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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黛玉不欠誰》作者:非南北【完結+番外】

《(紅樓)黛玉不欠誰》作者:非南北【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4760個瀏覽者
文案:

警幻:絳珠妹妹,你此番下凡,就把當年神瑛侍者對你灌溉之德那段公案了了吧。
黛玉:靈河岸邊不缺水,誰要他灌溉?
警幻:不過讓你還一生的眼淚,哭一哭又不會死人,你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黛玉:嗯,我是要報恩,報林家的養育之恩,也要報仇,報賈家的滅門之仇。
警幻:……!
林黛玉帶著仙識重生了,才不會為一塊破石頭流淚。她只想救了父母幼弟就回三生石畔繼續修煉,但是……
黛玉:我並不想在凡間當個皇后!

食用指南:
1、本文黑賈府,黑王夫人黑賈母賈政、黑史湘雲、薛寶釵等,粉勿入。
2、背景架空,內容全靠腦補放飛,考據黨慎入,踩雷請點×。

內容標籤: 紅樓夢 重生 情有獨鍾 宮廷侯爵
搜索關鍵字:主角:林黛玉、三生石 ┃ 配角:紅樓眾和自創角色眾 ┃ 其它: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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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真相(蟲)

  蘭台寺大夫、兩淮鹽運使林如海獨女林黛玉死了。她死在京城榮國府大觀園瀟湘館,死時淒風苦雨,身邊只有丫鬟雪雁。榮國府是林黛玉外祖母家,曾貪墨林家百萬家財,但便是如此,榮國府也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死後,林黛玉覺得自己解脫了,可是她的魂魄沒有等來黑白無常,卻隨著一股引力直上離恨天。魂魄越往上升,黛玉便越具有靈識,頭腦也越發清明,記起許多事來:她本是靈河岸邊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下凡歷劫還淚,那麼此刻自己是前往太虛幻境銷案,等待封神麼?

  想到父母慘死,林家敗亡,黛玉覺得早知歷劫還淚不止是自己一個人經歷苦楚,尚要連累林家就此絕斷,這灌溉之德不報也罷。不若游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終身不列仙班又如何?

  將將脫離凡胎**,遙遠的離恨天記憶和人間記憶夾雜湧來,讓絳珠有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一邊厘清天上諸事,一邊又因凡間之恨心痛不已。在黛玉看來,凡間短短十幾年,那些刻在心上的愛和恨,才是令自己刻骨銘心的人生。想到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父母,夭亡的弟弟,黛玉心中只恨,如果自己因幾瓢被強加的甘露就要還淚,那誰來還林家滿門?

  一面想,一面走,絳珠並沒有徑直去太虛幻境銷案,而是前往靈河岸邊、三生石畔故地重遊一番。三生石依舊矗立河邊不知歲月,當年那株得他庇護的絳珠草生長之地卻空空如也。

  「桃笑姐姐,聽說這次下凡歷劫,只有神瑛侍者回來銷案,絳珠仙子並沒有回來。」黛玉正立在三生石畔回憶往事,猛的聽到人聲,且說的是自己。她顧不得憤恨難過,忙一閃身,鑽入三生石底。她如今不過一縷靈識,有三生石做掩護,便是仙子也看不見她。

  「不回來又有什麼用?三生石畔歷經千年的修行,卻因哭幹眼淚亡了形神,她便是躲到天涯海角,這一世修為也是毀了。再說,絳珠還擔上了毀滅林家百年根基的因果,便是她尚未哭幹最後一滴淚,保住最後一縷靈識,天庭為了給林家一個公道,絳珠也是要魂飛魄散的。」一個空靈悅耳的女聲說。黛玉心中踹度這只怕就是之前說話的女子口中的桃笑姐姐了。

  黛玉猛然間聽到這樣令人震驚的真相,恨得睚眥欲裂。可惜她只是一段靈識,漫說出去討個公道,便是一露面,怕就要被天庭諸神捉去判個魂飛魄散。她只得強忍心中憤怒,且聽這兩個仙子說些什麼。

  「天庭若要給林家一個公道,許林家人重生一世不就行了?為何又要向絳珠討公道去,絳珠喝了孟婆湯下凡歷劫,她知道什麼?」另一個清脆嗓音的女子說,語氣中充滿對絳珠的同情和對天庭的不滿。

  「林家人既是枉死,按閻羅殿立法,枉死之人不得進入輪回,林家一門,算是就此絕斷,連進入輪回投胎都不得,哪裡還能重生?林家雖然冤屈,到底是天庭的不是,地獄按律執行有什麼錯處?天庭不願與地獄相爭,只好一氣算到絳珠頭上,左右絳珠已經不能辯白,任由編派罷了。」那叫桃笑的女子說。

  「絳珠也真是冤屈,誰叫這靈河岸邊得道的花草許多,獨她一人練就靈河之精呢?引人覬覦,也不過懷璧其罪罷了。桃笑姐姐,你剛才說林家之人都是枉死,難道林家滿門沒有一個壽終正寢麼?」

  那叫桃笑的女子隔了片刻才低聲說:「林家人不枉死,絳珠下凡後乃是侯門貴女,得家人寵愛,怎會整日迎風灑淚?絳珠托生到林家,就註定林家人不得善終了,林家落得越悲慘,絳珠便越容易還淚,絳珠淚盡,靈河之精落入他人之手,千年修行與人做嫁衣裳。」說到這裡,黛玉聽到那叫桃笑的女子輕聲歎了一口氣。

  「桃笑姐姐,你說為什麼那絳珠和神瑛都喝了孟婆湯下凡,便是神瑛侍者曾以甘露灌溉,她也當不記得了,為什麼絳珠看見神瑛還是忍不住哭呢?若是絳珠不哭,哪裡會失去靈河之精?」另一個聲音略輕快一些的女聲又問。

  「這我卻不得而知了,許是……」

  那叫桃笑姐姐的仙子一語未了,又響起一個和煦溫暖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桃笑、李妍,你們兩個不好好當差,到這裡來做什麼?」

  黛玉聽到這個聲音一驚,就是這個如同冬日暖陽般的聲音,曾在自己剛剛幻化人形的時候勸自己下凡歷劫,還了神瑛侍者的灌溉之德,好將修行更進一步。當時自己什麼都不懂,還對這個神妃仙子一般的警幻仙姑感恩戴德,不想她為了騙取自己的靈河之精,不但害得自己毀了修行,還害得林家就此絕斷。

  「警幻姐姐來了,我和李妍妹子到這裡取些靈河水回去釀酒,這就走了。姐姐今日怎麼有空到這裡來?」黛玉聽見那個桃笑的聲音說。

  警幻見桃笑、李妍果然抬著水桶,便冷哼說:「還不趕緊回去,新釀的千紅一窟、萬豔同悲正好靈河水不夠了。」黛玉不知什麼是「千紅一窟、萬豔同悲」,只聽那桃笑、李妍似乎很怕警幻的樣子,忙應了是走遠了。

  黛玉原本躲在三生石底,但是不知怎地,她明知自己只是無形無色的一段靈識,卻也怕警幻得很,用力的往三生石內擠去。

  警幻駐足在三生石畔,蹲下身子看了一下當初絳珠草生長之地,便盤膝而坐,掐著指訣口中念念有詞。警幻施法期間,黛玉只覺一股引力牽引自己,自己不自覺的就要往警幻處飄去。

  但是她方才聽了桃笑、李妍一番對話,哪裡還敢在警幻面前現身?死死貼著三生石,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向警幻飄去之時,三生石生出一股引力將她靈識吸住。黛玉只覺渾身難受,仿佛五內俱焚,卻終於沒被警幻的口訣吸引過去。

  警幻感知絳珠草靈識已經上了離恨天,但是無論她如何施咒牽引,總是引不出絳珠最後一縷靈識,她和神瑛侍者騙取的靈河之水聚集的絳珠淚也因沒有絳珠靈識做引,無法聚集成靈河之精。

  警幻無法忍受這樣的功虧一簣,因而她今日特地來到絳珠生長之地,用絳珠當年生長的土壤做引施法,但是依舊沒有尋到絳珠靈識所在。警幻進入空明之後,來到一處白茫茫的所在,她能感受到絳珠靈識就困在這混沌之中,自己卻無論如何牽引不出。

  這樣的法咒極耗法力,警幻施法盞茶功夫,已經汗水涔涔,支撐不住。她只好收了法力,萎頓在地上喘氣,休息好一會子,警幻體力恢復了些,方站起身來,朝太虛幻境方向走去。

  而黛玉在警幻收了法力的片刻,也已經支撐不住,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黛玉悠悠醒轉,對周圍的一切又有了感知。無身無形,自然也無淚。但是她此刻只覺無比痛苦,想到父母、弟弟從此魂飛魄散,連進入輪回的機會都沒有了,怎能不恨?她恨警幻欺騙她而連累無辜,也恨自己輕信警幻,不但害了自己千年修行,還連累父母親人。

  黛玉不停的反問自己該當如何,心中祈求自己再得一次機會,只求救父母幼弟脫離苦海。

  許是黛玉靈識心誠,被上蒼感知。這日黛玉再次禱告之時,腦海響起一個略低沉但又好聽的男聲:「本座已經知你冤屈,林家尚有一線生機,需你用修行來換,本座只問你願不願換?」

  黛玉猛然感知人聲,吃了一驚,但是聽那男聲語調平和,讓人生出信賴之感,忙回應道:「無論多少年修行,我都願意。只不知是哪位仙尊在說話?」

  那男聲道:「我和你相伴千年,你卻不知我是誰,偏生去信邪神,招來大劫。也罷,原是你命中當曆這劫中之劫。」黛玉本就聰慧,聽到相伴千年之語,又想到警幻做法念咒時三生石上生出的引力牽引住自己,自己才沒被警幻引去靈識,便猜和自己說話的乃是三生石,脫口道:「仙尊是三生石?」

  那男聲歎息道:「你聰慧如斯,當初何故受警幻欺騙?真真命中劫數。」

  和絳珠對話的男聲自然便是三生石,一石一草靈識溝通,說是對話,卻不過是靈識間的資訊交換,自然無人能聽見。三生石將前因後果告知黛玉:

  所謂靈河之精乃是草木修行後的內丹,草木從發芽一刻起,就純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生長,草木內丹是最純粹的。絳珠草又生長在靈河岸邊,靈河水之精華凝聚的內丹更是九天之內獨一無二的。在絳珠草將將通靈,尚未化人形的時候,神瑛侍者日日來灌溉,不過是欺騙絳珠的第一步。

  絳珠草生長在靈河岸邊,靈河水比之甘露更具靈氣,神瑛侍者所謂灌溉,不但沒有增進絳珠草修行,反而拖慢絳珠修為,若非絳珠心智堅定,只怕已經壞了修行。也因靈河之精被甘露稀釋後,不夠純粹,絳珠將將化形之時靈性有限,判斷力下降,才被警幻迷惑。

  下凡還淚,先是將甘露哭出,只剩靈河精華的淚水。再將靈河精華哭出,此刻靈河精華已經落入警幻手中,若是絳珠靈識再被警幻抓住,用靈識煉化警幻搜集到的絳珠眼淚,一縷靈識和靈河精華就會被練就成一粒彙聚天地精華的丹丸,此丹便是警幻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靈河之精。靈河之精承九天靈氣,能治百病,解百毒,服之可以逃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若是被心素不正之人得之,後患無窮。

  三生石歎道:幸而你只剩一段靈識,倒知道先來看我,若是直接去太虛幻境銷號,做那得道封神的美夢,此刻只怕已經被警幻捉住練成靈河之精,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了。

  黛玉從三生石處得知:因警幻偽造絳珠前世,強制干預今生,絳珠和絳珠托生的林家都無來世可期了。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萬事萬物皆留一線生機。每次天生異象、鬥轉星移之時,便是枉死眾魂奪取一線生機之刻。待得九星連芒之時,有一瞬間的天地混沌,時間靜止,絳珠靈識若能在這一刻重生,雖然不能進入輪回,獲得來生,卻可以重回前世,獲得重生。

  但九星連芒之時,重生道極為擁擠,絳珠靈識如今虛弱已極,為了不在重生道魂飛魄散,絳珠如今需要潛心修煉,靜候重生時機。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歡迎大家捧場。老規矩,至少日更,是否加更看手速和狀態。

  說明一下:第一章從其他仙子和三生石的視角,稱女主為絳珠,女主自己的視角自稱黛玉。嗯,第一章的人稱有點亂,不過明天開始寫凡間重生後,就沒有稱呼混亂的問題了。


第2章 重生(蟲)

  「太太,姑娘……姑娘好像動了!」奶娘激動的喊起來。渾身疼痛中,黛玉聽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說話的是她的奶娘王嬤嬤。

  接著,房間裡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其他丫鬟婆子或是去傳話,或是去請大夫,都激動得很。

  黛玉緩慢的睜開眼睛,被久違的光線刺了一下,慌忙又閉上,如此適應幾次,黛玉方能看清眼前景物了。

  只見賈敏也急忙趕來,抱起黛玉,眼中含淚的輕聲說:「玉兒,我的玉兒終於醒了。」 黛玉知曉自己重生成功了,也險些激動得流下淚來,但想到靈河水彙集的絳珠淚不能隨便浪費,黛玉終於忍住了。因為太過虛弱,黛玉醞釀了一會兒,使勁全身力氣,說了一個字:「餓。」

  賈敏自是吩咐丫鬟端上小灶上煨著的細粥,親自喂黛玉吃了幾口。因黛玉年幼,且病了好幾日,不敢讓多吃,只吃了幾湯匙,便吩咐王嬤嬤端下去複又煨著,等半個時辰再端來。

  雖然腹中依舊覺得饑餓,但是吃了幾口冰糖燕窩粥,黛玉倒是些微恢復了一些精神,她方慢慢回憶起前事來。

  原來,所謂奪取一線生機,不過是無數怨靈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罷了。為了避免三界之內聚集太多戾氣,每次能夠重生的人都寥寥無幾,只有靈力強大的靈魂能夠重生。

  黛玉不但要奪取重生機會,她還要趕在家人亡故前重生。為此,她比之其他爭取重生的靈魂要多耗許多靈力,在她看到一絲光亮的時候支撐不住,失去知覺,不想醒來時發現自己成功了,母親尚且活著,父親自然尚且安好,只不知林家最早亡故的弟弟現下如何。

  因為在輪回道上消耗極大,黛玉大病了一場,已經昏迷了數日,故今日醒來賈敏和王嬤嬤才會如此激動。果然一個時辰之後,賈敏又親自喂了黛玉幾口細粥,如此數次,黛玉精神才略恢復了些。大夫也來檢查過了,說林姑娘已無大礙,只是身子有些弱,好好調理就是。賈敏聽了連呼阿彌陀佛,又與大夫包了謝禮,吩咐下人仔細照料姑娘,眾人自是點頭應是。而賈敏自己則匆匆離去。

  黛玉微一蹙眉,怎麼自己將將好些,母親卻並不陪著自己?

  王嬤嬤看了一眼賈敏的背影,一面為黛玉掖好被子,一面歎了口氣說:「姑娘你可算醒了,那邊哥兒還不知道怎樣呢。太太當年在家裡何等無憂無慮,如今已經愁眉不展月餘了,也不知哥兒何時能夠好起來。姑娘你可要好好的,莫要再讓太太懸心了。」

  黛玉聽了一驚,同時又是一喜。驚的是王嬤嬤說哥兒病了,喜的是幼弟林礞如今尚且活著。自己在輪回道上受了許多苦,終究是趕在所有親人尚在的時候回到世上。

  「嬤嬤,礞哥兒病了多久了?」黛玉有氣無力的問。

  王嬤嬤見黛玉終於開口說話,激動得眼中微微含淚,伸手抹了抹眼角,才道:「姑娘,你可嚇死老奴了。礞哥兒病了一月又十天了,太太每日衣不解帶的照料,哥兒不見好轉,十日前姑娘又病了。我一面心疼太太、又一面擔心姑娘,那頭哥兒又那樣,誰知道太太這些時日心中多煎熬?幸而今日姑娘可算是大好了,佛祖保佑哥兒也快些好起來吧。」王嬤嬤說著雙手合十,滿臉虔誠的禱告。

  黛玉見王嬤嬤滿臉憂心絕非作假,心中疑惑,看如今情形,王嬤嬤是個衷心的,怎麼當年在榮國府,她又舍自己而去了呢?

  黛玉不及細想後事,輕聲道:「嬤嬤,帶我去看礞哥兒好不好?」

  王嬤嬤聽了急忙搖頭道:「大夫說姑娘年幼,最好是和哥兒分開,仔細也染上了病。如今姑娘將將好些,還是仔細將養著吧,便是姑娘愛惜弟弟,養幾日大好了,日日陪著礞哥兒也是使得的。如今姑娘去哥兒房裡,只怕不妥。」

  黛玉聽了搖了搖頭,礞哥兒已經病了四十天,前世礞哥兒便是在今日沒了,她無論如何再耽誤不得。黛玉略思忖下子,盯著王嬤嬤道:「嬤嬤,我和礞哥兒親近得很,他病了,我跟著病了;如今我好了,只怕礞哥兒見了我大好了,一高興也跟著好了,嬤嬤快帶我去看看。」

  王嬤嬤向來疼黛玉得很,如今她大病初愈于,一張小臉蒼白,只一雙眼睛靈慧,期盼的看著自己。王嬤嬤見了這情形,哪裡忍心拒絕,將心一橫道:「紫蘇,還不替姑娘更衣。」

  黛玉目光向紫蘇移去,見到紫蘇臉上的遲疑之色,她開口勸道:「嬤嬤,姑娘還小,礞哥兒病得又不輕,抱過去只怕衝撞了。」

  黛玉不管紫蘇,抬頭有些可憐的看著王嬤嬤,王嬤嬤一見黛玉眼神,哪裡還管那些,肅然道:「你只管替姑娘換衣裳,太太怪罪下來,我一力擔著。」

  紫蘇還要說什麼,王嬤嬤已經自己拿過黛玉的衣裳替她更衣了。黛玉為了儘早見著礞哥兒,也是配合得很,須臾就穿好了。忙自己跳下拔步床來,就朝林礞房間跑去。可是黛玉臥床十日,渾身無力,只跑得兩步就一個踉蹌,紫蘇忙上前扶住。

  紫蘇待要再勸,黛玉已經向王嬤嬤伸出雙手。黛玉臥床昏迷之時,王嬤嬤不知道多盼著黛玉能再伸手要她抱,如今見了這情形,也不去管紫蘇口中說什麼,一把將黛玉抱起,往林礞房間走去。

  卻說賈敏緊皺的眉頭這一個多月就沒有舒展開過,黛玉雖然脫離危險,林礞尚在病中,日漸消瘦。賈敏從黛玉房中出來,又忙到林礞房中,看了一眼眉頭緊鎖、臉色蠟黃的哥兒,賈敏滿臉雨泣雲愁。先時面如滿月,目若星辰,雪團子一樣的哥兒,不過病了月餘,就快脫形了。

  賈敏正坐在林礞小床邊發呆,外頭婆子傳話說:「太太,哥兒的藥熬好了。」賈敏聽了,忙命人端進來。

  將將打起簾子,端著託盤的茯苓才跨入半隻腳,王嬤嬤也抱著黛玉來了,後面跟著紫蘇等黛玉房裡的丫鬟。

  「母親,我求嬤嬤帶我來看看礞哥兒,你別罰她們。」黛玉氣息還有些弱,聲音清脆中略帶氣弱,令人心生憐惜。賈敏聽了,忙道:「玉兒乖,玉兒最疼弟弟,我不罰她們 。」又轉頭對小床上的林礞說:「礞哥兒,你看姐姐都大好了,你也快些好起來啊。礞哥兒還記得當初說的,長大了要保護姐姐的話嗎?好起來,才能保護姐姐一世不受委屈……」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也是一慟,從王嬤嬤懷裡下來,邁著小步子走到林礞床前,見床上礞哥兒面色不佳,睫毛微顫,心中一悲。自己如今不過四歲多,雖然帶著前世記憶,卻無絲毫法力,也不知來不來得及救幼弟。

  賈敏摸了一下黛玉的頭,才轉身對茯苓說:「快將藥端來,試過藥溫沒有?」

  茯苓點頭回試過了,一面將藥碗端到賈敏跟前,賈敏扶起林礞說:「礞哥兒乖,起來喝了藥,明兒就和姐姐一般大好了,將來我家礞哥兒還要保護姐姐呢。」

  許是聽見要喝藥,林礞小小的臉上糾做一團,顯得十分抗拒。黛玉想到桃笑、李妍兩人關於「林家滿門都是枉死」的對話,她盯著茯苓手上的藥碗,心道:前世礞哥兒就是喝完這碗藥之後沒了的,這藥礞哥兒不能喝!

  可是她現在只是大病初愈的幼女,應當如何說服母親不讓礞哥兒喝藥,還徹查家中侍女呢?眼見賈敏雪白纖細的手就要端住藥碗,黛玉管不得許多,先阻止礞哥兒喝藥要緊。

  「母親,不如讓茯苓姐姐嘗一口,試試藥溫。」黛玉細聲說。

  茯苓聽了這話,端著託盤的手微微一顫,賈敏一下沒端住藥碗,還拿了第二次,才將藥碗端在手中。茯苓尷尬一笑道:「姑娘,這藥溫我已經試過了,不燙的。」

  黛玉回頭對賈敏道:「母親,礞哥兒最聽我的話,咱們問礞哥兒要不要讓茯苓先藏一口藥好不好?」

  賈敏本就是極聰慧的女子,方才茯苓聽到黛玉讓她嘗藥,茯苓那一手抖,賈敏看在眼裡就起了疑。自從林礞病了,她日日留意後宅之事,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黛玉和礞哥兒的大夫是林如海親自請的,湯藥是幾個丫鬟守在一處煎的,斷沒有做手腳的機會。她不知黛玉為何一病起來,就硬要茯苓先嘗藥,但是既然茯苓害怕,就必有蹊蹺。

  於是賈敏抬眼看了茯苓一眼,將手上藥碗遞給茯苓,臉色嚴肅的說:「姑娘讓你喝,你就喝,喝大半碗就是。」

  茯苓哪裡敢接藥碗,尷尬的說:「太太,這是給礞哥兒治病的藥,叫我喝了大半碗,礞哥兒怎麼辦?」

  賈敏見茯苓不肯喝,心中疑心更盛了幾分,怒道:「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王嬤嬤,快去關門,這屋子裡的人,誰也不許出去!」王嬤嬤聽了會意,果然三兩步走到門口,將房門關過來。

  門口兩個打簾子的丫頭子不知所措,王嬤嬤低聲道:「進去!」兩個丫頭子進來,王嬤嬤關過房門,上了門栓。知曉今日之事的所有下人全關在一個屋子裡,一點消息流不出去。

  茯苓不過十六七歲的丫頭,見事情敗露,早就荒了,跪下磕頭如搗蒜道:「太太饒命!」


第3章 心驚(bug)

  賈敏見了茯苓怕得抖如篩糠的樣子,便知藥有不妥,自然不再敢給林礞服用。只現在礞哥兒眼看病危,沒有極好的大夫怎麼行?賈敏看了一眼牆上的西洋鐘,離林如海下班回來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賈敏焦急的看了一眼懷中的林礞,將他放平在床上。回身一個巴掌打在茯苓臉上,茯苓半張左臉立刻起了個紅腫的手印,賈敏怒道:「沒心肝的東西,若是礞哥兒有個不妥,你全家我能饒了哪一個?受誰指使,有無解藥,還不從實招來?!」賈敏是公府千金,出身高貴,漫說出手打人,便是重話也不曾對人說幾句,今日這樣,當真是氣得很了。

  茯苓跪在地上,只是戰戰兢兢哭求太太饒命,其他盡皆搖頭說不知。賈敏情知礞哥兒病情要緊,也無心審問茯苓,忙命王嬤嬤拿了自己的帖子再去請大夫,裡頭的事,暫時不要讓任何事知曉。王嬤嬤領了命出去,賈敏身邊兩個丫頭複又上了門栓守在門口,屋內之人除王嬤嬤外,亦是無人出去。

  其他膽小些的小丫頭木然的呆立屋內不知所措,賈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內踱著步子,只盼王嬤嬤快些請個神醫回來,能治得礞哥兒之病。又盼林如海早些歸來,好拿個主意。

  黛玉想起桃笑、李妍說的靈河之精能解百毒的話,心想不知自己的眼淚有無解毒功效?想到這裡,黛玉跌跌撞撞的走到茶几邊上,端了一下茶壺,因為她年幼、且今日才從重病中醒來,渾身無力,一下沒端起來。

  紫蘇看見了,忙上前拿了乾淨茶碗,用水燙過,才倒了茶捧與黛玉,低聲說:「姑娘要喝茶,怎麼不向奴婢說?姑娘小心燙著。」

  此刻賈敏也主意到黛玉了,只見黛玉接過茶碗,愣愣的看著茶碗出神,卻並未遞到唇邊。黛玉餘光看了一眼眾人,背過身去。她心中本就難過,一直強忍著,此刻一滴晶瑩的淚珠滑落下來,滴入茶碗,卻並無人察覺。

  賈敏只當見黛玉小小的背影,雙手舉起來,以為她心中難過,背過身去喝茶,也不以為意,只憂心林礞病情。不想黛玉又捧著茶碗走到賈敏跟前說:「母親,我看礞哥兒嘴唇乾得很,這碗茶給弟弟喝了潤潤嘴唇也好。」

  林礞這一個多月以來,水米難進,只偶爾吃一兩口,如今滿臉憔悴,賈敏見他果然嘴唇乾裂,忙端過茶碗,輕輕抱起林礞說:「礞哥兒乖,起來喝茶,你姐姐親自與你倒的,礞哥兒喝了就大好了。」

  誰知林礞像聽懂了一般,果然睫毛微顫一下,輕輕動了動嘴唇。賈敏將茶碗遞到林礞唇邊微微傾斜,林礞只唇邊碰到茶水,濕潤了一下。林礞許是果然渴了,添了添嘴唇,又張開了小嘴,一副還要喝的樣子。賈敏見了,忙將茶碗再傾斜些許角度,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林礞喝茶。

  林礞閉著眼睛喝了幾口,眼睛睜開了一個縫隙,許是被光線刺著,忙又閉上。反復幾次,才適應好屋內光線,眼睛睜開一條縫,雖然看上去依舊無精打采,卻是醒來了。

  「礞哥兒,你醒了?」賈敏激動得哭出來,卻聽林礞聲音極低的叫了一聲「姐姐……」

  賈敏喂林礞喝茶時,黛玉腦中一刻不停的盤算著如今的各種蹊蹺事。前世先是自己三歲時重病一場,癩頭和尚來化自己出家。接著父親升了蘭台寺大夫,主參奏、彈劾官員之責。父親升職不久,礞哥兒病故,同時父親到揚州上任,做了兩淮鹽運使。黛玉此刻細想,當年父親外放,固然有聖人看重他才幹之意,只怕父母也有離開傷心地的心。

  可是到了揚州,厄運並未遠離林家,揚州上任不久,母親因失了幼子,憂思過度,也是一病沒了。父親上任一年,外祖母派人將自己接到榮國府,後來自己再沒見過父親。便是璉二哥哥送自己回鄉探父,也沒來得及見父親最後一面,只處理了林家家私,便又回京,數年之後,自己也死在大觀園瀟湘館。

  黛玉正在不停思索,卻聽賈敏又哭又笑的道:「玉兒,礞哥兒叫你呢,礞哥兒醒了!」

  黛玉一驚,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果然見賈敏懷中的林礞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賈敏只見黛玉朝礞哥兒一笑,便雙膝一軟,倒在地上了。賈敏忙將林礞又放在床上,這頭紫蘇已經抱起黛玉,送到賈敏身邊。

  原來黛玉大在輪回道上消耗極大,年紀又幼小,卻並未恢復。她將將蘇醒就遇到許多林礞險些喪命,如今見絳珠淚果然有效,黛玉懸著的一顆心放下,緊繃的弦松了,大喜之下,竟然再次昏厥過去。

  不說賈敏這裡如何手忙腳亂,卻說林如海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成親多年沒有子嗣那些皆不說了,好容易得了一雙兒女,湊成一個好字,月余之前獨子病了,十天之前獨女病了,偏生衙門裡頭忙得很,恐怕近日皆無假期。

  這日林如海在衙門越發心神不寧,總覺有大事要發生。好容易捱到下班,心反而定了一些,不如先時那樣跳得仿佛要出腔子。林如海三兩步走在衙門門口,林大已經套好車子在那裡候著了。也不及細想今日衙門裡,新接的調令,急急上了車,林大一揚鞭子,馬車向林府疾馳而去。

  林如海懸心了一整日,總是牽掛心中一雙兒女,林大知道老爺心急,駕車比往日更加快些。回到府中,進了儀門,林如海急忙往林礞房裡走去。將將過了垂花門,就看見內堂林礞房間房門緊閉,門口羅姨娘和陳姨娘在竊竊私語什麼,並沒有發現自己進來。

  林如海也不知林礞怎樣了,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聽見老爺的聲音,忙回過頭來行禮,羅姨娘見禮之後說:「回老爺的話,今日大夫來給大爺和姑娘診治過之後,我看見茯苓端著大爺的藥進了大爺的屋裡,姑娘也醒了,由王嬤嬤抱著進去。過了好久之後就王嬤嬤一人氣色不成氣色的出來了,太太和大爺、姑娘等人一個沒出來,也不知道做些什麼?咱們來請安,太太也不叫人開門。」羅姨娘生得嬌嬌弱弱的,很有幾分姿色,如今神色又是委屈又是擔心的看著林如海,她雖未嚴明,林如海如何不知這是在說賈敏有古怪?

  林如海知道賈敏最信任王嬤嬤,王嬤嬤慌張出門,他心中一驚,心想:既然羅姨娘等人過來請安賈敏不開門,必是有些不願讓幾個姨娘下人知曉的原由,只不知礞哥兒現下如何了?聽說玉兒醒了,倒是一樁喜事。林如海背著手道:「不知規矩的東西,太太願意開門還是關門,輪得到你們說長道短?誰讓你們聚集在這裡,還不快滾?」

  幾個姨娘原是林如海和賈敏成婚多年無子才納的,林如海並不在意幾人。誰知開臉之後也一個都沒生個一兒半女,後來賈敏生了一女一子,林如海越發只重賈敏一人,幾個姨娘心也灰了。羅陳二姨娘自忖在林老太太給的,比其他幾個姨娘又體面,如今林礞久病,兩人往日前去請安時,也見林礞一日不如一日,故羅陳二人複又生出些心思來。所以今日才在這裡打探消息,不想林如海倒必平日早回來半刻鐘,見了二人打探陰司,遭了一頓呵斥。

  羅姨娘、陳姨娘知道林家規矩嚴,聽了林如海呵斥,忙低著頭退了下去。林如海見兩人下去了,才伸手敲門說:「敏兒何故緊閉房門?礞哥兒、黛玉可安好?」

  守在門邊的兩個丫鬟聽見林如海歸來,忙告訴賈敏,賈敏自然忙命開門。林如海進門見著床上並排躺著一兒一女,地上跪著茯苓,其他幾個小丫頭一臉不知所措的站在角落,忙上前細問怎麼了?

  賈敏大致說了今日之事,直聽得林如海膽顫心驚:今日若不是黛玉恰好醒來,又非要茯苓嘗藥,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忙走到床邊看一雙兒女,見兩人呼吸勻稱,雖然氣色並不好,但看似也比昨日強些了。賈敏見一雙兒女好轉,丈夫看兒女神色溫柔,緊繃的心弦些許放下一些,只覺心中柔軟,幾欲落淚。

  林如海又下令將茯苓捆起來,用兩個心腹婆子日夜看守。知曉今日之事的眾丫鬟婆子先搬到一處住著,徹查清楚之前皆不許出門,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外道。

  那頭發落妥當,才坐下來聽賈敏細說今日事情經過。當又聽聞黛玉在喂弟弟喝茶之後,又累得暈倒了,林如海又是關心,又是心疼,上前輕輕抱起黛玉。林如海見黛玉眉目清秀,臉色蒼白,又微微蹙這眉頭,見之令人心生憐惜,便輕拍黛玉的背。

  黛玉還在熟睡中,本能的往林如海懷中滾了一滾,含含糊糊的說:「不去揚州。」林如海聽了一驚,抬起頭來。

  賈敏見林如海神色古怪,以為黛玉有什麼不妥,忙上前詢問。林如海神色古怪,看著賈敏的眼睛道:「今日衙門裡將將接了調令和聖旨,聖人有意派我任兩淮鹽運使,我今日才知曉此事,玉兒怎麼知道咱們要去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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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抽絲(蟲)

  聽林如海說完,賈敏看了看林如海懷中熟睡的黛玉,也是一驚。雖不知黛玉為何夢中出此言,但是今日子女病情皆有緩和,夫妻兩個倒高興得很。

  王嬤嬤請回的大夫看過黛玉姐弟兩個,大夫細細診了脈,說兩人都沒事了。再驗過今日被黛玉打岔,林礞沒來得及喝那碗藥,其中果然含有劇毒砒|霜 。王嬤嬤又帶人脫了茯苓的全身衣裳,只留貼身小衣,其他細細檢查,最後從茯苓的指甲裡找到些許砒|霜粉末。

  賈敏擅理中饋,這些年將林家內宅打點得極好,家中下人清理過幾遍,那些貪贓枉法的、欺上瞞下的都清理出去了,領著月銀沒有差事的也換過了,按理林家下人都是極妥當的。這些以中藥命名的丫頭,都是黛玉出生後採買的家世清白人家的女兒,因黛玉生下來有些體弱,故以藥物命名。這批人因和家中姨娘們沒有牽連,才得以在黛玉和礞哥兒跟前當差,不想這次竟然是茯苓使壞。

  夫妻兩個一邊派人外出打探茯苓家人最近是何異狀,一邊細審茯苓。茯苓開頭並不肯說實話,還是林二外頭打探回來,夫妻兩個才心中有數。茯苓雖然家境貧寒,倒是出身清白人家,茯苓本人也辦事爽利。不知怎地,茯苓的哥哥原本老實本分的一人,如今卻不知為何叫人勾引壞了,沾染上了賭博。偏生茯苓哥哥開頭運氣極好,接連贏了好些天,心養大之後,便開始輸了。賭光了家業不說,還借了印子錢。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哪裡是窮苦人家沾染得的?

  這日債主找上門來,將茯苓哥哥要脅一番,茯苓哥哥不得已找上茯苓。茯苓原是將自己在林家裡幾年的賞錢都給了哥哥,加上家中湊一湊,也夠還清債務了。不想茯苓哥哥心中不甘,總想著翻本,又到賭場輸光了。這時有人找上茯苓,讓她如何如何,茯苓先是不應,那神秘人勸說:左右你們府上的哥兒病了許久,看樣子是不成的了,你不過送他早幾日上路,免了他許多苦楚,又能救你的哥哥,你不如好生想想。

  茯苓糾結數日,心想:太太是個慈善人,眾下人誰家家裡有人有個三病兩災的,太太打賞倒是大方得很。但太太也是個仔細人,誰家家人是否當真急需救助,太太也必是每次派人打探清楚的。若是哥哥、父母生了病向太太開口,太太必有賞賜助自己渡過難關,但若是打聽得哥哥乃是欠的賭債,太太必是不會管,說不得還免了自己的差事。幾番思量之下,茯苓便有些動搖了。

  恰巧這日那神秘人下了最後通牒,說再不還錢就卸了哥哥的膀子。茯苓惶恐之下便應了。茯苓在端藥路上悄悄將小手指在藥碗中一沾,誰也不曾看見,極細的砒|霜粉末就溶進了湯藥中。若非黛玉心血來潮的打岔,只怕此刻礞哥兒已近離了人世。礞哥兒久病,是數位金陵極有名的大夫診治過的,誰還會懷疑林礞是中毒而死?若非事有湊巧,只怕還真讓茯苓蒙混過去。只眾人不知,此事並非湊巧。

  審清楚之後,賈敏自責不已,若是自己細細打聽清楚下人家中情況,如何會生出如此禍事?林如海勸慰道:「採買茯苓時,你已經細細打聽清楚了她家中情況,此事需怪不得你。後來茯苓哥哥被勾引壞了,也不知是事有湊巧還是有人有意為之,咱們在明,敵在暗,便是你查清楚茯苓家中狀況,說不得背後小人又引誘其他下人的家人,此事防不勝防,與你何干?若要自責也是我自責,只怕此人是沖著我來的。」

  賈敏聽了也是一驚道:「老爺為官清廉,又未曾得罪人,怎麼這人這樣惡毒?我原以為這次害礞哥兒的人,是沖著我來的。」 賈敏一咬唇,到底沒說內宅之爭。

  林如海卻知曉賈敏之意,沉吟會子,將今日自己下班回來,羅陳二姨娘在礞哥兒門口打探陰司的事說了,分析道:「我冷眼看著,咱們家裡生了不該有的心思的,也就這二人。但她倆的心思昭然若揭,沒有將此事籌畫得如此周詳的心智,茯苓並不知曉收買她的人是誰,線索到茯苓而斷,並不像內宅手法,倒像是有人精密策劃過的。」

  賈敏聽了覺得有理,也深思起來。外頭的事自然交給林如海去查,內宅之中,少不得又將下人家中情景一一打探,只留手腳乾淨的家生子和那些外頭家人也是老實本分人家的,但凡家人有不良習氣的,也打發了。

  黛玉醒來後,賈敏問黛玉為何不去揚州?黛玉小腦袋一歪,眨眨眼睛道:「是不是父親聽錯了?」賈敏摸摸黛玉的頭,笑言許是你父親聽錯的了。既然聖旨已經到了金陵,林如海自不能以我女兒夢囈說「不去揚州」這樣的理由拒絕。

  加之林如海既然懷疑到官場之爭上頭,也有偏向虎山行、引蛇出洞的意思。按林如海的踹度,只怕自己是在升了蘭台寺大夫後,仗義執言,損了人的利益,以致招來禍患。但是官場之爭,有害人落罪的,有栽贓嫁禍的,害人絕嗣這樣下三濫手段倒極為罕見,這不像官場之爭,倒像是有極重的仇恨。林如海又自忖沒有和人結仇到這樣地步。

  至於黛玉那日為何會在夢囈中說「不去揚州」的話?不過是她昏厥前滿腦子在推算前世之事,在夢中尚在推算「不去揚州,事情又會如何?」卻只叫林如海聽見「不去揚州」四字。

  卻說半月之後,黛玉姐弟已經大好了。林如海子女痊癒,他自己又升了一等的肥缺,算是雙喜臨門,金陵大小官員及有名望的人家齊來道賀。賈敏帶著黛玉和林礞也見了不少官員內眷,得了不少禮物。其中黛玉注意到甄應嘉之妻甄太太看到林礞時,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和失望,困擾她數日的一條線索呼之欲出了:

  黛玉痊癒之後,賈敏又偶爾會向黛玉說些京城榮國府之事,時不時的提些二表哥賈寶玉如何不好的話。如此算來,外祖母只怕早就有意讓自己和寶玉結親,且已經向母親露了意,而母親並不滿意寶玉。林家五服之內沒有族人,如果林家絕嗣,最大的得益者正是榮國府!若是二舅母王夫人順水推船,假裝同意結親,背地裡卻害死礞哥兒,豈非白得偌大林家家業?之前自己以為父母和弟弟亡故,家業落入賈家之手,乃是賈家順勢欺負孤女,如今看來,這一切未必不是早就算計好的。

  若非重生一世,黛玉絕不會有這樣駭人聽聞的懷疑。但是前世之事歷歷在目,林家家業不正是落入賈府二房之手了嗎?以二舅母放印子錢、包攬訴訟等膽大妄為的做法,未必不敢做出這樣的事。

  去歲元春選中了女史,正是在甄貴妃宮中當差。甄貴妃是甄應嘉的姑姑,皇后過世之後,甄貴妃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子。若是甄貴妃和元春一拍即合,一個求林家的財,一個求賈家的勢,那麼兩家合力害林家倒說得通了。如今父親點了兩淮鹽運使,頂的正是甄應嘉的肥差。那麼巧礞哥兒就險些為人所害,若是對方得逞,父親受了打擊,在任上出了什麼意外,得益的不就是甄應嘉麼。

  若不是方才甄太太見了礞哥兒精神極好,顯得意外和失望,黛玉尚且懷疑不到甄應嘉頭上。蓋因官場之爭,若是對人子嗣下手,顯得太過下作和上不得檯面。但是轉念一向,甄家再勢大也不可能收買全金陵的大夫,且父親親尋的大夫皆言礞哥兒確是病了,許是甄家拉茯苓下水,原不過是埋個暗線在林家。誰知恰逢這次林礞病重,機會千載難逢,就指使茯苓提前動手了。若非自己突然醒來,豈不是已經讓她們得逞?

