  從抓周就知道,他生了一個酒色之徒耳!

  果然……如此……

  賈政老臉白一陣紅一陣,痛心疾首。

  賈珍倒是略有不信,他睨了薛蟠那小子一眼,安慰二老爺道:「二叔何必如此,許是只是喝酒去了,就是叫了幾個清倌人唱個小曲也沒甚麼,再說寶玉也大了。」最後這句他說的有韻味。「寶玉都到了快尋親事的年齡了,就是想那個……什麼的……我們這樣的人家,原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說到這裡,他嘻嘻笑道。

  賈政眼神鄙視,他最看不上賈珍的貪花好色,寶玉要是變成珍哥兒這樣,看他不打死他。

  只恨老太太和那個蠢婦嬌慣的厲害,慣子如殺子啊!

  賈政忙又問了薛蟠幾句,薛蟠還真知道寶玉今日在哪裡了,賈政讓小廝去綁了寶玉過來。

  小廝自然不會真的綁了寶玉過來,不過是找到寶玉,帶著寶玉回來回話。

  寶玉見了賈政,頓時膝蓋一軟,也知道自己今日翹課,和馮紫英等人出去玩,老爺定然是不喜的,還要挨打。

  賈政先問小廝,寶二爺和那馮大爺的酒席上,可有妓子陪坐?

  小廝偷偷窺視了一眼寶玉,卻被賈政一瞪,自然收斂了心思,不敢隱瞞,哆嗦了說「有」。

  賈政往四周看了看,沒看到木棒,只好從賈赦手中搶奪了那黑油油的戒尺,劈裡啪啦的一頓,揍的寶玉「哎呦」呼痛,鼻涕眼淚一堆,手更腫的像是個紅面饅頭。

  賈赦勸慰了賈政幾句,賈政扔掉戒尺,胸口起伏多下,猶自不解恨,他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孽障,老大要是不死,哪裡能要他受這等閒氣。

  只要有一想到英年早逝的賈珠,賈政就悲從心來……

  到底是在府外,加上賈珍勸慰,寶玉哭饒,賈政也不好打的寶玉趴下起不來,哼了一聲,讓他進學堂好好背書,寶玉忍著痛,也不敢不聽,雖然他看見茗煙往府裡跑了,可現在他在家學裡,老太太就是想護著自己,也過不來啊。

  從來賈府,薛蟠就是看寶玉不順眼的,只是家裡的媽媽和妹妹都和這賈府一樣,拿寶玉當個鳳凰蛋……哼,薛蟠嗤之以鼻,那個寶玉可沒做出什麼讓人高看一眼的事情,在薛蟠看來,寶玉和自己是一樣好色之徒,沒的誰高誰低。

  賈赦提出要整頓家學,重新請個先生,辭退賈代儒,賈政是十分贊同的,只不過賈代儒那邊……賈赦似笑非笑,「怎的也不能耽擱咱們兩府上的子弟罷,琮哥兒雖是個庶子,但若是能請個好先生教導,說不準將來還能考個舉人進士的,最次得個秀才功名,出去行走也會被人高看一眼。就是侄兒寶玉,雖然出生不凡,將來就算是個有大造化的,現下也得多讀些書不是麼?」

  這話臊的賈政耳根微紅,連道「兄長說的是」,賈赦和賈政、賈珍在家學裡威風完畢打道回府後,賈政琢磨著合適人選,要聘進賈家的家學,可想來想去人選都不合適。

  倒是賈赦忽然路上看見那個曾經跟他有過同船之緣的張升,那張升也看到他,卻臉色厭惡的扭頭就走,裝作不認識賈赦,讓他起了疑心。

  這張升好像一直看自己不順眼,賈赦疑慮大起,直覺張升這人興許與自己有瓜葛,果然派人調查之後,原來張升是自己亡逝原配張氏的族侄……

  賈赦突然一陣感傷,眉頭鎖起,胸口憋悶,嗓子發癢,不由咳嗽了幾聲,口中喃喃:「茵兒……表妹……」他甩甩只餘下發梢微微有些卷起的長髮,一路乾咳的回到書房,沉浸在一股莫名的傷悲之中。

  大老爺的兩個小廝歎氣,老爺每月總是有一陣子這樣傷感,看著周圍的人都有一顆蕭條悲傷的心了。

  他們想逗老爺開心,邢夫人煲湯進屋,細聲細氣地問候老爺,賈赦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包涵著愧疚、慚愧和後悔的複雜光芒。

  邢夫人是看不出什麼意思的,但她的直覺告訴她,老爺是有大心事啊。

  以往她也遇到過,每當這個時候,老爺對她的態度是格外的溫柔,遂她就多說幾句,果然老爺也沒嫌棄她囉嗦,反而誇了她幾句賢慧,最後還歉然說道:「紅兒,是我對不起你……我的一顆心從未放在你身上,平時對你也多有薄待,娶了你卻又辜負了你,我真是個混帳!」

  邢夫人頓時愣住了。

  她傻眼了。

  老爺這話說的……說的她不知道如何應對了。怎麼就對不起自己了?

  邢夫人腦子裡攪成一團漿糊,什麼叫從未放在她的心上,這話怎麼說的,她嫁給老爺,也沒圖老爺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啊,往常老爺要哪個丫鬟和騷狐狸收進房裡做姨娘,她都從未阻止過啊,也就從未期待過老爺的一顆心擱置在自己身上啊。

  ……要說有,可能新婚那一月她期待過一咪咪,但邢夫人早就忘記那種期待的感覺了。再說,他們都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了,老爺說這些話……這是耍著自己玩吧?!

  儘管這樣,邢夫人聽了老爺的話,臉還是「騰」的一下紅了,一把歲數了,手足無措。

  「紅兒啊……你還是如此。」賈赦搖搖頭,再次喚了邢夫人的閨名。

  邢夫人呐呐了一聲,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說些什麼應對。

  「咳咳……」賈赦又咳嗽了兩聲,邢夫人忙讓丫鬟去熬制冰糖雪梨給老爺潤肺,「老爺,你這病症反復發作,還瞧瞧太醫罷。」她一臉擔憂,拿著手帕幫著賈赦捶背。

  賈赦搖搖頭,「我不過是酒癮犯了,銅錢去給老爺弄兩斤梨花白來喝……」賈赦抿著小酒,神情漸漸放鬆,咳嗽的症狀也輕了。

  過了片刻,他睜開眼,見邢夫人臉蛋紅撲撲的靠著自己,手心還揉搓輕敲著自己的後背,他不由覺得彆扭一下,清咳了一聲,本來想說一句「醜人多作怪」,可邢夫人忙端起桌子上海溫熱的冰糖雪梨湯水,端到他跟前,讓他趕緊喝。

  她口中還勸慰道:「老爺還是多喝這個,咳嗽未好,可別喝酒了。」說罷眉頭還皺了皺。

  賈赦覺得汗毛豎立,這個邢氏學小妾那般矯揉做作幹嘛?!平時覺得女人就應該這般柔柔媚媚的,可這副樣子換做在邢氏身上,賈赦還是覺得心中一片惡寒。

  他剛要呵斥,攆走邢氏,小廝傳話說宮內來人叫老爺進宮。

  「可問了是何事?」賈赦正經起來,神色一本正經,推開了邢氏出了房門。

  「小的在前頭問了,說是陛下在宮內宴請真真國的使者,本來都好好的挺和氣,不知具體,真真國出來一位武夫,連敗我方三位……高手……」這回的事情是新任管家羅遠親自過來彙報處理的。

  他塞了不少銀子,才從那位傳口諭的小太監嘴裡掏出真相。

  「武夫?」賈赦沉聲問,忽然他雙眸一亮,問羅遠道:「用的是什麼兵器?」

  羅遠恍然,才想起自家這位大老爺可是用劍好手,聽說還會使用飛刀……盡是仿佛十八般武藝皆通的武林高手。

  他忙回道:「那真真國的正是位奕劍高手,號稱在真真國打遍天下無敵手,真真國第一劍仙,據說他有一絕招,可克敵天下,乃是在海邊體會劍意,練就而成的……這人雖然有能耐,但為人很是狂傲,真真國的使者更是口氣狂得很,說這武夫被他們真真國的人稱呼為飛仙劍神,乃世間第一高手……」羅遠從那太監口中聽到這些,也很是不服氣,世間?第一高手?!

  這是小看了他們中原正統的大夏朝,不過是一個真真國的第一武者,就敢號稱「世間第一」?!

  大言不慚。

  ——「去拿我的烏鞘劍來!」賈赦聽完後,雙眸一亮,簡單的沐浴更衣後,手執烏鞘劍,身著官服去了宮內。

  為了見一見這個奕劍高手,賈赦忍了他這身官服。每當穿著朱紅色的官服,賈赦就沒興趣比試,可世上總有無奈之事,他總不能拋下一切,只為劍術而活。

  暫時,他還沒練成無情之劍。

  現在他要去會會這位會「飛仙劍神」。


第四十七章

  賈赦穿著朱紅色官袍進宮,宮內在武成殿大擺筵席。

  自有黃門小太監引路,賈赦一身清冷,面容肅整,瞥都沒瞥小太監一眼,倒是那清秀的小太監對著榮國公好奇地緊,看了好幾眼。

  到了地方,黃門小太監自然沒資格進殿,還沒到門口就有旁的高一階的太監接過引路職責,小黃門面色悻悻,心道遺憾,輕歎了口氣,轉眼隱身了去,卻是沒回宮門,竟是一路被其他個小太監和宮內掩護,逕自去了內宮。

  黃門太監好生生的無禮歎氣,賈赦耳朵一動,倒是聽見了,可一個小太監也不值得他去關切,他現在有更關心的事情。

  皇帝在內,這烏鞘劍須得繳了,賈赦本來因此神色本能的不虞,但跟在咸寧帝身邊的總管太監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主兒爺可直勁兒的往殿外望著呢,因為殿內的那真真國的武士可當真厲害,竟然連下幾位本國的勇士,連征西大將軍都下場丟份兒一次,這讓咸寧帝更沒臉面。

  總管太監張忠賢也不是白給的,估摸著榮國公快到了,忙討了一聲主意,咸寧帝更是點頭,張忠賢自然知道見到賈赦得說明一下情況,別有個不妥,讓真真國那不知尊卑禮儀的小國之寡民冒犯了榮國公。

  武成殿門口,引頸盼望的張大總管見了賈赦,臉上緊張的神色松了一松,笑著迎了兩步,賈赦皺眉看他,張忠賢也不以為意,忙低聲說了幾句殿內的情況。

  賈赦此時卻不是那藏藏躲躲的性子,睨著張忠賢,只說一句「知道了」,便跨過漆色的門檻,進了殿內。

  咸甯帝見了賈赦,神情居然和剛剛張忠賢的表情如出一轍,也是一松,等賈赦請安完畢,立時就向真真國的使者笑道:「這是我朝的榮國公,武功高絕,可謂是『我朝』的天下第一。」

  咸寧帝把其中的兩個字眼加重了一點兒語氣,底下文武官員都聽出來了,不過也無怪乎皇帝生氣。

  今日接待真真國使者的事情,與賈赦並不相關,雖然賈赦又爵位,在場的人物其中也有不少爵爺,但一是賈赦並不看得起真真國,早先聽說了皇帝要宴請真真國使者,也只是一聽便罷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而是本身咸寧帝也只是抽空見一見罷了,還不至於把大夏朝的滿朝文武官員並著王爺和有爵位的都喚過來作陪,那樣也太給這真真國使者臉面了,不過是一個偏僻小國,國力衰微,咸寧帝本來宴請他們也本著來著是客的心思,卻沒想到這真真國哼,忒不識抬舉,居然膽敢主動挑釁,下大夏朝的國威。

  國威——咸寧帝想到這裡嘴角一抽,眸中厲色閃爍,哼了一聲睨一眼剛剛被人打敗的征西大將軍。真是丟臉的緊!

  咸寧帝的神色征西大將軍看到了,羞臊的默默低下頭。

  他本來想著自己神力,雖然前面有三位侍衛高手失敗,但自己的身手和力氣可是一等一的,幹掉對面的那個粗莽武夫還不是小菜一碟,沒想到不是剛剛宮內的三個侍衛身手太差,而是對方著實太厲害,他剛剛一交手心下就咯噔一聲,暗道糟了,果然三五十回合,便被那武夫踹倒在地。

  剛剛張忠賢還特意說咸甯帝允許榮國公帶著長劍進殿,賈赦此時自然是手執著烏鞘劍,冷著一張臉看著對面的真真國使者一行人。

  當看到那位連敗三位大內侍衛和征西將軍的武夫,他眼眸一亮,這人倒是個魁梧有力的漢子。

  賈赦視線隨即落在對方的一雙手掌上,眸色更是亮了亮。

  此時因為賈赦的到來,大夏朝的臣子都知道這是咸寧帝搬來救場的,都目光期待地望著國公爺,期待國公真如傳說般的那樣,能揍的真真國的那個武士找不到他娘……

  別國使者來訪,自然少不了翰林院的學士們來此對粗陋寡聞的使者們大戰詩才文章,所以劉甲等人也坐了幾席,只是沒想到人家跟他們不玩文的了,這回居然來個比武。

  劉甲雖然是文人,但也見不得自家人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侍衛不說,就是征西大將軍剛剛的落敗,著實是丟了臉面、失了國威。

  只是陛下喚賈赦過來,劉甲心下並不覺得如何,雖然聽說賈赦厲害,但他還真沒親眼看到,傳說畢竟是傳說,說不得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這武狀元得來的是因幸運,救駕也是賈赦運氣好趕巧了……劉甲心裡嘀咕著,眼睛卻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盯著賈赦的動作。

  賈赦移目看向真真國那邊,那邊連贏了四人的武士面上露出驕傲的笑容,主事使者是個白麵的年輕人,眸色稍微有些暗綠,畢竟是化外之人,氣度卻有些斐然。

  可賈赦看的卻不是他,真真國王子微微詫異挑眉,瞥著賈赦——剛剛這人進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告訴他這就是大夏朝的榮國公,還曾經奪得了上屆的武狀元。

  與賈赦並列第一的武狀元蘇乞兒自從在賈赦這裡沒討到好後,為人倒是收斂了許多,若不然此次比試他定時要第一個沖上去,可到底他吃過教訓,一直沉默寡言,果然這真真國一行人是有備而來,這武夫是難得的高手,蘇乞兒看後,早就對被皇帝派過來暗示他出場的小太監無奈的搖搖頭,並不似那征西大將軍那般自信。

  其實剛剛被真真國打敗的三位侍衛裡,有兩位都是皇帝的暗衛裝扮,眾人看著臉生,只因咸寧帝不欲讓己國丟臉,這兩名武功比起以往的武狀元並不遜色,甚至能略勝幾籌,卻沒想到亦敗了,征西大將軍的勇氣可嘉,可是咸寧帝此時卻嫌棄他不自量力,還是張忠賢提了賈赦一句,說道皇帝的心坎裡了,忙喚賈赦來,這邊酒宴招呼著真真國等人,然後全場人都等著榮國公的到來。

  真真國的使者和那武夫亦知道對方的意思,等見了賈赦,那真真國武士野菰橙撇撇嘴,不太小聲的對自家王子嘀咕一句:「就他?!身子單薄,面白無須,年紀好像也不小了,真是大夏朝的第一?」

  真真國的使者亦是真真國的王子聽了雖然嘴角含笑,卻是做做樣子瞪了他一眼。

  野菰橙的話自然被其他人聽見了,大夏朝的臣子們自然裝作沒聽見過,只有劉甲想贊同的點點頭,這賈赦從前還留著鬍鬚,現在不知道怎麼了,學著太監光著下巴,也不嫌棄磕磣,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賈赦剃光了鬍鬚,人看著年輕了十歲不說,面容還跟他那二十來歲的兒子賈璉似的,還挺俊俏的,尤其是那雙桃花眼,居然看著有些誘人。

  不安分!哼!劉甲清咳了一聲,裝模作樣的喝了口酒水。

  野菰橙得了自家王子的示意,就要出來和賈赦比試一番,剛剛這大夏朝的皇帝可說了,這榮國公可是大夏朝的第一高手,若是打敗了他,自己真是名副其實的世上第一高手啦。

  野菰橙雖然言語粗鄙,但胸中也有些丘壑,挑釁他很是在行,只需要一個眼神和動作,就惹得這些大夏朝的軟蛋只敢怒視,他很享受這種恨他很得要命卻拿他沒辦法的不甘目光,哼,讓他們一副瞧不起他們真真國的樣子,國土少怎麼樣,他們真真國的男兒可是比大夏朝的勇武。

  賈赦此時先發制人,還沒等野菰橙挑釁,沉聲問道:「你用劍?」

  野菰橙傲然說道:「用劍我自然會,我還會用槍,用刀呢。」說到這裡他神色傲慢,笑了笑故意瞥了一眼剛剛的手下敗將征西大將軍,說道:「榮國公,我的拳腳也很是厲害,剛剛那位大將軍亦是我的手下敗將哩。」說罷嗤然一笑。

  這看在大夏朝的君臣眼裡自然是囂張無比,咸寧帝后槽牙咬了下,差點兒失態,太子屠澈面色不善,父子二人俱是深吸一口氣,然後放鬆,這才恢復面上淡淡的平靜神情,甚至還帶些不自然的笑意。

