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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孩子我的,別想搶》作者:奈斯影子【完結】

《(家教)孩子我的,別想搶》作者:奈斯影子【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7605個瀏覽者
文案:

在武道大會上,被個混蛋撩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智障。
然後還傻逼似的把那傢伙的孩子撿了回來。

「毛小子,」她眯著眼威脅,「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娘了。」
「……」風•嬰兒沉默。
「以後記得,讓你爹跟我……」
「……補證?」風•嬰兒拿出地圖找民政局。
「幹架。」

※女主智障,cp風。智障是騙你們的。

內容標籤:少年漫 家教
搜索關鍵字:主角:洛陽,風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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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喊娘

  深夜。燈火明媚。

  僅限室內。

  「嘶——」

  肩上的新傷在觸碰到藥物的瞬間發出了悲慘的哀嚎,連帶著它的主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足以看出傷口之深。

  「所以呢?」

  為傷口的主人上藥的是一位青年俊才。儘管面前的女子解開了衣衫露出原本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後背,他卻提不起半分欣賞回味的興致。視線在觸及那幾近見骨的傷口,一直以來的擔憂混雜著心疼從他的語氣之中體現出來。

  「所以——你受傷的原因,只是為了救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小嬰兒?」

  這是他最無法理解的事情。

  他與面前的女子拜在同一師門之下,師傅乃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四方道長。小時見徒弟無名,便取古時地名,賦予他長安之名。他的師妹,名曰洛陽。

  他還好,洛陽的性子從小就異常奇怪。她絲毫沒有被師傅高尚的道德所影響,反而越養越歪,最後甚至為了從師門的束縛中掙脫,而自行脫離師門。

  社會在進步,武林在倒退。前些年還有些影響力的武道大會在最近也逐漸衰敗,師門規矩在新世界的誕生中逐漸顯出了其劣根性。四方道長在交代了他與留下的大師兄一些事後,便消失在了江湖之中。

  不過師傅到最後都放心不下她,便讓長安平日裡對她多加關照。長安一直都對這個與自己一同撿回來的師妹疼愛有加,就算她脫離師門,也沒有對她產生半分敵意,而是遵從了師傅的話,經常過來關照這個「沒有生活經驗」的師妹的生活起居。

  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慶倖自己因為眼皮子跳了下所以不放心過來看了一眼——否則以洛陽的性格,肯定會任由肩上的傷口繼續潰爛下去。

  四方道長武功高強,幾位弟子自然不在話下。洛陽從以前開始、除了與大師兄對招時經常被打傷外,就沒受到過更嚴重的傷口了。這幾年武林衰退速度之快,已經無法看見從前江湖的存在,她在這個新社會中混的風生水起,倘若今天不是為了救一個小嬰兒,估計還能繼續如魚得水下去。

  還是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小嬰兒。

  「誰說的沒有關係了?」洛陽鼓起臉頰,「都說了,我是他娘。」

  「得了吧,我還不清楚你?這幾年你的肚子有大到憑空多出一個男球的地步?」長安嗤之以鼻。

  他說的是實話。從洛陽脫離師門的這幾年開始,沒有超過一個月離開過他的眼皮子底下。倘若算上現代社會的監視探頭塑成的畫面,那長安看見洛陽的最長週期不會超過半個月——洛陽要是能在半個月懷上並生下一個男球,那算她的本事。

  不對,還要算上認識一個除他之外的男性並且與他發展到繁衍後代的感情熱度——這個更不可能了,但凡有點可能的男性,都已經被長安扼殺在了百米之外的街道上。

  無論從哪個角度,那個嬰兒都沒可能是她生的男球兒。就算是真的,他都會把它變成假的。

  「嘶——師兄,你輕點兒啊。」

  長安思考得太過深入,洛陽脖子不由得一縮,口中抱怨道。

  後者輕哼一聲,收回了抹著藥膏的手,突然注意到原本完全掩上的門扉被稍稍推開了一條縫,露出那深不見底的另一個空間。

  他冷眸輕揚:「什麼人?」

  如今武林中人盡數還俗,還能遇見的少之又少。現代人過度仰仗冷兵器、甚至是新開發出的槍械——而這些人,大部分他都不會懼怕。

  門「嘎嘰」一聲被推開,這聲音的年代實在久遠,加之腳下的木質地板隨著對方的腳步發出了嘶叫。長安憑著這聲便足以推出對方的體型。

  體型很小——腳步也很輕盈。

  門被完全推開了。長安視線停留的上半部分只能望見那裡面的一張床——只有在視線下移後,才能看見那裡站著一個人。

  一個小嬰兒。

  一張讓他深惡痛疾的臉。

  X

  洛陽脫離師門,其實原因並不複雜。

  她在多年前突然迷上了在深山老林中的武道大會——並且熱烈地迷戀當時的武林第一、一個年輕有為便繼承了武林盟主之位的男性。

  那位盟主叫什麼,長安實在是不記得了。畢竟所有人都只會「盟主、盟主」的叫,根本連姓氏都不給對方帶上。

  他只記得當時洛陽還加入了武林盟主的粉絲俱樂部,每天都跑去給他應援。

  當然,這位被洛陽應援卻不以為然的盟主很快遭到了報復。他被淩空而至的另一名男子奪去了武道大會第一的名諱。大會結束後,對方甚至謝絕了他手上的武林盟主之位,如他留下的名字一般悠悠而去。

  然後,洛陽炸了。

  大師兄一開始就提醒過長安,小師妹這樣迷戀崇拜一個偶像會造成不太好的結果——長安一開始還不信,覺得這小妮子春心萌動是件好事,反正那個武林盟主的實力在他之下,見勢不對他再出手就好。

  結果事情的發展出乎了他的預料。

  洛陽為了給武林盟主報仇,以十歲的幼齡參加了武道大會。讓他明白了,這段追崇,與實力無關。

  可惜她在預賽就被去年的冠軍刷了下來。

  隔了一年,她又去參加了武道大會——當時打進了八強的她,又被那位冠軍刷了下來。長安還記得當年她回來時,對那位曾經的武林盟主的熱情已經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仇恨。

  這又讓他明白了,小女生的感情一般維持不了多久,只有仇恨才是讓她在意一個人的主要方式。

  見勢不對的長安決定親自去會一會這個對自家小師妹下狠手的角色。

  可是在第三年武道大會舉辦時,他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抵達的時候,長安的敗績已經放出——他在門外碰見了那張讓他記了這麼多年的臉。

  讓人一拳就想揍下去的微笑。

  最後他沒得逞。對方似乎在忙其他事情,一閃就消失在了他眼中。洛陽參加的第三次武道大會,他在與洛陽交手之後,就消失在了武林當中。

  長安本來還不至於對他的印象這麼深刻。

  直到,洛陽為此脫離師門。

  長安的回憶戛然而止。他不由得晃了晃腦袋——最近可能真是年紀有點大了,總是會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怎樣都不重要,洛陽現在好端端的在他面前,這樣就好。

  那個有著一張讓人異常厭惡的面容的小嬰兒臉頰似乎有些飄紅,但仍然維持著清澈明亮的眼睛。長安有聽說他正在發燒的消息。

  還被洛陽順便警告了一句不要去打擾他休息。

  想到這兒,他的心情驀地下降了許多。跟他面前僅是胸前簡單搭著一塊布的洛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見對方走了出來,周身的空氣仿佛都躍動起來了。

  「你醒了?」

  「嗯,……多謝小姐出手搭救,似乎還因此拖累你受傷了,我對此萬分抱歉。」

  他語氣平穩,夾雜著一點發燒時特有的低音,讓人覺得他不像個嬰兒。特別是長安這種警覺性極高的人,從他的措辭之中,更是感覺到了年代久遠的錯覺。

  「我如今的處境,若是再在這裡久留,會給你們造成更多的麻煩。」

  說話的小嬰兒一身有些淩亂的紅色格鬥服,仔細望去還能瞅見紅色之下浮起的複雜紋飾。他原本想再走近幾步,突然瞥見洛陽單薄的衣物,原本因為熱量飄紅的雙頰更紅潤了一些。

  他在門口止住腳步,支吾了一聲,視線漂浮,「道謝的話等我擺脫了那些——」

  「毛頭小子,」洛陽倒是緊緊盯著他,面上浮現出不悅的神色,「喊娘。」

  「……」

  小嬰兒些許是回憶起了一些事情,他有點無奈,「當時情況緊急,小姐那番話,我記在心裡。……不過為此毀了你的清譽似乎不太——」

  「清譽?你是哪個上個世紀留下來的糟老頭子嘛?」方才還一臉彆扭的洛陽哼笑一聲,「你娘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最後痛個半死把你拉了出來,還在你那個混帳爹不知所蹤的情況下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呃、兩歲,你說你怎麼就長成了這樣一個不孝之子呢??」

  小嬰兒從她開口就處於懵逼狀態,聽到後面似乎是有些相信了——不管他有沒有相信,為洛陽敷藥的長安差點兒就對面前這個小嬰兒實行人道毀滅——好在洛陽突然冒出的那聲停頓讓他冷靜了許多。

  這不過是一個嬰兒罷了,也幹不了什麼。

  他眯起眼朝仍舊不知所措的嬰兒望去,得出了一個與他的第六感截然不符的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的主線大概是:

  風:全天下都知道我就是風本人除了她。

  洛陽:全天下都被那小嬰兒忽悠了除了雞汁的娘親我。】


☆、章二 尋找

  洛陽把小嬰兒接下來的話都堵了回去,順便把他吼回了房間讓他乖乖休息。長安看著她這幅兇神惡煞的模樣,輕笑了一聲,繼續為她上藥。

  「……你最近自己小心一點,不要再出門了。傷口也不要碰水,過兩天我再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長師兄你還是那麼囉嗦。」

  洛陽呲牙咧嘴地穿上了扔在一旁的外套,不耐煩地把他推出了房門。長安看著在她用力的動作下發出劇烈聲響的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環顧一圈這棟房子四周糟糕的環境,轉身離開了這兒。

  邊走邊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撥通了最近通話的號碼。

  ——「昨天——這幾天在東街發生了什麼事情,去查一下。」

  X

  洛陽不是特別會照顧人。

  這是當然的。她連自己都照顧不清楚,更何況照顧別人。可眼下就有一個病人,無奈之下,她姑且是從這間房子的書房中翻出了一本書來現學現賣。誰知看見的第一句話就讓她愣了一會兒。

  此時距離長安來過已經過去了幾天的日子。雖然當時他口中說著兩天后還會在來一趟,不過這幾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洛陽倒也樂得悠閒。

  換藥這種小事她自己還是會做的,只是躺在裡面發燒的小嬰兒、這幾天的情況時好時壞,總之沒有完全好轉過。

  洛陽指尖碰到書上那行方正的字體,輕輕咬住了下唇。小嬰兒似乎抵抗力很差,要是燒著燒著就燒傻了,怎麼辦?

  城裡倒是有醫生,要治好他倒也不成問題——但是治好後呢?帶他回來繼續住在這上個世紀建成的老屋子裡?

  洛陽環顧周圍一圈。

  她的師兄長安,幾乎每次來這裡,都會吐槽一下這兒的環境。荒郊野外的老屋子,生活條件的確是不怎麼樣,奈何她住習慣了,加之在外面犯了什麼事兒,在這周圍處理也不容易引起他人的主意,才一直不肯從這裡搬出去。

  但是這裡的環境明顯不適合抵抗力極差的小嬰兒住。洛陽翻著另一本書,仔細思考了好一會兒,末了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問思路模糊的他意見。

  「……我會離開的,小姐你不用這麼麻煩……」

  「說了叫我娘,」明明是來問意見的洛陽卻不鳥他,津津有味地看著手上一本本房屋介紹,隱約還能瞥見印在書角的幾年前的日期,「或者叫娘親。不過後面那個稱呼我會起雞皮疙瘩,你少叫兩聲啊——」

  她這幅模樣壓根兒就沒有聽別人說話的想法。小嬰兒混沌的大腦此時仍然模糊不堪,卻能瞥見她耷拉在一旁的右手。偶爾還能看見她的指尖有細微的動作,微小到不容樂觀。

  本人面上倒是神采飛揚,仿佛肩上的傷對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影響一般。

  小嬰兒垂下視線,因為發燒而微微喘起了氣兒。他垂首思考了一會兒,不顧洛陽的胡言亂語:「外面……還是出不去嗎?」

  這裡可以說是緊急情況下的避難所——在洛陽救下他後,鑽進這兒躲開了那波人的追擊。而後他們在外面佈置了眼線、就算被當時回去的長安揪出了幾個,背後的正主兒仍然鍥而不捨地想要抓住他。

  這些,都是洛陽告訴他的。她本來想在能行動後就帶他進城看病,然而被那些人堅持不懈的精神感動,拖了這麼幾天。

  直到他的病情不容樂觀。

  「如果我師兄來了,應該能順便拜託他處理一下,」洛陽撇了撇嘴,「不過他好像忙其他事情去了,只能靠我自己啦。」

  「……太亂來了……」小嬰兒坐了起來,口中喃喃道。她肩上的傷口已經傷及筋骨,整個右手幾乎都不能動彈——只一眼他就看出來了——在這種現況下,想要突破那些擊傷她的人,根本不可能。

  「別這樣說嘛,」洛陽抓了抓他蓬鬆的頭髮,為一個兩歲的小嬰兒頭髮這麼密集而感到訝異,「雖然在世界上可能說不上話、但是我怎麼說,也是國內第一的殺手嘛。」

  「……?」

  小嬰兒漆黑的瞳孔縮小了幾分。

  ……殺手……?

  X

  「你知道,武林嗎?」

  洛陽收拾著房裡的東西——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麼需要整理的。她住在這裡不假,這裡的東西卻讓她沒有半分留戀。要說有什麼想要帶走的,也就是這幢老屋子了。

  顯然,帶走它不可能。

  洛陽用臉頰貼上已經腐朽大半的一根柱子,刺痛粗糙的感受由面上傳來。她左手中抱著狀態不怎麼好的小嬰兒,低聲問了句。

  後者呢喃回應了一聲,聽不出他原本想要回答的意思。

  洛陽輕笑一聲,右手用了點力氣,卻仍然握不住桌上的刀柄。一旦用力,肩上的痛楚就會讓她的思路瞬間停頓——一分一毫的停頓,在生死搏殺中都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只能逃了。

  八年了啊。

  她用腳將正門勾起關上,左手摟緊了被一層層棉衣包裹的小嬰兒。那些追著他而來的傢伙,所處位置她早在房內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如今正是半夜三更、神思最為放鬆之時,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應該不難。

  她從樓梯走下,看著小嬰兒已經因為不適而闔上了雙眼。那模樣像極了已經失蹤了八年的他的渣爹——哦,不過跟她沒多少關係。

  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洛陽輕輕咬住了下唇。眼睛早在黑暗的屋子中得到了適應,此時灑下月光的叢林在她眼中宛若白日一般明亮,那幾個打著盹兒摸魚的膽小鬼也無所遁形。

  只要她能多用一隻手,這些人絕對活不下去——可惜她不能。

  懷中小嬰兒越發急促的呼吸讓她回過神來。她腳下摩擦著草地的聲音同風掃過一般輕輕淡淡,巧妙地避開了敵人手中燈光照耀的地段,姑且是從危險地帶闖了出來。

  從那裡到城中的路段她熟得很,休息了幾天,體力倒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她悠悠揚揚地在路上奔跑著,不出一會兒便抵達了混亂的市區。

  大半夜的醫院也不乏值勤的醫生護士,見一名風塵僕僕的女子懷中抱著一個被裹成了球兒的嬰兒,值班護士都被這逃難似的畫面嚇了一跳。細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嬰兒發燒所以來看急診——最近來的病人都不怎麼正常,好不容易碰見一個面容和善的,護士當下就熱心地帶嬰兒敲響了醫生的門扉。

  一陣折騰下來,總算是讓小嬰兒安穩地入睡了。

  洛陽坐在走廊上的座位上,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先前醫生訓斥她的那些話還在耳邊迴響,吵得她想休息一會兒都沒有辦法。

  「要是再來遲一點」、「現在年輕的媽媽都這樣對待自己的小孩子」、「你們這些人——」。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個跟小嬰兒有相似面容的男子。從相似度來看,這個嬰兒很像他自攻自受生出的娃娃——鑒於這個技術目前世界上還沒出現,得出的結論只可能是「他完美地遺傳了父親的所有基因」。

  「……呼……」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平日的神采飛揚被深夜的疲倦所替代。分明還年輕的眼中卻閃爍著回憶過往的光芒。

  八年了。

  已經完全忘記了吧。已經在別處,放棄了他自己,而跟某位女性相愛。已經在某個地方買了其他的房子,定居在他處。已經開始享受他的天倫之樂,不會再記起過去的種種。

  這才是人。

  洛陽喉嚨處突然泛起一陣酸澀,連帶著大腦都感受到了倦意。卻遲遲無法入睡。

  X

  「……」

  長安冷著一張臉。伸手探向了冰冷的床。

  看來,已經離開很久了。

  「……老大,周圍潛伏的幾人都已經捕獲——不過從他們口中,並沒有聽說有人從這裡面出來過。」

  一名身著正式的男子立在他面前報告道,還不時偷偷打量面前的長安。此時他有些頹然地坐在這破舊的沙發上,手邊摩挲著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繃帶,面色冷然。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她的話,這些人怎麼可能會發現。」他低哼一聲,「……只是沒想到……」

  洛陽本來是但凡有一絲危險都不願去嘗試的類型。可她卻在沒有攻擊能力的情況下,帶著那小嬰兒離開了這裡。

  想到那張面孔,長安手上驟然暴起幾道青筋。很明顯,洛陽會救下那個小嬰兒,也是因為那個傢伙,甚至不惜引火焚身——

  「在附近的醫院找一下,」他這句話說得異常平靜,冷漠到一旁直立的男子不由得留下了一滴冷汗,「動作不要太大,找到了先來報告給我。……不要嚇到她。」

  洛陽在這棟房子住了八年。雖然因為愛玩的性子,待在這裡的時間也寥寥可數,但從沒有一天像現在這樣,去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而且還是為了……

  他暗嘖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懷裡的嬰兒燙得跟個熱水袋似的。

  洛陽可不希望自家兒子燒成了村門口兒留著哈喇子的傻小子,那樣娶不到媳婦的。】


☆、章三 懵逼

  「醒了?」

  洛陽手中握著一疊從街上撕下來的傳單,破破爛爛地扔在了病床床頭旁。她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見昨天還神思模糊的小嬰兒此時目光清晰了許多,也放下心來了。

  「外面好像還是有人在找你——你究竟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哦,不對,他們可能找的是你那渣爹。」

  她從那一疊中抽出了一張毫無新意的通緝令一般的東西。問題是通緝令上並沒有具體的照片,而是用兒童畫的水準畫出了尋找對象,倘若洛陽沒碰見面前這個小嬰兒,她估計都不會知道畫上的是個人。

  但是見到了,自然就知道了。雖然水準很差,但特徵還是體現了出來。

  見小嬰兒伸出那還沒她兩根手指大的手掌接下了那張畫,面色沒有任何變化。

  洛陽輕哼一聲,又拿起了一張房地產廣告:「來來,選個房子。」

  「……」小嬰兒終於給出了點反應,來證實他並沒有燒壞了腦子,「……我之後就會離開……」

  「哎呀,你知道醫院走廊晚上有多冷嘛?黑漆漆的走廊仿佛會出現奇怪的東西似的——這樣想來還有點陰冷啊。」洛陽為了讓話語更有說服力,打了個哆嗦。

  「……你昨天在走廊上呆了一宿?」

  「不然呢?不然我為什麼讓你幫我挑間房子嘛。再不挑好的話,今天連醫院都沒得睡了,」洛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醫生說這種小毛病不要賴在醫院不走。」

  「……」

  的確是小毛病。掛個吊瓶後,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至少行動上沒有了任何問題。被那些老仇人抓到後逃走也不成問題,但是面前的……

  他視線落在洛陽的右手上。手臂自然而然地垂下,看不出她有將力量放在那一側上。之前見到過有人為她的傷口敷藥,那道傷口深可見骨,肯定傷到了筋骨。

  而且那種傷,不像感冒發燒這種小病。警惕心強一點的醫生肯定會追問造成傷口的原因,然後引起一系列的麻煩。

  他斂眉從那張紙上隨便挑了間周圍比較熱鬧的房子,這種地方,那些人也不會貿然動手了吧……

  「這裡?」洛陽對他選了那間並不在意,反正她只負責付錢就夠了,「那我去跟房東吵一架,爭取今天晚上就能住進去啊。放心放心,不會讓你流落街頭。」

  她頓了頓,繼續說:「別看你娘親天天住那破房子裡,閒錢還是比較多的。」

  「……」

  她肩上的傷口需要靜養,否則肯定會落下一些小毛病。看她這幅毫不在意的模樣,要是放她一個人,估計這些傷口也入不了她眼裡。

  畢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雖然救下自己的目的有些奇怪。

  他想起對方一口一個「娘」,還有偶爾冒出來的「渣爹」,不由得對她的身份好奇了起來。

  會那樣說,應該是認識的吧。

  「那個……」他姑且是問了句應當在一開始就問清楚的問題,「請問,小姐你的名字?」

  「連娘的名字都不知道?」洛陽挑挑眉,卻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困擾對方,「叫洛陽。你呢?——要是這麼大的娃子都還沒起名字,也忒可憐了些。」

  洛陽?

  他咀嚼了一番這個名字,思考的同時回答道:「我是風。」

  「……你這名字還不如沒有啊。一聽就知道是你那渣爹嫌麻煩給你隨便取的,你出生那天是不是刮颱風了?」

  「……」

  「不行不行,既然以後都是我來照顧你了,你必須得改個名字,」洛陽低頭仔細思考了起來,視面前小嬰兒的神色為無物。然而她知識儲量實在不高,腦子一轉也只能想到前段時間工作結束路過電器行時、在熱播的動畫片上聽見的名字,「叫洛小鴨怎麼樣?」

  「……」

  不好。

  他明確拒絕了這個名字。

  X

  洛陽處理事情的效率很高。風也不懂她口上的「吵一架」是真的跟房東吵架了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晚上她已經左手拎著風,付完錢離開了醫院。

  不得不說,她這一行的確是肥水汩汩。基本無成本高報酬——以她的能力來說。

  武林中人在新○○成立後大都進入了社會,他們仰仗著自己傲人的身手,不少進入了殺手這個行業當中。強者與強者見面,自然免不了一陣廝鬥。洛陽入行的時候正巧碰見他們這些人內亂結束,死的死活的退休,整個行業中,能與她為敵的殺手幾乎都不存在了。

  只要巧妙避過那些轉入其他行業的前•同行,她的小日子過得還是十分滋潤的。她一不喜歡逛街二連家裡都懶得裝飾,偶爾師兄過來還會帶著一大堆據說是「他沒用」的東西。這樣一來,她的生活中幾乎沒有用到錢的地方。

  「有缺什麼跟我說啊。」洛陽難得有能裝大款的對象,自然拍拍胸脯自豪地說道。畢竟她唯一來往密切的長安,是個實打實的大土豪,「什麼都可以。」

  風看出她目光當中的希冀——那是真切的希望別人依靠她的光芒——他收回了掏出存摺的手,視線打量著周圍安穩的人群,沒有吭聲。

  要是他拿出來了,估計會被說成「這是你渣爹留下來的贍養費?他究竟坑了別人多少錢?」這種話。洛陽的思路一向都是直直的。至少他還沒見過,在自我介紹是風後,會覺得這是他爹嫌麻煩所以隨便起的名字的人。

  就算是隨便起的,會有人給小孩起跟父親一樣的名字嗎?

  風這種拐彎抹角習慣了的人,不習慣她直來直去的思考方式。

  順便得澄清一下,這些錢沒有坑回來的。

  房子就在不遠熱鬧的集市旁,一間2LDK在這裡可謂是比較昂貴的房子了。更何況還自帶傢俱——看著茶几上新鮮的水果,風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直接砸錢給原主人讓他們從這裡滾出去了。

  總覺得很有可能。

  「醫生說你還得再靜養幾天,畢竟燒了那麼久,沒成傻小子也算你幸運。」

  洛陽沒注意到他心裡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推著嬰兒的小身板就往浴室走去,「不過還是先洗個澡吧,衣服我都幫你準備好了,最新引進的米奇卡通套裝。我問過老闆了,聽說這套嬰兒服很受小嬰兒歡迎!」

  「……」

  他比較喜歡原來的道服。

  風抖了抖被扔在衣簍子裡的粉紅色睡衣,姑且是看在洛陽的一番好意上接受了。他將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以便穿戴,身後傳來的悉索聲讓他回過了頭。

  「……」

  「…………」

  「怎麼了?」洛陽垂頭見他呆愣的模樣,繼續解開了上衣襯衫的扣子,露出下方樣式繁雜的文胸跟肩上敷著一塊黑色固體的猙獰傷口。

  眼見她就要連文胸都一起脫下了。風一個激靈回過了神,支吾了一聲,繞到她旁邊,推開門走了出去。

  卻在踏出浴室的瞬間被拎住了衣領子。

  「出去幹啥?」她不解地問道。

  一想到身後站著個衣衫不整的女性——風原本因燒退而褪去的紅暈突然又浮上了臉頰:「……我待會兒再洗吧……」

  「你一個人搓得乾淨?」洛陽不相信地打量著他,「書上說,小孩至少養到四五歲再讓他自己洗澡。你現在還小,一起洗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他語氣躊躇,卻有著無法回絕的堅定。洛陽見狀撓了撓頭,鬆開了他的衣領子,撿起被扔在地上的白襯衫隨便搭在肩上,指著浴室內的東西,一個個地為他說明具體用法。要不是被他嚴詞拒絕,可能她還會給他具體演示一遍。

  ……

  一想到演示的時候她可能會有的動作會出現的畫面,風就開始在心中唾棄自己。

  「那就這樣吧,還有什麼問題隨時叫我進來,」洛陽見這嬰兒悟性極強,放在以前肯定會稱讚一句「是個練武的料」——現在的話,估計一句「練舞的料」吧,「我就在門外面的客廳裡。」

  「……」

  女子左手扣著上衣的一口,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右手仍然一如既往地耷拉在一邊看上去像是殘廢了一般。距離傷口已經快一周了——如今還沒見好轉的跡象,應該真的傷得很深吧。

  「你的傷,很痛嗎?」他突然問道。

  洛陽腳步一滯,偏過腦袋回視他。哼笑一聲:「習慣了就不痛了。」

  還是一樣,異常樂觀。

  在洛陽眼中,一直都沒出現過讓人悲觀的事情。她能以極度樂觀的態度看待一切悲觀的危險情況,能不能解決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前者只看態度,而後者,看得是能力。

  例如,她在長安找上門來時,會認為這只是忙碌幾天的師兄抽空來探望有病在身的師妹。還熱情地對他打了聲招呼。

  至於她能不能發現長安現在情緒很不好,看的是她的智商。

  明顯,她直白的智商方式沒能打破那道屏障。

  「我之前那樣勸說你,你都不願意跟我出來住,」長安眯起眼,耳邊縈繞著的水聲讓他的情緒一落再落,「現在,學會自己給外面的小白臉浪費錢了?」

  「……???」

  洛陽嘴角的笑意還未散去,眨了眨眼,一臉懵逼。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洛小鴨,晚上吃鴨肉。

  風:……哪來的?

  洛陽:我師兄從東街買來的,他說味道不錯。

  風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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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揍他

  思路一向直來直去的洛陽愣是沒反應過來小白臉指的誰,她撓撓後腦勺,很乾脆地把不理解的問題扔到一旁,指了指房子裡:

  「進來坐坐?」

  長安冷著臉走了進去。

  他從那些追殺小嬰兒的人口中問出了不少預料之外的情況。例如那個小嬰兒從天而降踩在了正在吃飯的他們老大頭上讓他一把打翻了面前的一桌西餐。例如那個小嬰兒上個月擊敗了他們一窩人然後揚長而去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笑柄。例如那個小嬰兒,其實是失蹤多年甚至有人覺得他去義大利生根了的,風。

  原先是他的兒子這點,就能讓長安吃不下飯了。如今得知了是他本人——果然還是先打暈了賣給北方那群食人肉的傢伙吧。

  他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至於那個原本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傢伙是怎麼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的,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走了進去,耳邊聽著浴室內沙沙的水聲,視線落在一旁的洛陽身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卻沒法讓後者起絲毫警惕心理,反而邊往裡走邊跟他介紹這室內。

  很普通的二房一廳一衛一廚,臥室也能輕鬆看出主次之分。長安見到有兩個房間後面色倒是稍微好看了一些,洛陽的下句話又將這個打回了原型。

  「你今天沒地方去的話,可以住這裡。」她指了指次臥,「反正空著。以後跟嫂子吵架了哦也可以收留你啊。」

  「……」

  什麼沒地方去什麼嫂子吵架被趕出門都不在長安的考慮範圍中,他在意的重點是這間次臥空著。

  空著。

  空著……

  空著??