  想到這裡,黛玉被自己這個大膽猜測驚出一身冷汗。但是她前世在賈家磋磨十年,看慣了多少臉色,已經鍛煉出極精准的眼神。甄太太見到礞哥兒那一刹那的失望之色,黛玉決計不會看錯。

  想到這裡,黛玉打了一個呵欠,拉著賈敏的袖子說:「母親,我困了。」

  賈敏嫣然一笑,讓王嬤嬤陪黛玉進屋歇息,礞哥兒見姐姐進屋,也要跟著。自從姐弟兩個病癒之後,林礞越發親黛玉,現下姐弟兩個已經搬到一個屋子住著了。賈敏自是又命林礞的奶娘鄭嬤嬤也帶礞哥兒去歇息,王嬤嬤抱著黛玉,鄭嬤嬤抱著林礞向屋內走去。黛玉趴在王嬤嬤肩上,看見甄太太兀自目送林礞進屋,看到甄太太神色,黛玉心中對方才猜測又確定了幾分。只甄應嘉這樣鋌而走險害一個幼子,動機似乎還有些牽強。除非——


第5章 剝繭(蟲)

  黛玉回到屋裡,倒真的困了。畢竟四歲多的孩子,王嬤嬤替她換了衣裳,掖好被子,不久黛玉就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如海夫婦已經將客人都送走之後,方到房裡來看黛玉姐弟。黛玉從夢中醒來,只聽賈敏小聲對林如海說:「老爺將將點了蘭台寺大夫,按理是回京城禦史台就職的,怎麼反而一道聖旨又點了兩淮鹽運使?」

  林如海歎道:「只怕是國庫財政有些吃緊,不獨我突然點了鹽政,還罷了各級官員無數呢,據說聖人又要陸續起複前幾屆罷免的舊員,可見這次調動官員之多,各處職缺之大。我總覺這次礞哥兒的事,便是源於此。」黛玉聽了心想:前世再有一年多,賈雨村就要起複,只怕就是源於此了。

  賈敏聽了,也憂心忡忡的說:「內宅之事,我小心些也就是了,將來決計不會再出這樣的事。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只擔心老爺。」

  黛玉聽了二人對話,心中複又思索礞哥兒之事:國庫缺銀子,甄貴妃和賈元春倒是有可能早于各級官員知曉,沖著林家來的諸多怪事是為求財而來也說得過去,但是什麼事值得甄家捲進來呢?甄家和賈家再是老親,也沒親到這樣不計後果的份上。

  黛玉心中糾結一個「錢」字,猛然回憶起前世在榮國府聽說的甄家四次接駕,花錢如流水的話。是了,甄家四次接駕、賈家一次接駕,如今都欠著國庫銀子,賈家內囊已盡自己是知曉了,甄家未必好得到哪裡去。如果甄貴妃從聖人處得知聖人有心讓當年欠著國庫銀子的各家還欠銀,而兩家又換不上,只怕倒值得兩家鋌而走險。只不知林家外放多年,家中用度也不豪奢,並未露出豪富樣子,這兩家怎麼挑上自己家了?

  想到這裡,黛玉又迷迷糊糊的嘟囔說:「欠銀。」黛玉固然醒著,她不過假裝夢囈,好提醒林如海罷了。

  賈敏聽見床上有動靜,忙過來查看。林如海也過來了,聽見黛玉夢囈之語,臉色一變,輕拉了賈敏的手,不讓她吵醒黛玉,低聲道:「聽玉兒說什麼?」

  黛玉聽見林如海已經聽到了,以父親的才智,得了一點提示,自然能挖出整條線索。於是黛玉又含含糊糊的說了「欠銀」兩字,翻了個身,又假裝睡去。

  林如海和賈敏相視一眼,臉色大變。林如海道:「咱們林家子嗣艱難,若是礞哥兒沒了,黛玉是在室女……」說了一半,林如海就停住了。

  賈敏聽了,頓時臉色一變,她何等聰慧,想到母親想要黛玉和寶玉結親的事,賈敏細細密密出了一身的汗。林如海話說一半打住,自然是看在夫妻情分上,不願傷了情面。但是若林如海猜測為真,賈敏亦覺難以自處。半日,賈敏才到:「老爺知道,我並不贊成玉兒和寶玉的事,況且玉兒還小……」

  林如海點頭道:「我從不疑心敏兒,只從此以後,我也須防著內兄府上,還望敏兒勿怪。」

  賈敏聽了,歎息一聲,她雖然情感上不想接受,但是她最清楚賈府狀況,也知二嫂子貪心,這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賈敏沉吟半晌,又道:「老爺疑心固然有理,但有一事我需叫老爺知道,我嫁入林家這些年,盡力持家,雖然三節兩壽和母親的禮物往來送的皆是厚禮,但是並未做過背著老爺補貼娘家之事。老太太信我,我進門不久就將庫房鑰匙給了我,但我從未將咱們家家資幾何透露給娘家知曉,便是母親家裡捉襟見肘,若不知咱們家家底,又何苦將主意打到咱們家頭上?」

  兩人又是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林家曾經打發的兩戶人家。林家四代列侯,賈家又是國公之家,兩家下人中少不得有一起仗勢欺人的奴才,賈敏掌家之後陸陸續續打發了好些。其中固然有林家伏侍過太爺、老太太的,也有兩家賈敏帶過來的陪房。其中一房叫賴武的,是榮國府賴嬤嬤的本家,因要低價強買一戶人家的田宅,被林如海知道之後賞了一頓板子,打發了。據說這戶人家後來回京投靠賴家去了。

  因賴嬤嬤是賈母的親信,初時賈敏對賴武家的信任得很,和王嬤嬤一起堪稱賈敏的左臂右膀,因而賴武家的是進過林家庫房的。想到這裡,賈敏依稀記得當初賴武家的見了林家庫房裡頭許多箱子,圓的扁的耀花了眼,還好生奉承了賈敏一番,連誇國公爺為小姐找了好人家。

  說到這裡,賈敏又氣又急不說,黛玉聽了也心驚不已。她前世去榮國府時,年歲極幼,雖然聰慧,到底許多事並不懂。她只記得自己將將進府,從角門而入也罷了,外祖母家連屋子都沒為自己準備,當時還是王嬤嬤上前相問將自己安頓到何處。初時,自己在賈家,王嬤嬤是極衷心的,只父親去了之後,自己回鄉送殯一趟再回賈府,沒過多久,璉二嫂子就來告訴自己說王嬤嬤不辭而別了。

  王嬤嬤是母親的陪房,簽的是死契,斷沒有贖買的道理,若是不告而別便是逃奴,憑當時賈府的威勢,一個奴才逃了豈不是打了賈府的臉面?憑二舅母和璉二嫂子的作派,早就抓回來打死了。當時自己雖然也起疑,但是父親病故,心中傷心未及細想,現在看來,王嬤嬤只怕被二舅母等人悄悄抓走拷問林家家財幾何也未可知。

  前世內囊已盡的賈家突然有錢修建鮮花著錦、美輪美奐的大觀園,黛玉一直是懷疑的。不過既然當初父親把自己託付給賈家,林家家資託管給外祖母也是應當的,林家數百萬的家資,若是真交給自己,也必是守不住。但是王嬤嬤突然不辭而別,如果當真是被拷問後不知所蹤,這賈府也太過貪心了些!

  黛玉一思及前世,就走了神,回過神來時,林如海已經在柔聲安慰賈敏說:這些事與你並不相干,你這些年為林家操持,我看在眼裡,心中有數。又安慰賈敏說:以前咱們沒頭蒼蠅一樣,險些吃了大虧,如今已經有了懷疑,我自有打算。

  黛玉知曉父親才能,既然父親已經有了警惕,只怕今世會有所不同了。

  且說林家查出茯苓謀害林礞之後,一點未聲張,林家下人都只以為被罰的丫鬟婆子不過是沒伺候好罷了。緊接著林家就打發了羅姨娘和周姨娘。甄應嘉和甄太太因為心中有鬼,一直關注著林家的一舉一動,見林家悄無聲息的打發兩個姨娘,以為林如海已經被誤導到內宅之爭上,松了一口氣。

  不想這日林家擺過升職宴,林如海尚未離職時,就迅雷不及掩耳的查抄了幾家賭館,其中便有坑了茯苓哥哥那家。這家賭坊原是資證齊全的商家,背後又有甄家支持,從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被查抄。甄應嘉也自以為做得隱秘,並未將當初拖茯苓哥哥下水的莊家轉移,等甄應嘉得到消息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日甄應嘉得了消息,摔了個茶碗恨聲道:「無故為難資證齊全的商戶,林如海身為地方官,欺行霸市,巧取豪奪,我定要參他一本。」房中只有甄應嘉夫妻二人,連上前稟報的下人都打發了出去。

  甄太太聽了道:「等奏摺送到聖人手上,黃花菜也涼了,老爺還是仔細想想咱們謀的那些事,是否會走漏消息吧。林如海無緣無故的知法犯法,我心中慌得很。」

  甄應嘉如何不知林如海突施奇襲必是事出有因,只當初得了他暗中指使的莊家已經落入林如海之手,甄應嘉以己度人,踹度林如海必是嚴刑逼供,那莊家定然扛不住的。不過他做事隱秘得很,莊家只負責坑茯苓哥哥下水,和茯苓接觸的另有其人,林如海便是打死那莊家也問不出什麼,到時候林如海自己白得一個逼死商家的罪名,正好中其下懷。

  故甄應嘉冷哼一聲說:「林探花再是厲害,也不過多寫幾篇毫無用處錦繡文章罷了,這些陰司爭鬥上,他懂什麼?那莊家什麼都不知曉,林如海便是打死了他,也不過為自己掙一條罪名。我且問你,京中賈二夫人說的林家幾百萬家資的話是真是假?如今咱們失了一次手,林如海有了防備,行事難度卻大得多了,你寫信去告訴賈二夫人,江南那頭肥羊,咱們六成不夠吃,怕要七成才夠。」

  甄太太亦是個貪得無厭的,忙點頭應是道:「他們只不過給了些許資訊,這頭肥羊又要從她們府上過明路才有這樣的好處,她們什麼不做白得三成想來也該知足了。」

  夫妻兩個商量得得意,卻不想隔牆有耳。次日,甄家得到消息說:幾家賭坊的莊家都好端端的回來了,林如海好茶好飯的問了幾句話,勸說些便是開門做生意,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省得逼死人命;做生意還是該當和氣生財等叫人笑掉大牙的話。甄應嘉夫妻聽了,不禁啞然失笑,這林如海當真是個十足的書呆子,還叫人嚇了一跳。

  而林如海已經從外八行盜門中買到了消息。原來林如海也知道強扣資證齊全的商家是違法行為,所以他查封賭坊,不過是聲東擊西罷了。他故意多查抄幾家,也是為了讓那些莊家相互作證,他只規勸眾人一番,並無絲毫違法之處,便是有人成心誣陷他巧取豪奪,收受賄賂等都是不成的。

  且說林如海通過抓捕賭坊莊頭讓甄應嘉夫妻生疑,然後暗中買通盜門中人竊聽甄應嘉夫妻說話,這些江湖中人最講信用,錢貨兩訖,辦事反而爽利。果然甄應嘉夫妻得意忘形,說出真相,林如海兵不血刃的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一點違法亂紀的事情不沾。這一些甄應嘉皆不知曉,只當林如海懦弱無能罷了。


第6章 巧遇(蟲)

  外八行到底不是什麼正緊營生,盜門的人只對林如海口述了得到的消息,一點痕跡不留,做事小心得很。故甄應嘉和賈王氏勾結,意圖豪奪林家家產之事,林如海夫妻只心中有數,但卻沒拿到任何物證。

  得知真相後,賈敏一直懨懨的提不起精神,她雖然素來和王氏不睦,不過到底是些內宅瑣事,哪裡狠到這樣殺人滅族的地步。見妻子傷心垂淚,林如海倒好生相勸一番。至於林如海自己,四大家族除了妻子一個,其他人他倒沒什麼顧忌。

  次日,黛玉見賈敏眼角微紅,便是父母已經知曉真相了。黛玉雖不知父親如何只用短短幾日就查明真相,但心中亦覺得沒有什麼事能難倒父親,心中只覺驕傲。

  幾家賭坊的莊家回去之後,又各自開業,甄應嘉打聽得林家已經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前往揚州赴任,其他再無行動,甄應嘉也放下心來。因林如海外放之後,帶著許多金銀各處輾轉,既虛耗人力,又不安全,所以到了江南之後,林如海夫妻已經將許多現銀置換成了產業。江南是是林家祖籍,乃是魚米之鄉,土地肥沃,人煙阜盛,無論是購買些田莊,還是增置些鋪子,年年有進益,都比之存著現金現銀強。

  林家人口不多,大頭的產業是些地契、房契,故而收拾起來並不十分繁瑣。只書籍、字畫一樣裝了一箱又一箱,盡用樟木箱子裝了,又用油布紮密實,又因怕下人粗手粗腳扯壞了,盡要賈敏夫妻親力親為,倒是累人得很。這些都打點妥當之後,便擇了日子先回蘇州祖宅過元日,元日之後從蘇州啟程赴揚州。

  前世因林礞夭折,林家出發去揚州赴任時,個個情緒低落,心中愁悶,黛玉雖然年幼,也敏感得很,乖乖坐在賈敏身旁,雖然不哭不鬧,心中卻也難過得很,並未觀看沿途景致。今世與前世不同,黛玉姐弟痊癒,林如海查出背後小人,雖然暫時沒有法子反制甄應嘉,但是一家人倒比之前世興致高了很多。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山花紅勝火,春來將水綠如藍。如此美景,黛玉哪肯再次錯過,站在車窗旁,一雙眼睛險些忙不過來。賈敏一雙手圈著黛玉,生怕她碰著了,沒多久,賈敏都抱怨累了。

  林如海騎著馬,透過車窗看妻兒,黛玉便說要和父親騎馬去。賈敏笑道:「大冷天的,你這丫頭身子單薄,還想著騎馬去,吹傷了風算誰的?」

  自從黛玉昏迷中醒來,無意間救了礞哥兒,兩次夢囈又都提醒了林如海,林如海就覺黛玉真真是家裡的福星,越發疼她些。於是也不顧賈敏反對,笑道:「你將玉兒的火狐皮大氅給她穿上,我帶她小跑幾步,總坐在車子裡頭,沒得悶壞了。」

  賈敏聽了,少不得替黛玉將大氅圍好,又笑道:「老爺總這麼順著她,也不怕自家女兒嬌慣壞了,只許騎一刻鐘就回來,我真真怕她再凍著了。大冷天的,老爺也別總是騎馬,倒是車子上坐坐,也捧個手爐祛祛寒氣。」

  林如海一邊笑著應了,一邊已經接過黛玉,放在胸前馬鞍之上,將黛玉風帽戴好,風領檢查一遍,只留一張小臉在外頭,想來也無礙了,便輕輕一踢馬腹,那馬小跑起來,速度倒是不甚快,但對黛玉而言,已覺足夠了。礞哥兒也說要騎馬的,他病得比黛玉重,年紀又小,賈敏哪裡許,只拘在車子裡頭和自己一處。

  黛玉幼時雖然長在江南,但是自己前世三歲前不記事,三歲時重病一場,四歲弟弟離世,五歲多母親離世,六歲北上之時,心中悲苦,哪裡還有心情看風景。十歲回鄉送殯,已經體會過榮國府風霜刀劍嚴相逼的日子,心中越發難受,更加沒有心情往窗外多看一眼。因而黛玉歷經二世,竟沒真正好生欣賞一回家鄉景致。

  如今抬眼望去,見縷縷炊煙,畦畦良田,柳枝桑冠上積三兩點未融的白雪,偶過一座拱橋,橋下河水清澈,遠處田莊上白牆青瓦幾所房舍,真真景致如畫,不負水鄉盛名。

  黛玉正看得興致勃勃,猛的往前一栽,若不是林如海將她抱住,只怕會摔下馬來。原來馬突然停了,黛玉往地上看去時,只見地上躺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半臉是血。若黛玉真是四歲多的千金小姐,只怕會嚇好大一跳,幸而她卻不是。雖然一個大半張臉鮮血淋漓的孩子也夠觸目驚心了,倒不至於怕得不敢看。

  林如海的馬通體火紅,是一匹汗血寶馬,極具靈性,見著地上有人,旋即穩穩停住。若非如此,只怕那個孩子已經死在馬蹄之下了。林如海見大冷天的,一個孩子滿頭鮮血的躺在路邊,也不知是死是活,想下馬查看,又不知如何安頓黛玉。低頭對黛玉道:「玉兒別怕,我先將你送回你母親車上。」

  黛玉忙道:「父親要不先看看他是否活著,玉兒不怕的。」

  林如海見黛玉如此鎮定,些微感到意外,但是黛玉自這次病癒之後,聰慧處又有所不同,林如海也懶得深究,果然跳下馬來,伸手一探,那孩子尚有鼻息。此刻,林大也趕上來了,見地上躺著一個滿頭是血的孩子,倒嚇了一跳。

  林如海忙命林大將那孩子抱上車去,細細清理了傷口,搽了藥,再用棉衣將孩子濕衣服換下,又灌了孩子一碗熱湯,那孩子才悠悠醒轉了。那孩子醒後,口中胡言亂語,一會兒對著林大、林二說些謝謝老爺的話,一會兒又說些山神廟中有拐子,夾雜不清,看樣子並未十分清醒。

  到了宿頭,林大帶著孩子去看了大夫,又買了合身的衣裳,回到客棧洗了澡才與他還上,拾到乾淨了,倒是一個濃眉大眼,長得不錯的孩子,只此刻太陽穴旁包著膏藥,半張左臉都還有些腫。

  林大細問那孩子,那孩子說自己姓李,李爺爺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李罕。家裡父親死了,又沒有吃的,自己和母親隨著好些鄉里人出來逃荒,走了好久到了這裡,又和母親及鄉親都失散了。

  他一個人到了金陵城,被一夥乞丐收留,這夥乞丐的頭頭姓李,就是李罕口中的李爺爺。這日李罕到金陵城外的山神廟準備尋些貢品吃,卻聽見地下有小孩子哭,他尋了些時候才發現那山神像後頭有個門洞,向下走得幾步後,有一個地下室。地下室用鐵柵欄關著,他進不去。但是透過柵欄,看到裡頭好多漂亮的小姑娘。

  李罕偷偷問那些小姑娘怎麼被關在這裡,其中一個好看的小姑娘告訴他說:這裡有拐子,求他出去報官。李罕聽了,嚇了一跳。但他果然往金陵城裡走去,結果沒走出多遠,就讓拐子知曉了,追上來打了他一頓。他一個孩子,雖然跟李爺爺學了幾手拳腳,但哪裡是一夥拐子的對手。糾纏幾個回合,被一個膀大腰圓的黑臉漢子提起來往地上一摔,頭撞在一塊石頭上,他只覺頭昏眼花,就昏了過去,醒來後自己爬到大路上,就遇到老爺了。

  那孩子雖然只一口俗語,一聽便知沒讀過什麼書,話倒是說得明白,林如海聽了之後,大抵明白了:李罕昏過去時,那拐子見傷了要害,小叫花又沒了氣息,以為打死了人,只怕就逃了。李罕也沒別的去處,林如海見他相貌端正,又有俠義心腸,若是流落民間,早晚學壞了,便問了那孩子意願,將其帶在身邊。

  晚間和賈敏說起此事,黛玉聽了那孩子叫李罕,手上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個粉碎。林如海笑道:「玉兒今日見到小李罕滿臉鮮血都不怕,怎麼此刻倒怕了,難道是聽到拐子被嚇著了?」

  黛玉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點頭說是。

  林如海自然不知李罕是誰,黛玉卻知道:這李罕日後竟是一員猛將,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南安郡王兵敗西海沿子之後,便是一個名叫李罕的年輕將軍帶著兵馬大軍壓境,才用賈探春換回南安郡王來,西海國不敢造次。後來又聽賈寶玉談起,聖人派了李罕前去駐守平安州。沒過多久黛玉香消玉殞,後事黛玉也不知曉。實則李罕去了平安州之後,將西寧王和賈家在平安州的舊部連根拔起,聖人收回兵權,四大家族自此煙消雲散。

  前世因為礞哥兒過世之後,林家為了早日離了傷心地,出城早了幾日,沒碰上李罕,不想今世一處變,處處變,李罕竟讓林如海救了。

  林如海又問清山神廟的位置,修書一封給金陵吳通判。林如海任了三年應天府知府,乃是吳通判的頂頭上司,如今新任的知府未到,應天府諸事暫由吳通判暫理。吳通判原是個正直的,接了信哪裡等得,果然帶了衙役圍了信上所說的山神廟,抓了一夥拐子,救出十幾個小姑娘來。

  吳通判破了拐子案,自是政績一件,他心中也記得林如海的好。這些暫且不表,單說抓了拐子之後,獲救的女孩子若是記得家鄉籍貫的,自是送回故里,若是不記得的,也放在善堂慢慢尋。其中有個最出挑的,眉心一粒胭脂痣,拒其自述來歷,正是原住蘇州閶門外的甄士隱之女甄英蓮。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這篇時間軸從黛玉四歲多開篇,英蓮應該已經被拐數年了,不過怎麼也不能讓她被賣給薛蟠吧,所以先把英蓮撈出來。這麼一來,順便救了不用出場的馮淵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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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延師(蟲)

  到了蘇州之後,林家闔家安頓下來。放爆竹時,連黛玉和林礞也是不怕的,李罕更是比小廝放得還好。一家人笑鬧一回,下人們盡來給老爺、太太、大爺、姑娘磕頭,賈敏自也賞了眾人早就備好的荷包,內裝金銀稞子。又撒了幾把銀豆子,讓七八歲的小么兒們搶去,自是另一番熱鬧。

  林如海見家中許多七八歲,十來歲的男孩子都下場搶去,只李罕在邊上不動。林大還笑對李罕說:「你也下場搶去,不過圖個熱鬧,沒有事的。」李罕只笑笑搖了搖頭。林如海見了李罕小小年紀,又是流落街頭過的,卻還保留一顆赤子之心不為財帛所動,殊為難得,越發覺得這是個本質不錯的孩子。故到揚州上任也帶著他。

  過了元宵,林家人就到了揚州,打掃屋子安插器具,繁忙陣子安頓下來,除當地大小鹽商盡來拜會外,並無甚事可以記述。只林如海見李罕品質上佳,心想這李罕良才美質,又有俠義心腸,若是培養了是個出息的,將來給礞哥兒做個臂膀豈不是好?

  因而並沒有將李罕收奴,而是與他請了騎射師傅,又送他上學去。李罕原是以為投身到林老爺家裡為奴已經是上好出路了,不想還有這樣的造化,習武修文都是刻苦得很,心中更是暗暗感激林老爺。黛玉聽了,心想:父親倒是有眼光,這李罕前世對提拔他的忠順王府可衷心,今日收在身側,日後只怕對礞哥兒當真有助益。

  卻說月餘之後,外頭管事來報一個自稱甄封氏的夫人帶著個好伶俐的姑娘來拜,賈敏命人請進來時,原是甄士隱之妻封氏帶著甄英蓮前來道謝。此刻英蓮已經九歲,生得風流俊美,品格出眾,及黛玉見著英蓮時,心下一驚:這不是前世薛姨媽家裡爭買的香菱是誰?薛家還因此吃了人命官司。

  前世英蓮這樣的人物品格,誰不暗中說叫那呆霸王糟蹋了?且香菱聰慧敏捷,後學詩時請教黛玉,黛玉和她倒有半師之誼。大觀園滿園子的主子丫頭,泰半的一雙勢力眼,只這香菱是個品行不錯的。雖然命運坎坷,卻從不做那些勾心鬥角的事。黛玉不禁暗歎:不想今生無意間救了李罕,打了一窩拐子,倒將香菱救出了,只怕此生只有英蓮,再無香菱。

  黛玉固然見過英蓮,因而和英蓮投契,英蓮卻不知怎地,見了黛玉就覺可親得很,仿佛前世認識一般。因英蓮自慚出身,好生羡慕黛玉,偏又有些不敢上前攀談。黛玉見了,親命紫蘇為英蓮斟了茶,又叫甄家姐姐坐,倒讓英蓮受寵若驚。

  原來吳通判抓了拐子之後,問起各個女孩子家鄉籍貫,英蓮哪裡不記得?不過前世因在拐子手下不敢說,後來到了薛家,又覺侮辱門楣不敢說罷了。如今獲救,清清楚楚道了自己來歷,早於上月就回到蘇州。只因閶門外的十裡街仁清巷因葫蘆廟炸供,早燒沒了。官差又輾轉打聽到封氏父親封肅家裡,英蓮才得以母子團聚。

  封氏自是千恩萬謝,雖然囊中羞澀,也許了官差幾個茶錢。又因吳通判得了林如海人情,白賺一個政績,倒也並不專美,囑咐那官差若是苦主問起,就實話告知能夠抓得拐子,全得兩淮鹽運使林大人指點。因而這日封氏帶著英蓮親到揚州道謝。

  賈敏自是言道為百姓解難原是朝廷命官份內之事,甄太太倒不用太過掛心。賈敏見封氏母女衣服雖然漿洗得極乾淨,但是衣料粗糙,便知甄家母女家道艱難。她們母女兩個趕幾百里路前來道謝,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又想著黛玉姐弟這次痊癒,自己只當行善積德,因而倒封了二十兩銀子與封氏母女做盤資。

  封氏哪裡肯要,推遲一番,心中又想:自從丟了英蓮,一把火又燒光了宅子,如今家業被父親半哄半賺已經賠盡了,甄士隱讓個道人哄著出了家,兩個丫頭也讓賈雨村討去一個,自己母女回到父親那裡也沒個好的出路。這林太太這樣慈善,不如自己賣身給林家,全心全意的伏侍,賺一份月銀,再過幾年為英蓮尋個本份人家嫁過去了,自己就算死了也安心。封氏自己年過半百,倒沒什麼,只到底是做母親的,又捨不得英蓮入了奴籍,因而不好開口。

  猶豫半日,想著終究是英蓮前程要緊,因而開口說了自己意思。甄士隱在閶門外也算個有名望的鄉紳,封氏原也是個有體面的婦人,如今說出自賣自身的話,臉早就紅了。英蓮原本和黛玉說著話,聽到母親為了自己要賣身為奴的話,也欲落下淚來。

  甄氏的意思,自己賣身為奴,只也要帶著英蓮在身邊過活,英蓮只靠自己的月錢養活,不沾林家衣食,但求太太許英蓮不入奴籍。賈敏也是做母親的人,自然知曉甄太太的意思,但其時各家買奴才皆沒有這樣的規矩。

  賈敏聽了英蓮母女處境,也覺可憐,但封氏之請卻讓賈敏覺得為難。蓋因賈敏雖然心善,倒不是個沒有原則的,若是太過善待英蓮母女,強過其他下人去,家中其他奴才見了不服,自己自亂規矩,家中奴才沒有事也要生出事來。其他奴才效仿起來,今兒誰家帶個閨女,明兒誰家帶個小子,皆住在府上,這內宅倒不好管了。因而賈敏神色猶豫。

  黛玉也是個善理中饋的,前世榮國府那麼亂,黛玉也將一個瀟湘館管得井井有條,可見她本事。黛玉自然明白母親為難什麼。黛玉心想:規矩自然不可破,但是收留英蓮母女未必非要亂了規矩不可。因而上前道:「母親,前兒父親說要給我請先生,英蓮姑娘留下來陪我一起念書豈不是好?」

  賈敏聽了,只當黛玉小孩子說頑話。但轉頭看英蓮時,只見她比黛玉大兩三歲,生得不俗,給黛玉做個伴讀書童倒是極好。且其時大戶人家的孩子念書,書童自然有在家中下人中選些伶俐的小么兒充的,講究的書香仕宦之家也有請正緊的良民家中讀書子弟作伴讀的。

  一些寒門子弟立志讀書的,皆將到書香門第做伴讀視作體面,蓋因書香門第家中皆延請學問高深的先生授課,又有許多傳家藏書外頭輕易見不著的,在書香門第做幾年伴讀,比之在外頭書院上學進益還快呢。良民子弟又不耽誤科考,是極好的出路,因而像林家這樣四代列侯,傳承五代的人家請伴讀,只怕外頭爭破頭皮。

  只世人重男輕女,哥兒請伴讀自是尋常,倒是沒聽說誰家女兒念幾年書還專門請伴讀的,不過家中挑兩個伶俐丫頭盡夠了。更有甚者,有些人家推崇女子無才便是德,竟不讓姑娘讀書的。自家黛玉念書,還正緊請兩個良民女伴讀,是否驚世駭俗了些?

  封氏聽了黛玉之言,自是求之不得,英蓮若真給黛玉做得幾年伴讀,將來說親時,便是四代列侯人家出的教養,說親都要長一層身份。賈敏思忖下子,心想:若是英蓮做了黛玉的伴讀,不入奴籍其他下人也沒話說。再說英蓮模樣氣度自不用說,多少人家千金小姐不如她,便是出身也是鄉紳之女,給黛玉做個伴讀身份也合適。只這樣的事倒是老爺作主的好,因而對封氏道:「甄太太不若今日帶英蓮在府上住一晚,待老爺下班回來,我問過老爺。」

  封氏聽了點頭應是,賈敏自吩咐下人去與英蓮母女收拾客房。

  晚間林如海下班歸來,賈敏說了封氏之請,林如海笑道:「這樣小事,敏兒自己作主就是,又問我做什麼?咱們玉兒至靈至秀,百個男兒不如她,我既決定將玉兒和男兒一般教養,自然不能虧待她,如果尋兩個清白人家的姑娘做伴讀更妙。」

  夫妻兩個商議已定,次日回了封氏的話。封氏高興不已,但她不願賈敏為難,自己又回蘇州父親家裡投靠去。英蓮和其他書香門第的男伴讀一般,其他下人自然沒得嚼舌。

  又說當年投在葫蘆廟裡的窮儒賈雨村得了甄士隱資助,進京趕考,中了進士。在蘇州府做了一年知府,因有些貪酷之弊,又恃才辱上,只任一年就被上司參了一本,革了職位。這日從友人處得了訊息,聽聞新任兩淮鹽運使林大人要給府上女公子聘西賓,特來一謀。

  這封氏安頓好英蓮,又拜別了賈敏,啟程回鄉。將將出了內院門,就見管事領著一個腰圓背厚、口闊面方,劍眉星目,直鼻權腮的人進來,這人不是那得自家老爺資助的窮儒名喚賈雨村的是誰?此人前來討嬌杏的時候還說替自己尋英蓮,哪裡指得上他?封氏見了賈雨村,免不得口中冷哼一聲,方隨管事婆子出了門,管事婆子見封氏雇好車,上車啟程了才回房中向賈敏回話。

  卻說管事婆子見了封氏方才見那男客後,滿臉不屑,又想那男客面生,府上並無這樣一號客人。因而回屋之後仔仔細細的將方才之事與賈敏說了。

  這頭林如海休沐,林二帶著賈雨村到客廳坐了,又去稟報林如海。介紹賈雨村前來的友人原和林如海是舊識,林如海展信看了,說一原貫湖州的進士姓賈名化者,因受上司誹謗排擠革職,特前來應府上女公子西席。

  若是林如海未經甄應嘉害林礞一事,自然見了舊識親筆信就應了,此刻但凡到家中謀事的人,林如海皆要細細打探過底細。因而見了信,讓林二代賈雨村來書房親自見過。

  小廝奉了茶,幾句寒暄,林如海見那賈雨村言談得體,胸中果然有大才,便滿意了二三分,只待使人打聽賈雨村為人,若當真是個正直不阿的,便將其留下。此刻一個小廝過來說,太太有話告訴老爺。

  林如海會客時,賈敏從不打斷,今日這樣必有緣由。因而林如海道了讓賈雨村少坐,自己出來進了內堂。

  封氏原將家中遭遇細細跟賈敏說過,賈敏聽說封氏見了一男客不屑,就留了意,使小廝去請林如海過來。林如海進屋之後,說所會客人是來應聘黛玉西席的賈雨村。因而賈敏將封氏所說賈雨村為人一一道來。

  林如海聞得賈雨村受了甄士隱盤資,卻不及當面告辭就進京趕考了,自是個急功近利的人。後來做官之後不思及報恩,去封家一趟竟是討一個丫頭,又覺此人人品有瑕。這樣的人自然不配與黛玉做西席。

  那頭賈雨村自恃才學,方才和林如海對答幾句,也隱隱覺得林如海真才實學,和之前自己的上司不是一般人物。正想著做了林家西賓,憑林如海的本事,將來借這道人脈再思起複也為可知。那頭管事卻來傳話說:老爺說了,咱們家姑娘的西席已經另擇了他人,還請賈先生自便。

  作者有話要說:

  英蓮的身份雖然是鄉紳之女,但是她是被拐賣過的,不知道在當時的社會她會不會受歧視。這裡設置她八、九歲就被就出來了,默認不會受歧視。


第8章 拜師(蟲)

  賈雨村滿懷憧憬而來,失望而歸,想到路上遇到的封氏婦人,賈雨村難免覺得乃是封氏作怪,只不知封氏在林太太面前說了些什麼。壞了自己謀西席一職的事倒罷了,這林如海極得聖人信任,若是封氏壞了自己名聲,只怕將來對自己前途有礙。但擔心已是無用,賈雨村只得另謀別就。

  卻說黛玉聞得父母拒了賈雨村給自己做先生,心中歎息一聲。賈雨村的學問倒是真沒得說,前世不過正式與自己授課一年,自己便受益匪淺。只賈雨村其人太過功利,更兼知恩不報,乃是十足的小人,林家遠著這樣的人自是好的。

  一月之後,林家尋得一個當代大儒劉先生。劉先生姓劉明通,雖然不為官,卻在讀書人中極具威望,多少仕宦名家子弟都恨不能拜入他名下。只劉先生擇弟子規矩極嚴,既要挑人家門風,又要挑學生資質,不然便是堆著金山銀山相邀,劉先生也是照拒不誤。因而劉先生名下學生無一不是飽學俊彥。

  這日劉先生的一個弟子鄉試中了舉人,拜別師傅進京參加春闈,劉先生閒暇下來。林如海帶著黛玉、林礞遊瘦西湖,恰巧碰著劉先生。林劉二人皆是久聞對方之名,互相寒暄之下,林如海知曉劉先生此刻身邊並無學生,便起了為黛玉延請劉先生為師的心思。只劉先生乃當代大儒,桃李遍天下,若是開口請他坐館教一個女學生,到底有幾分唐突,因而林如海猶豫再三,不知如何開口,兩人只談天論地,互相欽佩對方才學,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黛玉前世也聽過劉先生之名,前世劉先生的關門弟子是十皇孫,而十皇孫的父親,正是下一任新帝,如今的七皇子。至於現任太子,再有六年就會被廢黜,父親就突然病逝于太子被罷黜的那場朝堂傾軋中。前世黛玉在榮國府裡頭過的是風霜刀劍嚴相逼的日子,聽聞的朝堂消息極為有限,不過聽寶玉談些隻言片語,因而她並不知曉劉先生在七皇子上位中起到的作用。

  現在細細想來,黛玉也疑心七皇子得了劉先生指點,方能趨利避害,成就大業。便是劉先生未曾提點過七皇子,僅憑劉先生收將來的太子做關門弟子這份眼光,其洞察世事的這份敏銳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黛玉心想:父親要替自己請先生,按學識才華,還有誰能強過面前這位劉先生去?賈雨村雖有真才實學,比之眼前這位劉先生卻還差得遠了。還有六年父親死于朝堂傾軋,若是自家和劉先生交好,劉先生又果真有些趨利避害的眼光,得他提醒,只怕父親就能避過前世之禍。若是劉先生與自己做了先生,豈不正好?按前世算來,劉先生還有一二年就要進京收十皇孫做弟子,自己須得早日拜入劉先生門下。

  父女兩個想到一處,林如海尚未開口,黛玉卻笑眯眯的向劉先生見了禮,請教起來。林如海只知黛玉不過賈敏在家教了些百家姓、千字文等,識了些字,貿然向劉先生請教,豈不是貽笑大方?誰知黛玉脆生生的開口,向劉先生請教的卻是四書內容,且她稚氣童聲娓娓道來,並無錯漏。

  劉先生初遇林如海時,黛玉和林礞已經見過禮了。當時劉先生只心中暗忖:人都謂之前科林探花才貌雙全,當真名不虛傳,一雙兒女也是百個伶俐孩子不及他家兩個。故劉先生雖然覺得黛玉、林礞長得好相貌,言談舉止也是不俗,不過到底是兩個孩童而已。此刻聽黛玉請教,劉先生才心中暗驚:這林家孩子相貌倒是其次,腹中學識才真真了不得,這女娃娃才多大?竟是熟讀四書,頗有見地,雖然沒到令人拍掌叫絕的地步,但是這份學識也遠非同齡孩童可以比擬。

  四書是前世賈雨村授過課的,後來到了賈府,不過李紈帶著姐們們每日在一處學了針鑿女紅,幾個姐妹一處上學也不過識字為要,沒有讀什麼正緊書。因而黛玉後來雖然自己讀了不少經世治典,有了一腔學問,卻不敢在當然名儒面前托大,只撿四書請教劉先生。

  劉先生和黛玉對答幾句,深愛其良才美質,笑問林如海道:「敢問林探花,府上女公子幾歲?師承何人?讀什麼書?」

  黛玉方才稚口金言,漫說劉先生覺得難以置信,連林如海亦是吃驚不小。只答道:「小女今年花朝節滿五周,不過拙荊在家中教些三百千識字,並未延師。」

  劉先生聽了一愣,半晌才捋須笑道:「探花郎這話我卻不敢信,美質良才的小公子我不知見過多少,便是名師教導三五年的,能有女公子造詣也是難得的好資質了。女公子靈秀異常,資質非常人所及,也要名師指導一二年,才能有此學問。如此說來,尊夫人倒是個不讓鬚眉的女英雄。」

  林如海聽了黛玉之言,也覺欣喜,不過他亦覺奇怪,賈敏所教,絕無這許多。因而笑道:「漫說劉先生不信,就連我也不知玉兒幾時讀的四書。如此說來,倒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盡職了。」複又轉頭對黛玉柔聲問道:「玉兒,你母親何時教了你這許多?怎麼連為父也瞞著?」

  黛玉原是想將劉先生留下,故而踹度著最出挑的五歲孩子該當有多少學問,便照之請教劉先生。但她前世就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靈慧,便是前世所學,也是世間同齡孩童所不及的,方才請教劉先生雖然並未盡全力,也足以讓劉先生和父親吃驚不小了。見了父親和劉先生反應,黛玉才知道自己亦是優秀得稍微過頭,不過話已出口,卻收不回來,只轉頭對林如海眨眨眼睛道:「父親常許我在書房玩耍,每每父親在書房寫字作畫,我亦在書房隨意翻看,四書便是那時看的?」

  原來,便是前世,黛玉三歲開始識字,不到一年便識了幾千字在腹內。林如海見黛玉極愛讀書,便常帶她在書房,隨意她撿些什麼書翻看。因而黛玉所知所能雖然大大超過同齡孩童,但並非沒有機會接觸四書五經。

  林如海聽了一愣,道:「我玉兒竟是看書自學就懂了這許多不成?」

  黛玉見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點頭,小聲應了個是字。因著這樣也算說謊,倒微微紅了臉。

  黛玉本就生得粉妝玉琢,如今微微臉紅,更增可愛。劉先生尋了大半生資質上佳的弟子,從沒見過有一個及得上黛玉的。此刻猶如酒癡遇到美酒,心中愛得什麼似的,恨不能立刻收到門中,將一腔學問盡數傳她。只林如海雖然口中說著只教了三百千,但只怕人家夫妻皆有大才,親自教養得好女兒,恐不願意外頭延請先生。

  劉先生到底捨不得就此錯過如此資質的弟子,笑問:「女公子資質,只怕不讓道韞易安,林探花只怕是以後要親自教養?」

  林如海本就有請劉先生做黛玉西席的意思,此刻見劉先生問,心想:此刻不說,更待何時?於是誠懇道:「不滿劉先生,愚弟正在與小女尋先生,今日巧遇劉先生,有意讓小女拜在先生門下。又想先生門生,向無庸才,小女雖然有些資質,到底是女子,又怕先生不應,故而不敢提。」

  劉先生聽了,撫掌笑道:「如此最妙,我那幫門下弟子,雖無愚人,到底沒一個天分及得上女公子的。如今我收女公子入門下,將來好生羞她師兄們一羞。」原來這劉先生也是個妙人,世人皆輕女子,他卻覺在如此苛待之中,女子中尚能出班昭、清照之輩,若是女子和男兒一般讀書上進,只怕為官做宰也不讓男子呢。他因覺女子中亦有才學之輩,因而並不看輕女子。

  黛玉見劉先生果然願意收自己做弟子,忙捧了茶盈盈下拜。劉先生見之越發滿意,笑言黛玉真真一顆七竅玲瓏心。又說:只一杯茶可不足夠,既然自己決定收黛玉做門生,也合其他弟子一樣,要擇了吉日,行拜師大禮。

  林如海和黛玉聽了大喜,林如海自是笑稱:自然自然,世上多少讀書人想拜在劉先生門下,自己玉兒有此造化,簡慢不得。

  果然數日之後,兩淮鹽運使林如海之女拜入當代大儒劉通門下的消息不脛而走,在讀書人中一傳十十傳百,成為佳話。卻說固然有多少才俊學子羡慕不已,也有不少世家大儒心生好奇:這劉通劉先生為人傲氣古怪,收弟子從不為錢財,但看弟子人品天分,這林家女公子是何等不凡竟得以讓劉通另眼相看,收一女弟子入門下,令天下學子豔羨?

