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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射雕)碧海丹心》作者:北上有貓【完結+番外】

☆、兩難

  「難。」黃藥師閉眸,僅僅回了一個字。

  封江月失望,意興闌珊地歎息:「那無論如何,我都打不過你?」她凝望著天,頗為憂鬱,瞅了眼黃藥師,突然打了個滾,離他半丈遠。

  黃藥師皺眉,瞪著她,喝道:「過來。」

  「不去。」封江月癟嘴,直接翻個身,背對著他。若是靠得那般近,萬一她見色起意,非禮了黃藥師,被他一巴掌拍死了,怎麼辦?

  「我不喜歡說第二遍。」黃藥師聲音低沉,嚴厲警告。

  封江月磨了磨牙,尋了個理由:「雖說江湖人不拘小節,雖說桃花島不崇禮法,但我好歹是個姑娘,與島主躺在一起,終究不適合。」

  「現在啟程,去嘉興。」很快,黃藥師回了一句。

  聞言,封江月眉頭緊皺,不甘不願地爬過去,悻悻道:「請島主幫忙,點下我的睡穴。」為性命著想,她唯有出此下策。

  黃藥師冷冷瞪著她,二指並起,直接點了過去,力道用得不輕。

  封江月剛想痛呼,一股困意襲來,當即睡了過去。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做了個夢。

  夢中,延續了醉酒時的那個吻。一樣的溫柔,一樣的縈繞酒香味。

  封江月伸了個懶腰,一聲痛呼,不由得摸了摸後項,偷偷地瞪了黃藥師一眼。只點下睡穴,至於下此重手?

  就著河邊的水,她粗粗洗漱一下,突地蹙眉,「咦?」盯著水中的倒影,她仔細瞄了瞄,總覺得有點怪。

  似乎,唇瓣有點腫。難不成是……封江月猛地回頭,見黃藥師面貌如昔,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被咬一口,他的唇都沒腫;她不過被親一下,唇倒不至於腫。

  「在磨蹭什麼?」黃藥師抬頭,見她輕撫唇瓣,眼中有絲異色,又問:「怎麼了?」

  封江月搖頭,蹲坐在地上,啃了兩個饅頭。經歷昨夜,她有點尷尬,不太敢直視他。

  嘉興人傑地靈,素有魚米之鄉、絲綢之府之稱。

  封江月左瞄右瞧,滿面疑惑。她微微偏頭,詢問道:「島主,你有沒有發現,他們似乎不對勁。」

  尤其是,旁人望向她與他的眼神,就與上次那般,她與他共騎時,他們亦是這副表情。但兩人如今是步行入嘉興,舉止並無逾禮之處,怎會遭到異樣眼光?

  封江月摸摸唇,難不成是因它而起?她偷偷地瞟去一眼。黃藥師有藥膏,唇上傷口已愈,應不至於引人起疑。

  黃藥師不答,只淡淡道:「還不去找六怪家在何處?」

  對此,封江月早有經驗。在嘉興,江南六怪極有名,她隨意打聽一下,便得知了其居住地。

  但人去樓空。經她沿途耽擱,故意誤時,兩人三日後才到。六怪家人經人報信,早就尋地躲避,逃向了別處。

  望著空無一人的屋舍,黃藥師如何不明白?本就心情不佳,又經人從中作梗,他怒火難耐,空發了頓脾氣。

  封江月低著頭,眼睛彎成月牙兒,正在偷偷幸災樂禍。重逢以來,她受了些氣,眼見他吃癟,如何不想笑?

  瞥見黃藥師的視線,封江月忙斂去笑容,一臉凜然:「六怪不知蹤跡,眼下該去何處尋?」

  「臨安。」黃藥師橫了她一眼。

  嘉興與臨安相距五百里,原本依黃藥師的腳程,一日一夜便能往來一趟。但有封江月在,一路逛去臨安,竟費去了近三日。

  近三日,兩人一句話都未說,儼然似陌生人。封江月不開口,黃藥師正在氣頭上,又如何肯低頭?

  但有所不同。黃藥師喜清靜,不愛與外人多話,又戴著面具,生人勿進。封江月笑臉吟吟,除了他以外,上至富家子弟,下至街頭乞丐,都會與之聊上一兩句。

  相似的客店,相似的店小二,相似的氣氛。黃藥師品著茶,眸光冷冰冰的,耳中湧入封江月的歡聲笑語,心中甚覺不悅。

  一個店小二,與他有什麼好聊的?

  「有這等奇事?」封江月詫異。她素來愛熱鬧,得聞一件異事,哪能不感興趣。

  「姑娘,這事在私下流傳,你可別伸張。」店小二神神秘秘地說。

  昨夜,皇宮大內鬧鬼,一說瀑布裡有水鬼,在瀑布裡穿梭;一說禦膳房有饞鬼,欲偷皇帝的膳食——鴛鴦五珍膾。

  「鴛鴦五珍膾,好吃麼?」封江月詢問。依她所見,此乃人所為,但入皇宮一趟,就為了道膳食,普天之下,唯有吃貨幹得出來。

  「我沒嘗過,」店小二搖頭,又道:「有傳聞,它是人間美味,但凡嘗過一次,定叫人一生念念不忘。」

  「這般好吃?倒想嘗嘗。」封江月狐疑,舔舔唇瓣。被這樣一說,她心有好奇,想一嘗這人間美味,忍不住瞅了瞅黃藥師。

  入皇宮,她一人辦不到,須得勞煩他幫忙。但兩人此番狀況,三日不曾說過話,叫她如何開得了口?

  黃藥師抿了口茶,淡淡地掃了眼封江月,見她似有踟躕,怎會不知她何意?他沉思不語,戴著面具的臉十分怪異,讓人望之心生寒氣。

  見此,封江月收起了心思,不願去碰壁,又問店小二:「那個水鬼,又是怎麼回事?」

  店小二遲疑道:「傳得玄乎,似是有人跳入瀑布裡,可半天不出來,這不是水鬼麼?」

  封江月沉思,輕語:「若是瀑布後有洞,那便仍是人所為。」她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些劇情,隱約記得靖、蓉幾人去過皇宮,似為了《武穆遺書》。

  算算時間,確是這幾日。

  「誰知道呢?」店小二疑惑,轉瞬笑道:「姑娘對這些感興趣麼?那我再講幾則奇事罷。」

  「也好,正巧無趣。」封江月笑吟吟。

  這二人趣味相投。店小二巧舌如簧,將一件奇事講得十分有趣,逗得封江月咯咯直笑,一掃幾日來的不快。

  「砰」的一聲,黃藥師重重放下茶杯,終是忍不下去,目光冰冷,盯著店小二。

  他戴著面具,臉色古怪至極。其臉上肌肉口鼻,盡皆僵硬如木石,令人一見之下,直覺一股涼氣從腳心冒起。

  但教他這一瞧,店小二雙腿打顫,嚇得差點癱軟,小心翼翼地問:「客官,可有需求?」

  黃藥師不語,又望向封江月。

  封江月與之對視一會,恍然大悟。他喜愛清靜,她與店小二暢聊,勢必會叨嘮到他。當下,她笑吟吟道:「別怕,咱們去別處說。」

  這話,自是對店小二說的。她端上茶,喚上店小二,另換了一桌,離黃藥師遠遠的。

  封江月剛欲坐下,便覺一股勁力襲來,當即一驚,身子一個旋轉,縱到一旁。「啪」的幾聲,周邊桌椅皆毀。

  黃藥師起身,放下一錠銀子,用作損物賠償,背負雙手施施然而去。

  封江月呆了呆,忙向店小二告辭,朝他追去。半日過去,她終是忍不住問道:「島主,能請教一事麼?」

  一句話,打破了兩人幾日間的詭異氣氛。黃藥師啟唇:「說。」

  「我一直抱有疑問。依島主的脾性,我得罪你數次,甚至叛逃出島,理應受重罰,但你卻未罰我,為何?」封江月輕語,有點緊張。

  明知不該問,卻還是忍不住。她總歸抱有一絲希望,覺得他對她是不同的。

  黃藥師目視前方,步履未亂,冷哼一聲:「你拿我當長輩,」這話說得頗有怨氣:「我豈能與你一般見識?」

  梅超風犯了大罪,盜走《九陰真經》,叛逃出桃花島,間接害死馮蘅,如今不也還活著?相對而言,封江月的錯,不值一提。

  封江月一怔,勉強笑了笑,「其實,我已經……」後邊的話,她沒再說下去,而是換了一句:「島主真是大度。」

  她握了握拳頭,下定決心,虛心請教:「島主,你聰明絕頂,能否教我如何忘掉心上人?」

  既情系於他,那便斷於他罷,有始有終,有因有果。

  「不會!」黃藥師皺眉,拂袖而去。片刻後,他腳步一頓,回身問道:「就是那個你『求而不得』的人?」

  封江月欲忘掉意中人,于他而言,似乎也不錯。

  見她點頭後,他略一沉思,又道:「今後,不要再見他,每日想想他的壞處。」說罷,他低低歎息。他一再忍耐克制,退讓至此,實在大違本性。

  封江月心覺有理,若按此法,或有成效,當下笑顏逐開,贊道:「島主果真博學多才,江月佩服!」

  說罷,她捂住嘴,努力往壞處想:他的博學多才,卻用在教她忘掉他之上,如此絕情,她還執著什麼?

  「天色已晚,去尋家客店,住一宿。」黃藥師輕語。

  聞言,封江月心中默念:吩咐女孩子做事,沒有風度。

  見她半晌未動,黃藥師皺眉,語氣不悅:「還在磨蹭什麼?」

  見此,封江月再度默念:脾氣這麼壞,一點都不溫柔。

  又過了半晌,她心滿意足,贊道:「多想想他的壞處,果真有奇效!」她笑嘻嘻地去尋了家客店,叫上幾道菜,欲美美地吃上一頓。                        


☆、擇玉蕭

  「兩個人,只需這些。」封江月報上四道菜,叫了壺上等好茶,朝店小二問:「你知道牛家村在哪麼?」

  見她又欲與店小二暢聊,黃藥師目光一寒,瞪著店小二,將他嚇得雙腿一軟,匆匆逃離。

  封江月一怔,不明所以,喃喃自語:「牛家村這般嚇人麼?」房間幽靜,周邊十分靜謐,令她有點不自在。

  很快,菜被人送來。他面容陌生,並非剛剛那個店小二。但這不妨礙,封江月向來活潑,頃刻間便能與人聊熟。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第二個店小二被嚇走。

  第三個店小二前來,面帶驚懼,迅速收拾好桌上殘羹冷炙,逃命一般地離去。

  封江月撓了撓頭,瞅了眼黃藥師,心下恍然。他戴著人皮面具,面貌甚是可怖。又不知何故,他身上氣息很冷,自是嚇人。

  房門緊閉,一盞油燈擺在桌中央。兩人圍在桌旁,一時無言。封江月心覺尷尬,坐立難安,突想起一事。

  黃藥師只叫了一間上房。

  「島主,早些休息,我再去要間房。」封江月輕語,見他並無異議,又陪著笑臉問:「能給我些銀子麼?」

  這銀子,她身上倒有,但卻不多,需留著以備今後。眼前有個大金主在,她怎會放過?

  黃藥師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只需一間。」頓了頓,他又道:「今夜入皇宮一趟,去嘗嘗鴛鴦五珍膾。」

  封江月想嘗這道菜,他心知肚明,但之前兩人相處冷淡,她不開口求他,他怎會應允?眼下既已和好,他便稱了她的意。

  封江月雙眼一亮,拍手歡呼:「好哇!」轉瞬,她蹙起眉頭,一臉悻悻。她晚餐吃得飽,一點都不餓,怕是嘗不下鴛鴦五珍膾。

  「三更時分再去,好不好?」封江月詢問。

  黃藥師應允。

  二人又是一陣無言。封江月玩著頭髮,不時地喝上一口茶,左瞅瞅右瞄瞄,心中既覺局促,又覺欣喜。

  他入皇宮,想必是為了她。想著,她猛地搖頭,暗暗告誡自己,不可去想他的好處。

  「怎麼了?」黃藥師皺眉,心有不悅。那些店小二,她能與之聊得起勁,為何與他獨處,卻如此寡言少語?

  封江月哀歎,雙手撐著下巴,想了想,輕語:「他雖壞,但亦有好,我想著他的壞處,總會念著他的好。這樣下去,我還是忘不掉他。」

  「島主,你還有好辦法麼?」她虛心請教,一臉希冀。

  「砰」的一聲,茶杯碎裂。黃藥師面無表情,緩緩擦盡手上水漬,冷冷道:「這個問題,我亦想知答案。」

  封江月一怔。難不成他受了十五年孤寂,終是難耐心痛苦楚,有意忘掉馮蘅?想罷,她抿了抿唇,試探地答:「其實,若能戀上另一人,或許能斬斷舊愛。」

  黃藥師沉吟片刻,瞅了瞅她,突地詢問:「那麼,你有人選麼?」

  「暫且沒有。」封江月搖頭。在這世上,論文成武就,比得過東邪的,尚未出世。讓她斬斷對他的情,去戀上別人,很有難度。她攥緊髮絲,有點緊張,詢問:「島主有人選麼?」

  如果他沒有人選,她能毛遂自薦嗎?雖說,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確及不上馮蘅,但亦有不少優點,總不至於沒有資格去追求他。

  黃藥師哼了一聲:「沒心思換人。」

  封江月心有失望,但所幸有心理準備,對此,倒未太過傷懷。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語:「求而不得啊,他應有體會,總之,他也不好過。」

  生死相隔,對黃藥師而言,可不是求而不得麼?

  「那倒也不錯,」黃藥師微微一笑:「桃花島的姑娘,總不能吃虧。」說罷,他蹙了蹙眉,又道:「你今後不要見他。」

  實則,他有心詢問那人是誰,但轉念一想,得知此人,不免給自己找氣受。反正,解決完江南六怪後,他便帶她回桃花島,一輩子呆在那。

  永不再見麼?封江月出了會神,失落苦澀。既終要訣別,何不在最後時刻好好相處?也不枉她暗戀一場。

  她漸漸放開,笑眯眯地問:「島主,你那玉蕭呢?」

  碧海潮生曲,她琢磨了十幾日,始終不知如何下手。實則,她對蕭不擅長,只因對音攻有興趣,才費心思學習。

  「斷了。」黃藥師低語。在海上,他突聞愛女喪命,悲嘯狂歌,以玉蕭敲擊船舷,最終歌畢蕭斷。

  想起了些劇情,封江月沉默片刻,忽然抓住他的手,笑道:「走,我們出去。」

  宋朝不比唐朝,唐朝宵禁最嚴,宋朝卻幾無宵禁令,是以,入夜後,街上依舊喧鬧。

  剛跨出客店,封江月手一抬,將黃藥師臉上的面具撕下,笑眯眯道:「不要嚇壞小孩。」

  對於她的大膽之舉,黃藥師橫了她一眼,眉宇間卻無怒意,反倒蘊了些笑意。

  宋之一朝,及不上秦之雄,及不上漢之強,比不上唐之盛,比不上明之硬,但若論經濟、工業、文化,卻遠超其它朝代。

  高矮幾近相等的建築,一排紅燈籠懸掛屋簷,延伸至街道盡頭,來而往的行人,年紀不等,衣著不一。

  封江月心中歡喜。她自抓住黃藥師的手後,故意沒放開,而他似無所覺,竟任由她握著。

  「島主,有看中的麼?」封江月低著頭,目光流連在玉器上,指著其中一支,笑吟吟:「這支玉蕭不錯,挺好看。」

  她要學《碧海潮生曲》,需一支玉簫,正巧,黃藥師斷了玉蕭,也需再購一支。

  「你替我挑。」黃藥師輕語。

  封江月登時皺起眉頭,左瞅瞅,右瞄瞄,手指輕撫過一支支玉蕭,苦著臉道:「但我不擅蕭,瞧不出好壞。」

  「無妨。」黃藥師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手,又道:「你喜歡便可。」

  封江月抿著唇,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愉悅,又有苦澀。他說這樣的話,既會讓她誤會,又會令她越陷越深。

  定了定心,封江月擇出一支碧蕭,入手清潤光滑,把玩了一下,笑著遞給他,「就這一支吧?」

  話語落畢,便見黃藥師遞來一支玉蕭,封江月微微一怔,就聽他笑道:「要學《碧海潮生曲》,如何能不用蕭?」

  「多謝島主!」封江月眉眼一彎,頗為愉悅。她瞅了瞅,發現兩支玉蕭相似,竟似一對,不由得心中微顫,笑道:「我很喜歡!」

  黃藥師微笑道:「『島主』二字聽膩了,換個稱呼罷。」

  封江月愣了愣,想了半天,卻不知他是何意。見她面有困惑,他輕語:「你我既無師徒之名,亦非血脈之親,無須有輩分之別。」

  沒有輩分之別,豈非是說二人可同輩?封江月撓了撓頭,雖不知他意欲何為,但卻知他性格古怪,並不拘泥世俗輩分。

  若喚「黃老邪」,未免太放肆;若喚「前輩」,與「島主」無二致;若喚「藥師」,便過於親昵且怪異。

  想了想,封江月選了個折中的叫法:「藥兄。」既不親昵,又不放肆,且符合他的要求。

  黃藥師一時無言,似是被噎住。頓了會兒,他啟唇:「入皇宮罷。」

  甩出一錠金元寶付帳,他摟過封江月,將玉蕭插入腰間,縱身一躍,身姿華美飄逸,青衣白衣相依,搖曳互戲。

  皇宮高出民居,屋瓦金光燦爛,極易辨認,過不多時,兩人已躍進宮牆。宮內帶刀護衛巡邏嚴緊,但他輕功何等了得,豈能讓護衛發現?