  「你跟那傢伙,睡一間?」他擰起眉頭,殺氣透過一層牆壁傳入浴室中的小嬰兒心底。

  「當然啊,不然怎麼?讓兩歲的小嬰兒單獨睡?那麼小的孩子睡不著吧,」洛陽回答得理所當然,轉念一想長安對此感到訝異的原因,「放心啦,我還沒胖到能壓死一個小嬰兒的程度。」

  壓死他吧。

  長安幾乎是瞬間就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衣服跟食物都儲備好了,相關書籍也都草草翻了一遍,實在不行就請個保姆嘛,師兄你別擔心,」洛陽從來沒聽見過他心裡的想法,比了個大拇指,「畢竟是個新房子,我會好好珍惜的。」

  「哦。」長安冷漠應對,「如果要請保姆,就來找我吧,算你免費。」

  包送嬰兒下葬全套費用。至於骨灰能不能留下就得看他良心了。

  洛陽暫時沒那個打算請保姆,此時聽聞長安的話,權當他在開玩笑,哈哈一聲「我怎麼可能請得起你」就帶過了這個話題。無論從實力還是金錢上看,她都沒有到能請得了長安的地步。

  「話說回來,」洛陽的性子他從小就瞭解得十分清楚了,長安冷哼一聲,見浴室的推拉門被推開,磨砂玻璃後模糊的黑色影子也瞬間清晰了起來,「郊外的那房子不要了對吧?改天我請個房地產商在那裡重新建——」

  「留著,……別動那房子。」

  洛陽驀地打斷了他的話。

  「……哼,就怕正主早就忘記這事了。」

  長安看那幢房子不爽很久了。上個世紀的中古屋、生活條件極差、環境也不太衛生、最重要的是,洛陽在那裡生活了八年。

  無論他怎麼說都不肯從那裡搬出來,足以看出她的執念之深。而這種執念,也是讓他最不爽的原因,沒有之一。

  長安看很多人跟自家師妹有關係的人都不爽,就連他們的大師兄都中槍了。其中最讓他膈應的人就是那個風。

  跟那傢伙有關係的東西他都恨不得在那之上裝個炸彈讓其瞬間爆炸。礙於洛陽的阻止才沒能這麼幹。討厭那傢伙是一回事,要是不小心被自家師妹討厭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說,他活得也不是那麼如意。

  被無緣無故釋放了殺氣的風,自然不明白這些。

  他穿著一身粉嫩米奇的睡衣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那頂睡帽不肯戴上。見狀,洛陽咂了咂嘴,蹲下身子一邊抱怨「這娃子怎麼這麼傻連帽子都不會戴」一邊幫他戴上了那頂長著米奇的耳朵的帽子。

  耳朵耷拉在頭頂,好不滑稽。

  風有點兒無奈,但眼下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就算隔著一個洛陽,他也能感受到她後方那道視線中滿溢而出的殺氣,其間充斥著排斥鄙夷嫌惡等種種負面情緒,總之他覺得自己被這位當成了垃圾一般看待。

  不對,垃圾一般是被放置處理。這種眼神分明是在看待那些格式化了自家電腦的熊孩子們。還是個特別討厭小孩的主兒。

  這個男人風其實記得,之前來給洛陽上過一次藥。不過前幾天他大腦被燒得模糊不清,所以當時他是否也是用這道目光看著自己,這段記憶不太清晰。

  他與洛陽眉眼之間有幾分相似,倘若撇開那抹濃厚的殺意不談,骨子裡的氣質倒也挺像的。風想了想,問道:

  「這位是洛陽小姐的哥哥嗎?」

  外表上比洛陽大了不少,卻不至於到她父親的程度。

  「我師兄,長安。」洛陽指著他回答了一句,「可以喊他一聲乾爹,他可有錢了。」

  「……」

  風覺得他的視線中明明白白地寫著拒絕。

  師兄這存在,在武道大會上混跡過一段時間的風自然不會不懂。他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他們樣貌上有些相似,比起師兄妹,更像是親兄妹的存在。

  五官協調,賞心悅目。

  而且,有點熟悉。

  「得了,這種見了錢什麼都忘了的傢伙。」長安冷哼一聲,不出意外地拒絕了她。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包用黃褐色的紙包著的東西,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緊接著就見他走到一旁,神色嚴肅地跟對面的人討論些洛陽聽不懂的東西。

  洛陽眨了眨眼,回頭對著面前的小嬰兒悄悄澄清道:「我這師兄對你那渣爹意見很深啊,可能不小心遷怒到你身上了,別在意。當他說話是樓下大媽廣場舞配樂就行。」

  「……」

  風嘴角一抽。要是這話被那邊那位打電話的人聽見了,肯定又要生氣。

  不過對他爹意見很深……現在在洛陽那奇怪的思維裡,他爹應該=他本人吧。……他以前,是跟長安有什麼過節嗎?

  風陷入沉思。

  他一個月前剛回到中國,之後不幸淋雨發燒不算的話,再往前推那點兒時間中肯定沒有碰見過長安這人。這樣看來,記憶得回溯到八年前他離開中國了。

  過去了八年,更何況在義大利碰見的事情讓人印象深刻,在此之前的記憶都被壓到了角落當中,等待他找到撿起它們的方式。

  暫時還沒找到。

  不過,在聽說洛陽如今是一名殺手時,他確實有點動容。他潛意識中覺得她應該……覺得她不應該是一名殺手。

  所以,肯定跟洛陽見過。

  「有什麼意見?」他問道。

  「唔,」洛陽撇了撇嘴,「這是我跟你爹的問題,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啊。」

  「……」風覺得自己應該直白一點問問題。

  「而且你那爹把你一個人扔到他捅下的簍子裡不管不問還不給贍養費差點兒讓自家兒子燒傻了,你對他難道沒意見?」

  「……」風覺得他自己腳滑了踩到那位老大應該沒什麼,反而是連累洛陽被砍了一大刀讓他有點過意不去。

  而且兜裡揣著呢,贍養費。

  「總之,」洛陽見他沒有表態,撇了撇嘴總結道,「忘了你有那個爹吧,娘親我一定會把你養成一個比他還要強大還要出名的大人物。到時候咱倆一起去揍他,把他揍到鼻青臉腫說不出話來啊。」

  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雖說鼓鼓的不過這是嬰兒肥不是被揍出來了。這才安心了一些。

  當時他不小心淋了趟雨思路有點模糊——在揣著他這個大包袱的情況下,洛陽還能以一己之力對付那些他都難以對付的敵人並且成功出逃,其中足以看出她的實力了。這樣的人要是想揍自己一頓、他以小嬰兒的身體,可能真的應付不了。

  風回想之前她那靈敏的動作,突然從她的話裡嗅出了不對勁——好像不單單是長安對自己有意見,洛陽對他的意見也深到不惜養個孩子去揍他的程度了??

  他之前在中國都做了些什麼……

  還在他糾結的期間,長安已經掛斷電話從一旁走過來了。他看都不看地上穿得粉嫩粉嫩的小嬰兒一眼,逕自對洛陽說道:

  「我有點事情離開一下。這附近還是挺安全的,你活動的時候不要離開太遠。……本來打算給你敷個藥再走,現在看來沒空了。記得傷口不要碰水,……」

  他少見地瞥了風一眼。

  「這個小嬰兒的問題,我那邊事情處理了,再跟你詳•細•聊•聊。」

  殺氣傾瀉而出,風都覺得要是他真是個普通的小嬰兒、肯定承受不來。……不對,就算換上一個普通的成年男性,在他面前可能都站不住腳。

  詳細聊聊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有關風當初啥都不記得這件事。

  洛陽扛回來了一箱子老白乾。

  她撬開一瓶:道上規矩,你醉了就等著被我扔到黃河中央喂王八吧。

  風沉吟半晌:你醉了呢?

  洛陽冷笑一聲:我喝醉了最喜歡把人扔黃河裡喂王八了。】


☆、章五 八年

  風記性不算很差。

  但記的東西多了,也經常會有些事情因為埋得太深而一時之間記不起來。面前的洛陽就是很好的例子。

  長安接了個電話後便匆忙離開了這裡,離開時還不忘交待她把風扔到隔壁次臥去睡。看他的態度風就知道這人肯定瞭解了很多——例如他就是風本人這件事。

  不過他也沒打算隱瞞這個事情,奈何洛陽就是不信。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確實不太好,風也就同意了長安的要求,從主臥將跟粉嫩米奇的睡衣一套的枕頭抱了個到次臥去,回到客廳想幫洛陽上藥。

  「不用啦,你還不夠高吧。」洛陽擺擺手拒絕了他,順手一指牆上掛著的鐘,「八點了,嬰兒該睡覺了。」

  「……」

  晚上八點才是電視節目的黃金檔,……睡覺??

  有點兒不願意的風被洛陽推進了房間:「好了好了,要是一個人害怕別瞎哭啊,我怕鄰居找上門來。來找我就行了。想要聽故事書的話自己去抽屜裡挑一本過來,我先敷個藥……」

  說著說著,她打開了一旁的頂燈,拍了拍風頭頂的帽子。些許是擔心風有事找她打不開門,所以只是將房門輕輕掩上,走了出去。

  風想了想,將枕頭扔在了床上,拉開衣櫃下方的抽屜,在裡面發現了不少童話故事書。嶄新的書籍有的還沒有拆開包裝,看得出它們來到這個家中的時間並不長久。

  他琢磨著放洛陽一個人待著不太放心,思考該什麼時候出去、她比較能夠接受。風頭頂著一本比他人還大的繪本走到半掩上的門邊,門外突然傳來的吸氣聲讓他止住了腳步。

  「嘶——」

  「……」

  他躲在門後,偷偷朝客廳望去。

  從這個房間的角度只能看見洛陽的側面——還有部分被沙發的靠背擋住了看不真切——她此時已經脫下了身上的白襯衫,白皙的皮膚與肩上的那一大片黑綠色的覆蓋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正咬緊牙關用手將那層東西從傷口處摳下,從額角滴落的冷汗足以看出她此時隱忍的痛苦。

  「……呼……唔……」

  可能是為了不打擾原本應該在休息的小嬰兒,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偶爾的呻.吟還是從喉嚨中不由自主地滑出,尖銳地刺在這邊小嬰兒的心中。

  風抱著那本巨大的繪本,腳步躊躇不定。最後還是收了回來,靠在了門後面,側耳傾聽。

  X

  隔天早上。

  風不習慣睡太遲,保證一個良好的作息習慣是身體健康的前提,所以起得一向很早。然而當他醒來的時候,洛陽已經在客廳裝備齊全準備出門了。

  「這麼早?」她有點意外,「睡眠時間夠嗎?不夠的話長不高啊。」

  還沒有繪本高的風:「……」

  他決定拋開這個令人傷心的話題,見她身邊挎著支槍械,右邊的小包中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顯而易見,那裡面也不是什麼安全的玩意兒。

  「你去哪裡?」他問道。

  「工作。」她扭了扭左手胳膊,「上個月接下的工作——準備了這麼久,再不動手會被雇主罵死的。你那渣爹啥都沒留下,娘養你一個人可辛苦了。」

  「……」

  風不懷疑她的實力,可讓現在的她去執行暗殺委託……。

  他的視線不由得往她毫無動靜的右手處望去。右手無法活動,不單單是實力折半這麼簡單,更多時候會成為行動上的障礙。這傷還是他造成的,

  讓他根本放心不下——

  「……我,」他腦海中浮現了幾種將她留下的說辭,挑挑揀揀,還是選了最保險的一種,「一個人睡不著。」

  「……」

  洛陽顯然沒想到他會說這話——在她眼中這一直都是個獨立自強的好娃子,偶爾會犯傻但沒有大礙。

  這句話顯然對她很有用處,風已經能看見她眼底的猶豫了。本來把嬰兒一個人扔在家裡就不是什麼明確的選擇、風估計她現在在想「這孩子前幾天才被燒壞了腦子要是不小心再磕到哪裡變得更傻了該怎麼辦」。

  他完全猜對了洛陽的腦回路。

  「好吧,」她妥協了,「現在找保姆估計也來不及了,……今天先去找個托兒所吧。記得在托兒所裡不要跟別人打架啊。」

  「……」

  可惜他猜對了前半段,沒猜到後半段。

  「我不去托兒所。」

  「別鬧彆扭了啊,」洛陽沒什麼脾氣,拍了拍他帽子上兩個耷拉下來的米奇耳朵,「媽媽為了養你也不容易。快去換衣服,附近正好有一間……」

  她推了推不願意的小嬰兒,卻沒能將他往前推動分毫。洛陽低頭一看,後者正抿著唇,大大的黑眼睛中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我想跟你去。」

  然後說出這句似乎是思索後得出的結果。

  洛陽當然不會同意——暗殺委託的風險有多大,她不可能不清楚。帶個小嬰兒去幹啥?吸引火力?

  他這張臉長得倒是能吃吃他那渣爹留下的老本,可洛陽對那老本沒啥興趣。

  「你一個人不安全。」風堅持。

  「帶上你更不安全。」洛陽挑挑眉頭,不知道他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到的。

  「我可以幫忙。」

  「不用了,」洛陽從他腦袋上抽出那個粉嫩的帽子,「這次的目標……物件跟你那渣爹有點關係,你這張臉最好不要在那人面前瞎晃悠,太晃眼了。」

  「……」

  跟他有點關係?

  風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在中國其實並沒有幾個來往深切的熟人。有點關係,……他反而還比較好奇那個目標是誰。

  風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帽子被摘了,冰冷的空氣直接接觸大腦,讓他的思路清晰了許多。

  他微笑道:「那正好,我幫你吸引火力。」

  X

  洛陽當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可附近的托兒所因為近來城裡不太.安穩,已經關閉許久。她在周圍逛了幾圈,結果都沒有找到一處能寄放嬰兒的地方,眼見時間逐漸逼近,她無奈之下只能帶風一起走。

  「你乖乖待在這裡,別瞎折騰啊。」洛陽在街口的一家老餐館把他放下,回頭跟掌勺的老爺子打了聲招呼,異常熟絡,「想吃什麼自己點,別把自己吃撐了。這裡書也挺多的,看不懂字就看圖自己猜故事講了啥。我馬上就回來。」

  風隨手翻了翻手邊的雜誌,對和藹的老爺子微微一笑。後者面容上突然嚴肅了幾分,馬上又恢復了原狀。

  「小娃子,你是洛陽丫頭的……?」

  他在洛陽走後,閑閑地坐在了風對面的椅子上,問道。現在時間還早,他這種小店也沒人來訪,十分乾脆地就開始跟風瞎叨嗑。

  至於他為什麼會跟一個小嬰兒這麼流暢地對話——風想了想,覺得他能明白。

  這位老人以前應該也是武林中人——可能無法被列入強者之流,但相較于常人,還是有著極大的優勢的。

  風無奈地笑了一聲,沒有具體回答。他跟洛陽母子肯定不是,朋友的話——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兩人的關係約莫僅僅止於見義勇為與被見義勇為,他現在只是對洛陽的傷勢放不下心罷了。

  應該只到這裡——

  「看來有很複雜的原因啊,」老人笑道,面上的皺紋被他的微笑擠出了好看的弧度,語氣也令風異常舒暢,「不過,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長得很像洛陽丫頭以前認識的一個人,所以有點意外。……還以為,那丫頭守在這地方八年,總算能等到對方回來了,……」

  「…………?」

  風一愣。

  「她為了在這裡擁有一席之地而不被趕出去,可謂是心力交瘁。不顧師門反對進入了社會危險的另一面,——她的師父四方道長,在武林中可謂德高望重。離開師門的她自然被所有人敵視,……那時候的她幾乎全身都帶著傷口,每次看到,我家那老太婆都感到心疼呢。」

  老餐館的老闆語氣平緩,混著回憶往事時獨有的傷感。透過他的語氣,風仿佛能看見她如今身上的傷疤鮮血淋漓時的模樣。

  他手指微動,每動一下都疼痛異常。

  四方道長的徒弟。名為洛陽。

  「……她等的人,」他沉下視線,「是那位元,武道大會上的風嗎?」

  「這個老爺子我就不知道了,」老者晃了晃腦袋,「我家老婆子去年過世,那之後她就很少過來了。……只知道她一直都孤孤單單地守在這附近。……現在加了個你,可能她身邊會熱鬧一些了吧——」

  老人的話戛然而止。

  他對面座位上的人幾乎是在瞬間消失無蹤,速度快到讓他抹了抹眼睛。僅有桌上翻開了幾頁的書籍在告訴他剛剛的對話並非他的空想,可轉念一想,他還是無法相信一個小嬰兒會在他沒意識到的瞬間消失無蹤。

  那個小嬰兒,究竟是——                        

作者有話要說:

  【風拿出去的故事書,講的是醜小鴨的故事。

  洛陽:真是可憐啊,小鴨。你放心,你以後肯定能擺脫現在這副皮囊,長得跟娘親我一樣冰清玉潔美麗動人的。

  風:……

  他腦補了一下。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個人,同時擁有兩人的基因……

  ……

  想什麼呢。】


☆、章六 師兄

  風立在高處向下望去。高處的寒風一下下的刮過他的臉頰,想要牽出剛剛才離開他體內的病魔。他卻沒法分出心思對付這些頑固的傢伙。

  很明顯,洛陽這個名字,遠沒有「四方道長的徒弟」來得讓他印象深刻。——或許是兩者相加,才將他的記憶引出來了一些吧——此時的風不太想去認為,洛陽在他心裡僅僅是那人的徒弟。

  明明應該有著更加鮮明存在的人。

  一想到這幾天頻繁出現的八年,他就有點不忍回想。當時那句清清淡淡的玩笑話被人遵從了八年——那句話耽擱了一個女孩子八年的時光,甚至把她從普通的生活當中扯進了危險的世界,

  更讓他不想發現的是,他忘記了。

  他想到了四方道長會阻止洛陽,但是沒想到洛陽會因此違抗她的師父甚至背離師門。在現在想來,那的確是個性格偏執到可怕的小孩,跟她師兄幾乎是一模一樣。

  「……先去找她吧。」

  風喃喃了一聲。

  過去的事情他還得再理一理,眼下的事情可能還比較重要。現在洛陽的情況不適合執行暗殺,要是再受傷了……

  ……

  他一時之間還是沒法將那時候那個還處於發育期的小丫頭跟如今會抓著他讓他喊娘的成年女性劃上等號,可有一點很明顯,要是她再受傷了,那他的愧疚估計會折騰他一輩子。

  X

  洛陽口中,跟風有點關係的人,還真的只是「有點關係」。

  風站在高處,在一片低矮還未建成的城區中找到她的身影並不困難。浪費了一點兒時間趕到現場後,他落在隱蔽處,默默觀察著被她視作目標的物件。

  那是一名西裝革履,梳著背頭的外國男性。他的面容跟風在義大利見到的那些人有相似之處,但混雜著東方特色的眼睛與鼻子,又確實給了他一股久違的印象。

  他以前見過這人,但肯定只是見過一兩次面而已。可能有過簡單的對話吧——但凡深入交流過的人,風都不會忘記得像這樣徹底。

  這樣想想,其實他在中國丟掉的東西,也挺多的。

  他落在滿面清閒的洛陽身上的視線微微沉下了一些,嘴角的弧度也逐漸變得平緩。洛陽的等待實在是太過沉重,讓人根本就笑不起來。

  洛陽突然就動手了——

  風不是沒見過殺手動手的場面,但沒有一次會像現在這樣讓人心驚膽戰。原因無他,洛陽就那樣走了上去,與那名有點兒外國面貌的男性擦肩而過。

  洛陽此時裹上了一層大衣,將腰間的那些危險物品遮蓋了。倘若不是風知道她要出手,可能也不會發現她抽出了一把小刀,往目標的腰部猛地一刺——

  然後完全沒考慮過逃跑路線一般,踢了目標的膝蓋一腳,強行令他跪落在地。從腰部抽回的鋒刃上海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隔著這麼遠,風仿佛都能聞到一陣鏽味。

  他根本沒想到,洛陽會選在這樣一處熱鬧的地方下手。

  而且還做得這麼光明正大,仿佛她口中的準備都是說著敷衍雇主的。她的行為怎麼看都像是發現期限已晚乾脆隨便殺兩個人了事的消極怠工者。

  她手上的刀子轉了個圈兒,刀鋒朝下,狠狠地刺進了目標的頭顱當中。從她「不小心」撞上目標開始,從頭到尾就過去了幾秒鐘,風完全能看得出來,那些同伴還處於懵逼狀態時,洛陽已經撒開丫子沖向了人群。

  她的行動雖然莽撞,但確實直白。要是反派們能學習一下她的精神,估計世界上也不會有那麼多英雄片存在了。

  風腦中重播著被反派們統治的電影界,視線掃過附近的幾條街道。洛陽手受傷,但是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迅速,身後的那些人自然是不必擔心,關鍵是那些可能會堵住她去路的人,……

  一旦停下,就麻煩了。

  風想了想,掏出剛剛向路人借的墨鏡跟帽子戴上,腳下生風,落在了幾名剛剛才接到電話的黑衣人面前。

  要找到那人的同伴其實不難——在這種還未開發完全的城市邊緣,會穿著這麼洋氣的衣服,基本可以確認是敵人了。

  「你們好。」

  他落地的同時打了聲招呼。大大的墨鏡遮住了他溫和的面容,給這個身材矮小的小嬰兒平添了一股冷冽的氣質。

  X

  洛陽跑了一段路,卻沒發現有人跟上來。

  這次的目標地位不高,但還不至於到被殺害後會無人問津。她已經做好跟他們繞圈圈的打算了,穿著沾滿血跡的大衣跑了好一段路,身後還是不見一人。

  路邊倒不乏被她嚇到的老百姓們。

  洛陽奇怪地停下腳步,往無人追趕的身後瞥了一眼。一把扯下了大衣外套扔給了路邊的乞丐,戴著口罩便繞進了一間小小的院落之內。裡面的一口井旁搭著另一件類似的風衣,她堪堪將其披在身上,將口罩扔在旁邊的菜地內。

  綁起的頭髮被她隨手散開,半長的發梢搭在風衣上,因為靜電的關係顯得有點兒雜亂無章。

  秋日的氣候涼爽飄風,洛陽踩了一腳地面上被堆成一座小山的枯黃落葉,覺得眼下倒是挺有洛陽的感覺。

  那些人不知道為何沒有追來——就結果而言,挺好的。

  她平常為了方便行動,一般都紮著一個小辮子。一旦放下,基本就變了個人。

  她原本是短髮的,被長安吐槽過幾次沒有女人味後才堪堪留了長髮。她現在仍然能回想起那位師兄口下不留情時面上那嫌棄的神色、總之是讓人想打他一拳。

  可惜洛陽打不過他。

  她走出了這處小院落,神色自若地往大街的方向走去。近年來城市的人口越來越多了,一旦與人群混為一體,別人基本都很難發現她——可她走著走著,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根本一個在找她的人都沒有。

  倘若剛剛可以說是她溜得太快所以那些人追不上,可現在她都往回走了好長一段距離了,還是沒發現哪怕一個在找她的形跡可疑的敵人。眼下與平時迥然相反的情況讓她的心裡免不了一陣擔憂,就算回到了方才的案發現場,也沒能打消她的忐忑。

  身著制服的治安人員在她一來一回中,早已抵達了現場。這些聽說她的雇主會幫忙處理,所以她不必擔心,可……

  洛陽喉嚨中的疑慮翻滾在出口處,卻遲遲不肯托出。她的眼睛被耷拉下來的劉海遮住了大半,遠遠望去就像個沒有自信的年輕一代,站在人群中時手足無措的模樣。

  突然肩膀被什麼人拍了一下——洛陽一個激靈,左手就往後方抓去。

  然後被對方穩穩的握住。

  「你右手怎麼了?」

  洛陽下一步的攻擊在這句話之下被卡在了腦海當中。這道清冷的音色她有點耳熟,來自於一個不應當出現在這附近的人——可當她回過頭時,眼前的面貌又確確實實是那個人的。

  「……師兄?」她低聲問道,聲音存有疑問。

  「……」

  身後的男性眯起眼睛,視線落在她沒有動彈的右手上,深不見底的黑瞳中在思索著什麼。突然面前的的動靜讓他回過神來,用力一扯洛陽的胳膊:

  「先離開這裡,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

  對方動作並不用力,洛陽一向也不敢違逆這位大師兄——畢竟從小跟他對練的時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便跟著他迅速離開了人群,往一處人流量較小的街道走去。

  「呃、那個,師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洛陽跟上他急促的腳步小跑了一會兒,對方才終於放慢了腳步。她抽回胳膊,狀似疼痛地揉了揉,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位大師兄早就離開中國不知道多少年了,久到洛陽差點兒都忘記了當年他留下的恐怖統治——哦,只對她而言。因為他只有在對付自己的時候毫不手下留情讓洛陽覺得自己小時候是不是偷吃了他不少點心。

  「前幾天。」

  大師兄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他在望見不遠處圍成一團的人群後腳下一頓,視線稍稍偏移,就能看見被那些人圍在中央倒地不起的幾人。

  他指了指那邊:「——你幹的?」

  洛陽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沒啊,我還在想他們怎麼沒追上來。這是走著走著小拇指撞到翻起的地磚了嘛?」

  小拇指撞到東西的疼痛她曾經感受過,比起每個月的那麼幾天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可靠近了看,這幾人鼻青臉腫的,不像是撞到小拇指後動彈不得造成的。

  「……」

  大師兄沒有理會她的胡言亂語,沉著的目光掃過他們面上的傷口,轉身又帶洛陽走進了另一條小道當中。

  這位師兄的沉默寡言她早就習慣了,反正她一話嘮跟他待在一起就只有尷尬。問題在於洛陽從來都無視了這份尷尬,總是能自發自地將話題往奇怪的方向進行下去——

  「話說回來,師兄你啥時候走?」

  這就開始趕人了。

  走在前方的男子腳步一滯:「明天。」

  「這樣啊,真可惜,」洛陽聳聳肩,不小心牽到了傷口把她疼的齜牙咧嘴,「痛……唔,我還想請你來家裡坐坐來著。」

  「那種地方有什麼好坐的?」

  「我搬家啦,」洛陽嘿嘿一笑,「還生了個男娃娃。真的不來看一看嘛?」

  「……」

  這個消息太過勁爆,炸得一向穩重的大師兄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長安的?」

  「哈?」

  洛陽歪了歪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拎著風的衣領子:你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師兄啊?大師兄咋看的?

  風:……

  他該慶倖還是苦惱洛陽的腦子繞不了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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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孩子

  「長安?」洛陽不解地晃了晃腦袋,「我生男娃娃跟二師兄有什麼關係?……他看我家那男娃娃不爽倒是真的。」

  怎麼可能會順眼。長安那小子妹控到了什麼程度——他是最清楚的了。以前他每次跟洛陽對招後不久都會被他以各種名義找上門來,明著不行就來暗的,總之就是怎麼讓自己不舒坦怎麼來——

  大師兄輕哼一聲。

  他是四方道長最初的徒弟,在十來歲的時候,才見四方道長帶回了跟他年紀相仿的長安跟還在繈褓之中的洛陽。年齡差如此巨大的兄妹,在那時候已經很少見了,他也因此對這兩人的生活感到了一點兒好奇。

  「去嗎?」

  洛陽又邀請了一遍,將大師兄的思路打斷。後者清冷的眉目掃過她明朗的面容,輕輕點了點頭。

  就算好奇,也探尋不得。

  那是由長安親自掐斷的過去,被徹徹底底地抹銷乾淨,也不是他能夠尋找得到的東西。

  大師兄跟在洛陽身後繞了好幾條街,最後來到一處破舊的老餐館內。餐館此時客人已經多了起來,偶爾有在這兒打工的青年對著洛陽熱情地打招呼,都被後者不冷不淡地敷衍了過去。

  這裡的老闆,大師兄也有所耳聞。是從前武林中的一位老醫生——洛陽跟他家的老婆子聊得很好,不過在那位老奶奶過世後就很少過來了,沒想到現在不僅新招了一個工讀生,這個工讀生還能瞞過長安的眼皮子……

  大師兄想今天見過那男娃娃後就去找長安討論一下這位工讀生的事情。

  好在洛陽對他的態度極其敷衍,在望見角落裡正在看書的小嬰兒後才突然熱絡了起來。她幾步走了上去,一把拎起他的腦袋,放在大師兄面前笑呵呵地介紹道:

  「這個是我大師兄,最近才回國的,叫聲乾爹。」

  「……」

  被當成乾爹介紹的大師兄,在見到小嬰兒的面貌後瞬間就明白了長安看這小子不爽的原因。

  不單單是因為這是洛陽的孩子——不對,以那傢夥近幾年的活動地點來說,這小子肯定不會是洛陽的孩子,說是那傢夥的孩子結果硬是交給洛陽照顧——他還有點相信。

  「扔了。」

  不管哪個結果,都沒有留著的必要。

  他冷冷淡淡的一句話讓洛陽一下子懵了,她眨了眨眼似乎不太相信對方的這句話。

  「……呃、大師兄?」

  「把他扔了。」

  「為啥?」

  「……」大師兄的視線掃過嘴角啜著笑容、卻不明事情發展的風,「有礙市容。」

  突然的發展令人猝不及防,等到消化完全後,她才扯開嘴角露出一個討好似的笑容、旋即一把把不明狀況的小嬰兒塞進懷裡,沖出了人滿為患的老餐館。

  「……」

  大師兄瞟了眼想上前卻不敢的工讀生,冷哼了一聲,直接把長安的地址報了出來,還不忘添上一句:

  「帳單寄到這裡。」

  看在這位老醫師的份上,他才沒在這裡動手。不過其他地方,他就不保證了——

  那個長相跟風極其相似的小嬰兒,長安是怎麼把他留到現在的?

  不管是為什麼,都得弄清楚原委。然後拋開一切原委、

  殺了那個嬰兒。

  他扯了扯有點兒短小的衣袖,走了出去。

  -

  「然後啊,」

  洛陽摘下他那幅不知道從哪裡搶來的巨大墨鏡往旁邊一扔,旋即一手抱住他,沒頭沒腦地就開始然後,「真是的,你那渣爹怎麼到處惹麻煩?他啥時候惹到我大師兄的?那傢夥可比二師兄還要激進不好對付啊——」

  「……」

  風被她抱在懷裡,看著周圍的風景在眼前轉瞬即逝。腳下沒有動作,思路自然更加順暢了許多。他回想著方才那位洛陽的大師兄,對他的印象倒是十分深刻。

  畢竟是四方道長的大徒弟,而且他與對方結識的時候,他的樣貌已經基本固定了下來,沒有再改變了。

  ——不像洛陽,女大十八變,當初的小蘿莉如今長成了□□的禦姐、可惜的是她的腦回路還是沒有長大,仍然處於風讀不懂的電波。

  「不過你那渣爹確實給我那便宜師傅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洛陽睜著眼睛說瞎話,仗著面前的小嬰兒什麼都不知道,「我大師兄可是個十足的師傅控,因為我的緣故,他也被提前放出了師門——」

  「——那位風先生的確是主要原因,」

  洛陽腳下一頓,面上已經帶上了視死如歸的神色。她卻仍然嘗試著從大師兄的追趕下逃離這附近,可惜對方的聲音始終纏繞著她,根本甩不開。

  「不過直接原因還是在你。……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現在也不想談論這些。」

  洛陽停下腳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她面前的大師兄西裝革履,筆挺的身板讓人感覺他此時異常精神。那冷漠空洞的黑眸中,因為距離太遠的緣故看不出什麼東西——洛陽覺得,就算她靠近了對方,也是什麼都看不出。

  長安師兄很好懂,面前的大師兄在想什麼,她卻從未猜透。

  「不是說,邀請我去你的新家看看嗎?」

  他冷漠的視線掃過被洛陽抱在懷裡的小嬰兒,手中握著的仿佛不是恐怖的危險物品,而是交給洛陽搬新家的賀禮。後者眼角一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不、不了,大師兄。我想起來我在家裡藏了個男人,等過段時間我把它處理了再邀請你啊。」

  「男人?」他神色自若地接了下去,「我幫你處理,免費。保證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但是我……」

  「附贈那個嬰兒全套的下葬費用。可以折現。」

  「……」

  風覺得這個句式有些眼熟、同時也感覺到抱著他的洛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一副已經被引誘了的模樣。

  他總覺得自己的未來很危險。

  「那那個,折現是指,可以不用下葬了嗎?」洛陽心動了。

  「下葬費用省了,」大師兄應道,「正好,那麼點分量的骨灰就算灑進南海也沒人會發現。」

  「……」

  洛陽同風想的一樣,在進行激烈的心理鬥爭。一邊是能狠狠敲這個總是虐待自己的師兄一筆的機會,另一邊是不是她十月懷胎勝似她忍痛生下的小嬰兒的性命。

  總感覺無論哪邊都無法割捨呢……

  「快點選擇吧,」他往前走了一步,語言簡練,「我跟長安不一樣,沒什麼耐心。」

  長安總是止步於「會被洛陽討厭」的事情之後,而他不會。這個師妹的厭惡對他而言已經沒什麼意思了,反正他早就在對方心中留下了難以超越的討厭的事情——

  那就是從小到大的陰影。

  他稍稍眯起了那對黑色的眼瞳,卻不是在逼迫洛陽作出決定。目光最後落下的目標是那名從頭到尾連哭鬧都沒有的小嬰兒,就嬰兒來說,未免太過成熟了。

  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

  最後的對峙,由大師兄收手為止。

  洛陽始終都死死抱著那枚小嬰兒,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沒法對風直接下手。後者對此有些不耐煩,可時間不等人,再這樣下去、時間可能會來不及。

  他一點兒都不想在這種沒用的地方浪費自己的時間。盯著那冷靜的過分的討厭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腦海當中突然閃過了幾道可能性——正巧合上了他前段日子在義大利聽說過的那些無聊的事情。

  「……」

  雖然時間珍貴,可房子還是要看的——他這個小師妹的生活習慣有些糟糕,先前她住習慣了暫且不論,如今換了個新地方,指不定環境有多糟糕呢。

  「……」

  「……那個……」

  被他死死盯了一路的風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地開口,試圖澄清他的身份。

  「我……」

  「閉嘴。」

  瞬間就被阻止了。

  風抬眼看向他。後者狀似警告地回瞪了他一眼,視線不時飄向正一手抱著他正高談論闊最近的野貓野狗問題的洛陽,面帶沉思。

  風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不想讓他在洛陽面前當面說出來?