  而另一邊,賈雨村從林家出去之後,潦倒數日,得了友人救濟。又得知金陵望族甄應嘉也在為其次子甄寶玉尋先生,便從友人處借了盤資前往金陵一謀。甄應嘉見賈雨村是進士出身,學問高深,自是喜不自禁,當日便延請賈雨村在家中坐館。

  賈雨村得知甄家不但是江南望族,還是甄貴妃嫡親侄子,又和京中榮國府聯絡有親,其權勢隱隱在林如海之上,自己將來托甄家謀起複,只怕更強過求林如海,因而心中亦是將在林家受的氣盡皆出了。心道:自己才學不凡,不是久困之人,林家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心中傲氣橫生,也悉心教導起甄寶玉來。

  堪堪過了不到半月,劉通收林家女公子做入室弟子的消息就傳到金陵,賈雨村一呆,一支筆掉到案上,汙了展開的宣紙。


第9章 同門(蟲)

  黛玉拜師大禮之後,就開始跟劉先生讀書。按林如海夫妻的意思,自然是再請一個伴讀。但黛玉覺得劉先生是當世大儒,自己能拜到他門下已經是萬幸,哪裡還能太講究排場,因而向賈敏提議說,只請英蓮一個伴讀,再提雪雁做書房丫鬟就夠了。

  雪雁是林家家生子,去歲將將提到黛玉身邊做小丫頭,如今將將七歲,雖然是個伶俐的,到底一團孩氣,因而賈敏覺得雪雁到底太小了些。誰知自從雪雁提上來之後,黛玉就待雪雁與其他丫鬟不同,因而賈敏也就由得黛玉了。賈敏不知前世,正是雪雁一人最後守在黛玉身旁,黛玉卻無論如何不會忘記和雪雁相依為命的日子。

  單說劉先生越是多授得黛玉幾門的課,越驚奇於黛玉的天分,此女竟有似有過目不忘之能兼有舉一反三之慧,悟性之高,自己生平僅見。兼之劉先生授課亦是生動有趣,不拘泥於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黛玉亦是學得不亦樂乎,因而師徒兩個竟是樂在其中。

  又因黛玉是劉先生入室弟子,因而並非劉先生在林家坐館,而是王嬤嬤並幾個管事每日送黛玉去劉家學習。幸而劉家和林家只一街之隔,倒是不遠。但黛玉五歲女童,日日早起,風雨無阻的上學,已是難得。

  又說劉先生考校起來,黛玉的四書已經學得極好,但他聽黛玉自言:四書是自己在林如海書房看的。劉先生覺得做學問最重根基,黛玉雖然講四書解得極好,但也不妨再教一遍。因而只識字那些三百千不用再教,倒亦是從四書講起。

  如此一來,黛玉固然是溫故而知新,英蓮和雪雁也是受益不小。兩人雖然學得吃力,但兩人俱是伶俐之人,加之一個被拐子拐過,一個是家生丫頭,有今日陪黛玉讀書的體面,兩人都刻苦得很,生怕一個跟不上,被撤換掉伴讀這差事。因而,劉先生教授起來,不但女學生進益極快,兩個伴讀都是不凡,倒令劉先生稍感意外。

  除跟劉先生讀書外,黛玉唯一擔心的便是賈敏。前世賈敏便是在今年冬天一病沒了,自己也跟隨賈雨村進了京城,從此骨肉分離。這年堪堪到了冬月,賈敏偶感風寒,果然病了。林如海倒還罷了,賈敏身子一項不錯,心想不過吃幾服藥就好了;黛玉卻緊張得什麼似的,恨不日日侍奉床前。不過今世黛玉卻是虛驚一場,請大夫細細診治之後,賈敏果然一天天好起來。

  又過不足半月,臘月近在眼前。黛玉已經向告了長假,照例年底林家是要回蘇州祖宅過節的。賈敏痊癒之後,亦開始收拾打點行李,只等擇了吉日啟程前往蘇州。其他人倒還罷了,獨英蓮比別個興奮十分。原來自從英蓮定了黛玉的伴讀,封氏再無掛礙,依舊回了蘇州封肅莊上,母女兩個不過有些書信往來,這倒是許久未成見面了。林家回蘇州過節,英蓮也能回外祖莊上,母女團聚一番。

  卻說這日林家一切打點妥當,管事來回話說:劉先生府上來帖子了。

  林如海忙命請進來,一面使人看茶,一面看了帖子,立馬就提筆回了帖子,賞了報信小廝,說只管回去回劉先生,我和玉兒明日必到。

  將將送走劉家報信小廝,賈敏走進書房道:「老爺,一切收拾妥當,明日辰時恰是吉時,啟程最好。」

  林如海卻滿面堆笑,擺手道:「不急,不急,明兒我和玉兒到劉先生府上作客,回蘇州再擇日子便是。敏兒你好生打點兩份禮物,定要雅而不俗,巧兒不拙的。」

  賈敏見了林如海這高興樣子,不知遇到什麼喜事,遂問:「怎麼老爺到劉先生府上作客,不帶礞哥兒,倒帶玉兒?玉兒再好,也是姑娘,便是應酬,也應該是我帶著玉兒各家走動。」

  林如海笑道:「劉先生府上將將來了帖子,玉兒的師兄,今科狀元陳墉明日到劉府拜會,劉先生下了帖子讓黛玉去見師兄。」

  賈敏知道林如海最喜和飽學之士結交,劉先生學問自不用說,和林如海早就惺惺相惜。這陳墉乃是狀元之才,林如海也是聞名已久。這次前去劉府,還能相識陳墉,也難怪林如海如此高興。

  但怎麼說黛玉也是一個女童,怎麼弄得像正緊學子一樣,還學人家拜會起同門來。且陳墉是什麼人?今科狀元,年紀又只比林如海小幾歲,怎能當真和黛玉敘同門之誼?因而笑道:「玉兒不過得劉先生垂青讀幾年書,怎麼還跟正緊讀書人一樣講究起來,劉先生再是看重咱們玉兒,玉兒終究不能出仕。現在這樣也興和狀元郎認起同門來,咱們沒什麼,就怕引人說嘴。」

  林如海卻搖頭道:「玉兒可是行了拜師大禮的,拜會同門應當應分。其他說嘴的人,不過是羡慕咱們玉兒罷了。你問問天下讀書人,有幾個不想拜在劉先生門下的?再說玉兒現在才多大?便是男女七歲不同席,現在拜會師兄誰說得上什麼?」

  賈敏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知道攔不住林如海,只得去替父女兩個收拾明日穿戴的衣裳,打點送與劉先生和陳墉的禮物。

  黛玉聽了陳墉師兄要見自己,也是一呆。這陳墉之事說來令人感慨,他比林如海晚一科中狀元,和賈雨村倒是同科。偏這陳墉中了狀元,跨馬遊街未完,便接信說父親一病沒了。因而陳墉紅花金衣還未穿熱,又換了孝服扶靈回鄉。在家守孝三年,實則二十七個月,如今將將除服,先來拜會師父,只怕年後就要北上,進京候缺。前世因自己並未拜入劉先生門下,陳墉除服之後北上,父親一直在兩淮鹽運使上連任,直至去世,父親和陳墉雖然同朝為官,卻並無交集。

  次日,黛玉隨林如海到劉先生府上,先拜了師父師母,再見師兄。雖然系出同門,但是陳墉已是狀元,黛玉倒不知如何稱呼。

  劉先生哈哈笑道:「我門下只論入門先後,不論長幼,玉兒你直呼師兄便是。」

  黛玉看了父親一眼,心想:以後陳師兄和父親同朝為官,他倆同為天子門生,只隔一科的進士,況且陳師兄又比父親年輕不了幾年,倒白矮父親一輩豈不是不好?因而眨眨眼睛,規規矩矩對劉先生行了禮道:「回先生的話,玉兒自然要拜會師兄,只父親在家常說,劉先生有經天緯地之能,你能拜入先生門下是天大的福分,令天下多少讀書人豔羨,便是為父也恨無機緣……」

  黛玉話只說一半,在場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劉先生自不必說,林如海是前科探花,陳墉是今科狀元,誰還不知黛玉言下之意。陳墉大笑道:「多謝師妹體恤。」又對劉先生道:「先生常言,咱們師兄弟沒一個及得上先生新收的小師妹,今日一見,先生所言不虛。」

  劉先生也對黛玉笑道:「咱們的輩分只以同門而論,出的我的門下,你父親和你師兄該當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玉兒又拘泥那些俗禮做什麼?」黛玉見劉先生一語點破自己顧忌,些微低頭,又向陳墉一禮,小聲叫了一聲師兄。算了師兄妹敘過了同門禮。

  陳墉亦是拿出一塊雕工古樸大方的歙硯遞給黛玉做表禮。黛玉自是道謝之後雙手接過。陳墉又考校黛玉幾句,發現先生所言不虛,自己這個小師妹當真聰慧處世人不及。又恭喜先生尋得好弟子,可繼承先生衣缽。黛玉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劉先生卻只捋須而笑,面上極為滿意。

  從劉府告辭出來,林如海抱黛玉上了馬車,父女兩個回家,賈敏早在內院門口候著了。林如海和黛玉上前,一左一右拉著賈敏的手說:一個說敏兒,一個說母親,皆言你將將好些,大冷天的又在這風口上站著做什麼?賈敏聽了,莞爾一笑,面上盡是幸福神色。

  到得蘇州之後,賈敏原派了馬車和管事送英蓮回去探母,不曾想這頭英蓮還未啟程,封氏已經帶著土儀禮物前來拜年了。封氏一年未見英蓮,見女兒又長高不少,且比之在家越發白淨,氣度也出落得更好了,心中更加感激林太太。又拉著英蓮說:「自從你失落之後,你父親沒兩年也跟著個道人出家了,後來一直沒尋著,咱們家也敗落了。你如今在林家給姑娘做伴讀,再沒更好的出路,你莫惦念我,在府上辦事認真些,再過幾年我求了太太與你說一門好人家,只怕多少普通官宦之女還不及我英蓮有造化呢。」

  英蓮經歷坎坷,比誰都惜福,自是點頭應是道:「我一切都省得,我只擔心母親在外祖父家過得不好。」說完又掏出一個荷包,裡頭是些金銀稞子並散碎銀兩,是這近一年英蓮得的月錢並賞賜,遞給封氏道:「母親你拿著這個,左右我在府上衣食都是官中的,母親拿著這些,也不用受外祖父的氣。」

  封氏忙搖頭道:「你在林老爺府上做伴讀,你外祖父聽了再也不敢為難我了,巴結我還來不及,哪裡受什麼氣。這些你拿著,萬一有要用銀錢之處,也不著慌。」母女兩個推讓一回,各分了一半。封氏又對賈敏感謝一回,說了無數感激的好話,方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留言支持和打賞、灌溉營養液。祝大家情人節快樂。

  昨天有小夥伴留言說:黛玉是不是十皇孫親梅竹馬的小師妹,這裡說一下,原設定中,十皇孫前世是劉先生的關門弟子。但是今生劉先生還沒來得及進京被黛玉截胡了,所以十皇孫目前還沒有拜入劉先生門下。我看了一下,我自己行文寫得不是很明白,容易讓人誤會,現在就去修改一下。今天只有一更,看到偽更勿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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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赴宴(蟲)

  除了大小鹽商或是打發人,或是親自來林家賀節,林家亦偶和江南所駐官員走動。江南巡撫孫瑜孫大人生辰恰逢臘月,林家尚未離開蘇州,這日送了帖子到林家來。賈敏接了拜帖,展開看了,心想帖子已經到府上,不去倒是不好,因而一面使人回了林如海,一面回了拜帖與送信人:只說祝你們老爺福壽雙全,待得你們老爺壽辰咱們老爺再來拜會。

  果然到了正日子,林如海、賈敏帶著黛玉、林礞齊到孫府作客。這孫瑜孫家也住在江南巡撫衙門後頭的官邸裡頭。雖然是官邸,但因江南巡撫是二品大員,官邸倒也朗闊。雖然兩淮鹽運使是三品官員,但是因林如海有蘭台寺大夫的虛銜,因而賈敏也是二品誥命,和巡撫夫人是一般品級,只執平級禮。

  相互見過禮之後,孫瑜夫人向賈敏介紹了今日前來的各家太太,又極盡誇獎黛玉、林礞兩個一番,各位太太皆給了不少表禮。

  單說孫瑜太太見了黛玉,愛得什麼似的,拉著黛玉的手笑對賈敏說:「天下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活這樣大年紀,今兒可算是見識了。瞧這模樣兒氣度,竟比那畫上走下來的還俊呢。」又低頭對黛玉說:「咱們家清兒倒是跟你年紀相仿,你們兩個一處頑倒是正好。」說著身邊丫鬟已經取了一支栩栩如生的翡翠蘭花簪來,孫瑜太太接過,親自替黛玉戴上。

  賈敏見那簪子通體正陽綠,通透無暇,雕工極好,便知不是凡品,忙推遲說這禮物太過貴重了些。孫瑜太太笑道:「就林姑娘這樣的品貌,再好的東西也使得,我還怕東西差了辱沒了她呢。我估摸著也就這東西拿得出手,若是東西差了,我還嫌配不上林姑娘呢,林太太快別推遲。」賈敏推遲不過,只得受了,不用賈敏吩咐,黛玉已經規規矩矩的向孫瑜太太道了謝。孫瑜太太又讓自己的么子媳婦和嫡長孫女過來帶黛玉等嬌客一處頑。

  孫家么子姓孫名城,如今未及弱冠,么子媳婦只一十六歲,雖然去歲嫁入孫家,倒還是個姑娘心性。孫家嫡長孫女只比黛玉年長一歲,便是孫瑜太太口中的清兒孫清。

  關於這孫家,倒有一件巧事。其他人家生怕沒有男兒繼承門楣,這孫家卻愁沒有女兒承歡膝下。孫瑜這輩只有兄弟,沒有姐妹;孫瑜膝下有嫡子二人,庶子三人,卻無一個姑娘。到得孫瑜嫡長子娶妻之後,不到二年得了一孫女,因孫家三代人丁興旺,卻只有嫡長孫女一個女兒,故全家寶貝得什麼似的,竟是比別人家的嫡長孫還疼些。孫瑜又是封疆大吏,整個江南品級最高的官員,孫清在江南身份最為尊貴,難免性子有些嬌縱。

  那孫清向來是被眾星捧月慣了,不但家中長輩寵著她,下人奉承她,外頭來孫家走動的客人,哪個不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今兒祖父壽辰,來了個向來沒走動的林姑娘,怎麼在祖母口中竟然越過自己去?

  孫清到底年幼,孫瑜太太一番話誇獎,便以為當真祖母更重黛玉強過自己。加之黛玉確實一段風流態度與眾不同,孫清雖然還不太懂,也能隱隱感到黛玉不凡,似乎真在自己之上,便心中吃味起來。方才孫瑜太太拉著黛玉說話,孫清見孫瑜太太將那支翡翠簪給了黛玉,心中越發不喜了。見過禮之後,孫瑜太太又叫她上來和黛玉並其他到府上作客的幾個嬌客都見禮了,囑咐孫城媳婦好生招待眾人,別怠慢了。

  孫城媳婦領命而去,回頭卻見孫清已經不見了。孫城媳婦只好帶著黛玉等人到花廳裡頭,到得花廳門口,孫城媳婦在讓在門邊,丫頭打起簾子,讓客人先進。黛玉將將一腳踏入花廳,卻聽著說話聲傳來。

  只聽像一個丫頭的聲音道:「咱們姑娘什麼沒見過,不過一支翡翠簪子罷了。也值得姑娘生氣,氣壞了身子算誰的?咱們姑娘要什麼好東西沒有?人都說咱們姑娘是整個江南的公主,憑誰家的姑娘也要排在姑娘後頭,老太太不過是見林姑娘新來的,賞她個好玩意兒也是咱們出手大方,更顯得姑娘尊貴呢。」

  另一個聲音似是孫清的聲音又說:「你懂什麼?那支簪子是祖母的嫁妝,以前我看上了,祖母還沒給呢。我倒不是捨不得一支簪子,但是我要不著的東西,便是摔了扔了,也不該給別人。否則我得不到的東西,卻給了什麼林姑娘,豈不是顯得她比我尊貴。」

  自黛玉之後,其他各家千金也已進來,孫城媳婦走在最後。因而黛玉自然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其他各家千金聽見,也覺尷尬不忿:孫家這丫頭的話,什麼整個江南的公主,難道自己也排在孫清之後了不成?這話不但是在說林姑娘,何嘗不是在說自己?孫城媳婦進來只聽得後半句,卻臉也紅了,愣了會子才上前道:「清兒,你怎麼在這裡?口中胡說些什麼?」

  原來那孫清躲在花廳的一根柱子後頭,聽得人腳步聲往這邊來了,卻故意和丫頭一唱一和說給黛玉聽。只她到底年幼,卻不知為了踩低黛玉兩句,卻已經將江南大半有身份的姑娘都得罪了。

  孫清嬌縱慣了不知輕重,孫城媳婦卻清楚的很。自己丈夫雖是嫡子,卻是么子,將來家業是大哥的,所以婆婆善待黛玉,自然是為了結個善緣。也因林如海是深得聖心的兩淮鹽運使,黛玉又是劉先生的入室弟子。但凡讀書人家,誰不敬重劉先生?若是孫城得劉先生指導幾句,將來也是好處。婆婆此舉,也是想著孫城的前程,不想自己還未和林姑娘結交,就讓這個不懂事的內侄女將人得罪了。

  孫城媳婦也管不得那許多,一面對黛玉歉聲說:「我家清兒不懂事,林姑娘勿怪。」一面對孫清身邊兩個丫頭道:「什麼東西,姑娘還小你們就該勸著姑娘才是。做奴才的也敢對主子說嘴,好好的姑娘都叫你們挑唆壞了,今日不揭了你的皮還了得,將來不知道生出多少事來!」

  孫清身邊兩個大丫頭一味哄好自家姑娘,仗著太太向來是疼自家姑娘的,自家奶奶才是孫家的當家奶奶,向來不將孫城媳婦看在眼裡。雖然平日並未見過孫城媳婦這樣聲色俱厲,此刻卻仍舊不以為意。

  雪雁聽了,也有些生氣了,不過她跟著黛玉做了伴讀,年紀雖小卻穩重,並沒有上前理論。紫蘇是黛玉房裡正緊的大丫頭,見自家姑娘沒說話,也寒著一張臉侍立在側。

  黛玉將將聽到聽見孫清和丫頭對話,就悄悄將簪子摘下來,不動聲色的拿在手裡。若是換作前世,黛玉必是將簪子當場丟給孫清,以維護自尊。蓋因前世她乃無依無靠的一介孤女,若是有一丁點逆來順受,不知道多少人爬到頭上。至於湘雲等人和一干下人說自己小性兒行動愛惱人,不過是她們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湘雲心中不舒泰了,收拾包袱就回保齡侯府上,再說她家一門雙侯,誰敢拿氣給她受?若是自己有她那般退步,比她還大氣些呢。

  一晃神見,黛玉又回過神來,心想:前世父親死于任上,也不知真相到底如何,自己此刻可不能為了一時義氣,白和孫府鬧僵了。目前看來孫瑜倒是個想結交父親的,自己何必為了小女兒之間的口角就白為父親樹敵?雖然自家不怕江南巡撫什麼,到底結交勝過結仇。此生只要護著父母家人平安,黛玉並不介意別人怎麼看自己。

  其他別家的千金此刻都看著黛玉,今日來赴宴的嬌客,哪個不是在江南有頭有臉的,此刻多數心中皆想著:若是換了自己,不是立馬將簪子摔碎了,便是賞給身邊丫頭,倒是要羞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姐一羞。見黛玉拿著簪子沒有反應,倒有一半的人心中開始鄙夷黛玉:真真沒見過世面,難道人家把話說話這個份上,還貪一支發簪不成?

  黛玉方才看到孫城媳婦身邊一個丫頭退了出去,心知只怕立刻孫家人就來了。於是抬眼往門口望去,果然孫瑜太太、賈敏,孫家大奶奶和各家太太皆來了。

  待得眾人將將步入花廳,孫清已經撲入孫家大奶奶懷中哭到:「母親,嬸嬸為什麼好端端的就要罰我身邊的丫頭?」便說竟是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她本就生得極好,此刻滿臉委屈,讓人見之心疼。若是不知真相的,還以為她當真受了多大委屈。黛玉心中微微一歎,難怪這姑娘這樣嬌縱竟然沒人教養,難為她小小年紀在大人面前卻演得另一副面孔。

  待得眾人將將步入花廳,已經有不欲惹事的太太要帶著女兒走,黛玉大大方方的走到孫瑜太太面前,微微一福說:「孫太太,我方才聽孫姑娘說,孫太太自己也喜歡這發簪得很。我在家常聽父親說,君子不奪人所愛,故而這簪子我卻不敢收。」說著,雙手遞上發簪。

  因其他各家姑娘方才也覺受了氣,故也好奇黛玉怎生處理,恨不能孫清沒臉呢,因而皆站在原處並未離去。就是這一遲疑功夫,黛玉已經搶先到孫太太面前還發簪,只聽黛玉脆生生的說完,發簪遞在孫太太眼前。

  孫太太一愣,方才她已經聽丫鬟們說了經過。若是沒有其他家姑娘在,自己給林家陪了不是便也是了,但是各家千金都聽見自家孫女說了那樣的話,再強要黛玉收下簪子,豈不是讓林家沒臉?黛玉沒有當場將簪子隨意賞一個丫頭,已經是極給孫家臉面了,少不得強顏歡笑著伸手接了簪子,安慰黛玉兩句。又寒著臉命人將那兩個挑唆主子的丫頭拖下去關著,等老爺壽辰過了發落。又轉身對賈敏說,自家清兒還小,本質是不壞的,只不過教奴才挑唆壞了,還請林太太勿怪等語。

  賈敏自然說沒有什麼,其他各人卻想:你家那孫女還叫小?這林姑娘看著還略小些呢,說到底是家教有別。

  孫太太接了發簪,滿心不是滋味。這林姑娘小小年紀,當真行為得當。她一句「君子不奪人所愛」已經給孫家留足了臉面,但又不傷林家體面。且她並不和孫清發作,也占足了大度寬和的理了。

  孫清平日闖了禍,不過哭一哭,祖母母親就心軟了,今日見祖母冷著臉、母親也不敢求情,倒不知所措起來。


第11章 賠禮(蟲)

  黛玉見孫瑜太太接了簪子,便不再理會眾人,走到賈敏身邊站好。賈敏見黛玉處理得當,也沒插手,只和孫瑜太太道了告辭,那頭已經讓王嬤嬤去叫林如海了。

  孫府上客人多得很,孫瑜太太又要向林家致歉,又要招呼其他客人,竟是忙不過來。只好又對賈敏說了一番招待不周,恕不遠送等語,一邊讓身邊心腹管事送賈敏一行出來。

  那管事倒是倒是個伶俐的,一路上小心賠著不是,直等賈敏和黛玉上了車才回轉。

  孫家送走所有客人之後,孫清又撲在孫大奶奶懷裡大哭起來,直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若是往日,孫清這樣哭法,闔家上下早就心軟了,今日卻不見人來安慰自己,孫清越發覺得委屈。

  孫大奶奶見自家姑娘哭得這樣傷心,到底心疼。終於站出來對孫瑜太太行了禮道:「太太,便是清兒不好,到底年幼,太太看她哭成這樣,必是知錯了。太太不看媳婦面上,單看咱們大爺面兒上也疼媳婦一疼,清兒小臉憋得通紅,再這樣哭下去,只怕傷了身子媳婦心中難受。」

  孫清是孫家三代唯一的姑娘,孫瑜太太也心疼得什麼似的,但是孫清再不能這樣嬌縱下去,只得問孫清道:「清兒,你可知錯?」

  孫清忙點頭說:「孫女知曉錯了。」若是往日,孫清但凡開口認錯,祖母必是饒了自己,誰知今日,孫瑜太太卻並未讓她起來,而是慈祥的說:「那清兒,你告訴祖母,你哪裡錯了。」

  孫清一愣,道:「回祖母的話,清兒是主,林姑娘是客,主人不當和客人爭東西。」

  孫瑜太太擺擺手,讓其他下人都下去,只留孫大奶奶和孫清在屋裡頭,才緩緩的道:「清兒,你還記得你去歲生辰立下的志向不?」

  孫大奶奶和孫清見孫瑜太太說得嚴肅,又突然提起這件事來,母女兩個也被嚇著了,母女兩個一起嚴肅的點頭。孫大奶奶說:「太太,清兒累了,我先讓陳媽媽帶她下去休息,有什麼話,太太跟我說,我會去好好教導清兒。」

  孫瑜太太自然知道長子媳婦的意思,但是若是孫清當真要一搏後位,這些東西就該學起來了。因而輕輕搖了下頭說:「不必了,若是清兒志向不改,從今日起,有些東西她就得學起來。萬不能將她作小孩子看待。」

  孫清卻搖頭說:「清兒志向不會改,清兒將來要做……」

  孫清的話只說一半,就聽見嘩的一聲,孫瑜太太將一個茶碗擲在地上摔得粉碎,滿臉怒色。孫大奶奶和孫清見了孫瑜太太突然暴怒,都嚇了一跳。孫清癟癟嘴,險些又要哭起來。

  孫瑜太太卻肅然說:「清兒,你記住,你若真的立下青雲之志不改,從今日起,你越想要什麼就越不能說出口,當著最信任的人都不行!」

  孫清嚇得有些愣了,木然的點點頭。

  孫瑜太太又接著說:「今日的事,你們看那林姑娘,比清兒還小一歲。憑模樣氣度,憑言行舉止,若是到時候那林姑娘和清兒一起參選,你們說,清兒的勝算幾何?」

  孫大奶奶聽了這話一呆,半晌說才喏喏說:「那林家讀書入仕,未必願意送女兒去深宮之中。」

  孫瑜太太道:「你怎知道林姑娘不去?便是林姑娘不去,其他書香門第若是也有如林姑娘出挑的姑娘,咱們清兒比之又如何?今日見了林姑娘,你們母女就應該知道山外有山,若是你們收了那搏滔天富貴的心思也就罷了,若是要做人上人,今日起就要吃苦中苦。咱們孫家,就清兒一個姑娘,要麼做人上人,要麼高門嫁女,將來說一門咱們清兒可以當家作主的親事。我無論如何不許清兒將來受委屈,更加不許咱們清兒成為搏富貴路上,別人的墊腳石!」

  孫大奶奶不想今日鬧一場,竟然引出婆婆這樣一席話來。也肅然道:「可是那活神仙為咱們清兒批的雲中牡丹,貴甲天下的命格,難道咱們就這樣放棄不成?那活神仙可靈驗得很。」

  孫瑜太太道:「那一僧一道,確然批得幾件極靈驗的事,有好幾樁已經應驗了。我知道讓你們夫妻就此放棄,你們必是不甘,清兒自己也是個志氣高的,因而從今日起,我便不能縱著清兒了。清兒你記住,你今日之錯,不是錯在和客人相爭,而是你爭的方法不對!」

  孫瑜太太一向是教育孫清要謙讓有禮的,從不曾教育過她爭強好勝,孫瑜太太教她如何爭還是第一次,因而孫清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著祖母。

  孫瑜太太接著說:「就說今日那林姑娘,你用這樣的話擠兌她。她若是當場將簪子摔在地上,許多人家的姑娘看著,是你沒臉還是她沒臉?你說她得了簪子便是強過你去,她若是順手將簪子賞給她身邊的丫頭,便是她的丫頭也強過你孫家大小姐去,你說說又是誰沒臉?可是她若真那麼做,便是糟蹋長輩所送的禮物,雖然看起來解氣,卻自己也沾了三分不是,也不至於將清兒你襯得和她相去甚遠。

  偏她規規矩矩的將簪子還給祖母,祖母若是不接,便是咱們孫家的大人合著孫女欺負輕賤小姑娘,你得了臉,咱們家卻落了不是。祖母接了,便是咱們孫家送出的禮,被人當面退了,退禮的人是小姑娘,我計較不得,在其他看著今日一幕的夫人、太太眼裡,到底是林家大度,咱們家落了下乘,你知是不知?」

  孫清雖然刁蠻,卻也有幾分聰慧,孫瑜太太細細道來,孫清也明白過來,點了點頭。但心中卻難免覺得受了氣,因而心中又恨了一層黛玉。

  孫大奶奶聽了,也覺分外有理,這林姑娘明明比清兒小上一歲,辦起事來竟然這樣滴水不漏。因而問道:「這林姑娘處世這樣厲害就罷了,偏生還長得那樣出挑,叫我看了也忍不住心中讚歎,若是到時候她當真和咱們清兒一屆參選,清兒豈非沒有勝算?」

  孫瑜太太搖頭道:「這也未必,林姑娘固然秉絕代姿容,咱們清兒亦是一等一的美人兒胚子。且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林姑娘雖然模樣氣度沒得說,心思也靈慧,我冷眼看來,她卻高傲得很,輕易放不下身段和人相爭。這樣的性子若是進了後宮,必成眾矢之的,慧極必傷,未必能走到最後。所以我方才說清兒若是矢志不渝,便要學會爭,學會用正確的手段爭。」

  孫清聽了,立刻道:「孫女志向不會改,求祖母教我。」

  孫大奶奶卻立刻下拜道:「前兒媳婦聽說太太這次給林家下帖子,乃是為了城哥兒將來有好出路。因此媳婦以為這次林家來赴宴,原是老爺要和林大人結交,難道是媳婦誤會了?若是太太有此深意,媳婦以後什麼都聽太太的。」

  孫瑜太太卻搖頭道:「我給林家下帖子,確是老爺和要和林家結交的意思,發現林姑娘過分出挑,卻是意外之警。你們要記住,尤其是清兒你記牢了:世易時移,做事切不可按部就班不知變通,定要順勢而為。只要今日還不是仇人,便可以做朋友。亦要知曉今日的朋友,未必一世都是朋友。就說這林家,林大人此刻深得帝心,咱們老爺自然犯不著白白得罪他,但是咱們發現林姑娘的出挑處,清兒早日學起規矩來,亦是另一樁好處。切莫要因為林姑娘將來有可能威脅到清兒的前程,此刻咱們就和林家敵對起來,每一屆的秀女多少名門淑女,難道咱們都敵對不成?出頭的椽子先爛,清兒你時刻皆要記住了。」

  今日祖母說的這些話,孫清是第一次聽說,還有些她並不能全部理解。但是她見祖母說得嚴肅,聽來又覺極有道理,因而孫清聽得認真得很。

  孫大奶奶聽說,亦是點頭道:「太太見識廣,以後我就將清兒交給太太了,太太怎麼調|教,我再不敢管的,也不敢心疼。」

  孫瑜太太說:「有什麼見多識廣不見多識廣的,不過年輕時候在宮裡當了幾年差,見過一些罷了。好了,今日就到這裡,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去林家好生賠個不是。」

  孫清聽了要去給黛玉賠不是的話,心中又不高興了,只想到方才祖母說的那一篇要懂得用對的方法爭,切莫要做出頭椽子的話,孫清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孫清神色哪裡瞞得過孫瑜太太,孫瑜太太摸了摸孫清的頭,臉色已經不如方才嚴肅了,而是慈祥的說:「此刻那林姑娘已經得了大度得體的名聲,反而要你去賠補是,我知道你心中必是不服。但是咱們已經落了下乘,就要想辦法補救。這次不賠禮,外間便會永遠留著咱們清兒刁蠻,林姑娘大度的印象,咱們清兒賠禮了,便誰也說不著什麼了。既然清兒志向高遠,就要從小愛惜名聲。」

  孫大奶奶和孫清聽了,才明白過來,雙雙點頭應是。

  卻說林家一行回到家裡後,早將在孫府之事放下了。封氏也送了英蓮回來,囑咐一番莫要擔心我,好生在姑娘身邊當差的話。賈敏也已經打點好行李,只待啟程又到揚州任上。

  不想次日一早,就有管事來回孫家來下帖子,孫太太的車子也在外頭候著了。賈敏忙命人請進來時,原來是孫瑜太太帶著孫大奶奶、孫清來給黛玉賠禮。昨日孫清身邊兩個丫頭給黛玉磕了頭,孫清亦是說了一篇道歉的話,又遞上一個錦盒,孫清還親自端了一杯茶給黛玉。賈敏自是說幾個丫頭胡說,哪裡用得著這樣?

  孫瑜太太卻說原是應該的,我們明兒就將兩個鬧事的丫頭發賣了,林太太只當疼我們清兒一疼。賈敏自然知道受了孫家的賠禮,反而對孫清的名聲有好處,少不得在錦盒中略撿了一件並不貴重的禮物代黛玉收了,意思一下。小孩子間的事,孫瑜太太自然也不好強賈收重禮,這件事便就這樣過去了。


第12章 賀禮(蟲)

  林家一行將將入了揚州城,早有林大帶著下人來接。林如海見李罕也在人群裡頭,比之剛從金陵城外救回來時,長高了些,也結實了些,脊背挺直,看著越發英氣了。

  李罕見林如海騎在馬上,忙過來行了禮,親自牽了韁繩往鹽運衙門走去。雖然林如海從不將李罕做下人看,但是李罕但凡有空,總愛守在林如海身邊做些長隨當做的事,後來林如海覺得這孩子知恩圖報的心難得,也不管他了。

  單說李罕並沒有隨林家人前往蘇州,而是獨自去了金陵。啟程前,李罕稟報林如海說:自己到了金陵之後,全得李爺爺照應數年。如今我得了老爺救助之後不但吃飽穿暖,還有書讀,但是也不能忘了李爺爺也對自己有救命之恩。這些日子,老爺賞的銀子、東西自己也攢著,想趁老爺去蘇州的日子回金陵一趟,也買些米麵與李爺爺和當初一干貧賤之交,讓大家也好好過個元日。林如海聽了,贊其不忘本,倒添了一筆銀子,使人置辦了冬衣糧米,另差人同李罕一同送去,只當接濟窮人罷了。因而李罕也剛從金陵歸來,只比林家一行先到揚州兩日。

  到家之後賈敏等人下車,屋子早就收拾好了,不過是將蘇州帶回的各種禮物土儀該當入庫的入庫,該當送往各處分發送往。

  這頭還沒安頓好,那頭管事來報說北邊兒來信並送禮了。自從林如海夫妻查到賈王氏和甄應嘉勾結暗害林家之後,賈敏難免和北邊兒聯繫少了,除三節兩壽照例送了禮物,省得被人說嘴之外,賈敏極少寫信說林家的事。便是人情往來的賀禮,雖然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按以前一般的份例,但是賈敏心中已經遠著母家了。

  賈母固然不明就裡,每每來信必問黛玉、林礞近況,王夫人亦做沒事一般,保持和林家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次賈敏展信看時,卻是北邊來的賀黛玉生辰的禮物,且上至賈母,下至王熙鳳,送的禮物皆比之往年重了一二分。雖然說是為黛玉慶賀生辰,卻是林如海、賈敏、林礞皆有禮物。

  賈母自是又提了一遍甄貴妃多麼器重元春,說了將來看准了哪個皇子有造化,便將元春給誰,元春的前途定然是極好的。有元春照應,寶玉自然也大有造化,且寶玉人物品貌極好,自己活了幾十年,再沒見過比寶玉更好的孩子。總之洋洋灑灑的一篇,無非是寶玉多麼好,和黛玉多合適,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不如早定。賈敏看了厭煩得很,少不得提筆拒了。

  沒過幾日,林礞便又有些懨懨的提不起精神。自從上次礞哥兒病過一次,林家闔家都嚇著了,不敢耽誤,忙請了揚州極有名的幾位大夫會診,大夫只言乃是春瘟。但林礞吃了幾劑藥,並不見好轉。賈敏整日急得什麼似的,又暗暗的查了一遍林礞身邊的丫頭婆子,也都是妥當的,實在查不出有何不妥。

  黛玉自從上次一滴眼淚解了林礞之毒,便想不知自己眼淚可否治病?於是又悄悄滴了眼淚在茶水中,哄林礞喝了,林礞果然一天天好起來。只好了沒過兩日,林礞又有些精神不濟了。自從林礞病後,每日吃的喝的,頑的,黛玉都細細記錄在冊,這日翻看時,黛玉發現林礞病癒之後,喝了一次北邊兒送來的貢品玫瑰露。

  拿著手上整理的清單,黛玉愣了半日,若是這玫瑰露有問題,而自己一家都吃了,豈非全家皆要中毒?無論此事是何人所為,這人也太過狠辣。

  猶豫半日,黛玉只將查明諸事悄悄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聽了,亦是好生生氣,請了可靠的大夫驗過,這瓶玫瑰露中含有少量的水銀。水銀提取自丹砂,少量服之,可使人慢性中毒,若是一個不查極易誤診為普通病症。林家這樣的高門大戶,又打發了姨娘,誰還會想到這些陰司上,加之礞哥兒中毒極淺,幾個大夫並未發現。但是多服得幾次,便是查出來了,解毒之後,亦是對頭腦有損,只怕將來礞哥兒反應遲鈍也未可知。

  再查禮單時,這瓶玫瑰露倒是賈母送來的,寫在給礞哥兒的禮物單子上。上次查到賈王氏和甄應嘉之事,賈敏雖然口中不言,到底因此極為傷心,林如海和黛玉不是不知。這次又經了賈母的手,賈敏得知只怕更為傷心,因而父女兩個皆決定暫時瞞下賈敏。

  林如海盯著黛玉看了會子,自己這個女兒太過聰慧,心思縝密,竟然勝過成人,難怪劉先生要破例收入門下。據說劉先生不但教黛玉四書五經,竟然是連兵法戰術也教的。也虧得劉先生收了黛玉入門,林如海只當黛玉天賦異稟,便是表現出不合這個年紀的聰慧,林如海也只當是劉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將黛玉教得好,並未疑其他。林如海見黛玉聰慧如斯,之前查到的事便不再瞞她,將自己請盜門中人在甄府聽到消息並查到的其他消息一一告知黛玉。黛玉雖然心中早就疑心甄家,當真聽到甄應嘉夫妻那番對話時,亦是滿腔憤怒。

  末了,林如海對黛玉道:「玉兒,你覺得這玫瑰露之事,你外祖母知情還是不知?」黛玉細想前世,外祖母雖然明知賈家貪墨林家家資卻故作不知,但仍舊覺得賈母不至於參與謀劃此事,因而黛玉搖了搖頭。

  林如海點頭道:「為父亦如此覺得。只咱們家越發裝作不知,你二舅母和甄家越發一而再再而三的使下作手段,為父定然要想辦法治他們一治。」

  黛玉心想:李罕前世被忠順王所救,後來成了忠順王的臂膀,忠順王一味貪杯好色,蓄養優伶,昏聵之極,依然在朝中權勢滔天,便是因為李罕手上握有兵權之故。李罕此人忠心耿耿,既然今世是父親救了他,他必是全心全意向著林家,比誰都可靠。不如就將此事交給他辦,如果辦好了,父親越發器重他,豈不兩全?

