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喊娘
深夜。燈火明媚。
僅限室內。
「嘶——」
肩上的新傷在觸碰到藥物的瞬間發出了悲慘的哀嚎,連帶著它的主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足以看出傷口之深。
「所以呢?」
為傷口的主人上藥的是一位青年俊才。儘管面前的女子解開了衣衫露出原本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後背,他卻提不起半分欣賞回味的興致。視線在觸及那幾近見骨的傷口,一直以來的擔憂混雜著心疼從他的語氣之中體現出來。
「所以——你受傷的原因,只是為了救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小嬰兒?」
這是他最無法理解的事情。
他與面前的女子拜在同一師門之下,師傅乃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四方道長。小時見徒弟無名,便取古時地名,賦予他長安之名。他的師妹,名曰洛陽。
他還好,洛陽的性子從小就異常奇怪。她絲毫沒有被師傅高尚的道德所影響,反而越養越歪,最後甚至為了從師門的束縛中掙脫,而自行脫離師門。
社會在進步,武林在倒退。前些年還有些影響力的武道大會在最近也逐漸衰敗,師門規矩在新世界的誕生中逐漸顯出了其劣根性。四方道長在交代了他與留下的大師兄一些事後,便消失在了江湖之中。
不過師傅到最後都放心不下她,便讓長安平日裡對她多加關照。長安一直都對這個與自己一同撿回來的師妹疼愛有加,就算她脫離師門,也沒有對她產生半分敵意,而是遵從了師傅的話,經常過來關照這個「沒有生活經驗」的師妹的生活起居。
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慶倖自己因為眼皮子跳了下所以不放心過來看了一眼——否則以洛陽的性格,肯定會任由肩上的傷口繼續潰爛下去。
四方道長武功高強,幾位弟子自然不在話下。洛陽從以前開始、除了與大師兄對招時經常被打傷外,就沒受到過更嚴重的傷口了。這幾年武林衰退速度之快,已經無法看見從前江湖的存在,她在這個新社會中混的風生水起,倘若今天不是為了救一個小嬰兒,估計還能繼續如魚得水下去。
還是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小嬰兒。
「誰說的沒有關係了?」洛陽鼓起臉頰,「都說了,我是他娘。」
「得了吧,我還不清楚你?這幾年你的肚子有大到憑空多出一個男球的地步?」長安嗤之以鼻。
他說的是實話。從洛陽脫離師門的這幾年開始,沒有超過一個月離開過他的眼皮子底下。倘若算上現代社會的監視探頭塑成的畫面,那長安看見洛陽的最長週期不會超過半個月——洛陽要是能在半個月懷上並生下一個男球,那算她的本事。
不對,還要算上認識一個除他之外的男性並且與他發展到繁衍後代的感情熱度——這個更不可能了,但凡有點可能的男性,都已經被長安扼殺在了百米之外的街道上。
無論從哪個角度,那個嬰兒都沒可能是她生的男球兒。就算是真的,他都會把它變成假的。
「嘶——師兄,你輕點兒啊。」
長安思考得太過深入,洛陽脖子不由得一縮,口中抱怨道。
後者輕哼一聲,收回了抹著藥膏的手,突然注意到原本完全掩上的門扉被稍稍推開了一條縫,露出那深不見底的另一個空間。
他冷眸輕揚:「什麼人?」
如今武林中人盡數還俗,還能遇見的少之又少。現代人過度仰仗冷兵器、甚至是新開發出的槍械——而這些人,大部分他都不會懼怕。
門「嘎嘰」一聲被推開,這聲音的年代實在久遠,加之腳下的木質地板隨著對方的腳步發出了嘶叫。長安憑著這聲便足以推出對方的體型。
體型很小——腳步也很輕盈。