  尋尋覓覓,未見到禦廚房所在,卻意外瞧見了宮外客,竟是侯通海與沙通天。

  在海上,黃藥師曾遇上大金王爺的船,與這二人見過一面,自是認得。他淡淡地瞥了眼,卻不曾理會,抱著封江月穿梭禁宮內。

  不多時,又遇上三個宮外客。靈智上人、彭連虎、梁子翁出沒。昨夜,他五人隨同完顏洪烈來此,尋到了瀑布後的石盒,可回去後,方發現盒中並無《武穆遺書》。

  幾人一商量,又再入皇宮一趟,欲尋回《武穆遺書》。

  封江月瞅了眼,便失了興趣。忽的,兩人急速降落,躍入禦廚內,只見燭火點得輝煌,廚子正在忙活,欲呈宵夜給皇帝。

  黃藥師隨手抓來一個廚子,面容冷肅,逼問他一些事。封江月搜了遍禦廚,並未發現異狀,想來洪七公不在此地。

  「走吧。」黃藥師輕語,朝她伸出手。

  封江月遲疑一瞬,瞄了瞄正燉著的補品,嘀咕:「還沒嘗美味呢。」

  「回島後,我做給你吃。」黃藥師微微一笑。他剛問了鴛鴦五珍膾的做法,以及各項要求,已熟記於心。

  它要求甚嚴,連炭火、碗盞都需成套特製,若是一件不合,便會損了幾分美味。

  封江月眨了眨眼,心中又澀又甜,唇角微微翹起,點頭道:「好。」只可惜,她不欲回桃花島,嘗不了這道菜。                        


☆、夜下尋訪

  銀月皎潔,光華如煙霧般,天地間一片朦朧,兩條人影自禦廚躍出,輕靈地從屋瓦上飛過,身姿飄逸。

  封江月黛眉彎彎,唇瓣微翹。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

  「鬼啊!」嗷的一嗓子響起,打破了安寧。她眺目望去,見兩人一前一後沖來。

  正是侯通海與沙通天。侯通海神色慌張,滿臉是血,形相甚是可怖;沙通天稍好些,但身上衣裳破爛,被撕成一片片的,衣不蔽體。

  眼見那二人沖來,封江月正欲細辯,但雙眼卻被東西遮住,那是只溫熱的手掌,來自黃藥師。

  黃藥師一躍而過,路過那二人身旁時,腳一勾,令那二人徑直朝地上摔去,發出一聲慘叫。

  在這時,封江月抓下他的手,瞪著一雙眼睛,疑惑詢問:「為何蒙住我的眼?」

  黃藥師瞥了她一眼,卻是不答。

  一條過道裡,三個人狼狽不堪,一邊朝宮外逃去,一邊相談:「咱們遇上了高手,若知歐陽前輩在哪,可請他相助。」

  另一人甕聲甕氣地答:「回牛家村,去稟明王爺,再做定奪。」

  這三人,正是靈智上人、彭連虎、梁子翁。他們遇上了高手,大敗而回,甚是淒慘。

  「也不知那《武穆遺書》藏去了哪兒。王爺對其志在必得。」

  「歐陽前輩先咱們一步入宮,或許早已尋到了兵書。」

  黃藥師駐足,立於宮殿之上,目送那三人離去,聽著他們的談話,眼中漸漸有了絲寒意。

  見他面有不悅之色,封江月詫異道:「藥、島主?」說罷,她嘀咕:「喚『藥兄』怪怪的,我還是喚你『島主』罷。」

  「《武穆遺書》是嶽飛留下的。」黃藥師沉默片刻,又道:「我祖父因保岳飛而死,家屬為此獲罪,充軍至雲南,我在那兒出生。」

  封江月揚眉淺笑,心有所悟,興致勃勃地問:「那島主想奪回《武穆遺書》?」

  黃藥師冷哼道:「岳飛一生抗金,留下的《武穆遺書》若是落入金人手中,那也是宋室無能,與我何干?」

  封江月撲哧一笑,見他橫眼瞪來,忙斂去笑容,一本正經地說:「若真如此,那倒是個諷刺,想必嶽飛在九泉下不會安息。」

  她眼波流轉,搖頭歎了幾句,又笑嘻嘻道:「出宮罷?」

  黃藥師凝視著她,沉吟片刻,目光中似有深意,突地低語:「你不在乎《武穆遺書》?」

  這是件可疑的事。封江月愛看兵法類書籍,又問他如何保襄陽,問他如何令大宋取勝,如今卻對兵法奇書毫無興趣,不在乎其被金國所得。

  封江月低頭,想了想,輕語:「他們並未尋到《武穆遺書》,不急。」

  「我從未問過你的來歷。」黃藥師淡淡道。猶記得,她初臨桃花島時,被浪潮拍來,但他眺目遠望時,卻未見海上有船隻碎木。

  落入大海之中,周邊無浮木,幾人得以倖存?但她上岸時,卻神志清晰,尚有氣力,顯是落入海中不久。

  封江月欲言又止,幾番踟躕,終是答道:「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聞言,黃藥師靜默,雖覺不悅,但也不曾逼問,摟住她越過層層宮闈。

  兩人回到客店,此時天色濃黑,已至深夜。一問之下,得知客店爆滿,兩人只有一間上房。

  封江月有自知之明,向小二要了床棉被,鋪展在地上,就著燭火,看了會兒書。

  「你對兵書這般癡迷,」黃藥師坐於床沿上,目光中有絲疑惑,低語:「為何?」

  封江月正在翻書的手一頓,思了思,淺笑著詢問:「那島主為何愛唱《水龍吟》這首曲子?」

  這詞出自宋代朱敦儒之手,表明了一名愛國詞人的思想,一種對國家、民族存亡的憂憤之情。

  黃藥師離經叛道,性格古怪乖癖,厭惡世俗禮法,卻愛唱這樣一首詞曲。封江月笑吟吟道:「島主,咱們去牛家村麼?」

  突然的轉折,莫名的問題。黃藥師自明其意,不禁瞪著她,但見她依舊笑容可掬,終是哈哈一笑,一錘定音:「去!」

  「哦?」封江月趴在棉被上,雙手撐著下巴,唇角微翹,戲謔地問:「一個破村子,島主去做什麼?」

  黃藥師凝眉瞪來,沉著臉道:「明知故問。」岳飛一生抗金,其心血《武穆遺書》若入金人手中,轉而用其來攻宋,必會令英靈不安。

  須臾,他又道:「宋室無能腐朽,棄《武穆遺書》如敝履。我便是得了書,寧願它長滿書蟲,亦不會交予他們。」

  封江月笑嘻嘻,仰躺在棉被上,感歎道:「島主,你是個『口頭抗金派』。」他討厭金人,敬重抗金忠臣,會為嶽飛奪《武穆遺書》,卻因宋室腐朽,便有滿腹兵法戰略,也決不為宋效力。

  聽她如此說,黃藥師也不生氣,反倒笑道:「曾經年少時,我還想推翻宋朝,後來一想,實在過於麻煩且無趣,何不如瀟灑恣意人生?」

  「曾經年少?」封江月心中一抖,試探地問:「島主,你今年多大?」依她看來,他駐顏有術,單論面貌,不過三十五六。但其真實年齡,怕是會令人驚歎。

  「為何問這個?」黃藥師一怔。

  「因為……」封江月眨了兩下眼,暗道:我想知道我戀上的是個啥級別的人。

  但這話不可明言。她輕咳一聲,換了個說法:「依島主的年齡,我該叫你『伯伯』還是……」

  話語剛還說完,一股勁力迎面撲來,她心中一驚,竭力避過,往地上翻了幾個滾,還未鬆口氣,攻擊再至。

  一招接一招,如貓戲老鼠般,逼得她滿屋子打滾,甚是狼狽。

  八八六十四招後,封江月趴在地上,累得直喘氣,臉蛋暈紅,衣衫淩亂,一頭髮絲亂糟糟的,見黃藥師氣定神閑,不由得心中一惱。

  她歇了歇,呼吸依舊不穩,挑釁般地問道:「島主打了我六十四招,莫非示意你高夀六十四?」

  果不其然,掌風再至。封江月懶得躲避,只捂住臉,以免破相。

  青影一晃。她被人拉入懷中,透過指縫瞄去一眼,見他臉色鐵青,忍不住哈哈大笑,斷斷續續地問:「你…這麼…不愛聽…人說…你老哇?」

  聞言,黃藥師哼了一聲:「別人說的碎語,我向來不在意。」

  「嘴硬!」封江月不客氣地數落。若他真不在意,又豈會計較她的一句話?整整六十四招,足可證明他十分在意。

  「咚咚咚」幾下敲門聲。門外,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問:「客官,你們可無恙?」這間上房,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整個客店都有所感。

  封江月一眼掃過,見整間房殘破淩亂,桌椅傢俱皆損,不由得咂咂舌,歎道:「賠錢罷。」

  桃花島雖富裕,但也不可如此破費。午間,他一怒,折損客店桌椅,賠了些銀子;夜間,他一惱,將一間上房折騰成這樣。

  門外,經掌櫃催促,店小二咬咬牙,猛然推開門,臉帶驚懼。這可是青衣怪人的房間,他早先被其嚇得雙腿發軟,至今未恢復過來。

  哪想,見到房間一幕後,他臉色一紅,忙偏過頭去。屋內女子衣衫淩亂,雙眼濕漉漉的,臉上佈滿紅霞,正被男人抱在懷中。

  封江月本就容貌出色,再配上這幅表情,當真我見猶憐。

  見眾人驚豔、垂涎的目光,黃藥師皺眉,心有不悅,身上隱有殺意,但終究克制下來,摟著封江月,拎起她的包裹,徑直躍出窗子,沒入暗色之中。

  「毀了人的屋,便這般離去?」封江月目瞪口呆,見他冷眼瞟來,顯是仍記著剛才的事,不由得一笑,抬手回抱著他,又依在他的胸膛上,岔開話題:「現在去牛家村?它在臨安郊外。」

  黃藥師臉色稍緩,微微一笑:「困了?你睡會兒。只消天亮,便能到臨安郊外。」他低低歎道:「江南六怪不殺也罷,蓉兒總活不過來。此行過後,我們回島,不出來了。」

  封江月默了默,心底悸動喜悅,又是失落難過。她忽然加大力道,緊緊地抱了一下他。

  「怎麼?」黃藥師一怔。

  封江月搖頭,勉強笑了笑:「放我下來罷,我練練輕功。」若非意志堅定,剛剛那一刻,她差點頷首同意。

  差點同意陪他回島,永不赴中原。她閉上眼,苦笑道:「島主,縱然蓉兒離世,你也不必把我當女兒看,我終不是你的女兒。」咬咬牙,又道:「我已毀諾,島主若要人陪伴,煩請去尋別人。」

  她原想在訣別之前,與黃藥師好好相處,直到此刻方明白,這條路行不通。他的溫柔、寵溺,會讓她失控。

  若按此下去,終有一日,她會淪陷於此,再也離不開他,默默陪伴,不計其它,卑微至此。

  假如真到了那一刻,那將是多可悲的事!一輩子,圍繞著一個人,因他的寵溺而喜悅,因他的冷漠而黯然,為他的樂而樂,為他的愁而愁。

  她喜歡他,若得不到他的心,寧願永不再見他,也絕不以晚輩的身份陪伴他。

  兩人落地。封江月低下頭,態度十分堅定。

  「封江月,」黃藥師怒極反笑,捏著她的下巴,迫她抬頭,直視她的雙眼,嚴厲警告:「但凡你敢逃,我必下附骨針,絕不手軟!」

  「我懂!」封江月點頭,心中一松。溫柔的黃藥師,她難以招架,會淪陷;但盛怒的他,她卻能應對。經他這一喝,她離去的心思堅定幾分。

  黃藥師一怔。原以為她會力辯爭執,哪想竟乖乖應好,頗有幾分虎頭蛇尾的味道。他直感不對勁,一時間,倒有點猶豫。

  如果,他現在下一根附骨針,便可防止她逃跑。只不過,真要走到這一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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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至牛家村

  月色空幽,山野蟲鳴蛙叫,一陣溫熱的風吹來,撩起河邊柳枝,拂起層層波浪。灼熱的氣候下,兩個人對峙不語。

  封江月手心冒汗,小心翼翼地喚道:「島主?」此刻的黃藥師,委實不對勁,令人膽戰心驚。

  她正欲說句軟話時,卻聽他突然仰天長笑,聲若龍吟,悠然不絕。河水翻湧,柳枝亂舞,蛙蟲交鳴,從鳥飛旋,竟皆在與之合鳴。

  隱隱的,笑音中含有一絲悲意。雖在笑,但卻令人倍感淒涼,聞之落淚,顯是傷心到極致。

  「啪」的一聲,玉碎蕭斷。封江月一怔。地上那斷成數截的玉蕭,正是她替黃藥師擇選的。

  黃藥師面無表情,收斂了一切情緒,轉身便走。見此,封江月臉色大變,心中慌亂,忙拉住他,緊張兮兮地問:「島主去哪?路在那邊。」

  她忘了一件要事!黃藥師喪妻,早有殉情之意,為黃蓉才活到現在,得知愛女喪命,心中大慟,若非為殺江南六怪,怕早已去陪了那二人。

  此時此刻,他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早先言道不殺六怪也罷,只想去奪回《武穆遺書》,可眼下,他卻不欲去牛家村,顯是已放棄。

  這意味著什麼?他已失去了生存意志,哀大莫過於心死。他向來縱情率性,萌生死志不足為奇。

  想至此,封江月咬咬唇,心底有絲異樣,柔聲道:「島主,我陪你回桃花島,但在這之前,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牛家村?」

  說出這一番話,既是懇求,亦是試探。

  黃藥師為何突然改變行程?起因是她毀諾拒陪他回島。若她所思無誤,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怕是要重新估量。至少,她的陪伴,對他而言並非可有可無。

  黃藥師雖不答,但也未離去。封江月心中稍緩,笑吟吟地道:「這次,我絕不毀約!」

  他盯著她半晌,神情冷漠,終是啟唇:「我如何信你?」

  封江月皺眉,思了片刻,問道:「那我如何做,島主才會信?」

  黃藥師瞪著她,一時答不出話。他有千般手段,但無一不殘忍,對她,總歸下不去手。

  再者,她心戀他人,不肯同他回島,他便是囚了她,又有何用?思及蓉兒,便是因他一意孤行而喪命,如若他再強求,不免會害了封江月。

  也罷,她既無意,他便休。阿衡亡故,蓉兒喪命,又經她拒絕,他不如回島,帶上阿衡的玉棺,與蓉兒一般葬身大海,了卻此生。

  卻不想,他臨行之前,被封江月拉住。

  「走啦,去牛家村。」封江月眉眼含笑,握住黃藥師的手,拉了他兩下,才拽動他。見果真有效,她心中一喜。

  月下漫步,別有一番滋味。只可惜,兩人心思各異,無心欣賞風景。

  經此一役,揣摩到黃藥師的心思,封江月有所明悟。所謂一通皆通,再回想起過去,她有了另外一種看法,但總歸無法肯定,怕自己又在自作多情。

  封江月正苦思鬱悶時,一個青年道士走來。他羽衣星冠,眉清目朗,手中拿著一柄拂塵,行了個道家禮儀,問道:「二位可知牛家村在哪?」

  黃藥師毫不理睬。封江月上下打量他,暗自琢磨了會,試探詢問:「你莫不是甄志丙?」

  甄志丙一怔,詫異道:「姑娘識得我?」

  封江月心下大喜,感歎自己運氣好,想什麼便來什麼。她吟吟含笑,瞅了眼黃藥師,低語:「自見過公子後,江月便已留心,奈何情思無處托。公子俊逸非凡,緣何要做道士?」

  甄志丙目瞪口呆。生平第一次,被女子表白,他羞得滿面通紅。下一刻,他臉色大變,緊張戒備,只因一股殺意襲來,令他心膽顫慄。

  見黃藥師臉色冰冷,且已動了殺心,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封江月心中愉悅,興奮至極,笑嘻嘻道:「耍你的啦,小道士還當真啊?」

  受人愚弄,甄志丙甚是不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揮拂塵,氣得轉身便走。

  「小道士,別走啊,我們同路,也是去牛家村。」封江月揮手,喊道:「公子一表人才,做道士可惜,不如拜入白駝山,與歐陽克一較高下?」

  聞言,甄志丙跑得更快。那青衣人,只消動一動殺機,他便知非其所敵,不欲再去受辱。

  一回頭,見黃藥師面有不悅,封江月咯咯直笑,蹲在地上,差點笑岔了氣。

  回想過去諸般誤會,她唯有感慨:「我再聰明,也只能猜中正常人的想法,對於你那九轉十八繞的心思,恕我智商不足,直到今日方明。」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黃藥師皺眉,冷喝:「笑夠了麼?」她戲耍那道士,同樣的,也戲耍了他。

  「島主,咱們上路吧。」封江月斂去笑容,一派正經。雖互明心意,但她不願此時說出口。

  亡妻、女兒、永不成親的誓言……她與他之間,橫亙了太多,情況有點複雜,她還需仔細想想。

  她喜歡黃藥師麼?喜歡!想和他在一起麼?想!如何在一起?前路太坎坷!