  因而黛玉答道:「父親,方才聽你說外八行中的盜門好生厲害,不過收錢辦事到底怕有靠不住的時候。住在咱們家的李家哥哥曾在乞丐中混跡數年,又得他口中的李爺爺傳過本事,父親說乞丐是否也有類似盜門的組織?李家哥哥既然元日前後都在金陵,只怕讓他走一趟,還能探得一二訊息。」因林如海將李罕作子侄相待,黛玉姐弟皆稱其為李家哥哥。

  林如海聽了大覺有理,父女兩個商議會子,讓林大將李罕找來。李罕曾在乞丐中混了幾年,且黛玉猜得不錯,乞丐卻也是個江湖組織。因乞丐遍佈各地,消息最是靈通,亦有些乞丐組織做些搜集倒賣消息之事,這李爺爺恰巧便是江南一代的頭目。

  李罕乃是大將之才,為人極為敏銳,雖然林如海並未對他細說緣由,但他亦從礞哥兒之病猜出一二分。得了林如海吩咐,當日就啟程去金陵找到李爺爺,問明賈家送禮之人到了江南之後走的哪條道,見過什麼人。

  查證的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因賈家老親甄家和賈家二太太的妹妹所嫁的薛家皆在金陵,賈家送禮的奴才倒是先去了金陵,再來的揚州。將嫡親的姑太太家放到媳婦的妹妹家之後,這賈家奴才的規矩當真是好!且賈家送禮的婆子不但先去了甄家,還在甄家住過一晚。

  因林如海父女兩個在暗中查證此事,故在林如海書房擺了一座屏風,李罕前來回事,黛玉就坐在屏風後頭,黛玉亦聽得明白。既然王夫人管著賈府,送禮的人先去薛家黛玉倒覺不奇怪,黛玉略一思忖,問道:「不知賈府去甄家送禮的是何人?」

  李罕從外頭聽到一個女童脆生生的聲音倒是一驚,不過他知曉老爺膝下有一女,最是靈慧,雖然未曾見過,只怕屏風後頭就是老爺膝下女公子了。因而回到:「回老爺,姑娘,除了到咱們家來的幾個婦人之外,尚有一位夫家姓周的婦人,從甄家出來後,送禮之人就分作兩路,一路到咱們家來,一路去了金陵富商薛家。」

  林如海聽了心中了然,夫家姓周的婦人必然是周瑞家的,是賈王氏的心腹。既然賈王氏和賈敏向來不睦,如此安排倒也說得過去,只不知黛玉為何單單問起此事?

  黛玉聽了也心中了然,前世賈府派來接自己不過是幾個三等僕婦,值得周瑞家的親自跑一趟的自然是大事,王夫人必有所圖。黛玉思索下子,在屏風後頭說:「父親,我看了那玫瑰露瓶子上封著鵝黃簽字,倒是宮中貢品。只怕只有甄貴妃宮中有,賞給甄家倒說得過去,怎麼白白送到咱們家來?因而我算來,只怕甄貴妃賞給了元春姐姐,元春姐姐又孝敬了外祖母。外祖母又送給礞哥兒,只怕單純是愛惜礞哥兒的意思。但是這露是在宮中就有了問題,還是單送到咱們家的才有問題,卻又不同。」

  林如海亦是敏捷之人,自然知道若是宮中就有問題,這露便是沖著甄貴妃去的,若是單給林家這瓶有問題,便是沖著林家來的。只宮中時候是否有問題,此刻如何查證?

  因而林如海說:「玉兒說的有理,只宮中之事,咱們卻不好查證。」

  黛玉卻脆生生的說道:「這也未必。」林如海聽了一愣,複又撫掌贊道:「玉兒當真冰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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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中毒(蟲)

  卻說黛玉和林如海在書房商議查證礞哥兒所喝玫瑰露含的毒原是要針對林礞還是甄貴妃,林如海未想到竟是黛玉比自己早一刻想到辦法。林如海心中又是吃驚,又是驕傲,若不是李罕還在書房,只怕就要走到屏風後頭抱起黛玉好生誇獎一番。

  李罕聽了父女兩個分析,心中亦是在想如何到皇宮中查證,皺著眉頭站在林如海身旁。忽地,李罕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心中歎道:我怎沒沒想到呢?

  林如海見李罕眉頭也舒展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心中納罕:難道李罕也想到了不成?倒當真不能小覷他。於是林如海問道:「看小李罕神情,似乎也有了主意,此事交由你去辦,不知那李老先生是否願意去甄家走一趟?」林如海口中的李老先生自然就是李罕口中的李爺爺。

  李罕垂首道:「回老爺的話,李爺爺和兄弟們都沒見過玫瑰露,若是要辦此事,倒要借玫瑰露給我拿去與李爺爺一觀。」

  林如海點頭道:「這事容易辦,只不知小李罕想的什麼辦法?」

  李罕遂將自己所思一一道來:「方才我聽姑娘說,玫瑰露這東西乃是宮中貢品,普通官宦人家輕易得不到,因而疑心是甄貴妃宮裡流出來的。但是小的心想:甄貴妃既然連宮中女史都賞了,只怕自己母家也得過賞賜,若是咱們到甄家尋到一瓶,驗過甄家所得的是有毒的,這毒自然是沖著貴妃娘娘下的,若是甄家的露是沒毒的,便是沖著咱們家來的。」

  林如海聽李罕條例清晰,言之有理,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不由暗中感歎:這李罕當真資質不俗,他在乞丐中混跡數年,耽擱許久,不想唯讀一年書就有如此心智。轉念又想,三教九流中自有高人,說不得那李老先生見識非凡,早就傳了李罕一身本事,自己豈能小瞧於他?只黛玉倒不覺意外,這李罕本就是將帥材質,他能想到也不意外。

  三人自然想到的皆是這個法子,誰也不會當真要千里迢迢去皇宮求證。於是當日林如海又將剩下的大半瓶玫瑰露交與李罕,李罕自去尋李爺爺想法子混入甄家,看看甄家是否亦有玫瑰露。

  數日之後,李罕回到林家,這日林如海上班未歸。李罕亦是不動聲色,心想:那日老爺單找到自己,細細交代了辦這件事,可見老爺對自己信任。這事如此機密,憑他是林大管家還是太太,自己只彙報給老爺聽。姑娘倒是知曉此事,但是今日姑娘亦在劉先生府上上學,且男女有別,自己不好去找姑娘。因而李罕只當無事一般,只回了自己屋子,單等林如海回來。

  林如海下班歸來,只匆匆換過衣裳就一頭紮進書房,又派人傳話說:老爺讓姑娘也去書房。這倒讓賈敏心中納悶不已:這兩父女這幾日經常晚間到書房話說,一說就是半日,玉兒那樣小,也不怕累著。因而告訴送黛玉往書房的王嬤嬤說:你告訴老爺,便是要考校玉兒,也莫忙到太晚了,玉兒再是不俗,到底是姑娘,將來又不考狀元,有劉先生那樣的名家做先生老爺還嫌不足。

  王嬤嬤自然點頭應是,將話都轉告林如海。黛玉父女兩個聽了,亦是不住點頭說:你回去告訴太太說我們知道分寸。只等王嬤嬤將將跨出書房門,父女兩個相視一笑。原來因為玫瑰露的事暫未告知賈敏,賈敏只當每日父女兩個不過考校傳授學問罷了。

  王嬤嬤出去之後,黛玉依舊轉到屏風後頭坐著,林大才領了李罕進來。李罕向林如海行了禮,從懷中掏出一瓶玫瑰露來,依舊是大半瓶子,和從林府帶出去那瓶一般無異。林如海見了問道:「甄家沒有這露?」

  李罕卻道:「回老爺的話,這瓶便是從甄家二公子屋裡得來,果然甄家也有玫瑰露。還有一事,望老爺恕忘我自作主張之罪。」

  林如海聽了一愣,問道:「起來好生說話,你年紀雖幼,辦事是個老城的,便是自作主張,定也有一番道理。」

  李罕方直起身子道:「小的先謝過老爺。這次小的去金陵,李爺爺已經收了小的為徒,這是其一;這露是師傅去取的,小的師傅說:既然這露是皇宮裡拿出來的,若是白白少了一瓶,但凡甄家下人細心一些,豈不容易發現?因而我師傅將老爺給的那瓶和甄家二公子房裡的一瓶調換了。這是其二。」

  林如海一聽,啞然道:「既是如此,與我謝過尊師。」心想:既然兩瓶露已經對調,若是所有甄貴妃房裡的露都含毒也罷了,若是只有送到林家的有毒,那也是甄家自作自受。林如海又想:李老先生如此行事倒也怪不得他。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講究恩怨分明,若是甄家當真因此有人中毒,也需怪不得旁人。

  林如海又要吩咐林大去請大夫來驗毒,李罕又道:「還有一事需回過老爺。」林如海又問何事?李罕回說:「我小師叔是使毒的高手,已經得他驗過,甄家的玫瑰露中並不含毒。我小師叔出手,定不會有錯的。」

  林如海聽了一呆,掩住心中氣憤點頭道:「既是如此,亦代我謝過尊師叔。以後尊師幫會中,需要林某幫忙的,只要不有違國法道義,林某絕不推遲。」

  李罕卻笑道:「老爺救過小的命,前兒元日又捐了好大一筆財物與丐幫,師傅他老人家說,咱們丐幫承了林大人的情,這次不過舉手之勞,林大人不必掛懷。」

  林如海對丐幫自然有所耳聞,這丐幫曾經是江湖第一大幫,在南宋末年抵抗蒙元入侵出了大力。後來蒙古鐵蹄南下,丐幫元氣大傷,活動漸漸轉入地下,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今的丐幫雖然低調了,實力依舊不可小覷。

  查明真相後,林如海囑咐李罕說:「連日來你辛苦了,早些下去歇息吧。既然你已經拜了李老先生為師,想來習武方面用不著我與你請的騎射師傅了,改日我將騎射師傅辭了,省得你功課太多,忙得不知時日,倒耽誤長身體。不知尊師的意思,你修文方面是尊師親自教導,還是仍在書院上學?」

  李罕回道:「師傅交代了,仍讓我跟著老爺好生學習。」林如海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我也承尊師的情,定然好生教導你。」李罕自是道了謝,退了出去。

  黛玉從屏風後頭出來,父女兩個對視一眼,又商議幾句,各自回房。

  甄應嘉並非什麼善類,違法亂紀之事不知做了多少,其中有些林如海已經拿到證據。林如海之所以遲遲不肯動手,原是想著甄家這樣的人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宮中甄貴妃護著,聖人未必重罰甄家。原想著等宮中當真鬥起來,甄貴妃自顧不暇的時候才向甄應嘉動手,好一擊必中,不讓他有翻身餘地。

  但林如海也想著這次若是當真甄家對林礞再度動手,便也無需再忍。不想丐幫先用江湖方式教訓了甄家一次。不如先等幾日,若是以後聽聞甄寶玉果然中毒,算甄應嘉自食惡果,自己倒不用提前露底了。

  自此之後,林如海、黛玉父女兩個在書房嘀咕的時間倒是少了。賈敏並不知發生了什麼,見林礞一日好過一日,賈敏只當礞哥兒不過病了一場,如今大好,心中高興,和林如海商量著與林礞請先生啟蒙的事,其他也無別事。

  卻說大半月之後,管事回來回話說:外頭江南甄家在張榜請大夫呢,說是甄家二爺病了,遍尋金陵名醫皆無效驗,如今榜都張到揚州來了。也不知著甄寶玉得了什麼病,怎麼竟是不見好?

  賈敏聽了不明就裡,林如海和黛玉卻深知原由。但黛玉心想:礞哥兒不過吃一次半次玫瑰露就病了,中毒淺的時候解毒之後也並無大礙,這甄家寶玉怎麼聽著竟是大症候?

  原來林礞因去歲重病一次,身體虛弱,好生調理一年,雖然好了許多,但耐受卻是有限得很,因而一次不過吃一兩勺玫瑰露就得了病症,反而中毒不深。這甄寶玉從小家中寶貝得什麼似的,養得生龍活虎一個小子,只喝一兩次玫瑰露,雖然中了毒,卻暫無不妥。待得甄寶玉將大半瓶玫瑰露喝完,病症爆發出來時,中毒卻比之礞哥兒深多了,據說如今已經癡癡呆呆反應遲鈍了。

  甄家誰能想到甄寶玉竟是中毒?還是甄家滿江南的尋大夫,各州府有些名氣的大夫也有去一試本事的,最終一個告老的太醫因在宮中見慣了陰司,懷疑起中毒來,銀針紮了甄寶玉手指,針尖些微變黑,才確診下來。

  甄應嘉暴跳如雷,排查了無數次為何這瓶有毒的玫瑰露會在甄家,卻並未發現錯漏。最後甄應嘉夫妻只得疑心乃是下好毒之後,不小心將兩瓶拿錯了。偏生下毒的人是甄應嘉自己到蠱門尋的,按甄太太的意思,竟是要拿了蠱門的人來問罪,在家和甄應嘉吵鬧不休。

  甄應嘉到底不像甄太太婦人見識,蠱門的人神出鬼沒,最善毒蠱,若是得罪了他們,他們能陰魂不散的纏著你,一個不小心中毒而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哪裡是惹得起蠱門中人?甄應嘉只好杖責了甄寶玉身邊的丫鬟婆子,不過白拿她們使氣罷了。甄寶玉因錯過最佳解毒時期,雖然只吃了大半瓶並未傷著性命,到底傷了頭腦,有些呆呆的,再無以前伶俐。


第14章 旱災

  黛玉生辰這日,揚州大小鹽商皆送來了禮物。林如海和前任鹽課老爺甄應嘉不同,甄太太貪得無厭,每每三節兩壽恨不能收了金山銀山。而這位林大人,雖然並不過分清廉到不近人情,但是三節兩壽的禮物也都登記造冊,禁止攀比之風,意到即可。

  又加之林家人口少,孝敬的機會不多。因而大小鹽商聽聞林大人愛女生辰,皆派家中夫人親至,好生巴結一番。但這林太太又謹慎得很,過於貴重的賀禮並不肯收,為此去年尚有幾家鹽商捧了大禮來碰一鼻子灰的。今年已經是林如海連任的第二載,各家也知曉了林大人夫婦的規矩,因而送來的禮物皆是爭奇鬥豔,不爭多而爭奇,爭雅。且這林大人有一樁好處,並不以禮物厚薄分配鹽引,該當得多少便是多少,各大鹽商越發覺得林大人好伺候,反而真心實意尋了新巧禮物送來。

  單說黛玉生辰這日,黛玉告假並未去上學,賈敏亦在家中略備了幾桌酒招待來賀女眷並嬌客。小花廳裡擺了精緻而並不奢靡的宴席,賈敏不過略喝一杯酒就覺渾身熱了,告了怠慢欲回到屋子換衣裳。

  其他官員、鹽商內眷也有覺熱的,忙附和道:林太太只管自便,今年這天氣也不知怎地,才二月裡頭就恨不得換了紗衫,真真熱得奇怪。

  黛玉自從重生之後身體倒是一日好過一日,現在雖然略顯纖細,倒並不羸弱了。先時黛玉還不覺得,眾人一說,果然覺得今年仿佛比之往年更熱一些。

  待得林如海下班歸來,黛玉和賈敏一起在內院門口迎接。林如海一進門,也是口中呼道:「今年這天真真奇怪,怎麼二月裡頭熱得邪乎,敏兒與我取夾衣來。」

  黛玉聽了微微一愣,怎麼今日人人都嫌太熱?一愣神間,林如海已經換了半新不舊的天青色家常夾衣出來,林礞也過來,姐弟兩個一起請了安。林如海見黛玉一雙罥煙眉微蹙,以為黛玉身上不舒泰,因而問道:「玉兒怎麼了?許是天氣太熱中了暑氣?」

  黛玉搖了搖頭道:「玉兒沒事,只先生說做學問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玉兒今日為慶賀生辰告假一日,心中惶恐得很。前兒先生授課,玉兒還有幾處不是很明白,等會兒用膳之後,還要請教父親。」

  賈敏將將整理了林如海換下的衣衫出來,聽見這話,乍舌道:「真真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父親當年在家刻苦鑽研亦是這樣勁頭。只咱們玉兒又不興考女狀元,這麼日夜苦讀又為什麼?」

  自前不久黛玉猜透玫瑰露之事之後,林如海越發知道女兒不俗。她方才眉間若蹙,又說要到書房請教,難道是又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不成?因而林如海反向賈敏道:「難得咱麼玉兒這樣上進,我亦左右無事,不如等會子就指點玉兒一二。每每聽玉兒說起劉先生授課與眾不同,我和玉兒探討,竟也受益匪淺呢。」

  賈敏聽了只得搖頭歎息道:「真真拿你們父女沒有辦法。可惜咱們玉兒不是個哥兒,不然只怕青出於藍。」

  林如海卻笑道:「咱們玉兒便是姑娘,亦是青出於藍。連劉先生都說,咱們玉兒將來的成就怕能羞她師兄們一羞,要知道今科狀元郎陳墉還是玉兒師兄呢。玉兒便是不考狀元,也不下狀元。」

  賈敏聽了,伸出食指在臉上輕輕一刮道:「真真誇起自己女兒來不害羞。」林如海卻滿臉得色。賈敏看了,亦是莞爾一笑,心中充滿驕傲喜悅。

  賈敏也不和父女兩個爭論,吩咐擺飯。晚膳過後,黛玉和林如海果然一頭紮進書房,也不要人伏侍,不知道父女兩個說些什麼,半日才從書房出來。晚間安寢前,賈敏只覺林如海時而眉間含笑,仿佛有甚喜事;時而又滿臉嚴肅,竟是微微透露一絲狠戾。賈敏從不曾見過淋入還如此神色,竟是一時之間心中微微不安。

  賈敏正欲開口見問,林如海笑道:「玉兒說自從礞哥兒再病一次後,你精神越發短了,想接過庫房鑰匙與你分憂,也試試理家。我想著咱們家玉兒聰慧和別個不同,咱們家人口又簡單,讓玉兒試試也好,你也好生調理一番。」

  賈敏想到方才林如海露出一絲狠戾,雖然只有一瞬,到底心中一驚,問道:「難道因為二嫂子對咱們家起過不該有的心思,老爺不信我了不成?」說著便雙目盈盈,只怕林如海一點頭就要落下淚來。

  林如海見了賈敏這情形,心中一軟,險些告知自己和黛玉相商的真相。但是轉念一想,賈敏最近卻也有些殫精竭慮,精力不濟,只怕這件大事忙下來,當真會傷賈敏身子。因而拉著賈敏的手柔聲說:「敏兒如今怎生這樣多慮起來?二內兄府上再謀什麼事,我也只認敏兒是我妻子,是玉兒礞哥兒的母親。咱們成親二十多年,敏兒近二十年沒有回過京城,他們謀什麼,與敏兒何干?再說,今日之事乃是玉兒提的,難道玉兒也信不過敏兒不成?」

  賈敏聽了又想:今日果然是玉兒先提要請教父親的,不知父女兩個商議了些什麼,但是玉兒提出要與自己分憂的話只怕不假,想到這裡心中方寬慰些。

  自從去歲得知是賈王氏和甄家勾結想殺人奪財之後,賈敏一面細細打點子女兩個的飲食起居,生怕一個不慎後悔莫及。一面心中抑鬱,卻也精力下降許多,若不是家中之事交給下人不放心,賈敏早想好生輕鬆幾日了。如今女兒願意替自己分憂,也是她一番孝心。因而次日賈敏果然將鑰匙交給黛玉,由得她入庫清點家私,賈敏不過偶爾提點一二,黛玉辦事竟然十分妥貼,讓人挑不出錯處。

  賈敏見後越發放心起來,心想玉兒早日學起理家也是好事,旁邊把關幾日,見黛玉色/色處理很好,且父女兩個所辦之事也並不瞞著賈敏,不過是些添置產業,製造農具之事。因而賈敏看了幾日,也漸漸撂開了,好生調理一番。只賈敏偶爾關注林如海父女兩個,也不知二人為何突然這樣熱衷添置產業,竟和財迷一般,都忙得腳不沾地了。如此數月,賈敏果然氣色好了起來,黛玉見了長舒一口氣,只怕母親不會早亡了。

  卻說黛玉取了庫房鑰匙,將現金現銀清點一遍,又拿出紙筆算了數日,交給林如海。林如海看了之後,自然差李罕去辦。原來黛玉生辰不過二月裡頭,已經煩熱異常,當時黛玉就想只怕今年是個旱年,因而和林如海商議了先是大勢採購木材,趕制水車,又是置買受不住旱的人家的田地。

  其時有些鄉紳富戶為富不仁,每每遇到災年,必是極力壓價,正常年份十兩銀子一畝的良田,不過一二兩銀子買到手。更有甚者,專門等到青黃不接時候,用幾鬥糧食就換貧民所有田畝的。

  這年黛玉按原價收購了不少良田,和以前賈敏愛置辦盛產水稻糧食的田莊不同,這次黛玉收購了不少桑田。養蠶一年可收春、夏、秋三季,一季不過月餘就結繭了,加之成蛹化蛾,也不需多久就有產出。今歲春旱就蠻厲害,多少有經驗的桑農見勢不對,又聽聞有個富戶按原價收購桑田的,少不得先斷尾求生,將產業折現,好過日後低價折變。

  這年乾旱好生厲害,簡直赤地千里。好在江南水鄉,雖不曾下雨,河流湖泊中倒有取不完的水。有些勤謹的農戶,肩挑手提,倒也不缺取水處,灌溉了搶回些許收成。但人力到底有限,搶回的又有多少?林家卻不同,因黛玉掌家之後最先置辦的就是水車,林家許多田莊收成皆是減產有限。

  加之每每災年,多數農戶皆是先保稻米,再管桑茶,今年江南一地桑茶減產極大,絲錦衣料水漲船高,黛玉購置桑田一項,就進益非凡。賈敏見了黛玉出手不凡,還笑了父女兩個一回:真真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一鳴驚人,只咱們家已經足夠富足,又鑽營那些做什麼?你們父女兩個日間一個上班一個上學,夜裡還要忙半日,叫我看了都心疼。

  每每此時,父女兩個總是相視一笑,勸說賈敏好生將養,左右咱們心中有數。錢財再多也沒有身子值錢。賈敏聽了方放心些。

  春蠶吃桑葉最厲害的時候和水稻灌漿期微微錯開,將將灌溉了桑田,林家又將水車拉去灌溉稻田,因而林家稻田受旱災影響也極小。

  如此到了盛夏,越發酷熱難當,因桑葉大幅減產,今年夏蠶幾近絕收,便是有少量農戶產得少量蠶繭,偏又被神秘商人高價收購去。

  卻說江南望族甄家最是為富不仁,不管民間疾苦的。好在江南富庶,往年風調雨順也不覺著,今年遇到數十年不遇的大旱,也只想著到時候憑權勢巧取豪奪,低價收購了農戶手上蠶繭便是。因而江甯織造府桑葉大幅減產,甄應嘉夫妻卻並不著慌。

  這年果然大旱,春蠶一季甄家靠著金陵一地許多農戶肩挑手提取水抗旱,勉強收夠了春季蠶繭,又緊著只先趕制上用衣料,其他盡皆靠後,好容易將今歲夏綢趕制出來,使人送往京城。

  卻春蠶一季產的蠶絲最多,除了趕制當年的夏用綢緞外,還要餘下許多蠶絲留作織造秋冬料子所用。蓋因夏料輕薄,春季蠶絲最多,但所需用量反而是最少的一季。秋冬衣料厚實,所用蠶絲最多,夏蠶和秋蠶兩季蠶絲產量不如春季一季,自然要留春蠶蠶絲備用。

  偏偏今歲甄應嘉今年為了趕制夏綢,已經用光了春季蠶絲。到了夏季,乾旱越發厲害,這一季卻無論如何收不上足夠的蠶絲,眼看著冬季衣料是趕制不出了,甄應嘉夫妻才著慌起來,使人四處打聽哪裡尚有蠶繭。


第15章 捐糧

  這日林如海休沐,黛玉也沒上學,父女兩個又在書房查看帳房送上來的帳本。賈敏經過幾個月的調養,氣色已經好多了,面色紅潤,這日端著一盤子貴妃荔枝,用瑪瑙盤子裝著送到書房說:「你們父女兩個成日間的忙,多久沒有好生歇息一兩日了,還不過來吃幾個極新鮮的荔枝。」

  黛玉抬起頭來朝賈敏手中的荔枝看去,因為乾旱,今年的荔枝個頭並不大,但卻極難得。於是黛玉輕輕搖了搖頭,在紫蘇端來的銀盆中淨了手,撚起一個剝了,先送到林如海手中。自己才又撚起一個來。

  林如海見了賈敏氣色笑道:「敏兒如今顏色好多了,虧得咱們玉兒小小年紀倒將家裡管理得好,敏兒才能抽出手來調理身子。」

  賈敏聽了嗔道:「真真拿你們父女兩個沒有辦法,是錢值錢,還是累壞人了值錢?你們只看到我將養好些了,也不看玉兒這麼年幼,哪裡受得住這樣操勞?咱們家也不缺那幾個錢使,怎麼就這樣拼命起來?」

  林如海吃了一顆荔枝,冷哼一聲道:「有人踩到咱們林家頭上,一次沒得逞還嫌不足,一而再的使下作手段。這次老天看不下去為難他,咱們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害,因而我和玉兒不過是順應天道罷了。過了這一季,咱們產業依舊給敏兒打理,玉兒仍舊跟劉先生好生上學。」

  賈敏聽了林如海這語氣,想到當日林如海說讓黛玉接受家業時眼中閃過的一絲狠戾,再想起黛玉置辦的產業多是桑田,甄家又管著江甯織造府,幾廂印證下來,方恍然大悟。又想起今年初春,原是黛玉先找林如海商議,心中越發吃驚,看著面前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她自然知曉黛玉聰慧,卻也想不到黛玉能算無遺策,走一看百。

  賈敏聽了事關重大,打發了書房中伺候的丫鬟書童,只剩一家三口。又問父子兩個,便是不忿甄家所為,要給他們一個教訓,為何不讓自己去辦,卻忍心玉兒操勞。

  林如海親自為賈敏讓了座道:「敏兒才說是錢值錢,還是累壞了人值錢,我也深以為然,心中衡量下來,到底是敏兒值錢。若是不過為了為難甄家下子,就累壞了敏兒,咱們再忍兩年也罷。外頭諸事自然有管事莊頭去辦,玉兒在家看些帳本也看得過來,我們父女兩個原是捨不得敏兒操勞,敏兒此時倒不體諒我們了。」

  賈敏聽了嫣然一笑道:「我何嘗不知道老爺重我,只我仍舊擔心咱們玉兒太過出挑了些,常言道木秀于林……」賈敏只說一半,到底說不下去,看著黛玉神色既是驕傲,又是擔憂。

  黛玉自然知道賈敏想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因而一笑,上去挽著賈敏的胳膊說:「母親既然有此憂心,怎麼不好生愛惜自己身子?若是父親母親愛惜我,我上有父母疼愛,下有兄弟扶持,誰還有我幸福自在?」

  賈敏聽了一呆:自嫁入林家以來,林如海極重嫡妻,又不好色,便是為了綿延子嗣娶了幾房姬妾,也並不重視她們。後來自己有了子女,更是把心思不正的姨娘打發了。如今便是母家二嫂子這樣陷害林家,夫君也不曾遷怒自己。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自覺夾在夫家、母家無法自處,自暴自棄起來,因而身子每況愈下。世人說喪母女不娶,若是自己當真有個好歹,這麼好的女兒也讓世人嫌棄不成?想到此處,賈敏神色亦漸漸堅定起來:為母則剛,便是為了一雙女兒,自己也該好生活著。聖人言: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便是自家嫂子,又何妨恩怨分明?

  賈敏將黛玉摟在懷裡,摩挲黛玉柔軟的髮絲道:「玉兒說得是,母親活了一把年紀,倒不如玉兒見識。我也想通了,從此以後,再不會為不值得的人煩惱。」

  黛玉窩在賈敏懷中,看不見賈敏神色,林如海卻看得分明。只見賈敏一雙妙目盯著前方,神色變得堅定,林如海也放下心來。前兒自己再怎麼好生相勸,賈敏總覺自責,如今賈敏真真憂心起兒女的處境來,怕是終於轉出這個牛角尖來了。

  黛玉聽了這話,亦是心中一喜,抬起頭來笑道:「這才好呢,憑誰也不值得為難自己。」賈敏和林如海聽了黛玉口氣中有股不合年紀滄桑,像是有感而發,倒是一愣。不過黛玉到底不足七歲,便是聰慧不似凡人,哪有什麼憂愁閱歷?夫妻兩個俱是覺得自己想多了,便沒深問。實則黛玉想到前世自己在風霜刀劍嚴相逼下,曾天真的指望賈寶玉,也曾為他人悲傷氣苦過,此刻還當真是有感而發。

  卻說賈敏又細問父子兩個這些日子謀劃經過細節,又問黛玉是如何想到這樣計策的,賈敏只當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原來前世黛玉便是今年清明之後北上的,按林如海的意思,原是要留黛玉在家守制讀書。後來江南已經有了大旱之兆,林如海想著:每每災年,最怕四處流民四起,漸漸亂了朝綱。到時候自己作為一方大吏,不知前途如何,既然岳母大人執意要接玉兒進京,不如便將玉兒送去,也免了自己的後顧之憂。

  黛玉生辰那日,人人喊熱,黛玉猛然想起前世大旱來。想著今年只怕又是一個旱年,不如早做準備。因而晚間便找林如海商議。林如海本是胸中有溝壑之人,黛玉微微一提,自也想到除了自家早作準備,亦可為難甄家一把。因而黛玉提議今年多購置桑田,林如海當即應允。

  除了黛玉知曉前世一節瞞著林如海夫妻二人,其他經過都細細與賈敏說了,賈敏聽完歎道:「真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又轉身盯著窗戶說:「原該如此,不然誰都當咱們林家是好欺的不曾?」

  黛玉父女兩個整治甄應嘉一回倒還罷了,見賈敏想明白了心結才是意外之喜。一家人好生高興,心想三人關在書房半日,也不知道礞哥兒怎樣了,於是開了書房的們。遠遠的就看見王嬤嬤在廊下守著,似乎是二門上的婆子來回事,王嬤嬤又不讓人打擾。

  二門上婆子見老爺、太太終於出來了,忙上來回話說:「回老爺、太太、姑娘的話,金陵甄老爺下了帖子,說要拜會老爺,已經等了半日了。王嬤嬤說老爺談事情,偏不讓來回話。」

  賈敏和林如海對視一眼,林如海對管事婆子道:「你去告知大管家,只說我說的,甄老爺若是為公事而來,明日到衙門商議;若是為私事而來,咱們便只敘舊,林某絕口不提公事。」又轉身對賈敏柔聲道:「好容易休息一天,偏又耽擱半日,咱們帶玉兒和礞哥兒一起頑會子,且不理他。」

  賈敏點頭應是,和林如海一起帶著黛玉回屋子裡去。

  甄應嘉在門房裡和等了半日,卻碰了一鼻子灰,身旁的隨從就要發作,還是甄應嘉親自喝止了。甄應嘉為顯誠意,一大早來了,門房裡頭等了半日,早熱得汗流浹背。不想卻等來林家管家傳了那樣一句話。甄應嘉倒知道林如海是故意刁難,但他早打聽了,整個江南獨林家今年尚收了不少蠶繭,既是有求於人,少不得伏低做小。道是管家辛苦,我明日再到衙門去訪林大人去。

  次日,甄應嘉果然一大早到了鹽政衙門,遞了帖子與衙役,好生候著。不一會兒,衙役出來說林大人有請甄老爺。鹽政衙門甄應嘉倒熟悉得很,在林如海之前,他便連任數任鹽課老爺。甄應嘉走進衙門,心中難免有些感慨,多大一處肥差,就這樣讓林如海奪了過去。

  將將跨入大堂,甄應嘉展眼望去,全是熟人。原來堂上按位次排了椅案,坐的皆是兩淮大小鹽商。眾人見前任鹽課老爺也來了,忙站起來行禮招呼。林如海亦是客客氣氣的請了上座,甄應嘉的位次倒是早就留著的。

  如今林如海是二品官員,甄應嘉只是四品,少不得向林如海行了下官禮,正欲道明來意,林如海卻搶先道:「不知甄大人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甄應嘉道:「下官在金陵管著江甯織造府,誰知今年天公不作美,各地蠶繭產量有限得很。前兒聽說林大人高瞻遠矚,置辦了許多桑田,且收成極好,今日下官特來求林大人將府上蠶繭賣與下官。」

  林如海聽了笑道:「我道何事,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不巧得很,前兒遇到個金陵富戶二倍價收購蠶繭,本官莊上產出,已經全都出手了。」

  甄應嘉也打聽得一個普通商戶高價收購蠶繭的事,但這商戶原本是個茶商,怎麼做起蠶繭生意來?待他尋到茶商府上時,家人說老爺已經夠了新茶北上販賣去了。甄應嘉不得已才求到林如海跟前,只得伏低道:「林大人既然和那茶商做了大筆的買賣,自然能尋到那位商人,下官只求林大人引薦。」

  今日前來的鹽商中,自然有少數當年和甄應嘉官商勾結,私交極好的。卻大半是受了甄應嘉刁難盤剝的,今日見了甄應嘉伏低做小,面上雖然不顯,心中卻暗暗覺得快意。

  林如海笑道:「甄大人這話真真讓人為難,做買賣最講誠信,本官名下田莊產出蠶繭都是管家負責聯繫買賣,難道甄大人要讓本官和商人出爾反爾不成?」

  甄應嘉是個囂張跋扈慣了的,已經耐著性質低眉順眼半日,加上昨日所受之氣一下子發作出來,也有些慍怒道:「林大人這是什麼話?下官此來,也是為了趕制今秋上用的衣料。難道林大人為了貪圖莊上蠶繭賣得高價,不願與聖人分憂不成?」

  甄應嘉抬出聖人來,心想:若是你執意不肯將蠶繭賣給江甯織造府,便是不願為聖人分憂,這樣一頂大帽子,你林如海只怕有十個腦袋也戴不起。說完之後甄應嘉肅然看著林如海,空氣中漸漸有了針鋒相對的味道。大小鹽商也感到了氛圍緊張。

  林如海卻哈哈一笑道:「今年是災年,甄大人說為聖上分憂,原是本官心中所想,本官倒是求之不得。甄大人你看,今日這許多鹽商到衙門裡頭,亦是為聖上分憂而來。方才我們正在商議,各家不拘多寡,不作攀比,有多少能耐捐出多少,所捐財物盡數登記造冊快馬送入京中,專等戶部派人來接管,少了路上各級盤剝,雖然杯水車薪,到底是微臣和眾商戶一片心。師爺,你將方才冊子遞給甄大人,甄大人大義,必是願意為參加此次義舉的。」

  甄應嘉聽完頭皮一麻,屋漏偏逢連夜雨,購買蠶繭不成,倒讓林如海算計了去。但是林如海說得明白,今日所捐財物會遞到聖人面前,若是自己到場不認捐,將來傳出去,這不肯為聖人分憂的罪名反而扣在自己頭上。心中憤恨,面上不顯的接過師爺遞過的冊子一看,只覺頭昏眼花。那冊子上,兩個最大的鹽商認捐白銀八萬兩,二等鹽商有認捐五萬的,再次一等有認捐一二萬的,不足而論。

  甄應嘉僵在當場,心想:如今求到林如海面前,只好先緊著織造府差事要緊,半日方說:「下官只好比林大人低一等,只這蠶繭的事?」又見冊子上並無林如海認捐數額,他以己度人,以為林如海亦是借花獻佛,不過萬兩頂天了,所以次林如海一等,也不算十分難以承受。

  林如海笑道:「甄大人大義,本官先行謝過。本官的意思,甄大人在江南一呼百應,本官並不敢高過甄大人去。因而咱們兩個同樣份例極好。至於甄大人需要購買的蠶繭,少不得我林如海做回小人,出爾反爾一次,原本二倍於往年市價的蠶繭,不過一倍半賣給甄大人如何?」

  災年蠶絲價格水漲船高,一倍半的價格卻是極為公道了,甄應嘉只好點頭應是。

  林如海複又笑道:「如此,本官謝過甄大人大意。本官想著這裡許多義商已經捐了許多銀兩,災年物資糧食難得,因而本官認捐稻米二萬石。」

  甄應嘉聽了險些嚇得暈倒過去,豐年一石稻米不過白銀二兩,災年卻值白銀四兩。二萬石稻米,值八萬兩銀子。且甄家並無這許多陳糧,外頭大筆購買,只怕有商人囤積居奇,五六兩一石都未必能夠採購足額。偏生全兩淮的鹽商皆是在場,有這許多人證在,自己若是出爾反爾,傳到聖人耳中,豈不引起聖怒?