  太子屠澈鼓勵道:「榮國公可是用劍好手,這位野菰橙……『將軍』,可小心點兒,以免傷到,失了兩國的和氣呢。」他可是說的是真話呢。

  屠澈對賈赦的劍術很有信心,江南一行,自己可是大開眼界,其實照他的想法,賈赦應該一劍就幹掉對方,最好是一劍穿喉,就像對待曾經在竹林裡的那些蒙面刺客似的。

  就是不知道那真真國使者過會兒的面色如何了——屠澈笑著瞅了瞅那真真國使者,其實是真真國的二王子一眼,哼,他們早知道使者是王子了,只不過他和父皇都沒當回事,又不是太子,一個二王子來了就來了,不表露身份,他們也只當他是個使者罷了,看他和真真國到底打什麼算盤。

  「用劍就好。」賈赦聽到野菰橙用劍很是高興,只是野菰橙還說連他使別的武器,他略微皺了皺眉:「你不誠!既然用劍,緣何還用其他兵器?」

  野菰橙被這話弄得一愣:「我使劍,緣何不能用別的?」

  真真國王子卻別有深意地說道:「我這手下原是用劍高手,亦是我過圈數大師,又精通騎射刀槍,是位難得的勇士。」他先是誇讚了野菰橙一句,然後話鋒卻是一轉,很是犀利的反擊問起賈赦:「只是本使聽說榮國公不只使劍,還是擅長飛刀呢,這卻是不是『不誠』呢?」

  「……」賈赦聞言神情一頓,陷入深思。

  咸甯帝見賈赦安靜,很是不解,用劍跟誠不誠有何關聯,還是趕緊比試,殺一殺對方的威風才是,否則回了後宮他亦不能舒坦。

  太子屠澈倒是稍微瞭解賈赦一些,這個榮國公對劍有時很是執著,屠澈自認為是理解賈赦的,高手總是有些怪癖和異于常人的,否則賈赦也不會練就那淩厲的一劍穿喉,當真厲害嚇人呢。只不過這真真國的王子也是厲害,居然還打聽到賈赦會使用飛刀,用此反擊賈赦話語中的漏洞,此人不能小看。

  賈赦深思片刻,深深地看著這瞳色有些暗綠的使者,點頭承認道:「使者說的對,我亦不誠。」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烏鞘劍,心中有些迷茫,亦有些懊惱。

  屠澈看著賈赦的神情有些不對,忙著急喊道:「榮國公,你想用劍就用劍,想用刀就刀唄。何必拘泥!」

  賈赦陷入用劍誠不誠的思緒裡,被屠澈這麼一喊,想到自己是榮國公,是賈赦,可不真是什麼劍神,竟然有些大徹大悟之感。

  榮國公是誰?

  賈赦是誰?

  ……

  賈赦抬眸,見太子屠澈正對著他點頭,面色略有擔憂,見狀,賈赦心裡嗤笑了自己一下,反思自己這是怎麼了,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摸了摸手中的劍,這烏鞘劍他是極愛的,此時他想用劍,就用。等自己想用飛刀,就用飛刀。

  何苦自擾。

  他就是賈赦,新任的榮國公,得皇上和太子看重,家裡還有那麼一大幫子都指靠自己,哪裡是什麼江湖劍客,賈赦就是賈赦,得了一些本領,他還是自己。

  賈赦想到此處不再糾結,抬頭瞥了一眼真真國的使者,很是誠心地對他道謝了一句,然後轉頭盯著野菰橙。

  「不管誠與不誠,我定然勝你。你日夜習劍,二十年後,當可與我一戰!」

  野菰橙聽了明白什麼意思後,神色暫態扭曲,心下大怒。

  這人忒的古怪,剛剛說自己不誠,幸得王子解圍反擊,現下又說自己不能勝他不說,還貶低說他還得日夜習劍,才能在二十年後與他有一戰的資格……哇哇哇!氣煞他也!

  他拎起一柄利劍,尚算控制情緒,就跟咸寧帝請求和榮國公一戰。

  咸寧帝剛要點頭,卻見賈赦神情很是惋惜。

  太子屠澈卻是猜到了什麼,他對賈赦的劍術很是瞭解,在他眼裡這野菰橙當然是不自量力,雖然他之前很是厲害,連敗大夏朝四位高手,可是在屠澈眼裡,野菰橙只要和賈赦比試,就命不久矣,榮國公露出「惋惜」之色也不奇怪。

  賈赦搖頭不贊同地看向野菰橙:「為何有的人總是太急著送死呢。」說罷若有若無的歎息一聲。

  殿內寂靜一片,只剩下野菰橙被氣得粗喘氣的聲音。


第四十八章

  武成殿內,因賈赦和野菰橙兩人的劍拔弩張,氣氛異常的緊張,當然相對于賈赦冷淡的神情,野菰橙胸脯鼓鼓的,他覺得他整個身體都要被氣得脹裂了。

  「廢話少說,你——敢不敢和我比試?還是你們大夏朝都是些慫蛋!就是嘴皮子厲害?哈哈!哈哈!」野菰橙咬牙切齒,要不是王子就坐在身旁,他早就跳下場直接殺過去了。

  賈赦神情幾乎沒動,只是聽見野菰橙侮辱國體,握著烏鞘劍的手緊了緊,眼神鎖定了野菰橙。

  野菰橙不知為何一陣心虛,但馬上英勇的鼓起胸膛,惡狠狠地迎視了上去,並咧嘴一笑,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慫蛋,你敢不敢應戰?!

  咸甯帝神情不樂,對真真國的挑釁早就怒氣橫生,面色陰沉,太子屠澈嘴角卻泛起一抹譏誚,只等著賈赦出手。

  不過比試前,有一番話得落下——

  想到這裡,屠澈面色突然柔和,關切又擔憂的對真真國的使者和野菰橙說道:「使者和這位勇士有所不知,榮國公劍術超群,但有一個缺陷,便是一出手必然見血——」

  真真國使者也就是王子聞言眉毛微微一動,反而是野菰橙琢磨明白這話的意思,滿不在乎的說道:「我不怕死,就怕是你們的國公爺害怕不敢跟我比。」

  屠澈只是笑。

  賈赦這時只是看著自己的劍鋒,面容冷峻,甚至臉上的神情人就帶著一種惋惜之意看著野菰橙。

  真真國使者沉吟看了一眼野菰橙,野菰橙被賈赦看的心中早就來氣,馬上跟自家王子嘀咕了幾句……

  這之後,咸寧帝也淡淡說了兩句,定下生死有命,比試中若有傷亡,任誰事後不能算帳,並不影響兩國邦交。

  咸甯帝原看到野菰橙實在厲害,怕賈赦萬一不敵,畢竟賈赦是己方國公爺,若有損傷……但在國體面前,這點擔心他在心裡馬上給抹去了。

  先不提咸甯帝對賈赦還是有些信心的,就是賈赦不小心力敗,也是他的命,哼,最好別再丟臉了,再敗一場,他這個當皇帝的臉都要給丟盡了。

  太子屠澈倒是信心滿滿,眼中帶著笑意,等著真真國吃個大虧,說不得這叫野菰橙的便一命嗚呼了,不過剛剛那使者剛說生死不計,那就別怪榮國公手下不留情了。

  屠澈盯盯地瞅著賈赦,就盼著他趕緊出手。

  武成殿本來就很寬敞,雖然是拿著劍,但雙方都沒堅持另找一個地方比試。

  自從賈赦習劍以來,一直沒遇到真正的高手,這個野菰橙算起來是真正值得他高看一眼的高手了,雖然可惜對方年紀輕輕即將「逝去」,他本著尊重對手的原則,還是褪去了古樸的劍橋,露出他的那柄三尺七寸劍鋒的長劍來。

  野菰橙那邊也隨身帶了一柄,兩人站定在大殿中央……

  半晌,雖是無風,但勝似有風,野菰橙眼珠子一瞪,大腿一使力,騰的一下,迅疾地出手了。

  賈赦紋絲未動,只是拿劍輕輕的擋了一下,野菰橙「咦」了一聲……

  一連出手了十二招,野菰橙越出劍臉色越白,因為對方真的一步未動,額頭連汗珠都沒一滴,反觀野菰橙的氣息已經紊亂了。

  野菰橙甚至在心底第一次生出了退意,可是卻晚了,賈赦的劍動了,映入在他眼睛的最後一抹殘影只有冷冰冰的銀光和那銀光上模糊的血紅色。

  野菰橙脖頸上一抹鮮紅倒下了,賈赦的劍尖上滴著血……

  此時的榮國公雖然低著頭靜靜地站立在殿中央,卻比端坐在皇帝寶座上的咸寧帝更加迫人,大殿內眾人寒蟬若噤,就連屠澈都有一瞬身上覺得冷冰冰的。

  以這位太子也的眼力,甚至殿上大多數的眼中,野菰橙和賈赦只是片刻,等賈赦出招,野菰橙便倒地身亡,具體過程卻是沒看出來,不像之前的比試,你一拳我一拳頭的,看的大家緊張又入了戲,覺得精彩紛呈。

  賈赦吹了吹劍尖上的血珠,血珠滾落,他嘴角甚至洩露出點點笑意,然後收了劍鋒入鞘。

  正巧他笑的時候,對面也就是西側坐著的是翰林院的老爺劉甲,此時他揪著鬍子的手都僵住了,見賈赦目光掃過來,他呵呵的……幹呵呵的兩聲,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便趕忙低下了頭。

  太子屠澈此時悄聲暗道一聲「好」,這真真國今日實在是太囂張傲慢了,這種藐視在場的大夏朝的人都深覺得那是種恥辱,泱泱大國居然被個彈丸小國的武夫嘲諷打擊的無還手之力,好在有賈赦這個「劍客高手」救場來了。

  皇子中除了屠澈,其他皇子們都對賈赦另眼相看,尤其是四皇子和七皇子曾經接觸過榮國公有兩分見面的交情在。

  七皇子更是眼睛冒星光,他甚至起了拜師學藝的心思。

  雖然己方勝了,一招出手便置對方于死地,十分解了咸寧帝的心頭氣,但面子還是要做的,好生口頭撫慰了一番面色不太好的真真國的使者一行人,咸甯帝眯起眼睛,讓賈赦更衣後再入座。

  畢竟殺人後難免有血跡汙到衣物,實則是大家都覺得榮國公身上現在殺氣太重,還是沐浴一番再出來吧,讓他們先喘口氣。

  賈赦被總管太監張忠賢親自虛攙著去了偏殿更衣,賈赦本來就不喜歡官服的顏色,順勢挑了一件淺藍邊暗紋月牙白的長袍,配上金絲邊寶藍色並蒂花的華貴腰帶,出來時端的顯得他英俊非常。

  劉甲早就喝了兩盅酒壓驚,再次看到賈赦時這才敢打量幾眼對方,心裡卻也是再不能起以前那種「藐視」對方的心態了。

  現在想來,從前自己居然有些「作死」,這榮國公也是好涵養,劉甲摸了摸脖頸,覺得咽喉發緊,後頸發涼,這才知道原來對方早就手下留情,否則一眼不和,他這大好頭顱說不得被賈赦」哢嚓」了。

  宴會在真真國使者們皮笑肉不笑中結束,散場前,那真真國使者頭目過來居然要給賈赦敬酒,咸甯帝和太子互相對視了一眼,屠澈稍微有些擔心賈赦的脾氣。

  今日榮國公忒的冷淡,以屠澈和賈赦相處那麼多時日來看,這使者說不得會被他下了面子,卻沒想到賈赦睨了一眼對方,還是給了對方一個面子,默默了斟飲了一杯。

  真真國王子目光中對賈赦是全然的讚歎,仿佛剛剛死掉的那個勇士並不是他器重的手下似的,他眼裡面全是友好的笑意,任誰都能瞧出這使者對榮國公毫無芥蒂的親近相交之意。

  ……

  宴會總有結束的時候,真真國的來使們退場,大夏朝的臣子們也各自回家,賈赦率先走出,眾大臣雖然對賈赦很是「仰慕」,卻只保留在目光這個程度上,一時並不去親近,直到賈赦快走到宮門口的時候,他發現其中有個人的視線一直「尾隨」著自己。

  賈赦摸了摸下巴,隨手把自己劍不離身的烏鞘劍隨意地扔給了引路的一個小太監懷裡,嚇的小太監捧著劍哆嗦一陣,這可是剛見了血氣的寶劍啊。

  賈赦扭頭,眯起眼睛,問那人:「你一直看著本老爺幹嘛?」

  對方腳步一止。

  賈赦摸了摸下巴,嘿然一笑:「想必是被本老爺剛剛的英姿給折服了!我理解。理解。」說罷,他的神情更得意洋洋了。

  聞言,一路一直沒事瞧著賈赦的張升眉心一皺,心裡卻有些詫異,這人現在給他的感覺是十分的混不吝,就是那個從小他耳邊傳說中那個辜負姑姑的老混蛋,可剛剛在大殿上,賈赦一劍擊穿對方咽喉的那抹冷酷的影子又是如此的鮮明……

  張升深深的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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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1+2更】

  賈赦從前就是個愛以貌取人的,因為他自己的長相就在標準線以上,家裡來往的姻親也沒有長相差的,就連那薛呆子也是一副人模狗樣的,他自然喜歡看養眼的人或物。

  張升年紀輕,二十來許歲數,人又白淨,身材適中,看著一副風流倜儻的才子模樣,雖然比他家的那個慫蛋兒子賈璉想必下好像還差些火候,但總體來說也算長得不錯的了。

  賈赦撇撇嘴,他絕對不承認,人家腹有詩書氣自華,璉兒那對桃花眼的招子和人家的深邃幽深的才子雙眸……比一比,還是有挺大區別的。

  賈赦心裡羡慕嫉妒恨了一把,暗暗合計回去還得督促賈璉讀書習武,磋磨磋磨兒子成才,就是剛剛他說完話,等了這張升好半晌,見這人還不時看自己,甚至眼中還流露出一副對他「有意見」的神色來,就是不回答自己剛剛的話,賈赦略微不滿的故意咳嗽了一聲。

  張升神情恍然了下,回過神兒來,再次深深的看了賈赦一眼,最終還是沉默,居然還皺了皺眉頭抬腿就走了,壓根沒搭理「某人」。

  瞅著張升的背影,賈赦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雖然他一直是紈絝,但也是大夏朝為數稀少幾個的國公之一啊,說句自得的話,皇上現在對他可很是愛重啊,就是清流臣子們瞧不起自己,也不至於在這宮內故意給自己臉色看不是,這年輕人又不是他的死對頭劉甲,就是劉甲剛剛看自己時不也表現的很是「拜服」嘛。

  張升的態度讓賈赦心裡不太舒服,他不舒服就想折騰一下,臉色也越是難看,恨不得揮舞鞭子抽別人一頓,或者別人抽自己一頓,否則手癢腳癢心也癢癢,反正就是渾身不舒泰。

  但賈赦他也不傻,他終於想起張升這人是誰來了,南下的時候,這人好像就沒待見過他,賈赦出了宮門看見自己的兩個小廝,那「奉劍太監」把烏鞘劍還給了賈赦他們,像老鼠見貓似的,也不敢等著要賞錢,一溜煙兒的跑回宮去。賈赦也不理會,不騎馬也不乘轎,慢慢踱步往家裡去。

  銅錢和扇子跟在老爺身後侍候著,看老爺臉色,他們還是莫招惹的好。

  等走到銅雀大街時,前面熱鬧了一陣,聽了兩耳朵,不過是岳丈和岳母訓誡女婿的戲碼,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銅錢和扇子見老爺駐足圍觀,不由也跟著嘲笑的說了兩句……

  賈赦扭頭瞥著他們,忽然問道:「好笑嗎?」

  「嘎?」銅錢和扇子頓時被噎住,趕忙收斂了放肆的笑容,低頭默默的站好。

  哼。賈赦負手站立在街邊,這裡是銅雀大街,前面有個路口叫清水胡同,住的都是翰林院的那幫子清流,反正都是文人,賈赦雖然不受他們待見,但他自己也待見他們,但這清水胡同……其實他很熟悉,從前他走過很多趟。

  唉,物是人非事事休。

  自從茵兒表妹過世,他有好多年沒進去過了。

  賈赦恍恍惚惚的想著,不知怎麼腦子靈犀了一下子,想了張升——這人姓張,看自己還不順眼……自己岳丈家……

  賈赦頭腦暈暈乎乎的想了好一陣,越琢磨越覺得那張升可能就是自己原配岳家的族人。

  ——張家呐。

  賈赦嘴裡喃喃了兩句,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長歎。

  他腦海裡不由浮現出張氏茵兒的音容笑貌,漸漸的他發現表妹茵兒的雙眸和璉兒的好像,又與之前的那張升的雙眸也好相似……逐漸的它們重合成一雙幽幽含情的眸子——賈赦不禁胸悶,呼吸一緊,咳嗽了幾聲。

  他雙頰微微熏紅,掏出白帕捂著嘴咳嗽了兩聲,然後抬頭目光幽幽的望著前方右側的清水胡同,雙唇抿緊,甚至下唇有些嫣紅,不知是咳嗽出的血跡還是咬破的唇血。

  又咳嗽了兩聲,拿著白帕拭了拭,賈赦一副病嬌的模樣,完全和剛出宮門時的狀態不一樣,銅錢和扇子對視一眼,心裡哀聲歎氣起來,老爺的咳嗽舊疾又犯了,這可怎麼辦,讓看太醫也不看。