  「話說回來,」前一秒還在抱怨隔壁家養的狗太高大每次都嚇得她想一槍崩了它的腦袋——洛陽下一秒就換了個不知距離多遠的話題,「師兄你剛剛為什麼會認為是二師兄的孩子?這小傢夥長得跟他完全不一樣吧?」

  你跟長安長得倒挺像的。

  他瞥了眼因為話題轉移太快而滿面疑容的小嬰兒,幾乎沒怎麼思考,就把許久未見見面時如同戰場的師弟,給賣了。

  「你不知道嗎?」他回答,「這是長安跟風的孩子。」

  小時候沒讀過書的洛陽:「…………???」

  「小時候,師傅一直說你長得跟長安很像。」

  考慮到兩人是親兄妹這回事長安一直都瞞著洛陽,大師兄想了想,沒有具體言明,而是繼續誤導道:

  「可能因為這個吧,你才會把這傢夥錯認成你的孩子。」

  一直執著地認為自己有孩子的洛陽:「…………???那我的孩子呢?」

  大師兄哼笑一聲:「你想要?」                        

  作者有話要說:

  【風以後偷偷地繼續腦補了一下,大師兄跟洛陽的孩子。

  ……

  恩,果然挺醜的。】


☆、章八 暴力

  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師門。

  風此刻深刻地體會到了這點。

  雖然洛陽的大師兄看上去正兒八經的,可胡扯淡的能力比洛陽要高出了不知幾層。還未等風反應過來,他幾句話之間就忽悠得洛陽相信了她的孩子其實不是風順帶給風抹上了一道長安出軌的印記——這種斬釘截鐵不顧其他的語氣,是他絕對學不來的。

  看著被忽悠得完全找不到自己原本主見的洛陽,風第一次體會到了文化人真可怕的真正含義。

  「……這麼說來,其實你是……被長安扔下的孩子?」她懷疑的小眼神兒頻頻飄向風。

  風無言以對。

  「我沒上過學不知道這些事情啦,但是兩個男人真的可以……?」

  怎麼可能。

  「可以,」大師兄繼續一臉正經地誤人子弟,「只要牽個手就能懷孕了,無論男女。所以以後你小心點,不要跟別人有任何接觸。」

  「……好的?」

  她的語氣也帶有疑惑的色彩。可風覺得會在這種問題上產生懷疑情緒的人,某種意義上已經沒救了。……話說,四方道長都是這樣教育他的徒弟的嗎?

  他無奈地看著一臉糾結的洛陽,不知是否該為長安辯解幾句。辯解的話,說些什麼?他不是長安的小孩?

  ——好像就算辯解了、他的處境也不會改變多少。照著洛陽先前不聽他說話的性子,現在在她腦海中的風,估計不是長安的小孩就是她自己的小孩了。區別只在於有個喜歡虐待兒童的爹還是溺愛孩子的娘。

  比起前者,風確實比較願意選擇後者。她最近行動不便,顯然更需要旁人的照顧。

  他目光落在被輕輕掩在風衣外套下的手臂上,捧著方才被洛陽丟開老遠的墨鏡,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

  她想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吧——隨她高興。

  風已經放棄了掰回洛陽那直勾勾的非要把南牆撞倒才甘休的思路,反而將目光落在這位看著正經一開口全是胡扯的大師兄身上。

  他周身的裝束讓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他不簡單——無論哪個方面都是。平心而論,在現在這發展算是落後的小城市中、身著洋服的人幾乎都有些說不清楚的身份背景。加之對方規規矩矩的言行舉止、完全摸不透的實力深度,說他跟剛剛見到的被路過的流浪貓咬了一口的乞丐是同一水準,有人會相信?

  雖說他用來忽悠洛陽的那些話聽上去比較扯淡兒,但無可否認的是,這種低水準的胡扯淡對洛陽極其有效。看她現在一臉糾結的模樣就知道了。

  至於以後,會不會忽悠到他身上來……

  風盯著在檢查家居環境的洛陽的大師兄,默不作聲。

  到時候再說吧。至少現在,他的話沒有給洛陽帶來多少困擾。

  -

  洛陽的大師兄,馬上便離開了。離開前還不忘警告了她幾句,弄得著小娃子是什麼罪大惡極的罪犯似的——想到之前長安對他也是這個態度,洛陽哼哼兩聲,沒有理會。

  她在對方拿出行程表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當時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給嚇退了好幾步。同樣的行程要是放在她身上,肯定從第二件事就開始出岔兒了。洛陽一直都對能嚴格恪守時間表的人十分佩服,像她自己,基本上是想到了什麼才會去做,做下去之前還會考慮一下現在有沒有心情。

  「我跟長安師兄真的長得很像?」

  大師兄走後,她意外地沒有在究竟是誰的孩子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轉而問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問題。

  被問及的風想了想,點頭。

  不單樣貌,眉眼之間也一模一樣。以他曾見過他們的記憶來看,兩人骨子裡的性格也相似到了極點。

  只是長安已經自我成長了一段時間,長歪了很多。洛陽的話……

  ……

  風回憶起從前的談話,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還有補救的機會嗎?

  「之前我那便宜師父也這麼說過我們倆長得很像。」洛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他只說了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了,……這樣想想真奇怪呢。」

  「……」

  估計是被長安威脅了吧。他的確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性子。

  風從桌子下方的抽屜當中取出了上次長安來過時留下的藥膏,抹了點兒在指尖上,放到鼻尖旁嗅了嗅,對其中的成分便差不多心知肚明。見洛陽仍然一副糾結地想不出個緣由的模樣,他便將藥膏放回客廳桌上,問道:

  「我……風以前,對你說過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可以的話,他並不想提起那段事情。對他來說確實是無所謂,可一旦觸碰到了洛陽,就難免有些心疼起來。

  生活環境造就了人的過去,人的過去造就了現在的性格。

  沒上過學是一回事暫且不論——風在思考究竟是他當年沒說清楚,還是洛陽那獨特的思考方式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都說了這是大人的事情啦,小孩子別問了。」洛陽敷衍道。瞥見藥膏的視線中有著些許的嫌惡,看得出來這玩意兒的味道跟刺激都讓她有些難以承受,「等你長大了記得幫我去揍你那渣爹就……」

  「……『暴力不是解決一切的辦法』,不是這樣說的嗎?」

  洛陽一愣,收起那幅嫌棄的模樣,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她為了逃避換藥,正準備鑽進臥室睡個覺什麼的。聽見小嬰兒用糯糯的語氣說了這略微耳熟的詞句,才讓她止住了腳步,抬高了調子沉吟了一聲。

  「你那渣爹平常究竟跟你說了些啥?」

  「……」

  對洛陽閒扯的能力毫不懷疑的風,知道此時此刻最佳的反應應該是沉默。唯有沉默,才能將她刻意轉開的話題在半路截下。

  洛陽瞅著沉默的風瞧了好一陣子,最終妥協了:「好了好了。你那小腦袋瓜子別想些有的沒的了。……這句話是說過啊,怎麼了?你覺得你那爹不可能只說教了這麼一句對吧?其實我也覺得啊,你爹當年看著年紀輕輕的,跟他談幾句就知道他那性格老成的不得了,又喜歡對別人說教,說真的當時我看著他就覺得跟山下的小村子門口每天晚上都在叨嗑的老大媽倍兒像……」

  風莫名其妙地被抱怨了一大堆——見她真心實意地在抱怨,也只能默默地反省他以前的言行舉止。至於老大媽,……

  「但是這個問題,他確實只說了這一句。」

  漫天的抱怨在最後跳回了最初的話題之上。

  洛陽從臥室的門前走了回來,一下子靠在了沙發上,盯著沒有其他動作的風,目光凝重,不知究竟透過了他那張臉看到了什麼。

  「不過呢,我現在還沒有成功驗證過這句話的真實性。」

  風思路一滯。

  「至少——我還沒碰見過,暴力無法解決的事情。」

  -

  風與四方道長認識。

  兩人的年紀相差很多,但風向來喜歡與這些德高望重之人結交。雖說相處得不多,可幾次的會面中兩人還是相談甚歡。

  風自然是見過那從小跟在四方道長身邊的大徒弟——安陽。他與風年紀相仿,天賦之高令當時的武林對他寄予厚望——可惜後者謹從師父的命令修身養性,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四方道長還有兩個徒弟,風一開始幾次都沒見到過。只聽道長提過幾次、是需要深度改造的頑童。

  自私、殘忍、傲慢、狂妄——幾乎一切除了懶惰以外的貶義詞都能與他的性格完美契合,不露絲毫邊角。

  這是大的那方——還有一方小兒,四方道長正是擔心會被年紀較大的一方帶壞,所以才收了兩人為徒,希望能稍微掰正兩人的性格、讓他們的未來不至於那麼苦痛。

  現在想來,這肯定是洛陽與長安了。

  說到底這只是別人師門的事情,加之四方道長並非特別願意談及這兩人,所以風之後也沒太關注這邊。——直到真正與其中之一的洛陽碰面。

  那時候大概是武道大會的前些時日,洛陽找上門來。

  年紀輕輕的她當時還在發育期間,小小只的模樣、周身卻佈滿了沉重的戾氣。這股氣勢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一般,在她身上毫不突兀,她本人也並不知曉。

  風當時被她質問了什麼早已忘記了,只記得之後與她兩度交手——她的天賦在已然落魄的武林當中確實少見,可這樣的人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子,也令人苦惱。

  四方道長曾就這件事找過他,希望風能跟洛陽好好談一談。

  「——長安的性格太偏激了。……他希望能跟洛陽好好地活下去,可並非一切都是他們的敵人啊——」

  似乎比起身為師父的四方道長、洛陽要更信任長安的說辭。

  對方的拜託,風也沒處回絕。他要找到洛陽確實容易,那時候的她總是埋伏在風身邊,伺機而動。基本隨手從旁邊的灌木叢中一扒就能撈出一隻。

  「……你跟著我,有什麼事嗎?」

  「……你很強。」

  那時的洛陽還沒長成現在的模樣,從頭到腳平平板板,看著要舒服許多。就算被風擰在手上也沒怎麼慌亂,一對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的破綻,同時回答道:「師兄說,擊倒了強者後,才會有人尊敬,才……不會有人排斥。」

  確實說法沒錯,可方向錯得一塌糊塗。

  「四方道長沒告訴過你嗎?」

  風放下手上的洛陽,對她微微一笑,「暴力不是解決一切的辦法。……可以的話,我可以讓你看看,不過我前幾天才收到一封義大利的信件,近期可能,……要去那一趟。」

  義大利的信件上印著不知哪兒的火漆紋飾,內裡的文字一眼就能輕易挑起人的探尋之心。比起留在這兒掰正一個並不熟悉的小孩的扭曲性格,風確實更偏向於發生在另外半個地球上的有趣的事情。

  「總之,記住,暴力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等我回來後,我們再深入討論一下這點吧。」

  他蹲下身揉了揉洛陽的發頂,柔軟的頭髮中偶有較短的碎發戳到掌心,有些發癢。

  「真的嗎?」

  「你可以去驗證一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呢……」

  未知的寄件人、未知的事件、未知的國度。

  在一切都是未知的地方,沒人會知道多久以後才能歸來。

  不過,他只是被四方道長拜託罷了——等她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之後,會被四方道長帶回去吧。

  應該會吧?

  ——怎麼可能。

  至少,無論是當年的風還是現在的風,都不會想到,洛陽所謂的驗證方法,是去尋找「暴力無法解決的事情」。

  她的思路從那時候就不會拐彎兒。                        

  作者有話要說:

  【比起現在的前.凸.後.翹,風比較喜歡當年的小蘿莉。

  洛陽:哦,那詞兒咋說來著?戀童癖?

  風:……不是,只是當時的看上去更……

  洛陽:這樣看來我已經超過了小蘿莉的年紀了,再見。】


☆、章九 方法

  清晨。

  應該是清晨,而不是淩晨吧?

  風睡醒——或者說被吵醒時,天還沒亮。

  現在的季節在一年的尾巴、也是最為寒冷的時候。這時的太陽總是爬得很慢,加之不知是否是洛陽奇怪的癖好,家裡的鐘錶都被她拆了扔掉,此時醒來的風根本無法確定現在的時間。

  今天周遭的空氣異常寒冷,大部分人在這種時候都會選擇窩在被窩當中不再動彈。有了上次洛陽早早爬起的先例,每次被外界的動靜吵醒後,風都會懷著不安的情緒走出去看上一眼。

  客廳沒人。浴室沒人。廚房沒人。臥室也沒人。

  「……」

  雖說天色還很暗,可遠處的天邊已經泛起一抹魚肚的白色。他透過磨砂的落地推拉門望見外面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形上來看似乎正靠在欄杆之上,偶有一點動作、卻不知究竟在做些什麼。

  風走到床邊一探,冰冷透過掌心傳入心中。看樣子洛陽醒來很久了。

  他頂起一疊毛毯,拉開了玻璃門。

  「今天氣溫下降的有點厲害,蓋塊毛毯吧。」

  「……」

  靠在欄杆上的女子隨著推拉門的聲音轉過了腦袋,在碰見風的視線時,有點兒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冰涼的空氣將她周遭原本活躍異常的氛圍都凝滯了,她低聲應了聲,隨手一挑挑起了風頭頂的那片毛毯。

  「你咋起得這麼早?昨天沒讓你跟我一起看鬼片吧?」

  「……」原來你昨天是在看鬼片啊。

  「還是說尿床了所以不得不醒來了?」

  「……」

  「或者說,一個人實在是……」

  洛陽一旦開口,就會打破她給所有人的第一印象。——眼見話題要往不太妙的方向飛奔而去,風清咳一聲,強行轉移了話題:

  「你在看什麼?」

  他已經研究出了對付思路一根線通到底的洛陽最好的方法——她只適合同時思考一件事情,所以一旦岔開,她再問起就得很久以後了。

  果不其然,洛陽回頭看了看下方破舊的街道以及早起的工人店家,馬上就將方才問風的問題給扔到了腦後:「想點事情,沒啥好看的。」

  「……」

  「小鴨啊,你說,」洛陽還沒忘記她曾經給風取的那名字,直到現在都沒意識到這個名字一旦入學會受到同學的何種取笑,「你那渣爹還會回來嗎?」

  小鴨•渣爹•風:「……」

  就在你面前。

  風無奈地輕輕一躍,蹦上了欄杆上方站定。石造的欄杆上方有足夠寬敞的空間讓他立足,可洛陽還是不太放心一個小嬰兒站那麼高,一把將他攬了過來。

  「之前那座房子是你那渣爹曾經住的地方。上次我師兄他又來問我能不能把它鏟平了,說是給周圍的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曾經住過的地方……

  被她抱在懷裡的風意外地從身後感到了一陣溫暖。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居無定所,為了武道大會,在這附近確實逗留了蠻長一段時間,……房子說的是那時候的嗎?

  他記起先前燒得迷糊的時候洛陽帶他暫住以躲過那些人追擊的地方,覺得搬了是挺好的。

  放到現在來看,那也不過是一座危房。不過地點偏僻,風琢磨著長安只是單純的看那棟房子不爽。

  他也挺不爽的。

  「既然給別人造成了那麼大的麻煩,」他眯起眼望著泛白的天際,「那就推了吧。」

  房子遲早會沒的,怕的是洛陽什麼時候受重傷了鑽進去沒人發現,就那樣沒了。

  「別鬧。」洛陽想拍拍風的頭頂,牽動了一下受傷的手後,發現還不能動它,無奈之下只能放棄。

  不過口中的調侃卻並未停下:「那可是你爹給你留下的唯一遺產。」

  「……」

  「我之前去找人打聽了一下,聽說養娃子可燒錢了,娘親我擔心賺的錢不夠呢,」洛陽繼續說著這幾天閑下來後聽說的謠言,「而且還是男娃子,以後要娶媳婦的。一個媳婦要一套房子,娶兩個就要兩套……你打算娶幾個?哎呀,乾脆給你蓋棟樓一層放一個媳婦吧。」

  「…………」

  看洛陽伸出手指數數、最後甚至還認真地問了他這個問題。風眼角一跳,盯著她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又是一個完全忽視了她所言的話題:

  「房子的話,有很多。」

  「?」

  「一些應該被鏟平了,不過還有其他的是經過正規手續劃入我……劃入風名下的房子,你要是想要的話,可以去看看。」

  不過都沒住過幾天就是了。風的性格向來同他的名稱一樣,漂泊不定。

  洛陽聞言,低頭眨了眨眼睛:「……原來你那渣爹……現在迷上了炒地皮啊?」

  風:「……」

  -

  洛陽的性格很奇怪。

  她思路直白單一可以說是她直率的性格導致的,可她分明一直都很想知道風如今的所在,卻從來沒有問過被她當成孩子養的小嬰兒。

  當然,若不是風的追問,她也幾乎沒有主動向風提起過過去的事情。

  ——就是這種,對好奇的事物一點兒都不追根究底的性格,容易讓人產生不安感。

  時間過去了不久。期間長安來過了兩三次,每次都是留下了幾包藥膏加上對風惡言相向了一會兒便匆忙離開,明顯他是個大忙人。洛陽的大師兄從第一次之後就沒再出現過,這也讓風松了口氣——

  長安會顧慮洛陽的想法,可那位大師兄,看得出來做事情從不考慮後果。

  這點倒跟洛陽有點像。些許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的緣故吧。

  風心裡滋生出一抹不爽的情緒。

  「……感覺,可以了。」

  洛陽最近一次剝下覆在傷口表面的藥物時也沒有最初那些低低的喘息了,只是被藥物覆蓋已久,暗綠的顏色與猙獰的疤痕疊加在一起,她的那塊皮膚看著有些令人反胃。

  女孩子留疤是怎樣可怕的事情,風不可能不知道。一道疤就很可能斷了她將來的姻緣,至少在現在的社會環境中,是這樣沒錯。

  洛陽本人倒是不在意——風無法確定她是沒想到這點還只是單純的不在意——她轉了轉胳膊,雖然還有些抽痛,可久違的伸展筋骨令她心情愉悅了許多。

  「這樣就可以給你玩舉高高了。」

  「……」

  不需要。

  風在心裡拒絕道。你已經拎著他的衣領子玩了很多次了。不單單是舉高高,還有超高速轉圈兒。

  要是他是普通的小嬰兒,早就被折騰死了——聽洛陽說她一直都有向別人打聽照顧嬰兒的方法,……究竟是向誰打聽的?

  「一開始是看了點書啦,」洛陽聽見這個問題,仔細想了想,「後來長安師兄跟我說那些都是上個世紀養孩子的方法,所以就另外教了我一些。」

  風:「……」

  洛陽見狀,支支吾吾了一下,馬上為自己澄清:「不過我知道他討厭你,所以後來去問了大師兄。雖然大師兄挺可怕的,不過能把我養成現在這樣,說明他也是挺會養孩子的嘛!」

  風:「……」

  他在想著什麼時候把洛陽帶出去,不然一直被兩個師兄的陰雲籠罩,——他可能下半輩子都不會好過。

  ……

  …………

  等等,下半輩子?

  風一愣,發現了奇怪的字眼。

  他當時留下是因為洛陽行動不便,擔心她因為那個傷出事。如今她的手臂已經差不多能自由活動了,那他還有留下的必要嗎?

  洛陽身手不凡,變成嬰兒後實力大減的風已經不是她的敵手了。這樣一來,他可能遲早會成為拖累……

  風攥緊了紅色道服的衣襟,耳畔突然又傳來了洛陽的聲音。

  她不知為何又突然換了個話題:

  「沒錢了,是時候開始工作了。」

  「……」

  還是再等等吧,她的傷……不是還沒痊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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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 腳滑

  有關於,洛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工作的。

  「挺早以前吧?」

  洛陽收拾了一番東西,裹上了一件衣服。灰色的大衣穿在她身上十分樸素,再加上似乎是一套兒的圓頂灰帽子,將她上下但凡有點特色的地方都盡數遮蓋了。

  此時的她,看上去就像個來抓男朋友出軌的苦情女。

  她活動了一下右手,站在一棟居民住宅的樓梯間內。透過玻璃幕牆遮擋了半分的畫面觀察著下方的景象。

  手邊站在樓梯扶手上的,是被托兒所拒收的風。

  「你喜歡這份工作?」

  他面上並未顯露出得知無法再去托兒所的絲毫悔恨,反而落得一身輕鬆似的提出了問題。

  「沒法子,以我的水準,只能幹這種事兒了。」

  視野當中走出來了一位身著樸素的中年婦女——仿佛她只是生活在這個社區當中的平民百姓一般。洛陽唇角微微上挑了幾分,從趴在扶手上的動作、轉為站直了身子。

  還不忘動了動右手。一陣頓感由脖頸上傳來,她輕哼一聲,繼續跟面前的小孩子說著以前的趣事:

  「曾經我去經商玩過一段時間啊,就是去我師兄那個公司。……然後、總之發生了很多啦,最後就被難得生氣的他給趕了出來。」

  「……」

  風想不透洛陽當時究竟做了什麼,會讓那個那麼溺愛妹妹的師兄大發雷霆。

  「講真,我確實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沒打算去學。」洛陽嘿嘿一笑,自甘墮落的話語極其容易讓人對她產生糟糕印象,「那些東西太無聊了、就我這行業,學來幹什麼?在殺死目標前還惡意滿滿地為他剖析一番他的死亡過程還是他的消失對社會的影響?」

  她輕哼一聲:「我看上去像話那麼多的人嘛?」

  「……」

  挺像的。

  對於這種話題,風一般只會在心裡默默地應上一句,而沒有多說。要是接下了,洛陽就會在這個話題上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確實挺話嘮的。

  不過身邊有個話嘮的人也不賴。

  「你在這邊等著我啊。」

  似乎是樓梯間不如外面涼爽,洛陽隨手摳開了灰色大衣最上方的扣子。裡面白色的高領毛衣夾著黑色的毛線,看著就讓人十分想窺探下方的黑色構成了何種圖案。

  她交代了風一句,便順著樓梯往下走去。

  風沒有跟上。

  被托兒所拒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無奈之下洛陽只能拎著他四處亂跑。幾次下來意外地發現他能接受這種血腥場面——而且什麼都不會問——後,她愉快地接受了風在她工作的時候同行。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省了托兒所的費用不是嘛?

  最近家計困難的洛陽沒有考慮到這些血腥畫面對一個嬰兒的幼年教育會有多大的影響。

  直到,自家那傻兒子屁顛兒地跑到自己面前,說也想當殺手時。

  ……

  那個時候是位於冬天的尾巴。

  洛陽剛剛才從新年的熱鬧氛圍中回過神來,蹲在陽臺上看著遠處七彩繽紛的煙火,聽著耳邊令人煩躁的轟鳴聲,想著該怎麼把那群煩人的傢夥給送進黃河裡喂王八。

  聲音吵得她胸口悶。

  她擰起眉頭望向遠處。胸口的頓感一陣陣傳來——新年前的任務裡,腰上被反抗的目標給踢了一腳。當時沒什麼感覺,最近卻越來越難受了。這感受與先前右肩的刺痛不同,給她的大腦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我做了湯圓,要吃嗎?」

  風推開落地玻璃門,輕聲問道。聲音在煙火爆炸中不太真切,洛陽卻仍舊清晰地聽見了。

  她應了一聲,起身走了進去。

  其實洛陽這兒沒什麼過年的氣氛。

  原因無他,洛陽壓根兒就不會照顧人。一些一個人生活必須的家居技能還是會一些的、可煮飯這種事情,她秉持著能不學就儘量不學的理念,竟然至今都不會半分。

  風還記得她拎著個泡太多奶粉的奶瓶子給自己喝的畫面,當時好像還抱怨了一句為什麼他的奶嘴不能用。

  總而言之,洛陽家今年的新年氣氛,還多虧了風這小嬰兒大展廚藝做出的一桌子菜。

  「你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洛陽慢悠悠地咬著湯圓兒,雖然語氣還是那般吊兒郎當,可風就是覺得她自從過年以來都沒什麼精神。

  原因不明。

  風喝了口湯。

  洛陽的問題大多都不用回答,因為經常回答了她也不會相信。面前的女性總是能用各種只能說服她的理由說服自己,風暫時還沒法跟上她那跳躍性的思維。

  沒得到回答的洛陽也不氣餒,繼續問道:

  「難道是自己看書學會的?你才兩歲就認字兒了?……不對,一般兩歲的小鬼,連自己洗澡都辦不到吧。」

  「……」

  「不愧遺傳了你那渣爹的基因,」洛陽在風以為她即將發現真相的時候,話鋒一轉,冷哼了一聲,頗為不待見大號的風,「還算是個天才。」

  「……」

  風因為難得從洛陽口中聽見了對自己褒義的形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其實一直都沒問過她,對風的印象。

  畢竟洛陽的嫌棄從一開始就完全顯露了出來。畢竟他也一直都存有一些愧疚。

  問題的話,到底出在哪裡呢?

  他握著勺子,盯著模糊不清的暗白色湯汁。有兩個湯圓兒的芝麻餡從破掉的糯糯的表皮漏了出來,給湯汁裡也染上了黑色的痕跡。

  不過還是沒什麼味道。

  「你覺得,我……風是怎樣的一個人?」

  風現在還經常忘記自己被冠上了洛小鴨這名字。

  「你爹啊?」洛陽抬頭,口中剛巧咽下了一個湯圓,「怎麼說呢,你跟他呆了兩年,比娘親我知道的更多吧。」

  何止兩年,快三十年了。

  「要我來說的話,就是個拋妻棄子遠渡他鄉的負心漢啦。」她幾乎沒有多想,「反正對他而言,我的評價又不重要。……反正已經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她最後那一句輕嘲令風陷入了深思。

  「要是他回來了呢?」

  「那也算不負我這些年的等待了吧。雖然我覺得他完全不可能給我一個讓我滿意的答案。」

  「……你又是為什麼,執意要等這麼久呢?」

  「……」

  風還是問了出來。

  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他究竟該不該對此感到愧疚、必須得弄清楚。

  時間距離洛陽肩上的傷好全,已經超出了他的預估。雖說他變成了小嬰兒後並沒什麼急事,可他並不希望再跟從前認識的人有多少牽扯。

  假裝一直是個嬰兒、就那樣生活下去,挺好的。風本就不喜歡跟別人交往過深,更不喜歡被過去困住。

  「為什麼?」洛陽莫名其妙地偏了偏腦袋,「傻娃子,你要是以為你爹娘之間還有感情在還能重婚我告訴你不可能的。一旦離婚了就是人生的分歧點,我倆以後肯定是沒機會了。」

  被全盤否定的風不由得有些內傷。

  「至於為啥這麼久。」

  洛陽把剩下半個湯圓塞進口中,在頰上鼓起了一個小球兒,「因為,感情還在啊。」

  「……???」

  還在內傷的風突然聽見了一個特大的反轉,一時間腦子還沒轉過來。可面前的洛陽已經吃完了一碗湯圓兒站了起來,不僅沒有收拾碗筷的意思,反而一副要出門的打算。

  時間已經不早了,外面的煙火炸得正歡兒。風也來不及思考她剛剛那番話,跟著走到了門口:

  「你去哪裡?」

  「湯圓都吃完了,年已經過完了吧。」

  洛陽拿起搭在門口架子上的褐色風衣,裹在身上時有股古老的味道。長腿被黑色的牛仔襯得均勻有致,頭髮散開,似乎也沒打算戴帽子。

  她這樣一幅要流連於夜店的打扮,風怎麼可能放得下心。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騙了——

  「我去上工了。」

  她嘿嘿一笑,走到門口時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幸虧扒住了門把手。

  不過整個人隨著開門的動作往外摔了一點兒距離。

  「……?」

  「腳滑了。」

  洛陽站穩後神色自若地拍了拍衣擺。

  外面轟鳴般的聲音還在此起彼伏,偶有煙火的觀念透過樓梯間的窗戶照到樓梯下的洛陽面上。風站在門內,聽這回答總覺得不太對勁。

  確實,一切說法放在洛陽身上都能說得通……

  「對了,」他壓下那股不自在,看著面前又要出去工作的人,突然開口,「我也想當殺手。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究竟有什麼感情。

  風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自己以前撩過人的記憶。

  現在倒是經常性的被撩……

  洛陽:小鴨小鴨!偶爾也跟娘我一起洗個澡嘛!人家家的傻兒子傻女兒小時候多黏父母啊,你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嘛?】


☆、十一 興趣

  洛陽當然不會同意。

  雖然她到現在都沒想清楚為什麼自家傻兒子會不喜歡洛小鴨這名兒,可殺手這行的危險度她倒是蠻清楚的。看看面前這小嬰兒那小身板,她一隻手就能把他折成一個球兒。

  要是真讓他入行了,每天都要把他從球兒折回人形,想想就麻煩。

  她當下就拒絕後離開了。——可風並沒有放棄,之後反而多次提起了這件事情。一副因為父母影響而希望繼承母業的樣子,讓洛陽每次拒絕時都十分不舍。

  明明這是這娃子難得貼近父母的行為了。

  洛陽很煩,她決定讓別人跟她一起煩。

  「啊?殺手?那小子?」

  可惜的是,可能是風的緋聞母親的長安沒有感到任何煩惱。他放下手上的工作,朝旁邊想要把洛陽扔出去的秘書擺擺手,一臉莫名地看著這位師妹。

  眼珠子一轉,他就答應了:「那就讓他做。入行又不難。」

  「……」

  「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暗殺我。」

  到時候一定要把他折成球兒。長安心裡對多年前沒有進行的一場對決仍然念念不忘——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傢夥還在你那裡窩著不肯走?」

  還在琢磨該收長安多少錢的洛陽聞言,掰著手指的動作慢慢地停了下來。她抬頭眨了眨眼,一臉疑問:「我的小孩你還想著讓他去哪裡?他那爹又不肯撫養他,難道讓他一個人在街上晃悠被那些人渣抓去燉湯兒?」

  「拿來,我幫你養。」

  「滾,我的孩子。」

  洛陽就差沒朝他扔刀子了。

  她不聽話的性子幾乎是長安慣出來的,唯一能讓她聽兩句話的大師兄也沒法從她手上把那傢夥給趕走。長安最近因為公司的事情還特別忙碌——還得分神對付那窩在洛陽背後的死鬼、實在是乏力。

  洛陽在他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兒,看著那對自己充滿敵意的秘書進進出出、甚至幾次三番地想把她請出去。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小孩子喝奶奶的時間了,便起身準備回去。

  「看你挺忙的,我就先回去啦。家裡那娃子,我怕我不在他又做出什麼意外之舉。」

  「留下來吃個飯吧,」長安手上流暢的動作突然一滯,頭也不抬,輕飄飄地飄出一句話,「那小鬼餓一餐死不了的。」

  「但是小鬼餓了就長不高了。」洛陽一本正經。

  長安本來也是隨口一問,雖然有所期待,可基本已經看見了結局。他不屑地哼笑一聲,視線落在手邊的一份文件上。

  他躊躇了一會兒,開口叫住了已經推開玻璃門的洛陽。

  「——你知道之前大師兄回來過一趟的事情吧?」

  他語氣肯定,毫不懷疑。——廢話,那傢夥回來肯定得先去見洛陽一面,該死的是他還無力阻攔。

  長安畢竟比他在師父名下少學了幾年。

  想到這兒他的心情有些複雜。那窩在洛陽家裡的風跟大師兄,……哦,他妹妹身邊怎麼這麼多屎殼郎最喜歡的那玩意兒呢?