門被完全推開了。長安視線停留的上半部分只能望見那裡面的一張床——只有在視線下移後,才能看見那裡站著一個人。
一個小嬰兒。
一張讓他深惡痛疾的臉。
X
洛陽脫離師門,其實原因並不複雜。
她在多年前突然迷上了在深山老林中的武道大會——並且熱烈地迷戀當時的武林第一、一個年輕有為便繼承了武林盟主之位的男性。
那位盟主叫什麼,長安實在是不記得了。畢竟所有人都只會「盟主、盟主」的叫,根本連姓氏都不給對方帶上。
他只記得當時洛陽還加入了武林盟主的粉絲俱樂部,每天都跑去給他應援。
當然,這位被洛陽應援卻不以為然的盟主很快遭到了報復。他被淩空而至的另一名男子奪去了武道大會第一的名諱。大會結束後,對方甚至謝絕了他手上的武林盟主之位,如他留下的名字一般悠悠而去。
然後,洛陽炸了。
大師兄一開始就提醒過長安,小師妹這樣迷戀崇拜一個偶像會造成不太好的結果——長安一開始還不信,覺得這小妮子春心萌動是件好事,反正那個武林盟主的實力在他之下,見勢不對他再出手就好。
結果事情的發展出乎了他的預料。
洛陽為了給武林盟主報仇,以十歲的幼齡參加了武道大會。讓他明白了,這段追崇,與實力無關。
可惜她在預賽就被去年的冠軍刷了下來。
隔了一年,她又去參加了武道大會——當時打進了八強的她,又被那位冠軍刷了下來。長安還記得當年她回來時,對那位曾經的武林盟主的熱情已經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仇恨。
這又讓他明白了,小女生的感情一般維持不了多久,只有仇恨才是讓她在意一個人的主要方式。
見勢不對的長安決定親自去會一會這個對自家小師妹下狠手的角色。
可是在第三年武道大會舉辦時,他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抵達的時候,長安的敗績已經放出——他在門外碰見了那張讓他記了這麼多年的臉。
讓人一拳就想揍下去的微笑。
最後他沒得逞。對方似乎在忙其他事情,一閃就消失在了他眼中。洛陽參加的第三次武道大會,他在與洛陽交手之後,就消失在了武林當中。
長安本來還不至於對他的印象這麼深刻。
直到,洛陽為此脫離師門。
長安的回憶戛然而止。他不由得晃了晃腦袋——最近可能真是年紀有點大了,總是會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怎樣都不重要,洛陽現在好端端的在他面前,這樣就好。
那個有著一張讓人異常厭惡的面容的小嬰兒臉頰似乎有些飄紅,但仍然維持著清澈明亮的眼睛。長安有聽說他正在發燒的消息。
還被洛陽順便警告了一句不要去打擾他休息。
想到這兒,他的心情驀地下降了許多。跟他面前僅是胸前簡單搭著一塊布的洛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見對方走了出來,周身的空氣仿佛都躍動起來了。
「你醒了?」
「嗯,……多謝小姐出手搭救,似乎還因此拖累你受傷了,我對此萬分抱歉。」
他語氣平穩,夾雜著一點發燒時特有的低音,讓人覺得他不像個嬰兒。特別是長安這種警覺性極高的人,從他的措辭之中,更是感覺到了年代久遠的錯覺。
「我如今的處境,若是再在這裡久留,會給你們造成更多的麻煩。」
說話的小嬰兒一身有些淩亂的紅色格鬥服,仔細望去還能瞅見紅色之下浮起的複雜紋飾。他原本想再走近幾步,突然瞥見洛陽單薄的衣物,原本因為熱量飄紅的雙頰更紅潤了一些。
他在門口止住腳步,支吾了一聲,視線漂浮,「道謝的話等我擺脫了那些——」
「毛頭小子,」洛陽倒是緊緊盯著他,面上浮現出不悅的神色,「喊娘。」
「……」
小嬰兒些許是回憶起了一些事情,他有點無奈,「當時情況緊急,小姐那番話,我記在心裡。……不過為此毀了你的清譽似乎不太——」