  銅錢和扇子對自家老爺可是頂頂忠心,可他們身為下人,勸了幾次,也不好再多嘴,只能依著老爺。

  「我對不起表妹啊。」賈赦突然感歎一句,然後一路咳嗽的帶著兩個小廝進了清水胡同。

  他終於想起他的有好多年沒去岳父岳母家了,自從茵兒表妹走了後,他內心自愧,逃避似的能不去張家就不去,一年又一年,年復一年,他終於給忘記了。

  忘記了璉兒的外祖家。

  忘記了茵兒表妹的父母。

  忘記了姻親張家的各個族人,和再也不去關注姓張的人家。

  ……

  他,其實膽小,又有些懦弱。

  賈赦現在感覺無比自慚和羞愧,清水胡同還是從前的那般模樣,帶著墨綠苔蘚的青石板路,泛白起皮的青灰色石牆,牆邊有溝渠和花圃,雖然偶有雜草,看著倒還算整齊,比不了榮國府的街面的寬敞氣派,卻勝在了清幽寂靜。

  張家在胡同的最裡面,等走到了中間的時候,一戶人家的大門開開了,裡面抬出了一面轎子,賈赦慢慢的走著沒理會,銅錢緊跟其後,扇子捧著烏鞘劍,覺得手有點兒酸,臉色有些苦哈哈的。

  那轎子本來路過賈赦身邊了,可裡面的人瞧了瞧木板,轎夫往後退,然後落轎,簾子掀起,露出裡面人的面龐來——竟然是劉甲。

  劉甲瞅了瞅賈赦,這人在武成殿拿著那烏突突的長劍大耍威風時挺嚇唬人的,現在倒是讓人覺得「無害」,本來劉甲是打算從此以後避著這會武術的榮國公一些的,但剛剛看到賈赦的模樣,劉甲不知為何就不怕了,甚至又想說這人兩嘴了。

  他這個賤毛病啊。

  劉甲眯起眼,挑眉嗤笑,「榮國公來這裡是——」

  說實話,劉甲心裡覺得賈赦大半、可能、也許是來找自己的,不過自己是不待見他不接見他的。他剛剛從宮裡回來更衣後,就要出去好友家裡一趟,卻沒想到出門就再次遇見了本不該在清水胡同裡的賈赦了。

  賈赦一看到劉甲,咳嗽病也不知為何突然就好了,他睨著他冷淡的哼了一聲,「去哪裡不關你的事。」說罷,他仰頭挺胸的就要走,可身子不爭氣呐,想到不遠處就是茵兒的娘家,賈赦胸口還是一陣悶痛,不禁又咳嗽兩聲,從懷裡掏出剛剛用過的手帕掩著嘴,看了一眼污漬的帕子,然後隨意一扔,沾著血跡的白帕就飄啊飄啊,飄到了劉甲的轎子跟前。

  劉甲望著賈赦三人漸遠的身影,視線挪回那帕子上,皺著眉頭,想著這賈赦是得了肺癆了嗎?可從之前賈赦的大發神威的表現來看,他武功高強,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可這帕子上的紅色明明就是血漬啊。

  劉甲一時不解,腦袋裡卻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賈赦殺人吹血的傳說,頓時身子一僵。

  張家的宅邸是中等規模,在清水胡同裡也不算小了,畢竟京城寸土寸金,他們張家的根也不在這裡,又不像榮寧二府有爵位,是御賜的宅邸,自然宅院不能跟榮國府和甯國府相比了。

  賈赦站在張家的正門口,神情默默憂傷,看的兩個跟隨的小廝都心裡悶悶的,他們終於知道自家老爺是來先太太的娘家了。

  銅錢和扇子聽過一耳朵先太太如何賢慧,娘家是翰林院的,姓張……但據說早就沒落了,榮府內再也沒別的資訊了,大家都當璉二爺的外家沒人了,很少有人關注這個,就連老爺也是多年沒過來拜訪過了,甚至逢年過節的兩府也從再為交往過。

  賈赦歎息,目光再憂鬱不過。

  過門不入,想起這麼多年來都沒拜訪過,又沒提著禮物來,賈赦走出清水胡同,在銅雀大街就近找了一間酒館落座,神色鬱鬱,銅錢和扇子逗趣,可是老爺都沒什麼興致。

  一時喝著悶酒,因著這酒館不賤不貴,位置離著清水胡同最近,不少低階文官和舉人士子都在這裡相聚,一是抱著可以預見翰林院賞識他們的伯樂大人們,二是文人朋友間喝酒相聚,再大展詩才露露他們的才名,而這酒館的老闆也識趣得很,早就預備好筆墨紙硯,甚至牆壁上都粉刷的白白的,供給一些詩才大興的騷客們留筆。

  甭管它好壞,酒館老闆不限制大家的題詩,甚至還鼓勵,如果有人的詩詞得到眾人的認可,有時他還能拿出陳年老釀供給出來,遂這酒館也在這周圍也算是赫赫有名的雅致地方。

  賈赦此時的舌頭尤其敏感,喝著這不咋地的酒水,他一邊感傷一邊咳嗽,默默地借酒澆愁。銅錢和扇子神情也蔫蔫的,老爺不痛快他們也憂心,還是銅錢機靈,聽見樓上喧嘩,過去聽了一耳朵,原來是有人做了好詩詞,在酒館留白的牆壁上題詩了。

  那酒館老闆聽了眾「才子」們對那詩的誇讚,忙不迭的免了樓上的酒錢,甚至還拿出陳釀一壇親自送上了去。

  賈赦鼻子靈,他現在喝的酒明顯是今年新釀的,不太醇厚,喝著解渴而已,而老闆新開封送人的陳釀著實聞著香醇,約莫是難得的好酒。

  他目光盯著酒館老闆不放,銅錢急老爺之所急,忙喚老闆也上一壇,他們有的是錢。

  聞言酒館老闆還沒說些什麼,旁邊有個讀書人一臉鄙視的搖了搖頭,嗤笑了一句:「銅臭!」

  也有跟著起哄的,細細低語,說他們「俗不可耐」,時不時的瞥幾眼賈赦主僕三人。

  「說什麼呐!」銅錢臉色脹紅大喊了一聲,怕老爺聽這幫窮酸的酸話生氣。

  可他這聲音雖然大,可是更惹得其他人的目光鄙視地望過來,再看那酒館老闆雖然面上帶著笑,可壓根沒打算再拿出那好酒來,他心裡這個氣呀,就要大喝,還是賈赦喝止了一聲,道:「梧桐!」

  ……銅錢一愣,好酒沒聽到他的這個「文雅」的別名了,他看向老爺,就見老爺手裡轉著酒盅,對那些酸秀才的話充耳不聞,慢悠悠的站起身,踱步到牆邊,看了幾眼上面留的題詩……

  「這位兄台題一首好詩,自然就會有好酒喝了。」有二樓的人下來「好心」的指點迷津道。

  賈赦瞅了這人一眼,發現此人也是一副桃花眼,他目光迷茫了一瞬,淡淡的憂愁還是籠罩在眉宇之間,他沒喝醉,對方這話看似好心但話音和目光裡對自己的一種不喜,賈赦還是捕捉到了,但賈赦也沒發怒。

  看在那一雙似茵兒表妹的眼睛的份兒上,他甚至還好脾氣的對著對方淡淡的笑了笑,道:「謝謝兄台相告,等我從老闆手中拿到酒,就請你喝一碗。」

  說話的這人神情一怔,隨即嘴角泛起譏笑,點撥道:「謝謝兄台好意,不過這詩詞不是你自己覺得好就好的,若是在場有十人說話,老闆才會給好酒喝呢。」

  賈赦挑眉,銅錢和扇子聞言眉飛色舞,尤其是銅錢,老爺剛剛都叫他「梧桐」了,一定是要大展詩才了,讓這幫子窮酸睜眼好好看一看!自家老爺英明神武,文武雙全,詩才大大的,也寫過「名篇」,文章也曾風靡京師,怎麼大家都不認識呐。

  賈赦不傻,此時若是瞧不出說話的這人找茬,他不是呆子就是傻子了。果然那人身後又出現一道身影,正是先前賈赦遇見過的張升。

  此時他看也沒看向賈赦,反而對著前面的人低聲喚了一聲「小叔」。

  賈赦一怔,「小叔」?若是他先前猜測張升的身份是正確的,這人應該也是張家的人,就是不知道他的輩分。

  他細細端詳對方,對方感覺到了賈赦的目光,眼神更不善了,目光銳利似刀,似乎要看透賈赦的身心。

  賈赦咳嗽一聲,腦袋裡多年的回憶找到了,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這人確實有些印象,三十來歲,若是張家的人,卻有是誰呢……賈赦問了一句:「請問這位兄弟高姓大名?」

  對方眼睛眯起,半晌,臉上緩緩地露出一抹冷笑:「我姓張,名字不足道,家姐卻是嫁到高門大戶,卻是個沒福氣的,留下一子,亡故多年了。」

  「……」聞言賈赦心中不知為何一陣刺痛。

  他想起來了。

  這人是茵兒表妹的幼弟張滄……

  記得她這弟弟在她口中最是溫文爾雅了,何曾是眼前這般冷厲的模樣。

  張滄譏嘲:「你不是要作詩詞嗎,我等等著等您的大作呢。」

  酒館的眾人,包括熟悉張滄的友人們,都從未見過他這般尖銳,明眼人都看出來,張滄和對方好像有仇怨。

  酒館中的人自然大多都是熟悉的,畢竟來這裡喝酒的大多都是文人,相互間都互有聯絡,至少也有個眼熟的緣分,此時自然對熟悉的張滄表示支持,反而是賈赦主僕眼生得很,又不像是文人士子,僕從手中的那把長劍更不是文人的佩劍,著實是江湖上打打殺殺的殺人的兇器。

  賈赦咳嗽了幾聲,現在他可以確定張滄和張升正是茵兒的娘家兄弟和子侄了,管不得他們看自己不順眼,是他對不起茵兒啊……

  想到這裡,他咳嗽的厲害了。

  他看了一眼酒館老闆,酒館老闆早就識趣的預備好筆墨了,賈赦也不是為了出風頭,只是想起茵兒表妹,心裡就一陣難受,此時只有一首詩詞能表達他的情感——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第五十章 【第一發】

  賈赦的這首詞驚豔了酒館中的所有人,宋朝蘇東坡的這首詞頓時讓大夏朝的文人們震驚了。

  賈赦內心有點兒小羞愧,但很快的便自我安慰了,才子嘛就是要這個范兒,肚子裡有貨得造福咱們大夏朝的文人騷客們啊,藏著掖著不是他大老爺的風範,老爺他從不那麼虛偽!

  賈赦晃晃腦袋,也不咳嗽了,這個大作一出,他胸不悶了,也不憂傷了,感受著周圍人崇拜的目光,他表情略微得意,老爺他就是有才,不過他轉而一想,這、這個才華有待商榷,這詞是蘇軾蘇大家的咳咳……雖然沒人知道,賈赦享受了一會兒虛榮後,沒等在場的人反應喧嘩過來前就撤走了,更是忘記了他的小舅子和內侄子了,對張家的那點兒歉疚不知何時又沒了。

  酒館中每個人都沉浸在這首出色的詞當中了,還是酒館老闆到底也就是識幾個字,又被夥計提醒,本來想著把這好酒必須奉送給剛剛作詩的那位「大才子」手中,可等他想起正大眼睛找了一圈,發現這人早就走了。

  他頓時哀聲歎氣,連連詢問剛剛那位大才子是誰,他好信守承諾送好酒一壇,不,他要送十壇好酒給這位才子,可一些熟客們都連忙搖頭說不知那人是誰,酒館老闆琢磨了下剛剛的情景,忽的轉頭看向張滄和張升兩人,眼睛冒著熱切的光芒……

  「您二位元一定認識那位元風流才子吧?」酒館老闆的聲音都有些特別的尖銳變調了,其他人的目光也刷刷的落在了張家叔侄二人身上。

  張升是晚輩,雖然他是官,小叔叔只是賦閑在家,卻不好越過他答話,何況他也不知道如何說。他一直對賈赦的印象不好,甚至十分痛恨他,畢竟張家的男人都知道,加入榮國府的姑姑早逝,那個便宜姑父賈赦賈大老爺混帳透頂,不僅沒來張家請罪,還多年不踏入張家,連姑姑的唯一兒子見都沒見過張家人……

  張升有意見,身為賈赦原配張茵的親弟弟張滄則是恨賈赦恨得痛入骨髓,他一直懷疑姐姐的死恐怕有些問題,即使明面上沒有問題,但看榮國府的亂象,也是賈家的男人和女人們給磋磨死的,可四王八公同氣連枝,勢力龐大,他們張家只是清貴,於朝中勢力幾乎皆無,何況又沒有確切的證據,沒法為外嫁女討回公道,有時張滄甚至痛恨自己,他自小身體根基並不好,否則也不會考上舉人後,父母兄弟再也不讓他進考場了,只是在家閒散度日。

  他最責怪的就是賈赦那個混蛋了。

  不說張滄思緒紛紛,見過幾次賈赦的張升在看到賈赦作的詩詞後,心裡亂得很,如果從這首詞來看,這賈大老爺居然在思念亡妻,他的亡妻自然是姑姑,可為何張家的長輩們都深恨榮國府賈赦諸人呢。

  張滄和張升回家後,張滄沉鬱著一張臉,閉門不出,連晚飯都沒吃,張升對祖父母和父母叔嬸們說了遇到賈赦和賈赦的那首「情深意切」的悲詞後,張家人都沉默了。

  「哼,不過是惺惺作態!」張滄站在門口悶聲說道。

  張家老太爺閉著眼睛,想到早逝的女兒和賈赦及他那一家人,歎了口氣……這都是他當年的錯呀……

  賈赦回府後,晚上做了一個夢,夢中表妹茵兒在他面前溫柔的笑,還有死去的長子瑚兒,在璉兒之前,他曾經有個讀書好又可心的兒子呀,二房的那時還活著的珠兒十個都比不上瑚兒的懂事和聰慧,可惜他掉落池塘溺斃了,榮國府花園裡有處假山底下曾經就是那池塘的位置,賈赦每次都下意識的避開那裡。

  茵兒曾經更是要填池塘和老太太起了爭執,那是她態度最為強硬的一回,賈赦至今記得她紅紅的眼眶和顫抖的身體……還有那絕望和哀傷到極致的眼神。

  一夜輾轉反側,賈赦第二日清晨起來,便叫來了賈璉讓他去看望他的外祖父。

  賈璉暈暈乎乎的,外祖父什麼的……他壓根沒有印象啊。

  他一直以為娘親家的人不在了呢,其中的隱晦處,小時候賈璉也不是沒打聽過,不過都是些鄙視說張家是個破落處敗落了,時日久了,他也沒見過一個張家人,他不敢問賈赦,賈母等人也絕口不提,賈璉也就逐漸完了這事。

  「老爺?」賈璉猶豫。

  「璉兒,你該不會不知道張家住哪兒,還有什麼人在吧?」賈赦嘲笑,「你外祖父還沒死呐。」

  賈璉驚訝,只不過心裡腹誹老爺自己就像記得似的,記得怎麼從未跟他說過,從未帶他去拜訪過……

  賈赦哼了一聲,老爺不過是從前忘記了,最近總是莫名的想起茵兒唉,深思起來,倒是他之前做的好像不太對,茵兒死了怎麼就和她娘家斷了關係呢,還有璉兒呢,昨日裡他見張家的那叔侄兩人對他好像有什麼「誤會」,賈赦心虛之下,就沒敢認他們。

  不自在的咳嗽一聲,賈赦命令道:「你去公中取一千兩銀子,買些貴重禮物去張家請罪拜訪去……這麼多年也沒看望一下你的外祖父和舅舅們,著實不該啊!」

  賈赦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張家的情況,還有住所……

  賈璉默默的聽著老爺冠冕堂皇的話,只不過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不過他也不打怵,從前是不知道娘親家裡那邊還有人,還是做官的,正經科舉出來的,家裡的進士和舉人不知繁多呢,府上怎麼就在自己娘親死後不和那邊來往了呢?