  誰知林如海連反悔的機會都不給甄應嘉,吩咐師爺道:「師爺,記下,本官捐糧二萬石,甄大人亦捐糧二萬石。既如此,我亦去派管事聯繫買了蠶繭的商人,少不得本官做回小人,解甄大人燃眉之急。甄大人改日備好糧食,我亦派人備好蠶繭,一次交割清楚,豈不兩廂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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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購糧

  甄應嘉聽了林如海的話,還未回過神來,師爺已經重新整理好冊子,遞到甄應嘉面前說:「既如此,還請甄大人畫押。」

  甄應嘉一呆,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林如海的算計中。便是林如海的名字未出現在認捐冊上,也是誘自己上當的陷進。因而甄應嘉怒道:「林如海,你算計於我?」

  林如海謙和一笑說:「甄大人這話從何所起?今日來的所有義商和本官一樣,皆是自願為國出力,甄大人若是不願意,不畫押就是。甄大人所捐錢糧亦合眾人一樣登記造冊,快馬報入京中,甄大人所捐財物一分一毫落不到林某私人袋中,這算計二字從何而來?」

  甄應嘉見林如海侃侃而談,俊美溫潤,風度翩翩,更覺刺眼,越發恨得睚眥欲裂。偏生此刻自己命脈捏在對方手上,冷哼一聲,拿過湖筆,簽下名字。林如海看了,亦是笑容溫潤,筆走游龍,簽了林海之名。末了,不忘對甄應嘉一禮相謝,又命衙役恭送出門。

  甄應嘉出了鹽政衙門,上了馬車,氣哼哼的回金陵籌集糧食。

  偏生今年旱災波及極廣不說,各大米糧大店又都庫存有限,甄應嘉使人問問遍金陵,稻米價格不但水漲船高,還沒有誰家有如此規模存糧。四處打聽了數日,才問到一家庫存極高的羅家米行,報價五兩銀子一石。甄家倉庫不過存糧五千石,若是外購,需使現銀七萬五千兩,還有一倍半往年價格的蠶繭需銀數萬兩,甄家庫中未必有這許多現銀。

  甄應嘉原想著,在金陵還有誰敢不賣自己面子不成?於是遞了帖子往羅米商府上,誰知羅米商見了帖子展開看了,甄家管事只見這羅米商笑呵呵的一臉和氣。又見羅米商提筆就寫了帖子,大夏日裡頭墨汁倒是幹得快,一會子羅米商就疊好了帖子交給甄家管事說:「你只管將這帖子交給甄老爺,他看了自然明白。」

  甄家管事以前外出辦事誰不奉承他?以為這個小小米商並不敢得罪自家老爺,且那滿臉堆笑的神色不是巴結是什麼?因而也未看帖子,只接了放入懷中,鼻中一哼,只向羅米商行了半禮轉身就走。

  回到甄家,甄應嘉見管事來回話,忙問商談如何了?那管事滿臉堆笑道:「金陵地界兒,誰敢白白得罪老爺不成?我去了只將來意一說,那羅米商二話不說就回了帖子,半點怨言不敢有。」說著將帖子遞給甄應嘉。

  甄應嘉心想:想來一個米商也不敢憑白得罪自己,往年稻米二兩銀子一石,自己肯給這個價格也算不得欺行霸市,巧取豪奪了。卻全然不管災年裡頭,便是隨行就市,稻米也水漲船高到了四兩銀子一石。

  甄應嘉面帶微笑,信心滿滿的展開帖子,那管事一臉獻媚的看著甄應嘉,恨不能得甄應嘉兩句辦事得力的誇獎。卻見甄應嘉展開帖子只看一眼,面色頓時一沉,滿面怒色抬手就給了管事一巴掌。

  那管事只覺臉上又麻又疼,卻不敢問,只瑟縮的站在一旁低著頭。甄應嘉將帖子摔入管事懷中怒吼道:「你且自己看!」

  甄家管事見了甄應嘉暴怒,心中十分忐忑。抖著雙手撿起帖子展開看時,那羅米商好大膽子,帖子上白紙黑字寫著:即日起,羅家米行採購稻米五十石以上者,定價白銀六兩一石!

  管事瞪大眼睛細看時,一個字不錯,明明白白寫著六兩一石,只拿帖子的紙張微微反著藍色,並不是一般紙張白色。

  管事愣了半日,上前有些說:「老爺明鑒,奴才並未想到一個小小米商竟然敢如此和老爺過不去,因而想著給老爺的帖子,奴才是個什麼身份,也敢先看了不成?所以沒敢先看帖子,才讓這樣的狂言遞到老爺面前,汙了老爺的眼睛。」

  甄應嘉靜下心來,心想:卻不知這羅米商吃了什麼雄心豹子膽敢將自己當猴耍,此時原也怪不著管事。羅米商如此狂妄,漫說他想不到,自己也是始料未及。於是吩咐下去,帶了一隊虎背熊腰的家丁,自己坐著轎子,浩浩蕩蕩,趾高氣昂的就忘羅家米行總店上來。

  甄應嘉氣勢洶洶的闖進來,也沒有夥計攔著,進門一看,只見羅米商在廳上擺了茶几椅子,悠然自得,正在烹茶。

  不等甄應嘉開口,方才捱了甄應嘉一巴掌的管事就上前喝道:「姓羅的,你好大的膽子!咱們老爺欲大量採購你家稻米,原是看得起你。不想你傲慢無禮,得罪咱們老爺,也不看看你有幾個腦袋?」

  那羅米商不高不矮的中年人,身材微微發福,一張圓臉,便是面無表情也是一張笑臉,笑起來更是一團和氣。那羅米商說:「這位管家說的什麼話?開門做生意,講的是和氣生財,我開價,買家還價。若是這位管家覺得我開的價格不合理,另尋別家就是,怎麼帶著這許多人來為難正緊商家?」

  甄家管事也是個狗仗人勢的,如今身後帶的人多,進門又不見有人攔著自己,越發覺得這羅米商是個瘋子不成?看著也沒什麼厲害背景,也敢得罪甄家?這樣戲耍了自家老爺,偏生店裡連個像樣的護院都沒有,因而越發倡狂道:「我道是什麼龍潭虎穴,敢這樣行事張狂。卻連一個像樣護院都沒有,我好生拿話勸你,看在咱們家老爺採購糧食極多份上,量大從優,一兩八錢銀子一石做成這筆生意,和咱們府上交上朋友,做個長久營生,還怕吃虧不成?」

  這話說得不講道理之至,今年是災年,就算這羅米商眼光獨到,將將開春就著眼收購去年的成糧,亦是超過二兩一石,甄家管事卻拿豐年價格來壓人。但這管事想著自己前兒沒辦好事,惹了老爺生氣,如今壓下二錢銀子的價格來將功折罪。反正量大從優這樣的話是不錯的,漫說滿江南裡誰家衙門都賣自家老爺面子,便是這羅米商真有本事告到京城裡頭,這話亦有回轉餘地。甄家管事自以為得意,神色傲慢的看著羅米商。

  羅米商卻又是和和氣氣的一笑,道:「這位管事這話說得,便是我家有百十個武功高強的護院,又誰敢攔你這個中毒已深的人?」

  甄家管事不明所以,喝道:「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甄應嘉聽了回頭看了自家管事一眼,問道:「你臉上怎麼了?」

  甄應嘉一問,甄家管事才覺臉上有些麻癢,卻並不怎麼疼,手上也是一般。若是甄應嘉不說,倒也沒有多難忍受。但甄應嘉這麼一提,甄家其他家丁抬眼看時,卻見管事半張臉紫黑如墨汁,隱隱發亮,紛紛相問:有說大管家,你臉怎麼了?有說大管家你是不是摔硯臺裡頭了?

  甄家家丁不明就裡,甄家管事聽了羅米商那句中毒已深,卻愈發覺得臉上、手上麻癢難當,心中發毛。抬眼看甄應嘉時,一晃眼看到甄應嘉也雙掌漆黑如墨。甄家管事道:「老爺……老爺你的手……」抬起自己手來,也是一般。

  甄應嘉聽了也覺手掌發麻,抬起手看時,雙掌漆黑,和管事臉上、手上一般顏色。

  甄應嘉看著羅米商道:「大膽刁民,膽敢謀害朝廷命官,小心本官告到知府處,抄了你這米店!還不將解藥獻上!」

  羅米商依舊笑眯眯的像尊笑羅漢道:「哎喲,小人好心提醒甄老爺和府上管家,怎麼就混賴起小人謀害朝廷命官了?小人開門做生意向來本分,甄老爺不好混賴良民。甄老爺也不用那大的氣,過來喝杯茶。」

  甄應嘉怒道:「你這米店四處透著邪氣,誰敢亂吃你店裡的東西。明日將稻米運到我府上,我便讓管事與你結了銀子,兩家不傷和氣。不然,咱們騎驢看帳本,走著瞧!」

  羅米商依舊笑眯眯的道:「甄老爺若是下了訂單,付了定金,我明日自然將貨運到老爺府上。開門做生意,難道我有生意往外推不成?六兩銀子一石,老爺若是允了,便簽了這契書,若是不允,老爺只管外省採購去,漫說周邊數省都遭了災,亦是難以採購到老爺所需的數額,便是採購到了,價格加上運費,小人敢確定沒有哪家能低於小人的報價。」說完看著甄應嘉說:「這茶,甄家老爺當真不喝?若是喝晚了,只怕要遭。」說完滿臉同情,口中連道可惜。

  甄應嘉雖然跋扈,到底不愚蠢,聽得「喝晚了要遭」的話,心想:難道這茶中含有解藥不成?又想:左右自己怎麼中毒的都不知曉,已經遭了道,如今和這邪氣米商硬來也討不著便宜,於是壯著膽子端起茶碗一口喝幹。只覺那茶酸酸澀澀的,果然不是平時茶水味道。

  羅米商見甄應嘉喝了茶,笑眯眯的道:「甄老爺果然夠爽快,既然喝了茶,不妨將契書簽了,使人將定金送來,咱們好做生意。」

  甄應嘉喝了茶之後,一直暗暗查看自己身上有無異樣,說來也怪,喝了那茶水不久,手上麻癢倒當真減輕了。羅米商也不合他多糾纏,懷中掏出兩包藥粉道:「回去倒少許在酒中,每日泡患處一刻鐘,連泡七日,毒性自去。」說完又笑道:「我給老爺的帖子,老爺不妨還我。」

  甄應嘉此刻才知道,那毒就在帖子上,卻要打開才會中毒。因而管事送帖子回來時,雙手正常並未中毒。被自己打了一巴掌,卻中了毒,後來管事看了帖子,手也中了毒。管事聽了,忙將帖子扔在地上,仿佛那帖子是毒蛇猛獸似的。

  羅米商笑眯眯的端起一碗茶,潑在那帖子上。又問管事要不要喝茶。管事此刻也猜到茶水只怕有解毒功效,忙端起一碗一口喝幹了。

  甄應嘉和蠱門接觸過,知道有些善使毒的人萬分惹不起,便是除掉了羅米商,誰知道他有沒有善使毒的子侄同門?且其時經商商戶若是沒個依仗,當真寸步難行,因而有的商家自然依附官員豪門,也有些背後站著江湖門派。只怕這羅米商背後,亦有不小的江湖勢力,才敢有恃無恐的得罪自己。

  甄應嘉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且羅米商說得不錯,如今能夠在金陵買齊一萬五千石稻米,六兩銀子一石已經是最低成本了。若是外地買去,來往運費不說,只怕還要遇到流民山匪拼命。少不得簽了契書,回去籌銀子。

  送走甄應嘉等人,羅米商回到米店後院。這米店外頭是店面開門做生意,後院卻是幾進的宅子是住人。羅米商走到後院進了一間不起眼的廂房,李罕早就站在門口了,向羅米商行禮道:「我代老爺多謝師叔。」

  羅米商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林大人真真料事如神,這甄應嘉每一步的反應都合林大人說的一樣,我那隨機應變的本事都英雄無用武之地。」


第17章 賑災

  甄應嘉氣急敗壞的回到家中,讓甄太太開了庫房取銀子。甄太太自是不舍,甄應嘉本就心中氣極,好生訓斥了甄太太一通。甄太太少不得將鑰匙交出來,甄應嘉拿了鑰匙不說,晚上還歇在了一個寵妾處。

  甄家雖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銀卻當真有限得很了,全都清理出來,也不過十多萬兩。但只這次買糧一項,就需銀九萬兩,還有蠶繭需銀七八萬的,庫中現銀竟然短一二萬的樣子。不得已,甄應嘉次日帶了九千兩黃金倒羅米商店裡,簽了契書。其實一兩黃金兌十兩銀子,羅米商自然也不會在這上面刁難。

  羅米商笑道:「甄大人果然信人,既然如此,甄大人請回,恕不遠送。」

  甄應嘉見羅米商收了銀子不發稻米,這還了得,因而怒道:「既是收了銀子,還不將糧食送到我府上庫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敢坐地詐騙不成?」

  羅米商笑眯眯的道:「甄大人言重了,小人可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哪敢昧著良心做那樣的事。小人原是為了大人好。」

  甄應嘉聽了這話奇怪,問道:「此話怎講,若是說不明白,我明日定然抄墨了你這黑店。」

  羅米商遞過一道收據,滿臉堆笑的說:「甄大人請了,小人受了兩淮鹽運林大人所托,代管甄老爺所捐稻米。這是林大人簽了印鑒的收據,迄今甄大人認捐糧米已經到位。林大人說了,甄大人衷心皇上,林大人定然上報京中,不貪一分甄大人的功勞。

  只揚州各大鹽商所捐的銀兩並甄大人捐的糧米,俱是大數額,難道這大數額糧米甄大人要另貼運費送去揚州不成?所以林大人體恤甄大人,讓小的代為保管這筆糧米。只等聖旨一到,戶部來官員前來接手,直接從小人庫中出去,到時候甄大人只管派了管事來清點,若是小人庫中少出了一石,只管給小人一個奸商罪名便是。

  甄大人且想想,這糧米最難保管,漫說鼠蟲難防,一個受潮也是大筆的損失,若不是林大人所托,小人還不願意代為保管呢。甄大人又不貼保管銀子。不過小人做了多年糧米生意,庫房乾燥,防鼠防蟲有些法子,因而雖然沒有財力,也為國出一把勞力罷了。若是甄大人當真不放心時,只管自己組織了糧隊,將這大筆糧米運往揚州讓林大人親自簽收。若是甄大人信得過小人,那麼兩廂便宜,這手上有蠶繭的秦記綢緞莊的秦老闆,和小的倒還有幾分交情。明日甄大人只管將銀子帶來,當場就點了甄大人要的蠶繭,咱們貼了力夫送到織造府上,如何?」

  甄應嘉聽完羅米商笑容可掬的說完這一番話,直氣得倒仰:這林如海好深老辣的手段,只怕在他廣購桑田的時候,就已經算到了今日,如此工於心計當真可怕。這羅米商和秦記綢緞的老闆只怕都和林如海相熟,這兩人如此有先見之明,一個收購糧米,一個收購蠶繭,只怕也是受了林如海指使,甚至這兩人便是林如海手底下的掌櫃。

  甄應嘉越想越氣:自己這番豈不是被林如海算計了個夠,若是這羅米商的糧米是年初收購的,不過二兩半左右銀子一石,賣給自己展眼翻了一番多。這蠶繭也不過左手轉右手,亦是於往年一倍半的高價。如此算來,林如海這次所捐的稻米二萬石,全從自己身上出了,還另賺了一筆,他林如海白賺了好大的名聲!

  只甄應嘉想到這彌勒佛般的羅米商是個使毒高手,也不敢造次,只得心中狠狠記了林如海一筆,次日又帶了八萬銀子,果然得了數萬斤優質蠶繭。花了十七萬的銀子,今年秋冬一季的上用衣料總算有了著落。

  卻說這秦記綢緞莊秦老闆和羅米商皆是丐幫幫眾。其時有些商人加入各大幫會,一來有尋個庇護的,二來也有這些鋪面本就是幫會的產業。平日照常做生意,私下也搜集些情報,做個幫會的暗樁。只這二家鋪面不過普通規模,他們提前收購許多糧米、蠶繭的銀子確是林如海暗中支持的本錢。因著幫中李龍頭的小弟子李罕得林如海府上照顧,因而丐幫倒樂意幫這個忙。

  數日之後,林大來到羅米商鋪中,見禮之後,羅米商已經將所得銀兩打理好了,問林大管家是否要人護送。林大自是感謝羅米商一番,又點出一萬銀子與羅米商。羅米商自是十分推遲道原是舉手之勞。

  林大笑道:「莫不是羅老闆嫌少不成?我們老爺自是知道,按江湖規矩,這樣的銀子原該二一添作五,所得利錢分給貴幫一半。但是這些銀子我們老爺也並不敢要,我此來不過取咱們老爺蠶繭所得本錢,便是蠶繭的利錢也是留在金陵,讓貴幫暫管,日後自有用處。

  老爺說已經遞了摺子到京中,原有這筆錢糧的用處規劃。老爺說了,既是甄老爺出了大頭,不敢叫咱們金陵百姓一分好處不得,我們老爺的建議原是這次募捐的銀兩依舊用於江南百姓身上。若是聖人批了,這筆銀錢到時候就地花在金陵和臨近州府。若是聖人另有別用,咱們再來取也不遲。」

  羅米商聽了這話心想:這林大管家雖然沒有細說,但是聽來這林大人對這筆銀子的花處早有規劃。因而少不得應了,笑道:「咱們龍頭說了,林大人願意將此事交給咱們辦,是看得起咱們這些江湖人。咱們知道林大人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因而咱們是幫忙只當是在幫百姓。若是林大人給了報酬,豈不是看不起咱們?」

  林大卻又笑道:「咱們老爺說了,便是幫中弟兄,也有家小,今年災年,只怕也有家中並不寬裕的。因而這一萬兩既是羅老爺和秦老爺當得的;亦是聖旨下來前,這筆錢糧的託管費用,尤其保管稻米成本可不低。剩下的,且拿回去幫中兄弟家中需要幫襯的,幫襯一二。」

  羅米商聽了自覺再拒倒顯不將林大人做朋友,因而笑說自己使人回過龍頭再定奪。一面派人護送林家蠶繭本錢四萬兩去揚州。李龍頭聽了,亦覺拒之不恭,便收五千兩,果然幫中兄弟有家裡遭災的,有人生病缺醫少藥的,也分派一二,解了燃眉之急。剩下的五千兩,依舊放在羅米商庫中,說等著聖旨下來,和其他募捐錢糧一併處理,也算咱們丐幫為百姓出些微綿力。至於林如海託管在金陵的一筆錢糧,自然日夜派人好生守著,盡心得很。

  甄應嘉也日日打聽羅家米行動向,林大來了一回他自然知曉。不過林大並未拉著成車成船的糧食離開,果然林如海騙了自己九萬兩並五千石糧食,卻並未運去揚州。

  展眼三月過去,果然京中聖旨下來。

  要說林如海募捐錢糧如何用法,不過加固江南一省各處河防海防。原來,林如海博覽群書,各地縣誌地理志亦不知記了多少在胸中。自然知曉大旱之後往往便有大澇之年。今年格外乾旱炎熱,說不得明後年就要發大水。

  江南地勢平坦,河流湖泊遍地,若是遭了水患,只怕一片汪洋,受災民眾不知凡幾。因而林如海奏摺自然細細列了各級官員和商戶所捐財物數額,還做了這筆銀錢花費建議。不過是趁秋冬枯水,加固河防海防,稻米作為上工義工糧食,銀兩出留足明年春種費用外,亦分到江南其他州府,也做加固河防、海防所用。

  泰和帝初時聽了林如海遞摺子進京,以為又是要戶部劃撥賑災銀兩的,心中老大不快。蓋因全國各省報災情的摺子不知凡幾,皆是要錢銀賑災的,戶部亦是捉襟見肘。展開摺子看時,林如海已經湊集好了賑災物資,只待自己金印批准。泰和帝喜出望外,當即准奏,使人將聖旨快馬送往江南,亦抄送各州府命各地方官員全力配合。

  卻說江南民眾但凡家中有壯勞力的,誰不願意出了勞力去河防上上工?便是官府管一日三餐這一項,家中就省一筆。何況今年乾旱,河堤曬了半年,開著老大的裂口。來年依舊乾旱便罷,若是發大水,誰家逃得過去?冬日左右是農閒,不去上工不過白在家裡罷了。因而招工極其順利,江南百姓對林如海亦是盡皆擁護。

  便是先時出了大錢財的大小鹽商,開頭心中還想:原以為這林大人不盤剝重禮是個好的,沒想到和之前的甄大人也一樣。平日裡不盤剝,這一次捐資,可和那甄大人索取重禮差不離了。後來見林大人將錢財用到實處,自家也是受益的,加上摺子上有自己名字,在聖人面前露了臉也是體面,因而無人再有不滿了。心中真真覺得林大人是個好官。

  滿江南裡頭,獨甄應嘉心中覺得極為不受用。明明自己出了最多銀子,卻讓林如海得了好大的實惠。初時甄應嘉見了邸報上募捐錢糧用法,還使人去羅家米行監督自己捐那二萬石糧米。後來見每日河防上上工多少人,糧米花費幾何,銀兩花費幾何,皆是一筆一筆在幾大城門和知府衙門外頭張榜公開,清晰分明。不但自己捐的糧米盡皆花費在河防上,還有許多銀兩亦花費在河防上,甄應嘉才覺心中些微好受些。

  不過想到自己出的錢最多,得了最好名聲和體面的卻是林如海,甄應嘉心中到底不服,不覺氣得病了一場。

  卻說年底各州府河防海防相繼完成,江南一省下了好大一場雪,寒氣一襲,甄應嘉病得越發重了。而江南百姓想著瑞雪兆豐年,河堤上隱患又除去了,心中好生高興。盡皆給當地地方官員和林如海、甄應嘉等送來萬民傘。捐了銀錢的鹽商素日不得百姓喜愛,這次都跟著得了牌匾,眾鹽商覺著,和甄應嘉做鹽政老爺時一般花錢,甄老爺在任花了錢落不到好,林大人在任卻花錢買得義商美名,兩廂對比,到底是林大人好。

  全江南都歡天喜地的準備迎接元日,只病中的甄應嘉看了十幾萬兩銀子換來萬民傘,卻只得了二萬石糧食的名聲,氣得將萬民傘一把火燒了。


第18章 進京

  這日雪霽初晴,屋簷樹梢掛著幾縷冰棱,黛玉起了個大早,和林礞、香菱幾個在院子裡頭堆雪人。前世這個元日,黛玉已經在京城了,當時尚在喪母熱孝中,難為她不足七歲,卻不能表現出絲毫感傷情緒,生怕觸了賈府眾人眉頭,越發說她不吉。今世父母雙全,兄弟康健,黛玉心中極為滿足,也許多感慨。

  賈敏自從解開心結,不但身體複又康健許多,臉上顏色也極好,林如海都說她看上去越發年輕了。這日她穿著大紅羽紗面白兔皮大氅站在院子裡頭,看著幾個孩子頑耍。

  忽地,外頭鼓聲大噪,竟是百姓敲鑼打鼓前來賀節。除了送來各色土儀禮物表達心意不提,又有好幾塊讚美林如海林大人清廉有為的牌匾。賈敏少不得命管家收了,又讓林大捧出好些銀花生謝過眾人。

  開春過後,除了忙著收這一季的鹽稅、發放鹽引,自是將去歲就採購好的春種發往各州府,林如海亦是忙得很。

  卻說金陵甄府裡頭,甄應嘉前兒一心發愁料理秋冬一季的上用衣料,因而隱隱覺得諸事不利,卻不及細想裡頭蹊蹺。如今閒暇下來,又得了府上清客進言,方察覺起來。以前林如海在金陵為官,兩人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倒有互不相犯的默契。怎麼今年林如海再三針對起自己來?甄應嘉也暗暗疑心林家查到自己圖謀,又恍然不知自己哪裡出了紕漏。

  甄應嘉細想半日,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送給京城甄貴妃,告了林如海一狀。一封寫給賈母的,卻是添油加醋的細數林家如何逼人太甚,卻半點不提自己圖謀不軌。一面又細細定了計策,準備再度報復林如海。將將安排妥當,不想管事卻急急進來說:「老爺,不好了!」

  甄應嘉去年年底大病一場,將將好些,見了氣急敗壞的管事,甄應嘉怒道:「甚麼事這樣風急火燎的?辦事越發不穩重了,你若再不好不好的瞎吼,觸我黴頭,小心我打爛你的嘴!」

  那管事戰戰兢兢的說:「老爺……老爺你看……」說著雙手遞上今日剛去衙門取的邸報。

  甄應嘉接過一看時,邸報上明明白白寫著:念在林如海賑災有力,對社稷有功上,特升林如海為戶部尚書,即日啟程回京任職。

  甄應嘉看了,一屁股摔坐在太師椅上,半日才傳了心腹道:「快去找蠱門的人撤了盤口!」

  半日之後,甄應嘉的心腹回來,愁眉苦臉的說:交易是撤了,但是定金卻不會退。若是再要下盤口時,需另交定金,且尚書令家人身價可要水漲船高!

  甄應嘉聽完,直氣得發抖:林如海騙自己十幾萬銀子,自己白病一場,他得了高升的實惠。這蠱門又欺人太甚,白費一筆銀子,卻見風使舵,並不辦事。自己怎麼如此流年不利?

  數日之後,戶部官員來宣了調令,賈敏複又繁忙起來,收拾打點,準備雇船北上。戶部尚書為一品大員,想來不會再外放了,因而這次進京不但要將許多家私都帶上,田莊鋪面也要尋了最妥當的莊頭、掌櫃託付,倒是一刻不得閒。幸而黛玉理家數月,又有前世打理瀟湘館的經驗,辦事頗有章法,能為賈敏做臂膀,母女兩個齊心協力,倒比賈敏一個人忙裡忙外省事許多。

  其他家私倒罷了,不過是書籍字畫古董為重,多雇幾條船,路上小心便是。傢俱京中宅子是全的,因而鹽政官邸這套送回蘇州老宅便是。真真讓人可惜的是兩個孩子的先生。黛玉的先生自不用說,當代大儒,等閒讀書人拜不到他門下,便是礞哥兒的啟蒙先生,亦是曾中過進士的大儒。這兩位先生在都有家小在江南,只怕不會北上。

  黛玉心中自然可惜,心中卻留一絲希翼:心道,前世劉先生再過兩年便會北上,且收了十皇孫做關門弟子,此生劉先生未必不願北上。

  這日林如海帶了黛玉,備了重禮到劉先生府上答謝師恩時,劉先生笑眯眯的收了,還笑言有緣自會再聚。

  一切收拾停當,擇了吉日,林家雇了三條大船浩浩蕩蕩的出發。一條客船是林家人乘坐的,不過另運些細軟家私。一條船是跟著北上的下人乘坐的,亦放了些衣料箱籠。一條專運屏風擺件等大件家私,一些願意北上的家丁護著。

  出發現,賈敏專程問了英蓮和封氏的意思,英蓮是跟著北上還是回家母女兩個守在一處。封氏想著英蓮進了京,跟著一品大員千金外出漲見識,對她有益無害。如今英蓮一十一歲,再做兩年伴讀說親也是極好的。再說自己沒個住處,在父親莊上投靠。英蓮如今出落得越發好了,若是回到父親田莊上,以父親的品性,為了錢財強為英蓮配個不好人家也未可知。因而母女兩個商議,英蓮仍隨林家北上。

  林如海又問了李罕和李頭龍意思。李罕如今一十四歲,正是漲功夫的時候,因而留在江南。於是林如海在書院為李罕打點一番,又留了一筆錢才,李罕再三拜謝了林如海。啟程那日,李罕在碼頭直站到林家幾艘大船行遠,已經看不見人了,方起身回去。

  卻說賈母早就有心撮合兩個玉兒,只王夫人和賈敏都不應承,賈母心中便有些不喜。這日又接了甄家來的信,賈母、王夫人、王熙鳳幾個一處看了,賈母好生生氣道:「我原說敏兒嫁到書香仕宦人家,處世必是越發妥當的,不想卻行事這樣沒有道理。這甄家和咱們家是老親,上百年的交情,姑老爺怎麼就這樣逼迫甄家捐那樣大一筆財物?便是受了災,不過少幾兩收成,姑老爺二品大員,總少不了他的供奉。那些個刁民遭災與他什麼相干?為幾個受災的刁民這樣逼迫起自家老親來。得罪了人,將來要人幫襯扶持時才有他後悔的時候。」

  王夫人聽了,在一旁不冷不熱的道:「老太太素日是個明白的,怎麼這件事上卻不明白了?姑老爺如今可是一品大員了,怎麼老太太還說二品大員呢?」

  王熙鳳聽了,亦在一旁笑道:「是呢,小的這就給老太太賀喜。姑太太請了一品的誥命,老太太也面上有光,怎麼還生起氣來?」說完,一雙丹鳳眼一轉,又恍然大悟道:「說起來,林大人就是賑災之後就高升了呢?」

  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兩個一唱一和,雖然口中說的是奉承的話,卻話中帶刺,明裡暗裡指著林如海賣了老親求了榮升。賈母亦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哪有聽不出來的?揮揮手道:「罷了罷了,左右敏兒還未進京,進京之後我再問問是否有什麼誤會吧。這會子我也乏了,你們先下去,我且眯一會子。」王夫人和王熙鳳兩個自是點頭應是,退了出來。

  出來剛剛過了抄手遊廊,王夫人就道:「你數日自負得很,只當自己是個巧的,他日見了你這位未曾謀面的姑媽,得仔細打起精神來。別一不小心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王熙鳳笑道:「太太說的這是什麼話,您才是我嫡親的姑媽呢。我人又笨,嘴又拙,年紀又輕,面子又薄,只跟在太太後頭小心些罷了。我只不做那出頭的椽子,姑太太賣了我做什麼?」兩個說笑幾句,各自回房。

  林家今年春日北上,黛玉透過傳闖,只見兩岸碧柳如絲,景色如畫。在運河中行船月餘,這日棄舟登岸,早就先行北上的林二等人帶著下人力夫來接。因此次林家闔家進京,帶的家私極多,許多力夫一箱一箱的家私抬上車,一輛接著一輛的往林府運去。

  林如海扶著賈敏上了馬車,再將黛玉和礞哥兒也送上車子,自己翻身上馬,騎行在母子三人馬車一側。這京城裡頭,一根屋樑倒下來能砸中三個貴人,因而百姓見了這樣陣仗,早就讓出一條道來。

  自進了城,黛玉透過紗窗見街上景物,只見街市繁華,人煙阜盛和前世一般。只自己再不用寄人籬下。

  進城之後,只見街邊一座茶寮圍著許多人。黛玉聽隱約聽著一個人道:「呸,看這浩浩蕩蕩的車隊箱籠,還不知道在地方上貪弊多少呢?真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因馬車駛過了,後面的卻聽不見了。

  卻說那茶寮支著幾個棚子,雖然甚是簡陋,地面兒卻很廣。裡頭有說書的先生,亦有很多閑來無事的茶客,熱鬧得很。

  其中一個衣著樸實,還帶著一個補丁的老漢聽了方才衣著體面的茶客的話,笑道:「冷子興,這個話卻不能胡說,老漢我在京城活了幾十年。這林大人祖上四代列侯,自己從科第出身,有些家私原是應該的。無憑無據的怎麼就賴人貪污,壞人名聲?」

  原來方才人群中不屑那人正是古董商人冷子興,素來在江南京城兩處走動。冷子興雙眼一番說:「吳老漢你雖然在京城活了幾十年,卻又去過幾次江南?我常年來往兩處,江南的事是你清楚還是我明白?其他官員三年一任,這兩淮鹽運使一年一任,你當為何?蓋因這兩淮鹽運使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常言道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何況這林大人是兩任的兩淮鹽運使。」

  打聽人陰司乃是許多人的本性,喝茶的眾人聽了,一起心思陰暗的自是信了冷子興說的。且誰不知道冷子興是榮國府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素來消息比眾人靈通,他又確然常年來往江南京城兩地,信他的人越發多。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聽起來。這冷子興少不得繪聲繪色的說一遍揚州鹽商何等富甲天下,何等巴結歷任兩淮鹽運使,金山銀山的送。

  又繪聲繪色的描述揚州鹽商鬥富場面。為圖一樂,甚至有將金葉子往河裡扔的,只為一睹百姓爭相跳入水中爭搶的場面。為個揚州瘦馬一擲千金等等更是不足而論。又有家中□□了好幹女往鹽運使府上送的,說得活色生香,眾人聽得津津有味。

  只眾人不覺著冷子興說話有話得很有技巧:極力渲染揚州鹽商如何豪富,又如何變著方兒孝敬鹽運使,卻並不提林如海如何。但是聽閒話的眾人哪裡注意這些?只因今日進城的是林如海,就理所當然的覺著林如海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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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流言

  自林如海離京之後,京城林家宅子除兩家看宅子的下人之外,已經十幾年未曾住人了。這次調令又來得突然,雖然有林二快馬進京,林家宅子依舊收拾得也不夠停當。因而林家一行到了林府,分配屋子、打掃庭院、安插器具又一連忙了好幾日。

  進京次日,賈敏就忙寫了帖子,又備了土儀往各家親朋戚友家送去。帖中細言進京之後諸事慢放,待得得空到各家拜會。又請各家莫要嫌棄自己怠慢等語。各家收了之後,自是回帖道理解,又賀喜林如海高升。

  林如海進京的次日就進京面了聖,到戶部領了衣冠頂戴。聖人體恤他旅途勞頓,給了三日休沐,因而林家尚未收拾停當,林如海就已經每日到戶部點卯上班。

  原來去歲全國許多省份受災,老戶部尚書又上了年紀,在各省雪片般飛來的請求劃撥賑災銀兩的公文中,竟是愁得大病一場,聖人就准了他告老。又因去歲賑災一事,林如海做得太過出色,因而聖人想著林如海只管著江南一省豈不屈才?這樣人才做戶部尚書正合適,便下了聖旨,調其入京。

  只林如海這樣地方上一回京就是尚書令,兼之去歲賑災各省皆不如江南一省做得好,竟是引起許多人的嫉恨。偏生這時,不知坊間怎麼傳起林如海在江南大肆貪污斂財,搜刮百萬家資的話來。於是林家進京之後,雖然面上風光無限,背地裡倒也有不少人孤立林家。只吏部尚書謝源、翰林院修撰陳墉、並其他幾家林如海同科、先時林侯舊部撿了禮物前來道賀。其餘便是幾家賈敏當年的手帕交。

  見了如此情形,林如海夫妻兩個皆知曉有人在背後使壞。這日賈敏和林如海說:「老爺,也不知誰這樣惡毒,咱們將將進京就拿這些流言來中傷人。誰不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咱們將將回來,又不曾得罪人,定是有人蓄意要害咱們,老爺朝堂之上,倒要小心些。幾個小人胡說幾句我是不怕的,但是見這流言傳得滿城風雨的陣勢,只怕是要有人想吹進皇城,逼迫老爺。」

  林如海卻輕鬆一笑說:「怕什麼,咱們行得端,坐得正,背後小人想積毀銷骨卻沒那麼容易,說不得反助咱們吹盡狂沙始到金呢。聖人是個明君,這些宵小手段瞞不住他,咱們反而能從這次事情裡頭分清誰是真正值得結交的,誰又是那牆頭草。」

  賈敏聽了,依舊蹙眉說:「老爺說得輕鬆,雖然理是這個理,但是誰知道會有怎樣的小人到聖人身邊進讒言?再是明君也有一時不查的時候,叫我怎能不懸心?」

  林如海又笑說:「敏兒既然知道是有人中傷,難道我就查不出這人麼?」

  賈敏一愣說:「人海茫茫的,哪裡去查去?」

  林如海又拉了賈敏的手說:「你不知道,咱們家玉兒真真是個福星。那日玉兒問我,怎麼好端端的,有人胡亂編派咱們家?」於是林如海將進城那日,黛玉在馬車經過茶寮旁聽到的話說了。接著又道:「既然知道流言的源頭,查起來就容易了,再說丐幫弟子遍天下,咱們和李龍頭有了交情,咱們北上時李龍頭告知了我北方分舵的暗樁,因而這事查起來更加便宜。敏兒只管將心放到肚子裡頭,收拾停當了,咱們家也該道岳母府上拜會一朝。流言的事清者自清,遲遲不到親戚家裡走動才是真正叫人嚼舌呢。」

  賈敏聽了才些微放下心來,轉而又嗔道:「真真是父女,玉兒甚麼事總愛合你說,我這個嫡親的母親打小的照顧她,倒不如你這個日日上班的爹爹。」

  林如海見了賈敏神色輕嗔薄怒,倒像吃起醋來,覺得有趣,哈哈笑道:「還不是敏兒將玉兒教養得好,那日我問玉兒為何不問母親。你道玉兒怎麼說?玉兒說母親教導了,憑白不許聽閒話,也不許說閒話,因而不敢來告訴你。說來,玉兒敢跟我說,倒是因為我平日太過寵她了。」

  賈敏聽了才嫣然一笑,不說什麼了。只林如海說的並不盡屬實。原來當日馬車路過茶寮,黛玉聽了一耳朵,並未往心中去。後來滿京城流言四起,黛玉覺得只怕不是偶然,才將此事告知林如海。雖然如今已經過了前世賈敏過世之日,但是黛玉仍舊不願賈敏操心,因而並未告訴她。而林如海不知前世之事,沒有這些擔憂,又不願瞞著賈敏,今日便半真半假的說了。

  又說賈母十幾年未見嫡親的女兒,兼之早就聽說黛玉、林礞兩個伶俐得很,早就盼著林家進京了。如今林家到了京城,賈母原是想撿了梯己使人送來的。這日賴嬤嬤到榮府請安,便悄悄將京城裡頭的流言告訴了賈母。

  末了,賴嬤嬤道:「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孫子,沾了主子的光,如今也做了芝麻綠豆的小官兒,倒有幾分消息靈便。我那孫兒說,滿京城裡頭,到林家送禮道賀的人家有限得很呢。老太太也想想,尚書令這樣的一品大員,以前上任誰家不是滿京城的道賀的。因而奴才得了消息,今日趕緊來告訴老太太知道,雖然姑太太是老太太嫡親的女兒,自是要走動的,老太太也莫和林家親近狠了,受到連累。」

  賴嬤嬤是賈母的陪房,亦是賈母最得力的心腹,如今賴嬤嬤兩個兒子分別做著榮國府和甯國府的總管,孫子賴尚榮又生下來就得賈母照拂放了出去,如今捐了官兒。因而賴嬤嬤的話,賈母自是信的。林家受留言所擾的事,賈家眾人原是瞞著賈母的,如今賈母聽了,沉吟會子,方說:「前兒敏兒給我下了帖子,說因為進京太急,竟是屋子並沒有收拾十分妥貼。只收拾停當就過來給我請安,日子已經定下了,就在三日之後。但帖中卻半分也沒說這些事,別是有人嫉妒姑老爺,故意編派他家吧。」

  賴嬤嬤道:「老奴活了一把年紀,想著姑老爺府上四代列侯,人口又不多,家資應該很是豐厚才對,也覺這話不真。只外頭風聲又傳得太過厲害,倒叫老奴疑惑了。依老奴的愚見,左右太太和璉兒媳婦已經理家多年了,老太太索性撂開手,送什麼不送什麼,老太太也別過問,也別操心。只等過幾日姑太太回來,老太太細問便是。若是此話有假,老太太再點多少梯己送去,誰還說得著什麼?」賈母聽了有理,便點頭應了。

  王夫人本就和賈敏不睦,能送什麼好東西?不過敷衍得很的撿了幾樣,猶自嫌多。漫不經心的撿了禮物包好了,又耽誤了兩日才命周瑞家的送到林家。只賈赦是個渾人,其他一概不管,只覺妹夫做了尚書令,自己臉上與有榮焉,倒挑了一幅字、一幅畫送來,皆是名家真跡。

  這頭賈府的禮將將送到,那頭林如海下班,竟是和掌宮太監戴權一道回來的。身後一輛大車,拉了老大一架大理石底座紫檀雕花屏風,說是皇上賞給林大人的。又命小太監捧上錦盒,說是自己的一點子心意。

  這裡賈府來送禮的周瑞家的見了這陣仗,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了。待得林如海親自送了戴權出府,這裡周瑞家的才敢向賈敏告辭。周瑞家的回到賈府,王夫人正在賈母房裡昏定,因而賈母問周瑞家的道:「怎麼這樣遲才回來?」

  周瑞家的神色古怪,看了王夫人一眼,才低頭說:「回老太太的話,姑太太氣色好得很,竟是和當年離京模樣沒甚變化,年輕得很。姑太太家的姑娘和哥兒奴才也見著了,生得極好,有姑太太和姑老爺當年的品格。姑太太說:明日姑老爺休沐,就到咱們府上給老太太請安。姑太太還說,家中人手少,忙了這幾日才將將收拾停當了,還望老太太不要嫌棄她請安來遲了。」

  王夫人聽了周瑞家的這滿口的奉承,心中疑惑得很。今日出門前,周瑞家的還看不起林家得很,怎麼送一趟禮回來,口風竟然變了?只怕其中必有緣由。

  賈母聽了倒有幾分高興,賞了周瑞家的,才命她下去。王夫人也從賈母處告辭出來,周瑞家的果然侯在門外,並未走遠。王夫人向周瑞家的使個眼色,周瑞家的看了心中明白,跟在王夫人身後,到得王夫人房中,摒退其他下人,周瑞家的才將今日所見一一道來。

  王夫人聽了林如海竟然得了宮中掌宮太監戴權親自送來御賜屏風一架,又得了戴權自己送上的賀禮,神色一呆。她原以為林家受了流言之擾,自是毀了名聲。多少王公貴族並沒有到林家道賀,可見其被孤立,便是高升也不長久。,誰知林家將將回京就得了這樣大的體面,這豈不是告訴冷落林家的眾人,林家背後有聖人撐腰?