  封江月琢磨了一會,越想心中越沒底,悻悻地歎息:「這世上最麻煩的人,咋就讓我碰上啦?」

  除非有法子解決一切麻煩,否則維持現狀更好。

  黃藥師對她喜怒無常,她便能保持理智;若他因明了她的心意,而對她和顏悅色,難保她不昏頭,去傻兮兮地陪他,永不成親。

  這麼大的坑,足以活埋了她!眼下不說出口,主動權便在她手中。

  都說先愛上的人,註定是輸家。那麼兩人互相暗戀,一人先發現對方的心思呢?總而言之,她不是最倒楣的。

  黃藥師沉著臉問道:「那小道士,你何時識得的?」

  封江月似無所覺,背負著雙手,笑嘻嘻地不說話。

  此時,兩人相隔一丈,黃藥師走在前,封江月身在後。

  黃藥師突然回身,朝她伸出手,喝道:「過來。」

  「偏不過去。」封江月笑眯眯,足尖一點,飛身躍上樹,卻不慎踩到一根枯枝,身子一滑,直接摔下去。一聲慘叫,驚起野鳥無數。

  封江月躺在地上,揉了揉腰,瞅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某人,唯有歎氣,苦兮兮地爬起來,拍了拍衣上灰塵,「這麼高的樹,你也不救我。」

  「反正摔不死。」黃藥師答道,但見她皺眉苦臉,蹙了蹙眉,走過去將人拉入懷中,又搭上其手腕,頓了一頓,手指拂上她的腰,輕柔地按摩著穴位。

  封江月眯了眯眼睛,舒服至極。過不多時,她便瞌睡連連,迷迷糊糊地讚歎:「島主,手藝真好,容我睡一會。」

  此刻二人坐在地上。她趴在他的懷裡,娥眉斂黛,口角間淺笑吟吟,吹息細細,已兀自睡熟。

  黃藥師瞪眼,皺了皺眉,終究沒驚醒她,且放軟了身體,以便她依偎得舒服些。

  如今正值大熱天,夜短晝長。幾個時辰過後,朝霞已現,封江月被熱醒,擦了擦額間薄汗,伸了個懶腰,笑道:「島主一宿未睡?」

  黃藥師略有倦意,顯是遇上了難處,苦思深慮,一宿過後仍未想清。

  捧起河邊的水,封江月洗臉漱口,回身見他暗自神傷,料想他是想到了黃蓉,忍不住走了過去,執起他的手,躬身吻了下他的手背。

  黃藥師怔了怔,手微微一顫,但見封江月若無其事,竟笑吟吟對他說:「再不去牛家村,你那徒孫得遭人欺辱。」

  說罷,封江月轉身踏步,撫了撫心口,按下不穩的心緒。調戲黃島主,這感覺莫名的好哇!

  她走了兩步,無人追過來。她回身一瞧,見黃藥師神色不定、兀自在那糾結,不禁咯咯笑道:「吻手,算是一種禮儀,島主無需見怪!」

  黃藥師不悅道:「我倒是不知,何處有這種禮儀。」

  「若這不是禮儀,我怎會吻你的手?」封江月微笑,臉蛋勻紅,眨了眨眼睛,一派無辜。

  若不是禮儀,難不成是因喜歡他才親的麼?黃藥師啞口無言,唯有橫了她一眼。

  二人各懷心思,一個暗自憋笑,一個蹙眉深思,一路倒也和睦相處,再未起爭執,尋訪問路,終是找到了牛家村。

  由封江月指路,兩人徑直去了小客店,瞧見二人面對灶王爺在鬥嘴,正是甄志丙與陸冠英。

  甄志丙道:「灶王爺,你放心,全真七子威震天下,只要他們幾位肯出手,憑他潑天大事,也決沒辦不成的。」

  陸冠英忙道:「灶王爺,你知道,我祖師爺平素獨來獨往,不理會旁人。人家跟他講交情,他是肯聽的,跟他說道理,他卻是最厭憎的了!」

  甄志丙道:「哈哈,灶王爺,全真七子還能忌憚別人嗎?此事原本跟我們毫不相干,我師父也只叫我給人報個訊息,但若惹到全真教頭上,管他黃藥師、黑藥師,全真教自然有得叫他好看的。」

  陸冠英氣往上沖,說道:「灶王爺,弟子适才說過的話,你只當是夢話。要是有人瞧不起我們,天大的人情我們也不領。」

  只聽甄志丙道:「灶王爺,全真派武功是天下武術正宗,別的旁門左道功夫,就算再了不起,哪能與全真派較量?」

  陸冠英道:「灶王爺,全真派武功我也久聞其名,全真教中高手固然不少,可是也未必沒有狂妄浮誇之徒。」

  甄志丙大怒,伸手一掌,將灶頭打塌了一角,瞪目喝道:「好小子,你罵人。」

  砰的一聲,陸冠英將灶頭的另外一角也一掌打塌,喝道:「我豈敢罵你?我是罵目中無人的狂徒。」

  二人一言不合,互亮兵器,已打鬥起來。

  陸冠英雖得陸乘風指點,學了桃花島功夫,修為已突飛猛進,但終究時日太短,敵不過長春門下的嫡傳弟子,不出幾招,已有敗跡。

  黃藥師蹙眉,與封江月站在窗邊,瞧著屋內的一切,甚是不悅。他桃花島的徒孫,何時輪得到全真教雜毛欺淩?                        


☆、店內幾番糾葛

  正當屋內三人糾葛不斷時,店門一開,數人魚貫而入,正是完顏洪烈幾人。沙通天晃身上前,雙手分抓,將甄志丙、陸冠英手腕擒住。

  得救的侯通海,猛地跳起來,不由分說,直朝程瑤迦臉上劈去。

  「放了他們!」完顏語凰繞步而出,瞪著侯通海與沙通天。她本背著身體,但見情況緊急,不得已轉身。

  「妹妹,你也在此?」楊康驚喜,忙迎了過去,見完顏語凰尚且安好,心中大定,笑道:「可算見著了你,跟我回家。」

  「語凰,」完顏洪烈輕歎,似有踟躕,亦有一絲落寞,「我們是一家人啊。」

  完顏語凰偏頭,眼眶微紅,盈盈退後一步,與陸冠英站在一處,正色道:「我意已決,絕不回頭。」她眸光一轉,俏臉含霜:「放了他們!」

  沙通天遲疑。郡主深得王爺喜愛,她的朋友,自不可隨意打罵。但若就此放了這二人,他顏面何在?

  正在這時,店門緩緩推開,一個蓬頭亂髮的女子在門口一探,嚇得梁子翁、靈智上人膽戰心驚,疑以為遇見了鬼。昨夜,他們夜闖皇宮,碰到了高手,心有餘悸,此刻草木皆兵。

  又是一番打鬥。那女子不大對勁,傻兮兮的,卻能使出幾招碧波掌法,但終非梁子翁的對手,被其轟了一拳,痛得她哇哇大叫。

  黃藥師輕哼一聲,抱著封江月微晃,便已站在門口。

  乍見這二人,甄志丙憶起昨夜,臉色不太好,但此刻遭人挾持,不便多言,只靜靜觀望。

  黃藥師詢問:「姑娘,你師父是誰,他到哪兒去啦?」但見傻姑使出碧波掌法,他便知其與本門有淵源。

  傻姑搖頭,又呆了一陣,突然拍手大笑了起來,甚是天真爛漫。

  黃藥師皺眉。他對本門弟子最是愛護,絕不容許外人欺辱,見她鼻頭紅腫,便問道:「人家打了你,你怎不去打還啊?」

  傻姑可憐兮兮地道:「我打他不過。」

  黃藥師微微一笑,溫和地道:「誰說你打他不過?他打你鼻子,你也打他鼻子,一拳還三拳。」

  傻姑興奮不已,應聲答好,忙走到梁子翁面前,一邊念叨,一邊揮拳打去。梁子翁欲舉手格擋,但遭黃藥師一擊,手臂一僵。

  鼻子接連被擊中,梁子翁老淚縱橫,又遭傻姑一句勸慰,氣得吐了一口鮮血,抬頭向黃藥師道:「閣下暗中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黃藥師充耳不聞,掃視一遍屋內,問道:「《武穆遺書》可在你們手中?」

  完顏洪烈臉色巨變,小小邁出一步,倒是十分謙下,說道:「我等尋到石盒,卻未見《武穆遺書》。」

  黃藥師冷冷一笑,突地提高聲音喝道:「統統給我滾出去!」

  見這大魔頭未曾動殺心,屋內眾人心神一松,便欲沖出客店,但見黃藥師摟著封江月擋在門口,絲毫沒有讓路之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侯通海性子急,一下沖到門口,罵道:「給我讓開!」

  「要我讓路,諒你們也不配。」黃藥師淡淡道:「放你們走,偏又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宰了?」他緩緩轉頭,目光逐一在眾人臉上掃過,

  沙通天等人寒毛直豎,無不激靈靈打個冷顫,滿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們全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教黃藥師這一看,竟皆嚇得心膽俱裂。

  封江月摸了摸下巴,瞅了黃藥師一眼,心有感慨。在島上的那半年,她時時想惹怒他,居然沒被他宰掉,果真福大命大!

  最終,完顏洪烈一行人,翻窗躍欄,灰溜溜離去。一出客店,人人抱頭鼠竄,哪敢回頭望上一眼?

  客店廳內,只余甄志丙、陸冠英、程瑤迦、完顏語凰。

  「冠英和這位姑娘留著。」黃藥師哈哈一笑。他在窗外時,覺得程瑤迦品行不錯,想到那個「一月之約」,便有了個主意。

  一來,若這陸、程二人兩情相悅,便可成全一樁美事;二來,可應了那「一月之約」,以免封江月賠給了陸冠英。

  他未戴面具,陸冠英自是識得,早想前來行禮,但遭沙通天挾持,無法行動,此刻見祖師爺叫喚,忙恭恭敬敬地跪下拜了四拜。

  甄志丙見黃藥師這般威勢,心知此人非同小可,自不敢再提昨夜之怨,躬身說道:「全真教長春門下弟子甄志丙見過前輩!」

  黃藥師冷冷道:「人人都滾了出去,我又沒叫你二人留著。還在這兒,是活得不耐煩了?」

  甄志丙一怔,看了完顏語凰一眼,又道:「弟子是全真教長春門下,並非奸人。」

  完顏語凰垂眸,盈盈拜了一禮,「拜見前輩。」她眼波流轉,斜了眼封江月,青衫挺秀,搖曳生姿,笑語:「語凰原當離去,但與江月重逢,欲敘一敘同鄉之誼。」

  黃藥師眸光微動。這女子是大金郡主,怎會與封江月同鄉?

  「同鄉之誼嘛。也好,我正想與你聊聊。」封江月淺笑吟吟,瞅了瞅黃藥師,略一沉吟,轉身走遠,尋了個無人處。

  有些話,只能在私底下言談,當眾人之面,多少有幾分顧忌。封江月開門見山,直言問道:「你來牛家村,所為何事?」

  完顏語凰臉色不變,含笑道:「閑來無事,觀一觀風雲。」

  「目的這麼單純?」封江月揚眉,繞著她走了一圈,沉思片刻,微笑道:「當是為了靖、蓉二人。」

  她二人都知劇情,牛家村這一戰,死傷數人,具有大影響。

  完顏語凰笑了笑,不答反問:「我無法拜入桃花島,可與你有關?」終歸是她粗心大意,當日留下封江月,打亂了她整盤棋。

  「你當島主是傻姑啊?想算計他,可不容易。」封江月想了想,微皺起眉,低語:「我總覺得,你不大對勁。」

  若說以前,她撇清大金郡主身份,是為拜入桃花島,但眼下此路已不通,為何還在惺惺作態?

  「實則,你我並無糾葛,不必為敵。」完顏語凰含笑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互不干涉,如何?」

  「那靖蓉二人呢?」封江月詢問。要知道,郭靖、黃蓉尚不知完顏語凰真面目,還將其當做姊妹。

  完顏語凰壓低聲音:「他二人在密室療傷,我若有心傷他們,何須等到現在?」

  封江月面色古怪,上下瞅了她幾眼,嗤笑道:「你當我傻啊?按照劇情,靖蓉二人會安然無恙,如若出了事,我必會懷疑你從中搗鬼。你敢傷這二人?」

  完顏語凰輕輕歎氣,低語:「我保證,絕不傷你身邊人,但請你守口如瓶,莫要壞我的事。」

  「你到底想做什麼?」封江月輕語,雖問出口,但不抱希望,心知對方不會回答。她捏著下巴沉思,心中一動,驚詫道:「《武穆遺書》?」

  完顏語凰不置可否,眸光深沉了些,輕語:「你到底應不應?」

  「《武穆遺書》在鐵掌幫,你跑來牛家村幹嘛?」封江月試探道,琢磨了會,複又試探道:「你不知在鐵掌幫的哪座峰?」

  若真如此,那便說得通。完顏語凰是胎穿,十幾年後,對射雕劇情幾已忘卻,只記得個大概,便想跟隨靖蓉二人,以求得《武穆遺書》。

  但任她如何出言試探,完顏語凰始終不言一語,既不否決,亦不肯定,連臉色都未變一分。

  見此,封江月不再多問,只認真道:「對於《武穆遺書》,你別癡心妄想。無論如何,它不能落入大金。」

  終於,完顏語凰開口,聲音低沉:「那麼,你一定要與我為敵?」

  「你要《武穆遺書》,是為阻止大金滅亡?」封江月淺笑問道。郭靖率領蒙古鐵騎,依靠《武穆遺書》攻破花剌子模,生擒完顏洪烈……

  完顏語凰瞪著她,忽然展顏一笑:「我只想救我父王。」

  「當我是三歲小孩?」封江月嗤笑道:「你處處算計,所圖必大。」她眼波流轉,想到一些事,不禁幸災樂禍道:「我的存在,估計打亂了你不少計畫。」

  就如這次,若這世上無她,完顏語凰做事便不需顧忌,密室中的郭靖、黃蓉二人必有難。到時,完顏洪烈便可除去心腹大患。

  靖蓉二人若死于牛家村密室內,誰能發現?加之黃藥師受騙,誤以為愛女已慘死,又怎會去追尋復仇?

  但因有她在,亦熟知射雕劇情,完顏語凰怕事情敗露,惹禍上身。畢竟,東邪一旦發狂復仇,後果不堪設想。

  「罷了,你既不多言,我也不多問。」封江月輕語,轉身走了三步,突然又道:「你不想大金滅亡,我亦不想,要不要合作?」

  完顏語凰一怔,臉上有絲喜色,追問道:「當真?」

  「你果真是為了大金。」封江月並未回頭,直奔客店而去,唯有下一句:「大金中都被攻克,你快些回去罷。至於《武穆遺書》,我會去拿。」

  剛回客店,她便瞧見兩個人並肩而立,在黃藥師的喝令下,那二人盈盈拜將下去,竟在拜天地成親!

  「島主真有雅興。」封江月唯有感歎,瞅了眼小破屋,搖頭道:「壞境委實差了點。」

  對於這場婚禮,路程二人,一個兀自驚喜,一個垂首羞澀。二人在村中討了些紅燭、白酒、黃雞,正在廚房忙活。

  封江月眨了眨眼,將黃藥師拉到一個角落,偷偷摸摸地問:「島主,瞧了徒孫一場婚禮,有啥感悟?」

  黃藥師詫異,但聽她又問:「有再娶的打算麼?」終是,一怔。                        


☆、密室三棒決未來

  「祖師爺,請上座。」一句話,驚醒了黃藥師。他眸光微沉,凝視著封江月,詢問:「為何問這個?」

  ——有再娶的打算麼?

  封江月笑嘻嘻,似渾然不在意,回過身,歡快地前去桌邊,聞了聞香氣,「真香,」說罷,她夾了一塊雞肉,嘗了嘗,又招呼黃藥師:「島主,吃飯啦。」

  她也不知如何做,只能憑心意而為。黃藥師鰥居多年,怕是沒這個意識,她須得稍稍提一下,讓他仔細想一想。

  如果他深思熟慮後,仍未有再娶打算,那她便要放棄,就此相忘於江湖。畢竟,面對一個必輸的結局,她沒心思去爭取,以免害人害己。

  但面對感情,去步步為營,精心走好每一步,因有希望才去爭取,是否太過理智?人生,總要有衝動的一刻,總要有拼全力的時候。

  想至此,封江月暗暗歎氣,當真左右為難。她當日不知黃藥師的心意,不願耽誤自己,才能決絕離去,但今日情況已變,還能瀟灑地放棄麼?

  晚飯期間,黃藥師心神不定,微蹙著眉頭,沒有說一句話,倒是不時瞧了眼封江月,但見她怔怔出神,複又收回了目光。

  燭火搖曳,程瑤迦雲鬢如霧,香腮勝雪,臉上隱有驚喜羞澀之情,偷偷瞄一眼陸冠英,忙垂頭盯著地。洞房花燭夜!

  封江月搬了條長凳,橫亙在門口,與黃藥師相依坐下。蟲聲低語,風動翠竹,直不知是真是幻。

  賞了會月,她按捺下緊張的心緒,擦去手心滲出的薄汗,聲音不似往常的甜膩柔美,多了一絲乾澀:「島主,請坦誠回答,你有再娶的打算麼?」

  說出這樣一句,是怕他口非心是。畢竟,他並不知她的心意,難保不去否決。

  她的異常,黃藥師自有所覺,眸光動了動,問道:「為何執著答案?」

  封江月笑臉吟吟,凝望著一輪彎月,狀似無意地問:「莫非,在這世上,再無一個女子,令島主心動欲娶麼?」

  黃藥師目光微凝,望著她的側臉,半晌後撇開眼,同她一般賞著月,又默了片刻,緩緩道:「你在委婉地向我求親?行,我應允。」

  封江月呆若木雞。這句話,無異於驚天霹雷,震得她腦子發暈。明明,是她在試探他,怎將自己繞進去啦?

  細細思之,是她忘了一件事。這是在宋代,一個姑娘家,向男人問這種問題,怎能不讓人誤會。黃藥師再離經叛道,也是古人,哪能將其視作娛聽?