  賈璉心裡疑問,也自然問了出來,賈赦一副沉痛模樣,從袖筒裡掏出一塊木頭和刻刀,就沉浸在了雕刻的藝術當中……

  賈璉啞了聲音,他早就打聽到了,老爺沒事雕刻的木人居然是他的親生娘親,賈璉每次看到老爺和那木偶,心裡的滋味的百般複雜,還有點兒淡淡的惆悵。

  賈赦充分利用自己是他爹的身份,順利的把張家的事情甩給了賈璉,賈璉去了幾次都吃了閉門羹,好在他不是那麼不懂的迂回的人,買通了幾個張家的下人和他們常去的地方,讓人恰巧的講起榮國府的大小事情,尤其是大老爺咳血整日雕刻一個木偶的故事……張家的人聽說了一開始嗤之以鼻,並不相信,可後來說的人多了,有鼻子有眼的,派人探聽,果然這事存在很久了,甚至張滄還「拿到」了幾個木偶。

  當看到那幾個明顯是自家姐姐的面龐的木偶時,張滄低頭,等再抬起的時候,眼眶都是紅紅的。再之後,賈璉拜訪,張家的人勉強見了他。

  這把賈璉高興的。一是迫于老爺給他的壓力,二是他也是真高興自己有外家的支持,二房曾經那麼「厲害」,還不是因為王家,自己媳婦沒事就說道自己沒出息,順便還貶低一通賈家,還不是他地位不夠穩不夠高,可這都怪他自己麼?從小他就吃能吃飽穿暖而已,誰管過他的前途?!他不過是家裡幾個婦人跑腿用的,和大管家又有何區分。張家現在若是和他恢復了關係,承認了他是張家的外孫,總歸對他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賈璉和王熙鳳說起了這事,說道老爺還是想著自己的,王熙鳳倒是滿不在乎的:「不過是翰林院的,哪裡用得著你這麼低三下四的,他們也太拿喬了。我伯父也是你合該好好巴結的……」

  賈璉聽了挺不順耳的,忍了忍還是拂袖離開,王熙鳳啐了兩口,還是平兒過來好言勸了幾句。

  自從換了府裡的大管家後,賈赦「耳聰目明」的,他手裡拿著鞭子,漫不經心的聽著下人的各種彙報,兒子房裡小夫妻的話,他也聽了不少,當聽到他這好兒媳婦的話後,賈赦眼神譏諷。

  「王子騰還算有些能耐,她父親王子勝連秀才都不是,她有甚麼得意的。」賈赦說完,淡哼了一聲,交單了幾句其他的事情,隨即揮手讓管家退下。

  夜裡,賈赦帶著繡花針,腰上纏著黑黝黝的鞭子,一身俐落的黑衣,趁著夜色,幾個跳躍便離開了榮國府。

  他本打算直接進皇宮的,可半路上謹慎了一下,轉而挑了一間親王府進去,皇宮大內應該有些高手,他還是應該小心些。

  早在控制了榮國府的賈母和二房後,賈赦早就想讓宮內的元春乖乖聽話,可是他又不是他親父,邢夫人也不是個聰明人,傳話恐怕都不妥帖,元春這丫頭在宮裡這麼多年,又爬上了龍床,心計可不是一星半點兒的。

  賈赦從不敢小瞧女人,家裡的幾個女人夠厲害吧,若不是機緣巧合自己得了這麼多靈魂「滋養」,有了身上這許多能耐特長,賈赦心裡很是有自知之明,他也根本鬥不過老太太和她偏愛的二房和王家諸人,大房將來的下場不過是沒了爵位,璉兒這傻小子說不準被人算計的連嫡子都沒有了呢。

  賈赦現在腦子清明,回顧從前,總覺得像是做夢似的,否則自己怎麼能昏聵如此呢。他早該瞧清楚老太太的心和府裡的情態了。

  賈赦順便挑選的王府是忠順王府,忠順王最大的名頭就是他雅痞——好男色。

  在京城,若說起這個,就連沒出門的小媳婦都聽說這個,好人家稍微長相好些的男兒,出門自然有家長叮囑,少去些王爺喜歡去的地方,雖然沒聽說忠順王「強迫」良家兒男,但若是平民小戶,人家一介親王,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你家變成下九流的,到時候你得求著人家忠順王收了你,否則偌大的大夏朝未必有你的容身之地。

  不管傳言真假,忠順王滿府的男寵戲子是有的是,也不枉他偌大的名頭。

  賈赦從前搭不上王爺,改變之後更是懶得研究這等昏庸好色之徒,京城裡的親王郡王府邸統共有幾十家,他挨家都知道個底朝天。

  遂此時他進入了王府,也沒怎麼留心,王府倒是偌大的地盤,富麗堂皇不說,內宅裡的各處小院子倒是比榮國府多了許多。

  賈赦來此只是為了驗證一下本朝王府的守衛情況如何,他也知道自己想闖進宮見元春實屬膽大包天,甚至藐視皇權,但賈赦摸了摸腰間的鞭子又想到了荷包中的繡花針,膽子頓時大很多,甚至覺得咸寧帝也不過如此,以他如今的身手,天下有何處去不得。

  賈赦先去正房前後左右溜達一圈,卻沒發現忠順王在此起居的跡象,反而是王妃獨居一院,本來賈赦是要離開的,耳朵一動,卻是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內容。

  這王妃……好像在偷人呐。

  寂靜的院子裡,賈赦站在房檐陰影下,隔著黑色面巾,他不由的摸了摸下巴,決定「好心」的幫助頭頂綠油油的忠順王爺一把,畢竟到現今為止,老爺他還是大夏朝忠心耿耿的國公爺呢,食皇上和朝廷的俸祿恩賞,他得幹點兒正事,以回饋大夏朝和屠家的列祖列宗嘿。

  想罷,賈赦大搖大擺的至今推門進入了王妃的寢居房中……


第五十一章

  賈赦嫌棄這對野鴛鴦身上髒漬,懶得屈尊降貴的用手指接觸他們,掏出兩根繡花針,紮了他們身上的兩處穴位,便讓床幔中的兩個交纏的身體定住了。這王妃和她的姦夫的面容上還染著□□的之色,不過是眼中的驚愕懼怕之色卻也是真真的,顯然是十分錯愕和恐懼他們如今的狀態。

  賈赦也不跟他們囉嗦,不過讓他留意的是,這姦夫卻不是個男人。

  他記憶中見多識廣,宮中皇家中多少荒唐的事情屢見不鮮,不過是這王妃和太監行魚水之歡而已,不過若是個侍妾宮女之類的還不算是大事,堂堂一介親王嫡妃幹出這種事情,嘖嘖。

  心裡有些看好戲的意思,賈赦驗證了親王府的護衛也不過如此,皇宮中就算比王府守衛嚴密十倍,他也能入之如無人之境,不過臨走前他還是要跟這府邸的王爺報信一番才是,畢竟點穴還是有時間限制的,而看著王妃說不得寂寞的十天半個月的未必能見她的王爺夫君一面呢。

  賈赦心裡感歎,卻毫無同情心的幾個飛躍找到了忠順王休憩之地。

  屋內燃著上好的熏香,混合著情|欲的氣息,甜膩的讓人發暈,床榻上亦是兩具白花花的男體纏繞在一處,不過是一具是成年健碩男子,一具是細軟的少年軀體。

  懶得看他們,賈赦的腳步輕的像貓,忠順王和那少年睡得很熟,門扉略響並沒有驚動任何人,賈赦進去,並不想喚醒他們直接說話,而是來到書桌的紙筆錢,提筆寫了「王妃通姦」四字而已,然後「啪」的一下拍在忠順王爺的腦門上……

  等忠順王驚醒之後,留在眼睛裡的只有一抹黑色的殘影飛快而出,他驚愕了一個呼吸,便踹下了旁邊的愛寵,大喝侍衛進屋!

  那愛寵被踢下床,叫喚了一聲王爺,然後看著忠順王爺的臉龐是驚愕,然後突然轉為極為懼怕。

  忠順王眯起眼睛,拾起從腦門掉落在脖頸根處的那張白紙,定睛一瞧,面色極為古怪扭曲,地下的少年低頭想裝作沒看見,卻見王爺冷冷的盯著他一瞬,等侍衛們進屋內後,少年便被看管起來。

  「搜查刺客。」忠順王沉怒道,剛吩咐完,卻又制止了侍衛,改道:「隨孤王去王妃那裡。」

  這刺客……只能暫且放他一馬,如果王妃真有膽子偷人的話。

  忠順王恨恨地想,王妃通姦到底不是個好名聲,大肆搜查刺客,弄不好逼得對方狗急跳牆,說不得宣揚的這事滿城風雨。

  他固然喜愛男色,卻不想自己的後院中綠油油的,更不想自己的孩子是個雜種,哼!

  忠順王本來是不怎麼相信這來歷不明的紙上寫的「王妃通姦」的,王妃畢竟是他嫡妻,出身世家名門,身為親王嫡妻,頂頂有臉面的人物,他只是本著皇家子弟的一絲疑心去看看而已,結果卻真的發現他的好王妃——居然——居然和他的太監總管赤身*的呆呆的摟在一處。

  ……

  下半夜還休憩了兩個時辰的賈赦早晨懶喲喲的起床喝完碧梗米粥後,嘴角噙著一絲笑容便出了府門。

  溜達一圈,差兩個小廝去打聽昨晚那個王爺的消息,銅錢和扇子回來彙報。

  「老爺,聽說忠順王把王妃打了個半死,今早就進宮去鬧,說要休妻呢。」銅錢和扇子雖然低聲說話,可臉上的表情實在是豐富多彩,這等熱鬧原是他們沒想到的,不過細想忠順王爺的癖好,他們互相的擠眉弄眼的,這王爺估摸著是終於想立一個男王妃了。

  當銅錢把這個猜測嬉笑的說了,被賈赦賞了一個栗暴,銅錢看老爺表情就知道老爺沒生氣,聽著正有趣呢。

  賈赦掰掰手指,站起身,道了一句「回了」,他還要去點個卯,雖然他現在對大理寺的活計不怎麼上心,但總該去天天應個卯。

  賈赦現在不想幹破案的活計了,鬼才勞心勞力的去為民伸冤呢,老爺他還是管管兵權什麼才是人生的正確道路。

  大理寺卿原本十分指望賈赦的「聰明才智」,畢竟他這裡積壓了很多疑難要案,可這位榮國公除卻一開始破了幾個案子後,慢慢連應卯都懈怠起來了,他咬牙婉轉的跟咸寧帝彙報過,陛下卻笑了笑,讓他只好沉默下來。

  皇上的意思他懂,竟是對賈赦十分寬容,還說榮國公他在大理寺這裡待不了多久,隨他的意思去……

  大理寺卿心裡十分不樂意賈赦這個破案小能手調走,可他又不能讓對方勤勤懇懇的奉獻在這裡,榮國公的功夫如此只好,恐怕皇帝起了愛才之心,說不得會得到重用,何況賈赦本來就是國公了,就是不在這衙門裡待著也有飯吃,陛下也愛重他。

  賈赦下衙之後,等到了夜裡,準備好行頭,臨行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用繡花針紮了自己兩指肚,見指尖冒出血珠,他眼眸閃過興奮和略微瘋狂的之色,不過賈赦腦袋還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新得的這毛病挺變態。

  賈赦心裡有一瞬間的哀傷,老爺他從前不這樣啊。

  唉!

  搖了搖頭,望瞭望夜色,此時正是夜黑風高時刻,月亮不出,星光微弱,比昨晚還適合幹壞事。

  賈赦飛走在房脊瓦片上,很快的便來到禁宮的牆根處。

  他提氣越起,勉力爬上了禁宮的牆頭上,畢竟他現在內力才練了一兩年,除卻大夏朝武功沒落,實則按照他的想法,他這身手算不上高手,不過是占著大夏朝這裡沒有上好的內功心法的便宜罷了。

  進了宮,賈赦如魚得水。

  九公子的記憶讓他行走在皇宮內如魚得水,想來這世上皇帝的宮殿大體差不多佈局,雖然有些微差別,但很快的賈赦便依靠著他本身的「聰明頭腦」外加抓了一個守夜太監,威逼脅迫打聽到了元春的住所。

  至於這太監,賈赦今日忒的心狠手辣,雖然這人命無辜,他還是拿著一粒□□給他服下,冷笑的讓這太監為他所用,並當場試驗,否則這機靈的小太監豈能冒著剝皮砍頭的危險背叛皇帝?!

  一刻鐘後,小太監腹痛如絞,額頭汗水直流,若不是賈赦點了他的啞穴,恐怕滿皇宮內都會被他的慘叫驚醒。

  「只要肯為我做事,這解藥一月一有,下個月月圓午時,解藥就在這假山樹下。」賈赦淡淡的說道。

  小太監討饒,自然點頭如搗蒜。

  賈赦點頭,「將來少不得你的好處罷了。」說罷他扔出了幾粒金裸子扔掉他的懷裡,轉瞬消失在他眼前,剩下驚魂未定逃得一死的小太監恍惚的癱坐在地上。

  夜涼如水,賈赦卻不覺得冷,他暗自搖了搖頭,真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天大的大好人,任誰幹這事都得把這太監滅口,也就是大老爺他心軟啊,不僅給了這小太監一條活路不說,還給了他一份前途大大的好工作。

  賈赦面巾下的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輕忽忽的進了賈元春的寢宮。

  元春的這處寢殿不單單獨住她一人,現今的她雖然還算受寵,但也沒資格住主殿,即使主殿並無主位妃子。

  進了偏殿,不過是點了兩個值夜宮女的睡穴,賈赦掀開元春的床幔,甚至並未著急喚醒他這侄女,只是靜靜的坐在她的床邊,端詳了她片刻。

  元春本來睡得很好,她原不是身體嬌弱之人,入覺也快,可睡夢中總感覺有一道令人心驚的目光在盯著她。

  元春的眼珠子滾動了幾下,賈赦見她呼吸亂了一拍,輕輕淡笑出了一聲。

  他道:「既然醒了,還不睜眼?難道是怕了你伯父我?」

  他這聲音輕是又輕,就像是在元春耳邊呼吸的氣息一樣,可不知為何,賈赦的聲音很是清晰的飄進了元春的耳朵裡。

  伯父?

  元春一驚,她剛剛是醒了,然後便明顯感覺身邊有個陌生的氣息,她心裡怕得很,卻沒敢尖叫聲張,還極力的想裝未醒。

  若不是賈赦身具武功,感知他這侄女的心跳呼吸聲,恐怕還會被她蠻了過去。

  他這侄女倒是和她娘一樣,很有膽量。

  就是不知這元春的膽量和二太太的膽量是否一樣愚不可及、不自量力,賈赦眼神危險的描繪著元春的臉龐。

  元春睜開眼,定睛一瞧,居然真的是家裡的大老爺。

  以她的鎮定卻也差不點兒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在她知道輕重,捂住了嘴。

  賈赦微微一笑,屋裡雖然很暗,但撩起帳幔,窗戶也被賈赦推開,夜風襲襲,借著微弱的星光,元春還是能瞧清楚對面大老爺的任何表情的。

  她坐起身,心臟怦怦的亂跳,思緒一時混亂極了。

  這裡可不是榮國府,這可是深宮大內,除了陛下之外,可沒一個真正的男人趕混入其中,何況就是在榮府,男女有別,大老爺見她也不能這麼見。

  元春穿著白色的細棉中衣,面對賈赦肆意打量的目光,她又氣又惱,可轉即一想,大老爺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難道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

  賈赦坐在她的床邊,任由元春驚疑不定的打量他。

  「好侄女,你看夠了麼,看夠了我們就說正事……」賈赦挑眉譏嘲的笑著,面上惡意滿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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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赦出了皇宮,除了「看望」和「慰問」了元春這個好侄女外,還「收服」了一名「忠心耿耿」的小太監。

  不過,他下個月來,還是得專門為他送一枚解藥。

  嗯,老爺嫌麻煩,怎麼辦?!

  賈赦回到家,惡意的笑了下,他來到書房,從懷裡翻出一枚白色的瓷瓶,這裡面還剩下九丸控制人心的□□,有了它們,那些不該聽他話的人也不敢不聽,雖然老爺他也想以德服人,但九公子曾經的做法,賈赦覺得可以有挑選的選用,例如他很難插手進去安排人的宮裡。

  賈赦手指關節一聲一聲的敲著桌面,想著心裡計畫的事情,宮內何處應該安排多少人,什麼時候能幹掉咸甯帝,邊想著他邊為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可「啪嗒」一聲,瓷杯被他的手指碎裂,賈赦的腦仁突突的直跳。

  自己何曾起了這大逆不道的心思啊!

  罪過!

  罪過!