  至於泰和帝為何要送林家屏風,原是甄貴妃借題發揮:說林如這樣的官聲,必是事出有因,還望陛下慎用此人。只甄貴妃是在京中熬到老的人,並沒有直言林如海定如何,否則只怕要得一頓訓斥。

  但泰和帝何嘗不知甄貴妃話裡有話,於是賞賜了林如海一架屏風,乃是「屏其風聲」之意。林如海見了,也自知其意。至於泰和帝專程讓掌宮太監親自送往林府,自是向傳謠之人表明態度。

  作者有話要說:

  集中回一下評論:

  1、林如海升遷速度太快,嗯,是有一丟丟快。不過林如海之前已經是二品的蘭台寺大夫,升到從一品的戶部尚書,也不算十分誇張的連跳。反正架空,這裡把從字抹去了。

  2、關於科普守制的小夥伴,謝謝科普,但是曹公原著就是寫的賈敏死後,林如海原本打算讓黛玉守制讀書,後來賈家來接才送走了,所以我就這樣寫了。文中是在回憶前世。

  3、最後陪在黛玉身邊的是紫娟還是雪雁?我一直認為陪黛玉到最後是雪雁,因為紅樓詩詞中暗含很多伏筆,其中黛玉的一首酒令是這樣說的:「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隻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腸。」我個人覺得風急江天過雁哀是雪雁送黛玉靈柩回鄉的情景,當然也有可能我理解是錯的。不過畢竟前八十回沒定論嘛,就按個人理解寫了。

  4、關於皇后的設定,雖然我知道後宮就一人很理想化,但是確實是這麼設定的。當然有附加設定儘量讓這件事看起來合理一點,具體內容暫時不劇透。


第20章 賈府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王夫人並未將林家得了賞賜的事告知賈母,賈家的奴才多眼高於頂,也沒將這位隨夫外放多年的姑太太看在眼裡。

  次日,林如海、賈敏帶著黛玉、林礞前往榮國府。賈敏知道榮國府排場與眾不同,又兼知道了二嫂子對自家的心思,越發不願意讓人小瞧了自家。因而這次林如海騎了高頭大馬,賈敏一輛車,林礞一輛車,黛玉一輛車,各自帶著貼身丫鬟僕婦,浩浩蕩蕩的往榮國府來。

  到了甯榮街,過了甯國府,再行不遠就到了榮國府的東儀門。林家眾人見東儀門緊閉,心中一愣。轉而又想:非婚喪嫁娶,非節慶喜宴的,難道這賈府聽了自家得了聖人賞賜,竟然開了正門?

  再行不到半射地,便看見敕造榮國府三間獸首大門緊閉,幾個彩衣華服的門房好威武的站在兩側。林如海倒還罷了,自從知道賈王氏和甄家勾結暗害林家之後,對賈家那一點子本就不厚的感情早消磨完了。黛玉和賈敏見了敕造榮國府的牌匾和緊閉的三間獸首大門,看見崢嶸軒峻的榮國府,心中萬千感慨。賈敏是因京城一別,十幾年來首次回來;黛玉是因前世裡頭,在榮國府經歷過太多風霜刀劍,因而母女兩個感觸不同。

  林如海夫妻兩個見賈府正門儀門盡皆不開,心中不禁暗生惱怒。哪有嫡親姑老爺、姑太太闔家來拜,卻走角門的道理。只黛玉透過轎上紗簾見了這情形,並不意外。

  原來因昨日王夫人還當林家被各家王公貴族排擠,故安排的迎客之道不過是依舊開著西角門。雖然王夫人昨日晚間知道林家得了天大的體面,只不知是出於嫉妒還是別的什麼心思,一時竟忘了告知下人改了安排。故而林家浩浩蕩蕩而來,卻吃了閉門羹。

  又說林之孝是王熙鳳的陪房,對王熙鳳衷心得很,今早將將出門就聽街頭巷尾在傳昨日林家得了欽賜屏風的體面,事也顧不得辦了,急忙趕回來將此事告知了王熙鳳。王熙鳳是個最會見機行事的,心道:姑太太這樣的人家,今日白得罪了她能落什麼好處?因而急忙命人快開正門、儀門,又令人忙去叫賈璉來正門迎接遠客。

  是以林家將將愣在賈府正門前,還未調轉車馬,就見賈璉急急趕來,狠斥了門房還不快開門。也虧得賈璉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一時半刻,林家怕已經打道回府了。八個門房站定兩側,慌慌張張的開了大門,賈璉趕到林如海馬前,口中說著恭迎姑父、姑母的話。方才看著三間獸首大門緊閉,林如海只覺無所謂賈家態度,賈敏看了這情形,越發覺得齒冷心寒,而黛玉只覺並不意外。

  賈敏昨日接了賈家的賀禮,已經心寒幾分,今日見了這情形,誰還猜不到內情:只怕賈家原定讓林家走西北角門,亦合其他王公貴族是一般遠著林家的心思。而此刻,許是又得知了昨日林家得賞賜的事,所以才急急開了正門。若是沒有聖人賞賜,難道就這樣讓自己一家走角門?只賈敏又想:昨日周瑞家的就在林家看到自家得了賞賜,怎麼今日才慌慌張張開大門?難道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

  林如海並未理會請自己入內的賈璉,端坐馬上看著:只見還有不少僕婦下人陸陸續續的從西邊趕來。以前尚未離京時,林如海來榮國府拜會過,自然知曉榮府格局,西面乃是西北角門,原是下人走的。難道這賈府竟是要讓自己一家走奴僕出入的角門不成?真真毫無規矩!

  林如海想到這裡,便想著:你此刻讓我走正門,我還偏不走了。林如海免了賈璉的禮,在馬上笑道:「今兒不過做女婿的到岳母府上請安,又非節慶喜宴之事,哪裡又走正門的道理?倒是另開別門為是。」

  賈璉是個聰明人,知道府上這樣慌張開正門,到底讓這位探花姑父看出內情來,因而只得回頭斥責了門房道:還不快些開了東儀門?一面滿臉堆笑的對林如海拱手說:「姑父請。」

  黛玉在車廂裡頭,見了榮國府開了正門,父親卻未進,抿嘴一笑:她何嘗不知前世賈府讓她走角門是刻意侮辱?雖然前世自己重孝在身,到底是二品官員嫡女,走個儀門卻是走得的,賈府故意那般服彩鮮明的下人好大排場在角門迎接自己,自是給她下馬威呢。不過前世自己一個孤女只帶一個嬤嬤一個丫鬟投靠,只得忍氣吞聲罷了。賈府今世能開大門,自然也不會是看在父親的面上,而是看在聖人賞賜的面上,父親不走正門才好呢。

  須臾,東儀門打開,林如海調轉馬頭,騎馬入內,才下了馬。亦有小廝過來抬了黛玉母女轎廂,馬匹車輛自有賈璉吩咐人送去馬棚照料。

  內院裡頭,賈母和王夫人聽得姑太太一家已經到了,王府人、邢夫人等女眷先行回避了,等林如海向賈母請安後,再回來一處說話。

  王夫人將將從賈母房裡出來,周瑞家的就忙迎上去將林家進府的情形說了:「太太不知道,這璉二爺命人開了正門,這林家卻故意不走。又開了儀門,璉二爺親自迎了林家人進來的。奴才在西角門上帶著眾人白等了一趟,聽林之孝家的派了丫頭子來傳話,才從西角門趕過來,此刻府上大門也開了,只怕許多婆子從西面兒趕來的情形倒叫林家人看見了,因而他們故意拿款兒,不肯走正門。呸,什麼阿物兒,也不想想這榮國府正門一年能開幾回,給了臉面還不肯走。」

  王夫人聽了,眉頭一皺道:「哼,林家人像跟我八字相克似的,不管他們也罷了。這璉兒媳婦自作主張開了大門,怎麼不派人告訴我一聲?我倒沒看出來,這個嫡親的內侄女是個胳膊肘往外拐的,這不是好讓賈敏知道是我故意輕慢林家嗎?開角門的主張總不會是老太太做的,璉兒媳婦又趕著做了好人,我成什麼了?」

  周瑞家的小聲賠笑說著「可不正是這話」,那頭已經有丫鬟來傳話說老太太讓太太去房裡說話。於是主僕兩個出來,又往賈母房裡去。

  林如海是賈家女婿,原本應當賈赦、賈政兩位內兄來迎,沒想到只有賈璉一個晚輩並其他一群下人慌張迎接。林如海心中暗暗好笑,不過依舊到賈母房中請了安出來,讓賈璉帶路,先去東院兒拜會賈赦。

  而賈母房裡,賈母早一把將賈敏摟入懷裡說:「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也是聖人開恩,調了姑老爺回京。不然我老婆子一把年紀,不知幾時才能見到我的敏兒。」若是換了以前,賈敏聽了這話早不知心中多感動了,昨日見了賈府送來的禮,今日見了先時緊閉、後又慌張打開的榮國府正門,只覺那股眷念之情倒不那麼濃烈了。說了一些母親福壽安康,長命百歲的話,又讓黛玉、林礞上來給外祖母請安。

  黛玉、林礞將將進門,賈母就見了姐弟兩個年紀雖幼,卻模樣兒氣度不凡。黛玉、林礞請安之後,賈母才又將黛玉、林礞一手一個摟在懷裡說:「也只有我的敏兒能養出這樣出挑的孩子,瞧瞧這模樣氣度,能差了誰去?便是和京城裡頭的哥兒、姐兒比起來,也不如我這一對外孫、外孫女好。」賈敏聽了母親說到京城時高高在上的口吻,心中淡淡的。

  黛玉、林礞又一起謝了外祖母誇獎。賈母又命鴛鴦捧過給黛玉、林礞的表禮:兩人俱是上用的錦兩匹匹,緞兩匹,只花色不一樣。黛玉、林礞皆得名師教導,規規矩矩的又謝了賈母一遍,面上卻淡淡的並無欣喜之色。鴛鴦等幾個大丫頭見了暗暗納罕:去歲生產貢緞的幾省皆受了旱災,這些上用衣料愈發難得,林家一對孩子是不識貨還是當真不在意?林礞倒還罷了,黛玉臉上甚至有一絲形容不出的失望神色。原來,前世黛玉進府的時候不但走的角門,亦無一個長輩送上表禮,此刻得了四匹料子,心中自是五味陳雜。

  又說林如海出去之後,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李紈等人又來相見說話。王熙鳳尚未進門,黛玉就聽見璉二嫂子的笑聲。只聽王熙鳳笑道:「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一語未了,黛玉就見邢夫人、王夫人進來,身後跟著王熙鳳。這位二嫂子和前世一般打扮,媚眼風流,錦衣華服,珠翠滿頭,恍如神妃仙子。

  先是賈敏和邢夫人、王夫人相見。邢氏是續弦,賈敏亦是首次相見,倒是黛玉覺得眾人眼熟得很。待得邢、王二夫人廝見完畢,王熙鳳才上前向賈敏行了晚輩禮說:「怪道老太太成日裡說我這位姑媽好,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如今見了姑媽,不怪老太太稱讚,便是我見了,也只歎不愧是老太太嫡親的女兒呢。」說完又拉著黛玉和林礞看了一遍,笑道:「瞧我這表妹、表弟的模樣氣度,不像老太太的外孫、外孫女,倒像是老太太的嫡親是孫子、孫女。」

  王熙鳳命人開了正門,本就將讓林家走角門的事推到了王夫人頭上,因而王夫人心中就不喜,此刻聽了王熙鳳奉承賈敏母子、母女幾個,王夫人越發心中不喜了,在一旁未說話。

  一時間賈母又叫了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姑娘來相見,賈敏原亦是送上表禮:迎春香榧棋盤一張、雲子一副,探春澄泥硯一方、湖筆一套,惜春是畫筆顏料一套、專用畫絹一卷,俱是三人喜歡的。賈母送出的八匹上用衣料原是不凡,但林家這份禮物價值不相讓,難得這份雅致得體是遠非幾匹料子可比的了。

  三春滿面喜色,和方才黛玉、林礞淡淡神色截然不同,俱恭恭敬敬向賈敏道了謝。賈母又介紹了黛玉、林礞姐弟兩個認識三位元表姐妹。一語未了,外頭有丫鬟傳話說:「寶玉來了!」黛玉聽了微微一蹙眉。


第21章 冒犯

  前頭丫頭將將報了寶玉來了,這頭小丫頭已經打起簾子,寶玉穿著大紅箭袖進來,頭戴金抹額,項上金項圈,打扮得金翠輝煌,十足一個送財童子。寶玉一進來就說請老祖宗安、請太太|安,只都沒立住好好行禮,就滾到了賈母懷裡。林礞見了這情形,嫌棄的微微皺眉:心想方才璉二嫂子還說自己和外祖母嫡親的孫子一般,自己若當真這個作派,早不知被父親、母親教育多少回了。

  黛玉見了寶玉形貌,仍舊和前世一般無二。只不知為何自己如今已經知道了警幻的陰謀,見了寶玉依舊眼角一酸,又覺眼熟,又有一股形容不出的信賴情愫,心中感動,便欲落淚。

  待寶玉從賈母懷中回過頭來,黛玉一眼盯在寶玉胸前的通靈寶玉上,才猛然一驚,醒悟過來:原來前世她對寶玉的信任依賴之情並非是對於寶玉本身,而是對於這塊通靈寶玉。前世自己毫無仙識,又喝了孟婆湯,才受了欺騙。現在細細想來,寶玉銜玉而誕只怕不是他有多大的造化,此玉乃是為了欺騙自己還淚才帶來的障眼蒙蔽邪物。

  黛玉再細看那通靈寶玉,乍一看,朦朦朧朧中的幻象竟和三生石有些相似。想到這裡,黛玉恍然大悟:自己在三生石畔修行千年,前世對寶玉的信任依賴之情,正如自己在三生石畔時候的安心。兼之前世自己命運淒慘,又喝了孟婆湯後僅剩一縷靈識,看到這假的三生石,自然而然的生出想要依靠的情愫。而當時自己只當這種情愫是自己對寶玉生出的,卻萬料不到其中隱情。現在識破真相之後,再細看寶玉,雖然眉眼俊美,到底是個繡花枕頭,又最愛內宅廝混,這樣性情哪裡還能讓自己生出半分依戀之情?不知不覺中,反倒生出幾分嫌惡。

  只聽賈母對懷中寶玉假意怒道:「今日來了遠客,還沒個正行。還不去見了你姑母並妹妹、弟弟。」

  因賈母屋裡裡頭一向熱鬧,寶玉先時只覺屋子裡頭多了人,卻沒注意是誰。如今回過頭來,早一眼見著了黛玉,就有些移不開目光了。走到賈敏跟前,還算規矩的行了禮,便走到黛玉面前說:「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黛玉見了寶玉情形,想起前世被寶玉強取小字之辱來。當時自己父親健在,寶玉頭次見面就給自己取小字。女子閨中之字乃是父母所賜,若是父母未賜,便是出閣後丈夫所取。前世寶玉行為,要麼便是詛咒自己父親早死,要麼便是壞自己閨中名節。今世自己父母雙全,豈能再受此奇恥大辱?

  賈母見寶玉親近黛玉,心中複又生起撮合兩個玉兒的心思,口中笑說:「可又胡說,你何曾見過她?」寶玉口中說著見著表妹面善,就當前世認識的話,一面走到黛玉身側,想要如前世一般挨著黛玉坐下。

  黛玉卻霍的一下站起,面上微微慍怒。黛玉今世得名師教導,又父母雙全,幼弟康健,無半分前世的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小心翼翼,氣度越發不凡。她如此一站,倒有幾分讓人不敢侵犯的威儀。寶玉只覺這個表妹如同世外仙子一般,自己半分不敢褻瀆。心中又想覺自己以前總當自家的姐妹就是世間最好的,但是自己家的這些姐姐妹妹、伶俐丫頭沒一個及得上面前這位表妹的。有心中暗恨自己見識淺薄。

  猶豫半日,寶玉依舊按耐不住心中想要親近黛玉之情,因而依舊如前世一般問道:「妹妹讀什麼書?」

  黛玉正色答道:「我在家時,先生經史子集都教的,除四書五經早已念完外,經部四五以外的十三經也已念完。先生說我如今要先正心性,因而史部只教了正史,政書,別史倒沒有十分講。子部的儒、道、法、兵、農、雜各家皆有涉獵,只先生說我年紀尚小,釋家晚些再教,因而沒學。集部先生倒只講到李杜白蘇王等名家,其他各家閑了也自己看些。二表哥讀什麼書?」

  黛玉這一口話說來,不但賈母嚇了一大跳,寶玉亦是自慚形穢。至於王夫人、王熙鳳這樣王家女兒連識字都不交的教養,越發覺得這林家養女兒太過教得多了些。寶玉如今見了神仙一般的妹妹也讀書,倒不好將那一番讀經世治學之書的皆是國賊祿蠹一番話說出來,心想:如果我說了這話,豈不是褻瀆了神仙一般的妹妹?不過到底不敢答自己讀那幾本子尚未念熟的書了,只得略過不答,又問黛玉說:「妹妹叫什麼名字,有無表字?」

  黛玉聽寶玉到底說出這一番話來,心道前世我受你那通靈寶玉欺騙,背後又沒依靠,不敢駁你,今世你自己再問來,可別怨我不留情面,此乃你自取其辱!因而依舊滿臉肅容道:「無字。」

  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二字……」黛玉卻不等他說完便怒道:「表哥!女子閨中之字父母可賜,我雙親在堂,你是什麼人,敢來送我的字!」

  寶玉見黛玉動怒,一時呆住,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賈母正想圓場,卻聽嘩啦一響,卻是林礞摔了茶碗。上前向賈母、王夫人等長輩一禮,清脆童聲開口道:「方才聽璉二嫂子說我姐姐像外祖母嫡親的孫女,我林家人自是像父母,像林家先祖。但我見了三位表姐行為得體,也不算辱沒我姐姐,我便不說什麼。只我自啟蒙以來,先生就教導我非禮勿言,因而並未對三位表姐說過半分不敬的話,二表哥對我姐姐如此言語冒犯,我和這位二哥哥可沒半分像處!璉二嫂子怎麼說我向外祖母嫡親的孫子?我若如此無禮,漫說父親要教訓我,只怕也對不起林家列祖列宗。」

  林礞小小孩童一番話道來,只差明明白白的說:我林家子比你賈家子強百倍了。一屋子的人盡皆愣住。

  許是前世黛玉和林礞只做了三年姐弟,今世兩個便格外珍惜這份姐弟情,林礞哪裡見得姐姐受委屈?又因黛玉重生一世,姐弟兩個相處時,黛玉早另悄悄教導了礞哥兒一些自己兩世積累的道理。林家孩子個個聰慧,礞哥兒亦是一點就透,受了黛玉和先生教導,父母言傳身教,成熟穩重處遠超一般孩童。如今雖然六歲,一番話質問出來卻擲地有聲。

  王熙鳳那一番話,林家三人都是覺得不妥的。只賈敏看在母親面上當沒聽見,黛玉見母親沒表示,自己若是反駁會讓母親為難,因而也當沒聽見。如今寶玉行為失當,礞哥兒和他劃清界限,才將這番話反駁出來。雖然黛玉臉上無甚表示,心中卻險些笑出聲來。賈敏雖然假意輕聲喝斥林礞,心中卻不覺礞哥兒有絲毫不對。

  賈母聽了這話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受慣奉承,又覺寶玉銜玉而誕,是有大造化的,元春又進了宮,也是有造化的。憑誰家的孩子,拿來比自己嫡親的孫子、孫女,都是抬舉的話。但是林家是什麼門楣?四代列侯,歷經五世,人家有自己的家風傳承,讓人家像賈家人,這果然是冒犯了。

  王夫人聽了寶玉被喝斥,又見他不知所措的呆立當場,惱怒的瞪了王熙鳳一眼。王熙鳳素來在賈母面前奉承,不將其他人看在眼裡,先時並不覺自己的話有哪裡不妥。如今聽了林礞惱怒,才知道拍了賈母馬屁,卻惹惱了林家。饒是她素日大方不扭捏,也覺面上發熱。但若是自己上前道歉,豈不是認了寶玉不如林礞?便是她素日再嘴巧,也只得低頭不語。

  邢夫人素日是個尷尬人,今日見王夫人、王熙鳳碰了一鼻子灰,雖然面上不敢流露,心中卻暗暗一陣高興。三春自是不敢有所表示的,迎春軟懦,只當沒聽見;探春和惜春心中明白,知道是璉二嫂子話沒說好。

  尷尬會子,探春跨出來說:「二哥哥,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就下學?快些去做了功課吧,若是老爺回來查到,仔細又要罰你。」

  寶玉見探春為自己解了尷尬,忙賠笑一聲,一溜煙的逃走了。這頭賈敏也覺沒了意思,準備只略說幾句就告辭。卻聽外頭又人聲鼎沸,吵吵鬧鬧中,有人胡喊道:「你怎麼敢打寶玉!」黛玉依稀覺得是襲人的聲音。

  外頭不過賈家、林家一眾丫鬟婆子一處說話,不知怎麼又鬧起來。賈母聽寶玉捱了打,哪裡受得,站起來就要出去看個究竟。還不等賈母走兩步,襲人、晴雯、秋紋、麝月等幾個寶玉房裡的丫頭已經沖進來告狀了。

  原來寶玉在房裡受了不是,心煩著出了屋子,賈母屋子外頭一間就是賈家下人陪著林家下人。寶玉房裡丫頭見寶玉臉色不好,心想:老爺不在,誰會給他氣受?因而不知誰笑寶玉說:「我這嘴上新鮮的胭脂你還吃不吃?」其他人也起哄起來。

  寶玉原本氣衝衝走出屋子也就沒事了,誰知被幾個丫頭一鬧,知道自己房裡丫頭哄自己高興,她向來不肯冷落女兒家的,因而抬頭要說笑幾句,只一抬眼就看到了英蓮。英蓮模樣自不用說,隱隱還在三春之上。她又跟黛玉做伴讀久了,也染了幾分黛玉出塵脫俗的氣息。寶玉只當英蓮是自家新提的丫頭,心想改明兒向老太太討到自己屋子裡來,一面笑說:這位姐姐是誰房裡的,我怎麼沒見過?一面湊上來說這位姐姐嘴上的胭脂讓我吃一口我便什麼氣都消了。

  英蓮此生亦是跟著劉先生念了兩年的聖賢書,哪裡聽得這樣的輕薄。加之她可是沒有奴籍的正緊良家子,受了這樣委屈豈有忍氣吞聲的?襲人等丫頭都來不及阻止寶玉,英蓮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寶玉雪白飽滿的左臉上。

  英蓮比寶玉大得三歲,如今已經一十一歲,已經長了幾分力氣。寶玉又養得嬌氣,又愛調弄胭脂香粉,比女童臉面還嫩,哪裡受得住英兩全力一掌。只聽清脆一聲響,寶玉滿月一般的臉龐頓時就高高紅腫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集中回一下評論:

  1、看來很多小夥伴不喜歡賈家戲份,其實我也很想快點刷完賈家啊。因此英蓮怎麼打寶玉,其他丫鬟的反應什麼的;王熙鳳怎麼仔細向賈璉解釋讓他去迎林家人這些都儘量略寫,然而賈家的重要戲份還是不能全跳啊。畢竟黛玉走角門,寶玉取字都是我耿耿於懷的事件,不找補回來難受。不過這輩子不用住賈府,回林家之後就不會繼續糟心了,我儘量快刷。

  2、王熙鳳說像嫡親孫子、孫女的確很冒犯,感謝讀者「黛玉粉」提出,昨天沒有寫林家反應,今天找補回來,妹妹家不能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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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力爭

  黛玉聽說寶玉捱了英蓮的打,想到寶玉前世行徑,心知必是寶玉不是。這頭賈母、王夫人、王熙鳳只聽了寶玉挨打,也早出來看了。邢夫人默默的跟在賈母身後,既無表情,也未說話。賈敏帶著黛玉、林礞出來。三春知道祖母最寶貝寶玉,也是跟在後頭。

  果然將將出來,一屋子的婆子已經亂做一團了:賈府的婆子不問青紅皂白就要問英蓮的罪,王嬤嬤等林家的婆子又護著英蓮,兩邊互不相讓。

  賈母看寶玉時,只見寶玉左頰通紅,高高腫起,心疼得什麼似的。上來一把將寶玉摟在懷中,心肝肉的疼,口中罵道:「哪個不要臉的小娼婦,也下得去手,還不給我捆來!」

  因賈母想撮合兩個玉兒,每每給賈敏寫信只撿寶玉好的地方說了,從不提他專愛內宅廝混,調脂弄粉的事。幸而賈家下人的嘴並不嚴,在進京前,賈敏就寫信向幾個手帕交打聽過賈寶玉的性情。因而聽說英蓮打了寶玉,賈敏亦猜是寶玉行為不妥。聽了賈母不問清緣由就這樣不顧體面的拿那難以入耳的話罵人,賈敏只覺自己的母親有些陌生。

  周瑞家的就要上前拉扯護住英蓮的王嬤嬤,寶玉的奶娘李嬤嬤也一邊哭喊說:「我好容易奶這麼大個哥兒,誰家不要臉的小娼婦也敢動他!」

  英蓮被人娼婦長娼婦短的罵,委屈了滿臉通紅,險些滴下淚來。林家書香門第,從上至下的一股子書卷氣,誰聽過這樣的世俗俚語破口大駡?臉皮子薄的丫頭已經紅了臉面,便是有些見識的婆子也覺這話不堪入耳。賈敏連忙捂住黛玉的耳朵道:「母親,好幾位姑娘在此,這樣罵法怎麼好?便是有什麼是非對錯,總要問明白再發落。」

  賈母一眼瞥見一旁一言不發的三春,又見賈敏跟前的黛玉,果然覺得這樣粗魯了些。但賈寶玉就是她的眼珠子,便是這個口中最疼的女兒也比不了,因而也對賈敏怒道:「我只當你是個好的,如今看來竟是來討債來的。罷罷罷,你嫁作林家婦,大可以忘了是賈家人。我倒要聽聽動手打人還有什麼道理不成?茜雪,還不一一說來,若是敢錯一個字,我不剝了你的皮!」

  賈敏聽了這話,就知道母親在和自己計較礞哥兒方才那一番林家子像林家人,不像賈家人的話。心中越發覺得母親性兒左了,礞哥兒那番話可一句沒錯。只賈敏也未做聲,且看茜雪說什麼。

  茜雪是寶玉房裡的大丫頭,為人極本分,前世因寶玉泡的楓露茶被李嬤嬤喝了,便說要攆了李嬤嬤,不知怎麼後來經人挑撥,反而攆了大丫頭茜雪。從此以後,襲人才成了寶玉身邊第一個得意人。待得後來賈家敗落,茜雪還到獄神廟探望過賈寶玉,最是個有情有義的丫頭。

  茜雪向眾人行了一禮,將經過娓娓道來,果然只述經過,不偏不倚。賈母、王夫人聽了,不由得臉色都綠了,又暗怪茜雪不知道向著寶玉些。再見英蓮顏色,只見她眉間一粒胭脂痣,生得鮮豔嫵媚、風流婀娜,品格不讓東府裡頭的蓉哥兒媳婦秦可卿,雖然年歲不大,倒真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王夫人自是心想:你家養了這樣妖精狐媚的丫頭勾引人,能怪我寶玉不成。賈母又想:果然是個水靈丫頭,但便是再靈巧也是個奴才,哪有打自家寶玉的道理。

  黛玉怕英蓮受不住委屈,輕輕掙脫賈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走到英蓮身邊,拉了英蓮的手輕輕一捏。英蓮心中又委屈又害怕,忽覺一隻柔軟溫暖的小手牽著自己,自己果然安心了很多,轉身看了黛玉一眼,心中充滿感激。

  賈母聽完,知道寶玉果然有幾分錯。想到林家如今的權勢和剛剛得了聖人賞賜的體面,只怕將來寶玉參加科舉,林如海還能提拔一二。因而她亦不願意和女兒女婿家完全生分,強自笑道:「我當甚麼事」又笑對英蓮說:「你不瞭解他,他最愛和女兒家頑,對女兒家最是體貼不過的。他不過跟你說句頑話,你也捨得這樣狠心打他。」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中大為不滿,難道自己心肝兒肉一樣的寶玉,就讓林家一個丫頭打了不成?賈敏明知母親的話避重就輕,也不好再說什麼,心想英蓮今日受了委屈,只能回家好生安慰英蓮了。

  黛玉卻走出人群,又對賈母行禮道:「外祖母,二表哥這行為可不妥當之極,該當向英蓮姐姐賠禮道歉才是。不然英蓮姐姐清清白白的姑娘,白受委屈不成?」

  這時王夫人也忍不住了,有些慍怒的對黛玉道:「大姑娘莫要得寸進尺,難道大姑娘身邊的丫頭也比咱們國公府的公子金貴不成?她動手打了人,還要向她賠禮,大姑娘這話當真可笑至極。」

  黛玉自從知曉這個面善心黑的舅母曾勾結外人殺害自己幼弟未遂,心中早就恨她得很,她自取其辱,黛玉也不相讓。於是黛玉向王夫人微微一禮說:「二舅母珍重,可不要丫頭長奴才短的,英蓮姐姐是姑蘇鄉紳之女,是正正緊緊的良民籍,亦是書香門第的小姐。雖然跟我一起讀書,乃是良家子伴讀。若是二表哥不道歉,這名聲傳出去可不好聽。」說到這裡黛玉臉上亦是一紅,她是個清淨潔白的大家閨秀,「調|戲」二字終究說不出口。

  賈府眾人聽到英蓮乃是良家子,主僕俱是臉上一驚,賈母和王夫人又是驚懼又是狐疑,心想哪有姑娘讀書還正緊請伴讀的?於是賈母拿眼睛看賈敏,賈敏點了點頭,此刻賈母、王夫人等人才知寶玉果然闖禍了。其時丫頭不過是個玩意兒,主子想要怎麼就是怎麼,便是林家的下人,大不了再過幾年賈母開口向賈敏討來放在寶玉房裡都使得。但眼前這姑娘若當真是良家子,寶玉的名聲便要被敗壞了。

  王夫人沉吟下子道:「茜雪不好生伏侍,勾結外人,敗壞主子名聲,還不來人拉下去關著,聽候發落!其他人敢亂嚼舌根,看我不拔了她的舌頭!」轉身又對賈敏說:「今日姑太太回門,大家一家子骨肉親親熱熱的,並未成發生絲毫不愉快。我想姑太太府上的奴才調|教得好,更加不會嚼主子的舌根。」

  王夫人這話說得無恥,無非是兩不聲張,這事就算過去了。

  賈府眾人已經個個低頭不語,茜雪嚇得跪在地上。

  黛玉前世在賈府受了多少屈辱,如今見賈府又來欺負英蓮,卻不願意忍了。上前道:「二舅母,我先生是揚州劉通。」

  王夫人看了黛玉一眼,只見這丫頭年紀還小,但是已經隱隱能看出絕代風華,又兼牙尖嘴利,早就不喜她了,因而肅然道:「大姑娘先生是誰和我什麼相干?」

  黛玉卻不肯相讓道:「我先生是當代大儒劉通,桃李滿天下。我幼時在揚州,已經和今科狀元陳墉師兄敘過同門禮,如今陳師兄在翰林院做修撰。我北上時,先生還給我了一張同門名單,說我雖然年紀大了,不用再和師兄們敘同門禮,省得世人說嘴。但是先生已經給幾位在京中的師兄寫信,讓我有事儘管使人送信去找他們,但凡不違國法禮數,師兄們無不照辦。

  英蓮姐姐雖然沒有行拜師禮,到底是在劉先生門下同上了幾年學,得過劉先生指點的人,我師兄豈能容外人無故欺負到她頭上?好叫二舅母知道,我除了陳墉師兄是翰林院修撰外,還有一位師兄蘇范是都察院左副督禦史。蘇師兄為人剛直不阿,若是他得了英蓮受委屈的消息,必然會參舅舅一本治家不嚴。」

  憑誰想不到黛玉小小年紀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王夫人仗勢欺人慣了,有王子騰做靠山,她包攬訴訟、逼死人命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何況這等小事。因而冷笑一聲說:「大姑娘,有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今日你念小小年紀,我不合你計較,你若不回家好好學些規矩,將來准要吃大虧。」又轉身對賈敏說:「姑太太府上當真好家教!」

  賈母原想息事寧人,聽了黛玉這話也惱了,對賈敏道:「敏兒,林家家教難道是頂撞長輩!」

  賈敏見娘家人不講道理,深感失望,因而對賈母賠笑道:「回母親的話,若他日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到我府上作客,我必不會讓她們受委屈。」賈母聽了這話,將心比心,又氣惱又語塞。

  黛玉情知賈府下人嘴不嚴,若是今日不讓賈府認了錯,明日就能傳出林家丫頭勾引賈府公子的話來。到時候世人一張嘴就壞了英蓮的名聲,自己日日和英蓮一處讀書,亦是一般的名聲毀了,情知今日之事必不能相讓。因而黛玉又對王夫人道:「回舅母的話,先生教導我有理行遍天下,今日黛玉不過據理力爭罷了。再說了,吏部尚書謝源算來亦是玉兒同門師叔。」

  王夫人聽到謝源之名一呆,臉上神色漸漸軟下來。原來官員三年一屆,今年恰好是考核之年。去歲旱災,今歲就遭了水災,將將一個春汛,就有些地方淹了田宅。賈政是工部員外郎,管的便是各省營造工程。賈政雖然日日勤謹上班,不過才能平庸,今年考核本就難以合格,為了保住賈政職位,賈家正在找人走動。王夫人不怕督察院左副督禦史,卻知道專司官員考核的吏部是得罪不得的,何況在各家都孤立林家的時候,這吏部尚書就到林家送禮道賀,難道這林丫頭的話竟是真的?

  賈寶玉聽了英蓮是良家子,早就後悔了,此刻見黛玉和母親相爭,覺得對英蓮這樣的人物道歉也沒什麼。站出來對英蓮一禮說:「原是我的不是,還請姐姐原諒則個。」語氣頗為誠懇。

  英蓮向後一退,沒有說話。賈母見寶玉已經道歉,便欲息事寧人,口中道罷了罷了,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往心裡去。黛玉想到前世金釧之死,看著地上跪著的茜雪,情知今日林家人一去,改日茜雪就是一個死字。心下不忍,前去扶茜雪道:「茜雪姑娘並沒有做錯什麼,跪著做什麼?」說完神色堅定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黛玉不過七歲年紀,自是扶不起茜雪。但方才和王夫人神色一對,見到王夫人神色變化,知道王夫人不會要茜雪的命了,便放心和賈敏一同告辭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黛玉:我同門多我驕傲。

  做大綱的時候猶豫了一陣,本來想讓林家晚幾年進京的,那樣黛玉和林礞十來歲,說話做事成熟也不違和。但是想了一下,不願意黛玉十多歲了還和賈石頭共處一室,所以回賈家定在黛玉七歲左右,這樣黛玉和林礞就顯得很早慧,不過黛玉本來就很早慧,前世六歲進賈府也知道懟周瑞家的。後面時間軸會加快了。


第23章 淘氣

  送走林家眾人,賈府眾人好生了一番大氣,王夫人看見茜雪就心煩,但到底受了黛玉威脅,暫未發落。

  卻說當日另一頭林如海從東院拜訪完賈赦出來,聽說賈政並不在,便在前院等著賈敏母子三人。賈敏等人出來後,林如海見賈敏臉色不佳,兩個孩子神色倒還好。因而林如海便便並不騎馬,在賈敏車上聽賈敏說今日之事。

  林如海並未打斷賈敏的話,只待她靜靜說完。末了,賈敏歎道:「老爺,我如今心中亂得很。我自然希望咱們家好,也知道母親不但性子左了,人也老了。如今大哥哥又住在偏院裡頭,以後整個賈府越發是二嫂子說了算了。二嫂子那樣的性子是不能指望的,將來賈家必然落不到好。但是賈家到底是我的母家,如今我見了他們那個樣子,我到底是難過的。」

  林如海聽完勸賈敏說:「敏兒你需知道,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有些事路上不便說,回家後我方告訴你,你須得心中有數才好。」說完,林如海又看一眼窗外說:「咱們玉兒出挑我是知道的,沒想到礞哥兒亦那樣厲害,竟將璉兒媳婦問得無話可說。從此之後,我們倒不能將他做小孩子看,有些話,亦不用瞞他了。」

  賈敏低低點一下頭,已經到了林府。

  一家人回到房中,林如海先叫黛玉和林礞兩個到書房,細問今日之事。賈敏又安慰英蓮一番。英蓮知道若不是林家,自己此刻都不知道在拐子手底下過怎樣的日子,又兼之今日太太和姑娘、並王嬤嬤等人都那樣維護自己,心中感激得很。因而說:「太太不怪我得罪國公府就好,有太太和姑娘護著,英蓮並未受什麼委屈。」

  賈敏聽了一笑,到底讓針線房替英蓮裁兩套衣裳壓驚才罷。

  黛玉林礞兩個在屋子裡頭呆了半日出來,父子三人出來後,賈敏見黛玉神色如常,礞哥兒卻是滿臉不忿。

  晚間安寢時,賈敏滿懷憂心的問林如海說:「甄家和賈家害咱們的事,老爺已經告訴礞哥兒了?」林如海嗯了一聲。

  賈敏接著說:「礞哥兒到底年幼了些,今日礞哥兒從書房出來那滿臉不忿,老爺就不怕他沉不住氣,反而弄巧成拙?。」

  林如海躺在床上,側過身來面對賈敏道:「我原有此憂心,你猜玉兒怎麼說?」

  賈敏聽了忙問,林如海才說:「玉兒說,咱們林家將來到底是要靠礞哥兒,所以甄家和二舅母才要害礞哥兒。咱們可不能太護著礞哥兒,反而將他嬌慣得不知世事險惡。這些事叫他知道,他早日學著防備身邊人,才不至於吃虧。就算咱們三雙眼睛盯著礞哥兒,也不如他自己多留個心。」

  賈敏聽了笑道:「玉兒這話說得倒是極是,咱們做父母的,到底對子女是不放心的,因而反而撂不開手腳。」轉念一想,又說:「今日在馬車上,老爺勸我說『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的話,不知老爺所指甚事?」

  林如海歎息一聲,一一道來:原來林家將將進京就受流言所擾,後來查到冷子興頭上。因而順藤摸瓜,亦查了下子賈王氏做的事。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除了二房竊居正室外,王夫人重利盤剝、包攬訴訟、賈府下人魚肉鄉里的事不知道多了多少,正緊論起來,賈府多少人已經是死罪,如今便是收手也是晚了。

  賈敏聽完一呆說:「這賈王氏也太過大膽了些,難怪主意敢打到咱們家頭上。老爺,礞哥兒是咱們林家的命,既然賈王氏起過害礞哥兒的主意,老爺要怎麼對付賈家,我都無話可說。」林如海點頭應是,心中感激賈敏通情達理。

  次日一早,便有好些王公貴族,朝中大員到林家來祝賀林如海高升。林家人誰不知道這些人不過看在聖人賞賜屏風上趨炎附勢?不過林家將將回京,倒不好在才得聖人賞賜的當口閉門謝客。不然世人一張嘴,林家不願結交趨炎附勢之人倒要被人說成恃寵而驕。

  於是賈敏少不得命人將前來道賀眾人迎到廳上,道了怠慢,親自陪著說話。眾夫人說原是今日來得唐突,道了叨擾。正在這時,外頭管事又來回話說:「榮國府二太太和璉二奶奶來了。」

  賈敏心中一驚,心想這個時候她來什麼?到底命人迎進來。王夫人一見廳上許多王妃、誥命均在坐,堂上堆著成堆的禮物,再看自己手上略兩件禮物,頓時心中一窒,暗道不好。

  要說賈王氏來做甚麼?原是昨日林家人走之後,賈政氣急敗壞的回來,竟是到吏部尚書府上走動碰了一鼻子灰。賈家自然不用在乎賈政那點子俸祿,但元春如今在宮中不過一個女史,賈政竊居正室後才得以國公府嫡親孫女的身份進宮,但正緊論起來,賈元春不過五品官員之女。若是今歲賈政考核不過,失了官職,元春乃白身之女,宮中前途是盡皆毀了。得了這樣的消息,賈府全家都著了慌。

  賈母等人想到黛玉說的「吏部尚書謝源是我師叔」的話來,因而撿了幾件不錯的梯己讓王夫人送來。偏王夫人見財起意,偷偷昧下兩件上好的。誰想賈母給的梯己原是拿得出手,昧下之後和各家送來的禮物一比,就顯得榮國府小家子氣了。各家女眷聽了唱完賈家送來的禮物,倒有抿嘴而笑的。

  賈敏和王夫人見過禮,問:「二嫂子有何事?」王夫人見了林家高朋雲集,求人的話便說不出口。王熙鳳敏捷,見了今日情形,知道求賈敏是不成了,不如求黛玉,因而道:「老太太差我們來看看林妹妹呢。」

  賈敏見了王夫人和王熙鳳臉上不太自然的訕笑,已經猜到一半。但當著許多女眷倒不好趕客,因而差人叫來王嬤嬤,在王嬤嬤耳旁低語幾句,王嬤嬤點頭應是,便走了。須臾,雪雁才過來說姑娘今日的字練完了,又說謝謝舅母和嫂子親自來探她。說完帶著王夫人和王熙鳳朝小書房去了。

  到了書房,分賓主做了,黛玉讓雪雁上茶。黛玉自然知曉王家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因而笑問來意。

  王熙鳳倒是客套下子,到底期期艾艾的說:「昨兒聽大姑娘說,如今的吏部尚書謝源倒是林妹妹的同門師叔?」

  黛玉早就猜到著姑侄二人來,必有所求,因而點頭答是。

  王熙鳳上前笑道:「這就容易了,咱們家老爺歷來勤謹,為國盡忠,不知怎地,今年吏部考核有些難處,還求林妹妹看在一家子骨肉的請面上,給謝大人修書一封,通融一二。」

  黛玉聽完,抿了一口茶說:「外祖母府上的老爺?大舅舅自做著他的一等將軍,位列超品,怎麼還需吏部考核?二嫂子莫是來誑我的吧。」

  王夫人和王熙鳳聽了這話都是一愣,滿臉尷尬。原來榮國府裡頭素日沒規矩慣了,上下都叫賈政做老爺,只稱嫡長子賈赦為大老爺。今日被黛玉一口話嗆住,王夫人只得訕笑道:「不是大姑娘的大舅舅,是二舅舅。」

  黛玉見了王夫人笑得一臉慈善,想著此人面善心惡,就恨不能一碗茶潑她臉上。只忍住冷笑說:「哦,我聽了外祖母府上的老爺,便以為是大舅舅。原來大舅舅竟然不是榮國府老爺啊。」這話說得王夫人和王熙鳳都面上笑容一僵,黛玉接著說:「二舅母和二嫂子說笑了,我小小閨閣女子,哪有能耐干政?這話傳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

  王夫人對一個晚輩低三下四,已經忍了很久了,因而也有些慍怒的說:「昨日大姑娘在府上為難寶玉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寶玉昨日雖然不是,到底道過歉了,難道姑娘還得理不饒人不成?」

  黛玉亦笑道:「二舅母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昨日可不是這麼說的。」因而轉身對英蓮和雪雁說:「許是二舅母貴人多忘事,兩位姐姐不妨將昨日的話複述給二舅母聽。」

  英蓮自然知道這是黛玉替自己出氣呢,雪雁和英蓮都伶俐得很,又和劉先生讀書久了,雖聰慧不及黛玉,但是劉先生講一遍書,倒也能記住七八成。昨日黛玉和王夫人鬥口幾句話簡單得很,於是二人調皮一使眼色:雪雁扮演王夫人,英蓮扮演黛玉,將昨日之事活靈活現的再演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雪雁扮演王夫人的表情都有幾分抓住精髓。

  王夫人見了雪雁扮演的自己先時趾高氣昂,後來垂頭喪氣,對英蓮扮演的黛玉低頭,氣得臉上都隱隱發紫。這林丫頭分明是消遣自己!