  忽聽一聲長嘯,緊接著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音震房瓦,只聽周伯通叫道:「老毒物,你從臨安追到嘉興,又從嘉興追回臨安,一日一夜間,始終追不上我……」

  又聽歐陽鋒叫道:「你逃到天邊,我追你到天邊。」兩人你說我答,爭辯了幾句,說罷長笑,一晃眼功夫,已奔到遠處。

  黃藥師起身追去,留下一句:「你留在這等我。」據靈智上人所言,黃蓉四人皆已喪命,但周伯通忽現蹤跡,他心覺有疑,欲追去一探究竟。

  這一趟,與那二人比賽腳力,需分出勝負才能罷手,不知要費去幾日,帶上封江月多有不便,他只能留她在此。

  封江月呆了呆,只瞧見青影一晃,那人已不見。她蹙眉哀歎,想了想,一把推開門,朝陸、程二人擺手,叫道:「不要跟來。」

  她閃身去了廚房,打開碗櫥,旋轉鐵碗,開了密門,徑直躍了進去,回身關住櫥門。動作連貫,一氣呵成。

  黃蓉一怔,張口便欲言,幸而急急掩住。她與郭靖在療傷,心脈相通,才可交談,但若與外人說上半句,便會功虧一簣。

  封江月眉歡眼笑,悄聲道:「借我些地,暫避一下。」外邊太危險,有歐陽克、楊康、全真七子……憑她的三腳貓功夫,誰都打不過,只能早早逃離。

  黃蓉面色古怪,直直盯著她,眼中透著幾分複雜,隱約帶著絲委屈、憤怒。她當日在墓道內,聽到了許多事,幾乎毀去了她的信念。

  ——她應我一生一世,我要她永不成親,原是斬斷了我與她之間的可能,但是阿衡,時至今日,我有些不想斬斷了。

  黃蓉垂首不語,且還偏過頭。今日,又聽到黃藥師有再娶的打算,她無法釋懷,很難去接受。

  「蓉兒?」封江月不明所以,下意識瞅了眼衣著,忽的想起了些事,驚疑不定,低語:「你聽見了……」

  黃蓉猛地轉回頭,怒視著她,執起竹棒在灰塵上劃著:你、我、爹爹之間的身份,我不希望有所變化!

  封江月心中一凜,斂去了眉眼處的笑意,沉思許久,低歎道:「你無須擔憂,我暫且還未考慮清楚。」

  黃蓉稍稍放下心,眼眶微紅。十幾日來,她有一絲害怕,心懼爹爹被搶走。突地,她臉色一變,劃著:你憑什麼嫌棄我爹爹?

  她爹爹都有再娶打算,封江月居然還要考慮?

  封江月怔了怔,臉色古怪,但見她一副不滿的模樣,試探著答:「你爹爹年紀大,脾氣又壞,一點都不會討女孩子歡心。」

  黃蓉瞪眼,張口便欲駁斥,幸而最後一刻忍住,沒壞了郭靖的大事。她緊皺著眉,以竹棒劃著:爹爹文韜武略,天下之術,無一不精!

  封江月心中好笑,臉上卻無表情,反問道:「有什麼用?我業藝不精,他的滿腹才情,全欣賞不來。」

  見她耍無賴,黃蓉稍感憋悶,反手一棒敲去,正中她的腦袋,又劃著:你當真俗氣!

  封江月摸了摸頭,痛得齜牙咧嘴,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實則,我與你靖哥哥是一路貨色,怎奈你父女二人都眼拙呢?」

  黃蓉冰雪聰明、多才多藝,看中個「木頭疙瘩」的郭靖;黃藥師風流雅致、博古通今,看中個「當真俗氣」的她。

  見封江月如此貶損郭靖,黃蓉惱怒萬分,反手又是一棒,用的力道著實不輕。

  封江月忙舉手格擋,卻見黃蓉手腕一翻,竹棒打了個轉兒,從左邊攻來,正中她的肩膀。

  郭靖虛弱,臉色憔悴,全無力氣,唯有勸解:「哎呀,蓉兒別打。」

  封江月疼得直吸冷氣,揉了揉肩膀,「好痛!」她眼珠子一轉,又添了把火:「你爹爹年紀大脾氣壞,又有你這麼個女兒,我嫁過去,一點好處都沒有。」

  黃蓉怒目而視,反手又是一棒敲去。所幸,她尚未失去理智,下手還有分寸。竹棒落畢,她在地上重重地劃著:你憑什麼嫌棄爹爹和我?

  封江月白了黃蓉一眼,不再答話。她若想與黃藥師在一起,必要經過黃蓉同意。如何過這一關?黃蓉小孩心性,無非是怕她搶走爹爹。

  如若她反其道而行,表現出嫌棄黃藥師的模樣,或許有所成效,能轉移黃蓉的注意力。

  今日,她遭黃蓉三擊重棒,這賬,自得記在黃藥師頭上。故此,她下定決心,至少在三月之內,絕不告訴黃藥師:她喜歡他。

  見封江月遲遲未出,陸冠英心覺有異,搜了遍廚房,面有不解,疑惑道:「那姑娘去了哪?」

  「許是從後門出了罷。」程瑤迦笑語,臉現紅暈。這店中只剩下他二人,眼前是新婚丈夫,大喜之夜。

  黃藥師既去,陸冠英心中再無顧忌,回臂摟住新婚妻子的纖腰,低聲問:「妹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說,你猜猜。」程瑤迦笑道。二人在店中你追我逃,嘻嘻哈哈打鬧,玩得不亦樂乎。

  密室中,郭靖聽得心頭發熱,全身情熱如沸,面對愛極的黃蓉,已將把持不住。

  黃蓉大驚失色,勸慰他幾句,心中一番遲疑,便欲點他穴道。

  雙方交戰幾招,封江月躲到一旁,避免牽連自己。天色微亮,忽聞公雞響鳴,郭靖心中登時清明,暗自懊惱不已。

  這二人打鬥勸慰時,聲音不覺放大。陸、程二人在嬉鬧,倒未曾發覺異樣。

  歐陽克居內堂,耳音敏銳,依稀辯出黃蓉的語音,當下大喜。他以手代腳,倒立著走出來,又向陸程二人討了兩碗飯,以解腹欲。

  他入廚房,拉過桌子坐於其上,翻找暗門,見鐵碗邊上的灰塵中有數道手印,心念一動,旋轉鐵碗,只聽軋軋聲響,櫥中密門緩緩開啟。

  只見郭靖、黃蓉二人端坐小室,封江月縮在角落,一副懊惱的模樣。

  封江月後悔不已。她情急之下,竟忘了這一遭,原以為密室安全,早知如此,便該離開牛家村避禍。

  得見黃蓉,歐陽克又驚又喜:「妹子,你在這裡練功夫麼?」他眸光一轉,瞥見郭靖,卻是又怕又妒。

  密室內,三人戒備,直盯著他。郭靖重傷,已是待宰羔羊,單憑黃蓉之力,難以抵擋歐陽克。

  「江月,又見面啦。」歐陽克笑道。他初時忌憚郭靖,但見後者臉色憔悴,想必受傷極重,又瞧到三人神情,已猜到七八分。

  他心思一轉,作勢去拉黃蓉,試探這幾人情況,但遭到黃蓉激烈反抗。他心神安定,暗幸運氣好。郭靖負傷,於他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黃蓉憂慮焦急,幾招「打狗棒」接連使出,因顧忌郭靖傷勢,無法使出全力,只拆了十餘招,已是險象環生。

  幸而,歐陽克雙腿已廢,實力比不上原先。否則,她哪有招架之力。

  密室較小,又擺滿了寶物西瓜,哪容得下打鬥?封江月抱著頭,已無辜挨了幾招,痛得她直嚷嚷。

  陸冠英夫婦操刀挺劍,上前夾攻相助。歐陽克長笑,猛地發掌朝郭靖臉上劈去。

  黃蓉大驚失色,伸棒挑去。歐陽克手掌翻轉,已搶住棒頭,往外急奪。論力氣,黃蓉哪及得上他,忙朝封江月瞥去一眼,示意她來幫忙。

  封江月心領神會,雙手攥住竹棒,竭力往里拉,不教歐陽克奪去。

  歐陽克一笑,右手握棒,猛力往外拉,左手往密室一探,欲取郭靖性命。

  黃蓉心中一慌,只得撒手松棒,前去護住郭靖,卻見歐陽克已收去左手,剛剛原是虛晃一招。

  經歐陽克猛力一拉,又失了黃蓉的助力,封江月一時來不及松棒,已被拉出密室,倒在桌角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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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一瞬危困局

  封江月揉了揉臂膀,思索應對之策。她被拉出密室,思來想去,還是回去為妙。

  黃蓉松棒後,回手往懷裡一探,擲出一把鋼針。歐陽克見光芒耀目,忙仰天躺在桌面,避過這一劫。

  見此,陸冠英舉刀欲砍,但被歐陽克避開,反被他擒住。程瑤迦大驚救夫,卻被歐陽克當胸抓去一角衣裳,嚇得花容失色,哪敢再上前?

  封江月鑽入桌下,欲偷偷回密室,哪知抬頭一看,卻見密門已關,當即黑了臉,咬牙道:「黃蓉,你個沒良心的,跟你老爹一樣!」

  前有狼,後有虎,將她留在這荒村野店,黃藥師倒也真放心。桌子擱在密室門口,在桌底的她能輕易入密室,誰知黃蓉會將密門關上。

  黃蓉為何如此待她?究其因果,是因黃藥師!故此,她下定決心,至少在半年之內,她絕不告訴黃藥師:她喜歡他!

  密門內,黃蓉撇嘴,有一絲氣悶。她心急之下關門,哪會想到封江月要進來?

  「江月,出來罷。」歐陽克笑道,但見封江月站定,二指並起,點中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

  封江月一驚,有少許慌亂,卻很快鎮定下來。

  歐陽克端坐在桌上,擒拿著陸冠英,與程瑤迦談了幾句,便吩咐她:「去把門關上。」

  丈夫在人手中,程瑤迦心有顧忌,雖知他不懷好意,但卻無可奈何。

  封江月狐疑,沉思一會,回憶起劇情,面色徒然變得古怪,勸道:「歐陽色胚,你今日命犯桃花,當遠離女色,方可保命。」

  「還敢叫我色胚?」歐陽克揚眉笑道,伸手欲要調戲她兩下,卻因想起一事,手指一縮,收了回來。

  他在內堂,聽得清清楚楚。若是動了黃藥師的女兒,尚可與之結親;但若動了黃藥師的女人,必是被其一掌拍死。

  誠然,他現今還不想死。

  歐陽克皺眉沉思,好生為難,瞧見封江月鎮定的模樣,心中癢癢的,上次遭她戲耍一番,這股鬱氣還未消,怎能白白放過她?

  他決定,還是嚇一嚇她:「江月,我去向黃伯父求親,娶了你做白駝山少主夫人,如何?」

  封江月眉眼彎彎,笑道:「不做。白駝山太多蛇,我不喜歡蛇。」

  「那妹子,讓我親一口。」歐陽克笑道。說罷,他傾身上前,但見她依舊無懼,不禁納悶道:「當真讓我親?」

  封江月淺笑道:「去太湖那次,兩日為伴,你都未對我無禮,想來今日也一樣。」剛剛,她看得分明。他本欲輕薄她,卻又突然放棄。她雖不知緣由,但能猜出他心有顧忌。

  歐陽克心癢癢,瞪了她半天,偏偏無可奈何。正如她所言,他會如往日一般,絲毫不能逾禮。

  他長長一歎,偏頭朝程瑤迦望去,笑道:「洞房花燭,竟不寬衣解帶,天下沒這般的夫妻。你連新娘子都不會做,我來教你。」

  他故意戲耍程瑤迦,意在擾亂郭靖、黃蓉的心神,壞了他們的功夫,以便如願得到黃蓉。

  程瑤迦羞憤欲死。這色胚竟要她脫盡衣裳,否則便要殺死陸冠英。遭他如此逼迫,她閉上眼,慘然道:「你殺了他罷!」

  說罷,她橫轉長劍,徑直朝脖子上抹去。歐陽克一驚,急忙發出透骨釘,將她的長劍打落。

  正巧在這時,有人拍門:「店家,店家。」

  程瑤迦心中一喜,期盼救星來臨,忙拾起長劍,又去開門,將那人請了進來。

  那是名少女,渾身素服,白布包頭,腰間懸刀。她進入店內,與歐陽克一照面,便大吃一驚。

  歐陽克哈哈大笑:「上天註定咱倆有緣!」原來,這少女正是穆念慈。說罷,他雙手按桌,一躍而起,將她擒住,轉道而回,又將程瑤迦摟入懷裡。

  二女怒目羞憤,奈何被點中穴道,動彈不得,只能任其調戲。門外人影閃動,進來一個少年公子,正是楊康。

  封江月暗暗焦急。劇情已現,她仍被點穴道,必是待宰羔羊。落入歐陽克手中,她尚有活路;若在楊康手中,怕是九死一生。

  得見楊康,歐陽克倒是十分熱情,招呼他來飲酒,一同戲耍兩名美人。

  眼見程、穆二女受辱,封江月心中一動,搶在楊康前面開口,笑道:「歐陽色胚,你不要命了麼?」

  歐陽克揚眉,笑道:「怎麼個說法?」

  封江月微笑道:「島主為陸、程主婚,你在內室聽得明白,還敢欺辱他選中的徒孫媳婦,如此侮辱他,可有將他放在眼中?」

  「你無須拿黃島主來嚇我。」歐陽克皺了皺眉,瞅了眼程瑤迦,有一絲遲疑。他還想娶黃蓉,確不能與桃花島鬧得太僵。

  見此,封江月沉下臉,喝道:「我明白了,你故意做此姿態,是想代替西毒向東邪宣戰,對嗎?」

  「你這丫頭挺會扣帽子。」歐陽克一笑,收回右手,又解開程瑤迦的穴道。反正,他還有穆念慈,一個美人也足夠。

  程瑤迦慌忙逃離,扶起陸冠英,解開他的穴道,又退到封江月的身邊,欲替她解開穴道。但不知何故,她嘗試幾下,仍無所成效。

  封江月瞪眼,忍不住磨了磨牙,稍稍平復了下心緒,微笑道:「歐陽克,能把我的穴道解開麼?」

  「怎麼,不罵我色胚啦?」歐陽克笑道,朝她眨了眨眼。對付她,他用的是獨特點穴手法,哪是程瑤迦解得開的?

  封江月瞥了楊康一眼,見其臉色如常,心中也拿捏不定,但終歸決定相信劇情。歐陽克一旦死去,她解不了穴道,便會落入楊康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她笑容可掬,懇求道:「歐陽哥哥,你解開我的穴道嘛!」

  見扳回了一局,歐陽克身心舒暢,上下瞅了她幾眼,笑道:「再叫我一聲哥哥,我便放了你。」

  封江月暗中咬牙,臉上卻只能含笑,依言再喚了一遍。所幸,歐陽克守信,右手揮來,解去她的穴道。

  陸冠英自知不敵,便欲拉著程瑤迦,喚上封江月,一同離去,但遭封江月制止。她微皺著眉,心中有絲猶豫。

  這時,楊康遞來一碗酒,笑道:「歐陽兄,你這身功夫,我真是羡慕得緊,先敬你一杯。」

  歐陽克接過酒碗,一口飲盡,順手解開穆念慈的穴道,左手卻仍按在她的背心要穴,笑道:「小王爺,喜歡這妞兒麼?」

  他琢磨著,黃蓉在密室,若由他去戲耍美人,必會引得她憎惡,不如讓楊康來。他作壁上觀看,又能見機行事,兩全其美。

  在楊康開口前,封江月搶先一步微笑道:「那是自然,穆姑娘是小王爺的心上人,他能不喜歡麼?」

  歐陽克一怔,但聽楊康笑道:「實不相瞞,她當日比武招親,我一時好奇,將之打敗,怎奈她就此纏上我。」

  穆念慈手足冰涼,恨不得即刻死去,也好再見這負心郎。

  「小王爺,這是你的不對啦,」歐陽克喝了一口酒,笑道:「怎能傷了美人兒的心?」說罷,他左臂一動,將穆念慈推入楊康懷中。

  楊康暗道可惜。他原想借機殺了歐陽克,眼下穆念慈在懷,反觀歐陽克兩手空空,其武功又遠高於自己,哪還有半分機會?

  穆念慈掙扎,怒目而視。楊康好生安慰,直到談及埋葬楊鐵心夫婦之事,方令她安靜下來,但仍不給他好臉色看。

  楊康心中略緩,瞥去一眼,見地上有根竹棒,晶瑩碧綠,迥非常物,順手拾起。

  封江月一瞅,忙出聲道:「小王爺,這是我的。」打狗棒,怎能落入楊康之手?她只關注眼前形勢,倒忘了此物。

  「胡扯!」歐陽克笑道,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小王爺,這是丐幫打狗棒,為幫主信物,便贈予你罷。」洪老叫花的丐幫,若讓楊康去大肆攪弄一番,必是場好戲。

  「當真?」楊康欣喜,手指輕撫竹棒,暗自謀劃著。洪七公身受重傷,不足為懼,他若接管丐幫,必有一番成就。

  他志得意滿,又拉住穆念慈的手,輕語:「念慈,去安葬他們罷。」

  二人出客店,雇人來抬棺木,將其安葬在楊家故居之後。直至做完這一切,天已全黑,穆念慈借宿村中人家,楊康踏進客店內。

  陸冠英早已攜了程瑤迦,夫婦二人揚長而去。封江月原想離去避禍,但終究怕歐陽克亂來,致使靖、蓉二人功敗垂成。

  「小王爺,來,喝酒。」歐陽克笑道,又揉了揉耳朵,松了口氣。

  只因這一下午,封江月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什麼「色字頭上一把刀」,什麼「古有成人之美」,什麼「強扭的瓜不甜」,聽得他頭昏腦漲。

  偏偏,他打不得,調戲不得,有心點她的啞穴,但至最後一刻,心中又有一絲不舍。從小到大,何時有人如此待他?