  賈赦眼中的深沉之色褪盡,神情疲憊,揉著太陽穴,還沒想明白自己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旁邊耳房的門扉有動靜了,想必是剛剛聽到茶杯碎裂的聲音了。

  賈赦低頭,他還身著一襲黑衣,隨即他躺在內屋的床榻上,蓋好棉被,然後便聽見門口銅錢小聲的輕喊了「老爺」二字。cńcńz.ńéτ(胭脂冇毐)

  賈赦的聲音慵懶沙啞,道一聲:「無事,不過倒水茶杯摔碎了。你回去睡罷,別擾了本老爺。」

  「唉,老爺您要開水就叫我。」銅錢早知道大老爺習慣改了,早就喜愛單獨一屋睡覺,現在除了偶爾去太太房裡,姨娘那裡一個月都看不見老爺一面呢。

  若不是知道老爺身體好著呢,文武雙全,他定然以為老爺那個啥……雄風不在……非得表忠心給老爺尋寫虎鞭鹿鞭的。

  銅錢迷迷糊糊的回床上睡覺,夢裡還做著在林子裡威武的再殺了一條花斑大蟲和一隻梅花鹿,然後割下了他們的小jj,熱騰騰的進獻給老爺,使得老爺再次像花蝴蝶般飛舞在姨娘們中間……他亦有幸被老爺賜了一個妖冶的大丫頭被美美的服侍著……

  這夢做得他一夜笑出了聲,早晨起來嘴巴子都僵了。

  賈赦吃了早點,看了一眼表情蕩漾不已的小廝一眼,忽然想起他好久沒考察兩個小廝的學問了。

  風流才子的大老爺身邊的「童子」,豈能沒有學問,學不會就甭想娶丫頭成親,當一輩子老光棍,做盡春夢,精盡人亡去罷,哼。

  「《論語》背完沒有?」賈赦找不到戒尺,順手拿了書桌上的一柄銀光閃閃的刻刀。

  銅錢「嘎」了一聲,看著那刀,想起了老爺曾經的例無虛發,喉嚨緊緊,好容易咽了一口唾沫,卻不敢說出他連《論語》開篇的前兩句都給盡數忘卻了。

  ……

  賈赦睡了一宿,早晨又折騰了小廝一頓,心情越發的愉悅了,果然虐了別人,心情也很好受呢。

  他笑眯眯的去賈母那裡請安去了。

  「老太太,昨日夜裡,您知道兒子去哪裡了嗎?」賈赦心血來潮的讓賈母恢復了正常,想必賈母經歷了他的這般手段,恐怕怕他怕得緊呢。

  若是她還不甘心,別怪他像對付那個小太監對付賈母呢。

  若不是老太太病得厲害或者死了,他得請假侍疾和丁憂,他不介意心狠一點兒,雖然老太太對他一直有失偏允,但他這當兒子卻著實沒想過弑母。

  賈赦一直認為自己從前是比老二孝順的,現在不過是忍無可忍,有了反抗的資本,不想再忍受下去了,亦不再期待賈母的「慈愛」了。

  呵呵……

  賈母動彈了下僵直的身子,她心裡甚至有了幾分對大兒子感激涕零的心思,之前她甚至以為,她就會被老大弄的「病逝」了……

  賈母啞了啞嗓子,「老大這家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老身又聾又啞,可管不了許多……呵呵……就是抄家也是你們兄弟的事情……你是襲爵人,你愛怎麼折騰就折騰罷。」

  說罷,她閉上眼,歎了一口氣,竟是提也不想提宮內的元春了。

  老大的手段,老大的膽量,她不擔心他們榮國府將來的前途了——不是被抄家砍頭,就是再繁榮鼎盛再進一步。

  其餘的她沒敢多想。

  這個老大好像瘋魔了,說不得被甚麼妖魔鬼怪給附身了。

  賈母想到這裡,心尖一顫,閉著的眼睛掀起一條縫隙,卻見賈赦表情複雜的看著她,眼神裡有渴慕、恨意甚至還有些矛盾和自暴自棄中的自傲自卑,賈母不知怎麼就讀懂了,她這大兒子還是她的大兒子,不過是變了罷。

  賈母在賈赦離開屋子後,也不管鴛鴦進來服侍她,哈哈笑了兩聲,眼淚都笑哭了出來。

  鴛鴦嚇得厲害,忙端茶遞水拍背的,賈母拍了拍的手,讓鴛鴦坐下。

  「好鴛鴦,老婆子我就剩下一個冤枉,就是把你嫁個好人家。」鴛鴦的忠心和服侍,賈母這些日子看得見,就是她的二兒子也只不過是嘴上過來慰問一下,有時碰見她的阿堵物拉在床上時,她看見了,看見了她的政兒一臉嫌棄的退出房去,過了一個時辰味道散盡後,才姍姍來遲,說了幾句就說有客人和公務要做……

  賈母的心漸漸的冷了,寶玉倒是心思純善,可面對癱在床上她,也是乾著急,卻不能親自服侍她,賈母還聽說寶玉仍舊與房裡的那些個丫頭們嬉笑玩樂,大多的時候是真的忘了她這個祖母。

  這些話賈母憋在心裡,只有鴛鴦懂她,可從前老大說過要討了鴛鴦做姨娘,賈母覺得兒子是在糟踐鴛鴦,可是今日賈母卻忽然覺得,老大也未必不是一個好選擇。

  她的這個大兒子如今可是徹底的變了,若不是剛剛她看了他眼裡的那些複雜的情緒,確認老大還是那個怨懟她對著她這個母親還存些敬意和渴慕的老大,她定然認為這人被人移魂或者妖魔附身了,如今確認不是,其實鴛鴦嫁給老大,也不失為一種好的出路。

  都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賈母知道做奴婢的嫁給普通人家,像鴛鴦這樣出色的,遇到的不過是些想利用鴛鴦和嫁妝的人家,真正敬重鴛鴦的卻未必遇到那樣好的人家,亦說不得將來對方靠著鴛鴦的見識發達了,然後再休妻另娶或讓她病逝的。

  真心未必換來真心,看似現在的好人將來未必是好人,就像老大這般變化甚大的,她這個當母親的完全都摸不到痕跡。

  想必從前老大是再裝糊塗,或者是有什麼奇遇?

  賈母淡淡的想著,卻不想再深究,她一個老太太頤養天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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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賈赦覺得自己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從前甭說謀朝篡位,就來想起皇帝陛下,他都不敢起太多的心思揣摩,雖然他心中會有些小九九的盤算,但頂多就是算計算計怎麼抱上一位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的粗大腿,到時候好在他那好弟弟跟前揚眉吐氣一番。

  好在他現在「腦子清醒」了,許多從前的他認為是天大的事情,現在換個想法和心態,賈赦覺得從前的自己真是窩囊透了。就是前幾日夜裡他見的大侄女元春,也不過是個聰明外露的丫頭片子,不過是跟了皇上,一個小妾而已,不值得一哂。

  何況,對元春……賈赦臉上浮出一抹危險的笑,他不過是利用一番,宮內有個人手,必要的時候,咸寧帝的後宮著實需要一番風雨的滋潤,他不介意在幕後推一把,否則豈不是太無趣了。呵呵。

  至於——篡位,賈赦咂了咂,嗯這事……也未必……就不成。

  不是賈赦狂妄,他已經不是從前「老實」的大老爺了,他身上有這般那般的奇遇,如果不做為出些什麼經天緯地的事情,他自己都覺得荒廢了。

  男人嘛,總得有點兒追求不是。

  不過,篡位——真是太危險了!

  可賈赦的眼神很是興奮,甚至下意識的舔了舔下唇,站起身亂走了一下。

  好半晌後,他搖了搖頭,斂了呼吸,賈赦覺得他現在的想法太危險了,真是啊——沒會走,就要跑啊。

  先做好當下的事情,再慢慢蠶食……

  榮府他現在雖然沒把老二攆出去,但他這個弟弟現在掀不起什麼風浪,老太太也徹底的放手了,算她識趣。

  甯國府,榮國府也和他們分宗了,王家也只有個王子騰……這人也未必不能拉攏交好,雖然王子騰將來的下場不太好,可他畢竟是有才幹的,提點提點,別招了咸寧帝忌諱,王子騰手中的兵權未必不能保住,然後,自然是自己控制或者交好王子騰。

  對此賈赦很有信心,不過最好是他自己有權利,最好是兵權在手,那麼王子騰也就不那麼重要了。咸甯帝必定不會讓王家和賈家的人一同掌控兵權,即使那兵權只是一部分而已。

  賈赦想了很多,他雖然覺得自己的心思大逆不道,可想的多了,甚至連後宮他都輕輕鬆松的去過,他心中對皇權的敬畏之心早就淡了。

  還有,他還會做很多「特殊」的好東西呢。

  賈赦推開書房的大門,負手昂頭望著天空,他呀,差點兒都快忘記了,老爺他還十分精通化學相關的事情呢。

  這個時代的火藥配方,在賈赦看來,太過粗陋不堪。

  手指禁不住動彈了兩下,賈赦垂目看著自己的修長的手指,想著它們在各個瓶瓶罐罐躍動的影子,不由抿嘴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可惜這笑意不達眼底。

  ……

  休沐之日,賈赦清晨起來,就有些咳嗽,他這是老毛病了,時犯時不犯的,連兩個貼身小廝都沒當回事了。

  賈赦帶著賈璉提著重禮去了外家張家那裡。

  不過老爺這回可不如上回那般傷心,上回賈璉還記得老爺回府後,還難受了好久,咳嗽了一整夜,還雕刻了許多個木頭人,雖然那是他娘,賈璉心裡卻有點兒不是滋味。

  若真是愛重自己的娘親,老爺何不把這愛分給她的兒子——也就是自己一點兒呢。

  賈璉是真的想老爺別對他太過嚴厲,現在的賈璉學習任務可比老爺身邊的兩個小廝銅錢和扇子繁重的多,老爺想起來就考察他一番,不僅學文,武藝更是要求高,甚至還給他找來了一份秘笈去練,每隔一旬他還要泡一副幾個時辰的藥湯蒸一蒸。賈璉恐懼這個,因為每次他都要以為自己被正數了……

  清水胡同張府內,張老太爺聽了是賈赦來了,而不僅僅是賈璉這個有女兒一半血脈的外孫,神色當即大變,吹鬍子瞪眼,恨恨的說:「趕出去!不——給我打出去!」

  張滄和張升二人對視一眼,張升想到了前些天在那酒館和小叔叔看到的那首絕代詩詞——那詞中意……

  張升品過之後,認為賈赦這個「姑父」,絕對是一個癡心人。

  ……好像並不想長輩們認為的那般混蛋,他真的辜負了姑姑了嗎?

  張滄亦有些疑慮,那首此看模樣好像是賈赦隨心所發,並不像是花錢代書的,何況賈赦的文狀元之才,現在京城人中幾乎人人知道,張家人在外面早就聽見過多少回了,只不過誰也不敢在家宅裡面提起,否則的話,張老太爺和張老太夫人就沒個好臉色。他們可是恨透了薄幸女兒的賈赦,更恨透了榮國府一家人對女兒的磋磨。

  張老太爺臉色很難看,本來挺好的一天心情現在完全被破壞掉了,他哼了一聲,摔了茶杯,又看了眼孫子和小兒子,冷聲說道:「怎麼?你們還要替他求情?」

  「……沒。不過——」張升不敢之聲,可是張滄是小兒子,一直在張老太爺這裡受寵不已,他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賈赦做出的那首悼亡詞。

  張老太爺本來一副你汙了我耳朵的模樣,漸漸的神色變化了,甚至聽完賈赦的這詞後,老淚縱橫,可是他心頭更氣了!

  「好哇!好哇!一個混蛋變成了偽君子了啊!」張老太爺咬牙切齒,「既然他這麼愛重茵兒,茵兒怎麼就早逝了?我呸!裝什麼傷心才子?!」

  張滄和張升一怔,完全沒想到張老太爺會淚流滿面,反應會這樣大。

  張升也不禁勸慰道:「祖父可別氣了……許是姑父……呃,那賈大人有難言之隱,並不是不愛重姑姑。」

  這也是張滄所猜疑的,兩人輪番開慰張老太爺。

  「反正我是不見!」張老太爺哼了一聲。

  門外,門房只讓賈璉進去,賈璉聽了不好動彈,扭頭看了看父親,「老爺?」

  賈赦瞅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一聲,便道:「你進去罷,你外祖父不想見我,想必是被我傷透了心唉。竟是我十分對不起茵兒表妹……咳咳……」

  說完他又是一陣咳嗽,那張府小廝好奇的瞅了一眼,結果卻見那賈家大老爺的白手帕上沾了好大一片血跡。

  他當時就被唬了一跳,等待著賈璉進了張府,他回去的時候順嘴就稟告了這事,張家的幾個男人聽了都面面相覷一會兒。

  還是張老太爺冷哼了一聲,最後彆扭了的對張升說:「去把榮、國、公給請進來罷,怎麼說也是位國公爺啊。」好不容易鬆口,也不放棄諷刺了賈赦一頓。

  賈璉此時被容許進了待客廳,熟門熟路的向張老太爺等人請安,前些天不時的拜訪卓有成效,不能張家的幾個兄弟們對這個妹妹的唯一骨血還算客氣,張老太爺甚至溫和的給了他一個笑容,讓賈璉心裡松了一口氣。

  這張家的人可比他外面遇到的勳貴子弟更加難以討好,上次來的時候,甚至那個大舅舅還考校了自己幾句學問,說了一句「尚可」之後,又補充說「自己學的不扎實」,還挑了好多本書籍給他待會了賈府。

  賈璉是真的不想走文路啊,這些天他早就想好了,他是任可老爺給他安排一條從軍的路,也不想科舉,或者老爺讓他做些實務,只是這些想法他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跟老爺說。

  賈赦今日並不想咳嗽,等聽到了那門房小廝的傳話,他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方白色的帶血手帕亦他隨意扔在宅子外面,甚至變成了一團絲絮,隨風消逝……

  輕飄飄的湮滅了「咳血」的證據後,賈赦捂著胸口,不時咳嗽兩聲,艱難的來到了張老太爺跟前。

  張老太爺假裝喝著熱茶,就是沒看向廳下的人,還是張家的幾個兄弟客氣了一下,賈赦請安了好幾聲,張老太爺若有若無的「哦」了一聲,賈赦見了,暗暗扯了下嘴唇,也不客氣坐在客座上。他下首是兒子賈璉,這父子倆一同坐在一起倒有幾分相似,張家的人從賈璉的長相上看,賈璉的眉眼最像他們張家人,不由對賈璉的態度客氣了一些。

  賈赦又咳嗽了幾聲,慢慢的挨個問候了大舅子和小舅子,還有幾個內侄兒,還讓賈璉奉上禮物,其中還有一方十分貴重的端硯,竟說:「這是給岳父大人的,不孝女婿親手雕刻的,請岳丈大人笑納。」

  張老太爺淡淡的瞥了一眼,本來沒當回事,可這一眼就瞧出這東西是好東西啊。

  要知道端硯精品產量有限,早些年就成為皇宮大內的貢品了,剩下的那些邊角料才在市場上流通,而賈赦手中的這塊不僅材質極好,雕工卻是最值得稱讚的。

  張老太爺勉勉強強的收了,賈赦又適時的問候關切了老太爺幾句……賈璉就這麼看著老爺從被人反感,到出門時,那位老太爺甚至還笑著讓小兒子親自去送,還讓人拿了些回禮給他們帶回去。

  一路上,賈璉真是在心裡感歎不已,當老爺想討好一個人的時候,居然比自己還會說話,甚至不顯得諂媚和刻意巴結,弄到最後,其他人還對他們父子兩人挺恭敬的。

  這本事——牛啊!

  等回到榮國府,賈赦突然問:「璉兒,你知道老爺我為何如此『恭敬』張家的人嗎?」

  這話弄得賈璉一怔。

  老爺不是對娘親一片癡心麼,這想得到母親娘家人的原諒和親近,做女婿的巴結恭敬些不是很對的嗎?

  賈赦眯起眼睛,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子,你小子嫩著呢!」

  賈璉暈頭轉腦的。

  「總之,和清流交好一下,也未必沒有用。」賈赦心中慢慢謀劃著,一時他又忽然想起亡妻茵兒,對算計張家的人微微產生些愧疚,但這絲愧疚馬上就淡消了。

  ————————————————————————

  最近京城中最常見的話題是,榮國府又出熱鬧了。

  每天都能聽見「轟隆」「轟隆」的響聲……


第五十三章 【修】

  賈赦每當想刻木偶人的那天都會去張家刷下存在感,張家人本來不怎麼待見他,雖然這女婿有悔過和浪子回頭的意思在,但他們多少年來氣場就不和,其實說白了,他們兩家人壓根不是一路人,原來姑娘和賈赦的婚事也不過是礙於那個可惡的賈代善請皇帝的指婚。

  賈代善在皇帝跟前可是很有情面的,否則張家雖然跟著賈家有著七拐八彎的姻親關係,那也是逢年過年都很少來往的……

  賈赦自己去不說,賈璉繼續和張家聯絡感情,張家的人也終於瞭解賈赦真的是變了,不僅大漲學問,為人也「沉穩」起來了。

  只有張滄譏諷了一句,「沒看出我這姐夫還是個心思深沉的。」這話惹得張老太爺撚了撚鬍鬚,歎了一句「不容易啊」作罷。至此,賈赦和賈璉父子和張家的關係終於恢復了正常,賈璉甚至在英明神武的老爺的指點下,極力靠近張家的舅舅和表兄弟們。

  賈璉每次回府都對自家媳婦表示,這活計不怎麼好受。

  王熙鳳白了他一眼:「我那正經婆婆娘家忒的清貴,據說三代內出過不少進士呢……據說你那大舅舅曾經還是位狀元呢。」

  賈璉狐疑,另加驚訝。

  因為他媳婦今天這話反常啊。

  往日裡他這媳婦不是瞧不起這個,就是瞧不起那個,在他嘴裡,他們賈家比起王家就是個破落戶,填錢填她嫁妝的無底洞……

  ……

  「鳳兒,你——」賈璉都要抬手摸了摸她額頭了。

  王熙鳳啐了他一口,扭頭尋平兒說話去了,心裡卻鄙視他,她就不能差人打聽打聽麼。何況,自從大老爺「威武」起來後,他們大房的日子好過多了,嗯,不能說大房,應該是整個榮國府名副其實了。

  這才讓王熙鳳體驗到了國公府當家媳婦的威風。現在就差她這相公的前途了,總不能還當個跑腿的吧,老爺這是給二爺鋪路呢,自然老爺靠近哪家哪個,她們晚輩家家的,也跟著靠過去唄。

  王熙鳳一直拿這個方針對待賈母,想著賈赦這個公公也應是如此,不管公公做甚麼,她和璉二緊隨其後就妥妥的。

  就說大老爺近日弄的那個「轟隆隆」,王熙鳳初始是嚇著了,但管著家裡的事情,和大管家一起把那些想打聽消息或趁機作亂的奴僕管得嚴嚴實實的。

  好在大老爺的轟隆隆只響了幾天,也只是周圍的街面上能聽見。

  就是旁邊的甯國府差人來問,王熙鳳也只是說大老爺可能在煉丹呢,她這話可真一點兒沒撒謊呢,大老爺那邊還真有道人出入幾回,他們來的時候總是帶些硝石什麼的,偶爾不轟隆隆的時候,大老爺用於「做事」的那個偏僻院子也是黑煙滾滾,所幸也只是一陣。