「清譽?你是哪個上個世紀留下來的糟老頭子嘛?」方才還一臉彆扭的洛陽哼笑一聲,「你娘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最後痛個半死把你拉了出來,還在你那個混帳爹不知所蹤的情況下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呃、兩歲,你說你怎麼就長成了這樣一個不孝之子呢??」
小嬰兒從她開口就處於懵逼狀態,聽到後面似乎是有些相信了——不管他有沒有相信,為洛陽敷藥的長安差點兒就對面前這個小嬰兒實行人道毀滅——好在洛陽突然冒出的那聲停頓讓他冷靜了許多。
這不過是一個嬰兒罷了,也幹不了什麼。
他眯起眼朝仍舊不知所措的嬰兒望去,得出了一個與他的第六感截然不符的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的主線大概是:
風:全天下都知道我就是風本人除了她。
洛陽:全天下都被那小嬰兒忽悠了除了雞汁的娘親我。】
☆、章二 尋找
洛陽把小嬰兒接下來的話都堵了回去,順便把他吼回了房間讓他乖乖休息。長安看著她這幅兇神惡煞的模樣,輕笑了一聲,繼續為她上藥。
「……你最近自己小心一點,不要再出門了。傷口也不要碰水,過兩天我再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長師兄你還是那麼囉嗦。」
洛陽呲牙咧嘴地穿上了扔在一旁的外套,不耐煩地把他推出了房門。長安看著在她用力的動作下發出劇烈聲響的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環顧一圈這棟房子四周糟糕的環境,轉身離開了這兒。
邊走邊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撥通了最近通話的號碼。
——「昨天——這幾天在東街發生了什麼事情,去查一下。」
X
洛陽不是特別會照顧人。
這是當然的。她連自己都照顧不清楚,更何況照顧別人。可眼下就有一個病人,無奈之下,她姑且是從這間房子的書房中翻出了一本書來現學現賣。誰知看見的第一句話就讓她愣了一會兒。
此時距離長安來過已經過去了幾天的日子。雖然當時他口中說著兩天后還會在來一趟,不過這幾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洛陽倒也樂得悠閒。
換藥這種小事她自己還是會做的,只是躺在裡面發燒的小嬰兒、這幾天的情況時好時壞,總之沒有完全好轉過。
洛陽指尖碰到書上那行方正的字體,輕輕咬住了下唇。小嬰兒似乎抵抗力很差,要是燒著燒著就燒傻了,怎麼辦?
城裡倒是有醫生,要治好他倒也不成問題——但是治好後呢?帶他回來繼續住在這上個世紀建成的老屋子裡?
洛陽環顧周圍一圈。
她的師兄長安,幾乎每次來這裡,都會吐槽一下這兒的環境。荒郊野外的老屋子,生活條件的確是不怎麼樣,奈何她住習慣了,加之在外面犯了什麼事兒,在這周圍處理也不容易引起他人的主意,才一直不肯從這裡搬出去。
但是這裡的環境明顯不適合抵抗力極差的小嬰兒住。洛陽翻著另一本書,仔細思考了好一會兒,末了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問思路模糊的他意見。
「……我會離開的,小姐你不用這麼麻煩……」
「說了叫我娘,」明明是來問意見的洛陽卻不鳥他,津津有味地看著手上一本本房屋介紹,隱約還能瞥見印在書角的幾年前的日期,「或者叫娘親。不過後面那個稱呼我會起雞皮疙瘩,你少叫兩聲啊——」
她這幅模樣壓根兒就沒有聽別人說話的想法。小嬰兒混沌的大腦此時仍然模糊不堪,卻能瞥見她耷拉在一旁的右手。偶爾還能看見她的指尖有細微的動作,微小到不容樂觀。
本人面上倒是神采飛揚,仿佛肩上的傷對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影響一般。
小嬰兒垂下視線,因為發燒而微微喘起了氣兒。他垂首思考了一會兒,不顧洛陽的胡言亂語:「外面……還是出不去嗎?」