  長安心情驀地下降了一大截。他望著往回走了幾步的洛陽,歎了口氣。

  果然跟那女人很像。

  「知道知道,他當時還像我曝光了你跟我家娃子那渣爹有一腿的事實,……反正都過去了,不要再介意那個渣男啦。」

  ……哦,除了腦子。

  長安眉毛一跳,手上青筋暴起了一瞬便被他按捺下去。他瞪了眼又想進入的秘書,猶豫了一會兒,壓下對那大師兄的不滿,簡單否認了她的話後便繼續說道:

  「我跟風沒有絲毫關係。大師兄回來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他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既然他兩個妹夫都不想要,那就兩個都不要吧。

  「啥消息?」洛陽好奇。

  「他之前去歐洲的時候,聽說了風的消息。」

  「………」

  洛陽被秘書送下去的時候,思路還是因為這句話而有點兒恍惚。

  秘書對這只在照片之中出現過的女性好奇的同時也充滿敵意——那位基本可以說是冷酷無情的上司在辦公室裡濫用職權擺了一桌子的相框,裡面只有一個人物,跟面前的傢夥長得一模一樣。

  而且從角度來看,都是偷拍。

  這樣看還不算什麼——這畢竟可以用他們上司暗戀人家姑娘來解釋。本來以為洛陽找上門來是因為他們上司終於動手了,誰知道她在看見那一桌子大喇喇地擺在那裡的照片時眉毛都不挑一下——難道是他們上司被這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秘書越想越覺得可能。想到長安的知遇之恩,不知不覺就將她放入了敵人的列表之中。

  「對了對了,這位小姑娘,」一旁本來一直在深思的洛陽在大樓大廳時,猛地記起了什麼,「你們公司最近有人來鬧事兒嘛?」

  「……沒有。」秘書冷漠應對。

  「那前段時間呢?當地的黑社會有沒有來砸玻璃?」她繼續問道,視她的冷漠為無物。

  「沒有。」

  「……」

  秘書不明白她問這些有什麼意圖——難道她是當地黑社會的姘頭、因為他們上司跟當地黑社會搶女人起了爭端?

  「那我再問問啊,」面前的女性撓了撓頭,倩麗的面龐上滿是苦惱,「要是小孩子有希望入行的行業,一般家裡是怎麼處理的啊?」

  「……」小孩?「幾歲的?」

  「兩三歲吧。」

  秘書想到了電視上某個果凍的廣告——「我要當太空人」什麼的。她壓下了詢問孩子父親究竟是她上司還是黑社會老大的念頭,想了想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小孩子有夢想是好事,儘量滿足他們的願望吧。畢竟年紀還小,玩一陣子估計就沒興趣了。」

  「……」

  洛陽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讓秘書感覺無比彆扭。

  -

  洛陽這次沒有將她的煩惱傳給他人,倒是從秘書小姐那裡得到瞭解決辦法。她開心地給長安發短信誇讚了一番這位秘書小姐的外貌及人品,看得後者一臉莫名。

  洛陽回到家時,拎著一袋子東西。

  「……這是什麼?」風看到了上面的玩具組合的字樣,感覺有點不妙。

  果然,洛陽嘿嘿一笑,拆開了外包裝,將裡面的東西攤開列在了風面前。

  「我托朋友買的殺手職業嬰幼兒入門玩具組合——啊記得不能吃哦,舔的話我推薦蘸點番茄醬,酸酸的混上金屬味兒挺不錯的。」

  風:「……」

  真的有人會去舔這玩意?

  ……好像還真有。

  一般來說,一兩歲的嬰兒確實喜歡舔東西——可風至少從心智來說沒有那麼年幼、也早就過了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年紀。用嬰兒的身體舞刀耍槍也不在話下,這些玩具沒什麼卵用。

  而且,……這些是怎麼經過審核發放售賣的?

  風無奈地看著她又拿了兩三瓶番茄醬沙拉醬出來,不知道該對自己這位撫養者說些什麼才好。她這出去一趟是被誰忽悠了嗎?

  「我相當殺手是認真的。」他只能強調。可惜那副溫溫和和的調子在洛陽耳中根本不算什麼。

  「我知道。這不給你帶回來入門玩具組合了嘛。——玩膩了也要好好保存起來哦。」

  「你工作時獨行太危險了,」風嘗試闡述自己的初心以獲得認同,「有一個人陪著會安全一點,……」

  他還記得過年前那趟工作,她被目標反咬了一口的事情。當時回來躺了幾天,硬是把春晚的重播都給躺沒了。

  她的身手確實不錯,可上次肩膀被砍傷後,手上的動作遲鈍了一點。再這樣下去傷只會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無力應付這份工作。

  風思考了幾天,還是決定陪著她。

  總覺得他越來越脫不開身了。——本來不想跟以前相識的人有任何牽扯,現在卻在這裡越待越久。

  「捎個小嬰兒去,我會被員警叔叔帶走的啦。」洛陽拍了拍他的腦袋,將玩具放在了地上,「話說回來,我今天去找長安師兄啦。」

  「……」

  風現在一聽見那個名字就會產生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他跟我說,你那渣爹好像在歐洲那塊兒出沒。」

  「……」

  風的行蹤,他自己當然最為清楚。當時是被委託人叫到了義大利去——而後因為工作關係,在那附近的歐洲國家四處晃悠,在哪兒留下痕跡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來以為洛陽不會去調查這些。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麼,她總不會橫跨大陸跑到那語言完全不通的地方吧——

  「我今天順路去報了個外語培訓班,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

  洛陽說這話的時候興致衝衝、目光閃爍的模樣也不知她究竟是對未知的語言好奇還是單純地想去尋找那長安口中的風。

  風為自己回收了個FLAG而沉默半晌。

  「我可以教你。」

  他究竟是揣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看電視看到了某個果凍的廣告。深刻明白了小孩子都是喜新厭舊的真正含義。

  隔天,風在家裡看見了一套太空人套裝全套,附贈一箱果凍。

  洛陽:穿上這個,你就可以上天了!

  風:……】


☆、十二 老師

  洛陽最後沒有同意他的提議。

  ——當然,她並不是因為懷疑他這麼一個小鬼怎麼會說那些外國的語言而拒絕的。相反的她倒是對這個問題沒有產生絲毫的懷疑,只是因為另一個比較現實的原因。

  「我都交了錢了,不去幹啥?你當娘親的錢是從果凍裡吃出來的啊?」

  「……」

  風回頭望著那一箱子果凍,沒有說話。

  跟洛陽的爭辯,最後總是會以莫名其妙的理由結束。想到學習相比暗殺、也算是一件健康向上的活動,雖然走出門的洛陽讓風稍稍有點兒不放心,可最後還是沒有了異議。

  可她為此特地打扮了一下,把平日出任務時那幅方便行事低調樸素的模樣給抹去了,照著先前見過一面的秘書小姐的打扮梳理了一番,整個人看著清楚亮麗了許多。

  她還裝模作樣地戴上了眼鏡。

  風的不放心加重了許多。

  「看上去有沒有很像一個勤奮好學的學生?」洛陽卻仿若不知地站在鏡子前,自我滿足地點點頭。瞅見路過的自家兒子時咧嘴嘿嘿一笑,「平光鏡平時戴著影響行動,……這種時候戴戴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嘛!」

  風看著她少見地換上了一身不知道從哪裡偷來的比較規整的制服,胸口處因為不合身的關係、緊繃繃的仿佛要迸開了一般。隨著她一手撐著盥洗台的動作,兩顆紐扣間露出下方白色的襯衣,若隱若現的倒是比起平時還要誘人。

  「……換了吧,」風故作從容地建議道,「今天天氣冷,這身容易感冒。」

  「嗯?會嗎?」洛陽扯了扯衣領,「我覺得還挺暖和的,快到春天了吧。」

  從時間上來看,春節結束後不久就是春天的到來了。可陰潮的天氣只會愈演愈烈,洛陽這身……

  ……

  其實也算是這個時間的衣服。

  只是,不太想讓她這樣穿出去。

  風不著痕跡地瞟了眼洛陽的衣櫃。裡面大都是暗色的風衣大衣——穿著它們時方便行動,洛陽一向都很喜歡。

  他也比較放心——畢竟因為常年鍛煉的緣故,她的身材可算不上差。面貌跟長安有異曲同工之處,眉目之間細看下去就難以移開目光,……加上思維比較跳脫,容易被騙。穿著現在這身出去,難保有些奇怪的臭蟲粘上來。

  風覺得他有必要代替長安照看一下洛陽。

  「換一身吧。」

  「……好吧,你說換啥?」洛陽在自家兒子的視線下妥協了。

  風走到衣櫃面前給她挑了一身衣服——她的衣櫃裡衣服實在是單一無味,沒有一點兒女人該有的顏色。他敢斷定洛陽這一身不是從哪裡偷來的就是搶來的——他之前從未在她的衣櫃裡見過這麼正式的服裝。

  「這樣穿去上課不會奇怪?」洛陽見兒子給自己搭的一身跟她平時沒差,奇怪地問道。

  「戴副眼鏡就是好學生了。」風冷靜地回答。

  似乎上課時只要是戴眼鏡的就是好學生——洛陽從他口中得知了這些,馬上便把那身不知哪兒搶來的衣服給拋到一邊,高高興興地出門了。

  看著她的背影,風提到喉嚨口的心終於下去了一些,可還是無法平復下來。

  這樣,總不會有奇怪的人粘上來吧?

  ……

  怎麼可能。

  -

  那是某天的下午。

  已經上了小半個月的課程,洛陽基本上能認得那些跟中文方方正正的文字相比,極其扭曲的符號了。今天正巧是培訓班休息的一天,她窩在家裡吃著上次買了一箱的果凍看著電視,突然門鈴少見地響了起來。

  前兩天長安才來過,應該不會是他——這位師兄年末閑的跟朵花兒似的天天在她面前轉悠,可今年年初就開始極其的、忙碌。他前兩天才來提醒過她小心著點周圍、不會這麼快再來一趟。

  可是其他的人?

  洛陽抓破腦袋都想不出其他可能造訪的身份。還是說先前被她扔出去的這家人、因為不滿她開的價格所以又上門了?

  她仔細琢磨了一下,總覺得跟那家人對話、她可能占不到理。乾脆拎起一旁順手拿進室內的晾衣杆,對著空氣揮了揮,她打算的解決辦法也十分明顯了。

  洛陽一手撐著沙發的扶手準備站起來——突然胸口偏下的部分傳來一陣久違的刺痛。

  仿佛是一根針鑲進胸口還不滿足似的、在翻滾旋轉著。刺著的位置也不太明朗,疼痛似乎是以某個點為中心朝向周圍擴散開來。她因為突然的刺痛而腳下不支,幸而扶著扶手,沒有倒地不起。

  刺痛在五六秒後又突然消失無蹤。連她的冷汗都還未從表面滲出,就像是從未來過一般,讓洛陽覺得這是一陣錯覺。

  她也真覺得這是錯覺。

  久違的門鈴又響了一遍,她應了聲「來了來了」,捏緊手中的晾衣杆,將方才疑似錯覺的不適給拋在了腦後,走上前去拉開了門。

  「……?」

  看清門口的人後,她奇怪地呆愣了好幾秒。

  「正巧附近有學生,我路過這裡,想起來這附近好像是洛陽小姐你的家。」

  面前穿著一身規整的西裝——戴著讓人印象良好的眼鏡的男人,正是她那培訓班的老師。

  「這份是另外的學習資料。」

  他手中捧著一疊白紙——往洛陽面前遞來。後者還未從他的來訪中回過神,手上舉著個晾衣杆,一副還在曬衣服時被打斷的模樣,愣愣地看著他。

  許久後才開口詢問了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她隱約還記得大師兄說過的,殺手的地址一旦暴露,將會惹來無止境的麻煩。

  「你忘了嗎?報名的時候有填聯繫地址。」

  哦,感情還是她自己透露出去的。

  洛陽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姑且是收回了氣勢洶洶的晾衣杆跟殺人滅口的意圖。見眼前的老師戴著副眼鏡看著挺正人君子的,便往室內那一箱果凍看了一眼,躊躇了一會兒,指著裡面問了句:「老師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既然是她的問題,那就不追究老師那邊的責任了。……但是封封口還是需要的,……可要怎麼封口?

  一向直來直去的洛陽,此時只想到了殺人滅口著一個笨卻實用的辦法。

  她抬頭望了眼當下的時間——哦,乖兒子馬上就回來了,待會兒再問他吧。

  ……

  這大概就是風回家時瞅見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原因。

  他聽著洛陽說不清楚的描述,半猜半理解半模擬地摸透了事情的大概發展。裡面那陌生的男人在見到他時奇怪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躊躇地問道:

  「這是洛陽小姐……親戚的小孩?」

  「不不不,這是我兒子,」洛陽聞言推著風,語氣裡的自豪毫不保留,「很可愛吧。」

  風不著痕跡地抬眼打量。些許是他的小孩子的外表加上態度一向溫和的緣故,看著讓人容易覺得這是位乖巧的小孩。

  這位外語老師自然也是這樣認為的——他朝風笑了笑,抬頭面對驕傲中的洛陽時,突然停頓了一下。

  他想了想,還是提出了質疑:「……洛陽小姐看上去很年輕呢,我記得年齡上也是……二十出頭?」

  「對啊,難道我看著像中年婦女?」洛陽低頭瞅了眼自己的打扮,她覺得現在這一身還是比較符合當下流行的年輕女孩的打扮的,「不過是年輕的時候被人騙了,看在兒子很可愛的份上養著,現在這生活不也挺不錯的嘛。」

  洛陽咧嘴一笑。

  她的形象一直都非常樂觀,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為眼下的難題感到絲毫的煩惱。這生活態度總是會讓身邊的人感到輕鬆——至少風隱約有這種感受。

  洛陽跟外語老師又聊了幾句,電話便響了起來。原先她一直是呆在家裡吃著果凍看電視的閒人狀態,此時又是上門造訪者又是電話的,讓她一下子感覺忙碌了起來。

  室內走了個負責調動氣氛的人,一下子溫度驟降了許多。

  風手上捧著洛陽交給他的果汁,不時抬頭,此時經常能夠對上那名外語老師的視線。那種宛若他父親一樣的慈愛目光讓他心下有些許的不爽。

  要是長安在場,估計當下就把對方給趕出去了吧。也不知道洛陽平時在培訓班裡怎麼過的,……不對,就他平時覺察到的周圍那些三三兩兩的視線,洛陽的生活應該逃不過長安眼底。

  他又疑惑地抬起頭,這回沒有再移開視線,而是光明正大地看著對方。

  這個老師,……是怎麼避開長安的那些眼線的?

  「……聽說你叫,洛小鴨?」

  風還在疑惑當中,對方突然開口。口中的話語令他捧著水杯的手一頓,旋即自然地抿了幾滴入口。

  沉默的模樣,截然是一個怕生的小孩。

  「你會說話嗎?」眼前這位西裝革履看著就很衣冠禽獸的老師、繼續問道。

  一般兩歲的嬰孩會說話是應該的——風此時還在思索當中,並不想對他多加理會。漆黑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孩童的乾淨,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他。

  換做任何一個敏銳一點的人,都會覺察到一些倪端才是。可這位衣冠禽獸卻恍若不知,猶猶豫豫了一會兒,最後小聲地詢問了一句:

  「你知道你母親喜歡什麼嗎?」

  「……」

  不知道,滾。

  如此明顯的意圖,讓風差點兒就把這話說出來了。可臥室裡閃出的一道身影讓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喝了口果汁,才發現這是快沒氣兒的橙味汽水。

  洛陽似乎接下來臨時有什麼事,那老師便識務地告辭離開。對方走後洛陽馬上就鑽進了屋子裡換衣服,留下風一個人坐在那兒過分橙味汽水裡的氣泡兒大眼瞪小泡兒。

  洛陽喜歡什麼?

  他好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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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昏迷

  洛陽喜歡什麼?

  風細細想了一遭,在與她相處的這個月以來,似乎沒發現任何她有特別喜歡的東西——特別討厭的東西自然也沒有。

  她能吃一種口味的果凍吃大半個月,也能春節吃十天的湯圓兒都不膩味。她平時喜歡穿黑大衣的原因是它比較樸素低調,而與個人喜好,沒有絲毫的關係。

  喜歡的顏色、喜歡的口味、喜歡的食材、喜歡的活動,都是不明。

  ……喜歡的類型,也一樣。

  風琢磨著那位老師的問題,細細觀察了洛陽好幾天,得出了這種結論。

  吃東西是為了生存,穿衣服是為了工作。一切的活動都以暗殺為主,最近會去培訓班學習外語,可風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她個人喜好的體現。

  有一種東西倒是挺明顯的,就是洛陽不愛學習。

  「……」

  「這樣看著我幹啥?」

  餐桌上的洛陽這幾天來不止一次覺察到了自家兒子的灼人視線了。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問道。

  「你娘親我最近變醜了?」

  「……不……」

  很漂亮。當然這種誇讚不可能當著她的面說出來,風放下手上的筷子,望了眼面前的一桌子菜。

  不知何時,一個兩歲的嬰兒會用筷子會買菜煮飯這回事已經被洛陽所接受了——每天閑著的風考慮到洛陽的營養均衡都會親自下廚,可仔細想想,他還從未從對方口中得到任何的評價。

  無論是好吃還是難吃、還是味道一般,都沒有。

  「味道如何?」

  他問道。

  「挺不錯的。」

  只有在詢問的時候,才會得到這樣一句有些敷衍的話語。

  「……」風想了想,也不清楚現在該從哪裡下手,「……想吃什麼,告訴我吧。」

  「想吃什麼?我嘛?」

  洛陽咽下了口中的東西,奇怪地問道,「現在你才是長身體的時候啊,想吃什麼你自己多買點、啊,附近的炸雞店少去,聽說吃太多油炸食品容易早熟。」

  「……」

  「要是你特別想吃,下次我再帶你去吃吧,」見風奇怪的眼神,洛陽呵呵傻笑,「聽說小孩子都挺愛吃的。」

  小孩是挺愛吃的,可是他不喜歡。

  之前在義大利的時候就有見到過。歐洲的食物對他而言實在是不合胃口,想來也是,從小習慣了在廚房浪費生命的國人,怎麼會喜歡那種加工時間十分鐘的食物。

  洛陽要是真去了歐洲也會有好一陣子都不太習慣吧。

  風想著想著,不由問道:「你真的要去找我……找風?」

  他現在還是不太習慣喊自己爸爸,雖然想到媽媽是洛陽時,還是挺請願的。

  「等我學完了就去啊,別著急,」洛陽咬了口脆黃瓜,「等你娘親我去幫你討一點贍養費回來,這樣你以後就有錢去上私立幼稚園了。到時候把裡面那群有錢人的小孩都揍一遍——說真的,我看他們不爽很久了。」

  她一開口就經常是一長串話兒,風自動忽略了後面的那串兒沒營養的字句,只留下了她那疑似確認的回答。

  「我也可以去嗎?」他問道。

  「你能辦簽證?」洛陽疑問。

  風想到被他收起來的簽證——這還是在義大利的時候,那裡的一個朋友幫忙辦的。

  當時他們一群人都變成了嬰兒,行動處處不便——也只有依靠那黑手黨的力量,才能得到一個能夠活動的正面身份。

  變成嬰兒後,……

  「就算沒有也沒關係啦,到時候我去買個寵物籠子,你這體型縮裡面也沒人會發現。」

  「……」

  風低頭看了眼自己幾乎是兩歲嬰兒的身子,確實,比那些體型巨大的寵物狗,還要小上了許多。

  變成了嬰兒後,就感覺不太有生活的欲望了。

  他抬頭望了眼還在給沒有簽證的他支招兒的洛陽,輕輕一笑。

  也許洛陽根本就不需要他——只不過他想找個人陪伴,才一直找理由待下去。明明變成嬰兒後的他已經無力承擔成人體型時的人際關係。

  要是有朝一日洛陽相信了他就是風本人,會變成怎樣呢?

  ……

  或者說,其實她一直都相信著?

  -

  風總覺得,洛陽平時看著傻裡傻氣容易受騙的模樣,可經常還是靠譜的。

  她容易受騙,不過是因為沒有特意去學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於她而言唯有暗殺才是正業——在這種正業之下,一切其他都是沒有必要的物件。

  可一人已經活到了二十歲——再怎麼說,也不可能與世隔絕到這種地步,該有的常識理應還是有的。

  只是她不願意說、或者獨愛裝傻。

  「今天培訓班的老師邀請我週末出去吃飯了,」洛陽掛下電話時瞅見了門口立著的風,開口詢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

  剛想忽悠著她不要去的風,仔細一想——卻並未發現他有這種立場。

  從四方道長的老友身份上看,能將洛陽從社會反面帶出、認識那些正常行走在大路上的人,確實是一件好事。就算他如今以洛小鴨的身份自居,對於尚且年輕的母親、她能有另一段感情生活的產生,也無權拒絕。

  以她等了八年的身份?

  可以的話,風想把這層身份完全抹去——可惜就算抹去了,他也無力抵消自身的愧疚。

  「……再看吧。」

  確實,嚴格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始終都靠著洛陽一人在苦苦維持。從之前的苦守執念,到現在綁著他說是她兒子。

  相反的,他從未對此說過哪怕一個字。

  風回到房間裡,拉開了衣櫥下麵的抽屜。

  內裡一排故事書列在了他的面前。隨著書名入目,洛陽偶爾興起給他念睡前故事的聲音也在耳邊縈繞。

  或輕或柔,總之與白天那高亢的語氣截然不同。黑夜裡的聲音總是隱約帶著些誘惑的色彩,包括最後承受不住睡意時微微的呼氣聲。

  他挑了本前段時間才念過的故事書,抱著它走到了床邊,平放到了碧桃還要高上幾分的床頭櫃上。

  他想著他眼中的兩人的關係,究竟該如何定義。

  她肯定是不需要自己的,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不肯放手。

  而自己……

  應該是需要她的。

  變成嬰兒後,那對看不見盡頭的未來的絕望,實在是不想再忍受第二遍了。

  在知情者眼中的同情令人難耐萬分、他一點都不想跟變成嬰兒前便結識的友人再次碰面。也不知道該怎麼以嬰兒之軀去認識新的朋友,只能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

  直到現在身邊多了一個人。

  「嗯?這本書不是上次才念過嘛?你喜歡這個故事?」

  洛陽的聲音伴隨著從浴室出來後那沐浴露的清香。或者說其中還是她身上那股特屬於她的氣味更甚吧——風的大腦在嗅到這股氣味時,比起說話的腔調,更是先反應過來了她的存在。

  她發梢還滴著水,用一塊藍色的毛巾蓋住了大半。滴下的水漬滲入長袖的睡衣中,透出下方皮膚的顏色。

  風一愣,羞赧地撇開了視線。

  「不過我今天有點累,明天再給你講故事吧?」

  洛陽的語氣意外地平靜。

  不過晚上的她似乎一直都這樣——風抬頭看了她一眼,胸前被頭髮打濕的睡衣又進入了他的眼中。他匆匆地應了聲,便離開了室內。

  「頭髮要記得吹幹,不然會頭痛……你先換身衣服吧,我去找吹風機。」

  他臨走前還不忘提醒了一句。

  濕噠噠的衣服在眼下還未回溫的空氣中確實帶來了幾分涼意。涼意刺骨,倘若換了他人,早就開始顫抖了。

  洛陽的顫抖卻並非因此,甚至說,這種冷意在剛剛洗完澡的她看來不算什麼。

  她靠著衣櫥,雙手抱著又開始刺痛的腰側,吃痛地咬著牙齒。

  刺痛已經進化成了鈍痛,一下下地集中了胸口一般,從皮下傳來。大腦也被卡住了神經一般思維混亂,呼吸急促,甚至覺得胃中晚上的食物都在翻滾著。

  她輕輕地喘著氣,扶著床沿,拼盡力氣撐起了身子,倒在了柔軟的床榻上。

  之前的刺痛都只是一瞬,可鈍痛卻沒法子消失得那麼快。一陣陣地有頻率的襲來,讓從小就很少生病的她手足無措。

  大腦的暈厥實在是令人難耐,好在已經爬上了床,想來之後應該是不會不小心倒到什麼危險的地方才是。

  又一陣新的痛楚直接從腰側的皮膚內層襲來。她咬緊牙關,不由自主地扯過一旁的杯子,蜷成了一團。

  只要忍著,總會過去的——對吧?

  只要忍著……

  ——「閉嘴忍著,你沒有哭鬧的權利。」

  ——「你哥哥他——都是因為你這種小丫頭!才會、才會……」

  ——「洛陽?可笑的名字,你根本……」

  「……醒醒……」

  「……你怎麼了?」

  「……」

  洛陽睜開眼,頗為虛弱地看了眼面前的人。

  過去的現在的已知的未知的記憶混雜在一起,她一時之間有些忘記了現在的她是誰,眼下的地點與時間。

  面前的人長著一副極其眼熟的面龐。眼熟的同時還有些久違。在洛小鴨的身上只能看見一張極其年幼的臉,洛陽更為追求的,還是那個成人——

  「……風?」

  對方一愣,幾乎沒有猶豫:「是我。」

  「……你怎麼長得跟我兒子這麼像?」

  「……」

  -

  風在客廳找到了吹風機——可是始終沒見到洛陽出來。

  洛陽不喜歡吹頭髮、她似乎是嫌棄吹風機的聲音在耳邊呼呼的吹太吵了。但在天氣比較涼的時候還是會在寒冷與嘈雜中選擇後者的,畢竟嘈雜也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情。

  風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見到後者出來。

  他想到方才洛陽那句「有些累」,想著會不會是她突然就睡著了——換做別人可能有些不適,可一切奇怪的事情,一旦放到洛陽身上就變得順理成章了——他想了想,還是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誰知道就見到了一個人蜷在床上的畫面。

  臉色蒼白,貼緊臉頰的也不知是發梢上的水滴還是被痛楚刺激而出的冷汗。但她現在狀態看著就不太好,風一愣神,扔下了手上的電吹風便跳上了床。

  她很少會蜷成一隻蝸牛似的睡覺,此時卻已經沒有再顧及其他了——他撩開洛陽散亂至額前的髮絲,盯著她額頭上擰起的紋路,聽著耳邊似乎是被夢魘壓住後絕望的低吟,突然有點恐慌。

  他姑且是搖了搖她:

  「——洛陽,醒醒……」                        

  作者有話要說:

  【風問了洛陽,有關喜歡的類型。

  洛陽:你不覺得戴著個眼鏡的男人看上去很有學問嘛?

  風:不覺得。

  洛陽:你不覺得穿制服的男人看上去很有禁欲氣息嘛?