  楊康笑道:「把酒言歡,何其快哉。」

  封江月舉棋不定,望了眼密室。歐陽克若是不死,必會去干擾靖、蓉二人;他若死去,那桃花島將來或有變故,江南五怪皆會死去。

  「小王爺,你妹妹獨身上路,荒村野嶺,你不怕她出事?」封江月笑著詢問。她對歐陽克印象不壞,實在不願他身死客店。

  楊康登時皺眉,點頭答道:「也罷,歐陽兄,告辭。」對於妹妹完顏語凰,他打小疼愛,自不願其受傷害。                        


☆、相遇全真道士

  天色昏暗,客店靜下來,兩條白影一站一坐。

  封江月點燃一根蠟燭,喝了碗水潤潤喉嚨,便繼續她的說教:「你若真害死郭靖,蓉兒豈會放過你?蓉兒足智多謀,你必討不了好。」

  歐陽克搖著摺扇,臉上掛著微笑,聽著她的念叨,竟無一絲反感,突地輕語:「據我所知,黃伯父喜靜,他居然不煩你?」

  封江月白他一眼,問道:「我救你一命,能否換密室那二人無恙?」

  「你何時救了我?」歐陽克笑道。

  當下,封江月點出其中疑處,分析得頭頭是道,指證楊康殺人拜師。為了令他信服,她甚至描述出殺人過程。

  「那你如何得知?」歐陽克笑道,臉色不變,卻收攏了摺扇,又道:「之前為何不說?」

  「我沒有證據,口說無憑。」封江月想了想,笑道:「況且,楊康必會反駁,或許還會記恨我。」

  歐陽克一時摸不准,捏著下巴沉思,微微皺起了眉。面對心上人受辱,楊康還能面不改色,這份隱忍功夫,倒是不可小覷。

  「我沒騙你,」封江月微笑著勸道:「你若是就此離去,我傳你一種功夫,保你雙腿復原。」

  歐陽克雙目精光閃亮,急問道:「當真?」雖雙腿殘廢不足二十日,但他已受夠滋味,恨不得立即恢復。

  「那是自然。」封江月微笑道:「但以後,不准去禍害姑娘。我讓你治好腿傷,若因此害了清白姑娘,可就作了大孽。」

  歐陽克沉吟不語,思了一思,笑道:「今後不抓姑娘,但若有自己湊過來的,可怪不得我。對於美人,我一向來者不拒。」

  「好,一言為定。」封江月笑道。說罷,她敲了敲密門,喊道:「蓉兒,把我的包裹遞來。」

  密門軋軋而動,黃蓉端坐其內,遞出一個包裹。封江月從中取出幾頁紙,遞予歐陽克。其上內容,她雖未記熟,但如今已不再需要。

  歐陽克攥著紙張,就著燭火,略略地看了一遍,很是激動,笑道:「多謝!」說罷,他一躍而起,長笑道:「黃家妹子,我今後再來尋你。」

  顯然,他毅力頗佳,遭此厄難,仍不欲放棄。

  月華如水,自門外傾灑進來,一個蓬頭亂髮的女子探進門,也不管店中的人,便倒在亂柴堆裡,悶頭就睡。

  封江月進了密室,關好密門,蹲坐在一旁,見黃蓉直盯著她,不由得笑道:「怎麼啦?想謝我?還是想道歉?」

  黃蓉垂首不語。封江月勸走歐陽克,幫了她大忙,於情,她確該道謝;封江月為了助她,被拖出密室,她卻關了密門,於理,她確該道歉。

  原本,她不會這樣做。只不過,如今局面不同,她對封江月有抵觸,情緒複雜,一時難以自控。

  見黃蓉不答,封江月也不在意。她與黃蓉的矛盾,歸根結底,全是因黃藥師。她若去針對黃蓉,不免落人口舌,會永無寧日。

  黃藥師疼愛黃蓉,這一點,無可辯駁。血濃於水,永遠也斬不斷。若黃蓉針對她,她也只能退讓,儘量避免與她發生衝突。

  不說一年友誼,單論救命之恩,她也不願與之鬧僵。

  郭靖理清始末,臉色仍舊憔悴,微微一笑,勸道:「蓉兒,江月姑娘幫了咱們,你別氣啦。」

  「靖哥哥,你不懂的。」黃蓉苦惱,心有糾結。她素來聰慧,但眼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盼著三人間的身份不變。

  但憑黃藥師對西毒允婚之事,便可以看出,他一旦認定的事,怎會聽她的意見?想罷,她輕哼一聲:「我認定的事,難道爹爹就能改變?」

  她絕不接受封江月。她抬起一根手指,在地上劃著:我不同意你與爹爹在一起,你儘早放棄!

  「蓉兒,當初你爹爹要你嫁給歐陽克時,咱們多麼傷心難過?如今,你與他做法一樣,也去阻攔他的姻緣……」郭靖皺眉,不知該如何勸。

  雖經剛才一番變故,他額上大汗淋漓,臉色蒼白,神情萎靡,但此刻危急關頭已度過,漸漸好轉,臉上有了絲紅潤。

  「靖哥哥,你怎麼幫她說話!」黃蓉嗔怪,目光流轉,斜了眼封江月,見其正在揉肩,心中一堵,又有絲不忍,以手指劃著:很疼麼?

  她敲了封江月三棒,所用的力道決不輕,不由得生出一絲歉意。鬧到如斯境地,她亦不願,只是心有鬱結,難以如往常那般對待封江月。

  封江月眨了眨眼,忽的露齒一笑:「自然疼,要不你讓我敲三棒試試?」

  黃蓉一惱,猛地偏過頭,再不肯去搭理她。封江月在用苦肉計,她豈會不知?但相識甚久,又得對方諸般相助,她總歸忍不下心。

  「蓉兒,別耍小孩子脾氣啦。」郭靖呵呵一笑,抬起右手,拉了拉黃蓉的衣裳,又道:「江月姑娘救過咱們。」

  黃蓉歎氣,頗感無奈。她靖哥哥性子敦厚,自不懂這彎彎繞繞,哪知她的憂慮?他只知感激封江月,對它事倒不關心。

  又一夜過去,密室落針可聞。封江月倚在牆角而眠,靖、蓉二人抵掌閉目,三人相安無事。

  翌日清晨,封江月睜眼,揉了揉脖頸,一臉苦相。早知如此,她該去村中借宿。

  密室有一個小孔,透過它朝外望去,可將堂上事物盡收眼簾。地上雖有西瓜,但不多,哪夠三人充饑?

  封江月趴在牆壁上,仔細瞅了瞅,見外邊安靜無事,想了想,開了密門,輕語:「我去弄些吃的。」

  靖蓉二人武功深,幾日不吃也不打緊,她修為不高,耐不住餓。

  一眼望去,桌上只余殘羹冷炙。封江月跺了跺腳,又在廚房搜了搜,昨日所餘,竟什麼都不剩。

  「傻姑胃口真大。」封江月嘀咕,一番思索後,拔腿跑到門邊,悄悄打開一條縫,見村中並無異樣,方溜了出去。

  在一處村人家中,她買下他們的朝食,哪知剛轉身,便瞧見一群道士走來,心中當即一驚,暗暗叫苦。

  甄志丙也在其中。昨日,他被黃藥師打落半口牙齒,忙去臨安城稟告師父。丘處機又驚又怒,當即便要去牛家村。馬鈺拗不過他,只得傳信其餘五人,一起約齊了,今日趕至牛家村。

  甄志丙指著封江月,叫道:「師父,就是她,那日跟在桃花島主身邊。」

  封江月暗呼倒楣,倒也不大擔憂。這群道士是名門正派,不至於加害她。

  忽聽空中數聲鳥鳴,甚是嘹亮,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對白色巨雕展翅掠過天空。幾人騎馬前來,身後跟著一隊精兵。

  楊康坐在馬上,駕馬奔來,臨到全真七子近頭,雙手一按馬鞍,縱躍而起,安穩落於地,屈膝而跪。

  封江月定睛一瞧,得見楊康,再度歎息揹運。在全真七子在,憑她的功夫,必定逃不掉,只能另想它法。

  見楊康磕頭,丘處機哼了一聲,也不理會,朗聲道:「全真門下弟子馬鈺等拜見桃花島黃島主。」

  封江月心思一轉,漫步走來,微微笑道:「島主大約未睡醒,我去叫他,諸位稍等片刻。」眼前形勢,她還是躲進密室為妙。

  她臉上含笑,儘量放緩呼吸,不教人看出異樣。打開店門,她回身正欲關上門,哪想傻姑從一旁飛快躥出來,將她嚇得後退兩步。

  傻姑扮了個鬼臉,笑嘻嘻道:「妹子,昨日的雞好吃,還有麼?」

  封江月面色微僵,摸出一些碎銀,輕笑著哄:「乖,拿著去村中買。」為安全著想,她若要進密室,必得先關好店門,以免被人看出玄機。

  哪知,傻姑笑嘻嘻道:「那個穿青布的,前夜嗖的一下飛出去,還沒回來麼?」她拍著巴掌歡呼,笑眯眯道:「很好玩,傻姑也想飛。」

  說罷,她張開雙臂,一邊在店內跑來跑去,一邊叫道:「飛呀,飛呀。」

  封江月左右為難。若說黃藥師不在,便難過全真教一關;若說他在,難保傻姑不去吵著見他。

  倒不想,有人替她做出了選擇。

  只聽遠處隱隱傳來一聲大笑,跟著是如破鈸相擊般的鏗鏗數響,其後又是一人輕聲呼叫,聲音雖低,卻仍是聽得清清楚楚。

  三個聲音在村外兜了個圈子,倏忽又各遠去。

  封江月張了張口,聽得聲音遠去,只能無奈地閉上。黃藥師已在數裡之外,她便是去叫他,他也聽不見。

  馬鈺又驚又喜:「那笑聲似是周師叔所發,他竟還在人間!」緊接著,村東三聲長嘯,漸嘯漸遠,留在村東接應的全真三子追去。

  得知有兩人在周伯通身後追趕,且功夫不弱于他,馬鈺等人皆擔憂,但那三人已遠去,再也追趕不上,只得在那胡亂猜測。

  坐於馬背上的,有一名蒙古少女。她仔細打量馬鈺,忽然翻身下馬,奔上前來,與馬鈺相認。原來在蒙古時,馬鈺曾幫她捉了對白雕。

  這蒙古少女正是華箏,前來南方尋郭靖。但在路上遇見楊康,教他哄騙,以為郭靖死去,方寸大亂,差點舉刀自刎。

  得知郭靖死去,全真四子皆大驚失色,忙詢問始末。華箏矛頭一指:「他親眼所見,你們問他便是。」

  楊康心思電轉,很快想出解決辦法,決定先哄走華箏等人,再來欺騙全真四子。為一勞永逸,他恨恨地說:「是桃花島黃島主害死郭兄長!」

  他故意說個厲害人物,好教丘處機去尋仇,自行送了性命,那就永無後患。

  一時間,全真教眾人全都望向封江月。丘處機破口大駡,認為黃藥師橫蠻毒辣,立志決不跟他干休。

  他們早知黃藥師在追殺江南六怪,郭靖死於他手,原是理所當然,竟無絲毫疑心。

  「快叫黃老邪出來!」甄志丙喝道。他早先遭封江月戲弄,已有不悅,又遭黃藥師打落牙齒,更是怒上加怒。

  封江月暗暗歎息。自她穿越以後,似乎黴運不斷。

  楊康皺眉,瞅了眼封江月,忽然朝她沖去,喝道:「讓我替郭兄長報仇!」他知黃藥師不在此地,故才敢如此行事。

  話語落畢,他已殺至!                        


☆、憑演技活命

  眼見楊康殺來,封江月正欲躲避,卻聽馬鈺喊道:「住手!」他面色不愉,皺眉說道:「靖兒之死,與這姑娘無關,不可傷人。」

  楊康立時住手。他原是虛晃一招,因不知封江月底細,怕自身有損,故只想做做樣子,以博得全真四子信任。

  王處一點頭,附和道:「冤有頭債有主,咱們該去尋桃花島主,怎能為難人姑娘?」

  到此時,封江月自知無法隱瞞,便坦白道:「島主不在此地,我怕你們傷害我,故才欺瞞,還望諸位道長見諒。」

  突地,楊康雙膝跪下,竟放聲大哭,涕淚滂沱,斷斷續續地道:「那日,黃藥師殺死郭兄長,這妖女就在一邊。只恨她當時蒙著面,我剛才未認出……」

  封江月感歎。不愧是兄妹,楊康也好,完顏語凰也罷,均是演戲高手。但想讓她束手就擒,那是萬萬不可能。

  眼下有兩條路,其一,則是打開密室,有郭靖作證,自可破楊康謊言;其二,明哲保身,將所有錯推給黃藥師。

  沒有絲毫猶豫,封江月選擇了第二條路:「其實,我是被逼的,這一切,都是東邪幹的,我能力低微,阻止不了他。」

  非她不想選第一條路,實乃干係甚大。靖、蓉二人在密室療傷,受不得干擾,一旦她說出口,將密室公之於眾,難保不生變故。

  畢竟,西毒歐陽鋒會來,對《九陰真經》志在必得。再者,依丘處機的脾氣,得知楊康騙他後,若是一掌拍死孽徒,未來便沒了楊過。

  反正,過不了多久,楊康便要喪命,沒必要改變其命運。

  「當真?」馬鈺皺眉,心有疑慮,但也知不無可能。東邪行事古怪,真要殺郭靖,哪是個姑娘能阻擋的?

  封江月抹了抹眼角,可憐兮兮地說:「我本是嘉興人士,隨父入海,哪知遇上風暴,不慎流落桃花島,被囚在那,島主時常欺負我。」

  最後一句,她倒未說謊,在島上半年,深受那對父女折磨,被處罰過無數次。

  丘處機火爆脾氣,當即表達疑惑:「他身為五絕之一,怎會自降身份,欺負你一個小姑娘?絕不可能,你莫要誆騙我。」

  封江月半真半假道:「道長有所不知。島主性子怪癖,深居島上十幾年,自覺寂寞,便要我陪他一生一世。我若不肯,他便會下附骨針。」

  陪他一生一世?

  眾道士面色古怪,聯想到了一些事。據甄志丙所言,封江月曾向他表白,卻令黃藥師震怒,差點對他下殺手。

  由此可知,桃花島主對這姑娘,怕是有其它意思,容不得外人覬覦她。

  若按此推斷,封江月也許未說謊,東邪可能真欺負了她。剛剛,他們沒想到這層,原以為是以武力欺負,哪知竟是這種「欺負」。

  幾名道士臉色微紅,半天說不出話。他們是道士,又非媒婆,還能去處理感情糾紛麼?

  此刻,楊康哭天喊地,跪在地上為郭靖叫屈,誓要報仇;封江月垂首抹淚,委委屈屈為自己喊冤,請求公道。

  馬鈺沉吟,臉色不太自然,回道:「姑娘但請放心,我們必為你討回公道。」

  說罷,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該如何替她討回公道呢?是指責東邪毀人姑娘清白,還是指責他毀人姑娘清白卻又不娶她?

  封江月眨了眨眼,又拭了下眼角,抽抽噎噎道:「諸位道長真是古道熱腸,我輩楷模!」頓了頓,她又低語:「但請道長應我一件事。」

  馬鈺微微一笑,問道:「什麼?」

  封江月柔弱細語:「諸位道長俠義心腸,他日相遇東邪,還望莫要提及我,以免為我惹禍。」她背後說黃藥師壞話,可不能再被他抓包。

  「我明白,姑娘只管放心。」馬鈺笑道:「趁桃花島主不在,你快些逃走,莫讓他再抓到。」

  「這……」封江月似有遲疑。實則,她很想離去,但心知不可喜形於色,以免惹人懷疑。

  「無需害怕,」丘處機勸道,聲音洪亮:「全真教在此,必為你阻攔東邪,讓你逃出魔掌!」

  封江月鄭重抱拳,暗自憋笑,感激道:「道長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她眸光微轉,與楊康對視一會,轉身飛快地跑離。

  她一路到村東,尋了處人家,付了些錢,言明要借宿幾日。

  一連幾日,她都躲在屋內,不與外界接觸,以免教人瞧見,又惹來麻煩。如今氣候炎熱,茅屋幾無避暑功效,她越發想念島上的涼亭。

  想到這幾日發生的事,封江月扇著蒲扇,歎息道:「武功不行,只能靠一張嘴,今後還需練練口才。」

  「姊姊,來吃晚飯。」內室門簾被撩起,一個小腦袋探進來,笑嘻嘻道:「爹爹摘了個西瓜,挺甜的,快來嘗嘗。」

  「好。」封江月應允,跟著她出了內室,見屋中主人回來,忙詢問:「那店中可有動靜?」

  進來的,是個四十幾的男人,皮膚黝黑,筋骨粗壯。他點點頭,答道:「我故意路過,見店門口站有兩人,一青衫一白袍,店內似有人在打鬥。」

  封江月心知肚明。全真教七子擺陣,以天罡北斗陣壓制梅超風,這一幕,全教黃藥師與歐陽鋒看去。

  男人撓了撓頭,似是不好意思,憨憨笑道:「我不敢靠近,只瞥了幾眼,便匆匆回來。」

  得知這個消息,封江月心中不安,粗粗扒拉幾口飯。她自是記得,這一戰,黃藥師身陷險境,差點被歐陽鋒偷襲成功。

  若是原先,她倒不擔憂,心知他會安然。但如今,她卻有隱憂,自歐陽克改變命運後,某些劇情已被打亂。

  誰知,梅超風是否還能替他擋上一掌?