這裡可以說是緊急情況下的避難所——在洛陽救下他後,鑽進這兒躲開了那波人的追擊。而後他們在外面佈置了眼線、就算被當時回去的長安揪出了幾個,背後的正主兒仍然鍥而不捨地想要抓住他。
這些,都是洛陽告訴他的。她本來想在能行動後就帶他進城看病,然而被那些人堅持不懈的精神感動,拖了這麼幾天。
直到他的病情不容樂觀。
「如果我師兄來了,應該能順便拜託他處理一下,」洛陽撇了撇嘴,「不過他好像忙其他事情去了,只能靠我自己啦。」
「……太亂來了……」小嬰兒坐了起來,口中喃喃道。她肩上的傷口已經傷及筋骨,整個右手幾乎都不能動彈——只一眼他就看出來了——在這種現況下,想要突破那些擊傷她的人,根本不可能。
「別這樣說嘛,」洛陽抓了抓他蓬鬆的頭髮,為一個兩歲的小嬰兒頭髮這麼密集而感到訝異,「雖然在世界上可能說不上話、但是我怎麼說,也是國內第一的殺手嘛。」
「……?」
小嬰兒漆黑的瞳孔縮小了幾分。
……殺手……?
X
「你知道,武林嗎?」
洛陽收拾著房裡的東西——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麼需要整理的。她住在這裡不假,這裡的東西卻讓她沒有半分留戀。要說有什麼想要帶走的,也就是這幢老屋子了。
顯然,帶走它不可能。
洛陽用臉頰貼上已經腐朽大半的一根柱子,刺痛粗糙的感受由面上傳來。她左手中抱著狀態不怎麼好的小嬰兒,低聲問了句。
後者呢喃回應了一聲,聽不出他原本想要回答的意思。
洛陽輕笑一聲,右手用了點力氣,卻仍然握不住桌上的刀柄。一旦用力,肩上的痛楚就會讓她的思路瞬間停頓——一分一毫的停頓,在生死搏殺中都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只能逃了。
八年了啊。
她用腳將正門勾起關上,左手摟緊了被一層層棉衣包裹的小嬰兒。那些追著他而來的傢伙,所處位置她早在房內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如今正是半夜三更、神思最為放鬆之時,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應該不難。
她從樓梯走下,看著小嬰兒已經因為不適而闔上了雙眼。那模樣像極了已經失蹤了八年的他的渣爹——哦,不過跟她沒多少關係。
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洛陽輕輕咬住了下唇。眼睛早在黑暗的屋子中得到了適應,此時灑下月光的叢林在她眼中宛若白日一般明亮,那幾個打著盹兒摸魚的膽小鬼也無所遁形。
只要她能多用一隻手,這些人絕對活不下去——可惜她不能。
懷中小嬰兒越發急促的呼吸讓她回過神來。她腳下摩擦著草地的聲音同風掃過一般輕輕淡淡,巧妙地避開了敵人手中燈光照耀的地段,姑且是從危險地帶闖了出來。
從那裡到城中的路段她熟得很,休息了幾天,體力倒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她悠悠揚揚地在路上奔跑著,不出一會兒便抵達了混亂的市區。
大半夜的醫院也不乏值勤的醫生護士,見一名風塵僕僕的女子懷中抱著一個被裹成了球兒的嬰兒,值班護士都被這逃難似的畫面嚇了一跳。細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嬰兒發燒所以來看急診——最近來的病人都不怎麼正常,好不容易碰見一個面容和善的,護士當下就熱心地帶嬰兒敲響了醫生的門扉。
一陣折騰下來,總算是讓小嬰兒安穩地入睡了。
洛陽坐在走廊上的座位上,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先前醫生訓斥她的那些話還在耳邊迴響,吵得她想休息一會兒都沒有辦法。