  待二人演完,黛玉才開口道:「二舅母可曾想起來,玉兒昨日說的乃是玉兒的蘇師兄在不違國法禮數的情況下,會正直參人。又說吏部尚書謝源算來是我師叔,但玉兒從未說過玉兒可以違法亂紀讓師叔擅改考評。二舅母作為長輩,怎麼好來為難甥女?」

  王夫人和王熙鳳白受了一番氣,冷哼一聲告辭出去。王嬤嬤將二人送出書房,二人卻聽到書房裡頭英蓮、雪雁笑做一團。王夫人心知今日林丫頭故意來這麼一出,是昨日逼了寶玉賠禮還不夠,今日又讓雪雁假扮自己對英蓮服一次軟,越發氣得渾身發抖、幾欲暈厥。

  最終賈家還是求了北靜王、南安王和王子騰,有掌兵權的南安王和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作保,賈政的五品員外郎終究是保了下來。

  而林家已經為林礞另尋了先生,黛玉滿了七歲,未免被人說嘴,便未再度延師,只在家裡自學劉先生送給黛玉的幾本集注。劉先生的集注乃是他治學一生的精髓,黛玉越讀越覺奧妙無窮,不知不覺間,已經受益不菲。

  接下來的日子除林如海日日繁忙外,林家倒無事可記述,便展眼就是年底了。林如海已經是一品官員,賈敏是一品誥命,俱是要參加今年宮宴的。又兼黛玉名師子弟的名聲被賈府宣傳了出去,主持宮宴的甄貴妃點名讓賈敏帶上林姑娘。


第24章 宮宴

  泰和帝和元後感情甚篤,兼之泰和帝在培養太子時花費不少心思, 為維護太子地位, 泰和帝一直未再冊立皇后。因而甄貴妃一直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子, 也掌管著鳳印。雖然林家明知甄家暗害林家, 甄貴妃如此行為只怕居心不良,但卻不能不去。

  展眼到了年底,這日清早, 賈敏起床,按品級大妝了, 一面也催促紫蘇等丫頭為黛玉梳妝。黛玉秉絕代姿容, 具稀世俊美, 若是太過出挑了,只怕反而不好。因而自得了甄貴妃的懿旨,黛玉便查了許多書籍,才按方調配了一種擦後反使人臉色發黃的香粉。且色澤極其自然, 和天然皮膚一般無異。

  這日黛玉讓紫蘇和雪雁兩個細細為自己化好妝,連耳後雙手都塗了, 整個人膚色暗黃了些。黛玉再挑了一件鵝黃色衣服穿上, 越發顯得又黃又瘦,倒是比往日顏色減了四五分不止。但細看又看不出破綻,便是認識黛玉的人, 除了覺得黛玉氣色不好,又不會挑衣裳外,也輕易疑心不到妝容頭上。

  黛玉攬鏡照了, 見鏡中一個瘦弱膚色發黃的丫頭,滿意的點了點頭,才同賈敏上了車。賈敏見了黛玉這等模樣,先時嚇了一跳。再一細想,如此不顯眼倒是極好的。

  這是林如海升了戶部尚書之後,林如海夫妻首次參加宮宴。但單看林家才得景和帝欽賜屏風的體面,眾人就對林如海夫妻奉承得很。只傳說中才貌雙全的林姑娘看著卻有些名不副實。哲林姑娘看著雖然五官精緻俏麗,倒不如許多高門千金白淨,有些首次見黛玉的貴婦便難免有些失望。

  但轉念一想,又覺這林姑娘傳說是當代大儒劉通的入室弟子,乃是以才情聞名。且林姑娘除了膚色不夠白之外,模樣兒倒也沒得挑,且那股子掩不住的書卷氣也果然不俗。因而,亦有些婦人覺得黛玉當得起才貌雙全的名聲,只外頭傳說太過誇大其詞罷了。

  此次宮宴賈敏倒依稀見著許多熟人,當年四王八公盡皆聯絡有親,四王八公家中女兒,幼時賈敏亦合他們一處頑,其中幾個已成王妃誥命,今日倒也在場。只宮宴規矩嚴格得很,個個屏聲斂氣,便是遇著熟人亦不敢隨意招呼。眾人按排好的座次落座,又等了許久,甄貴妃才姍姍來遲。

  眾人向甄貴妃行了禮,甄貴妃道了免禮,眾人再次落座時,黛玉抬起頭來,才看到女史賈元春。元春端端正正站在甄貴妃後頭,黛玉見了她模樣和前世賢德妃一般無二,如今雖只是女史,也氣度不凡,卻在這裡蹉跎歲月,不禁心生感慨。

  賈敏隨夫外放時,元春尚未出生,賈敏倒不認識她。只賈敏見甄貴妃背後一個宮女生得端莊大氣,依稀有賈王氏年輕時候模樣,因而心中踹度此女便是元春。

  賈母是國公夫人的超品誥命,亦在宴上,元春一眼就見著了祖母,卻上前相認不得,微微看一眼,複又把目光轉開。元春今年一十八歲歲,年華正好,顏色絕佳,卻總不得志,賈母每每相信元春必能得滔天富貴,年年宮宴只見元春站在甄貴妃身後伺候,偶爾也有些心中著急。

  黛玉看了一眼堂上眾人,低下頭不再說話,心中卻盤算著今日赴宴眾人錯綜複雜的關係:賈家那樣的人家送元春進宮,絕不可能當真是沖著一個宮女的位置來的,但單看元春年紀,又和當今差著輩分,乍一看下,元春並無入宮的理由。

  如今泰和帝年紀已近六旬,眼看春秋不長的了,賈家當初送元春進宮自然沒想著讓元春做當今身邊的妃子。再看太子亦是三十開外,元春進宮時,太子嫡長子三皇孫已足十歲,若是將元春放太子宮中,也是委屈得很的,事實上元春也未進太子宮。那麼,賈家為什麼要送元春進宮呢?

  猛然間,黛玉只覺靈光乍現,前世今生許多事情串聯起來:女史雖然是一種女官,不過說到底還是有品級的宮女罷了。賈元春是賈母最疼愛的嫡親孫女,賈家捨得送她入宮,起碼心中就七八分的把握元春能得大富貴。而經過前面分析過,元春要搏的富貴,不會系于當今和太子身上,那麼元春當年進宮的唯一解釋是——賈家已經得知太子多半要壞事!

  分析出這樣的結論,黛玉也是一驚,不過她雖然身量七歲,卻是歷經二世的人,因而才控制住沒有失態。黛玉又抬頭看了一眼站在甄貴妃身後的元春,似乎又抓住些什麼:兩年前礞哥兒中毒,賈元春當選,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偏偏都和甄家有關。黛玉今世和前世不同,她不但得名師教導,還因父母雙全,朝堂後宮的消息也比前世靈通不少。因而除了前世礞哥兒去世和元春當選是同一年外,今世黛玉還知道另外一件事,甄貴妃的親生皇子是如今的五皇子。

  五皇子今年二十六歲,只比元春大得八歲,加之甄家和賈家的關係,元春當選後到封妃前又一直在甄貴妃宮中做女史,封妃封得奇怪得很。種種跡象算來,黛玉總算串聯出一條線來:

  自外祖父賈代善去世之後,賈家再無可撐門楣的男兒,只怕外祖母和舅舅都是著急的。因此舅舅還逼死了表哥賈珠,賈珠一死,賈家越發沒有立得起來的男兒了。大舅舅襲的是一等將軍,從國公降到一等將軍,降得極狠。

  若是好,賈璉能再襲一個三等將軍。若是不好,只怕賈赦一死,賈家就要變為平民。不獨如此,當年的四王八公盡皆在降爵,如此看來,今上和太子一系原是想著漸漸將四王八公等於國無功的爵位盡皆削了。而賈家無人可從科第出身,為了保住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得不鋌而走險,搏一個從龍之功,從而走上邪路。

  甄貴妃欲扶持自己親生的五皇子爭那大位,自然會拉攏老親賈家支援。甄家兩家一拍即合,做起膽大包天的勾當來。如此看來,而元春進宮一搏,搏的便是五皇子登得大寶,到時候元春封妃封後倒是其次,賈家真正在意的,只怕是賈政封功封侯吧。因而元春才被選在甄貴妃身側,若是甄家所謀成了,甄貴妃必封太后,元春便是太后名正言順給皇上的,位份自然不低。若是太子順利登基,元春從女史位放出來,除了蹉跎歲月,亦不用像其他當差的宮女一般,一個不留心便丟了性命。這也解釋了,為何元春明明有甄貴妃這樣的依靠,卻多年來依舊只是女史,亦能說得通賈家為何捨得送元春入宮。

  黛玉越往後想越覺心驚,偏生這個推測又令人覺得十分有理。這也解釋了為何甄應嘉掌著江甯織造這樣的肥差,猶嫌不如。若是這甄家做的是謀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所需銀錢之巨,只怕金山銀山也填不滿,這也正好可以解釋甄應嘉為何將主意打到林家頭上。

  黛玉又抬頭看了甄貴妃和她身後的賈元春一眼,但她極力控制這心中的怨恨之情。前世賈元春倒是如願封了妃,不過封的是雙字的「賢德」妃,後宮封妃單字為尊,雙字都是追封的諡號,可見賈元春在後宮從來都不入流,甚至加封的時候,她在新帝心中已經是個死人。

  只不知後來為何五皇子怎麼與他人做了嫁衣裳,新帝倒是七皇子。想著後來甄家及四大家族相繼抄家滅族,甄家算計到底落空,黛玉心中劃過一絲冷笑。

  只是若是兩年前賈元春入宮,甄家和賈家就在謀劃此事,卻不知太子犯事是當真咎由自取還是被逼無奈,抑或是受人陷害脅迫?黛玉正自蹙眉不解,卻有宮女宣佈說,開宴了。

  黛玉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只見服彩鮮明的宮女魚貫而入,手中捧著精緻的杯盤碗盞,瓊漿玉液入夜光杯,纖纖素手舉琉璃盞,甄貴妃致了慶賀詞,眾命婦又祝賀一番,方正式用起膳來。

  按排好的座次安安靜靜的用完宮宴,每個人都小心翼翼不發出一絲聲響。鴉雀無聲的用完膳,甄貴妃才道了一番眾人辛苦的官話,又說同去御花園賞梅。大家依舊鴉雀無聲的按品級先後跟著宮女來到御花園,方自在起來。

  賈敏在江南自在慣了,人人當參加宮宴體面,她卻覺得身難受。低頭看了一眼身側故意打扮得黃瘦的黛玉,心想也不知這甄貴妃安的什麼心,偏點名了要玉兒也來。

  賞梅倒是可以自由交際說話了,賈敏方才自在起來。因著林家受流言所擾後,見風使舵的人家極多,賈敏只和幾家交好命婦說話,其他的不過略點頭招呼即可。

  賈母今日亦是來的,賈敏和黛玉上前向賈母請了安。因前兒賈政考核的事,賈母雖然未當眾對賈敏母女甩臉色,亦是道了免禮之後也無更多的話。倒是轉頭和南安太妃說起話來。賈敏告退之後,便和謝源太太打招呼。

  黛玉站在一株紅梅樹下,心中還在厘清今日猜測之事,猛然間頸脖一涼,竟是一大蓬梅樹上雪花落下,落了黛玉一頭一臉的雪,還有少許鑽入了風領之中,冷得黛玉一哆嗦。

  抬眼看時,卻是一個六七歲,身著華服的小姑娘搖了一下自己身側的梅樹。黛玉恍然間記得自己抬眼看時,似乎看見那小姑娘回頭時,滿臉得色的對一個婆子狡黠一笑。只黛玉看到半個表情,那小姑娘就回過頭去,對著迎面走來的婆子笑,黛玉看得並不真切。

  「郡主,你又淘氣了。」一個教養嬤嬤打扮的婦人上前,口中道:「這位姑娘,對不住了,奴婢這就給你清理乾淨!」說著,取出手上錦帕,就要替黛玉打理。

  黛玉猛然一驚,想到若是讓這位嬤嬤幫自己清理頸中積雪,豈不是讓她看見自己雪白的頸項和臉色大不相同?因而忙擺手道:「沒有什麼,嬤嬤很不必費心。」一面自己取了手帕,先輕輕將臉上雪花拂去,生怕用力重了,擦去臉上黃色脂粉,露出雪白的皮膚來;一面忙走到賈敏跟前,賈敏掏出手帕,用袖子遮了黛玉頸脖,才細細替她將落入風領的積雪擦拭乾淨。

  那嬤嬤忙湊過來行了一禮,賠禮道:「這位太太、姑娘對不住,原是老奴的不是,望太太和姑娘不要怪郡主。這是五皇子宮中的安樂郡主,平時最是淘氣,今日奴才一時沒看好她,倒讓她淘氣搖下許多積雪來,只怕凍著了這位姑娘,奴才心中惶恐得很。不如姑娘隨奴才來,去換一件衣裳。」

  賈敏忙笑道:「嬤嬤不必多禮,玉兒風領紮得極好,倒沒有雪落入頸項中,不過衣服上幾點子雪花,拂去就是了。」邊說已經邊將黛玉頸中積雪挑出,伸手將黛玉頭上、肩上積雪拂落。

  那嬤嬤又過來一個萬福道:「奴才謝過夫人、姑娘體諒。」一面領了安樂郡主走遠了。黛玉盯著這主僕二人背影,只覺臉上冰涼冰涼的。方才積雪落在她臉上,她也不敢擦拭,雖然及時拂掉雪花,少許融化的水漬卻未敢擦去,在這御花園裡頭,一陣風拂過,倒覺極冷。

  參加宮宴的女眷都嬌貴得很,御花園雖好,到底冰天雪地,不是久呆之所。因而賞一陣子雪,便入了暖閣。再說一陣子話,各家女眷告辭出來,倒皆順順當當,並無其他事可記述。

  單說安樂郡主搖了梅樹,落雪剛好打在黛玉身上一事,黛玉並不覺著乃是郡主淘氣所致,只怕安了郡主是受人指使。一來,安樂郡主在積雪打了黛玉時,回頭沖身邊嬤嬤那一笑分明像小孩子邀功的表情;二來,若安樂郡主當真是個淘氣的,只怕不會在那嬤嬤一邊道歉一邊要替黛玉收拾的時候,乖乖站在一旁,既然不反駁,又不逃開。若是真真淘氣的小孩,在嬤嬤說她的時候,她應當越發逃開多搖幾棵梅樹才是淘氣小孩該當有的心性。只黛玉也想不通指使安了郡主的人有什麼用意。

  卻說景仁宮裡頭,一個婦人坐在甄貴妃下首道:「貴妃娘娘,我一年前在江南見著林姑娘時,她不但靈慧異常,顏色亦是極好,絕非今日這般黃瘦。她若非生病,便是故意守拙。」卻說這婦人為何在江南見過黛玉,原來這婦人便是江南巡撫孫瑜的太太。這孫瑜太太原是宮女出身,在甄貴妃宮中當過差。

  而孫瑜雖然出身書香世家,家道卻早已中落了,後來孫瑜一心讀書中了進士,卻耽擱了年歲。孫瑜太太放出去又早,又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因而孫瑜太太嫁給孫瑜時,不過一個二十二歲,一個二十三歲,倒是一門好親。後來孫瑜做到二品大員,又是江南這樣一二等的風流富貴地做巡撫,倒是個能人。只不知孫瑜能謀到江南這樣富庶之地為官,後面有沒有甄貴妃的助力。

  此刻景仁宮中只甄貴妃、孫瑜太太、方才領著安樂郡主的嬤嬤三人,其他宮女太監不過門外守著,皆沒有在內伏侍。甄貴妃點頭說:「如今朝中謝源、林如海這兩人,一個掌管吏部,一個掌管戶部,皆是位高權重的要員。偏生這兩人極忠皇上,皇上屬意太子,他兩人便是忠於太子的。因而林如海之女,若是過幾年參選,自然不能選在永瑞身側。

  若是這林姑娘一如今日這般黃瘦木訥,倒是不足為懼。若是她當真是劉通的入室弟子,又像初晴說的那樣顏色出挑,她隨便選在其他哪個皇孫身側,將來皆是心腹大患。我看那林姑娘模樣兒,除了膚色偏黃外,其他竟是增一分嫌多,減一分嫌少,無一不是生得恰到好處。初晴說的倒有幾分真。陳嬤嬤,以你方才試探看來,這林姑娘是當真生得如此,還是故意扮得如此?」

  初晴是當年孫瑜太太在宮中時候用的名字,而永瑞則是八皇孫。眾皇子中,只有五皇子是甄貴妃親生,而八皇孫,又是五皇子的嫡長子。若是甄貴妃所謀得逞,八皇孫就是將來的太子。林如海是和當今及太子是一條心的,林如海之女要麼不參選,要麼便要除去。對於甄貴妃而言,無論如何不能讓黛玉嫁給其他皇孫,因為黛玉身後除了有林如海而外,還有劉通的門人無數。

  「回貴妃娘娘的話,郡主搖了梅樹,奴才親見積雪落了林姑娘一頭一臉。雖然她紮了風領,但是那一大蓬積雪下去,該當有少許落入領中才是,奴才也分明看著她打了個機靈。但這林姑娘警惕得很,奴才還未來得及前去幫她收拾,她便走到尚書夫人跟前,讓尚書夫人幫她打理。

  尚書夫人又用袖子擋著,奴才當真看不清這林姑娘頸項是否如臉色一樣發黃。但積雪落到林姑娘臉上之後,她自己用帕子拂去,寧願上積雪融化後少許水漬沾在臉上難受,也未見她擦拭幹臉上水漬。那尚書夫人皮膚又是極雪白瑩潤的,母親膚質如此之佳,沒道理一個七小姑娘反而膚色發黃,因而奴才猜測,這林姑娘只怕是擦了讓膚色發黃的脂粉,故意守拙。」方才安樂郡主身邊的陳嬤嬤說。

  甄貴妃聽了點頭道:「你倒是個細心的,只我不明白,這林姑娘小小年紀,便是出挑些又有何妨?她和賈敏膚色有些差異,白露了破綻有什麼好處?」

  孫瑜太太卻接過去說:「貴妃娘娘莫怪民婦多話,貴妃娘娘疑惑,我只怕能猜到一二。去年我們老爺做壽,林姑娘才六歲,到我們家做一趟客,便讓民婦留了心,可見這林姑娘的出挑處。今日參加宮宴的豪門貴女,只要年紀合適的,怕也有不少盯著幾位皇孫,若是這林姑娘太過出挑了,豈不做了那出頭椽子?若是陳嬤嬤猜得真,這林家人倒是有些頭腦的,這個時候就知道藏愚守拙,只怕反而不好對付。」

  甄貴妃點了點頭,孫瑜太太在宮中當差時,是見過後宮佳麗三千的,她能那樣誇讚林姑娘,證明這林姑娘姿容絕非一般。甄貴妃陳銀輝子說:「這林姑娘比你家清兒如何?」

  孫瑜太太道:「不瞞貴妃娘娘說,林姑娘比之清兒強過太多。」

  甄貴妃笑道:「清兒那丫頭已經是時間難尋的好了,你若說得真,我倒理解這林家讓林丫頭守拙的心思。若換作是我有這麼個女兒,也是守拙幾年,才在大選上出其不意。看那牛家的丫頭,今日出盡風頭,倒是得了不少奉承,但我冷眼看著眾人眼神,果然有許多家家中有同齡女兒的,已經留意上他家了。」

  牛家丫頭便是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忠之女,如今不過十歲,生得貌若春花,模樣兒極好。

  接著甄貴妃又到:「到底是降等襲爵的人家,沒什麼實權,所以沉不住氣。依我看來,這牛家丫頭雖好,卻不如清兒穩重。便是論美貌,清兒和她也是各自擅長。」

  孫瑜太太忙道了謝過貴妃娘娘讚賞。又說這林家未必捨得林姑娘參選,貴妃娘娘倒不用太過小心。

  甄貴妃看了孫瑜太太一眼。她自然明白這個以前自己身邊宮女的意思:孫瑜支持五皇子,甄貴妃也要給孫清一個前程。因而甄貴妃笑道:「你放心,這林丫頭還小呢,你慌什麼?這丫頭便是當真如你說的生得好,想來和咱們永瑞沒有什麼緣分。我看了她模樣氣度,踹度年歲,和咱們甄家寶玉倒是合適,再過幾年,本宮尚可撮合一二。」說完,甄貴妃忍不住怨毒的笑了。

  甄寶玉中毒癡呆的事,甄應嘉已經寫信告訴了甄貴妃。雖然甄家只是猜測有毒的玫瑰露送錯了,便是甄寶玉誤服也是他們心素不正在先,實屬咎由自取。但在甄貴妃看來,甄寶玉癡呆全因林家而起,將來將林黛玉配給甄寶玉,亦是便宜了林家。

  孫瑜太太聽了,也是一笑道:「貴妃娘娘所言極是。我家老爺尚在江南,我帶著孫女走了這數月的親戚,也該回去了。」心中卻想:聽說那甄家寶玉如今癡癡呆呆的,這甄貴妃倒想將林姑娘配給他,果然貴妃娘娘一如當年狠辣。

  次日,孫瑜太太果然帶著孫清登船回江南去。甄應嘉是甄貴妃的侄子,孫瑜太太又是她以前的宮女,自然三家皆是聯絡有親的。甄貴妃如同拉攏賈家一般,許了孫清八皇孫永瑞的妃位,得了孫瑜全力支持。兩家議定此事,孫瑜太太特特帶著孫清入宮讓甄貴妃見過,只孫瑜太太和孫清並未在宮宴上露面。

  自去年孫清被黛玉比得只剩一個零兒後,孫瑜太太就親自教養孫清規矩,一律按宮中規矩從嚴管教。孫清本就長得極好,如今教養氣度也好了,甄貴妃見了之下,也覺這樣女兒給自己做孫媳婦不差什麼。

  正是從孫瑜太太處得了黛玉模樣氣度萬人不及的消息,又從元春處得知黛玉背後有劉門子弟撐腰,甄貴妃才特命此次宮宴讓賈敏帶著黛玉,好先見了心中有數。誰知黛玉守拙竟讓她識破了。

  卻說黛玉回府之後,先好生沐浴,洗淨臉上手上黃色脂粉,換了衣裳,便覺困頓,因而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黛玉便一頭紮入書房,拿了紙筆分析朝堂局勢。

  將榮國府、甄貴妃、江南甄家、王家、史家、薛家等人都寫在紙上的一邊,背後寫上五皇子、八皇孫,用細線連好,備註好相互關係。又在另一面寫上泰和帝、太子、謝源和父親的名字。

  前世還有三年,父親便在江南官場傾軋中突然病故,如今看來,只怕是在和甄應嘉及孫瑜相鬥中敗下陣來,丟了性命。這也合上了三生石畔,自己聽說父親枉死的話。

  當年,便在鐵網山圍獵中,太子因射殺泰和帝未遂,被奪了太子之位,賜號忠義親王。雖然聖人到底沒捨得殺他,太子卻從此之後被永久軟禁,直至去世再未出過忠義親府一步。

  既然父親之死和太子被廢在同一年,只怕這兩樣皆在甄貴妃等亂党的謀逆計畫之中。只不知中間出了什麼錯漏,五皇子並未順利登基,登基的卻是七皇子。

  想到這裡,黛玉眼睛一亮:只怕其中關鍵便是劉先生!

  劉先生雖然不欲為官,只怕也不願見到五皇子上位之後,賈史王薛這樣的人家當道。因而前世劉先生在兩年後收了十皇孫做入室弟子。劉先生門生滿天下,亦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七皇子在劉先生相助之下,順利登基,今上退位成為太上皇。

  想到這裡,黛玉拿筆在元春名字上畫了一個圈。既然五皇子已經鬥敗,為何賈元春還能封妃呢?黛玉再筆一點,點到父親名字上:

  前世父親過世之後,甄家和賈家得了林家的錢財。只怕賈家見五皇子落敗,就用這筆錢歸還賈家欠銀,獻給七皇子。宮亂之後百廢待舉,七皇子拿了這筆錢,給了賈元春一個封妃的恩典。黛玉厘清了脈絡,卻無法推算出細節。更加不知前世太子地位穩固,為何突然謀反,射殺當今。

  單說黛玉所猜不錯:前世果然是劉先生見失德的五皇子隱隱有上位之勢,才進京做了十皇孫的先生,實則為七皇子出謀劃策。

  前世鐵網山上,一箭射來,直奔泰和帝。當時的五皇子恰好就在在泰和帝身側,飛身相救,五皇子推開了泰和帝,左臂卻被飛箭射中,受了傷。再取出飛來冷箭看時,箭簇上有太子專用標記。當時龍顏大怒,立即廢除了太子,救駕的五皇子卻因小傷惡化,竟然一病沒了。

  泰和帝並非昏聵之人,雖然不知怎生太子近幾年性情大變,喜怒無常,但泰和帝也明白:若是當真太子謀反,應當不會做出用有自己專用標記的箭鏃刺駕這樣的愚蠢行為。射傷五皇子的箭簇上有太子專用標記,反而顯得欲蓋彌彰突兀得很。因而一開始,泰和帝是懷疑救駕的五皇子的:那麼巧自己遇刺,便是太子的箭簇,救駕的五皇子又剛好在身側,倒像是五皇子提前知道一般。

  泰和帝想:若是五皇子當真知道太子意欲刺駕,而他並無私心,便該當立刻告知自己太子圖謀,而非等著太子犯下滔天大錯,他好伺機立功。但五皇子偏偏等太子刺駕,他來救駕。可見五皇子是故意要在自己面前邀功,更有甚者,這分明是五皇子陷害太子,自己又的個救駕有功,一石二鳥。因而,當時泰和帝壓下此事,準備徹查,卻不想這當口,五皇子反而病逝了。

  後經徹查下來,是太醫院一個忠於太子的太醫拼死將慢性□□下在五皇子裹傷的紗布中,五皇子包紮傷口後,反而中毒而亡。也怪太子被禁之後,五皇子得意忘形,尋醫換藥竟然查得不夠嚴謹,讓那太醫鑽了空子。

  此事之後,泰和帝心灰意冷,讓位于七皇子,稱太上皇。七皇子為顯孝悌,尊甄貴妃為太妃。五皇子死後,甄太妃害怕圖謀暴露,甄家及背後眾多勢力土崩萬解,盡皆落不到好。因而甄太妃帶著身後眾多家族投靠七皇子也就是新帝。

  當時朝堂之上尚有一幫以前支持太子朝臣意欲扶持太子留下的三皇孫,新帝為了和這部分人抗衡,和甄太妃相互利用,接手了甄太妃勢力。甄太妃和賈家用從林家得來的錢財償還祖上欠銀,顯示向新帝投誠的誠意,賈元春因此被封為貴妃。

  可是新帝並不打算當真受甄太妃鉗制,不過是利用甄太妃背後勢力牽制太子舊部和太上皇罷了。五年之後,甄太妃薨,甄家被抄家滅族。不到一年,賈元春在宮中突然暴斃,四大家族相繼土崩瓦解。

  劉先生等人未免天下大亂,從中斡旋,終於將爭鬥限制在皇宮之內,避免了幾股勢力兵戎相見。便是如此,也因此虛耗國力,西海沿子、粵海等地賊寇四起,南安郡王兵敗西海沿子後,用賈探春和親,才止住了戰火。

  只黛玉前世除了打平安蘸出過一回門,便一生都禁錮在大觀園不得自由,且又在賈家抄家之前病逝,許多事並不知曉,自然也猜不到朝堂爭鬥的細節。但是她能單從元春進宮年紀和泰和帝、太子年紀俱不合適就分析出甄家所謀甚大,並分析出大致脈絡並無錯漏,也是極為難得。

  自宮宴回來,黛玉就有些神不守舍。這日一早,黛玉又獨自一人在書房一呆半日,連英蓮和雪雁都未陪著,到了午膳時刻也不出來。賈敏心中難免有些擔心,親到書房門口道:「玉兒,玉兒在裡面嗎?到午膳時候了。」

  黛玉聽了猛然一驚,一面回說:「母親,我正在讀書,就出來了。」一面忙將案上畫著錯綜複雜關係的字紙丟進炭盆,親見字紙燃盡了才開了書房門。

  賈敏有些憂心的看著女兒,伸手摸了摸黛玉的額頭。昨日黛玉雖然被落雪激了,回來沐浴之後喝了姜湯,倒並未受涼。賈敏摸到黛玉額頭並不發燙,方些微放下心來。又見黛玉神色古怪,書房中一股燒過紙的味道,再一眼瞥見角落裡炭盆裡頭的灰燼。對黛玉道:「玉兒,有什麼事,切莫一個人應對。」

  黛玉哦了一聲,抬頭對賈敏笑道:「沒什麼事,不過是先生傳我的集注到底是先生的心血,未得他應允,玉兒不能擅傳他人。先生學問又高得很,玉兒獨自研習,有許多不懂之處,於是寫寫畫畫,不覺忘了時間。」

  賈敏知道黛玉常獨自研習劉先生留下的集注,深奧處寧願自己冥思苦想,也不曾請教林如海,更加不用英蓮、雪雁兩個伴讀。不研習時,那幾本集注都是黛玉親自鎖著的。若是她默了劉先生的集注出來,燒掉也是情理之中。只不知這次賈敏信不信這個理由。

  賈敏點了點頭說:「偏你這麼鑽研,勁頭竟是不下你父親。」說著摸了摸黛玉的頭,攜了她去用膳。從此之後,黛玉除照例每日抽時間獨自在書房研習劉先生留下的親筆集注外,便和往常無異,賈敏便將此事撂開了。

  黛玉猶豫了許久,最終未曾將自己的推測告知林如海。蓋因今世父親已經早三年調任回京,世事已經和前世不同。至少此生,父親無論如何不會死于江南任上。又因黛玉猜測太過驚世駭俗,且牽連太廣,黛玉怕自己猜測萬一錯漏,反而惹下禍來,害了父親。黛玉便想,等自己推測越發完備了,再找機會透露給父親。

  展眼數月,又到了新一屆的春闈。因林家並無子弟參加此次春闈,林如海點了監考。春闈九日下來,除了又凍病了幾名學子,倒沒出別的紕漏。展眼到了四月,便是今科考生最後一關的殿試了。本朝殿試是由聖人親自監考,但是這日聖人身體抱恙,改了太子監考。

  帶殿試這日,過了酉時,林如海尚未歸來,賈敏和黛玉都不禁懸心不已。黛玉反而拉著賈敏安慰一陣說:今日殿試,許是聖人叫住了父親商議要事也未可知。

  待得戌時中,林如海方滿臉疲色的回來了,賈敏忙迎上去,替林如海更了衣,黛玉也過來請安。而林礞則早已睡熟了。

  林如海乍一見了黛玉,勉強笑道:「玉兒這麼晚了怎麼還未歇息?」

  黛玉道:「玉兒見父親未歸,心中不安,故而未睡。」

  林如海聽了這話,心中生出一股暖意,笑說:「難為玉兒孝心,不過等候封存殿試試卷罷了,能有什麼事?」

  賈敏又問林如海為何如此晚才歸來?林如海看了黛玉一眼,自從父子兩個聯手設計了甄應嘉一次,林如海就未將黛玉當做孩童看了,因而並不瞞她,對賈敏母女兩個說了:今日監考之時,太子不知怎地,見了一個貢士答題不合心意,竟然脫口而出了。

  幸而太子只說一句無干緊要的話,便知道莽撞,忙掩了口。考試才得意繼續,未曾出大亂子。但即便如此,林如海和禮部幾個官員也知道事關重大,不敢隱瞞,考完之後封存了試卷,就將此事彙報給了泰和帝知道。

  又因泰和帝身體抱恙,耽擱了些時候才從寢殿出來接見眾臣。泰和帝聽完林如海和禮部官員說完之後,亦覺此事不妥,訓斥了太子。但是因太子之言和今日題策無關,尚無需重新考過殿試一門。末了,林如海歎道:「不知怎麼,我回京大半年,冷眼看著,太子做事越發衝動了。」

  賈敏聽完,歎道:「幸而未出大亂子,老爺勞累一日,早些歇息吧。玉兒你也早些去歇息。」

  黛玉點頭應是,退了出去。王嬤嬤和紫蘇皆在門外候著。黛玉回到自己院子裡頭,由紫蘇伏侍洗漱之後,躺上床,卻總也覺得今日之事蹊蹺。

  太子在殿試上失態,雖然未惹出大亂子,到底是傳揚開了,因而也有人議論泰和帝太過包庇縱容太子的。泰和帝本就年歲高了,因而倒病得重了一些。朝中三品以上官員,輪流進宮侍疾。

  這日林如海侍疾回來,黛玉見父親臉色極好,笑著上前請安,林如海歎道:「換了許多太醫,總算遇到個醫術高明的,聖人大安,明日不用侍疾了。聖人體恤,明日休沐。」

  黛玉聽了,自是為父親高興,同時又仿佛想到些什麼。當日,黛玉在床上輾轉難眠。迷迷糊糊中,猛然想到那日父親說「換了醫術高明的太醫」,又想到殿試那日父親說「太子越發衝動了」的話,黛玉一驚,從床上坐起來:讓人衝動易怒,某些藥石也可做到。太子莫不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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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郊遊

  次日,黛玉起了個大早。在自己的院子裡頭逛好幾圈, 身上些微出汗, 又沐浴更衣之後, 才去賈敏房裡向父母請了安。

  林家祖上封的文淵候, 侯府規制是極大的,加之林家人口少,每人都住著極朗闊的院子。除林如海父親過世之後, 林如海夫妻搬出文華堂,如今主屋並沒有主人外, 林家尚有好幾處院落。如今林如海夫妻住著松鶴園, 取的是松鶴延年之意。林礞住著三友閣, 院中種了松、竹、梅歲寒三友得明。而黛玉住的園子叫蕙蘭館,是林家回京之後,林如海專門為黛玉改的。

  蕙蘭館是文淵候府一處主要院落,除前庭後院一應俱全外, 尚有一池荷花,上修九曲回廊直通湖心, 湖心上立一座涼亭, 是夏日乘涼觀景極好的所在。黛玉前世住的瀟湘館不過三明兩暗、小小巧巧幾間屋子,今世在江南時,也住的官邸, 雖有自己的屋子,卻無獨立的院落。直至回京之後,有了屬於自己的朗闊院子, 黛玉就養成了每日晨起在院子裡頭散步的習慣。自重生之後,黛玉極重養身之道,說是散步,走得倒不慢,院子又大,幾圈下來,便輕微發熱。如此堅持下來,黛玉倒漸漸的丟開了湯藥,身子比之前世不知強了多少。

  又說林如海難得休沐,和林礞昨日便約了父親去郊外莊子一遊。父子兩個以為黛玉必是要去的,林礞一促狹,昨日便未邀請姐姐。誰知黛玉只用過早膳就告辭出來,回了自己院子。原是礞哥兒出的主意說不叫姐姐,本意自是讓黛玉急一急,誰知黛玉根本沒有想跟去的意思。黛玉不去,礞哥兒反而覺得沒了意思,因而又巴巴的找來。