  封江月輾轉難安,總也睡不著,實難放下心。她深思熟慮後,披衣起床,趁著月色匆匆離去。

  前去客店的路上,封江月腳步生風,悶頭往前沖,不慎撞倒一人,自身也後退幾步,差點摔倒。

  「你,大師,沒事吧?」封江月笑眯眯,將地上一和尚扶起來,歉聲道:「我還有事,告辭。」

  和尚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微笑著道:「施主,你將有血光之災,若持有佛珠,或有好運加身。」

  封江月一怔,上下打量他,思了思,試探道:「嚴重麼?」若是往日,她倒不至於信,但今日非比尋常,去了客店,很難預料安危。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覺善。」覺善面帶微笑,左手持著缽,右手撚著佛珠,語速很快,囉裡囉嗦地說了一堆。

  他說得玄之又玄,以天文印證氣運,以大地反觀人體。總而言之,封江月全然聽不懂。

  她揮手示停,腦中發暈,詢問道:「如何避免?」她雖知不可信,但也抱一線希望,求個心理安慰。

  覺善慈眉善目,又念了句佛號,一派高僧模樣,坦言道:「施主捐些香火錢,供奉佛身,貧僧贈予你一串佛珠。」

  封江月狐疑,瞅了他幾眼,摸出幾兩碎銀。罷了,就當破財免災。

  二人分道揚鑣。封江月帶著佛珠,趕往客店;覺善收起碎銀,滿意一笑。

  店門口,站著一人。他著一身白色長袍,身形高大,站姿如松,正是西毒歐陽鋒。

  越過他向店內望去,七個道士牢牢站定方位,奮力抵擋。青影賓士來去,身形靈動,掌影翻飛。雙方鬥得難解難分,欲罷不能。

  甄志丙仰天摔倒,竟自暈了過去。原是他觀八人戰鬥,漸漸頭昏目眩,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梅超風在旁聽著激鬥的風聲,又是欣喜,又是惶愧。

  封江月焦慮,儘量放緩心情,去田中偷來個西瓜,笑道:「歐陽世伯,渴麼?瓜挺甜的,要不要嘗嘗?」

  歐陽鋒淡淡地瞥來一眼,複又收回了目光。對那八人的酣鬥,他也心驚不已,目光盯著戰場,一瞬也不肯離去。

  他原盼望黃藥師身受重傷,那華山論劍便少了個強敵,哪知黃藥師武功層出不窮。七子雖不致落敗,但要取勝卻也著實不易。

  封江月望向屋內,只看了一會,連忙低下頭。只因戰鬥太迅太急,令她喘不過氣,若再去強看,必和甄志丙一樣暈倒。

  黃藥師緩步而行,腳下踏著八卦方位,一掌掌慢慢發出。若非已是勝負即判、生死立決的關頭,他決不肯用此最上乘武功。

  全真七子自是全力施為,互相吆喝招呼。七人頭上冒出騰騰熱氣,身上道袍盡被大汗浸透,已到了危急關頭。

  只消一會,雙方招數越來越慢,形勢卻越發險惡。不到一盞茶功夫,這場惡戰便要終結。

  眼見歐陽鋒有所行動,封江月一慌,強行穩住心神,笑吟吟道:「歐陽世伯,歐陽世兄呢?」

  歐陽鋒所在乎的,除了武功、天下第一的虛名外,便是歐陽克。她提到歐陽克,只為賭一把。

  聽到侄兒名字,歐陽鋒心中一動,目光不離戰場,微笑道:「我聽克兒說,你有意於他?」他原想上場偷襲,但轉念一想,此法終有漏洞,若無法得手,反而添了仇怨,那便可惜。

  不如擾了黃藥師的心神,讓他敗於七子手中,傷了元氣,他日華山論劍,少了個勁敵,豈不妙哉?

  封江月一怔,但見歐陽鋒肯搭理她,心中欣喜,稍作踟躕後,很快答道:「那歐陽世伯的意思是?」

  她若能拖住歐陽鋒,以黃藥師之能,必可化險為夷,打敗全真七子。如此一來,他便能安然無恙。

  歐陽鋒微微一笑,聲音不大卻傳遍店內:「你這姑娘不錯,不如待會,我向藥兄提親,讓克兒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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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改命

  怎麼也不曾想到,在這種時候,歐陽鋒竟會替侄求親。

  「這……」封江月面色微僵,思了片刻,岔開話題:「歐陽世兄得了一種功夫,許能復原雙腿。」

  「好!」歐陽鋒大笑,雖愉悅至極,但也不忘初衷,又道:「我這侄兒相貌武功俱佳,配你足矣,這也是一樁美事。」

  如何答覆?封江月左右為難,朝黃藥師瞟去一眼,暗道:島主,挺住啊!

  見黃藥師氣息微亂,歐陽鋒目光閃動,笑道:「婚姻大事,姑娘家確不便作答。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

  「這樣,不好。」封江月低垂著頭,不敢去看那抹青影。但這副模樣,落在別人眼中,卻是羞澀之狀。

  歐陽鋒笑道:「在島上,你一心阻撓,不想克兒娶黃家丫頭,後來,克兒雙腿殘廢,你又陪他去太湖散心,果真情真意切。」

  「這其中,有點誤會。」封江月訕訕笑道。

  見黃藥師氣息已亂,歐陽鋒微微一笑,對此頗為滿意。

  見歐陽鋒已被拖住,封江月松了口氣,不禁抹了抹汗。

  見那二人公媳和睦,黃藥師火冒三丈,下手越發狠厲。

  見黃藥師雷霆之勢,七道士苦不堪言,聯手竭力抵擋。

  戰場雙方皆竭力比拼,形勢已萬分危急,只消片刻便能分勝負。歐陽鋒全神貫注,身上氣勢凝聚,蓄勢待發,不再理會封江月。

  與他相距一尺之隔,封江月自有所覺,心中一凜,已來不及思索,徑直朝戰場走去,聲音有點澀:「都出太陽啦,大家歇會,來吃個西瓜。」

  她所站的位置,較為講究,正好處於東邪、西毒的中間。若說不緊張害怕,那必不可能,這不,她手心都在冒汗。

  突地,歐陽鋒長嘯一聲,叫道:「藥兄,我來助你。」說罷,他蹲下身子,猛地朝七子中的譚處端雙掌推出。

  這一招又迅又急,眾人皆相救不及,譚處端自身亦無法閃避,被打了個正著,俯身跌倒。

  對於歐陽鋒,黃藥師本就惱怒,見此一幕,更是毫不留情面,怒喝:「誰要你來插手?」

  歐陽鋒笑道:「那我就助他們。」他身形一轉,雙掌倏向黃藥師背後推出。這一推勁力極大,凝聚他畢生功力,去勢卻慢。

  彼時,黃藥師正抵擋著全真四子,哪能得閒力敵西毒?他只得氣凝後背,拼著身後重傷,硬接一擊蛤•蟆功。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西瓜飛來,直朝歐陽鋒而去。原來,封江月見他偷襲黃藥師,忙拋出手中西瓜,同時一躍而起。

  區區西瓜,自擋不住蛤•蟆功。它全面碎裂,果肉灑落,果汁飛濺,瓜子漫天飛,眾人皆無倖免於難。

  但這一擊蛤•蟆功,並未停歇。歐陽鋒心意已決,欲一舉將黃藥師斃於掌下,豈會輕易罷手?他沐浴瓜肉果汁而行,目標不變,直奔而去。

  同時刻,黑影晃動,一人從旁飛起,正是梅超風。她速度很快,比封江月先一步撲到黃藥師背上,代接了這一擊。

  也得虧如此,否則,依封江月之速,怕是趕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

  變故突起,黃藥師急速收招,與餘下六子分別躍開,剛轉過身,便見一抹白影撲來,雙手微抬,將人接住。

  封江月心有餘悸,差一點便死去,哪能維持冷靜。她雖早有心理準備,但飛身躍起後,心中仍有一絲懼意。要知道,梅超風都死在此招下,她接這一擊必死無疑。

  黃藥師目光微動,以雙臂摟緊她。他聰慧異常,想到那個西瓜,想到她剛才的奮不顧身,再聯想之前,已大致猜出。

  但眼下不是相談之際,他回過頭,冷笑道:「老毒物好毒,果然名不虛傳!」

  歐陽鋒卻是不答,哈哈一聲長笑,飛步出門,遠去後,方叫道:「黃老邪,我助你破了王重陽的陣法,又替你除去叛師孽徒……」

  黃藥師哼了一聲,心知他在挑撥離間,但也懶得去向全真諸子解釋。他放開封江月,慢慢扶起梅超風,見她噴得滿地鮮血,心知其活不成。

  丘處機仗劍追擊歐陽鋒,卻無功而返,眼中如欲噴火,罵道:「我全真教與你有何仇怨?你這邪魔惡鬼,先害了周師叔,又害譚師哥,所為何來?」

  黃藥師一怔,問道:「周伯通?是我害死他了?」

  「你還不認麼?」丘處機喝道。全真教幾人抱著譚處端,失聲大哭,皆要前來報仇,欲拼個死活。

  黃藥師眼見誤會達成,只是冷笑不語。倒是封江月走上前,低語:「幾位道長莫中了西毒奸計,他若真是幫島主,又豈會以蛤•蟆功殺他?」

  馬鈺不答,見師弟命在頃刻,淚如雨下。見此,封江月複又勸道:「據我所知,貴派周師叔武功高深,島主若真殺了他,又豈能毫髮無傷?」

  「你這小妖女,和東邪是一夥的!」丘處機暴跳如雷,控制不住脾氣,罵道:「誰知他用什麼奸計害死周師叔?」

  「師弟。」馬鈺制止,搖了搖頭。譚處端已死,天罡北斗陣已破,再與黃藥師動手,必是枉送幾人性命,此仇只能日後再報。

  見這幾人冥頑不靈,封江月皺了皺眉,也懶得再去勸解。反正,真相總有大白之時。

  馬鈺直視她,問道:「姑娘為何回來?」幾日前,他曾勸封江月逃走,今日再度見到她,令他起了疑心。

  難道真如丘處機而言,當日她是為脫身,才故意哄騙他們的?

  封江月心思一轉,模棱兩可地答道:「我思來想去,島主功力精湛,你們非其所敵。」

  這話,黃藥師挑不出錯處。全真教幾人得了解釋,以為她是替他們著想,怕他們擋不住黃藥師,因故回來。

  「姑娘保重,只待他日……」馬鈺點點頭,心道他日再來助封江月逃離魔掌。他抱起譚處端的屍體,丘處機、甄志丙等跟在後面,頭也不回地離去。

  黃藥師心有疑惑,瞥了封江月一眼,眼見梅超風呼吸漸微,想起數十年來的恩怨,心中甚是傷感。

  梅超風微微一笑,運出最後功力,斷腕碎手,自棄九陰白骨爪與摧心掌功夫,虛弱道:「恩師,那三件事,頭兩件事弟子是來不及做了。」

  黃藥師悲憾交加,當即免了頭兩件事,重收她為桃花島弟子。聞言,梅超風大喜過望,勉力爬起身,重行拜師大禮。

  封江月鼻子一酸,背過身去。梅超風雖作了大惡,但對黃藥師,始終敬愛如初,怎奈造化弄人,落到如斯境地。

  忽聽門外一聲馬嘶,又聽見傻姑的聲音,雙方交談了兩句。緊接著,有人推門進來,竟是江南六怪。

  黃藥師臉色忽變。他原已放棄殺六怪,但此刻一望梅超風慘白的臉,登時決意幫她報仇,好讓她在地下歡喜。

  想罷,他右手抱著梅超風,左手舉起她的手腕,身形略晃,直攻六怪中的韓寶駒。

  六怪大驚,見他一上來便下殺手,忙各自亮兵器。但雙方差距太大,只交手數合,六怪已險象環生,命在呼吸之間。

  「島主稍慢!」封江月喊道。說罷,她躍入戰場之間,渾不顧六怪兵刃,直撲過去。

  靖蓉二人就在密室,若她不相攔黃藥師殺六怪,那二人見到後,難免會心有芥蒂。郭靖倒好,不會記恨她,但黃蓉卻不同。

  黃藥師一驚非小,左手輕揮,幾招落英神劍掌連貫而出,折斷了六怪的兵器,助她安然撲過來,皺眉道:「怎麼?」

  六怪各自退後,稍得喘息時機,皆在緊張戒備。

  「蓉兒沒死,郭靖也尚好,正在密室療傷。」封江月笑吟吟道,頭微微一偏,喊道:「再不出來,六怪可就沒命啦。」

  密門軋軋開啟,現出靖蓉二人。幾人一驚,皆十分喜悅。

  黃藥師乍見愛女,驚喜交集,恍在夢中,伸手揉了揉眼睛,喚道:「蓉兒,蓉兒,當真是你?」

  黃蓉微笑點頭,卻不言語,一掌仍與郭靖手掌相接。

  見到二人表情,黃藥師已知究竟。獨生愛女竟尚健在,這一下喜出望外,別的什麼都置之腦後,當下便去助靖蓉一臂之力。

  他內功何等深厚,只一頓飯功夫,便令郭靖氣定神閑、大功告成。

  得知愛女在世,黃藥師心中歡喜,聽她嘰嘰咯咯、又說又笑的講述,臉上滿是笑意,朝六怪望去一眼,心中頗有歉意。

  但他明知理虧,卻也不肯向人低頭認錯,只道:「總算運氣還不太壞,沒教我誤傷好人。」

  黃蓉笑吟吟,開口請求,讓他給六怪賠個不是。封江月搖頭歎息,依黃藥師那性子,像是會賠禮道歉的麼?

  黃藥師哼了一聲,岔開了話題,要重認郭靖為婿。得知愛女未死,他狂喜之下,哪還會追究舊事,強要靖蓉二人分別?

  此時,傻姑走了進來,拿著一隻紙折成的猴兒,帶來了一則消息:洪七公失蹤,周伯通正在尋找。

  見那三人在商談,封江月想了想,拉著六怪中的韓小瑩入內室,小聲勸道:「謹記,別上桃花島。」

  韓小瑩一怔,急問道:「為何?」黃藥師已認郭靖為婿,按理而言,不會對她六人不利,為何不能上桃花島?

  封江月蹙眉,沉思片刻,悄聲道:「總而言之,若無靖蓉二人作伴,千萬別上桃花島,切記,切記!」

  「姑娘為何助我兄妹六人?」韓小瑩狐疑。這女孩追隨黃藥師,卻對她說出這番話,不怕東邪責怪她麼。

  「實則,我對六怪印象不壞。雖說你大哥腦筋閉塞,常不講道理,又愛說髒話,性情暴躁喜拼命……」見韓小瑩臉色不對,封江月忙話鋒一轉:「但也是條好漢。」

  她含笑補充:「江南七怪,千金一諾,言出必踐。這一點,我尤為佩服。」

  不說其它,單論尋找郭靖之事,七怪遠赴蒙古,十幾年後才回歸。尤其是韓小瑩,青春年華葬於蒙古,還失去了一生摯愛,不免讓人唏噓。

  只可惜,桃花島一役,五怪皆喪命,獨留一個眼瞎心瞎的柯鎮惡。

  韓小瑩點頭,微笑道:「多謝姑娘忠告,我會與五個哥哥細說。」

  封江月回以一笑,倒也不大擔心。歐陽克未死,劇情已有變化,或許,五怪不會喪命桃花島。這樣一來,靖蓉二人不至於反目成仇。                        


☆、別離難

  封江月出了內室,見廳內已無人,才知眾人在後園葬梅超風。她微微一笑,偏頭對韓小瑩輕語:「能否幫我叫郭靖前來?」

  韓小瑩答允,應她所求,偷偷地喚來郭靖,也未多言它事,只叫他去內室。郭靖摸不著頭腦,但念及封江月的救命之恩,倒也未推辭。

  封江月心知郭靖性子敦厚,繞不得彎彎,便直言不諱:「你能否默寫出《九陰真經》?」

  郭靖一呆,卻未隱瞞,點了下頭,又問:「江月姑娘問此,是岳父想要麼?」黃藥師要燒經文給亡妻,他自是記得,故有此疑問。

  「能幫我默一遍麼?」封江月笑吟吟,飛快地拿出紙筆,堆到他的面前,又道:「不管島主要不要,先給他再說。」

  「經文有數千字,一時半會寫不完。」郭靖為難。竹棒被楊康拿走,必會出大事,他需去奪回,不能耽擱。

  封江月沉思甚久,想出了一法,笑問道:「那他日再見之時,給我《九陰真經》與《武穆遺書》,行不行?」

  郭靖詫異,皺眉踟躕片刻,答道:「我沒有《武穆遺書》。若有,定給你一份。」他想法單純,見封江月勸走歐陽克,又阻止黃藥師殺六怪,於己有恩,便欲報答她。

  「那就說定啦!」封江月拍手歡呼,喜悅至極,蹦跳著出了內室,得知黃家父女正在密室,毫不猶豫的,徑直去了密門處。

  「你來了,正好,也選個寶物罷。」黃藥師回身,眉眼蘊笑,朝她伸遞出一物,又道:「你的包裹。」

  黃蓉小嘴一撇,心中甚是不快。自明瞭黃藥師的心意後,她便對封江月有敵意,總不願後者靠近她爹爹。

  忽聽空中數聲雕鳴,叫得甚是峻急。她忙奔出密室,與郭靖商談了幾句,雙足一蹬,翻身躍上馬,叫道:「爹爹,六位師父,你們也來罷。」

  封江月背好包裹,小心地轉動鐵碗,將密門掩上。密室寶貝頗多,她還想得閒時,將之搬走。

  她一回身,見黃藥師正注視著她,笑道:「弟子的孝心,不要辜負,待日後來取寶物。」

  黃藥師微微一笑,牽住她的手,朝靖蓉二人的方向追去,低聲問:「明明害怕,為何還要撲來?」

  西毒那一擊蛤•蟆功,去勢雖慢,但力道卻如海嘯沖來,猛烈無倫。她當時臉色微白,分明是懼怕的,卻仍堅定地撲來,欲替他擋這一擊。

  封江月遲疑不語。她下定決心,半年之內不向他表心意,那眼下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呢?她想了想,笑道:「只怪當時腦子不正常。」