「要是再來遲一點」、「現在年輕的媽媽都這樣對待自己的小孩子」、「你們這些人——」。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個跟小嬰兒有相似面容的男子。從相似度來看,這個嬰兒很像他自攻自受生出的娃娃——鑒於這個技術目前世界上還沒出現,得出的結論只可能是「他完美地遺傳了父親的所有基因」。
「……呼……」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平日的神采飛揚被深夜的疲倦所替代。分明還年輕的眼中卻閃爍著回憶過往的光芒。
八年了。
已經完全忘記了吧。已經在別處,放棄了他自己,而跟某位女性相愛。已經在某個地方買了其他的房子,定居在他處。已經開始享受他的天倫之樂,不會再記起過去的種種。
這才是人。
洛陽喉嚨處突然泛起一陣酸澀,連帶著大腦都感受到了倦意。卻遲遲無法入睡。
X
「……」
長安冷著一張臉。伸手探向了冰冷的床。
看來,已經離開很久了。
「……老大,周圍潛伏的幾人都已經捕獲——不過從他們口中,並沒有聽說有人從這裡面出來過。」
一名身著正式的男子立在他面前報告道,還不時偷偷打量面前的長安。此時他有些頹然地坐在這破舊的沙發上,手邊摩挲著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繃帶,面色冷然。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她的話,這些人怎麼可能會發現。」他低哼一聲,「……只是沒想到……」
洛陽本來是但凡有一絲危險都不願去嘗試的類型。可她卻在沒有攻擊能力的情況下,帶著那小嬰兒離開了這裡。
想到那張面孔,長安手上驟然暴起幾道青筋。很明顯,洛陽會救下那個小嬰兒,也是因為那個傢伙,甚至不惜引火焚身——
「在附近的醫院找一下,」他這句話說得異常平靜,冷漠到一旁直立的男子不由得留下了一滴冷汗,「動作不要太大,找到了先來報告給我。……不要嚇到她。」
洛陽在這棟房子住了八年。雖然因為愛玩的性子,待在這裡的時間也寥寥可數,但從沒有一天像現在這樣,去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而且還是為了……
他暗嘖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懷裡的嬰兒燙得跟個熱水袋似的。
洛陽可不希望自家兒子燒成了村門口兒留著哈喇子的傻小子,那樣娶不到媳婦的。】
☆、章三 懵逼
「醒了?」
洛陽手中握著一疊從街上撕下來的傳單,破破爛爛地扔在了病床床頭旁。她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見昨天還神思模糊的小嬰兒此時目光清晰了許多,也放下心來了。
「外面好像還是有人在找你——你究竟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哦,不對,他們可能找的是你那渣爹。」
她從那一疊中抽出了一張毫無新意的通緝令一般的東西。問題是通緝令上並沒有具體的照片,而是用兒童畫的水準畫出了尋找對象,倘若洛陽沒碰見面前這個小嬰兒,她估計都不會知道畫上的是個人。
但是見到了,自然就知道了。雖然水準很差,但特徵還是體現了出來。
見小嬰兒伸出那還沒她兩根手指大的手掌接下了那張畫,面色沒有任何變化。
洛陽輕哼一聲,又拿起了一張房地產廣告:「來來,選個房子。」
「……」小嬰兒終於給出了點反應,來證實他並沒有燒壞了腦子,「……我之後就會離開……」
「哎呀,你知道醫院走廊晚上有多冷嘛?黑漆漆的走廊仿佛會出現奇怪的東西似的——這樣想來還有點陰冷啊。」洛陽為了讓話語更有說服力,打了個哆嗦。
「……你昨天在走廊上呆了一宿?」