  風:……不覺得。

  事後風偷偷買了副平光鏡哈哈哈哈哈哈。】


☆、十四 害怕

  「這樣想來,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跟你面對面交流。」

  醫院的過道永遠都特別的狹長。

  忙碌的季節早已過去,此處卻還是留下了不少病患。來來回回的人們帶著他們消極的心態路過,給本就壓抑的空氣帶來了更加沉重的氛圍。

  長安收到消息並不晚。

  他本就有安插人手監視——哦不對,保護洛陽的安全。在樓下有急救車進入時他就同時收到了人手傳來的短信,當即放下了忙得他團團轉的工作來到了這裡。

  為洛陽打點好一切,正巧就在手術室外瞅見了那正被護士小姐建議去休息的小嬰兒。

  長安腳下一頓,上前打發走了那名護士。回身站在長椅之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可用他的氣勢壓過了一個小嬰兒什麼的——實在是讓人開心不起來。

  「我每年都會帶她去做身體檢查——直到去年為止,她的身體還很健康,大毛病小毛病都沒怎麼犯過。」

  「她是怎麼回事?」風問道。仿佛沒聽見他說的話。

  「體內有異物,大概是哪次出去玩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長安回答道,緊接著順著他方才的那個話題繼續說了下去,「她肩上的傷是近幾年來受過的最重的傷了……我總覺得自從你出現後,她的生活習慣整個都變了很多。」

  「嚴重嗎?」

  「做個小手術取出來就行……喂,不要老是岔開話題。」

  對於風完全不聽他說話的事實,長安眉毛一跳,表示了自己的不滿。

  此時正是夜晚——卻未至深夜。是大人流連於燈紅酒綠的時間,也是小嬰兒早就酣然入睡的點。一旁總有護士朝長安投來不贊同的目光,卻礙於其他不敢上前勸說。

  「比起現在總是鬧個大傷小傷的,我倒寧願她跑回原本的郊外去生活。她對城市還是不太熟悉,相反的,野外才是她的主場。」

  「……」

  風抬起頭望著盡頭緊閉的一扇門,輕輕應了一聲。也不知是接受了長安的話還是其他的意思。

  他的話題始終就沒有跟對方抵達一個頻道,可能是跟洛陽待久了,在這方面被稍微帶跑了吧。

  他有點兒無奈。

  「我曾經在歐洲走動過的事情,是你告訴她的吧?」

  風的表情上已經完全看不見慣常的那幅礙眼的溫和神色了。他漆黑的眼中倒映著長安背後走道上的燈光,對方的影子也變成了一團漆黑映在眼底。

  像是在思索著很多。

  「是又如何?」長安對他沒有什麼好態度,「怎麼?你在歐洲那兒真的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睡了幾個金髮碧眼的洋妞兒?」

  「明明不想讓她跟我太過接近,卻又告訴她我的下落。長安先生你也挺複雜的……」

  風低聲說道。咬字清晰,沒有聽不懂的道理。

  長安聞言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冷冷的輕呵一聲,嘲諷的態度展露無遺。

  「不過是權宜之計。你以為這事是誰惹出來的?」

  「……」

  「我曾經聽我師傅……哦,那個糟老頭說過,蟬聯三屆武道大會冠軍的風,交友甚廣。如今看來,人際關係其實也不怎麼樣。」

  「……」

  長安看著就不像是會尊敬老輩的人,風完全能看得出來,他別的不說,眼中確確實實只有洛陽一個人。

  無論是愧疚還是憎惡還是過分喜愛,都是單向的唯一的情感。這種于洛陽而言完全沒必要的複雜態度,他卻始終抱有。

  過去肯定發生了很多,同時、現在也肯定找不到絲毫的痕跡。

  長安是個可怕的人。

  「她現在搬到了市中心去,那裡的環境稍微安全一些——可這種微妙的平衡維持不了多久。你當初惹上的那幫人、你曾經打趴下的那幫人,要是都開始針對照顧你的洛陽,……你想怎麼辦?」

  「……」

  當初惹上的那幫人他清楚是指什麼,曾經打趴下的……這形容有些過於暴力了,可風細細琢磨一番,發現確實無力否認。

  武道大會的冠軍,得到這名諱後,前來挑戰的人不計其數。他早就忘了那些人是誰了,只記得數量極其龐大。

  數量多了,總會出現那麼幾個奇葩。

  類似長安。

  「那也沒必要讓她到歐洲去避一避吧?」風想了一會兒——想到遠在義大利的那位算是朋友的殺手,自動帶入了所有義大利男人。

  要是所有義大利人都是他那性格,就糟糕了。

  「你這是在她家呆久了犯嬰兒癡呆了?」

  長安不屑地哼了一聲,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轉身離去。

  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輕輕地落在了風的眼前,看他的態度,應該是已經交待完了所有事情,不想再跟風多說其他。

  「——我處理完這些事情後,會接她回來的,……她最後只能待在我身邊,無論如何。」

  「……」

  長安的背影沒多久便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他的那番話描繪的一個事實,其實風先前也有所覺察——他平時出門時總能發現一些或是面相兇惡或是形跡可疑的人,不過是礙於在大眾面前不好動手罷了。

  洛陽實力不弱,對付那些毫無防備的目標時理應不會出事,……現在想來,應該她也成為了那些人的獵物了吧。

  在工作的時候。

  「……」

  風謝絕了一名護士的好意建議,回頭看了眼那扇門扉,暗自決定了什麼似的、輕輕一躍到窗檻之上。

  -

  洛陽醒來時,周圍沒有一個人。

  ……哦不對,還有□□的護士小姐。

  她親切的微笑令剛剛才從昏睡中睜眼的洛陽清醒了許多,可四周沒有一個她認識的人,令她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人際交往能力。

  好在她天性樂觀,這事兒馬上便被她扔到腦後了——她回答了幾個護士小姐關切的問題,眨眨眼後開口問了問眼下的時間。

  「…………怎麼了嗎?」

  護士小姐口中報出了一串數字。

  「……啊,沒什麼。」洛陽因為時間跨度比想像中的要大——例如一覺醒來不是隔天清晨——而愣了一會兒,旋即笑呵呵地摸著後腦勺,「我報了個外語培訓班,想著落下了好幾天的功課了……」

  「沒有問題,那個培訓班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

  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這毫不留情的語氣加上男性成熟後特有的低沉的嗓音,不會屬於護士小姐。洛陽定睛望去,門口是及時趕到的長安。

  比起低沉,更顯陰沉。

  他身上一向整齊的服裝有些淩亂,似乎是剛剛才處理完什麼事情趕過來。對方手上的事務一向繁忙,洛陽也沒有一件件去琢磨的想法,只是他手上拎著的那個紅色的球兒、有點眼熟。

  「喂,把我兒子放下來。」

  她兒子只有她才能拎。

  長安哼了一聲,隨手一甩,把風扔了過來。後者從容地翻了個圈兒,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病床旁邊的椅子上。

  動作流暢得讓護士小姐目瞪口呆。

  見室內還有個大活人、長安皺了皺眉頭,上前跟她說了兩句不知什麼,後者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存有疑慮地回頭望了眼洛陽,離開了這裡。

  「感覺如何?」長安把站在椅子上的風拎開,坐下。

  「醫院好臭。你也挺髒的。」

  「還有呢?」

  「難得看見一個漂亮的護士小姐,麻煩把她叫回來好嗎。」

  長安沒有理會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要求。

  些許是接下去還有事情,抬起手腕看了眼還在緩慢移動的表。上方的時間迫在眉睫,見面前的人語氣活潑、不像是還有什麼大事的模樣,便輕呼了一口氣。

  八成是最近兩頭忙活,他的神色相比以往似乎有些憔悴。

  「你那個培訓班我去幫你退了。……順便跟那位老師深入交流了一下。」

  「……哈?」

  「他告訴了我一些你的學習情況。之後我幫你找個私人老師,外面人多口雜,別瞎晃悠。」

  「……」

  洛陽眨了眨眼。

  這一手包辦的態度只是令她不滿了一會兒,馬上就自然地接受了——風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

  正常人,……這種時候不會生氣嗎?

  洛陽對長安似乎極其寬容——分明覺察到了對方在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卻又什麼都不說。面對對方如此霸道的行為,也沒有絲毫反抗,而是……

  ……

  興致衝衝地詢問老師是誰。

  比起逆來順受、她仿佛連對方的行為不正當都沒有絲毫覺察。

  「還有,這小玩意……」

  長安瞄了眼一旁的風。後者從容地與他對望,那幅無辜的表情、看著就像一副等他走了就要打小報告的模樣。

  「……我也懶得管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最近好好休息,這家醫院是安全的。」

  「……」

  這態度的巨大轉變,令洛陽眨了眨眼。這人先前不是還對她兒子喊打喊殺的嘛?

  長安馬上便匆忙離開了,臨走前還接了個電話,忙碌到讓洛陽沒法開口詢問。於是只能將視線收回、放到一旁的風身上。

  「……」

  她懷疑的小眼神兒頻頻投來。

  「……你怎麼把他哄成那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偷偷告訴洛陽,洋妞兒都是金髮碧眼的大美女。生下來的兒子都是特色十足的混血兒。

  洛陽事後揪著風打量著他的模樣。

  風•被盯著有點兒害羞:怎麼了?

  洛陽:……長得不太像混血兒。果然是我的兒子。

  風:……】


☆、十五 失蹤

  醫院的生活很無聊。

  可礙于長安那鏗鏘有力的命令,洛陽還不能提前出院。

  「你一天天的都去幹啥呢?」洛陽看著每天正午固定會過來一趟的風,撐著下巴問他。現在跟自己這兒子聊天是她的唯一樂趣。

  那嫵媚動人的護士小姐不知為何被長安換走了,每天都是些糟老頭子過來問她問題,好不無聊。

  「去找人了。」

  風跳上她床邊的椅子,頭頂著今天的午飯。醫院的伙食他看過了,合不合洛陽口味不知,但味道確實不怎麼樣。

  他在對方追問前詢問:「今天身體如何?」

  手術完的好幾天裡,洛陽每天都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症狀——長安對此只是交代了醫院好好關照、順便不要理會她的奇怪症狀。

  但每每見她窩在床上臉色蒼白,擔心是肯定的。

  「肚子有點痛,」洛陽嘿嘿一笑,語不正經,「幫我揉揉吧。」

  「……」

  見自家兒子竟然真的伸出那小手兒幫她揉肚子了,洛陽覺得自己痛這一遭也挺值的。

  「下次自己小心一點,」風覺察到上方壓下的意外的視線,輕輕一歎,不知該不該對她的生活方式點評多少,「殺手很危險,不然換個工作如何?以你的能力,應該……」

  「你不覺得這工作很有趣嘛?」洛陽一手重重壓在了他頭頂,笑著的模樣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煩惱,「別擔心啦,這只是個意外——有點意外的,才叫工作嘛。」

  「……」

  這意外未免也太讓人擔心了。

  「說起來,之前……我感覺看到你那渣爹了。」

  「……」

  「你有看到他嘛?」

  洛陽轉變得突兀的畫風,讓風微的一愣。

  之前是什麼時候?在哪裡?

  「記不清了,進醫院那幾天每天都渾渾噩噩的,我就感覺有人在半夜來看過我。」洛陽摸著下巴,口中的話語令風不知所措,「後面就沒有了……你知道些什麼嘛?」

  「……不清楚。」

  風沉默著說道。

  倘若說是在神志不清時把他錯看成了成人版的風,倒還情有可原。可半夜——洛陽的感觸一向敏銳,為了不打擾她休息,他沒有在那種時間來過醫院。

  會是把其他人看成了他嗎?

  可會在半夜前來的人……

  ……

  風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就奇怪了,我一直以為你跟你那渣爹背著我偷偷通信呢。」洛陽抱起沉思中的小嬰兒,不一會兒後又將他放了下來,「不要騙娘親我啊,我很好騙的。」

  「……嗯。」

  風應了一聲,不知是在確認前句還是後句。

  他過了一會兒後就回去了。他這幾天都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麼,只有在用餐時間帶些菜色豐富的餐點過來。不一會兒後就又離開。

  這也比那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師兄讓人感動,每每這時洛陽就會慶倖自己養了個乖兒子。

  她吃過飯後伸了個懶腰,躺在了床上。——她知道自己最近在半夜經常會被胸口的疼痛痛醒、可長安卻告訴她不用在意。

  說是,遺傳病。

  洛陽沒聽說過這種奇怪的遺傳病,不過其實她連遺傳病有哪些都不知道。

  「既然是病,不用治嗎?」她問過這個問題。

  「治了也沒用。」長安回答的時候神色低落,少見地擁過了洛陽,下巴抵在她頭頂,聲音也不似以往的暴躁,而是輕輕落在了她的耳邊,「痛一痛就習慣了,習慣了就沒事了。」

  「……」

  就是這樣奇怪的理論。洛陽也很少來醫院這種地方,半信半疑地明白了醫生其實都不太靠譜。

  然後,風就是在半夜她醒來時出現的。

  是不是痛太過產生的幻覺——她並不清楚。

  不過,在今天看來,這應該是真實的……吧?

  「……好久不見了。」

  「……」

  時間確實還是在半夜,出現的時機也挺正常的——在她的陣痛平息期間,晃悠到了門口。

  洛陽額角滑下一滴冷汗。劃過的痕跡在仍舊寒冷的空氣中蒸發帶走了一定的熱量,也隨之讓她的大腦冷靜了許多。

  面前的男子一身紅色長衫——就外貌而言,確實與她八年前跟蹤過的那個傢夥毫無異處。可一個人過了八年還沒有絲毫變化、這是怪物才可能辦到的事情。

  況且——洛陽想到被她強行帶回家的、最近有點兒乖巧過頭的兒子,對面前這人的身份越發懷疑了起來。

  「……你不是前幾天都有來過嗎?」

  不知是因為在半夜時分、還是由於她被疼痛刺激得開不了玩笑,她掀開棉被,任由自己焐了一晚上的熱量消散在空氣之中,看那樣子似乎是準備下床。

  「原來被你發現了。」

  對方身子一晃,躲過腳下不穩的洛陽手中直直插入胸口的匕首。

  匕首在猛地作用下刺入牆體,白色的牆灰成塊掉落,露出內裡相錯疊加的紅色磚塊。

  他可能是一件衣服穿了八年吧,在靠近對方時,那紅色長衫上繡著的金色絲線,在月光下反射著光芒、浮現出了一個奇妙的圖案。

  他的面容也與洛陽印象中並無兩樣、讓她越發糾結起來。

  應該……是風吧?

  「我有事情想跟你談談,」他輕聲一笑,腳步向外。似乎並未覺察到洛陽此時的狀態不適合跟上,「出來談談?」

  「……」

  洛陽冷眼瞧著那頭跟自家兒子相似的髮型、相似的長衫。那抹微笑也十分相似,可比起「真不愧是親生父子」的想法——

  她嘗試著從牆中拔出那匕刀,可手上有點脫力,根本沒法動搖半分。

  腳下走起路來也一飄一飄的——

  她扶著門框站到門口,看著那已經走遠了的身影,一咬牙跟了上去。

  「……該死的……你等等!」

  幾乎是低吼出聲。

  -

  風離開醫院,不久後去找了長安。

  雖然他還是不太待見風,可態度比起之前——不知為何轉變了許多。風確定自己之前沒跟他說過任何話、也沒有特地去處好關係什麼的。

  「我之後會送她出國,」長安對此頭也不抬,「她的生活技能你也看到了——基本為零。要是她一個人出那種遠門,怎麼可能放得下心。……放心,等我處理完最近頻頻找她麻煩的那群人就會把你踹了。」

  可能被踹的風坐在沙發上,微笑著向遞給他果汁的秘書小姐道了聲謝,沒有對未來感到絲毫的擔憂。

  他此時在意的反而是另外的——洛陽說的那個半夜找上門來的他。

  那肯定不是他。

  他不覺得自己會是取了風的基因造出的□□人、怎麼會有□□人這麼多年過去了身高一變不變的?要真是,那他肯定是失敗的代表。

  他喝了口常溫的果汁,跟長安細細說了這件事情。

  「有人在半夜去找她?」長安奇怪地看了風一眼,旋即低下頭,壓下了這個話題,「她半夜睡不好是真的,身體的毛病因為這次的受傷被引了出來。可能是她的幻覺吧,我這兩天有抽空看監視,沒看見有什麼人進出。」

  「……」

  聽到監視這疑似犯罪的字眼,風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長安冷笑一聲:「身邊有你這樣一個衣冠禽獸窩著,怎麼可能放心?……放心,這些她都知道。」

  風沉默。

  洛陽確實知道外面有長安的人手在監視她,可監視器?這種玩意她可能還沒有絲毫的概念。

  現在在大陸,這東西還沒普及吧。長安從哪裡搞來的也不知道。

  「但是,她……」

  「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病房門口杵著。別進去打擾她休息,她很容易被驚醒。」長安取過手邊一份檔,看了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是連大人都應當入睡許久的點,「現在醫院可能沒人,……不過以你的身手,潛入也不是問題吧。」

  「……」

  風也打算這麼做。只是他覺得有必要跟長安說一聲,畢竟他是除自己之外,唯一還關心著洛陽的人了。

  他起身放下僅喝了一口的果汁,正準備道別時——

  「……那個,有個醫院打來了電話。」

  玻璃門被敲了敲,緊接著是方才一臉複雜遞給他果汁的秘書小姐。她立在門外,有所疑惑地望裡面望了眼,「好像很急,……說是,什麼人不見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說她很好騙。

  風•思考。

  長安:不管你在想什麼,你幹了就給我做好被沉屍長江的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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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幻術

  今天晚上的月亮格外清晰。

  分明是在多雨的春季,可天空中卻沒有幾片雲。黯淡的月光也許沒法像太陽那樣將天上照出原本澄澈的天藍,可也能讓人們隱約意識到它本源的顏色。

  沒有任何阻擋便灑落在地面的月光,比平時還能讓人視野開闊。

  洛陽一手抵著醫院旁邊的小樹林,將整個身體的力量靠在上面。平靜的視線掃過面前的景色,最終在視野中發現了那道她勉強追上的身影。

  她握緊手中從醫院裡偷來的手術刀——咬著牙,踉蹌兩步,總算能正常走路了。

  手術刀體積很小、可鋒利異常。刀刃反射著黯淡的月光,偶爾會晃得她睜不開眼。

  對方的腳步還在繼續向叢林內部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照顧她的速度、所以比平常人慢了許多。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與洛陽並肩而行,而是拉遠了距離,讓洛陽勉強能看清他的身影。

  「……嘖、」

  她暗嘖一聲。

  平日對自家兒子那副不著調的模樣兒早就被她收了起來。她的頭髮還維持在剛從病床上爬起來的淩亂程度,因為一股怒氣憋在心頭、咬著牙讓她的面容也顯得有些猙獰。好在現在時間位於半夜,否則她這樣子估計會嚇到不少護士病人。

  這個醫院可沒有神經科。

  「……」

  她體內的疼痛是一陣一陣的傳上來,著實奇怪。不過方才走出醫院側門的時候就開始新一輪的陣痛了——此時待遠處那位紅衣男子停下,疼痛也有所減緩。

  洛陽的行動從來都不經過任何思考——她見身體舒服了一點,冷然的視線掃過遠處那在一處小草坪上停下的人,手中一握手術刀的刀柄,在手上轉了個圈兒——

  她朝對方一躍而去。

  枝幹在她的力量下抖動了一番,將去年留在枝頭的枯葉震下。偶有幾片飄至她與對方之間,被鋒銳的手術刀一劃而過,裂成了兩瓣。

  對方身形一閃,下一刻便停在了遠處。衣角同時裂了個口子、面上仍然是那幅看著就不爽的笑容,將洛陽心底的怒氣更多地引了出來。

  「……這麼快就動手?」

  「當然,」洛陽毫無踐踏草坪的自覺,一腳往前方踏了一步,高高地昂起腦袋,似是在看不起對方,「我早就期待著你被我踩著腦袋肚子裡插著十幾把刀子一副被小學生抓住的青蛙受盡肆虐的模樣了。」

  「……真凶啊,」對方清淺一笑,微笑之間挑撥著洛陽早就忍耐到極限的神經,「我還想跟你好好談談。」

  「哈?」洛陽冷笑一聲,「要是你把你那小辮子剪下來綁在樹上吊一會兒,我或許可以考慮考慮幫你把腦袋割下來放你解脫。這是我唯一能跟你面對面的可能了。好好談談……你覺得可能?」

  她那幅看著傻子的眼神,也沒能激怒面前的人半分。可她這糟糕的態度著實明顯,對方不知想了些什麼,那道漆黑的眼瞳直直注視著面前的洛陽。

  可那眼底卻什麼都沒有。

  穿了八年還不換套衣服,這已經不是人了吧。

  洛陽腳下稍微有了點兒動作——她用力一蹬,憑空躍起,手術刀刀尖向下,對著眼前的風便飛撲刺下。

  意外的是他沒有像先前那樣躲開。

  洛陽早就在心裡預想到了他躲開後之後的行動了——可他並沒有躲開這點讓她意外了一瞬。

  從先前兩次的突然攻擊來看,他絕對擁有避開的速度。

  洛陽疑惑地低頭看著那宛若人偶一般還是一臉微笑的傢夥,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妙。

  手術刀刺入的地方確實是心臟的位置、可那位置此時並沒有絲毫的紅色隨著衣物暈開。為了避免是紅色的武道服與血液混雜在一起,洛陽還特地伸手探了探。

  冰冷的軀體隨著她的動作,緩慢碎開。

  「……?!」

  從未看過這種發展的她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猛地、原本還算明朗的視野驀地變為漆黑,洛陽的視野中任何樹林草地都消失不見——她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探了探,只能感覺到指尖搖擺產生的微風。

  她往地面一摸。

  「……?」

  地面的觸感像是醫院的地磚一樣光滑冰冷。

  可她記得,自己剛剛明明是在小樹林裡踐踏草坪。那坑坑窪窪的土地還差點絆倒了她。

  「我還以為,這個傢夥的模樣能比較方便一點。」

  「……」

  「風果然是個讓人討厭的傢夥,對吧?」

  糯糯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傳來,像是直擊大腦傳入心扉——洛陽感覺自己轉了一圈兒,還是沒在視野中看見任何人。

  她正準備往前面走上幾步、可一道濕漉漉的玩意纏住了她的手腕。

  「?!」

  這玩意帶來的感觸可讓人不太喜歡,洛陽有點兒不敢想像纏住自己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她用力一扯,可手腕上的東西纏得更緊了、它緩緩攀上了自己的胳膊,惡臭的氣味越發逼近。

  「如果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可能會讓你死的稍微輕鬆一些。……沒辦法,那群人出了不少錢買你的性命。」

  聲音還在繼續,她卻沒什麼精神去傾聽。

  「這一兩個月,你是不是跟一個從義大利回來的男人有接觸?」

  -

  趕往醫院的路上。

  「有沒有可能,」風提出假設,「她出現了幻覺?」

  「她腦子沒不明白到那程度。」

  長安下一秒就反駁了他的假設。面對這個他一直恨之入骨的傢夥,自己有一天竟然能這麼心平氣和地對待對方——長安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要是不是她,……而是來自外界的幻覺呢?」風坐在他旁邊。窗外的風景呼嘯而過,他覺得長安馬上就會收到不少來自交警的罰單。

  不過總歸是長安自己付錢。風便繼續提出:「我在義大利的時候,認識過一種職業的人,……他們被稱為幻術師。」

  「哦,你是說你在義大利的仇人追殺到大陸來了?」長安哼笑一聲。

  「仇人說不上……不對,我是說,大陸沒有類似的職業嗎?」

  「……曾經有過巫術師,那群狗犢子這幾年都沒動作了。」他說,突然腦海中一條被他忽略已久的消息一閃而過,他握著方向盤的動作一僵,差點兒裝在拐角處的店面上,「你之前是在義大利?」

  「嗯。怎麼了?」

  「……只是想到一個討厭的傢夥之前也是、剛剛從義大利回來,」長安說這話時一副嫌棄的表情,只是跟提及風時相比,程度差了點兒,「你應該也見過吧,洛陽的大師兄——他回來的時候從義大利帶了一串尾巴,差點把這兒的格局給大改了一番。現在我還沒處理乾淨呢。」

  他輕哼一聲。

  車窗外的環境已經距離風最近經常出入的那兒越來越接近了,偏僻的位置上並不擁擠,車輛都少,更何況行人。風在長安停下車時便開門跳至地面之上,順便回頭問道:

  「洛陽離開病房,……可能還待在醫院附近?」

  那丫頭有多好動,他是最清楚的了。

  「就算不是,也得從這裡開始追起。漫無目的的尋找根本不可能撞上洛陽的行動方式——」

  長安把車停在了路邊,絲毫不顧及這輛車可能就此被交警拖走,正從西裝內部的口袋中掏出了什麼,卻在一腳跨進醫院大門時一滯。

  「……」

  「怎麼?」風落在醫院牆頭,問道。

  長安的神色由不屑迅速轉變成了嚴肅、兩種情緒對待的物件明顯不同。他擰起眉毛往那棟建築看了一眼,旋即腳步邁開,直指醫院旁的小樹林。

  「……找到她了?」風不解地跟上去。長安走得如此篤定,應該是發現了什麼——可那個方向,他剛剛並沒有看見什麼人的身影才是。

  想到洛陽之前才跟他說的「看到了成年版本的風」,他就覺得這兩人……

  「可能是不靠譜的心有靈犀吧。」長安低頭瞄了眼手上的東西,神色自若地將其揣了回去,「我一直覺得,她沒有必要在精神上多加鍛煉,因為只要有我在、就足夠保護她了。」

  此時天邊還沒有任何泛白的痕跡,年頭的這幾個月,夜晚的時間也很漫長。長安卻像白天一樣自若地在這鬼故事頻發的地點行走著。

  他沒有絲毫放鬆,那幅洛陽已經遭遇不測的模樣,令風稍微有點擔心。

  小樹林中空洞洞的,就連月光都被枝頭的樹葉遮擋在外。偶有細碎的光線落在草地之上,也被各種角度的它們反射到了不知何處。

  風隨著長安走了一會兒,在走到某片草地上時,低低的喘息聲縈繞著這片土地。

  「……?!」

  洛陽正撐著一棵樹的樹幹,艱難地站立在草地之上。她下垂的動作令頭髮遮擋住了面容,一身白色的病號服上滿是泥濘。呼出的氣在冰冷的半夜變為一陣白霧,仿佛能看見她體內的熱量正在四散——她的身體也在逐漸轉涼。

  「洛陽!」

  風先長安一步跑了上去,可嬰兒這種小身板根本沒法扶住對方。他只能拉住對方的腳——可手掌一碰到從腳腕至小腿那段□□在外的皮膚時,就愣住了。

  已經發凍了……

  長安此時也跑了過來,接過思路不太清晰的她,將對方慢慢扶著樹幹往下坐下。

  「她怎麼回事?」

  見風抬起她的手腕探了探、又湊近她看了一會兒。長安脫下外套蓋在洛陽身上,問道。

  「神志不清,幾近昏迷。」風幫她抹去面上沾到的泥巴,「身體上,……」

  他抬起洛陽癱軟的手臂。手臂上一道道仿佛被繩索勒出的痕跡,有幾條甚至擰出了血跡。

  「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外傷,」風把她的頭髮往後攏了攏,看著對方渾濁的眼睛,莫名地冷靜異常,「師兄你就先送她去治療,我在這裡看看……」

  他話音未落,抬著洛陽手臂的長安便陰沉著臉。他從地上拾起掉在洛陽身邊的手術刀,手臂一揮——

  手術刀砸在了空氣之中。

  「……」

  一道身影逐漸由空氣中浮現了出來。

  那也是一個小嬰兒、長安眯起眼看了他一會兒,旋即低頭瞪了眼下方露出驚訝神色的風。

  「……好久不見了,風。」

  浮在空中的他下方模糊、融入空氣了似的——它喜怒不定的聲音仿佛鬼魂,倘若被害怕的人聽去肯定會被嚇的屁滾尿流。

  「我在找我的任務目標,」他語氣清淡,單純地在詢問,「一個從義大利回來的男人,跟那個女人跟你旁邊這個男人有過接觸。——你見過他嗎?」

  「……見過呢。」

  風放下洛陽無力的手腕,在長安陰晴不定的視線中朝前方走了一步。

  「想知道的話,就拿你的性命來交換吧。」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把辮子剪了吧。

  風:辮子剪了你就認不出我了。

  #不知為何被定位為傻的洛陽#】


☆、十七 遺傳

  「……沒想到你也會說出這種話。當時那個讓人看了就想踩著你的腦袋往肚子裡插著十幾把刀子的傢夥,也有轉性子的一天?」

  「不知道嗎?」風自動忽略前面那一串兒聽起來像是從洛陽口中道出的動詞,清淡一笑,「我改行了。」

  「哦?不當整天閑著瞎晃悠的武道家了?」

  「改行當殺手了。」他朝前走了一步,語氣並不顯得多麼低沉,可還是讓人感覺異常恐怖,「正好,你不是一直想要證明幻術的偉大嗎?現在……」

  他剛準備有動作,腦袋上突然落下一隻手。緊接著並沒有想像中的溫柔撫摸,而是毫不留情地把他拎了起來。

  「這個小牛犢子好像是你認識的人?」從長安的聲音,完全可以想像得到他此時的表情有多糟糕,「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把他的弱點幹過的醜事喜歡的女人男人都曝光出來。」

  風:「你要幹什麼?」

  長安:「去勾引。」

  風:「……」

  長安:「否則,你就別怪我把你猥褻少女的事情通報全世界。」

  風:「……」

  長安周遭的氣息不太穩定,說得話也變得像洛陽那樣亂七八糟的了——風猜測這估計是這一家子的通病,只是洛陽平時比較隨便。

  不過她現在還神志不清不知道被下了什麼套子,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告訴長安他想知道的這些讓他代為宣傳——

  遠處漂浮在空中的小嬰兒背脊一涼。

  遠處突然吹起了一陣風,小樹林中斑駁的影子也隨著枝頭的擺動而移動著。要是再不下手,估計就沒機會了、抱著這種想法,他身子升高了一些。

  在看清楚了長安的面貌後一愣。

  「……你是,安陽?!」

  長安聞言也一愣,旋即口中暗罵了一聲:「幹,那混蛋又拿我的臉到處晃悠!」

  -

  安陽是大師兄的名字。

  因為聽起來像女孩子,所以他一直都不太喜歡。礙于這是師傅給他起的姓名、大師兄跟長安不同,對待長輩禮節畢至,自然也很珍惜。

  「……那些事情之後再說。」

  風看著病床上拎著眉頭仿佛做了噩夢的洛陽,撇開那些不重要的話題,「她現在精神狀態還是不怎麼好,……用不用我再去把毒蛇給抓回來?」

  當時,要是讓風去對付毒蛇,就結果上還是沒有問題的——更別提加上個連洛陽都自愧不如的長安了。風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這位二師兄的實力。

  要是跟從前的自己相比,勝負幾許?

  風琢磨了幾秒沒琢磨出個結果來。他變成嬰兒的時間,已經足夠抹銷他對過去的記憶了。

  不論外物內物。

  「不用。」

  醫生已經來檢查過了,沒什麼發現後又被長安統統轟了出去。他隨口應了聲風的問題,便掏出手機走到了窗邊。幾乎是對面一接通就開罵、內容還有幾分洛陽的風格:

  「說過多少遍了——你要是回國,麻煩把你那些爬成一條線的尾巴給切了!不然讓你跟我說我幫你在飛機上安一堆TN.T!!我一定會控制在黃河上空的時候動手——你知不知道你那班飛機除了你全是要暗殺你的人?!」

  「……」

  從風的位置聽不清對面的人說了些什麼,他便坐回了床邊,卻發現床上一直擰著眉毛的人,已經被長安的怒吼給吵醒了。

  他蹙起眉頭。

  洛陽就算睜開了一點眼睛,神態還是異常憔悴。在這種清冷的空氣中還能憋出一頭冷汗,足以看出她此時的狀態了。

  果不其然,在對上風視線的一瞬間,她開口抱怨:「我做噩夢了。」

  「嗯。」風應聲。看得出來。

  「我夢到你猥褻少女被員警叔叔抓走了。」

  「……」

  風感覺這句式很耳熟,好像剛剛長安也這樣威脅過他。

  洛陽語氣弱弱的,一副大病未愈的感覺。跟平時的活力萬分幾乎是兩個極端,風剛想幫她擦擦冷汗,她就提起被子蒙住了半個腦袋。

  「不過那個員警長得挺帥的,……跟你很像……哎、那時候的你還那麼大只……怎麼就越長越回去了呢……」

  「……?」

  風一愣。

  他迅速地想要理清其中的邏輯關係——可那邊的長安已經收回電話走了回來,一點兒都不意外洛陽的清醒,打斷了兩人間的對話:

  「洛陽,現在感覺如何?」

  「……腦袋涼颼颼的……」

  「廢話。這樣也好,讓你神智清醒一點,」長安雖然這樣說,卻仍然取出了口袋中的手帕,先於呆愣的風幫她擦了擦頭頂的冷汗,「你的外傷已經基本痊癒了,接下去去我家吧。」

  「……嗯,你隨便。讓我先睡睡……」

  風一聽覺得走向不太對勁:「等等,她……」

  「小兔崽子,給我閉嘴。」長安的表情在對上他視線的一瞬間就完全改變了,「接下去是我跟她的事情,你別瞎摻和……嘶……!」

  他話音剛落,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頭一看,洛陽正從棉被下伸了只手出來擰著他的大腿。

  為何明明神志不清的她還會有如此大的力氣,就另說了。

  「你這丫頭……」

  「……家裡沒有大人,他會睡不著覺的,」洛陽不管其他,被子下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怎麼說也是你乾兒子,別那麼小氣巴拉……他很乖,不會亂翻你的小黃書。」

  「那玩意十年前就沒看過了。」長安眉毛一挑,這個話題讓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可在洛陽的小眼神下,不得不同意了下來,「好吧隨你隨你。……現在還會認為他的舉動像個嬰兒,也不知道你的腦袋是怎麼長成現在這鬼樣子的。」

  「……」

  風站在病床邊鐵質的圓椅子上。長安的幾句話慢慢地流進他腦海當中——確實,之前他也覺得洛陽是個無論別人怎麼說都始終堅持著自己想法的主兒。

  可剛剛那句話……

  「以前你還那麼大只」,是什麼意思?