  這話,當真大煞風景。卻未想,黃藥師攥緊她的手,臉上皆是笑意,低語:「下意識的行為麼?老毒物想讓他侄兒娶你?」

  他入密室後,見地上有七行字,原是黃蓉劃出的,追問之後,得知了她與封江月的對話。以他之智,聯想此前種種,自不難明白。

  一日兩則喜事,得知愛女健在,又明封江月心意,他欣喜若狂,若非得知梅、曲遇難,必是要大肆慶祝一番。

  「西毒不是好人,會對你不利,我想纏住他,才未及時反駁。」封江月忙答道。

  黃藥師不為所動,笑道:「但說錯話,做錯事,總要予以懲罰。」

  她心儀他,但不言明,這也便罷了,在得知他的心意後,卻仍選擇隱瞞。想到往日種種,若不予以她懲罰,實難消他心頭之怒。

  封江月狐疑,試探地問:「什麼懲罰?我是為了幫你,實乃情非得已,你不能恩將仇報。」

  噠噠的馬蹄聲遠遠傳來,她眺目望去,見郭靖的小紅馬急速奔來。它來到近前,前蹄揚起,複又掉轉過頭,往回路奔去。

  「蓉兒有麻煩。」黃藥師蹙眉,抱著封江月,足尖一點,衣袂展動,直追小紅馬而去。

  後方,六怪見此,忙跟著跑去。小紅馬風馳電摯,引幾人前往目的地。

  樹林中,傳來黃蓉清脆的聲音:「這招叫做『反打厚臉皮』。」

  黃藥師微微一笑,透過樹影望去,見黃蓉動如脫兔、笑語如珠,揚聲道:「好,順手再來一記。」

  此刻,拖雷四人被綁於樹上,另一側,一棵樹被折斷,一個大宋將軍衣甲鮮明,垂頭閉目,早已斃命。

  得見歐陽鋒,黃藥師目光一寒,有心為梅超風報仇,卻又有絲遲疑。

  他心有掛懷,眼下封江月、黃蓉皆在,若與歐陽鋒生死相向,便顧不上那二人。

  歐陽鋒沉吟,冷靜審察敵我形勢,心知打死梅超風後,與桃花島已是死仇,便欲邀上裘千仞,欲二人合力,一同殺了黃藥師。

  但他算有遺漏。裘千仞武功平平,全靠坑蒙拐騙,一看形勢不妙,便借腹痛難忍,偷偷地溜走。

  見此,歐陽鋒慢慢直起身,收去功力,不欲生死相向。他已得了《九陰真經》,先忍耐一時,待學成真經後,再行它事。

  黃藥師自知其意,略一沉吟,也收去招式。也罷,他將來單獨去尋歐陽鋒,再行報仇之事。

  歐陽鋒長袖一振,衣袂飄起,轉身欲走,叫道:「黃老邪,咱哥倆後會有期。」在這一瞬間,他暗施陰狠功夫,襲擊封江月與黃蓉。

  黃藥師臉色忽變,右臂微動,將封江月推到右側,身形一閃,擋在黃蓉身前,接下歐陽鋒的招數。

  黃蓉安然無恙。封江月不大幸運,被他一推,迎面撞向一棵大樹。砰的一聲,她眼冒金星,身形不穩,額上被撞出一片青紫。

  歐陽鋒一擊不成,哈哈大笑,大踏步出林而去。江南六怪有心相攔,奈遠不是對手,只能眼睜睜任他離去。

  郭靖忙替華箏四人解縛。幾人重聚首,歡喜自不必說。華箏拉著郭靖,嘰嘰咯咯說個不停,神態尤為親密,令黃蓉極為不喜。

  彼時,黃藥師正手持藥瓶,替封江月上著藥,見愛女神色有異,問道:「蓉兒,這番邦女子是誰?」

  黃蓉黯然道:「是靖哥哥未過門的妻子。」

  一聽,黃藥師難以置信,追問一句:「什麼?」

  朱聰心知不妙,忙上前將事情委婉道出。

  黃藥師怒不可仰,側目向郭靖斜睨,冷冷道:「他到桃花島求親之前,已先在蒙古定下了親事?」

  已有婚約在身,又去島上求親,確是郭靖的不是。封江月瞅了眼黃蓉,見其落寞傷懷,想到待會的結果,唯有一聲歎。

  原本,以黃藥師的脾性,面對此等侮辱,絕不會善罷甘休,但瞧在愛女面上,只得忍耐克制,一再遷就,只要郭靖當眾人之面言明娶誰。

  郭靖好生為難,本就心思遲鈍,不懂變通,又見拖雷要與之絕交,心中一凜,立時下定了決心。言而無信,何以為人?蒙古親事,是他親口應允,豈能失信?

  「我須得與華箏妹子結親。」

  得知了答案,黃蓉傷心欲絕,心中迷茫,眼中含淚,凝望著郭靖。

  郭靖走上幾句,握住她雙手,喃喃道:「我是個蠢人,只知應過的話,決不能反悔。」兩人一問一答。黃蓉神色淒苦,他又哪能好過?

  這話,令拖雷、華箏又驚又喜。六怪尤為欣賞,暗贊徒兒是硬骨頭的好漢,對其很是滿意。黃藥師卻是側目冷笑。

  面對眾人不同的表情,封江月長長地歎了口氣。她素來信奉公平,哪有黃蓉傷心欲絕,而郭靖反受稱讚的道理?

  她微微一笑,綿裡藏針:「在桃花島上,你默許七公為你提親,親口喚島主『岳父』,更對蓉兒許諾『一起活,一起死』。如今,你不能對他們無信無義,便可對七公無義,對島主無信,對蓉兒無情?」

  郭靖茫然失措,呆呆地站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見此,黃蓉心有不忍,搖了搖頭,低語:「罷了,江月。」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

  封江月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到這份上,還替他說話。這輩子,你是栽在他手上。」明眼人皆能看出,相較郭靖,黃蓉更為痛苦悲傷。

  她沉吟片刻,勸慰黃蓉:「但痛苦是一時,總會過去,你會如願。」

  黃蓉垂首不語。

  接下來的事,封江月已無心思去聽,乾脆退到一旁,專心塗抹傷藥。她額頭一片青紫,委實不雅觀。

  旁側,黃家父女一問一答,所言皆是驚世駭俗,令旁人咂舌驚歎,他二人卻是最自然不過。

  黃蓉神情淒婉欲絕,瞅了一眼封江月,心下更為悲苦。她已沒了靖哥哥,難道還要失去爹爹麼?

  想到爹爹另娶,有了妻子,或許還有兒女,而她,只有孤單一人,連爹爹也不再是她一人的爹爹。在那時,他們一家人幸福快樂,唯她孤苦無依、黯然神傷。

  「江月,」她輕輕喚道,有一瞬的猶豫,最終咬牙道:「我很喜歡你,要不讓爹爹收你為義女,你做我的姊姊可好?」

  封江月一怔,與此同時,黃藥師臉色一變。                        


☆、攻心

  樹林裡,仿佛瞬間靜下來,落針可聞。

  封江月抿了抿唇,凝望著黃蓉,柔聲勸道:「蓉兒,血緣關係永遠割不斷,桃花島永遠是你的家。」

  黃蓉突然如此,倒不難理解,剛曆情難,又怕她搶走黃藥師,一時情緒失控,情有可原。

  郭靖呆呆發愣,心疑不止,哪懂黃蓉的小心思?他只知那二人有意,偏生她要去拆散?

  黃蓉心頭發酸,淚水直落,低語:「蓉兒這般孤獨可憐,母親若在世定會心疼。爹爹,你瞧在母親的面上,應了蓉兒,好不好?」

  她與亡母相貌本極相似,又說出這樣一番話,黃藥師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亡妻。

  她當日臨死之時,眼角眉梢中,皆是纏綿萬狀、難捨難分之情。這副神情,曾讓他如癡如狂,雖已時隔十五年,但仍如在目前。

  黃藥師輕輕一歎,神色落寞。對黃蓉的要求,他既未應允,也未拒絕。

  封江月臉色微變,張口便欲言,卻生生隱忍下來,有一絲焦慮。她若是出言勸退黃蓉,倒也容易……但一味逃避馮蘅,又有何用?

  只聽黃蓉又略帶哭腔道:「蓉兒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沒有了靖哥哥,若還失去爹爹,那活著還有什麼趣味?」

  黃藥師斥道:「說什麼胡話?」但見黃蓉情淒意切、痛苦萬分,心知她並非在賭氣,他心中不禁一寒。

  這一刻,他心中有了絲動搖,柔聲道:「你永遠都不會失去爹爹。」

  黃蓉怔怔地聽著,淚水流得更凶。郭靖心中難受至極,有心安慰黃蓉,怎奈木訥笨舌,不知說什麼好。

  黃蓉朝他望去一眼,見他正注視著自己,聯想到未來,心頭越發酸澀,猛地撲入黃藥師懷中,哽咽道:「就如以往一樣,咱們三個在島上,什麼都不變,不好麼?」

  黃藥師抱住愛女,輕撫著她的後背,無奈道:「蓉兒,有些事已經變了,回不到從前。」

  「爹爹捨不得她,就捨得蓉兒?」黃蓉猛地抬頭,委屈地望著他,悲憤欲絕:「爹爹忘了母親麼?難道我與母親兩個,都比不過她?你真要蓉兒去死麼?」

  黃藥師心中一震。時光仿佛重合,今與昔,兩段情,映入腦海。阿衡、阿衡……數年的琴簫共鳴,怎能忘卻,怎會忘卻?

  對於蓉兒,他自小疼惜,捨不得她受苦,愛逾性命。好不容易,他得知她未死,難道要再一次失去?

  答案,其實很明顯了。他望向封江月,眸光動了動,卻未說一句話。他現今不說出口,以便將來好反悔。

  兩人對視片刻。封江月垂眸,心下了然,身子微微一晃,臉色略白,低下頭,輕輕問道:「如果,如果,我也喜歡你呢?」

  怎麼也沒想到,她的表白,會在這種情況下,被當做最後一絲希望,只為了用來挽留黃藥師。

  微風刮過樹葉,發出簌簌聲響,一如她此刻緊張、難安的心情。

  見此一幕,黃藥師身形微晃,似是想過去,但教黃蓉緊緊抱住。他低下頭,見黃蓉容色淒婉,心中大為愛憐,終究如了她的願。

  眼下,蓉兒剛曆磨難,需要安撫,以免她做傻事;至於江月,她一向堅強樂觀,倒不大要緊。

  久久無人回應。

  「我明白了。」封江月閉上眼。片刻之後,她抬頭睜眼,臉色蒼白,笑容很勉強,「穆易是穆念慈的義父,曾舉行比武招親,親自替義女選如意郎君;武三通是何沅君的養父,卻心戀養女,最終瘋傻癡呆,淪為天下笑柄。」

  「不知……」她話語一頓,見黃家父女臉色微變,笑了笑,補充道:「義父中意哪一種結果?」

  聽到這話,聽到這稱呼,黃藥師當即沉下臉,有一絲惱怒。只有兩個選擇麼?他偏不信,非要踏出第三條路!

  封江月斂去笑容,低語:「蓉兒,你跟我來。」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客氣,態度稍顯冷漠。

  黃蓉身子一僵,目露遲疑,瞅了她一眼,低著頭跟了過去。

  封江月步子一頓,又道:「我與蓉兒姊妹談心,義父不會偷聽吧?」

  又是義父!黃藥師不悅,只得按下欲跟去的心,沉著臉待在原地。

  林子外,二人立于溪邊。黃蓉垂首不語,盯著溪水,觀它緩緩流淌。

  封江月面無表情,低語:「其實,你不該提到你母親。」

  黃蓉一怔,有點疑惑,問道:「為何?」她撇了撇嘴,抱怨道:「若單單只說我一個,爹爹會猶豫很久。」

  封江月唇角微翹,凝望著天空,見藍天湛如洗,聲音很澀:「你剛曆情傷,正是悲苦之時,黃藥師憐惜你,為此而下的決定,我不會當真。」

  黃蓉言明活著無趣,作為父親,黃藥師自是擔憂,為黃蓉性命著想,必會應允她。但這只是權宜之計,等靖蓉二人和好時,局面便會改變。

  可如今,涉及到了馮蘅,這個決定,便當不得戲言。

  黃蓉一怔。黃藥師,她爹爹的名字,經封江月之口說出,似帶有一絲疏離之味,就如在說一個不相干之人。

  她踟躕片刻,低語:「又沒讓你離開爹爹,就不能如往常在島上一般?」

  她無法接受的,除了爹爹被搶外,還有封江月,她的朋友,欲做她繼母。

  「但你……」封江月喃喃自語,唇角微微彎起,似乎想笑一下,眼中卻有水霧湧出,輕語:「但你們讓我痛了。」

  「實則,我有辦法勸退你,讓你收回請求,但最終決定讓他選擇。如果,他在下決定前,能詢問我的意見,甚至只需看我一眼,我便會去制止你。可惜沒有,他只是向我宣佈他的決定。」

  「當然,這是性格使然,你父親一貫如此,而我沒能讓他破例。」封江月微微一笑,長長地松了口氣,笑語:「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搶你的父親了。」

  黃蓉怔忡。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微笑著落淚,微笑著絕望。也是第一次,她看到封江月哭泣,大出她意料之外。

  她原以為,依封江月的性格,永不會如此傷懷。她嘴角蠕動,低低喚道:「江月……」後邊的話,終究說不出口。

  「幾日前的那夜,他所應下的婚姻之約,讓我誤以為有希望,怎知是海市蜃樓。」封江月低語。

  「而夢,終究是夢,總會清醒。」她抹去淚水,輕笑著道:「收回你的要求罷,我不想在臨走前,還去做什麼義女。」

  「對不起。」黃蓉怔怔道。她似乎想錯了一件事,依她之意,只要能與郭靖多呆一天,便多一日歡喜。

  她原以為封江月也是這般,只要能待在她爹爹身邊,便會快樂滿足,不一定非要嫁給他。她原以為,提出的這個要求,能兩全其美。

  溪水清澈如鏡。封江月凝望著水中倒影,見自己眼眶通紅,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這副模樣,若是去見人,必會引人生疑。

  「若真有歉意,那待會不要動用武功。」她眨了眨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入溪水中,濺起幾縷水花。

  封江月取下背上包裹,將其妥善安置好,回身朝黃蓉撲去。

  黃蓉原不明所以,但見一抹白影撲來,下意識便欲反擊,只聽封江月大喊:「不准動武功!」她一怔,生生忍住動作。

  兩人倒入溪水中,濺起一片水花。黃蓉渾身濕透,不慎喝了口水,坐起身子,疑惑道:「你做什麼?」

  封江月輕笑,臉上掛滿水珠,卻不知是淚,還是溪水。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坐在黃蓉身上,笑道:「你讓我痛了,我豈會讓你好過?」

  兩人在水中翻滾,攪亂了一汪清水,雖未動用武功,但誰都不讓誰,你來我往,招招不留情。

  她們從水中纏到岸上,又從岸上滾進溪中,渾身濕透,滿身是泥,衣裳破爛,頭髮亂如雞窩,個個都很狼狽。

  二人皆遭遇情傷,都在借機發洩。這一戰,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兩人渾身無力,仰躺在岸邊,一動也不想動。

  頓了會,封江月笑道:「我贏了,對吧?」這話說的,頗是自得。

  黃蓉撇嘴,無法反駁,只抱怨道:「你可真是一點都不留情。」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酸。

  「我需要《武穆遺書》,還需留一段時日。但你放心,最多一個半月,我就會離開。」封江月笑道,緩緩爬起來,又道:「回去了。」

  在這一瞬間。她有一絲搖晃,但很快平穩下來,大踏步前往樹林。

  「江月,你怪我麼?」黃蓉輕聲問道。

  「有意義麼?傷我最重的,不是你。」封江月步履未停,笑道:「不過,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展開下一段戀情;但你父親,卻做不到。」

  黃蓉怔怔發愣。有那麼一瞬間,她後悔了,也許她做錯了。難道她失去了郭靖,餘生過得不快樂,也要她爹爹同樣如此?