  林如海和礞哥兒來到黛玉的院子,問了婆子,聽說黛玉一大早的就紮進了書房裡頭,又聽說英蓮和雪雁並不在書房。父子兩個也不要人帶路,自向書房尋來。

  礞哥兒還有兩個月才滿七周歲,自是個淘氣的。到了黛玉書房門口,見今日黛玉廊上鸚鵡沒做聲,便回頭向林如海擺擺手,一隻食指放嘴唇上,自是讓林如海別作聲的意思。然後輕腳輕手的走到書房前,意欲猛一推開,嚇黛玉一跳。

  林礞剛把耳朵靠近書房門,想聽聽姐姐在做什麼,卻不料黛玉一把拉開房門,冷不防的一個男童滾將進來,摔倒在黛玉腳下,倒嚇黛玉一跳。

  定睛看時,摔進來的男童不是別人,正是礞哥兒。黛玉見了只覺好笑,搖了搖頭,抿嘴笑道:「礞哥兒你來做什麼?怎麼好端端的不叫人敲門?摔疼了沒有?」

  礞哥兒年方七歲,尚還體輕,摔得倒不甚疼,只他人小鬼大,覺得這樣四仰八叉的摔一跤,不甚雅觀,因而怨念的看了黛玉一眼說:「姐姐你是不是早知我來了,卻故意叫我摔跤?」

  林如海站在書房外頭的遊廊上,見礞哥兒咕嚕嚕的滾進了書房裡頭,亦是覺得好笑。忙過來看時,姐弟兩個一個捂嘴笑,一個瞪著眼睛質問,只覺好頑得很。看著姐弟兩個樣兒,微一搖頭,林如海再抬頭展眼看時,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礞回身看了林如海一眼,滿面委屈道:「姐姐作弄人,怎麼爹爹也來笑我。」

  林如海卻撫掌笑道:「為父可不是在笑你,你且好好看一看你姐姐這書房,虧得你母親還說你姐姐癖性喜潔,她用的東西必我們父子二人都講究一二分。你看這屋子可像個癖性喜潔之人的書房?」

  林礞方回頭環視黛玉書房,只見兩架子書架上的書籍東倒西歪,地上翻開的書籍七零八落,書案上書籍堆得險些成了小山,椅子上也疊著好幾本書。

  林礞一見書房這樣子,就知黛玉在尋什麼書呢,剩下的幾架書籍尚歸置得齊整,只怕也是因為黛玉沒來得及翻。因而林礞也將黛玉害自己摔跤之事拋到腦後了,指著黛玉笑道:「姐姐,人人都說你聰慧,你怎麼竟連曬書在六月裡最好都忘記了?這不過四月,倒曬開了,卻不知姐姐曬書又怎麼不曬到院子裡頭?我竟是頭一回見著在書房裡頭曬書的。」

  黛玉聽了這話,再回身看了自己書房一眼,也覺臊了,食指尖把林礞的小鼻子一點道:「偏你這麼多話。」又讓開一側,見書房裡頭險些沒有立足之地了,些許臉紅的對林如海說:「父親怎麼來了,父親快些請進。」

  林如海笑道:「玉兒一大早在忙什麼?我竟不知道往哪裡進了。」幸而他身高腿長,抱著林礞跨進書房,放到尚未被翻亂的幾架書架前,如今黛玉書房只那一片有些許空地上可以站人。林礞站到地上之後,見著黛玉忙得鼻尖出汗,釵環也歪了,仍自覺著好笑。抿嘴輕笑不止,又得了黛玉一個白眼。

  黛玉不去理林礞,只對林如海說:「回父親的話,以前在揚州時,聽先生說過一本叫《四海異志錄》的書,上書許多各地奇譚志怪傳說,玉兒一時想起,今日尋來看看。卻還沒找著,父親和礞哥兒倒來了。」

  林如海笑問:「你尋它來做甚麼?」林如海並非頑固不化之人,並不拘著兒女,不讓看雜書。他之深信父母、師長引導好了,並不會因為幾本雜書就移了性情,且雜書亦有可取之處,只取其精華就是。因而聽了黛玉尋這樣的志怪之書,並不責備。

  黛玉蹙眉說:「以前先生授課間隙,曾說過一個故事:西域曾有一地名曰死亡穀,不但人跡罕至,連飛禽走獸入之則癲狂而死,後來那裡便漸漸無人涉足,玉兒突然想起此事來,不知真假,因而欲尋《四海異志錄》來看看。」

  林礞聽了,背了手,故作深沉道:「我道什麼正緊奇書上的金玉良言,原來竟是這個。若是將來再碰到劉先生時,我必告你一狀。拜得如此名師,不好生做學問,竟信這些不著邊際的志怪傳說。」說到這裡,自己卻憋不住笑了出來。

  林如海卻對一雙兒女玩笑視而不見,聽了黛玉的話,直愣在一旁。半日,林如海方對黛玉到:「玉兒,你何故找這樣的書?」

  黛玉眨眨眼睛,笑道:「如今我廊上那只鸚鵡呱噪得很,我想它怎麼莫名變得暴躁了,難道是吃了死亡穀的花草不成?」黛玉書房前的廊上有只鸚鵡,最是伶俐,若是有人來訪時,那鸚鵡必是報信。偶爾還學黛玉的口氣念一二句詩。不知今日林如海父子來,那鸚鵡怎生偏不著聲了。黛玉此刻如此說,自是拿鸚鵡笑弟弟呱噪呢。林礞聽了也明白姐姐的機鋒,嘟著嘴沒說話。

  黛玉原本是尋書不著,又嫌書房裡頭光線不夠敞亮。要開門時,恰巧林礞在書房外偷聽,林礞倚在門上,房門猛然一開,林礞失了重心,倒害得礞哥兒摔了進來。

  黛玉不提鸚鵡倒罷了,一提鸚鵡,礞哥兒才想起來,今日姐姐廊上鸚鵡怎麼不報信了?因而輕哼了一聲,有些抱怨的看著黛玉。黛玉看礞哥兒小表情,倒越發樂了。

  林如海聽了「吃了死亡穀的花草」變得暴躁的話,想著前不久太子監考時突發脾氣,忽覺兩件事不知是否有聯繫?林如海和黛玉不同,他如今位高權重,結交官員極多,也聽一直在京中任職的幾位大人說過:太子以前性情並不如此,是著幾年才性情大變的,這一二年越發暴躁易怒了。眾人皆說太子感到了五皇子的威脅,心中發急,才變了性情。如今印著黛玉這話,林如海卻狐疑起來,太子之變有無可能亦是外力所致呢?林如海口上不言,卻留了心。

  若是換作其他人,黛玉這麼提一句,只怕也不會引起注意。但黛玉五歲時,夢囈就數次皆是提醒林如海幾件大事,林如海因而識破甄家和賈家的奸計。後黛玉和自己一起算計甄應嘉,也是算無遺策,林如海對黛玉不經意的一句話,倒是重視得很。

  黛玉原本有了太子中毒的懷疑,想先行翻出《四海異志錄》,尋些佐證,再悄悄告訴林如海。誰知今日林如海和礞哥兒說去莊上逛逛,偏又沒去,又來問黛玉尋什麼。黛玉如實相告後,只見林如海神色凝重,黛玉便知此事已經引起了父親疑心。黛玉心想:如此也好,倒不用刻意告訴了。因而笑問:「父親和礞哥兒不是要去莊子上逛嗎?怎麼又到這裡來了,你們去是不是?」

  林如海回過神來道:「礞哥兒原是來尋你一起,不想你這一會子,竟將好好個書房折騰成這樣子。」

  黛玉甜甜一笑道:「既如此,父親等我會子。」黛玉回房換了男童衣衫,又囑咐雪雁將書房歸置一番,便同林如海、林礞前去郊遊。

  黛玉已經八歲,雖然作了男童打扮,到底不好抛頭露面,不過坐在馬車上,透過車窗往外一觀,倒也強過每日只逛自家院子。

  今年雖是遭了春汛,不過是南邊兒幾省遭災。京城並無大江大河,因著雨水好,莊稼倒是長得幾好。到了莊上,黛玉透過車窗望去,入眼一篇青綠,風吹麥浪,拂過層層綠波,倒是一番美景。

  林如海亦見了景色好,進了莊子之後,尋了一塊極大的田畦,囑咐莊頭讓裡頭勞作的漢子暫且出去,婦人願去願留自便。常言禮不下庶人,有些田間勞作婦人怕衝撞貴人,亦是出去了,也有幾家捨不得莊稼,未曾出去的。

  莊頭來稟都打理好了,林如海方引黛玉下了車,帶著一雙兒女進了田莊裡頭。黛玉繡鞋踩在田埂之上,呼吸撞上空氣,攤開兩手,迎著暮春春風入懷,只覺心曠神怡。前世她住在瀟湘館裡頭,不過大觀園裡頭逛逛,沁芳閘外頭是怎生景色都不知曉,何曾想過見一見外頭田莊模樣?因而她越發珍惜當下生活。

  因黛玉今生每日清晨都在自己院子逛好幾圈,並非一般出則車轎,入則坐著做女紅的一般千金小姐,倒是逛了大半個時辰不覺累,反而林礞先喊累了。

  林礞本比黛玉小著一歲多,又在三歲時大病一場,後來林家闔家皆生怕他累著了,皆不讓他使力,因而他步行走道反而不如黛玉了。黛玉見自己眼淚少了,又時常鍛煉之後,果然已經不像前世體弱。心想礞哥兒雖然重病一次,也養了三年多了,如今倒激他一激,也讓他將身子養起來,將來林家才有望。因而笑道:「礞哥兒你看你瘦的,才走幾步路便走不動了?要我說,你也該好生練習些騎射強身健體才是,便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以讀書上進為要,也不可太過體弱。」

  林礞亦是個上進的孩子,倒不禁黛玉激,反駁道:「姐姐莫要小瞧我,我今日必比你走得遠。」姐弟兩個打起賭來,誰也不肯相讓,加之莊子上果然風光極好,空氣清新,林如海亦覺難得逍遙,父子三個倒是逛得有些晚了。

  待得林如海見落日西下時,才笑說再不回去,可要宵禁了,今日你姐弟兩個住莊子上不成?姐弟兩個還未分出勝負,但見果然天色不早,方出了莊子,上了馬車,林如海又囑咐林大去賞了莊頭一把錢,讓他分給今日被耽擱勞作的農戶,方登車回家。

  誰知今日不巧得很,車行一半,偏又卡了車轍,修了半日,趕回城門時,城門衛正在傳令關城門,一面另一隊士兵過來,正在換防。林大加了兩鞭子,將將趕上宵禁前,最後一個進了城。林家馬車甫一進城,城門便關閉了。

  林家馬車所行不遠,黛玉依稀聽得身後有聲響,心想怎麼城門還沒關好,回頭看時,卻是另一輛馬車也駛進來。黛玉原本不以為意,心道將將宵禁時分,多通融會子也沒什麼,因而不以為意。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

  自家馬車在路上壞了之後,耽擱了好一陣子,這許久時間,並無一輛車超過自家馬車。換言之,若是有馬車在自家馬車前頭,早就應該進城了。自家馬車修好之後,一路快馬加鞭的趕路,若是也有馬車在自家馬車身後趕路,怎麼自己坐在車上數次回頭看,空曠管道皆是空無一物,且無一點聲響?

  如果這輛車離自家車遠,自己回頭倒有可能看不見又聽不見聲響。但是自家馬車速度極快,身後這輛馬車若是要趕上自家馬車時,速度只怕要比自家馬車更快一倍,這樣的速度,這車不會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家馬車後頭兩射之遠,而自己先時回頭並沒看見。這輛車自己先時沒看見,又只在自家馬車後頭僅這一會子就趕上來了。唯一的解釋是:這輛車早就到了城門外,故意等著宵禁時候,城門換防的時候才進來的。


第26章 馬車

  黛玉輕輕拉了拉林如海的袖子說:「父親,咱們後面那輛馬車, 似乎不大對頭。」

  林如海聽了, 透過車窗回看, 果見身後一輛烏篷馬車不疾不徐的駛來, 和一般民用馬車沒什麼不同。林如海看了一眼,不解的問黛玉道:「,不過一輛普通民車罷了, 能有什麼問題?」

  黛玉低聲說:「咱們路上耽擱了,前面的馬車都進了城, 一路回城身後並無車輛, 這輛馬車倒像憑空生出一般。」

  林如海聽了果覺不尋常, 有些訝異,又有些佩服的看著自家女兒,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遺憾:得女如此,到底束於閨閣, 天高海闊,世人卻不能容她大展宏圖。林如海略一沉吟, 低聲對林大說:「讓後面的馬車先過去。」

  林大依言駕車駛往街道一邊, 讓出一條路來。

  那烏篷馬車駛過林家馬車時,林如海和黛玉皆透過車窗看向那馬車。只見烏篷馬車上的車夫戴一頂氊帽,壓低了帽檐, 又兼天色已黑,透過街邊幾家茶樓酒肆透出的燈光並不看請車夫相貌。其他卻並無異處,不過一輛普通民車罷了。

  卻說林家身後那馬車的車夫好容易遇到換班, 混進了城,卻不想面前就是一輛華麗的官家馬車。京城裡頭,王公貴族遍地,那車夫正想:進城之後,只怕越發要步步留心,莫要引人起疑。因而緩緩跟在林家馬車後頭,那車夫原欲讓前面官家馬車先行走遠,卻不想那馬車卻停在了街邊。

  後面馬車的車夫原以為官家馬車停下,許是貴人要下車進某家酒樓?只得裝作無事人一般駛過,一面留心那官家馬車。那官家馬車停到街邊,卻又不見車中有人下來,那車夫便留了意,邊向前緩緩行過時,邊向停在路邊的華麗馬車多看了一眼。

  也虧得這一眼,烏篷馬車的車夫只覺官家馬車的車夫眼熟,定睛一看時,那車夫忍不住小聲驚呼了一聲:「林叔!」許是怕被人發現,那車夫又掩了口。

  那車夫聲音極輕,林大聽了覺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來,只在馬車上一僵。林如海聽了卻一呆,輕聲道:「那車上是否乃是李罕?」

  原來這輛神秘烏篷馬車上的車夫正是李罕。林如海坐在車上,李罕自見不著他,卻認出了趕車的林大。李罕想不到車上竟是自家老爺,又驚又喜,忙輕聲向林如海請了安,又說路上不便,且尋一個安靜的地方慢慢說。

  原來李罕此次進京,竟是護送江南守備柳芾柳將軍進京。柳芾是理國公柳彪之後,現襲一等子柳芳的族弟,其膝下有一獨子名叫柳湘蓮。

  如今江南海鹽供應占了全國泰半的比重,加之今年江南遭了春汛,海鹽產量下降,故而鹽價有走高趨勢。江南一省雖然在林如海離職之前重修了河海堤壩,莊稼並未受損。但因春雨過密,今年幾大鹽場曬鹽卻受了影響,產量有些下降。

  去歲甄應嘉因蠶繭一事被林如海坑了十幾萬兩,供應甄貴妃索取越發難以為繼,因而甄應嘉起了販賣私鹽的心思。若要私鹽出省,少不得要守城官兵配合,因而甄應嘉試圖拉攏柳芾。誰知柳芾倒是個正直的,不但不為錢帛所動,反而一狀告到了江南巡撫孫瑜處。

  柳芾原想著江南一地,巡撫不但官職最高,還有參奏之責,可直達聖聽,因而帶著甄應嘉的密信前去求見孫瑜。柳芾哪裡知道孫瑜的以前夫人曾是甄貴妃身邊的宮女,這一狀沒有告倒甄應嘉,反而羊入虎口。

  那孫瑜靜靜聽了柳芾說完,收了柳芾帶來的的甄應嘉寫給他的密信,面露氣憤之色,憤然說定然參甄應嘉一本。又讓柳芾稍作片刻,自己卻出傳人端茶來。幸得柳芾武功高強,耳聰目辨,隱隱聽得孫瑜回書房時,外頭尚有許多故意放輕了的腳步聲。

  柳芾情知不好,接過孫瑜端來的茶,劈頭蓋臉潑在孫瑜臉上,又去搶那封甄應嘉寫給自己的密信。誰知孫瑜出去一趟,竟是先將密信藏妥了。卻因著片刻的耽擱,柳芾沒有第一時間奪門而逃,又兼孫瑜府上竟然請了幾個武藝不弱的江湖人,柳芾院落道路又不熟,竟是吃了大虧。逃出巡撫官邸時,已是受了傷,後被李罕所救。

  李罕前世本就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少年,自被林如海所救之後,越發教導得好了。見了柳芾身受重傷,想起當年自己受傷躺在路邊時,老爺出手相助的情景,便覺無論好壞,先行救人再說。因而救了柳芾,又一路送他進京。

  李罕倒是個機靈的,一路上時而走水道,時而又走旱道,倒是躲過了孫瑜同黨的追殺。然而到了京城門外,卻見成門衛搜查極嚴,柳芾疑心乃是搜查自己,因而徘徊城門外不敢進城。柳芾原想著在城門外先過一夜,明日一早待大批商販行人入城時,只怕成門衛搜查不過來,自己再想辦法混進來。誰知今日成門衛換防,負責搜查的成門衛便是以前和柳芾同在軍中軍的袍澤,因而柳芾便在城門外將將換防後就進了城。

  也虧得黛玉心細,發現柳芾車子奇異之處,因而才有林如海命林大讓柳芾先過,自己好好生觀察此車。卻不想因這這一停車相讓,竟讓機警的李罕認出了駕車的林大。

  林如海再問李罕原本意欲往何處去時,李罕說,柳將軍的意思,他祖上和忠順王府有些交情,只好暫去忠順王府投靠。林如海沉吟會子,說王府裡頭人多口雜,說不得惹出事端來,不若便說是林大家鄉來了親戚,先在林大屋子裡頭住著,自己想辦法請了可靠的大夫先替柳芾治傷,倒極便宜。林大是林如海極信任的大管家,有單獨的房舍住著,倒清靜安全得很,柳芾少不得萬分感謝的應了。

  原是黛玉發現的柳芾車子有異,不想那烏篷車的車夫竟然是留在南邊兒上學的李家哥哥。黛玉恨不能也在書房好生聽發生了什麼,卻到底男女有別,黛玉只得忍住好奇回了自己屋子。黛玉心想:也不知父親和李家哥哥在書房裡說些什麼,李家哥哥的車子怎麼又古古怪怪的,白日裡頭不敢進城?

  只當日太晚,黛玉少不得先行安寢了,明日再問林如海。偏生次日林如海又要上班,因而黛玉忍著好奇心等到林如海下班歸來,再也忍不得了,纏著林如海說自己有學問要請教父親,父女兩個又在書房嘀咕半日。

  待黛玉靜靜聽完林如海轉述,又想到柳芾和李罕是要去投靠忠順王的話,驚愣得半日無話:前世黛玉在大觀園裡頭,不過聽一二句賈寶玉說外頭之事,其餘一點訊息也無。前世曾聽聞賈寶玉說忠順王是李罕的救命恩人,因而李罕衷心得很。如今聽來,忠順王是李罕哪門子救命恩人,不過是救了柳芾罷了,且不知道是忠順王救人不盡力,還是柳芾受傷太重,柳芾到底是沒救過來。柳芾死後,柳湘蓮沒人管教,和賈寶玉等紈絝子弟頑在一處,流連花街柳巷,後來惹出尤三姐一樁事而出家。只忠順王白得一個又有能力又衷心的少年將軍,後來朝堂傾軋,多少王公世家風流雲散,獨忠順王倒逍遙得很。

  想到這裡,黛玉又覺揪心,甄應嘉和孫瑜勾結,逼走了柳芾,前世只留父親一個在江南和這一對老狐狸周旋,三年後,父親也一病亡故,死于任上。再抬頭看了父親一眼,黛玉也顧不得父親是否會覺得自己多智而近妖,少不得將前兒宮宴時候,自己的推測一一告知林如海,只隱瞞了前世各人結局。

  林如海雖然知曉黛玉聰慧,但她才多大,就是劉先生大才,黛玉真正跟劉先生所學不足三年,因而倒沒想到黛玉聰慧如斯。待得黛玉條理清晰的娓娓道來:如何從賈元春進宮,年紀和今上、太子皆不符合疑心到甄貴妃和五皇子的野心,如何從賈家沒有一個立得起來的男兒看出賈家有走邪路的動機。且黛玉分析的一切皆和王夫人勾結甄應嘉暗害林礞這件事印證到一處了。

  林如海靜靜聽完,神色嚴肅的說:「玉兒,這些話,你可曾告訴過別人,包括你母親。」

  黛玉搖搖頭,神色淒然的說:「父親,以前查出甄家害礞哥兒的時候,我尚覺得外祖母許是不知情的。如今看來,外祖母未必全然不知。元春姐姐是外祖母從小放在房裡教養的,若是外祖母不知情,元春姐姐不過是五品官員之女,沒有外祖母支持,她便是進了宮,頂天了是個普通的宮女,並沒有資格到甄貴妃宮裡當女史。

  元春姐姐之所以能進宮一搏前程,便是因為外祖母以孝悌為由,讓二舅舅住在榮禧堂,元春姐姐以榮國公嫡親孫女的身份進宮,才有她們想要的滔天富貴可期。因而,玉兒看來,榮國府和江南甄家聯合,支持五皇子的事,外祖母不但知情,還是鼎力支持的。只不知害礞哥兒,奪咱們家家產的事,外祖母是知還不知罷了。父親且想:甄貴妃圖謀甚大,一個物品官員算得什麼?有什麼值當她拉攏的?必要搭上一座國公府,才夠和甄貴妃合作的分量,因而外祖母必是知情。」

  林如海見了黛玉小小臉上,滿臉感傷,竟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滄桑之情,見之不但令人生憐,還令人心悸:這樣粉妝玉琢小小一個女娃,是什麼樣的痛心疾首才會讓這樣不合年紀的感傷出現在她臉上?

  其實黛玉此刻自己也不知曉自己的神情有多令人心疼,但叫她如何不疼:前世幼弟早夭,父母雙亡,甄家和賈家果然謀奪了林家全部家產,而這一切,竟然有她在榮國府的唯一依靠外祖母的鼎力支持。若非外祖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走了邪路,賈王氏就算有天大的膽子,她一個五品官員的妻子能做什麼?就算是她出的毒辣主意要害林礞,甄應嘉也看不上賈政那點子力量,誰會和她合作?

  說到底,自己嫡親的外祖母有脫不開的干係!前世榮國府裡頭,自己最信任的人不過兩個:外祖母就算對甄家害礞哥兒的事不知情,亦是對林家風流雲散加了一把助力;至於賈寶玉更加可笑,不過是警幻用不知道使什麼手段幻化出似是三生石的幻象迷惑自己罷了。自己的前生,當真是一場笑話,百年的林家,竟然因為這樣一群荒誕的人煙消雲散,這幫人蠅營狗苟一場,亦不過給七皇子做了嫁衣裳。

  林如海聽黛玉說了這一番驚天動地的話,偏覺得十分有理,點頭道:「玉兒言之有理,只你母親才接受了賈存週一家害咱們的事,若是又要她接受你外祖母亦脫不開干係,不知道多傷心呢。你母親那裡,咱們能蠻一時是一時吧。玉兒今日說的,為父皆心中有數,為父定讓那些小人盡皆付出代價!」

  黛玉卻抬頭來說:「父親,釜底抽薪!」

  林如海如何不懂黛玉這話的意思,他亦是同樣的想法:賈家也好,甄家也罷,只要五皇子鬥敗,誰都逃不過一個死字,此刻去鬥這兩家倒落了下乘。無論是扶持太子順利登基還是支持七天皇子直接除掉五皇子,讓甄貴妃沒了依仗,都是林家真正的上策。

  林如海沉吟半日,點頭道:「玉兒,你所想所言,皆十分有理,且十個男兒不及你一個。不過你如今到底年幼,太過出挑了,只怕未必是好事,以後你想到什麼,只管告訴為父,卻再不能為外人道了。」

  黛玉自是明白這個道理,點頭應了,又問:「父親準備如何處置?」

  林如海雙眼直視前方,神色堅定的說:「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林如海一直是溫文爾雅的,黛玉極少見父親這樣鋒芒畢露的眼神,如今見了父親富有攻擊性的另一面,黛玉倒為之一驚。但黛玉信得過父親本事,這一切交給父親處理,甄家也好,賈家也罷,必討不了好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夥伴提到上班的說法比較出戲。但是上班的說法源于宋代,稱為上朝班,高級官員叫上朝,品級不夠的叫上班,所以上下班並不是個現代詞彙啊。

  說一下為什麼反派會給別人做嫁衣裳這麼蠢。因為原著裡面的時間線差不多是這樣的:忠義親王壞事,緊接著林如海和秦可卿都死了,所以死的第一批其實是太子身後的人。

  太子死後,賈元春封了妃,然後沒多久,忘了哪一回了,原著出現太上皇,所以本文泰和帝也有個退位的情節,這裡設定賢德妃是泰和帝退位之後新帝封的。

  然後原著的五十八回提到宮中死了個老太妃,老太妃死後,賈家蕭索得非常明顯。所以本文設定甄貴妃是不可能成功的,死的老太妃就是甄貴妃。老皇帝要退位,新皇帝又不是甄貴妃的人,甄貴妃和和五皇子只能給別人做嫁衣裳了。

  原文七十五回甄家抄家,王夫人匿財。後來的時間軸是很緊的,所以甄太妃死後不久,甄家和四大家族就相繼倒了。既然甄家和賈家都是要倒的,再次證明真正上位的人不是五皇子。

  說一下回評論的事,評論都有看,但是因為本文是裸更連載,我又不想斷更,加上本來就是兼職寫文,所以就把回復評論的時間省下來了。但是看到有些建議會在作者有話說裡集中回復一下,沒有專門到評論區回復,大家諒解,感恩比心。

  黛玉為什麼要扮醜:前世黛玉養在大觀園裡頭,還不知道怎麼讓北靜王惦記上了,有一回薛蟠又怕薛姨媽被人看見,又怕寶釵被看見,又怕香菱被看見,結果自己看了黛玉一眼,酥倒在那裡!所以黛玉這種驚為天人的容貌就暫時不讓皇宮裡頭那些妒婦驚豔了,後期會逆襲了。造謠黛玉身體不好也沒關係,做皇后娘娘的命,不怕沒有打臉的時候。

  今天看到有個小夥伴捉了不少蟲,謝謝啦,晚一點對照改,我先去洗漱,大家晚安。


第27章 圍獵

  柳芾在林大家中養病半月,總算沒了大礙。雖然重傷之後臉色蒼白, 有些消瘦, 好在內裡筋骨皆未大損, 不過將養些時日就可復原。

  黛玉聽了父親說柳芾無事, 心中一驚:如此算來,留芾並非重傷不治,前世柳芾得忠順王救助卻不治身亡, 只怕死于忠順王之手也未可知。只不知忠順王前世為何要幫甄應嘉隱瞞真相,害死柳芾?可憐李罕不過十幾歲少年, 到底是心思單純, 忠順王便是使庸醫害死柳芾, 李罕仍將他當個恩人,白衷心一場。幸而今世讓父親先遇到李罕,如此猛將和忠順王府當再無瓜葛。

  柳芾痊癒之後,並沒有再回江南任職。泰和帝另任命了冉飛鳴為江南守備, 帶今年新招軍士訓練之後直下江南。冉飛鳴不過二十一歲,是平民武舉出身, 在駐守北疆時立過戰功。此次冉飛鳴南下, 身邊軍士除新兵外,許多什長皆是北疆撤回的士卒,因在戰場上廝殺過, 見過血,和一般地方守備軍不同,別有一股兇悍威嚴。而柳芾留在京城做了龍禁衛頭領。

  孫瑜爪牙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到皇宮內院滅柳芾的口, 兼之他們見柳芾竟然任了龍禁衛頭領,乃是在聖人跟前走動的人,早就疑心事情敗露,忙不迭的逃回江南向孫瑜報信。

  卻說柳芾在前往巡撫衙門狀告甄應嘉時,也想過萬一有所不測該當如何。因而柳芾在前往江南巡撫衙門之前,先將膝下獨子送入京中。柳芾膝下原有二子,誰知長子養到五歲上頭沒了,現在膝下僅余柳湘蓮一人,人稱柳二郎。柳家乃理國公之後,柳芾原想著便是自己有所不測,柳湘蓮也必有族人照應,才放心大膽的去告發甄應嘉。不想倒遭了孫瑜追殺。

  在林大家中養傷之時,柳芾怕孫瑜爪牙勢大,不欲連累林大,因而只閉門靜養,並未去管柳湘蓮如何。父子兩個不通消息,柳湘蓮並不知父親已在京中。卻說經過林如海周旋,柳芾得了龍禁衛首領的職位,這日在吏部領了頂戴,才興高采烈的回柳家。入門一問,柳湘蓮並未在家中,再問時,卻聽聞柳湘蓮和一幫紈絝到了賴尚榮府上。

  要說柳湘蓮在賴家做什麼?卻是因賴尚榮的祖母賴嬤嬤是賈母的親信,一落草就得了賈母的恩典放了出去,專愛和紈絝子弟混在一處。柳湘蓮獨自回京之後,乏人教導,竟短短幾個月就讓人勾引壞了,被一幫紈絝拉來的。那柳湘蓮本就生得俊美絕倫,偏又吹笛彈笙,無所不能。這日正在賴尚榮家裡串戲。

  柳芾自己若不是得林如海援手,已經死於非命。偏離江南前,自己千叮嚀,萬囑咐,讓其好生上進為人的兒子這樣自輕自賤,竟串戲供人做耍,沒得將柳芾氣個倒仰。柳芾到得賴家,沖上戲臺,甩手就給了柳湘蓮一巴掌。柳湘蓮唱得正得意,沒注意到來人是誰,正欲大罵,一抬眼看到父親站在面前,嚇得倒仰,灰溜溜的跟在柳芾身後回了家。

  卻說閣樓裡頭,賈珍亦在看戲,身旁不是續妻尤氏,卻是尤氏繼母帶來的兩個妹子尤二姐和尤三姐陪著,倒也是一件奇事。如今尤三姐不過一十三歲,生得貌如春花,皎如秋月,正是將通人事的時候。見得柳湘蓮在臺上,俊美絕倫,一舉一動,俊眼神飛,看得尤三姐心中漾開一池漣漪。偏生此時一個好生威武的男子沖上臺去,不但打了柳湘蓮,柳湘蓮似乎很怕那人,垂首跟著那人走了。戲臺之上被如此一擾亂作一團,更亂的卻是尤三姐的心。

  柳湘蓮之兄死後,柳母因憂思過度,也是一病沒了,如今只剩父子兩個。柳湘蓮只當父親還在江南做守備,哪裡想著已經回京,少不得回去受罰跪了一夜的祠堂。幸而今生柳芾未亡,柳湘蓮亦不過跟紈絝們混了幾月,倒改過自新,後來別有造化,卻是後話了。

  單說柳芾做了龍禁衛首領之後,便慢慢整改龍禁衛,那些高們子弟捐了龍禁衛的頭銜卻不好生當差的,一律不用。另提了家世清白,勤勉上進的子弟,日日操練,如此兩年,龍禁衛一股勢力倒漸漸掌握到了柳芾手中。李罕一十六歲時候中了武舉,也從軍去,卻是去的北疆。

  北疆毗鄰蒙古,亦是一處並不太平的所在,然而若有真本事,晉升倒是極快,是個從軍立功的好所在。

  又說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是個有本事的,偏又掌握京城兵馬,向來是林如海忌憚所在。也是因此,林如海並未直參甄應嘉,以防甄太妃狗急跳牆。加之保齡侯史鼐,忠靖侯史鼎皆是賈母嫡親的侄子,史鼐在京中襲爵,史鼎卻是從軍拼來的爵位,手上掌著軍權,亦是不能小覷。又有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戍邊,亦是和甄家關係匪淺,平安州乃咽喉要地,裡頭駐守的是賈代善舊部,如此算來,甄貴妃手上棋子當真不少,難怪她生出那樣大野心。

  在林如海看來,甄應嘉這等祿蠹蠢貨不足為懼,要除掉甄貴妃和五皇子,便要先將王子騰、史鼎、南安郡王幾人手上的兵權收回。因而林如海除了暗中扶持柳芾掌握了龍禁衛之外,亦暗中派人滲透到京城、平安州、西海沿子幾處軍中。這一佈局,便是數年,甄貴妃和太子便處勢均力敵之狀,誰也不肯輕舉妄動。

  三年之後,便是鐵網山圍獵。前世在這次圍獵中,太子一敗塗地,七皇子漁翁得利,今世局勢卻和前世全然不同。

  五年前,甄應嘉舉薦了個蠱門女子給甄貴妃。甄貴妃因而不惜毒殺了一個宮女,又讓那蠱門女子假扮宮女,一直潛伏在宮中。蠱門最擅使毒,黛玉所疑不錯,太子變得暴躁卻是中了毒。

  原來西域死亡穀中,有一種奇特礦石,這礦石含有毒素,服之令人興奮異常,卻越發暴躁易怒不受控制。因那穀中這種礦石極多,生長草木也含了毒素,飛禽走獸入之,無論是吃了穀中花草漿果,還是喝了溪中流水,亦是中毒。飛禽走獸暴躁起來,便亦相互攻擊打鬥,後死在穀中,日積月累,穀中積累多少禽獸骨骸,死亡穀因而得名。因穀中屍首太多,屍首腐爛之後易傳播疫病,又因有禽獸腐爛後作為草木滋養,谷中草木繁盛,地上腐爛屍首樹葉遍地,谷中形成極厲害的瘴氣,因而人跡罕至。

  林如海得黛玉提醒之後,父女兩個果然查到了《四海異志錄》一書,書中果然記載了西域有這樣一處地界。父女兩個推敲,其穀中礦物也非什麼厲害毒物,其藥用原理和古時就有的五石散有些類似,不過五石散是人工提煉的,而那死亡穀中礦石,天然含有使人興奮的毒素罷了。但中毒久了,日積月累,總是害人性命的。

  父女兩個查清之後,林如海並未出面參與此事,而是借柳芾龍禁衛的身份,暗中告知太子。太子亦覺自己越發暴躁易怒,因而暗中徹查東宮,只一查數月,並未發現異處。

  林如海又揣度:按太子的症狀算來,發作極慢,到不一定是飲食上的問題,因而又告知柳芾提醒太子查器具。最終查來,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太子所中之毒,並非來於飲食,而是一張御賜神弓。太子自從得了父皇賞賜,心中高興的很,勤練騎射時,必是將那張射日弓帶在身邊,便是不練習時,亦是常拿在手中摩挲,因而日積月累下來,也中了毒性。

  查清之後,太子不動聲色的將射日弓束之高閣,仍舊時不時的假裝暴怒,不過是在東宮裡頭責備宮人。這些宮人實則是太子徹查之後,覺得不能在用的,在聖人交代讓太子辦理的事情上,太子再未像三年前殿試監考那樣失態過。

  卻說今世又到了那場決定朝堂走向的圍獵時候。這次聖人除點了許多武將並世家子弟外,亦點了林如海一同前往鐵網山。黛玉聽了心中憂心得很,但她雖然推算出甄貴妃在此次圍獵上會有所行動,卻算不出細節。到底不能相幫林如海什麼,因而除了細對林如海說父親小心而外,也無別話。至於防範五皇子,林如海亦是心中有數,不用黛玉操心。

  這日清晨,賈敏、黛玉親送林如海到內堂門口,林礞更是將父親送出城外,眼見聖人圍獵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向鐵網山進發,林礞才回來。

  自從林如海跟隨泰和帝前往鐵網山,黛玉便懸心不已,賈敏不知兇險倒不覺什麼,黛玉恨不能日日派人打聽消息。好在此次圍獵負責戒備保護的便是柳芾,柳芾本就是個有本事的,又感激林如海得很,倒讓黛玉不覺放心一二。

  卻說鐵網山上,太子、五皇子、七皇子、三皇孫、八皇孫、十皇孫、另有許多武將家中子弟如:陳也俊、衛若蘭、馮紫英等盡皆在場。林如海乃是文臣,不過陪在泰和帝一側說話。

  泰和帝年輕時尚極愛騎射,如今年紀大了,不過開弓做做樣子,剩下的,亦是讓年輕子弟各憑本事爭去。

  鐵網山上的飛禽走獸,大多是各地敬獻的,養在一處,供皇家子弟射殺頑耍。這日三皇孫騎著白馬,身負長弓,身邊只帶一個侍衛,便往前方林中走去。

  尋了半日,三皇孫尋到一隻雪白狐狸,三皇孫心想:這只狐狸毛色極好,可別糟蹋了,因而拉弓瞄準,一箭射出,正中白狐眼睛。三皇孫拍馬趕上,正欲彎腰去撿時,一箭射來,那白狐眼睛中箭,尚在掙扎,便又飛來一箭射在白狐背上。三皇子一見白狐背上中箭,血色染紅了皮毛,好好一張上等皮子浪費了,不禁回頭怒目而視。

  那射在白狐身上的另一箭,卻是八皇孫永瑞射的。永瑞見白狐中箭,嘴角一揚,手一招,對身邊的侍衛道:「還不去將我射中的獵物取回!」那侍衛果然上前一步,意欲撿那白狐。

  三皇孫亦不相讓,馬鞭一甩,卷住白狐一提,搶在手中。

  自元後死後,後宮之中甄貴妃獨大,這八皇孫永瑞是甄貴妃親生的孫子,多少人巴結。而太子自從上屆殿試失態,便惹了聖怒。後又因太子喜怒無常,每每懲罰宮人,口碑不好,漸漸的,這三皇孫在宮中反而不如八皇孫受重視。

  因而永瑞笑道:「三哥好沒道理,我射中的狐狸三哥搶去作甚?」

  三皇孫亦不相讓,冷笑一聲說:「既是你先射中的,怎麼狐狸到了我手中?」原來三皇孫覺著身邊侍衛多了,一行人動靜太大,獵物聞風而逃,必是獵不著什麼東西,因而只帶一個親信侍衛在身邊。如今八皇孫擺明瞭故意與自己為難,他若是不先搶獵物,和對方爭辯,八皇孫身邊一眾侍衛必是胡說八道,有理說不清楚,不如便不合他講理。

  果然見永瑞鞭子一揮,冷哼一聲說:「你們方才看見沒有,是誰先射中那只白狐的?」八皇孫身邊侍衛果然齊聲道:「是八皇孫殿下。」

  三皇孫並未說話,只沉吟想:永瑞平日行事並不跋扈,今日如此反常,只怕是故意惹事,卻是要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只怕另有別圖?因而三皇孫不與永瑞相爭,隨手一扔,將白狐扔道永瑞面前說:「給你就是。」

  誰知八皇孫並不領情,又糾纏上來。三皇孫抬眼一看,果然有不少龍禁衛已經被吸引過來,三皇孫暗道不好。忙對身邊侍衛使個眼色。那侍衛臉上塗了油彩,看不清相貌,只低頭暗暗一笑。

  卻說泰和帝見今日日頭極好,並沒有呆在營帳裡頭,而是尋了一處地勢高,視野好的所在,撐了華蓋傘儀,設了椅案酒席,坐在那裡看王公貴族們打獵。見著兩個皇孫相爭,問道:「那裡發生了何事?」

  果然有侍衛報說:「回皇上的話,三皇孫和八皇孫同時射中一隻白狐,兩人互不相讓呢。」

  一旁伏侍的五皇子上前笑說:「永瑞越發不懂事了,便是他先獵著,也應讓這永珺,哪有和兄長相爭的?」正說著,一隻箭羽飛來,五皇子大呼:「父皇小心!」飛身撲到泰和帝身上。但那飛來的箭羽並沒有射在五皇子身上,卻被柳芾用劍鞘撥落。

  五皇子見落在地上的箭羽,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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