  他原本還想追問一下——可這種話題一旦錯過了最佳時機,之後再問,就顯得有點突兀。

  況且眼下比起這還要更加重要的是……

  「她的身體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出院手續都不用——長安一把抱起洛陽、跟醫生打了聲招呼後就朝外走去。大半夜的也沒什麼人前來圍觀,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風低頭瞅了瞅自己的手掌。

  抱起她的胳膊都很困難吧。

  他歎了口氣,回頭帶上了之前洛陽托他帶過來的衣物,一起坐上了長安停在門口妨礙交通的車子。

  洛陽被放在後座——她似乎又睡著了。失去了醒來時的調控,此時的她又恢復了先前的蒼白臉色。那套沾滿泥濘跟草皮的衣物在醫院時已經有護士幫忙換下,此時的她看上去就像個犯病的病人。

  「你說醫院治不了……」

  「我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狀態,」長安睨了他一眼,示意他系上沒什麼卵用的安全帶,「二十歲的時候,像是家族遺傳病一樣的存在。」

  「……」

  他忍不住嘲諷地笑了一聲:「算算時間,她過幾天也到二十歲了。」

  風沉默。這聽起來明明是應該開心的話題,可在長安那視如敝屣的語氣看來,這好像並非什麼令人開心的事情。

  這對兄妹,他也僅僅是從四方道長那裡聽說過一點兒——具體的事情,一無所知。

  「一開始的時候,胸口會有抽痛感——之後轉為陣痛、再之後傳遍全身。咬咬牙撐過去就什麼事都沒有。但是她剛剛才從你口中的那種幻術中走出來,我無法確認她究竟看見了什麼,也不能確認她的安危。」

  長安幾乎是咬牙切齒:「你知道,想要從這死丫頭口裡撬出她的真實想法有多困難。」

  風:「……」

  確實挺困難的。如果說平時她說的話都並非她的真情實感,那麼……

  ……

  那些胡言亂語,意外地讓人容易信任而不去追究。

  他開始回想這平日裡洛陽的那些話。有些時間隔太久,早已不記得細節了——可回想起來總覺得哪裡有很多漏洞、更可怕的是,當時的自己竟然還全然接受了。

  是她塑造形象太過成功,還是自己太不小心?

  風低著頭作檢討。

  「……這種……遺傳病?」他在這微妙的詞上停頓了一下,卻仍舊認真地詢問道,「她知道嗎?」

  長安又睨了他一眼:「之前提過一兩句,沒見她追問過。」

  「……」

  作者有話要說:

  【風系上安全帶時。

  安全帶正好橫過他腦袋擋住了他的視野。

  他後來在長安殺人似的目光中跑到後座上去了。】


☆、十八

  雖說長安說了,不過是痛個幾天,不會落下太大的毛病——可待在一旁看著的風卻絲毫感受不了他那股輕鬆的心情,每每瞅見用被子裹成一個球兒就露出小半張臉的洛陽,心疼與愧疚幾乎是成倍增長中。

  「還是很痛?」

  長安家完全沒有那種暴發戶的味道,可相比洛陽在城裡買的房子,肯定要更乾淨跟安全一些。少了時時警惕外界的危險,風也沒法扔下洛陽一個人離開這裡,只能每天搬個小板凳坐在床邊陪她聊天轉移注意。

  而且……

  與其說是他多管閒事,倒不如說是他自己不想離開。

  「有種骨折了的感覺。」

  天氣即將轉暖,因為地域原因,春季的空氣還帶著些潮濕,實在是不太好受。裹著被子的洛陽也已經裹出了一身冷汗。

  「曾經我跟你……那渣爹交過手。」她渾然不覺地控訴著,倘若撇開語氣只看內容,會覺得她還是很有活力,「好幾次——都輸了。」

  「……」模糊的印象在腦海中浮現。

  「不僅如此,那時候……」洛陽面上不知為何染上了悔意,說話有點兒像垂死掙紮,「那傢夥根本沒有用出全力……!還說什麼『小姑娘長得這麼可愛就不要來這種地方』……!現在回想起來還想拿刀子在他臉上劃個十幾二十刀的,調戲人就算了,還看不起人!」

  「……」

  洛陽難得表現出了憤懣的情緒,可小板凳上的風聽著她的真情流露,分明一切無恙,額角卻仍舊滑下了一滴冷汗。

  ……他以前這樣說過嗎?

  ……好像還真的……

  仔細想想,那時候在武道大會這種戾氣極重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小奶娃子,怎麼可能對對方下重手?小孩子出現在武道大會確實奇怪,況且那時候……

  風無論怎麼驅使自己的回憶,都無法記起當時隨口的稱讚了。可有一點還是記得很清的——

  他清咳一聲:「說不定……因為太可愛了,所以不忍心下手。」

  「……哦,原來還是個戀童癖。」洛陽冷著一張臉時頗有長安的風範,「看來長安師兄說的……他曾經猥褻幼女是確有其事了。」

  風咳著咳著就嗆到了。

  眼見這個話題對自己不太友好,他順了順氣,神色自若地卡斷了這個話題:

  「先不說這個了——我昨天在門口碰見了一個女人。」

  「……唔?你娘找上門了?」洛陽的話題很容易被帶跑,此刻也蒙著被子露出那對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不是,」風頓了頓,「她自稱是你的母親。」

  「……」

  洛陽雙目微擴,卻沒有插話的打算。風想了想,繼續闡述著當時的情況:「當時是在半夜,長安沒有回來。她站在門口說是你的母親、知道該如何治療你的毛病,……長安現在還沒回來,所以他還不知道,就先跟你說一聲。」

  「……」

  洛陽大大的黑眼睛咕嚕轉著,分明印著小嬰兒的身子,可後者卻無法感受到分毫與對方對視的狀態。她想了許久,才低聲問了聲:「結果呢?」

  他還沒說是怎麼處理的。

  「……」風下意識地張口,可腦海中一旦浮現了昨夜的畫面,就不由得將事實咽下了肚子。可事情只說一半又不是什麼好習慣,一時之間他陷入了糾結的情緒當中。

  「她……」再三思忖,他還是如實相告了,「被你的大師兄帶走了。」

  「……大師兄?」

  一個接一個奇怪的東西從他口中冒出來,洛陽覺得自己腦子快要不夠用了,「誒……你昨天晚上睡迷糊了吧?」

  「……」

  洛陽抹了抹鼻子,忽而視線一黯,渾身又蜷了起來。這兩三天她這狀態幾乎頻頻發生,風從一開始的擔憂到現在不得不習以為常也沒過多久。

  他伸手揉了揉洛陽的眉間。

  「……其實那些都不重要,」洛陽開始低低地喘著氣兒,卻並未露出絲毫痛苦的低吟,「……你不要離開就好了。」

  風:「……」

  「……不想再被別人搶走了……」洛陽閉上眼睛,聲音也越來越低,「……不管是被長安……還是別人……」

  低低的喘息逐漸拉長變得平緩,風低頭看著對方逐漸穩定的睡顏,為對方突然陷入睡眠而感到安定。

  會有多麼痛苦,他可能無法感同身受——可只有不想讓她受到任何苦痛這點,是無可置疑的。

  要是……

  風目光一滯,掃開洛陽額前那零散的劉海,鬼使神差地低下了頭,在上面印下淺淺的一吻。

  「哢嚓」。

  「……」

  身後房門的動靜傳來,旋即是輕巧到幾乎聽不出的腳步聲。剛剛做了壞事的風渾身一僵,回頭望去——

  「哦?」

  一夜未歸的長安立在門口,那股視線著實算不上有多友好,「……沒想到你不單單是個戀童癖,還有嚴重的戀母情結啊?」

  「……」

  風鎮定自若地笑了笑,假裝剛剛被抓了個現行的不是他,伸手幫洛陽拉開罩住小半張臉的棉被,從床頭一躍而下。

  「長安先生,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如果是洛陽的婚事,很抱歉我拒絕。」

  長安就差沒抬腳狠狠地踩住這惹人煩的小嬰兒了。

  「如果是昨天晚上的事——那麼我已經知道了,就是因為這個才趕回來的。沒想到抓到了一個偷跑的人渣。」

  洛陽千交代萬交代了他不能對風下手,無可奈何之下,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過過嘴癮了。

  他關上門的時候回首望了一眼臥床休息的洛陽。

  風從來就沒有從他那兒得到過多好的評價,便沒有太過在意。他一腳踏入客廳,在看見沙發上正筆直坐著的人時腳下一頓。

  ……看樣子不僅是知道了,連正主估計都去溝通過了吧。

  風坐在沙發上。面對著大師兄渾身散發的戾氣,微微一笑柔柔地避開。

  「……不把他扔出去?」大師兄合上書。

  長安走了過來:「跟你相比,這不過是個小嬰兒罷了——出了什麼事對付起來也很容易。」

  容易對付的風:「……」

  「……」大師兄聞言抬眼一掃風,話題卻已經從他身上移了開來,「昨天那個女人我處理掉了。」

  「……」

  「這方面我跟你倒是同一個立場。」長安雙手環胸,些許是站著更有威嚴一些,就算旁邊擺著個凳子,他也沒有坐下。

  「下一個就是洛陽了。」

  「……」

  風聽見了在意的話題,思路一凜——他們在說什麼?

  「今天就算了,帶著個走不動路的傢夥,趕路也很麻煩,」大師兄繼續說了下去。他身子後傾,靠在了沙發的靠背上。漆黑得宛若黑洞的雙眼抬高對上居高臨下的長安時,也並未顯現出絲毫弱勢,「反正你也逃不到哪裡去——你們都是。」

  「……呵,」長安冷笑一聲,「真可惜,小手腳什麼我還是很擅長的。」

  大師兄對此不予置否。他抿了口長安不知何時給他倒的溫茶後,一聲不吭地從敞開的大門離開了。

  他的舉動從頭到尾都是不由分說的命令語氣,風不知內情的人都體會到了些許的不悅,更何況情緒波動本就劇烈的長安了。

  「……該死的!」

  他狠狠錘了下沙發——震感在風感覺來十分強烈。

  事情聽起來似乎很嚴重,可風只能聽得出那個感覺上很溺愛洛陽的大師兄開始針對她了。至於為什麼?

  「……她必須馬上離開國內。」

  長安的腳步來來往往了許久,看得出他此刻的心煩意亂。偶爾瞥見沙發上正安靜地等待他情緒平息的風時,方才讓他不悅的一幕也早就被他拋在腦後了——剛剛風的舉動頂多是讓他罵兩句,可大師兄這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好對付!

  「……風,」

  風一愣,這還是自己從碰見洛陽以來第一次從別人耳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要不是作者每次都以風相稱,他估計會對這名兒感到有點兒陌生。

  「……你會跟她一起嗎?」

  「……?」

  風不明白對方這問題是什麼意思——他記得之前就跟他討論過了吧?

  風點點頭。

  「……明天——必須得在洛陽狀態恢復前離開這裡,」長安目光閃爍,口中對接下來的計畫侃侃而談,「目的地的飛機我會幫你準備好、那附近我也有朋友會接應你們。……但是她一個人到了陌生的地方,肯定會不習慣。」

  長安此刻必須得做出選擇、可沒有一個選擇是把洛陽留在他身邊的。他如今的處境不算危險,可眼線重重,在他身邊的洛陽會十分危險。

  原本只能儘量減少他與洛陽的接觸了,如今……

  他捏緊拳頭,就算萬分不願,也不得不拜託面前這個小嬰兒了——比起大師兄,確實是風更為靠譜一些。

  「……就算發現了她是個怪物,也不要留她一個人。」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的,「——拜託你了,照顧好她。」

  「……當然。」風回答,「……不過,可以麻煩解釋一下嗎?」

  -

  隔天的洛陽醒的很晚。

  明明這幾天幾乎一整天都在睡,可眼皮子還總是打架。洛陽偶爾會偷偷捏一捏自己肚子上因為不運動而鬆弛的肌肉,頗為不爽。

  今天醒來時意外地看見了兩天未見的長安。

  「……準備一下,馬上離開。」

  長安扔下這句話就離開了,聽得洛陽莫名其妙。她身體比之前在醫院確實要好了不少,可絕對不是方便行動的狀態,……

  「他咋了?」洛陽只能問守在一旁正琢磨著行李的小嬰兒。

  「早上不小心把辣椒醬當番茄醬吃了。」風隨口答道。

  洛陽的身影一撞到他的視野當中時,昨夜長安跟他說的那些事情就浮現在腦海當中。詳盡的描述與生動的語氣,一切一切都構成了一幅幅畫面,仿佛他親身經歷過一般。

  每當這時候,就會想去探尋畫面中心的人的想法。

  「洛陽,……你對你自己瞭解多少?」

  風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風:有點肉其實挺好的。

  洛陽:你少長點,我討厭肉多的傢夥。

  洛陽邊說邊抱著風捏臉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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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先在那邊好好待著,之後我會接你回來的。」

  洛陽的情況比起還在醫院那會兒,經過長安兩天的調養,已經恢復了許多。雖說她看上去仍然有些虛弱,也不知何時還會倒下——

  長安在對方上飛機前上前抱住了她。

  似乎是已經預見了之後自己的寂寞情緒,他在對方耳邊輕輕歎了口氣。早晨那暴躁的態度已然消失,低低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摩擦流入洛陽的耳廓:

  「洛陽,……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所以,一定不要討厭自己。」

  「……」

  長安之後還有事情,沒有停留到她登機後便匆忙離開了機場。洛陽往上望著這截然陌生的地名,揉了揉暈乎乎的太陽穴,一推旁邊的行李箱,對著正坐在箱子上的風說了聲:「你們昨天究竟幹啥了?」

  「我也想知道。」風苦笑一聲,「你的大師兄,還有二師兄,……他們好像在隱瞞著什麼事情。」

  洛陽點點頭:「嗯,我知道。」

  「……?你……」

  風的驚訝脫口而出,一隻手突然從上面壓了下來,將他抬高的頭顱向下壓了幾分。緊接著是洛陽淡淡的不含任何情緒的語氣:

  「……我想比起我自己吧,長安那傢夥我還更瞭解一些。」

  洛陽回頭望了一眼。身後不算空曠的空間中早就看不見那道方才離開的背影了,她只能低吟了一聲,撇撇嘴推著旅行箱朝前走去。

  風原本還想問幾句,腳下的行李箱一旦開始滑動,思路也隨著一起滑動了老遠。他抬頭盯著洛陽平淡得可怕的面龐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今天的她跟之前不太一樣。

  之前是無厘頭的、總是樂觀的人。

  「洛陽?」

  「喊娘親。」後者警告,「不然到時候我被人抓走了,有你哭的。」

  風沒有理會她這句話,而是停頓稍許後,繼續開口:「……你笑一個給我看看吧?」

  「……這樣嗎?」

  洛陽聞言,低頭滿足了他的要求。

  她笑起來從來不會出現皮笑肉不笑的情況。嘴角一旦有了弧度,眼中也必然會染上正面的色彩,可那色彩在旁人看來往往都不知道具體內容。也就是說,不知道她在開心些什麼。

  原先風還沒感覺,可現在看來,她本身的樂觀態度總顯得有點兒虛幻。

  「……不過嬉皮笑臉的不會更像個人販子嘛?」

  這種時候,就會用語言來掩飾。

  洛陽佯作自戀地摸摸自己的下巴,面上肌肉動了動,換了種不是那麼可疑的微笑。她口中隨著大廳內小賣部的音樂一起哼著跑調了的調子,同時煩惱著接下來的生活:

  「先不說那個了,我還不會說外國話呢,只學了半個月,在那兒能活得下去嘛?」

  -

  飛機這玩意兒,洛陽還是第一次坐——先前倒是見過幾次。

  「二師兄以前經常指著這玩意兒說『看,你大師兄經常坐那東西。以後看見了記得避開』。」

  她仿佛對於長安與大師兄之間的衝突問題全然不知似的,咯咯笑著給風講了些有趣的事情。虛弱的面上卻沒有絲毫強打精神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無比真實。

  可有些事情,一旦進入了大腦就難以揮去。現在的風看著她時總覺得異常彆扭。

  「說起來,你剛剛給誰打電話呢?」洛陽看著空曠的機內,隨便挑了個座位坐下。

  上機前風借了個長安手下的男人的手機,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對話的內容她聽不懂估計是學了半個月還沒啥成就的外國話。洛陽把對面腦補出了一個金髮碧眼的漂亮洋妞兒,此時危機感十足。

  雖然這小娃子看著跟他爹一模一樣,可難保他有個外國親娘……哦,或者是個嚴重戀童癖的姑娘。

  風微微一笑,把話題敷衍了過去:「一個正在尋找目標的朋友。」

  一聽洛陽就不信了。

  可自家這兒子,呆了這麼久啥性格她倒也很清楚。想跟她說的幾乎不會隱瞞,不想說的任她怎麼撬都撬不出來。保密保得跟偷偷交了女朋友害怕她棒打鴛鴦的初中生一樣嚴密。

  想到這兒,洛陽苦口婆心地添了一句:「娘我很開明的,只要不影響學習,女朋友隨便找。」

  風:「……?」

  他總覺得洛陽又誤會了什麼。

  「之後會碰到的,」洛陽一手撐著額頭,有點兒勞累地闔上了眼睛,口中的低喃就算在飛機之上也能聽得清楚,「是你娘呢,還是你物件呢……」

  風:「……」

  不,是長安的朋友。當然,可能會有順便湊熱鬧的人湊上來。

  「……無論是誰,都會把你帶走吧。」

  「……」

  還在心裡過濾著那些義大利認識的人確定他們的危險性——風聞言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記起昨天晚上洛陽似乎表達了相似的顧慮。

  大概是一種可能會失去的擔心——只是今天看上去並沒有那麼害怕了,反而顯得有點兒無所謂。

  不過……

  風給快要睡著的她蓋了條毯子。末了輕輕歎出了一口氣,倚著她撐著的扶手坐在了旁邊的位置上。

  身旁的人細微的呼氣聲由上傳下,風抬了抬手也只能碰到她的小臂。他盯著收回的小手掌看了好一會兒,好在洛陽自帶的輕鬆氣場籠罩了他,才沒有產生之前幾乎常年籠罩著他的少見的悔意。

  他是最清楚失去的痛苦的——不巧,他多年前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失去了時間。

  根據一個朋友所言,世界由時間與空間構成。時間尤為重要——他早在無法長大時失去了任何的未來,甚至連過去也都因為不堪回顧而全然拋開。

  ……在碰見她後,才有勇氣剝開一點兒過去偷偷窺視。

  而未來……

  ——「與其說她是怪物,不如說,……你也是怪物了吧。」

  風隨著洛陽一起即將入睡的思路突然一震。這句從溺愛妹妹的長安口中道出的充滿貶義的話,還是讓他異常緊張。

  身旁的洛陽已經睡熟了,虛弱也因失去意識而好看了許多。風盯著她的側顏,想到昨天夜裡被抓了個現行的舉動,訥訥了幾分。

  唯一看見的人分明不在身旁,他卻仍然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許久之後,又靠著後背坐下。望著潔淨的上方,輕聲安慰道:

  「……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走的。」

  畢竟好不容易可以看見一點未來了。                        


☆、章一

  「我感覺自己之前壓根兒就沒學什麼,」洛陽在第一次醒來後,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個問題,「能聽得懂他們說的話嗎?」

  她的語氣興致勃勃,聽不出丁點擔憂。

  目的地是風去過一陣兒——並且再也不想再去一趟的地方。無論是什麼,在那兒都會挑起他並不愉快的心情,特別是可能碰到的那些人。他沉吟了一會兒,旋即笑著安撫道:

  「沒問題,對方會差熟悉中文的人過來接送。而且有我在。」

  他的本意是想讓她放心,誰知被後者理解錯誤,掐著他的臉蛋兒嘟囔了幾句。洛陽剛睡醒後精神奕奕的狀態並未持續多久。

  ——不是因為偶爾的陣痛,而是她暈機。

  「……」

  看著她臉色又糟糕了起來,經過這些天的折騰,風意外地能保持冷靜——他從長安以防萬一準備的大行李箱裡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大袋子各個品牌的暈機藥。

  紅藍綠各色的商標五花八門,數量之多快要把風都淹沒了,讓人以為長安是把整個藥店都運了過來。

  飛機上的乘務人員很少,而且不知是因為何種原因,都躲躲閃閃地像是看見了凶獸一般避著兩人。長安難得的安排不周令風當時多關注了幾眼,卻沒有投以更多的注意。

  也許如何以嬰兒的身體保護她還需要琢磨,可照顧——是絕對足夠了的。

  洛陽暈機的症狀並不嚴重,本來服用了藥物後再睡上一覺熬過這段路程就行了。不過藥物中少量的安眠成分對剛剛睡了好幾天的她沒有絲毫用處,反而因為苦澀感而令她擰起眉頭,更加精神了。

  好在剩下的行程並不遠——風摸了摸她的額頭,想著法子哄她睡覺。

  「你唱首搖籃曲我說不定就睡著了。」

  現在難看的臉色跟之前產生的原因似乎不同,理由就是之前她只會睡覺,現在卻還有心情開玩笑。

  風瞥了眼窗外:「……還是別睡了,下飛機後會好受許多吧。」

  飛機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洛陽撇撇嘴,眯起眼睛看了眼前一會兒,晃晃悠悠地站起拿著行李。

  義大利的空氣與原來的城市相比,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她仔細嗅了嗅飛機外的空氣,卻因潮濕的空氣而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雖說吃了藥後就恢復了一些,可那虛弱的臉色實在令人在意。

  風與前來接應的西裝男人交流了幾句,為對方的身份歎了口氣的同時,回頭問道:「感覺如何?」

  「……好像早上吃的有點多,」洛陽摸摸肚子,一手捂著口部,「有點想吐。」

  「……」

  風冷靜地回頭朝男人要了個嘔吐袋交給了洛陽,正打算一板一眼地教給洛陽它的用法時,穿著西裝戴著墨鏡、讓她第一眼就極其防備的西裝男人有些猶豫地上前叫了聲:

  「……那個……風先生……」

  「……」

  風看了眼全心關注於嘔吐袋的洛陽,問道:「什麼事?」

  「長安先生致電九代目的時候,有個人也在旁邊,現在也一起跟過來了……」男子略有猶豫地朝後方瞄了眼,面對風時恭敬的態度,仿佛他才是九代目此次邀請的人。

  「……」

  風從下飛機時就嗅到了一抹現在不想碰見的氣味——尤其是不想讓洛陽碰到對方。他還記得當時在共事的幾年中他的私生活是多麼的多姿多彩、雖然風不想承認,可洛陽怎麼看都是一副容易被忽悠的樣子。

  可惜眼下他已經出現在了視線當中,嘴角那抹意在挑事的微笑,令風不寒而慄。

  那邊的洛陽已經回頭揪起眉頭看了這邊一眼。見狀風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卻在她下一個動作給滯在了半空之中。

  她抬起嘔吐袋:「……嘔……」

  「……」

  「…………」

  風悄悄回頭瞄著西裝小嬰兒的反應——果不其然,洛陽的行為令他臉上一黑,瀕臨暴走邊緣。

  「總覺得,是個讓人很不爽的女人啊?」他挑挑眉毛,「風?」

  風少見地愉悅地反問了一聲:「會嗎?」

  -

  洛陽神清氣爽,除了肚子裡空蕩蕩的。

  早晨的中午的都被她嘔了出來,隨著一起離開的還有暈乎乎看不清人的腦子。清醒了的她周身的興致勃勃又回來了——被她抱著的風感覺得尤其清晰。

  「哎呀,我這是第一次坐飛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她笑哈哈地摸摸後腦勺,「不過你們穿得這身,很容易讓人感覺你們是來逮捕非法入境的我的啊——為了保證我家兒子的人身安全,差點就動手了。」

  風的手往後一碰,碰到的不是富有彈性的腰部,而是一片堅硬冰涼的玩意兒。

  抬眼的瞬間就迎上了神色陰沉的Reborn。他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特別是那個小嬰兒,」洛陽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你是我兒子在義大利的玩伴嘛?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揍你一頓。」

  「哦?」

  西裝小嬰兒那深不見底的眼瞳對上了洛陽興致滿滿的視線。他抬高了一點聲音,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把通體漆黑的槍械,「真巧,我也這樣覺得。」

  仿佛看見了莫名的火花產生的風:「……」

  奈何他還不知道洛陽是全盤接受了還是對其視而不見——她突然間就像找到了同志一樣興奮了起來:「真的嘛?!」

  一直抓著風按住他的手突然鬆開,旋即他便感受到下方的大地傾斜了——他心下升起不太妙的預感。果不其然,那邊的洛陽下一刻便激動地開口:

  「躺了這麼多天我都要長蘑菇了——」

  一道風突然在車內刮起,原來是洛陽直接拉開了車門把Reborn撞了下去。有預感可壓根兒就沒想到對方的舉動會這麼瘋狂、風在原地呆立了兩秒,趕忙將車子喊停。

  「——風先生!」

  車子上一道長長的刮痕,正是車門掉落後留下的痕跡。方才的西裝男人將車緊急地停在了路邊,跑下車後叫了一聲,「這是怎麼回事?!」

  好在機場都位於較為郊區的位置,周圍並沒有什麼住民——只是待會兒難免叫幾張罰單了。這些于彭格列都不算事兒,他此時在意的是那邊突然跟一個小嬰兒動起手來的女人。

  那是首領最信賴的殺手——還有合作夥伴交給他們照顧的人!

  「……」

  風站在路邊望著遠處已經看不清身影的兩人,歎了口氣。

  Reborn跟他不同,變成嬰兒後也有繼續以殺手的身份行走於黑手黨中,身手雖然較于成年體型時慢了許多,可在現在的殺手界中,仍然處於頂尖水準。

  至於他……

  風又歎了口氣:「我去阻止他們,你們收拾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有人看到他後直接吐了。

  Reborn:有趣。

  風•愉悅的同時總覺得有點不安。】

  【#師匠的搖籃曲#自己意會。】


☆、章二

  風問及洛陽為什麼這麼衝動動手的原因:

  「穿得那麼正兒八經,頭髮也不剃乾淨點。」

  風望了眼對面嘁了一聲的Reborn,點了點頭。

  誰知道洛陽下一秒又把他拎了起來:「你也是啊,之後就跟我去剪頭髮。小小年紀綁什麼三股辮,小男孩就是要理小平頭,看上去最舒服。」

  風:「……」

  風覺得是Reborn的原因她才對一直以來的常態開始挑刺兒。為了避免自己被真的抓去理成小平頭,他沒有接下話茬。

  畢竟他不可能像Reborn那樣對洛陽大打出手——對Reborn倒是可以。

  風雙手交疊坐在柔軟的車座上,偶爾挑出幾分注意落在被隔離在車座前方的Reborn,暗中琢磨著。

  原本只在二人中蔓延的火藥味開始在整個車廂中散開,壓得那位司機喘不過氣兒。他偶爾側首看看神色自若的Reborn,又陷入了對他的欽佩之中。

  不愧是Reborn先生,無論面對怎樣的危險,都能從容應對。

  除了一開始的一點插曲外,一路上就沒有再發生其他的意外了。彭格列總部距離機場較遠,倘若真要前往可能得坐個小半天的車子——因此司機僅是載著他們到了最近的一座城市、高樓的底下。

  「九代目正好因為最近有些事情,來了這附近。他說想要見洛陽小姐一面,……請您跟我來吧。」

  他這略帶命令的語氣,洛陽撇了撇嘴卻沒有反對,而是指了指自己:「他聽得懂我說話嘛?」

  「有翻譯陪同。」

  看樣子唯一的問題也解決了。想著既然有其他人在場,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洛陽點了點頭,跟著他走進了在大陸沒有見識過的高樓大廈。

  見狀風也想跟上,卻在剛跨出一步時,被Reborn拉下。

  「九代首領說,想要單獨與那個女人聊一聊。」他拉了拉帽檐,「彭格列首領的性格,你應該也知道。既然是合作了多年的軍火商販的要求,那他肯定不會對那個女人下手。不用擔心。」

  「……我比較擔心洛陽……」風呼出一口氣,「那位在首領的位置上頂著壓力坐了這麼多年,斷然不會是等閒之輩。就擔心洛陽不知不覺被他忽悠了我還不知道。」

  就算九代首領無意忽悠,可偶爾透露出的一兩句也足以讓洛陽那四處亂跳的思路多想很多了。那丫頭胡思亂想的大部分都不會自己說出來,從外表上也根本都看不出來。

  風的不安從踏上這片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的土地時,就沒有停下過。

  「彭格列九代找她聊什麼?」他打算換個突破口,從Reborn這裡下手。

  「誰知道,可能是對被那個軍火販子捧在手心裡的女人好奇吧,」Reborn嘴角勾起一笑,硬是把話題往風不希望的發展帶,「首領也五十多了卻還沒有像樣的首領夫人鎮在那兒。就那女人的實力來說是合格了,雖然老牛吃嫩草在明面上不好看,可既然是發生在九代首領身上的,就沒人敢去質疑。」

  「……」

  風開始胡思亂想。

  Reborn適時添了把火,似乎是在報復剛剛那陣兒亂飆的殺氣:「聽說她是你母親?那你說不定該改口喊九代首領爸爸了。……哦,我跟九代首領算是朋友吧。」

  他想到了好玩的事情,嘴角微笑的弧度看得人心裡發毛:「那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喊一聲Reborn叔叔吧。」

  「……」

  風面無表情地對他空揮一拳。

  他的動作並不算認真,因此Reborn輕輕一躍便足夠避開。他拉拉帽檐還想再多說幾句,一旁突然走來一個黑衣男子:

  「Reborn先生,關於之前的那位……」

  那邊的對話猶在繼續,之後的應該是彭格列的內部事務了,風聽了兩句,便被另一位請進了等候廳,讓他稍作休息。

  「會面大概兩個小時後結束,風先生您想要喝點什麼嗎?」

  西裝男子對他畢恭畢敬。

  風一點都不意外,他曾經在義大利待過,也算是幫彭格列解決過幾件事情。加上還有Reborn的名氣鎮在那裡,也算是小有名氣。他謝絕了對方熱牛奶的提議,還想一個人待著,卻不知對方的熱情超乎他的想像:

  「之後就是用餐時間了,需不需要我給您推薦幾家新開的餐館?」他一拍胸膛,一幅已經向路過的五十個女性搭訕過的表情,「保證最近的年輕女孩都喜歡的調調,菜色豐富氛圍浪漫,最重要的是,離附近的酒店也很近!」

  「……」

  前面聽著還挺正常,後面就不太對勁了。風腦補了一下洛陽躺在酒店的床上的畫面,……

  …………

  話說回來,她知道酒店是什麼嗎?

  風瞅著面前洋洋得意的西裝男子,表情由自然變為了防備。雖然不能說全部,但大街上大部分都是搭個訕約個飯就打個炮的傢夥。要是洛陽走著走著就丟了該怎麼辦?