「不然呢?不然我為什麼讓你幫我挑間房子嘛。再不挑好的話,今天連醫院都沒得睡了,」洛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醫生說這種小毛病不要賴在醫院不走。」
「……」
的確是小毛病。掛個吊瓶後,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至少行動上沒有了任何問題。被那些老仇人抓到後逃走也不成問題,但是面前的……
他視線落在洛陽的右手上。手臂自然而然地垂下,看不出她有將力量放在那一側上。之前見到過有人為她的傷口敷藥,那道傷口深可見骨,肯定傷到了筋骨。
而且那種傷,不像感冒發燒這種小病。警惕心強一點的醫生肯定會追問造成傷口的原因,然後引起一系列的麻煩。
他斂眉從那張紙上隨便挑了間周圍比較熱鬧的房子,這種地方,那些人也不會貿然動手了吧……
「這裡?」洛陽對他選了那間並不在意,反正她只負責付錢就夠了,「那我去跟房東吵一架,爭取今天晚上就能住進去啊。放心放心,不會讓你流落街頭。」
她頓了頓,繼續說:「別看你娘親天天住那破房子裡,閒錢還是比較多的。」
「……」
她肩上的傷口需要靜養,否則肯定會落下一些小毛病。看她這幅毫不在意的模樣,要是放她一個人,估計這些傷口也入不了她眼裡。
畢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雖然救下自己的目的有些奇怪。
他想起對方一口一個「娘」,還有偶爾冒出來的「渣爹」,不由得對她的身份好奇了起來。
會那樣說,應該是認識的吧。
「那個……」他姑且是問了句應當在一開始就問清楚的問題,「請問,小姐你的名字?」
「連娘的名字都不知道?」洛陽挑挑眉,卻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困擾對方,「叫洛陽。你呢?——要是這麼大的娃子都還沒起名字,也忒可憐了些。」
洛陽?
他咀嚼了一番這個名字,思考的同時回答道:「我是風。」
「……你這名字還不如沒有啊。一聽就知道是你那渣爹嫌麻煩給你隨便取的,你出生那天是不是刮颱風了?」
「……」
「不行不行,既然以後都是我來照顧你了,你必須得改個名字,」洛陽低頭仔細思考了起來,視面前小嬰兒的神色為無物。然而她知識儲量實在不高,腦子一轉也只能想到前段時間工作結束路過電器行時、在熱播的動畫片上聽見的名字,「叫洛小鴨怎麼樣?」
「……」
不好。
他明確拒絕了這個名字。
X
洛陽處理事情的效率很高。風也不懂她口上的「吵一架」是真的跟房東吵架了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晚上她已經左手拎著風,付完錢離開了醫院。
不得不說,她這一行的確是肥水汩汩。基本無成本高報酬——以她的能力來說。
武林中人在新○○成立後大都進入了社會,他們仰仗著自己傲人的身手,不少進入了殺手這個行業當中。強者與強者見面,自然免不了一陣廝鬥。洛陽入行的時候正巧碰見他們這些人內亂結束,死的死活的退休,整個行業中,能與她為敵的殺手幾乎都不存在了。
只要巧妙避過那些轉入其他行業的前•同行,她的小日子過得還是十分滋潤的。她一不喜歡逛街二連家裡都懶得裝飾,偶爾師兄過來還會帶著一大堆據說是「他沒用」的東西。這樣一來,她的生活中幾乎沒有用到錢的地方。
「有缺什麼跟我說啊。」洛陽難得有能裝大款的對象,自然拍拍胸脯自豪地說道。畢竟她唯一來往密切的長安,是個實打實的大土豪,「什麼都可以。」
風看出她目光當中的希冀——那是真切的希望別人依靠她的光芒——他收回了掏出存摺的手,視線打量著周圍安穩的人群,沒有吭聲。
要是他拿出來了,估計會被說成「這是你渣爹留下來的贍養費?他究竟坑了別人多少錢?」這種話。洛陽的思路一向都是直直的。至少他還沒見過,在自我介紹是風後,會覺得這是他爹嫌麻煩所以隨便起的名字的人。
就算是隨便起的,會有人給小孩起跟父親一樣的名字嗎?