  王熙鳳心裡覺得大老爺弄得闔家不安靜,可家裡的老太太不管事,二老爺夾著尾巴做人,二爺現在那可是老爺說啥是啥的脾氣呢,所以她也不好多問,甚至還要為此遮掩個一二。

  賈赦做實驗做的發呆了,他本來信心滿滿的,認為這種實驗對他這個懂得各種化學知識的風流大老爺來說,那是小菜一碟呀,實驗肯定是一次半次的就能成功,可動手後發現,這許多才來和器具這大夏朝沒有啊,即使有,那也是純度不夠,器具更是得找人打造。

  賈赦還找了原來吸納的那個會做瀝青的助手,問了來歷後發現,這人以前出家當過道士,曾經是煉丹高等專業人士,遂兩人相互溝通研究,這火藥差不多給「研究」出了。

  雖然配方知道,可就差在提純上了,好在大半弄妥了,只是卡在了一道工序上,好在請來不少煉丹道士幫忙,許多賈赦腦中和此時東西對不上號的,除了名稱,他都找來了。

  一直都是小劑量的火藥試驗,賈赦看弄的差不多了,加上再考慮弄了大響動,宮內也該派人來說了,他想到了去郊外。

  賈璉一直不知道老爺做什麼,因為他請的人是煉丹的,此時火藥應用在軍隊裡並不常見,甚至大夏朝認為這東西無用,第一次煙霧和響動能嚇嚇敵人外,再來可就沒誰能上當了。

  因為這火藥和煙花一樣,就是聽個聲音,外加能產生大量煙氣啊,在戰場上,他就能煉丹爐一個作用,根本傷害不了敵人的根基。

  直到,賈赦一天面帶笑容,帶著那個會做瀝青的僕從,笑眯眯的喚住了他,又請了二老爺去郊外的莊子,說他們出了成果。

  ……當賈璉看到一幢好好的三間正屋的房子,轟隆一聲——轟然倒塌,賈璉驚呆了。

  二老爺賈政更是面色倉惶,蹬噔噔的後退了十多步,甚至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聾了一瞬間。

  賈璉年輕體壯受得住,但耳朵裡也一直嗡嗡嗡叫,好半天緩過神兒來,他和二老爺俱是望向大老爺。

  賈赦滿意的微笑,甚至心情很愉悅的眯起眼睛,指點已經習慣,正在負責這第八十八次的實驗記錄的僕從助手,歎道:「還不錯,比上回威力大些,但還是不夠完美。」

  感覺挺可惜的,賈赦搖頭,又凝視著坍塌的房屋,說道:「受實驗條件所限,現今也就是如此了,否則老爺我還想試試三層樓……不過這也夠用了,若是想炸城牆,再多放幾倍炸藥包就成了。」

  「……」

  賈璉咽了咽唾沫,垂死掙扎的問:「老爺,您不是煉丹麼?這是——」

  千萬不要是他想像的那樣,什麼「城牆」、「炸藥包」的……呵呵,一定是他在做夢。

  聽到蠢兒子的話,賈赦鄙視的看了一眼賈璉,冷哼了一聲,道:「這玩意兒用處可大了,攻城開山修路,有了它,愚公也不怕移山!」

  「呵呵……呵呵……」賈璉乾笑,渾身頓時冷汗淋漓。

  賈政聽了賈璉的話,卻是和這個侄兒一個思路上奔了,他們想到了一處,所以賈政臉上慘無人色,看了四周的人,這麼大的動靜,就是莊子裡清場了不少人,但總是有些僕婢探頭探腦的過來看。

  他恨恨跺腳道:「大兄你這是做甚麼?!朝廷法度……」

  「朝廷沒說不可以做火藥啊。」賈赦才想到這事,像是忽然反應這件「發明」的意義似的,臉色暫態也陰沉起來。

  他也想到了賈政所慮之處。

  賈政此時聽了這話,呆滯了一下,想了想,朝廷是沒說不能私下研究火藥,就說那煙花製作的作坊,在京城裡就有大大小小的幾十個,各種爆竹煙花每到婚喪嫁娶和年關節日,哪家不買些,因為這技藝大多都是祖傳保密的,總體來說生意還都是挺好的。

  ……可本能的,賈政就是覺得不對,這種「危險」之物,他們真能沾手嗎?!

  凝視著狼狽的院落,賈赦目光深沉,他忽然覺得自己失算了,用這麼大劑量的火藥做實驗,實在是失算。

  之前他只是單純的研究,每日裡沉迷在其中,還覺得挺快樂的。可現在他的大腦高速運轉,想到了他今後的「目標」和「偉業」,賈赦的頭筋就有些蹦。

  這等殺器應當在深山老林中試驗,威力這麼大,在京裡小打小鬧說是煉丹就罷了,這裡雖然是京郊,但也不容忽視,就怕咸寧帝的手爪伸的太長,恐怕這火藥的秘密將不復存在。

  若是其他人發現他有這等「利器」,如果他不及時上交給咸寧帝,恐怕將會惹禍上身。

  賈赦心裡掙扎,神色也漸漸猙獰起來,至少看在賈政的眼裡是如此。

  「大、大哥……」賈政不知為何在大兄的目光下就磕巴了,還不知道說什麼,他只是本能覺得賈赦此時很危險。

  「老爺……您、您研究這個……做什麼?」最後三個字賈璉是卡在嗓子眼裡說的,他此時的心裡甚至一閃而過,老爺還是每日裡多紈絝一點兒多好,省得讓人擔驚受怕。

  賈赦手指頭關節響了兩聲,右手食指的指甲邊緣狠狠地刮著拇指上的皮膚,弄出一道道的傷口,指甲縫沾了一些血漬,好在他強忍著,並不用力,並沒有被賈政和兒子賈璉發覺。

  眼中幽光一閃,賈赦轉變了神情,淡淡笑了。「開礦!」

  賈政和賈璉一怔。

  尤其是賈政那真是長舒了一口氣,可他仍舊皺了皺眉頭,說道:「開礦用此物倒是有些個好處,可這霹靂……包,著實是有傷天和,恐怕是凶非吉啊。何況咱家已然富貴,大兄身為榮國公,家裡又有良田,何必與民爭利。」

  賈璉聽著挺不順耳的,都知道這開礦掙錢啊,可這礦都是礦工一鍬一鍬挖掘的,從前也不是沒人試過這火藥,但它連傷人的威力都有限,何況炸石頭炸山脈呢。

  現在則不同,有了出自老爺手的這種所謂的炸藥包,哪個深埋底下的礦藏不能開呢,最好是金礦……,至於鐵礦、銅礦,嗯,勉勉強強做次要考慮吧。

  對賈璉來說,雖然開礦得有朝廷的批文,但他們畢竟是國公府,連商賈能都參與開礦的大夏朝,他們榮國府弄個把個礦山發財,想必是沒問題的。

  賈政總覺得不對勁,可往深了想,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就是擔心皇家會疑心他家。

  想了想他還是低聲和賈赦說了兩句,賈赦慎重點頭,甚至還歎息了一聲,叫他「好弟弟」,又讓大管家封鎖了莊子上的人,只進不出,採買東西自有其他榮府上的人負責。

  賈政聽了,即使他這樣不敏感的人聽了,心底也發顫。

  賈赦側過臉頰,眼睛盯著他,忽然笑道:「二弟可是冷了?」

  賈政這才發覺自己居然渾身寒顫,他神色不自然的搖搖頭。

  歎了一口氣,賈赦推心置腹的與他、賈璉道:「你們怕的那種,我也想到了。這個炸藥包不僅能開山開礦,於攻城卻是件利器,也不怕你們多想。不過是,我想著咱們得關鍵時刻敬獻上去……豈不是更好……」

  他瞅著賈政和賈璉。

  賈政這才徹底放下心,果然他這大哥放不下名利錢財和升官發財,賈政心裡胡亂的想著。

  賈赦又高瞻遠矚道:「二弟,璉兒,你想,咱家已經是國公的爵位了,這天大的功勞……可不是那麼好領的……亦怕——」手指指了指天,賈赦繼續說道:「亦怕那位疑心咱們家呀,這配方誰知道了……哼哼……」

  賈政張口結舌,他剛剛還想著等著時機一到,賈赦獻了這□□,國公的爵位無法往上升,可……賈家也不是只有賈赦這個國公爺……賈政只是想到了史家的那兩位兄弟侯爵……

  賈赦看賈政神色,嘴角微微揚起,很快收斂。

  望著四周的人和「廢墟」,他亦是覺得自己之前做事不謹慎,居然沒考慮到這火藥的威脅,如果老爺他這輩子都不想把眼前的這炸藥包的制法呈給皇帝和朝廷,這可怎麼辦好呢。

  至於剛剛他的那些話,不過是安慰他這好二弟和傻兒子的,信不信無所謂,他們都姓賈,諒賈政不敢舉報這事,賈璉別的不行,卻不是那酒後多言之人,是個知道輕重的。至於管家和僕從們,賈赦想著書房裡的那瓷瓶裡剩下的藥,覺得它們有主人了。

  這些事情不提,現在最讓賈赦困擾的是,他的想法為什麼總是在變呢?!


第五十四章 【修改加字】

  別莊的事情處理完畢,該喂藥的喂了,該賞的賞了。賈赦回到了榮國府內,端坐在書房的桌子前,手指敲著桌面,斂目沉思。

  一夜過後,他不僅沒有想明白,反而內心深受折磨。

  賈赦是一會兒想做個愛國世勳子弟,繼承老榮國公的愛國情操,一會兒又覺得以老爺他的才能,不造反都是在浪費他的風流才華,想想他能吟詩作對,風雅無雙,又武功高強……這世上數來數去,竟好像沒有他不會做的,好像只一個除外——就是皇帝老爺他還做過。

  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掠過腦子,皇權深入人心的潛在意識還是讓他緊繃了臉兩個時辰,一直在糾結在是否謀反,謀反對不對這個問題中。

  淩晨雞鳴時刻,他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直到小廝進來侍候梳洗,才發現老爺居然在書桌前趴著,銅錢和扇子頓時微微驚嚇。

  這可是他們侍候以來的第一遭呢,只不過賈赦耳朵現在靈敏,他們推門的響聲已經驚醒了他。

  賈赦神情倦怠,但亦沒有白日高臥的習慣,便起身洗了冷水臉,神色冷淡的出了榮國府。

  炸藥包一事暫時封存,他還暫時沒想好是等著恰當時機獻給皇帝,還是留著做殺手鐧,即便他沒有篡位的機會,說不準哪個皇子值得他扶持呢,這炸藥指不定能炸了宮牆,派上大用場呢。

  賈赦淡淡的想。

  他去了離宮門不遠的前門大街那裡,這裡商鋪比鄰,人雖然不少,但來往井然有序,店鋪裡的買*普通平民百姓的集市或小店所得利潤大的多。

  這裡也是朝臣最喜歡溜達的大街之一,酒樓茶館繁多不已,賈赦身上穿著淡藍色的袍子,頭頂帶了一個黑冠,並不貴重顯眼,這身打扮比往日還要低調。

  等他進了街邊拐角的一處酒樓,很快他的人影便消失了,這酒樓的一樓大堂沒有他的身影,可二樓有幾個包廂居然也是空空如也。

  此時賈赦在酒樓的後院廂房中坐著,後院子裡有燒火打雜的,來往略微嘈雜,可房間裡卻仍舊顯得寂靜的可怕。

  賈赦跟前跪著一個人,這屋內除了賈赦和他,話音沒露出一絲一毫,即使窗外有耳,若不是內功深厚,隻言片語也怕是聽不完清。

  給了這人下個月的解藥和一袋銀錢和一本薄冊子,賈赦咳嗽了一聲,不多時從旁邊的耳房裡有人奉茶進來。

  撇著茶末喝了一口,賈赦便撂下茶碗,心裡盤算著從宮內傳來的情報。

  那拿著解藥和錢冊的人,此時出了這房門,很快的低頭進了酒樓,安靜的在一角點了幾道菜,等吃完半晌,居然有幾個夥伴來找他。

  那兩個人面白無須,聲音尖細,有眼力見兒的頓時清楚了他們的身份——竟是宮內定時出來採買溜風的太監們。

  幾人又叫了幾個菜,一直磨蹭到晌午人多的時候,抹了抹油汪汪的嘴巴,他們才吃飽喝足的回宮去了。

  後宮之中,不知為何榮國府出身的元春很是受寵,她竟然封了庶妃,雖然沒有與正式有封號的妃子有金寶金冊,可待遇已然是妃子的待遇,竟然一躍超越了幾個在深宮苦苦熬了很多年的有子妃嬪,甚至咸寧帝還諭旨元春作「賢妃」,只等著下一年宮內進階時一起正式寫入皇家牒譜。

  賢妃的受寵自然刺激了其他妃子,元春暫時看不出皇后的態度,但吳妃的態度很明確,她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吳妃的父親吳天佑大人官職並不低微,論權柄職位,從前的榮國府是輸於她家的,也就是大老爺這一年來爭氣,自家被皇帝恩賜回國公的爵位,父親雖然職位仍舊雷打不動,但她這大伯父很是厲害,讓她看不透又深深的懼怕。

  例如現在,她在御花園散步,打算在下午咸寧帝也來此地的時候來個偶遇,卻聽見前面吳貴妃的說話聲……元春看了看四周,卻是沒有明顯可以避讓的小路。

  她略微蹙眉。

  那牙尖嘴利的吳貴妃仗著資歷,兩人相遇,必是要譏諷找茬她的,可元春卻不好真與她針鋒相對,畢竟自己的妃子位置名不符其實,和已經懷孕提早晉位的吳妃不能相提並論,甚至還要小心避讓。

  元春低垂演練,不想去看吳妃,她那肚子如今都有六七個月般大了。

  這宮內人人行事詭譎,讓人猜不透摸不到,遇見有孕妃子,定是要萬分加了小心。

  可那吳妃遠遠的瞧見了這邊的道上有人,還喊了一聲,元春無可奈何,不好避開不見禮。

  此時,她還得上前幾步先行一禮,喚一聲「姐姐」。

  吳妃扶著腰,她的臉龐容長,下巴略尖,即便是懷孕長肉了,也不是十分明顯。吳妃眼睛微微眯著,帶著淺笑,說免禮,甚至還要伸手去虛扶元春起來,元春哪裡敢,她快速的站起身,後退了一步,側立在一旁。

  吳妃嘴角一撇,眼中露出一抹明顯嘲笑的神色,似乎在說元春膽小如鼠。元春半垂下眼睛,看著很是安分守己。

  覺得無趣,吳妃原來的性子是能說兩句堵別人心的話的,尤其是元春最近是趁著她有孕的這幾個月得寵上來的,吳妃心裡早就暗暗焦急皇帝把自己忘記了。

  人家都說懷孕了,皇上就愛無事過來看看,可是吳妃也就是被皇帝和皇后賞賜東西的頻率高些,咸寧帝國事繁忙,又子嗣眾多,並不稀罕吳妃生男生女,後宮其他的美人又如此之多,使盡諸般手段,吳妃連邀咸寧帝沒事進宮坐會兒都是奢求,她心裡很是不好受,周圍雖然有心腹宮女和被皇帝恩典進宮的奶嬤嬤貼心勸慰,但到底還是有股焦急的暗火,心浮氣躁的,若不然也不會憋悶的難受,帶著人出來透風散心了。

  「姐姐可就是帶了這幾人?」元春見吳妃還不走,她位份到底不如她,不好先行告辭,又被吳妃堵著前路,只能問了問。

  問了之後,元春更加警惕。

  按理說這懷有身孕的宮妃,身旁必然得跟著十來號人侍候著,可此時吳妃身邊只有兩個大宮女,兩個小宮女在她身後跟著,嬤嬤和其他人都不再跟前……這點很是奇怪。

  元春不是個傻的,否則賈母和王夫人對她的期望也不會那麼大。她又暗暗往後退一步,可她之前是側身避開給吳妃讓路,後面是花枝樹叢,已經頂在她的後背裙子上了。

  吳妃捂嘴低笑一聲,道:「本宮這就走,看把你的小心肝給嚇的。」說罷,她呵呵笑了兩聲,目中卻沒甚麼笑意,定定看了元春一眼,便要抬腿走,可這時從元春身後的花木叢中躥出一條金絲頸翠綠細蛇出來——

  眾人「啊」了一聲,吳妃要躲,那蛇躥出的速度卻是真快,眼看來不及,元春心道卻是不好,她不止後怕,更是這蛇是從她身後的位置躥出的,總看她不順眼的計較這個,不好洗清嫌疑。