  風琢磨著找個時間給她科普一下,「除了他以外的所有男人都有性病」這回事。

  特別是Reborn。

  他對面前還在侃侃而談的男人道了聲謝,以表讓他發現盲區的謝意。可後者腦子繞不過那麼多彎兒,看著風除了這句話外其他沒有再說其他,奇怪的摸摸鼻子,在同僚的呼喚下離開了。

  沒有零食沒有飲料,風在等候廳的角落坐著思考人生。等到了晚餐的時候,才在樓梯間口望見了洛陽的身影。

  她身上沒多什麼也沒少什麼,就是每走幾步就擰著眉毛回頭的樣子令他起疑。他從沙發上跳至地面,迎了上去。

  「是彭格列的九代……首領,對吧?」洛陽一靠近就莫名其妙地道出這個問題,「他人挺不錯的。那母親的性格要糟糕到什麼程度,才會生出剛剛小嬰兒那樣的兒子?」

  風:「……」

  這是經過了怎樣的交流才會得出這種結論啊。

  風的神色有點微妙。

  「算了,」洛陽搔了搔後腦勺,「剛剛那位首領給了我一個位址,是風……你渣爹以前住過的房子。說什麼,物歸原主了?」

  洛陽攤開手掌,一把張紙片孤零零地躺在她的手中。以風的角度根本看不見,可那「以前住過的房子」卻在他的腦海中產生了點點回憶。

  他記得,那個是……

  「……我們先去吃飯吧,」他開口阻止道,「時間不早了。」

  「先去看看吧,」洛陽挑挑眉毛,將紙片兒對著路燈望了會兒,旋即站在異國街頭咧嘴一笑,「行李彭格列之後會送過來,我想先去瞅兩眼,看看你那渣爹,……哦,可能是你親娘的人。」

  風額角留下一滴冷汗:「……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吧?」

  「誰知道。」

  洛陽冷笑一聲,眉眼中滿滿的都是長安看見風時的影子,可因為冷笑的主人不同,才令後者不寒而慄。

  他可以肯定,彭格列九代的舉動,有Reborn那傢夥的暗示。二人同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格,估計……

  …………

  與紙片上的文字相應的位置,位於一間富有北美西部地區風格的酒吧三層。這麼多年來他的設備有所換新,可外表的破舊卻並未改變。儘管如此生意依舊絡繹不絕,成為了黑手黨們最喜歡聚集的據點之一。

  酒吧老闆在樓上有出租房間,仗著他在黑手黨中的關係,還算安全,因此有好幾個常住居民。

  風確實在那兒住過一個月,是因為當時有工作在附近。入住的原因是在路上順手救下了酒吧老闆的妹妹。他離開後應該又繼續租借給了他人,幾年下來,早就不可能有他的痕跡了。

  風在思考這附近比較乾淨的地方時,洛陽就已經大步走進了底層的酒吧中。她腳步毫不猶豫,仿佛是這兒的常客一般。

  「老闆!」在吧台內輕易地便能找到長得有點像老闆的人,她一把將紙片拍在桌面上,「這個房間,在哪裡?」

  「……」

  以為她是來者不善,老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往旁邊抬了抬下巴:

  「這位,是這個房間現在的主人。你們認識?」

  坐在老闆指著的方向盡頭,是一位黑髮的女性。

  頭髮微卷,眼角挑起,紅唇嬌豔。下方的淚痣挑起的性感氣質,令對方完全融進了背景的酒吧當中。

  相較之下洛陽就顯得有點兒傻白甜了——

  她點點頭,完全沒有被對方比下去了的感覺:

  「原來你就是……」

  剛靠近的風聽見了這話,右眼一跳,卻沒法把災給跳走。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長安把一個女人交給九代首領照顧、附贈一個小嬰兒後。

  也就是他們到義大利的前兩天。

  Reborn:聽說你這裡還有房空著,我有個朋友想住進去。

  酒吧老闆: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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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幾乎是本能了——有些人,風一見到他們,就會預測到危險的發生。

  畢竟某些人的危險幾乎都是寫在臉上的——例如黑手黨的那些樣貌猙獰的西裝男子。而另外一些人的危險,則是長期的習慣導致的警惕。

  例如面前的這位元跟Reborn認識的女人。

  「小子你過來一下,」洛陽朝卻全然不覺,朝落後一步的他擺擺手,「是她嗎?」

  這不明不白的問題,風覺得也就只有他才能理解了:「不是。」

  洛陽明顯不信,一指地上杵著的風、張口便往那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的美女那兒問了聲:

  「你是他的小情人嗎?」

  「……」

  「還是他母親?……我覺得你們長得其實不怎麼像啊。」

  「……」

  這捉姦現場一般的畫面,令酒吧老闆開始玩味了起來。他瞅了瞅那邊頗為無奈的風,瞬間理解了很多。

  洛陽摸著下巴,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可面前的美女卻愣是沒回答她,那略懵的雙眼在洛陽眼中映了好一會兒、後者才終於反映了過來——

  她可能聽不懂自己說的話。

  ——「這位元元小姐,需要翻譯嗎?」

  旁邊的酒吧老闆,在這個時間點似乎閑的有點發毛。瞥見突然湊上的這人,風躍到了吧臺上,抬眼望著這位眼熟的傢夥,笑著拒絕了他:

  「不用,我就夠了。」

  接著轉頭向那位他並不是特別想面對的人,開口時已是洛陽完全聽不懂的另一個語言:「我的同伴想問問你,你是在上半年搬進來的嗎?」

  「……」

  酒吧老闆突然嗆了一下。他低頭瞅了兩眼風那神色自若的胡說八道,投在一臉糾結的洛陽身上的視線,帶著同情的色彩。

  這姑娘肯定被騙得很慘。

  美女自然不會忘記這個跟Reborn一樣變成嬰兒的風。她嘴角咧開一抹性感的笑意,唇邊的黑痣仿佛會念咒語一般,訴說著無聲的話語。

  雖然風的問題很奇怪,可看在認識的份上,姑且是回答了:「不,前兩天Reborn那個死人渣說有空房子。我正好在找房子,就住進來了。」

  「她說什麼?」洛陽偷偷問旁邊的酒吧老闆。後者想到方才風的微笑,扯扯嘴角,蹲到一邊避開了她的問題。

  「她說她不覺得自己看起來是生過小孩的年齡。」風走回來。

  「不對啊,我聽她有提到房子。」為了證明自己學費沒白交,洛陽指出問題。

  風很淡定:「哦,她只是說讓你不要隨便造謠,她為了追那邊的老闆,特地搬進了這裡。」

  「……」

  隨便造謠的是你吧!

  莫名其妙被牽扯進去的酒吧老闆眼角一跳,可在風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下又不敢出聲——這位曾經可是讓Reborn都吃過幾次癟的角色,少惹為好,少惹為好。

  酒吧老闆看著洛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就拎起風的領子原路返回——臨走前還對他投了個「你看著辦」的揶揄眼神,看得人心裡脹脹的卻不敢說話。

  「怎麼就走了?」美女放下了酒杯子,奇怪地看著那邊,「Reborn跟我說風找了個物件,因為感覺很有趣、讓我來摻一腳來著……我還沒開始說話呢,現在是什麼情況?」

  「……」

  酒吧老闆腦海中浮現出風睜著眼睛說的那些瞎話——要是真的翻譯給了她,估計在Reborn的授意下,會玩得越來越熱鬧吧。

  而且剛剛那位女性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店大白天的就被砸了。

  ……不得不說,風確實很厲害。

  「……沒什麼。」酒吧老闆默默地吃下了。

  -

  洛陽在門外就將風給放了下來。

  酒吧中的空氣就算在白天也異常的渾濁。風倒是沒太大的感覺,可一旦離開了那裡、明顯能發現洛陽緊繃的神經放鬆了許多。

  「那我們繼續去找你的母親吧?」

  不過這無厘頭的目標,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她現在的情況,根本看不出之前大病過一場。唯有右手的動作經常有那麼一瞬的停頓、那時候的傷口似乎已經落下了明顯的病根。

  只要有一點意外,在義大利這種殺手遍地走的地方,就極易出現危險。

  例如,方才的那個女人,就有可能在無形之中將她殺害。

  風陷入沉思。

  「啊,還有,」洛陽想到啥就說了啥,回頭瞥了眼方才才離開的酒吧外形,「我待會兒會跟那位元首領打個電話,……我不太想住在那裡。」

  「……?」

  「怎麼說呢,……」

  她晃了晃腦袋,難得看上去有在組織自己的措辭了,「不是特別想知道,你以前的生活環境。」

  他以前的?

  風一愣。

  「而且我喜歡住在比較高的位置,」洛陽又是嘿嘿一笑,話題迅速地跳了一個,「這裡好像有很多高樓大廈——在比較高的地方,那種淩空而下的快感,總是讓人欲罷不能呢。」

  風只從這些措辭中,聽出了危險。

  義大利也確實是個危險的地方,特別是在黑手黨橫行的西西里。

  洛陽之後借了個電話,跟方才才對話過的彭格列九代又進行了一次補充對話——她頗為歡快的語氣令風開始懷疑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些什麼,Reborn的那幾句話就像噩夢一樣纏著他。

  喊Reborn叔叔什麼的——絕對是噩夢。

  洛陽卻不懂他的煩惱,從彭格列九代那裡得到了不少建議。最後對方甚至直接差人按著洛陽的要求準備好了住處,令她捏著掛斷的電話,發了許久的愣。

  「我二師兄究竟是幹什麼的?」她疑惑,「怎麼感覺,他很厲害?」

  「……」

  作為彭格列的一個合作夥伴,風能想像得到他的重要性。彭格列會儘量答應他的要求,似乎也不是什麼怪事。畢竟這些,都不過是舉手之間的小事罷了。

  「彭格列九代有說什麼其他的事情嗎?」她的問題似乎只是單純的感慨,風提了個問題,「例如,……有沒有安排你什麼時候回國?」

  長安那麼焦急地就把洛陽送了過來,具體的話甚至都沒有多說哪怕一句。義大利終究不是她應該呆著的地方,什麼時候是回去的點,風想要知道。

  義大利也不是他想呆著的地兒。

  在這裡的回憶相比國內,可能確實要豐富了一些——可就像她剛剛提到的那樣,她不想看自己的過去,風本人也不想回顧那些猙獰的記憶。

  一遍又一遍數著過去的日子實在太過無趣,他現在唯有想像著未來,才能多抱有一些希望。

  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沒有啊。他好像沒說到這些。」

  被風好奇的目光盯著,洛陽撐著電話亭的巨大玻璃,低頭迎上他的視線,「不過也沒關係啦,該回去的時候再回去好了,……好久都沒有出遠門了。」

  洛陽伸了個懶腰,一副正準備上街血拼的樣子。風看著她的腳步往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

  彭格列九代,最近有很多煩惱的事情。

  例如,最近偷了彭格列的檔潛逃的女殺手,似乎是他最為信賴的殺手Reborn認識的人。而且後者無論如何都不肯吐出對方的位置,讓他頗為難辦。

  「我算是欠她一個人情。」對此Reborn是這樣回答的,「不過以彭格列的勢力,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也足夠找到她了。這份檔難以賣到高價,為此得罪了你,根本不值得。」

  他的高評價很難令被表揚的人不開心、就算是比Reborn要大上一輩的彭格列九代。

  第二件事似乎不能算是事。只不過是與彭格列私交甚好的長安托他們照顧一個女人——長安在交托後的第二天就失去了音訊這點反而讓他比較擔心——那位名為洛陽的小姐唯一一點比較特殊的地方,就是那個曾經幫過彭格列的風竟然會與她同行。

  「頭腦簡單,」Reborn評價,「四肢發達。」

  彭格列九代放下手上幹部送回來的觀察報告,對他的評價十分意外。能讓Reborn評價成四肢發達的,往往都不是普通角色。

  特別是頭腦簡單的人。這技能樹點的有多歪啊。

  彭格列九代提筆在她的觀察報告後添上了一句被遺漏的評價。

  「在義大利,風應該會看著她一些,不過最好給她點事做,免得長毛後到處刺人。」

  「Reborn你說話還是這麼不留人啊。」

  彭格列九代總覺得,面前的殺手似乎對那位女性的態度比正常來說要惡劣了不止一層——明明就算變成了嬰兒後他對待女性的紳士態度,也沒有絲毫改變。

  此時卻多了個意外。

  他抬起桌上的另一份檔,突然就來了興趣:

  「正好,最近加百羅涅的首領讓我給他的兒子找個老師。」

  「加百羅涅?」Reborn喝了口冷透了的紅茶,「那位元少爺確實需要一位元元老師,特別是暴力點的老師。不中用到那種程度,只有疼痛才能讓他記住東西了。」

  關鍵是那頭腦簡單的女人,真的能勝任老師這種水準的職業?

  彭格列九代回想了一下剛剛與洛陽的對話,感覺並沒有Reborn這種擔憂。只是抬眼就見對方嘲笑的神色,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

  「……我想洛陽小姐會成為一位很好的老師的,」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桌頭那份加百羅涅的首領遞來的文件,放在了Reborn面前,「在Reborn你與洛陽小姐的照拂下。」

  「……」

  Reborn放下茶杯,原本還帶著微微得意的神色又逐漸轉為了陰沉。可一抬眼看見彭格列九代的微笑,又無法說出任何話了。

  他果然不喜歡這些笑臉人。                        

  作者有話要說:

  【迪諾背脊一涼。】


☆、章四

  「……老師?」

  風站在窗臺上。最近早晨的溫度有回暖的趨勢,可這並不代表氣候已經完全進入了夏季。要是沒有注意,還是容易因為溫差的原因而染上疾病。

  他回頭望瞭望,洛陽總算是穿好了衣服。

  她的生活說不上沒有規律——她起得一向都很早。只是今天早上跟以往有一點點的不同。

  她換上了一直都很喜歡可惜沒什麼機會穿的白襯衫。

  這件襯衫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搶來的,明顯不太合身。胸口的地方有些緊繃的感覺,白色的布料也能隱約看見肌膚的起伏,令風推開門後愣了一會兒,旋即視線往旁邊撇去。

  洛陽一直喜歡這類看著規規矩矩的服裝,可惜她知道自己hold不住。別人穿上就是一股禁欲的氣息,在她身上……

  ……

  風視線的餘光瞥見她套上了那整齊的西裝外套,終於又將視線移了回來。洛陽明顯特地去學了西裝的穿法,舉止之間好不流暢。

  只不過那套衣服,怎麼看都會覺得……

  「對啊,好像說是什麼加百羅涅家族……哎記不清啦。」她對著鏡子看了看,回頭笑盈盈地問了聲,「這身衣服怎麼樣?」

  「……挺不錯的,」風定了定神,下一句話中卻是個轉折,「不能換一套嗎?」

  穿得太色氣了。

  對方明顯沒有這種自知之明,拍了拍絲滑的布料表面,奇怪地回答了一聲:「哎?……這是那個家族首領送來的衣服,不穿不太好吧?」

  「……」

  原來不是搶來的?

  風抿唇思考著彭格列九代給她送來一身不合身的衣服的用意——該不會又是Reborn的點子吧?

  「不過沒關係啦,就是去教那個小少爺做人罷了。」洛陽扯了扯扣到最上面的扣子,不太適應,「這是怎麼說來著?反差萌?」

  「……」

  不是去當老師的?

  風後知後覺地想到,洛陽似乎沒什麼能教給那位少爺的東西。除了中文與戰鬥技巧外。

  被問及的洛陽從桌上拎起了一把小刀與槍套,咧嘴一笑,下一句話便確定了那位少爺之後的痛苦未來:

  「那首領說了,除了打死外,隨我揍。」

  -

  迪諾•加百羅涅曾經聽過一句話。

  「疼痛是記憶的最好方式。」

  原本他對這句話還不屑一顧——在痛苦地學習後還是無法記住的經歷,他早就經歷過不止一次了。在此之上、疼痛能讓他記住什麼?

  至少那麼多次打手掌,都沒法讓他記住義大利的首都不是西西里的這個事實。

  然而,他最近終於明白了。

  並不是疼痛無法讓他記住——而是,打手掌這種程度,哭哭就過去了。

  只有在那種被瘋子追殺、命懸一線的時刻,從外界取得的任何訊息都會變得及其重要。因為那關乎到他的記憶能否繼續。

  「——下一個問題,我記得是,……『矛盾是可以被消滅的』?」

  迪諾腳下一滑,狠狠地撞在了地面□□的樹根上。一道白光在他的餘光中一閃——他一個哆嗦,透過金屬的刀身瞥見了聲音的主人天真的面孔。

  一開始會覺得她是個天真的人比Reborn要好應付,簡直是他一時間鬼迷心竅了!

  「拜託你能說義大利語嗎?!」

  迪諾慌亂地從她的刀下逃開,口中哀嚎道。

  Reborn至少會因為他說了什麼而停下進度、可這個女人跟他根本語言無法互通!跟Reborn至少還能學到點莫名其妙的知識,可跟她能學到什麼?

  逃命的技巧嗎?!

  洛陽悠哉的模樣極大地傷害到了迪諾的自尊心——可惜他對此無能為力。這個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無論他怎麼逃都能在第一時間內發現他的位置。

  那股殺氣也是實打實地滲人。

  「……」

  Reborn聽著不知哪個旮旯地兒中又傳來了迪諾的哀嚎,淡定地喝了口紅茶。

  教導的地點位於一座小山當中。這裡與世隔絕,每天僅有幾名兩個家族的手下出門採購生活用品——那位小少爺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好在這幾天下來的學習進度還算能看,堪堪打消了Reborn殺了對方投屍山谷揚長而去的打算。

  「這麼說來,」他抬起眼睛,「我不記得九代有邀請過你。」

  他對面的小嬰兒微微一笑,耳邊的哀嚎聽上去令他舒暢萬分:「可攜帶家屬。」

  「家屬?」Reborn哼笑道,「這是不放心兒子一個人待家裡吧?」

  Reborn的嘲諷,風早就習慣了——對方曾經有段時間總是想惹怒自己從而獲得交手的機會,之後倒是沉寂了許多,但那冷嘲熱諷的本性卻很難再改了。

  好在風很少會落到下風:「她覺得你一個人很孤單,就找我來跟你搭個伴。」

  「……」

  「——啊!!」

  風話音剛落,比以往的哀嚎都不痛的尖叫在遠處的山林中劃過。一群黑色的小鳥淩空而起,聲音之淒厲,令風都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感覺不太妙,不去救一把嗎?」兩人一旦開始針鋒相對就肯定沒完沒了了,風乾脆轉移話題道。

  「死了也不是我的問題。」Reborn無情道。

  風剛張口還想說些什麼——視線遠處的灌木叢中突然鑽出了一位狼狽的金髮少年。看上去也就約莫十幾歲將要成年的年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被繃帶覆蓋,其他還能隱約見到的紅色的痕跡,約莫是今天產生的新傷。

  從需要Reborn搭把手才能從洛陽的刀下逃走到現在,這位小少爺的確是進步了不少。

  風視線朝他身後轉了轉,問道:「洛陽呢?」

  金髮的少年恍惚的神色一凜,旋即踉踉蹌蹌地又朝前走了幾步,語帶驚慌:「那個女人,……她剛剛摔下去了!」

  「……?」

  「就在那邊的山崖!、」他語無倫次地描述道,「我剛剛,……她沒抓緊就掉下去了!……好像不算矮,那裡的高差,……不會有事情吧?!」

  「冷靜一點,蠢材。」Reborn瞥了面色凝重的風一眼,蠢材也不知是在說誰,「明明交代過她不要往那個方向跑,……」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裡的小建築位於半山腰,從遠處的一片邊緣能望見被山脈圍在一起的盆地中央。團團綠樹擋住了人的視線,一旦靠近那附近,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

  他一開始覺得迪諾可能會在慌亂之中失足,才叮囑過洛陽。誰知道現在……

  「身手足夠敏捷的話,那種懸崖不算什麼,」Reborn擋在已經跳下地面的風面前,示意旁邊的兩個下屬帶迪諾進去包紮,「你這樣只會礙事。」

  「……不,你不知道,」

  風仿佛在瞬間便否認了Reborn的說法。他想起之前洛陽說過的幾句話,在那之後,對她的所有舉動,就沒有放心過。

  「她的行為別人永遠都猜不到。」

  ——「我真的喜歡高的地方啊。因為淩空而下的窒息感,想想就覺得很興奮嘛。」

  她會不會因為過分沉浸在這種感受中而不採取自救措施,風想想就頭痛。不僅別人,他也猜不清楚洛陽的腦回路轉向的方向。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她輕視生命,尋求刺激。

  風可以接受她追崇實力的做法,可無法接受她輕視生命的想法。

  「——請等等!」

  風腳步剛邁,人已走到了比他要高大許多的灌木叢邊緣,身後突然傳來少年的喊聲。

  他回頭後入目的是對方真誠無比的目光,「我……我能一起去嗎?」

  「廢柴迪諾,要是掉下去的是你,現在我就可以卸任離開了,」Reborn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腳,把他交給了旁邊那些緊張的下屬們,「明天考人生哲學,記得複習。錯一題就多吃一天辣醬。」

  迪諾馬上變哭喪著一張臉。

  自從那個女人帶了她那邊的特產過來後,Reborn就找到了新的懲罰方法——迪諾發誓,他沒有吃過那麼辣的辣椒,也沒有吃過那麼臭的醬汁。

  據說這還是祖傳秘方——可明明那個小嬰兒手下的菜肴味道很美味,來自一個地兒的洛陽的祖傳秘方、味道怎麼就那麼奇怪呢?!

  被辣椒醬的陰雲籠罩著,迪諾收起了一起去找人的心,乖乖地跟下屬們去包紮了。

  「看樣子那個辣醬效果不錯,」眼見風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Reborn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配方是什麼?」

  風瞥了他一眼,沒心情跟他閒聊:「不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少年跳馬第一次見到穿得色氣滿滿的洛陽,秉持著義大利人對待美女的熱情態度,打趣了幾句。

  之後被風塞了幾口長•不懷好意•安送給他的辣醬。

  Reborn在一旁點了點頭。】


☆、章五

  洛陽感覺自己似乎在做夢。

  當一個人發覺自己在做夢時,他已經接近醒來的時候了——洛陽此時的狀態應當就是這樣。

  離開夢境前,她又望了眼那個記憶裡已經模糊不清的影子。對方的嘴一閉一合,仿佛說了些什麼,可一個字都沒進入她的耳朵裡。

  「……醒了嗎?」

  眼睛一合一開,面前人的時間就倒退了二三十年。

  洛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旋即高高地昂起了腦袋。天空被交錯的樹枝掩蓋,陽光被間隙切割成一縷縷的線條,落在地面斑駁閃動。

  閃動的僅有遠處的一小片地面。大部分的光線,似乎都被高高的山頭所擋住了。

  正是她摔下來的那個。

  「……沒有明顯外傷,」紅色衣服的小嬰兒在她周圍走了兩圈,眉頭讓洛陽看著想把它揉平,「……你沒事嗎?剛剛暈過去了,……腦袋被撞到了?」

  他作勢就要伸手掰過洛陽的頭看看後腦勺的部分。後者抓過他伸過來的手,往上一抬,簡簡單單地把一個小嬰兒拎了起來。

  「……」

  「……我好像開始忘記你長啥樣了。」

  「?」

  「真糟糕。」

  洛陽自顧自地喃喃著意義不明的話。她放下拎起來的小嬰兒,身子往後面一靠,靠在了舒適的樹皮表面上。

  口中只是不斷重複著最後一句話,越重複,語氣越顯得無奈。

  風來不及去深思她這些話的意思。一股腦的想掰過她的腦袋看看有沒有砸傷。

  剛剛按照Reborn的指示抵達了崖底就望見了躺在那邊的洛陽——檢查過了一遍後並沒有發現她身上有什麼外傷,衣物也完好無損,仿佛是外出的殺手勞累時找了個舒服的地兒休息一般。

  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昏倒了、無論他有什麼動靜都吵不醒。

  「我沒摔到啦,」洛陽一把揮開了他的手,自己撓了撓後腦勺,「可能是睡著了吧。」

  「……」

  從那麼高的地方……睡著?

  風感到有點兒奇怪。

  遠處的灌木叢中突然鑽出了一身黑衣的小嬰兒,趕在風開口前拉低了帽檐,露出的一隻眼睛盯著這邊躺倒的洛陽,警惕的神色比最初更甚。

  倘若說一開始只是對她感到不爽而敵對,現在完全就是將她看成了敵人而對應。

  Reborn與風一路,在抵達的時候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去幹了什麼?

  Reborn最後也沒說什麼,不知是否是看在風的面子上才沒有動手,而是輕哼了一聲:「看樣子她沒什麼事,能自己走的話,就不用去叫人過來了吧。」

  「能走嗎?」風回頭問了聲。後者點了點頭便站了起來,周遭的空氣安靜得過分。

  兩人的態度都極其奇怪。被夾在當中的風來回看了兩眼,想問又不想問。

  反正,兩人都屬於就算問了也沒法得到確切回答的類型——Reborn的回答要看他心情,洛陽的回答,幾乎沒得到過。

  這樣想著準備放棄的風,卻突然收到了Reborn的一個眼神。對方往旁邊抬了抬下巴,將他的視線給不小心牽了過去。

  此時位於山崖,除了陽光籠罩的綠葉外,大部分是處在陰暗之下的森林。無論前後都屬令人放鬆的色彩——

  仔細望去,卻能瞥見草地中流淌的一點點警告色。

  它仿佛仍舊新鮮,還在浸染著綠色的地域。順著那色彩往後望去,入目的是一團褐色。

  生褐與熟褐相間混合,卻有著明顯的分界——

  那是一具野熊的屍體。

  「……」

  這附近有熊出沒,這是風沒有聽說過的。可那幅畫面產生的問題已經不再是有熊出沒了、而在於它是在被樹杈纏繞著刺穿身體流血過多而亡。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奇怪的死法。

  洛陽幹的?

  不可能,她身上不單是血跡,就連一根熊毛都沒沾上。……

  「你們先回去,」Reborn走到一半,明顯還有什麼在意的事情,瞥了眼神遊天外的洛陽,腳底一抹拐了個彎,「我還有點事情。」

  他有什麼事情不言而喻。風應了一聲,目送他往回走去,抬頭望了眼情緒低落的洛陽,歎了口氣。

  「走吧。」

  他開口。可明明與她同行卻異常沉默的空氣令風有些不適,他便開口隨便地找著話題:

  「怎麼會不小心摔下來的?」

  語氣分明就是教育頑皮兒女的父母。

  洛陽也像個闖禍的女兒似的撇了撇嘴,為自己開脫:「那小鬼太蹦躂了,一個不小心。」

  「……好在這次沒受傷,」風本來還想再說幾句,可聽著她的話,就有些不忍心繼續責駡,「以後別靠近那附近了。好好休息幾天,……工作讓我代班吧。就是刺殺那位少爺對吧?這個我在行。」

  洛陽認真糾錯:「不是刺殺,是暴力教育。」

  「教育方式根據老師不同可能有所改變,」風微微一笑,「按照我的意見,那位少爺的廢柴程度,可能不適合在世界上生活。」

  洛陽點點頭:「確實。」

  話題終結。二人繼續循著風來時的路前進。

  下山的時間往往都比上山要少上那麼一兩倍,更何況風考慮到洛陽此時可能體質有點虛,刻意放慢了些腳步。

  可後者腳下成風,不像是剛剛才大摔了一跤的模樣。

  「……不知道啊,」被問及的洛陽撓撓頭,「我就記得半空中眼睛一閉,就開始走馬燈了。」

  「……」

  風被這個不吉利的名詞給噎了一下。

  「誰知道馬燈還沒走完,就醒來了。」洛陽有些悶悶不樂,「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卻沒有一件開心的。」

  風一下子便記起了她剛剛對著自己說的那句話——有什麼點反復在腦海中接起來了,可他還是壓下那些想法,好奇地多問了一句。

  「記起了入行前的事情。」洛陽也沒什麼避諱,摸摸下巴回想著那些模糊的記憶,「我記得殺的第一個人,……好像是被我吊死的。」

  「……」風沉默。一開始就來這麼重口的話題?

  「其實我現在都很奇怪啦,那時候我也才七八歲,怎麼可能吊得死人。」洛陽呼了口氣,悶悶不樂的情緒還沒恢復過來,「總之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在跟他們玩遊戲的時候。後來就被我那便宜師傅抓回去修行了、哦,這個也很奇怪,那個德高望重的老頭子那時候竟然沒有把我踹出師門?!」

  洛陽似乎對四方道長的情緒很重——風看著她,覺得與其說長安不尊重師父,倒不如說這兄妹的脾氣都相差無幾。

  他對此不予置否。那種師徒本就是古早的弊端重重的體制,江湖消失了的現在,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瞭它的不合理。

  「之後是想要入職殺手的時候,」洛陽的話題一下子跳躍到了很久以後,甚至都沒有明說時間,「被那個記不清模樣的仲介人問了幾個問題說了幾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印象特別深。」

  「什麼問題?」

  「『你殺過幾個人』『殺人的時候有什麼感覺』『為了什麼想要入職』。」

  洛陽慢慢回想著。對方的模樣在不知不覺中稍微清晰了一些。

  ——「把殺人當成樂趣的人一般當不成殺手,只可能成為殺人魔、可能還是變態殺人魔。這工作跟別的工作一樣,風險與回報成正比,枯燥乏味、時不時還有加班。你有同事、可以跟他們叨嗑工作上的問題,一起罵罵上司。你的私人生活也完全沒人會管,當然,懷孕了也可以休假。如果是為了錢而不是單純的喜愛或是覺得這工作很酷,我很推薦。」

  風聽著她複述了一遍那位仲介人的話,抬眼盯著她——覺得按照她現在的情緒,還是不要多評價什麼為好。

  比起三觀跟洛陽,他比較想選擇後者。

  所以這時候表示贊同就對了。反正她的世界沒有其他人會指責她,她本人也對無意義的指責毫不介意。

  想來想去,風很高興對方說了這麼多,便繼續問了下去:「那你是為了什麼?錢嗎?」

  話音落下,許久都僅有腳步與路邊寥寥雜草的摩擦聲。

  洛陽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她摸著下巴考慮了許久,都沒能得出個簡單的回答來,只能嘗試著從其他角度來描述她想要的那些東西:

  「不是。……還記得那個第一個被我殺害的小孩子嗎?」

  突然轉回去的話題令風一愣。

  「他是那附近的孩子王——那時候總是欺負我,」洛陽晃了晃腦袋,「那時候師父跟我說了,應該去交朋友。」

  「……」

  「小孩子,就應該與小孩子交朋友——所以我就去找最常出現的那群人了。不過,可能是因為我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的緣故吧。在那些小孩面前蹦躂久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為被欺負的對象了。」

  「被欺負?」風怎麼都沒法把這個詞跟如今幾乎沒有敵手的洛陽劃上等號。

  「嗯,一開始只是罵我幾句,後來會刻意排擠我,把我推到臭水溝裡,扒我的衣服當眾出醜,朝我丟生活垃圾,聚眾群毆……各種手段都用了個遍吧。」

  洛陽摸著脖子,語氣輕鬆地說著之前的事情,一字一句都在聽者的心上留下了不小的痕跡。

  那時候的七八歲小孩子,下手怎麼可能會知道輕重?