風這種拐彎抹角習慣了的人,不習慣她直來直去的思考方式。
順便得澄清一下,這些錢沒有坑回來的。
房子就在不遠熱鬧的集市旁,一間2LDK在這裡可謂是比較昂貴的房子了。更何況還自帶傢俱——看著茶几上新鮮的水果,風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直接砸錢給原主人讓他們從這裡滾出去了。
總覺得很有可能。
「醫生說你還得再靜養幾天,畢竟燒了那麼久,沒成傻小子也算你幸運。」
洛陽沒注意到他心裡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推著嬰兒的小身板就往浴室走去,「不過還是先洗個澡吧,衣服我都幫你準備好了,最新引進的米奇卡通套裝。我問過老闆了,聽說這套嬰兒服很受小嬰兒歡迎!」
「……」
他比較喜歡原來的道服。
風抖了抖被扔在衣簍子裡的粉紅色睡衣,姑且是看在洛陽的一番好意上接受了。他將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以便穿戴,身後傳來的悉索聲讓他回過了頭。
「……」
「…………」
「怎麼了?」洛陽垂頭見他呆愣的模樣,繼續解開了上衣襯衫的扣子,露出下方樣式繁雜的文胸跟肩上敷著一塊黑色固體的猙獰傷口。
眼見她就要連文胸都一起脫下了。風一個激靈回過了神,支吾了一聲,繞到她旁邊,推開門走了出去。
卻在踏出浴室的瞬間被拎住了衣領子。
「出去幹啥?」她不解地問道。
一想到身後站著個衣衫不整的女性——風原本因燒退而褪去的紅暈突然又浮上了臉頰:「……我待會兒再洗吧……」
「你一個人搓得乾淨?」洛陽不相信地打量著他,「書上說,小孩至少養到四五歲再讓他自己洗澡。你現在還小,一起洗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他語氣躊躇,卻有著無法回絕的堅定。洛陽見狀撓了撓頭,鬆開了他的衣領子,撿起被扔在地上的白襯衫隨便搭在肩上,指著浴室內的東西,一個個地為他說明具體用法。要不是被他嚴詞拒絕,可能她還會給他具體演示一遍。
……
一想到演示的時候她可能會有的動作會出現的畫面,風就開始在心中唾棄自己。
「那就這樣吧,還有什麼問題隨時叫我進來,」洛陽見這嬰兒悟性極強,放在以前肯定會稱讚一句「是個練武的料」——現在的話,估計一句「練舞的料」吧,「我就在門外面的客廳裡。」
「……」
女子左手扣著上衣的一口,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右手仍然一如既往地耷拉在一邊看上去像是殘廢了一般。距離傷口已經快一周了——如今還沒見好轉的跡象,應該真的傷得很深吧。
「你的傷,很痛嗎?」他突然問道。
洛陽腳步一滯,偏過腦袋回視他。哼笑一聲:「習慣了就不痛了。」
還是一樣,異常樂觀。
在洛陽眼中,一直都沒出現過讓人悲觀的事情。她能以極度樂觀的態度看待一切悲觀的危險情況,能不能解決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前者只看態度,而後者,看得是能力。
例如,她在長安找上門來時,會認為這只是忙碌幾天的師兄抽空來探望有病在身的師妹。還熱情地對他打了聲招呼。
至於她能不能發現長安現在情緒很不好,看的是她的智商。
明顯,她直白的智商方式沒能打破那道屏障。
「我之前那樣勸說你,你都不願意跟我出來住,」長安眯起眼,耳邊縈繞著的水聲讓他的情緒一落再落,「現在,學會自己給外面的小白臉浪費錢了?」
「……???」
洛陽嘴角的笑意還未散去,眨了眨眼,一臉懵逼。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洛小鴨,晚上吃鴨肉。
風:……哪來的?
洛陽:我師兄從東街買來的,他說味道不錯。
風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