  這些想法念頭只在她心頭一閃而逝,快不過那捨身速度,眼看吳妃就要被咬住腳脖,她腳邊卻忽然伸出一隻胳膊出來,生生的替吳妃擋住了這金絲頸蛇。

  吳妃終於躲過一劫,身子往後蹬噔後退了兩步,倒下之前被兩個大宮女並著小宮女扶助了,只不過她氣喘吁吁,額頭盡是冷汗,亦感覺腹部一跳一跳,想是腹中孩子也收到了驚嚇。

  此時這捨己救人的小太監,他臉色泛青,性命於危在旦夕,元春驚呼一聲,竟然發現這救了吳妃的小太監,竟是有一次在這御花園處曾經遞給她蠟丸一枚的那個太監。

  她眨了眨眼,那邊的吳妃卻讓人喊來太醫,就地歇息診脈後,有讓太醫來看著小太監的情形。

  此時小太監已然昏迷不醒,好在太醫說吃幾天解毒湯藥定然無性命之憂,吳妃面上舒歎了一口氣,臨走時還特意囑咐了一句,在知道這小太監只是御花園灑掃的低等太監後,便讓人稟過皇后,帶著他回了她的宮殿。

  御花園中因此意外聚集過來的宮女太監們此時議論紛紛,有說那小太監因禍得福,有說那小太監命大的,大多數宮女和條件都那豔羨小太監的說他賞受得值,畢竟吳妃的宮內的活計肯定比在御花園裡輕省,加上他可是吳妃的救命恩人,等這小太監醒來後只擎等著受提拔恩賞呢。

  此時還膽戰心驚的元春主僕,也不欲繼續待在這裡,皇后亦差人過來請她和其他在場的宮女和太監問話。元春身邊的宮女心生恐懼,元春本人則定了定神,眸中有某種深思,這小太監麼——說不得她在吳妃宮內就將有一顆關鍵的釘子呢。

  元春唇角微微一笑,驚惶的心定下來,心裡還略微興奮。

  只是她又忽然想到,剛剛御花園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全然是家裡大老爺的安排……

  她這大伯父,如此厲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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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新更新】

  元春在宮內忐忑應對宮內紛爭,偶爾還出手挑撥其中幾人關係,好漁翁得利,有時也暗自思量大老爺這人,往好的方面看,大老爺比她家老爺厲害多了,她在宮外也好有個靠山。

  厲害的大老爺賈赦此時又故態復萌,半躺著在炕上,手裡摟著一個貌美的丫鬟,丫鬟正嘟著嘴巴親渡酒水給老爺吃呢。

  「老爺,琮哥兒和琋哥兒過來請安了。」外面是銅錢的聲音。

  賈赦臉皮一皺,想到一個他從前不喜的庶子,一個破落的遠房族侄,他是真的提不起興趣。

  「安了安了,讓他們趕緊學去——別打擾老爺我!」賈赦不耐煩道。

  ……

  「老爺,來奴喂您喝酒——」那美豔丫鬟道,張起的紅唇鮮豔豔的。

  賈赦低頭瞅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十分不順眼起來。

  之前覺得她嬌豔可人,現在怎麼看怎麼是一個庸脂俗粉,眼裡那慢慢的算計和貪欲,讓懷中的這個女人顯得更加可憎!

  「滾!」大老爺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當即攆走了她。

  然後,賈赦就這麼斜躺著,這麼一大清早,老爺真是——還真不習慣白日宣淫了。

  賈赦摸了摸下巴,回憶了從前半天,忽然喚了銅錢和扇子過來,問:「你說你家老爺我,是不是很英明神武?!最近居然做了這麼多大事……」

  銅錢和扇子嚴重同意,猛點頭顱,然後看老爺不矜持的得意的「亂笑」,兩人對視一眼,這樣的老爺反而忒好伺候,遂忙一堆馬屁拍送過去,誇讚的賈赦連連點頭,甚至飄飄然的覺得聖人再世也不過他這樣了。

  哈哈……

  賈赦極其得意的笑了兩聲,又摸了摸下巴,卻忽然記起自己的鬍子早就沒了,略感惋惜。

  不過,他早就覺得自己變得不正常,雖然賈赦覺得靈魂還是自己的,可大腦裡未免塞的內容物太多了,這人有時候性格也受影響,感覺自己都要分裂成數十份了,細細思量起來,真是令人恐慌。

  甚至,其中一個性格,還讓他時不時的冒出大逆不道的想法,甚至還付諸行動,例如前些日他的那個「炸藥」!

  想到這種抄家滅族的大事,賈赦就脖頸一涼,這次就算賈母不找人看看,他自己都想找人瞧瞧,以安己心。

  賈赦一連幾日都在求神拜佛,可和尚道士他看了幾個,甚至連東府的敬大哥哥那裡他也曾冒昧打擾過,都沒尋著什麼可靠的辦法或者可靠的高人來解決自己的情況。

  雖然賈赦覺得自己絕對是自己,絕不是什麼鬼附身、中邪,可他不能明著這麼說啊,他又不傻,嚷嚷出去,讓別人火刑把自己燒死?!

  何況,賈赦也覺得這也未必不對自己有好處,否則面對賈家這艘快要爛掉的大船,即使他就是重生的,以他自己的才幹,他也束手無策。

  眯著眼睛,賈赦沒有發現一向紈絝性格的自己,居然也能有這麼深沉的目光,他心裡盤桓著各種事宜,又想著還是不能放棄讓自己恢復本性的法子,至少讓自己控制自己的各種性子,不能任由腦中的各種人生把自己搞成一個「瘋子」。

  賈赦絕對不承認他是怕了,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

  他賈赦就是再混帳無用,也是一個獨立的人……看來殺死那些外來闖入自己省區的靈魂,還是有很嚴重的後遺症。

  賈赦此刻堅定了他尋仙訪道的決心。

  首先,賈家現在自己說的算,老二一家也慫了,就連大姑娘也得聽從自己的吩咐,指靠著自己,嘿嘿。

  賈赦拍拍手,讓人喚邢夫人過來。

  「二姑娘的婚事該操持起來了,你出門赴約的時候,多多帶著姑娘出去走動走動。」

  賈赦淡淡的囑咐,他打量了邢氏一眼,微微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入不了眼。

  邢夫人這年來一直高興于老爺和自己關係緩和,甚至有共同的秘密存在,面色變得紅潤,在府內說話也不像從前被些僕人奴婢敷衍或嘲笑,除了府內她還不能掌控大全,沒有個一子半女的,日子真是比前二十來年過的舒心多了。

  老爺提到迎春,邢夫人忙點頭笑道:「我這心裡早就想著這事呢,只怕二姑娘不信我。」

  「你是她嫡母,她哪裡有說話的份兒。」賈赦嗤笑她的矯情說法,明明是她漠不關心。

  賈赦此時忘記了,他其實從前也不怎麼關切這個女兒,就是現在想起迎春,也只是想到宮內元春都侍候皇上了,自己的親女一定不要嫁的差了,定要老二連從前提起元春的那副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把它徹底消失掉。哈哈!

  賈赦眼裡狡猾之色一閃而逝,老爺他就是這點小樂趣,老二過得越不順遂,他越是高興。至於賈母,礙於孝道,賈赦不好說些什麼,反正她也管不動事情了。

  吩咐完畢邢氏事情,賈赦翻了翻道藏和佛家經典,這些都是從寺廟道觀中辛苦求來的孤本。

  可賈赦此刻根本沒有看書的天賦,雖然他好像真的「聰明」許多,掃一眼,甚至感覺自己能過目不忘,可賈赦本性就是不喜讀書,但為了自己的腦袋思想著想,他硬著頭皮看下去。

  別說,看了看,他還真看出些精髓起來。

  結合他腦中的「學識」,賈赦理解透徹,尤其一篇道藏中的經章,他誦讀一遍,覺得清心醒腦,神舒氣暢。

  好像也管點用?!

  賈赦默默的想,等著他再「犯病」的時候,定要想著念上一念。

  賈赦又看了兩遍,便完全把這文字記錄在腦海裡。

  他好久沒出去風流了,賈赦現在審美眼光那是在蹭蹭的拔高,家裡這些丫鬟姨娘們,空長一副過的眼的臉皮,絲毫沒有氣質,既沒有江湖女子的大方爽利,又沒有青樓才女的嫵媚多情,更別提比起腦中那些印象中的性格美女了。

  老爺他的桃花運怎麼這麼不好呐,還不如那個陸小雞小鳥的左一個右一個,美女們鋪天蓋地的撲來,還只烙下一個風流的名聲,而自己就是紈絝好色。

  命,真是命,真苦哇!

  賈赦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之淚,便搖搖晃晃的帶著小廝出門去了。

  琉璃廠是首選地,可他才出門沒多久,街上就被人偶遇攀親攀交情了。

  一路被人奉承,等到了琉璃廠,遇到掌櫃的,也不敢欺瞞現在「火眼金睛」國公爺,俱是拿出真跡來兜售,旁邊的孫紹祖臉都笑僵了。

  他探頭看了一眼,然後聽見掌櫃的報價——五千兩!!!

  他心下一哆嗦,又扭頭觀察賈赦的神情,那上面寫的再清晰不過來,這榮國公對這幅真跡很是滿意。

  咬了咬後槽牙,孫紹祖的聲音都扭曲了,說了一句:「國公爺好眼光,不如買了罷。」

  賈赦聞言側目,忽然哂笑,道:「買了?!你給我付銀子?」

  孫紹祖從善如流,笑著點頭。

  他歡喜的都要哭了!

  「呵呵……」賈赦眯縫著眼睛,錢嘛,他雖然手中不多,但也不怎麼缺,畢竟抄了好多蛀蟲奴才的家,私庫裡滿滿的,公中他也是說了算,賈母再無掣肘。

  可這無緣無故來的好處,也不是不能接,但要看怎麼個接法。

  「你送我?」他笑眯眯問,還給相熟的掌櫃使了個眼色,掌櫃的忙拉來幾個人圍過來好「作證」。

  「送,送。」孫紹祖下意識的點頭,反應過來又忙搖頭:「不不,大老爺,我、我……銀子我借您,您手裡便宜時候再還我。」

  五千兩不是小數目,孫紹祖也只是打算之後求賈赦辦事,此時不過是借著由頭把錢遞上去。

  可,這事若是賈赦不給辦,他總不能白送銀子吧。

  孫紹祖盤算打得清,賈赦此時也不傻,更不缺錢,他雖然有一瞬間的心動,但老爺他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殺人都吹了吹血珠,不當回事,還哪裡面對銀子不淡定嘛。

  遂,賈赦開啟了嘲諷技能:「難道你是想打算讓我打借條?」

  孫紹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之前以為榮國府還了國庫銀子,這大老爺手裡可能缺銀子,要不怎麼連奴才家都抄了。

  「老爺我是那種缺錢的人嘛!」賈赦表情怒,這個孫紹祖,老爺還沒找他算帳呢,他倒是一如「預見」般的纏繞上來了。

  哼,賈赦身上殺氣四溢,下意識的摸了摸腰側,卻沒發現帶劍,這一摸讓賈赦微微回身,暫態想起念過的道經,默默在心裡念了念,這才抑制了想一劍殺死這種打女人的畜生。

  毆妻虐妻的男人,他不配做男人!

  尤其他這個妻子,是他女兒迎春的時候,賈赦想到那場景,雖然這女兒他不怎麼重視,將來怎麼會那麼無情,居然坐視不管?!

  咳咳,腦中的記憶一定有誤差,誤差。賈赦覺得自己不是那種無情的父親,瞧他現在,嫡子、庶子都關照的很好,連賈琋這個族侄,他都稀才同情的弄到府裡供他讀書出息了,怎麼可能任唯一的親女嫁給這個中山狼,然後被毆致死呢。

  這些念頭在腦袋裡轉了轉,賈赦瞅著這孫紹祖,心裡壞念頭來了。

  他笑了笑,伸手過來,掐了孫紹祖臉蛋肉一把,捏的孫紹祖嗷嗷的跳叫了起來。

  這大老爺手上的勁道也忒厲害了,孫紹祖覺得他臉上的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說罷,你想求老爺我什麼?」賈赦神情傲慢,卻讓掌櫃的收起那幅畫來。

  孫紹祖心中一喜,顧不上臉蛋肉疼,忙不迭的掏銀子。

  借條是自己小氣了,畢竟這賈大老爺的爵位升了,是皇上眼中的紅人,他就忍痛把這五千兩送了吧。


【番外】

  一日,花滿樓正坐在百花小樓上正給各色鮮豔欲滴的花骨朵澆水呢,卻聽見樓頂上傳來一陣破空之聲,位置卻正正是他的頭頂,他來不及躲閃,險之又險,隨著「嘩啦啦」的瓦片碎落之聲,憑空從他房頂落下一個人來,花滿樓只好伸出雙臂一旋,直接攬住了那人轉了兩圈,卸掉了大部分的衝擊之力。

  大老爺賈赦暈暈乎乎的爬起來,眨了眨眼睛,看見對面有一美人,但可惜呀可惜,這美人卻是個男的!

  搖了搖頭,他打量四周環境,這才覺得不對,這不是他臥房的大床啊。

  賈赦渾身一激靈,他身為一品國公爺,文武雙全,國之棟樑,多少人想要綁架他啊,說不準還要百般折磨把他弄死呐。

  心裡咂咂嘴,賈赦最先想到的是自己曾經得罪過的人——

  一想到這裡,賈赦內心有些虛虛的,因為他得罪過的主兒著實是太多了!而且他不光是嘴得罪人,因為武力超凡,什麼飛刀啊,吹血啊,等等諸般殺人手段,甭管是因為什麼他殺人,他可是實實在在的整死過一大片人啊。一句話,仇家不少!

  雖然這些個仇家是他自己惹的,咳咳,但這也是有原因的嘛,賈赦很無奈,這怨自己嗎?!他招誰惹誰了啊,自從多個靈魂在睡夢中騷擾他、強佔他、呃強佔他的靈魂和肉身,但都被他強大的魂魄給「殲滅」了,可實際上也留下了不少後遺症,連皇帝陛下都知道榮國公是個「不一般的蛇精病」……

  咳咳,賈赦當然不想承認自己有點瘋狂,但皇帝和王公大臣,和周圍人等平時是何等眼神看自己的,他當然知道,不過清高的他是不屑解釋的。

  賈赦受益於這些意外來己身的才華,自然不能把自己異于常人的奧秘說給別人聽,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花滿樓承受了大部分的力,外加此刻塵土飛揚,他咳嗽了一聲,震醒了賈赦。現在的境況有些不妙啊,賈赦實在數不過來自己的仇家多少,這又是誰在算計大老爺他呢。

  武力方面,不知道大老爺還是劍神並飛刀神嘛,甚至還會「釀硫酸」、造炸藥;文學方向,他更是厲害啦,文科人才殺人不見血啊,哪裡用得著捅人一劍,還得伸脖子深吸一口氣用超大的肺活量吹吹血珠,忒麻煩!

  想到這裡,賈赦精神抖擻起來,他摸了摸腰間,飛刀不在,卻正好掛了劍,乃是先前他那把殺人還需要吹吹血珠的特別打造的長劍。

  保命利器在就好,賈赦長籲了一口氣,這才有時間仔細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臉上帶著淺笑和關心:「這位朋友,你無事吧?」

  賈赦哼了一聲,手按了按腰間的長劍,道:「說罷,你有什麼陰謀?」

  「陰謀?」花滿樓一怔……

  賈赦嗤笑了一聲,「難道不是陰謀?你或你背後的主謀算計本國公爺,圖財還是圖色、咳,圖朝廷機密,告訴你,你們是在妄想,不自量力!」

  說罷,賈赦環顧四周,這裡只有眼前這一個人,並不見他想像中的其他什麼黑衣人或強盜土匪、間諜什麼的,反而周邊全是些花花草草。

  花滿樓腳下還有個澆花壺,因為之前的淩亂,此時水壺已經倒地,賈赦一眼就看出這澆水壺乃是純銀製品——連個澆花的壺都是用銀的!

  奢侈!

  奢靡!

  賈赦心中暗罵,老爺他都沒這麼窮奢極欲,甚至都沒聽說皇宮內有金壺銀壺是用作澆花的,眼前之人到底是何人?!

  他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問出來。

  花滿樓淡笑道:「我叫花滿樓,此地是我家,叫百花樓。朋友貴姓?」

  「吾姓——」賈赦可疑的一頓,把自己的姓氏「賈」字咽回了嗓子眼,他眼珠一轉,右手搭上了腰間的長劍,心中還暗自慶倖,幸虧今天因為怎麼也睡不著,掛了劍之後摟著它睡。

  賈赦清咳了一聲,微微抬高下巴道:「我複姓西門。」說到這裡,花滿樓耳朵一動,他不是驚訝于賈赦自報的姓氏,而是驚訝那只陸小雞怎麼還幹起偷聽的事情了。

  微微搖了搖頭,花滿樓嘴角帶絲淺笑。

  賈赦冷哼了一聲,「怎麼我的姓氏很可笑?」

  花滿樓一怔,馬上反應過來,原是自己叫人誤會了,歉然一拱手,預備道歉賠罪,窗外藏匿的陸小鳳此時一個翻身跳躍進來。

  賈赦警戒的退後了一步,手掌已經緊握了劍柄,烏鞘劍體微微顫抖。

  陸小鳳微詫的望了賈赦和他的劍一眼,這才說道:「這位西門——大俠——的姓氏,倒是與我的一位朋友相同,我看好聽的很。」

  花滿樓一笑,他知道陸小鳳不喜歡他沖其他人道歉,故意來解圍來了。

  賈赦瞟了一眼陸小鳳,這才想起自己的武力值也很高,就是再來兩個人,他也巍然不懼。

  陸小鳳笑嘻嘻說道:「我叫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貴客你呢?」

  賈赦只覺得耳熟,他皺了皺眉毛,沒想起這人。倒是朝廷裡有個禦史叫張小鳳的人,難纏的緊,王公貴戚甚至皇上都對他直皺眉頭。

  果然是討厭的人,不過他「初來乍到」,現在的情況也不像是被這兩人綁架過來的,他還要從他們口中打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想罷,賈赦決定能屈能伸,忍了。遂他道:「我姓西門,名吹雪。」呵呵,他絕不會報自己的真名,先報一個假名,試探他們一下。

  賈大老爺微微得意于自己的智慧高深,甚至嘴角帶絲淺淺的溫和的假笑面對兩人。

  陸小鳳聞言一怔,驀地哈哈大笑起來,就連那看似溫和有禮的花滿樓都露出一抹明顯的笑容。

  賈赦不明所以,怒氣橫生,他手指捏的劍柄更緊了。

  陸小鳳笑了半天,直不起腰來,直到對面銀光一閃,他急忙退後三尺遠,匆匆的用兩指夾住了面前的劍鋒。

  血一滴滴從他的手留下來,花滿樓鼻子靈敏,知道陸小鳳流血了,他臉色頓時嚴肅起來,要知道陸小鳳的靈犀一指至今還沒有失手過……

  陸小鳳手指微痛,雖然沒有斷,但他看向賈赦的目光驚奇起來,因為剛剛揮過來的那一劍,太像了!太像了!太像他的朋友西門吹雪的劍招了!