  「……你沒有反擊嗎?」風想壓下下沉的心情,未果,「以你現在的身手,小時候應該不至於,……你的師父沒說什麼嗎?」

  「他不讓我反擊,」洛陽咬緊下唇,別開視線,「他說的,……『那些只是小孩子,再怎麼壞,長大都會明白自己過錯的。你現在戾氣太重,應該多交朋友,沒有人會是你的敵人。』」

  「?!」

  熟悉的遣詞字句一出,風瞳孔皺縮,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這些話,跟四方道長跟他說的有些類似。他說洛陽是個被長安帶壞了的小孩——不過戾氣消一消,還是能擁有光明的未來的。

  但是,洛陽口中的這段事情,四方道長根本隻字未提。

  是他發現自己方式的錯誤所以不願回顧,……還是他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舉措,才認為沒必要提及?

  以四方道長對善的追求,想來會是後者,……那麼被打上「暴戾」標籤的洛陽,是被當成一個應當無理由承受他人暴力行為的存在而長大的?

  「這些都不提啦,反正那個便宜師父也不在了。」洛陽揮揮手,順著一開始的話題說了下去,「奇怪的是這些我都記得挺清楚,就是那個孩子王怎麼死的不清楚了。不過,看到他死後,我才覺得——

  「那種拉著高高在上的人落下的感覺,令人十分愉快啊。」

  她這些話似乎都沒進到風的耳中。他心不在焉地小跑著追回了落下的路程,腦中翻滾著已知的那些記憶,想找出他當年對洛陽說的那些話。

  「那時候好像恰巧二師兄他從外地辦事回來了,」洛陽繼續說了下去,「他去找過師父後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然後過來告訴我,那些人交給他處理,以後不要再聽師父的話了。被欺負了就找他,再不濟——」

  風額角流下了幾滴冷汗,他似乎想起來了,當時聽了四方道長的委託,對洛陽——

  「就用武力解決一切。」

  ——「暴力不是解決一切的最好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迪諾看見教官變了個人。

  從瘋子似的追他的洛陽,變成了每天都偷偷往他的飯裡塞辣醬的那個傢夥。

  而且那嬰兒今天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以後就不止是辣醬」了。

  想到他跟Reborn一樣也是個嬰兒,迪諾覺得他現在對嬰兒有陰影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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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清晨的天空清澈見底。

  潮濕的空氣已經消失好幾天了,最近的氣候乾燥到不敢讓人相信這附近臨近地中海。洛陽這幾天起得都很早,也沒什麼事幹,就是趴在窗邊數著外邊枝頭的新芽。

  不過總是在數到十以上的時候就忘了自己數到了幾。

  之前她不小心摔了下——雖說她覺得自己沒摔到什麼地方,可風回去就揪著她去檢查了一番,最後不知怎的得出了「臥床靜養」的結論。

  洛陽發現醫生在說出這個結論的時候跟風對視了一眼——她覺得這倆人私底下肯定有什麼交易。

  可既然一直都拗不過她的風這次的態度這麼強硬,加之洛陽之前做了個夢牽出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她也就天天窩在房間裡,數著外頭的嫩葉。

  在不知道第幾遍重新數到十六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

  洛陽又忘了剛剛數到了多少。

  她撇撇嘴,起身去打開了門。

  門口的人似乎還想再敲兩下門,卻沒想到洛陽從裡面打開了。他抬起手十分順暢的落下,不輕不重的拳頭砸在了開門人的身上。

  「……」

  「……呃抱歉!」

  迪諾的一頭金髮何其耀眼,洛陽總覺得這頭髮比普通的外國人還金上幾分。

  他些許是被洛陽追怕了,說起話來也不見一開始的熱情與隨意,反而有些面對長輩的畏懼。特別是在身材高挑氣場十足的洛陽面前,明明他本身還比對方高上一些,卻怎麼都抬不起頭來。

  面對Reborn時更是這樣了。

  他收起因為方才的意外而感到些許害羞的情緒,打量了她一會兒:「這幾天都沒見你,反而是那個小嬰兒,……啊算了算了,你那時候摔下去沒出什麼問題吧?雖然Reborn老師說沒關係,但是那種高度……」

  「……」

  「……怎麼說也是因為我的緣故,你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會過意不去,……」金髮的少年苦笑了一陣兒,視線朝周圍瞥去,就是不敢對上面前的人,「啊還有,請快點好起來,那個代替你的小嬰兒實在是……」

  「加百羅涅的少爺,Reborn在找你。」

  走廊大開的窗戶突然傳來最近令迪諾做了許久噩夢的聲音,他回頭一看——那位小嬰兒穩當當地立在那兒,唯有身上的唐裝隨風微微揚起。

  後者面色柔和,卻令人恐懼,「今天的課程應該已經開始了。」

  「……」

  也不知風究竟對他做了些什麼,迪諾唔了一聲,匆忙轉身離開了。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對洛陽留了句「好好保重身體」。

  至於她聽不聽得懂,估計被追著打了這麼久,迪諾都沒記住。

  「他說了啥?」在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洛陽問道。

  風從窗臺上跳了下來,走到她面前:「他說長安的辣醬味道不錯,問你下次還來義大利的話,可不可以多帶一點。」

  「我總覺得你在胡扯,」洛陽指出,「我這幾天有好好學外國話的。」

  「數到第幾片葉子了?」

  「數到十六就記不住了。」洛陽坦誠。

  風無奈。

  說實話,他是不太希望洛陽學會這裡的語言的——以她那到了個新地方就充滿好奇的性子,沒了這層顧慮後,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跑沒影兒了。

  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挺好。義大利不比原本的國家,這裡很危險。

  所以風決定先從最無害的數字教起。

  「話說回來,我啥時候能回去上工?」洛陽明顯是不想再重複那無盡的數葉子的時光了,「這幾天閑得慌。」

  「你這幾天情緒不太穩定,……要是失手真殺了那位少爺就不好了。還是再多散散心吧。」

  「我不覺得數葉子是散心的好方法,」洛陽繼續指出,「特別是數到十幾就得重新數的時候。」

  「那你想去哪裡玩嗎?」風神色自若地走進洛陽的房內,回身關上了房門。

  洛陽的房間他早就從一開始的避諱到現在的隨意了——對方的房間總是像現在這樣一如既往地缺少生活氣息,仿佛主人已經準備著搬家了一樣。

  在國內的房子是這樣,這裡的房子也是一樣。就連現在的臨時住房,似乎也沒動用多少物件。

  風也不知道究竟該放心還是擔心。

  洛陽聽了他的問題,明顯高興了一點。可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這裡有什麼好玩的,乾脆問道:

  「去找那個西裝小嬰兒玩吧?」

  「他很忙。」風微笑的同時予以拒絕。

  「忙啥呢?」

  「加百羅涅少爺的功課有點糟糕,忙著輔導。」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洛陽琢磨了一番,還是相信了他的話。

  「那還有什麼地方能去?」她問道,突然話鋒一轉,「我們什麼時候回國?」

  「……回國?」

  「嗯,」

  洛陽坐在床腳,因為重量而在柔軟的床榻上陷下去了不少。她拍拍旁邊的被子,口中說道:「我想回去了。」

  「……」

  他們似乎才來義大利不過一周的時間。

  風望著洛陽示意他過去的動作,回身坐在了高高的木椅上。

  洛陽直到之前,還是對新事物都充滿了好奇的狀態——雖然因為時間關係加之風並不希望,才沒有帶她到處逛逛,可也不至於會在寥寥幾天就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心才對。

  風想著想著便問了出來、後者聞言一愣,撇撇嘴姑且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就是想回去,……我可能腦子不太好使兒,接受了新環境,就記不住以前的事情了。」

  她敲了敲側腦。風瞅著生怕她一個用力真給捶出了個什麼問題來。

  「啊還有,」她晃了晃腳,「雖然我二師兄他挺煩人的,但是一段時間沒見還是會覺得很彆扭啊,……而且,我總覺得之前他的模樣有點兒奇怪。」

  風動作一頓。

  「他畢竟也照顧了我不少日子,再怎麼說一點關心也是應該……怎麼了?」

  「……沒什麼。」

  被注意到面色不佳,風牽著嘴角扯起了一抹微笑,自顧自地打斷了洛陽的話題,「城區最近好像有什麼活動,我去幫你問問能不能進去散散心,……按照那小少爺最近的進度,應該是會允許的。」

  風在她的視線下,還沒把木凳子坐熱就又站了起來。

  「好好休息。」

  對話中他難得會有這麼快的節奏——他掩上門前透過縫隙往裡面望了一眼,洛陽的視線還隨著他的移動而對上了這邊,微張的口仿佛想說什麼,物件卻已經不在。

  風合上了門,想鎖起來,卻沒有鑰匙。

  他一手放在門上沉思了許久,最後歎了口氣。

  昨天Reborn告訴他,從彭格列那裡傳來了一個消息。

  ——「長安下落不明。」

  長安與彭格列的關係似乎不錯,特別是現任的九代首領,更是對他讚賞有加。風聽說他把洛陽交給彭格列之後還會跟他們時不時有聯絡。

  直到昨天,九代有點問題想問他時,怎麼都聯絡不上。

  ——「前兩天他還問過了那個女人的情況,具體的我不清楚,不過他們應該是陷入了不小的麻煩裡吧。……哦,對了,聯絡長安的時候,有另外一個人接了電話。……他說,他是那個女人跟長安的師兄。」

  「……」

  洛陽跟長安的師兄,風知道那麼一個。——而長安正是因為他才這麼匆忙地將洛陽送到義大利的。

  看那位大師兄的態度,對洛陽也不錯……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嗎?

  而且八成是洛陽不知情的矛盾。

  風路過窗戶時瞥見了正在太陽底下接受斯巴達教育的迪諾,以及他旁邊撐著太陽傘喝著下午茶的Reborn。他越過窗檻落在了地面上,腳步輕盈地往那個方向走去。

  他交代了Reborn,暫時不要告訴洛陽有關長安的消息,可能瞞多久他無法確定。

  他在小樹林走著的時候想到了不少洛陽曾經的小動作與喃喃自語——

  就算洛陽說她的腦子不太好使,可風最近總有她想的比表面上多的錯覺?

  「……話說回來,」風神色自若地看著一臉苦悶的迪諾,拉開椅子坐在了優雅地喝著紅茶的Reborn面前,「之前你說九代首領找長安,……是為了什麼?」

  Reborn聞言放下手中的小繪本:「那個啊,……這麼說來,我反而有問題要問你。」

  「?」

  「不過考慮到你可能不會老實回答,還是算了。」

  「…………」風沉默。

  他的性格還是這麼糟糕。

  風還想再追問一番被對方輕輕撇開的問題,突然面前的桌面上落下了幾張照片。

  倘若不仔細看,會覺得這只是普通的風景照——風一愣後拿了過來,細細鑽研下才發現上面的景色異常眼熟。

  仿佛,是上次洛陽摔下去的地方。

  「無論你知不知道,但我已經有初步的結論了。」Reborn見迪諾似乎已經完成了手上的作業,便一揮手,又讓旁邊的黑衣人送了一遝過去,「她落下的位置,環境有明顯的被改造過的痕跡,……樹枝都朝同一個方向靠攏,成了一個樹床。得益於此,才沒有受傷。那只在附近被刺死的野熊也是,被殺死的方式太過奇怪,……」

  他的話一頓,望向風的視線帶著嚴肅:「那傢夥不是普通人吧?」                        


☆、章七

  要說洛陽不是普通人——風反而覺得,他們這些永遠都無法長大的小嬰兒,已經異于常人了。

  特別是返老還童這點。

  所以,瞭解這些毫無意義。

  「你倒是想得開,」Reborn哼了一聲,「確實,異常的人很多,我們、還有復仇者們。還有其他很多可能還不知道的人……但是,跟已經確認有害或無害的人相比,那傢夥的危害性還沒確定。」

  他越過風、嬰兒的清澈的大眼睛被他抬高,最終視線落在風身後的別墅表牆上。

  「九代對這種事一向都不會去多想,他不擅長將惡意與己方的人結合在一起。所以他身邊的人才需要多注意。」

  「你又不是守護者,」風將面前的照片一張張整齊地疊在一起,放在桌上抖了抖,「倒是鞠躬盡瘁。」

  「就是因為不是守護者。」

  Reborn回答道。

  他的語氣中什麼都沒有,就連一向的嘲諷或是偶爾的嚴肅。看樣子彭格列在被召集的人們散開後發生了不少事——

  不過風沒有去深究的打算。

  他畢竟不是彭格列的人,也沒有加入其中的想法。甚至沒有加入任何一個組織的念頭,現在他身邊事情可多了。

  單是洛陽一個就足夠他煩惱、而且是煩惱很久很久。

  能永遠煩惱下去也挺好的。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他對正好瞥過來的迪諾微微一笑,後者大驚失色,趕緊低頭繼續寫卷子,「那我可以保證,她對彭格列完全無害,甚至可能連彭格列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

  風回憶起昨天洛陽問他「為啥這組織要叫彭格列」的時候,他回答的「義大利語中彭格列是蛤蜊的意思,他們祖先喜歡吃蛤蜊」。他估摸著下次洛陽再去見彭格列的九代首領,會問這個問題吧。

  她對彭格列的好奇也就僅此而已,不可能去探尋更多的機密。

  風覺得那丫頭某種意義上跟自己很相似。在對這種聚集的社會群體完全沒興趣的意義上。

  「……當然,」他又在最後添了一句,溫和的笑容中透出的寒意就連Reborn都能感受得到,「要是你們那位首領私底下做了什麼,那我就沒法保證我的無害性了。」

  「……真意外,這種話會從你口中說出來。」Reborn自然不會像迪諾那麼沒骨氣,他喝了口茶,神色自若,「我記得你以前對什麼事都沒什麼興趣。」

  「無盡的生活,如果不給自己找點什麼事做,就總是會產生消極的念頭。」風將那些照片收了起來,「我跟你們不同。沒有金錢、沒有研究、沒有同伴、也沒有這麼大的一個家族。甚至沒有過去。」

  「那也得找個聽話的,」Reborn回想起洛陽那人,就全是意見,「那一看就是個不講理的人,太麻煩了。」

  風已經從椅子上跳了下去,面前的茶只喝了一口便將其留下。他聽見了Reborn在他離開前說的這句話後,回頭掃了他一眼。

  「……沒辦法,我連她不講理的模樣都喜歡。」

  「……」

  Reborn想,他可能不能站在風的立場想事情。

  應該站在洛陽的立場——從性格上來說,他們才是同一類人。

  -

  洛陽放棄了數葉子,她想出門逛逛。

  至少走出別墅的大門。

  「除非你證明你現在已經沒事了。」風隨口提了個條件。

  她仔細一想:「我可以把你折成一個球兒扔到對面的山上。至於能不能滾回來就得看你圓不圓了。」

  「太有精神了,現在放你出門很容易出事。」

  「……哦,那我們一起去折那位小少爺吧,」洛陽最近圓滑了許多,都學會看風向改變話題了,「他最近可沒少跟我抱怨你呢。」

  風因為突然出現在話題中的外人一愣,旋即從她之後的敘述中明白了很多:「你們……聊天?」

  「那小少爺好像從那西裝小嬰兒手中搬回來了一本詞典,」洛陽呵呵一笑,沒發覺面前的嬰兒意味深長的微笑,「邊對著邊聊的,意外地能對得上。」

  風看著她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心不在焉地誇了她兩句,旋即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準備離開。

  「你去哪?」翻著書的洛陽問道。

  「去找Reborn聊聊天,」風回答,「明天我們出門,……去城裡逛逛,如何?」

  原本還想就「聊天」問上兩句的洛陽,注意力瞬間被後面的半句話吸引了。

  無論之後風有沒有去找那西裝小嬰兒聊天、無論他們究竟聊了些什麼,這些都不在洛陽的關心範圍內。說實話,她的世界很小,每天只需要考慮自己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就好。

  在一日三餐衣食住都被彭格列一手包後,她考慮的只有自己的出行了。而且是去哪些地方。

  奇怪的鄉愁只在陌生的記憶後騷擾了她幾天,沒心沒肺的她如今已經差不多忘光了。唯有偶爾的不安情緒會同被拔光了的雜草一樣頑強地探出腦袋,旋即又被她轉頭就拔光。

  「我們去哪裡?」

  「隨便逛逛,」風在她旁邊走著,「你想去哪裡嗎?」

  下山後乘了一兩個小時的車程,才抵達了最近的城市。風看著洛陽無證駕駛,有些無力——他現在的身體,就算站起來也夠不著方向盤。

  好在洛陽雖然沒有駕照,車卻開的很穩,讓他稍微放下了心——當然,回頭肯定要帶她去考個駕照。

  這麼說來,他的駕照……也已經過期了吧。

  「二師兄教過我,」被問及為什麼會開車時,洛陽嘿嘿一笑,滿臉的自豪,「他擔心我開車的時候出問題,手把手教的。我還記得那時候撞壞了不少車子。」

  「……」

  得知腳下的安穩來自於不少被撞壞的車子,風突然有種不安全的感覺。

  附近的城市是加百羅涅家族坐落於西西里島的主要據點城市,他們停下車後,就有認識這個招牌的兇神惡煞的黑手黨們上前詢問了。若不是風攔下了洛陽,他估計對方這些人,會被她打得更加可怖。

  或者連性命都沒有了。他記得洛陽不是個會手下留情的人。

  「話說回來,這是有什麼節日嗎?」洛陽聽了他的隨便逛逛,就真的在周圍隨便走了幾圈兒,撇開一些意義不明的視線外,比起熱鬧倒不如說是張燈結綵的街頭讓她產生了好奇的情緒,「東西挺多的。」

  風往周圍望了一圈,才想起這麼個日子。……大概也是Reborn推薦最近出門的原因。

  「……」他想了想,問道,「七夕知道嗎?」

  「七夕怎麼了?」

  「這是西方的七夕節,」風朝著周圍望了第二圈。他總覺得有人在朝這邊看,「國內應該也有,不過還沒流行開來,……這個節日裡,人們會吃巧克力。」

  「……」

  看她呆愣的模樣,風就明白了很多:「想吃巧克力?」

  洛陽點頭。

  風又朝著四周看了好一會兒——他不知道義大利人會不會對一個疑似帶著小孩的年輕女子感興趣,但是他感受到的視線,其中的含義與情人節的意味不大相同。

  那是一種摻雜著各種情緒的複雜念頭。

  可洛陽在義大利沒有任何交際網,也不可能認識什麼人。他的話——認識的人早就已經認不出他了。

  「那就去買吧,」風帶著她朝街邊的一家店走去,巧妙地避開了那些情人節在即卻還在街頭搭訕的Reborn那種人,「……不過,最近,這附近也有點不安全,你記得小心一些。」

  「好啦好啦,」洛陽撇撇嘴,「都是一群像那個小嬰兒一樣的衣冠禽獸對吧?那位小少爺有跟我說過。」

  「……」

  風想,最近迪諾在洛陽口中的出現頻率有點兒高。看來是他太閑了。

  而且,他口中的小嬰兒,大概也包括風自己。

  風決定回頭跟Reborn再探討一下有關迪諾的教育問題。

  不過那都是回去後的事情了。

  風一腳跨入在他眼中宛若巨人商店的商品鋪子——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一位穿著黑手黨西裝的女性給攔下了。

  「……你親娘?」洛陽甩出了這個被她遺忘許久的詞兒。

  「應該是加百羅涅的人。」風神色自若地回答,「有事嗎?」

  「有一通找你的電話,風先生,」女性回答,「從少爺待著的別墅通過來的、Reborn先生打來的。」

  Reborn?

  「似乎是有急事,讓你趕緊去接——現在電話轉接到了附近,需要我帶路嗎?」

  風從最初的驚訝變為了沉默。知道迪諾如今正在受Reborn教育的,也就是兩個家族的高層了,這位女性應該不是假的。而Reborn他在電話裡不能直接說的事情,……是不方便被旁人知道嗎?

  他現在應該沒有接觸過什麼彭格列的機密,……

  風想到了一件事。

  多日前,Reborn提過的,長安失蹤的事情。

  「……我有些事情,」風躊躇了一會兒,「你先進店裡,我過幾分鐘就回來。……記得不要理會任何陌生人的搭話——要是他們動手動腳,直接揮拳頭過去就行了。放心,這個國家規定打人不犯法。」

  當然最後一句是瞎掰的。

  「很重要?」洛陽好奇。

  「嗯。」                        

  作者有話要說:

  【風沒有手機。

  因為他是個電子白癡←←

  洛陽:明明是個小孩子,卻跟上個世紀留下來的食古不化的老頭兒似的】


☆、章八

  風屁顛兒屁顛兒地跟那名女性離開了,看得洛陽覺得他有朝一日也會屁顛兒屁顛兒地跟別人跑到什麼地方去。

  被留下的她無聊地騷了騷腦袋,推開眼前上方貼滿了可愛貼紙的玻璃門。隨著她的進入,一串清脆的鈴音兒從上方落下,頗似她曾經聽過的警鐘。

  不過此時她身上也沒有工作,不必去在意這些。

  店內十分熱鬧,導致她進入後都沒有店員注意到這邊——她貓在人群中旁往裡面瞄了許久,無聊的情緒越發增長了起來。

  早知道剛才就不應下他的話了,指不定現在還能出去逛逛找些有趣的事做。

  洛陽清閒的樣子與旁邊成群結隊的女生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人流來來往往之中,終於有店員注意到了這個方才在門口跟小孩分開的人,看上去一點兒都沒受到情人節的氣氛影響,對這邊的巧克力無動於衷,只是很認真地在打量著他們的商品,不限種類……

  ……

  難道是上頭派下來審查工作的?

  店員開始緊張,打算去聯繫老闆。

  「請問這個價格?」

  在她準備動身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詢問。本著素質良好的店員本質,她回頭看了對方手上的商品,旋即微笑著抬頭報價。

  抬頭後價在喉中卻無論如何都出不來。

  小店員眨眨眼,面對著面前少見的帥哥種類,心跳開始加快。

  要知道她會在這種時期還在工作,原因當然是沒人過節——要是如今她開口邀請了面前的帥哥出門吃飯說不定就能順理成章地開始交往六個月後不經意地提出婚事一年後結婚……哦,她此時覺得未來是多麼完美。

  不過如此完美與迅速的發展只可能出現在腦補當中。她確實想開口、可剛吐出了一個字,剩下的話就敗在了對方那壓迫感極強的氣場下——她又開始覺得這帥哥氣場太強了,交往起來肯定很吃力。

  不是她的菜。

  小店員用了兩句話的功夫思考清楚了自己的未來——她扯起方才的微笑,報了個數位,順便抬手往收銀台那裡指了指:「需要的話,請去那裡付帳。」

  帥哥點了點頭,一聲「謝謝」落在空氣當中,溫度同他給人的感覺一般冰冷。

  似乎在煩惱著什麼。

  小店員看著他去付了款,卻並未往外離開,而是往回走了兩步——突然找上了方才讓她認為是上頭的檢察員的女人。

  朋友?還是情人?

  她突然緊張了起來。回憶自己方才有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對方會不會對她告狀。要是真是因為自己導致老闆受罰,那她不單單是過意不去了,估計會被直接裁員,然後在情人節無所事事,淪為朋友們的笑料……

  小店員忐忑不止。

  「那邊的店員好像一直看著這邊?」洛陽摸摸鼻子。

  「偷東西了?」

  「怎麼可能,我想要的都是直接動手搶。」

  她的回答不比男人的問題高貴許多,本人卻是對此渾然不覺。她撇撇嘴,疑惑地望向眼前這個出現屬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男人——

  「話說回來,大師兄你真是滿世界到處跑啊,隨便走走都能碰見你。」

  「……」

  大師兄低下頭,仔細打量著洛陽似乎是疑惑又像是他鄉遇故知般高興的面容,沉默不語。

  -

  ——「聯繫上長安了。」

  這是Reborn的第一句話。

  他似乎對電話內容可能被竊聽沒有絲毫的顧慮,一點兒都不避諱地直接提及,聽得風一愣。

  ——「或者說是聯繫上了他的秘書,……總之,他的情況似乎不太好。」

  ——「他的秘書說,希望彭格列能轉移那個女人的位置。所以九代決定把她跟加百羅涅的少爺一起帶到彭格列總部去,……你現在在哪裡?」

  Reborn咬字清晰,字句簡練,一副在緊要關頭才會有的說話方式。一句話講清了一件事情,卻沒有絲毫的解釋。

  如果是他的下屬,估計這時候就已經動起來了。不過風並不擅長一板一眼地服從他人,他報出了自己當下的位置,順便問了聲:「有沒有說原因?」

  ——「好像說是什麼兇惡的殺手追到義大利來了。你們還真是麻煩呐。」

  風對此不予置否。

  長安的秘書他沒見過,但傳達的應該是長安本人的要求。他口中的殺手……

  「……我會帶洛陽回去的,希望你們也快點準備。」

  他得到了確定的回答後才掛斷了電話。

  洛陽的大師兄,他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倘若說只是那些小混混,風還是對她的身手有信心的,可那大師兄——

  就算他現在恢復了曾經的身體,可能也會因為疏於武藝而無法取勝。加之要是對方的動作同洛陽一樣招招斃命,那就完全無法想像後果了。

  風朝旁邊守班的加百羅涅成員道了聲謝,旋即趕緊往回跑去。先前的路帶了一遍就足夠他記住了,只不過這周圍的店鋪在節日到來時幾乎都長得一模一樣,還不愛做門牌。

  「……啊,你是之前那個在門口……」

  一家店鋪門口的店員突然喊住了風,她蹲下身與他對視,同時問道,「跟你媽媽走丟了……不對,你媽媽走丟了嗎?」

  「……」

  風在思考洛陽是幹了什麼,會讓這位店員得出如此正確的結論。

  「剛剛我看見她跟一個帥哥離開了,」店員想起那個被她當成了檢查員的人,希望能藉著對她兒子的友好掰回一點兒印象分,「往那個方向,也是一個東方面孔,氣場很足,……是你的爸爸嗎?」

  一開始的帥哥還讓風眼角一跳,可後面的詢問又讓他隨著店員的話,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可能性。

  也是個東方面孔?

  他突然有些慌了。

  義大利的東方面孔,近幾年來確實在不斷變多,可也沒到隨便一溜達就能碰上的程度。況且眼下正巧就有一個敏感人物,洛陽會不顧他的叮囑跟對方離開,也在情理之中。

  早知道就應該叮囑她「不管認識不認識,都不要跟對方亂走」了。

  風朝店員道了聲謝,轉身便朝她指的方向跑去。

  -

  「話說回來,這是我們這兩個月來碰見的第二次了吧?」

  義大利的冬天偶爾會下雪,可這個冬天不會。今年的溫度不知為何異常的暖和,就算不套上厚重的衣物,出行也完全沒有問題。

  就像現在的洛陽。

  她回想著完全沒有聯繫過的之前幾年——對於這第二次碰面,嗅出了一點倪端:「我不覺得會有這麼巧,大師兄是找我有事嗎?」

  他帶著洛陽走出了那家店後,又繞了老遠的路。一路上洛陽能明顯覺察到的唯有他們在遠離城市最熱鬧的部分,繼而轉向幽靜怡人的環境中去。

  就像如今待著的城市公園。

  洛陽在他的帶領下趴在了一個公園長椅上,看著對方走出走進,手上多了個盒子。

  「啥?」

  「之前你生日的時候,因為……手上有一些事,所以沒來得及交給你。」

  大師兄拆開了手上的紙盒,動作說不上優雅,也算不上粗魯。他從裡面扯出了一條暗紅色的圍巾,讓洛陽第一反應是嗅到了凝固的血液的氣味。

  仔細嗅嗅,那味道又消失了。

  「好紅,」她耿直道,「而且我不戴圍巾,戴著行動不方便。」

  就算嘴上這樣說,最後她還是收下了。順便回想著曾經見到的圍巾的圍法——雖然差點兒把自己勒死。

  大師兄見狀,歎了口氣,把她還在糾纏圍巾的手撥開,順便解開了被打成一個結兒的圍巾。

  洛陽在原地立正,不知怎的就從對方身上嗅出了一抹殺氣,牽引著過去那些被他打得慘兮兮的回憶。她背脊一涼,訕訕了一會兒,最後難得乖巧地任由對方動作。

  大師兄冰涼的指尖時不時地劃過皮膚,吸收了空氣中些微的熱量,產生了一道冷氣流。對方的熱度似乎總是與他的性格相當,從洛陽有記憶開始就是這樣。

  與長安多變的情緒不一樣,他就像是背負著什麼重大使命似的不敢有絲毫放鬆。

  圍巾在他手下被解開後以正確的方式捆在了洛陽的脖子上。不過以現在的氣溫,捆著圍巾反而是比較異常的裝扮。洛陽撇撇嘴扯了扯它,問道:「這麼紅的,好看?」

  她比較喜歡暗一些的色彩,這樣在工作的時候才不容易惹人注目。

  「嗯,」大師兄盯著眼前的洛陽,輕聲答道,「很好看。」

  「嘿,能讓你這麼評價,可真不容易。」

  沒有人被誇獎後會不開心,除非那人誇獎的方式不太正確。洛陽嘿嘿一笑,抓著圍巾上耷拉的紅色圓球兒捏來捏去的,給自己找著樂趣。

  大師兄在旁邊看著她自得其樂,態度原本柔和了一些——他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渾身一僵,神色嚴肅了起來。

  「洛陽。」

  「?」

  洛陽回頭。

  洛陽跟長安長得一直都有相似之處——就連性格也差不多。不過前者明顯沒有後者那麼暴戾,畢竟是在四方道長手下長大的孩童,就算天性殘忍,也能稍微恢復一點性子。

  他想了想,道出了此次前來的,最主要的目的:「長安死了。」

  「……?」

  洛陽望著走近了的大師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靠近的男人面上看不清具體的情緒,唯有起了衝突後的疑慮。儘管如此,他還是一手托著洛陽被圍巾捂得紅撲撲的面頰,抬高了她的視線。

  他的另一隻手在上衣口袋中摸索了一番,從方才購買的袋子裡,拿出了一顆。

  塞進了洛陽微張的口中。

  「這是剛剛買下的巧克力,……說實話,能在這裡碰到你,我也很意外。」

  甜膩的感覺被味蕾所感知,一下子衝擊了洛陽的大腦。她因為過分的甜味皺起了眉頭,思路剛剛由口中轉向外界,旋即肩頭一重,大師兄環著她的肩膀,將腦袋耷拉了下來。

  她從未與對方這麼接近過——同甜味一樣過分的肢體接觸令她心中警鈴大響。礙於面前的是她對付不了的大師兄,她才沒有動作。

  就算有了也沒用。

  「長安是我殺的,……」

  她聽見耳邊的聲音很低很低,「雖然現在還沒有死透,可是也快了,……還有你也是……」

  洛陽心窩子一涼。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兄知道,有些事情必須得做出選擇。】

  【風覺得洛陽不像是會跟帥哥跑掉的類型。

  她眼中的人類基本只有兩種。

  普通人跟看的不爽的人。

  風:色.誘行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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