  可,他知道,對面的人並不是西門。

  ……

  賈赦在百花樓住了一日,才徹底知道這位叫花滿樓的瞎子說的全是真的,此間世界已經不是他從小生長的世界,巧合的是,這裡正是那位「西門吹雪」劍神的世界。

  賈赦撫著他的七尺三寸、七斤十三兩的長劍,陸小鳳沒事就嘖嘖稱奇的圍觀他和他的劍。

  「你真的叫西門吹雪?」陸小鳳再次騷擾道。

  賈赦連哼都懶得哼,雖然他知道他的假名肯定暴露了,因為西門吹雪正好好的在他的完美山莊宅著呢,他雖然有那西門吹雪的記憶,甚至比此間世界的西門知道更多的他自己和他朋友和敵人們未來的事情,他也懶得對這個陸小雞說。

  說了又有何用呢,他能不能回家還不知道呢。大老爺神色哀歎。

  低頭望著手中的烏鞘劍,搖了搖頭,他難道這一輩子只能在這裡待著了?!難道他只能做一個實為草莽粗漢子美名其曰的劍神劍客麼。

  這可不是大老爺他的「道」啊。

  他志向遠大——只想混吃等死咳咳,是只想精忠報國,做一個位高權重又逍遙自在的國公爺呢。

  陸小鳳不知賈赦對他們這些江湖人的深切鄙視,此時的賈大老爺沒有絲毫劍客高手的風範,只矯情的故作高深沉默不言,但確確實實的四不像。

  大老爺他今天懶病犯了,但他又知道他昨日豪言自己是「西門吹雪」,讓陸小鳳和花滿樓防備了,本來他可以立刻離開,可他沒銀子沒住處啊。

  老爺他出門,自帶小廝和車夫,高興了還會帶一些家丁在街上招搖過市,何況他過來之前是在就寢時,若不是睡不著,除了那柄烏鞘劍,恐怕全身只剩下白色的中衣了。

  他現在身上的外袍和靴子等物,都是這間百花樓的主人贈與的,賈赦發現這位花公子之家的豪富,人又好說話還是個瞎子,好欺負的很,自然不想離開了。

  他不想離開,陸小鳳卻打起了主意,花滿樓並不贊同。

  此時馬車內昏睡著大老爺,大老爺就是身上身具高深的功夫,但實際上的江湖經驗也只是只聞其聲,根本沒有任何實際防備經驗,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中招了。

  陸小鳳對花滿樓的解釋就是,這人是個「危險人物」,自稱是「西門吹雪」,卻又劍法高超,他此時有事去求助西門,帶著他不僅能看著他看他有何目的,又能順便討好西門,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豈不是害了他性命!」花滿樓擔憂,他知道陸小鳳的另一個好友西門莊主若是遇見似昏倒的這個「西門吹雪」這種用劍高手,他們之間必然會有一戰。

  果不其然,陸小鳳在保住鬍子和出賣不知是敵是友的「假西門吹雪」的選擇題上,他的選擇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賈赦醒來,等待就是一股氣機,一股殺氣!

  真•西門吹雪,手中拿著白帕擦拭著他的劍,眼睛卻盯著賈赦,和他的劍——烏鞘劍,與他手中的劍,確確實實的一模一樣。

  陸小鳳這回確實沒說假話。

  見賈赦醒了,他鄭重道:「你,可願與我一戰?」


【番外】

  一戰?

  和他?西門吹雪?!

  呵呵……

  賈赦聞言,心裡恨陸小鳳恨得吐血。

  此時大老爺哪裡不知道正挑戰他的人是誰呀,瞧他手裡的烏鞘劍和自己的佩劍一模一樣,就知道此人是真的西門吹雪。

  心裡一把辛酸淚,他那時報名號報誰的不好,偏偏在陸小鳳跟前說自己叫西門吹雪,老爺他的運氣很真實好哇——這不,運氣好的蹦到人家真人跟前了!

  察覺周圍冷氣陣陣,賈赦頓時心裡冰涼冰涼的。

  他睨眼,看那只小雞在一旁賊笑,而花滿樓那個溫潤君子,唯一可能會解救他的善良的人兒——他居然不在這裡……

  大老爺欲哭無淚,對面的那個冷酷的真•西門吹雪正目光灼灼的鎖住他。

  賈赦手扶著額頭,不住開始呻|吟:「暈!頭暈……暈乎了!哎呦呦……」嘰裡咕嚕的蹦出幾個詞後,大老爺裝暈了。他慢騰騰的斜靠在椅子上,緊緊的閉上眼睛,可細觀察眼球還在裡面不安的顫動。

  西門吹雪皺眉。

  陸小鳳瞠目結舌。

  ——這裝暈也裝的太不敬業了罷。

  西門吹雪渾身放冷氣,甚至稀有的十分的不給面子,沖著陸小鳳哼了一聲,然後他站起身,冷冷的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劍術高手?」

  陸小鳳訕訕的一笑。心裡卻覺得自己可冤枉,他真的沒說假話啊。這個「假•西門吹雪」劍術真的很高超。

  西門吹雪不屑的離開。

  歎了一口氣,陸小鳳追著離去的西門,邊走還邊喊人上好酒好菜給他,又一個勁兒的展示他受傷的手指給西門看,證明他陸大俠絕對沒有說假話騙好友。

  客廳中,靜悄悄了。

  獨自被遺留下的賈赦沒有絲毫遺憾,他咳嗽兩聲,然後爬起身坐正,四處望瞭望,然後「咦」了一聲,好像沒人看管他。

  這時不走更待何時?

  賈赦撒丫子就打算跑出這個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可剛剛跨出客廳庭院,一個穿著灰撲撲的老者攔住了他。

  「客人可安心住下。」老者笑眯眯的說道。

  「你,你誰啊?」賈赦故作聲勢。雖然他很瞭解西門吹雪這個人,剛剛一走了之,可能是看不上自己裝暈避戰的可鄙行徑,估計是不會發話攔住自己的。

  老爺比這可恥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保住性命才為上策。

  「客人,我是西門家的管家。」老管家笑眯眯。

  「咳咳,老爺我要離開。」賈赦瞭解西門,這個老管家攔著自己,肯定是他自己自作主張。

  可老管家像是耳聾似的,拍了拍巴掌,身後不知何時冒出幾個小廝和丫鬟,轉瞬間就團團擁簇著賈赦。

  賈赦眯起了眼睛,琢磨了一會兒,又想起自己身上沒一錢銀子,而記憶中的萬梅山莊可不是處於鬧市區,而是在偏遠的塞北啊,他就是想強搶,來個劫富濟貧,一時半刻也找不到路人呐。

  遂,他依著管家的意,就在萬梅山莊住下。大老爺他怎麼說也有些武力的,哼。

  捏了捏烏鞘劍,賈赦定了定神,留宿在了萬梅山莊。

  因著賈赦這個插曲,陸小鳳提前來到了西門這裡,他並不是十分的急迫,花滿樓雖然不喜西門吹雪身上的殺意,卻不反對交他這個朋友,最終花滿樓也在萬梅山莊住了幾天。

  這幾天賈赦裝著鵪鶉,這完全讓陸小鳳沒熱鬧看,賈赦心裡得意,西門吹雪那人他瞭解呐,他就是沒骨氣、就是憊懶呀呀呀啊……

  老爺他哼著小曲,身後還有兩個丫鬟侍立,不過老爺他只不過想摸個小手,她們就冷了臉往後離他三尺遠。

  哼,不過就是長得清秀些罷,老爺他還真心瞧不上。

  賈赦內心憤憤不平,這個世界真沒自己在家舒服,不過排除比劍的威脅,老爺他還真覺得沒有勾心鬥角的生活還是不錯的,當然他要是有爵位在此世界就更妙了。

  唉……

  「恩侯何故歎氣?」陸小鳳笑嘻嘻的從梅林中過來。

  賈赦抬頭,他這幾天倒是與這個江湖人混熟了,只不過他不愛理他,直到花滿樓亦過來,賈赦這才有個好臉。

  不管他怎麼混不吝,他對真正的君子還是蠻尊重的,當然家裡那個偽君子弟弟賈政就算了。

  三人坐在一起,丫鬟和小廝們上了些茶點,微風拂面,連飄來的香氣都是梅香,這梅花又沒開,萬梅山莊可真是奢侈啊。

  賈赦瞥了眼亭子邊擺設的小香爐,上品的熏香,這西門吹雪還真有家底,和世家大族相比卻不差了。

  「陸小鳥,我們何時走?」賈赦反問陸小鳳。

  「你這麼急?」陸小鳳面對賈赦的每天一問,頗感無奈。

  自從和眼前這人相熟了之後,他就不那麼防備他了。他陸小鳳最好交朋友,上到公卿士族,下到布衣乞丐,他的朋友遍佈天下,真可謂哪行哪業都有。所以,相處下來,陸小鳳不久就知道這個賈赦賈恩侯不是真正的江湖人,更像是豪門公卿家養出來的紈絝一枚。

  至於賈赦原說他叫西門吹雪,陸小鳳就當笑話了,雖然不知道那劍招為何與西門的那麼相似,但他也不好強求賈赦再出招。除非——

  除非,西門吹雪相逼。

  陸小鳳嘿嘿看著賈赦,西門他瞭解,他這幾日重點給西門講解了賈赦的那一劍,更反復說了賈赦的烏鞘劍如何的「以假亂真」。

  陸小鳳知道西門心動了。

  只是礙于賈赦的無賴形狀,西門吹雪看著髒眼,遂只能作罷。

  搖頭歎息,以賈赦的性情和膽小,恐怕他這輩子是看不見兩人比試了。不過現在賈赦是他的朋友,陸小鳳倒不希望他們之間比試了,平時只是拿這個逗弄一下恩侯看他逃避的窘狀而已。

  花滿樓深知陸小鳳偶爾的惡趣味,聽著陸小鳳和賈赦一言一語說著何時離開,他慢悠悠的喝著茶水,直到一股冷然淩冽的微弱殺氣近來。

  他知道是西門吹雪正在走過來。

  花滿樓眉心微皺,陸小鳳抿了一口茶搖頭,正想喊西門把他喜歡的酒挖出來一罐給他,卻看到賈赦的右手下意識的握緊他身邊的那柄烏鞘劍。

  不管賈赦到底如何無賴,偽冒•烏鞘劍卻總是攜帶在他身旁。

  賈赦的動作不光是陸小鳳看到了,賈赦身後的西門也瞧見了。

  他眸光凝亮,身上戰意微起。

  不過,他還不曾看見過賈赦練劍,賈赦此人不誠。

  ……

  終有一日,跟著陸小鳳混吃混喝,一路跟著他來到了閻鐵珊的居處。

  賈赦早就對陸小鳳的多管閒事不以為然,什麼大金鵬王的公主的,一個蕞爾小國還是亡國的公主就支使的陸小鳥團團轉,真是可憐可笑。

  本來以賈赦的「先知」,他是可以提醒陸小鳳上官飛燕的陰謀的,可是他偏偏不,誰讓老爺他就喜歡他人不幸倒楣的。

  何況,賈赦隱隱的有些害怕,雖然他經歷不同凡響,可到底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陌生得很,萬一他改變了不該改變的,是不是回家更難了呢。又或者,他的到來本就改變了,可是他又為什麼非得「做好事」呢。

  旁觀看熱鬧才是老爺他的本性,更況乎,在大老爺的心底,這些俠以武亂禁的江湖人物,本就是你殺我我殺你,誰也不欠誰,根本不用老爺他多管閒事乎。

  可真當閻鐵珊請來的三個高手,被西門吹雪一劍殺死,甚至當西門吹雪輕輕的吹了吹那劍上的血珠,賈赦心裡先是一驚,隨即身上卻「本能」的升起一股強烈的戰意。

  不僅西門吹雪覺察到了,就連陸小鳳都嚇了一跳。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真當賈赦是個朋友了,他不想他的兩個朋友決戰,卻只能活下來一個。

  西門吹雪睨了賈赦一眼,卻見這人身體有劍意,人眼睛卻有些迷惘,他收回眼神,飄向了一名年輕人。

  ……賈赦腦子亂哄哄的,他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可他時不時的「本能」卻讓他此時手癢了。

  似乎老爺他曾經也會一劍西來,殺了那麼多的刺客呢,事後想想感覺還真是威風凜凜呢。

  不過,賈赦知道自己的斤兩,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的功夫是數一數二的,可不代表到了這裡真正的江湖,他仍舊是厲害人物。

  要知道西門吹雪可是天天練劍,沒事出門就殺人……

  賈赦心怕怕,可是當他轉眼,就看一個年輕人手拿一柄重劍,倔強執著的挑戰面對著西門吹雪,而西門卻說什麼再等二十年後芸芸的……這對一個年輕人是何等的「激將」。

  果不其然,那年輕人竟然大聲說什麼二十年太長等不及之類的……

  賈赦瞪大了眼睛,喊道:「等等!劍下留人!」他卻是對著西門吹雪說的。

  蘇少英眼睛都紅了。

  他手裡的劍本來就擊出,可西門吹雪卻還沒出招,就有無名小卒又來瞧他不起!

  蘇少英氣得乾脆手中的劍沖著賈赦過來。

  西門吹雪本來想說些什麼,可是當他看見賈赦匆忙應戰,手中的烏鞘劍拔鞘,他遂站在一旁冷觀。

  賈赦不忍看著這年輕人死,至少眼前不能死。

  本來他是不打算蘇少英如何被西門殺死,可誰讓他卻長了一副他兒子的模樣,一模一樣——

  雖然他們氣質不同,一個倔強英氣,一個風流粉面,可那眉眼生生就是他兒子呀!

  蘇少英連續使出幾招,卻不見賈赦還手,他冷聲道:「你既然已經拔劍,為何不還擊?」

  「……」賈赦歎息。

  引得陸小鳳和西門、閻鐵珊等人看去,就聽言——

  「我現在只會殺人的劍法。」賈赦解釋,他很認真的說道。

  陸小鳳聽了差點兒一笑,看向西門,西門吹雪的臉色更冷淡了,看向賈赦的目光像看死人似的。

  賈赦不自在的咳嗽一聲,他手裡只有這柄烏鞘劍,又沒飛刀又沒鞭子繡花針,只好使出「殺人」的劍法了,至於侵犯不侵犯西門吹雪的版權,他是管不了的。

  當然,要是能勸說蘇少英不找死就更好了。

  其實,他這時再仔細看蘇少英倔強的眉眼,卻覺得這年輕人更像他的大兒子瑚兒,瑚兒和璉兒長得其實很相似,只是瑚兒素來懂事,性子卻要強,讀書讀得認真又好,可惜夭折了,否則長大了也應該蘇少英這般英氣勃發吧。

  「你瞧不起我?!」蘇少英憤憤,臉部肌肉因為憤恨和屈辱抽動了幾下,他沖賈赦喝道:「無名小卒,吃我一劍!」

  賈赦只好迎擊,他功夫疏於練習,雖然使出來的劍招和西門吹雪的一模一樣,可是卻比西門吹雪本人的差距甚遠……

  本來觀戰的西門,此時他的臉色冷凝起來,蘇少英的「刀劍雙殺」四十九式只使出了十餘招,便被賈赦一劍刺向頸部——

  蘇少英本來已經閉目等死,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只有花滿樓發出不忍的歎息,可是半晌,蘇少英卻「騰騰」後退幾步,手捂著肩膀。

  原來是賈赦的劍最後偏了一偏,挑破了蘇少英肩膀上的衣衫。

  「……你為何不殺死我?」蘇少英咬著唇,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他居然敗了!

  敗了一個不是西門吹雪的人!

  敗給了一個無名小卒。

  「你是誰?」他問,心裡卻帶著不服氣。

  賈赦瞅著蘇少英,越瞅越愛,莫不是死去的瑚兒轉世到此朝此地,否則長相氣質怎能如此相似。

  移情作用下,大老爺目光慈愛和藹,脫口道:「孩兒,我乃你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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