  「我做錯了麼?」她喃喃自語,問道:「若你是我,會如何做?」

  封江月想都未想,直接答道:「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我會留一線希望,而你,卻沒有給我,留一絲餘地。」

  黃蓉猛地翻起身,追了過去,一把攥住她的手,惱怒道:「你非要嫁給爹爹麼?」她跺了跺腳,氣憤道:「你就沒想過我的心情?」

  「自然想過。」封江月定定地望著她,見她如此氣急敗壞,忽然輕笑一聲:「黃藥師,永遠都是你和你母親的。你為什麼,還不滿意呢?」

  黃蓉怔怔出神,慢慢地鬆開手,低喃:「咱們當真回不到從前?」

  封江月笑了笑,很認真地回道:「等我愛上別人,也許就能了。但你父親,我不見他為好。他一向霸道,又不講理,若惱怒之下,一掌拍死我的新歡,那可就不妙。」

  黃蓉登時收去悲意,欲反駁,卻尋不到詞,只好承認道:「爹爹,真能幹得出來。」她頓了頓,又問:「但你,能愛上別人麼?」

  就如同她,郭靖如此對她,她仍愛之入骨,忘不了也不想忘。

  封江月沉默片刻,低低一歎,苦笑道:「如果放不下你父親,那我就只能孤獨終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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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

  孤獨終老……

  黃蓉思了一思,心中抽痛,問道:「那我爹爹怎麼辦?」從小到大,她一帆風順,縱有磨難,亦能很快化解,何曾如今日這般,嘗遍人間疾苦?

  「你小覷他了。他意堅如鐵,怎會被打垮?」封江月低低一笑,又道:「再者,他的未來,自該由你負責。」

  黃蓉欲言又止,心中愁苦萬分,一會兒憶起島上歲月,一會兒思及未來生活,喃喃道:「爹爹對你,不會輕易罷手。」

  若非,她以死相逼,又提及亡母,以她爹爹的性子,哪能應允她?

  「但他,剛剛已放棄,」封江月答道,臉上的笑容微斂,補充道:「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

  黃蓉憂急,陷入兩難之境,猶豫許久,低語:「在這世上,爹爹是對蓉兒最好的人,我不想他餘生孤苦。」

  她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決心,鄭重道:「雖然我仍無法接受,但也不再抵觸你……」她跺了跺腳,氣道:「總之,你明白的!」

  「你逗我玩呢?」封江月一怔,望了她許久,微笑道:「很抱歉,但我對你父親有了抵觸。」

  黃蓉呆了呆,急問道:「為什麼?」

  「世上,有些事,不是反悔,就可以重回當初。」封江月略一沉吟,笑道:「因在今日,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黃蓉娥眉輕蹙,思了一思,有所明悟。她亡母,在她父親的心中,占極大份量。

  封江月默了默,眺目望向遠空,又道:「你當初救我一命,雖目的不純,害我受半年罰,但我仍感恩。今日,你予我徹骨之痛,我和你,兩清了。」

  「至於你父親的授業之恩,我倒可永不用他教的武功……」她略有猶豫。在這亂世,出身在外,若無武功榜身,很容易死。

  沉思片刻,封江月微微一笑,厚著臉皮道:「這恩情,我就不還了,就當你爹給我的分手費。」

  黃蓉呆呆道:「你,你?」這是要與她和爹爹,一刀兩斷麼?

  「從今往後,恩怨兩消,我不再欠你,以及你父親。」封江月鄭重道。

  黃蓉惱怒道:「你真要如此絕情?」她跺了跺腳,氣道:「若如此算,那你住我家,吃我家,都得算銀子。」

  她手一伸,喝道:「想要一刀兩斷,現在就還錢!」

  封江月愣了半天,所謂人窮志短,剛才的豪情悉數湮滅,低語:「等我飛黃騰達後,就雙倍奉還。」

  黃蓉冷哼一聲,隨即又笑了,嬌蠻道:「不行,現在就得還。若是沒錢,那便以身償吧。」

  「那不還了,」封江月白了她一眼,又道:「你們就當養了條白眼狼。」

  黃蓉急了,瞪著她,突地露齒一笑:「在牛家村,你勸走歐陽克,解我難,於我有恩;你捨命為爹爹擋掌,雖未成功,但我們仍感恩。」

  她蹙眉沉思,隨即笑道:「這樣吧,我回去和爹爹商量,讓他以身償。」

  封江月黑著臉,咬牙道:「妹子,你到底要幹嘛?」逼走她的,強留她的,都是黃蓉。

  「靖哥哥那樣待我,我必活不長久。我不想我死後,爹爹孤苦。」黃蓉望著她,臉上笑容微斂,落寞道:「我想和你打一個賭。」

  「什麼賭?」封江月皺眉。經過這情難,黃蓉似乎已長大,以往的她,嬌美明豔,哪曾落寞過?

  黃蓉苦笑道:「就賭……爹爹應允我的要求,到底是真心放棄你,還是為安撫我。」

  封江月沉默,半晌後搖頭道:「沒有意義。」

  黃蓉話鋒一轉,神色越發落寞,又笑道:「那便賭……如果我不尋死,單論我母親,能否讓爹爹放棄你。」

  她背過身,抹去眼角淚珠,慢慢向樹林走去,又道:「我如今發昏,才把爹爹推給你,機會只有一次,錯過現在,說不準我就回心轉意了。」

  封江月默了默,堅聲道:「不賭!」

  「如此絕情麼?」黃蓉步子一頓,回道:「你怪我不給你留餘地,豈知你也一樣?也罷,讓爹爹再造一艘花船,我父女二人陪母親一同葬入大海。」

  封江月默了默,唯有一句話:「蓉兒,你不會失去郭靖。」

  「那你呢?那我爹爹呢?」

  樹林中,微風溫熱,輕拂而過,帶來一絲燥熱。樹梢上,幾隻鳥兒鳴叫,轉瞬展開翅膀,橫過長空。

  江南六怪等得不耐煩,但不敢多言,只能安靜等待,生怕會惹怒此刻的黃藥師,落得橫死下場。

  郭靖望著樹林外,心中難受苦悶,得不到宣洩。他自知有愧,也不敢去辯解,沉默地等待著。

  同樣的,黃藥師望著樹林,眉眼裡有絲狂躁,正想著沖去尋人時,卻見那二人回歸,怔了一怔。

  這二人的形象委實不佳,比乞丐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一張臉外,渾身髒兮兮的。

  「你們打架了?」黃藥師詫異,目光掃過這二人,見其身上並無傷痕,方詢問:「沒談妥?」

  「爹爹,」黃蓉張了張口,泫然道:「蓉兒讓你擔心了,不會再做傻事,對不起。」

  「好、好、好!」黃藥師笑道,心中大定,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頓了頓,又道:「你去丐幫大會罷,累了膩了就回家。」

  「蓉兒明白,」黃蓉點點頭,笑中帶淚,「爹爹不用收義女,所幸江月還未行禮,可以不作數。」

  「作數又有何妨?爹爹還會在意這個麼?」黃藥師微微一笑,掃了眼封江月,又道:「況且,我何時答應過收義女?」

  黃蓉愣了愣。的確,自始至終,他都沒開口應允,隨時可反悔。早該知道,她父親這般鬼靈精,哪是她脅迫得了的?

  她歎氣道:「江月,你白落淚了,咱倆瞎愁悶啦。」說罷,她退後兩步,喚上郭靖,低語:「靖哥哥,咱們走。」

  黃藥師一怔,凝望著封江月,微微皺眉。哭了麼?這次,確是他考慮不周,原以為,她足夠堅強。

  他偏過頭,突地喝道:「還不滾?」

  江南六怪敢怒不敢言,各自灰溜溜離去。因郭靖悔婚之事,他們自覺理虧,也不敢去觸怒東邪。

  等人全走光,小樹林幽靜下來,黃藥師方才低語:「蓉兒要尋死,我只能二者取其輕,這非我所願。」

  封江月垂首不語。

  見此,黃藥師微微一笑,「哪怕你做了我義女,也毫無影響,我要娶照樣娶。我的性子,你不瞭解麼?」

  封江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又聽他笑道:「明白了麼?」

  那馮蘅呢?她默了默,複又點頭,終沒有開口。

  她太過安靜,與往常有異。黃藥師微皺起眉,拉過她的手,笑道:「弄成這幅模樣,去客店洗洗罷。」

  二人飄然而去,瞬間在林木後隱沒。

  入臨安,兩人徑直去了客店,要了一間上房。三名店小二提桶進來,將溫水倒入浴桶內,來回兩三次,終於將其備好。

  封江月瞅了瞅窗邊的人影,默了默,含笑道:「島主,我要沐浴,麻煩回避一下。」

  黃藥師微微一笑,答非所問:「今後,直喚我的名。」他頓了頓,又道:「我們成親罷。」

  封江月一呆。

  黃藥師笑道:「忘了麼?你曾向我求親,而我已應允。」經今日之事,他決定先成親。蓉兒性子隨他,一樣刁鑽,為防今日之事再現,他須早做打算。

  封江月臉色古怪,轉入屏風後,又瞅了眼黃藥師,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但見他並未有出去之意,她皺了皺眉,心知勸不住,唯有背對屏風,褪去衣裳。

  終究是因房中有人,封江月不大自在,只粗粗地洗了下,便穿戴好衣物,走了出來,含笑道:「島主,我今日有點累,想休息一會。」

  與黃蓉打了一場架,她累到極致,只想蒙頭大睡一場。

  「以後,喚我的名字。」黃藥師語氣加重,凝視著她,約摸一會兒後,方收回了目光,又道:「晚飯時,我來叫你。」

  這種相處氣氛,很不對勁,他心知肚明。但他解釋得夠清楚,她又不肯說,難不成要迫她開口?

  封江月躺在床上,毫無一絲睡意,心中有事,腦中紛亂,煩躁地翻來覆去,猛地坐起來,收拾好包裹,準備出逃。

  八月中秋,有一場醉仙樓比試,她原想拿到《武穆遺書》時再走,怎奈計畫趕不上變化,眼下只有先逃,其它事另做打算。

  門輕輕開啟,封江月抬起腳,正欲邁出門檻,身子微微一僵,暗呼不走運,又被抓了個正著。

  黃藥師立於欄杆前,正對著她,眸光略過她的包裹,臉色沉了沉,問道:「去哪兒?」                        


☆、逃跑

  為何每次逃跑,總能被抓到?

  封江月定了定心,微笑道:「睡不著,出來散心。」剛一說完,便見黃藥師走來,她下意識後退,「那我再去睡會。」

  說罷,她雙手揚起,欲關上門,哪想他徑直進來,又見他反手關門,不禁微微一呆。緊接著,她被他打橫抱起。

  直到身子觸及床,封江月才反應過來,見他正在脫靴,心中一驚,有少許慌亂,戒備道:「你要幹嘛?」

  黃藥師側身躺下,順手抱住她,微微一笑,複又閉上雙眼,答道:「陪你休息。」

  封江月瞪眼,掙扎兩下,奈何他雙臂紋絲未動,咬牙道:「多謝島主好意,但我已長大,不用大人陪。」

  「喚我名字,再聽到「島主」二字,後果自負。」黃藥師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滿含威脅。兩人躺在床上,所謂的「後果」,直白明瞭。

  封江月雙目含怒,瞪著他半晌,深深呼吸一次,微笑道:「我是個姑娘,你這樣,不適合。」

  這話,總算起了作用。黃藥師睜眼,對上她的雙眼,又道:「沒關係,我娶你。」

  封江月皺眉,正欲開口反駁時,卻見眼前一黑,唇口已被堵住。

  她心中微顫,有片刻的沉迷,終是被怒意覆蓋,一個手刀劈去,但在半路被他截住,抬腳一踹,亦被其壓制。

  顯然,雙方戰力懸殊。封江月張口便咬,卻未想,對方先一步撤去,只聽他笑道:「果然會咬。」

  封江月閉上眼,似是意興闌珊,只道:「黃島主,我累了,睡吧。」

  黃藥師一怔。他靈感敏銳,自可覺出她的疏離,從「島主」到「黃島主」,多了個姓,便如多了條溝壑,橫亙在兩人中間。

  越深想,他越覺煩躁,終於忍不住,抬手搖醒封江月,輕聲喚道:「起來。」

  此刻,封江月處於半夢半醒之態,突然被人驚醒,正欲發火時,卻見一本黃曆被人遞來,又聽黃藥師微笑道:「挑個日子吧。」

  她瞅著黃曆半晌,難以置信,他居然來真的?但他那亡妻……她現今還未想清,怎能應允?

  封江月暗暗一歎,思了思,決定蒙混過關:「如今蓉兒愁腸百結,與郭靖有了嫌隙,還需我安慰勸導她……」

  「你說什麼?」黃藥師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封江月微微一笑,又道:「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留著我,還有用。」

  黃藥師沉下臉,瞪著她,問道:「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封江月仰躺在床上,微微一笑,說道:「我不小心得罪你很多次了,你想讓我給自己挑個忌日?」

  黃藥師冷哼一聲,此刻已知曉她在推託。但教她這一說,他滿腔熱情消退,哪還肯低頭求親?

  一句「嫁給我」,硬生生地憋在口中。黃藥師臉色鐵青,抓住黃曆,以內力震碎,往上一揮,緊接著拂袖起身,徑直出了門。

  霎時間,千萬碎紙紛揚而落,似蝴蝶翩翩,四下飛舞,落滿了一床。

  望著滿床碎片,封江月呆了片刻,心中鬱結稍退,但想起今早之事,心裡又是一揪。

  她打開包裹,將其內幾頁紙收入懷中,想了想,又在兵法書籍的封面上寫了一行字,複背上包裹,打開房門,拉住黃藥師的手,淺笑道:「走啦。」

  黃藥師有一絲詫異,詢問:「去哪?」封江月轉變了態度,實在過於突然,他心知不對勁。

  「隨便逛逛,散散心。」封江月笑臉吟吟,問道:「你願陪我麼?」

  既然無法偷偷溜走,那她便明著來。她倒要試試,能否在桃花島主的眼皮底下逃脫。

  太陽毒辣,封江月撐著傘,逛著街道,似漫無目的,偶爾停留在小店前,買上一兩份糕點,也邀請黃藥師嘗嘗。

  似乎,在這一刻,兩人並無隔閡,如以往那般親昵。

  一路逛至天黑,封江月抹了抹汗,笑道:「島主,我們……」突地,她話語一頓,微蹙起眉。

  「怎麼了?」黃藥師關切地問道,卻見她垂首不語,似是難以啟齒。

  「我、我不舒服。」封江月面有難色,欲言又止,如此反復幾下,終開口道:「這包裹,就麻煩島主先拿著。」

  黃藥師接過包裹,正欲替她探脈時,卻見她手一縮,低低的聲音傳入他耳中:「葵、葵水來了。」他一怔,略有尷尬。

  封江月朝左側走去,靠近門口一名婦人,小聲詢問:「這位嬸子,我不舒服,能否借些紙?」

  「好,跟我來。」婦人直點頭,很是熱心,一手拉著封江月,一手撩起門簾。

  嘈雜的街上,行人來而往,喧鬧異常,為這炎夏更添一絲燥熱。

  兩人走入內室,封江月突然靠近婦人,在她耳旁輕喃:「嬸子,我叫壞人抓啦,你能否助我脫困?」

  婦人一怔,又聽封江月悄聲道:「我從後門出去,前門那個青衣人,麻煩嬸子稍稍擋一下,莫讓他很快發現異常。」

  婦人顯是善良,稍作猶豫後,很快應允。

  「放心,青衣人不會傷你。」封江月微微一笑,向婦人買下一套舊衣,換好後戴上斗笠,快速從後門溜走。

  她明著逛街吃點心,實則在暗中偵查地形。這家民居,有前後門,較為罕見,又地處兩條街,四通八達,易於逃走。她選了一下午,對這家最為滿意。

  街上,絕大多女子戴著斗笠,皆做此打扮,封江月鑽入人群中,很快融入進去,與常人無異。

  前門處,黃藥師立於日頭下,如一汪清泉,冷淡清爽,身上無一絲汗漬。他望向門簾,微微蹙眉。封江月這一趟,似乎去久了點。

  想罷,他進入民舍,瞧見局促不安的婦人,問道:「她還未出來麼?」

  民舍傢俱陳舊。除婦人外,還有名弱冠少年,雙目炯炯,孔武有力,正是婦人的兒子。

  「我去催催。」婦人低著頭不敢看人,臉紅紅的,她極少與父親、丈夫外的男人交談,很不自在。

  一會兒後,她又回來,聲若細蚊:「姑娘還未好,相公再等等。」

  黃藥師皺眉,心生疑慮,瞧著手中包裹,突地將其扯開。女子衣裙、兵法書籍摔落在地,卻不見其它。

  他臉色一變,直接逼近婦人,喝道:「人呢?」難怪,封江月將包裹託付于他,原是為消除他的戒心。

  她的包裹中,本有一套衣裙,一套兵法書籍,《碧海潮生曲》的心法,辛棄疾的書法作品,以及他曾寫的一篇分析天下局勢的文章。

  但如今,只剩女子衣裙與兵法書籍,其餘皆已不見。很顯然,封江月早有準備,已將其帶走。

  弱冠少年如臨大敵,快速擋在婦人身前,緊張兮兮,生怕黃藥師發怒。

  「還真敢逃!」黃藥師低喝,目光掃過地下,微微一停頓。

  兵法書籍的封面上,有一行字:「字稟黃島主:來呀,來抓我呀!」

  頓時,黃藥師由怒轉樂,笑著搖了搖頭,瞥見拐角處有道後門,恍然大悟,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民居。

  這一趟,尤為順利,封江月繞來繞去,有時往東,有時朝西,毫無方向可言。二十幾日過去,她抵達嘉興,已至夜間。

  八月初三,是她的生辰。她是孤兒,在被送至孤兒院那日,正是八月初三,便將這日定為生辰日。

  封江月抬頭,望著天邊重重疊疊的雲層,略一沉吟,飛身躍上樹,坐在樹枝上,自腰間拔出玉蕭,靠在樹幹上,吹奏著《碧海潮生曲》。

  在生日這天,吹奏這首曲,倒是別有滋味。

  她並未加諸內力,僅吹奏曲音。曲子模擬大海浩淼,她雖在島上呆了半年,但所吹之曲,仍只有其形而無其神,少了一絲韻味。

  簫音環繞樹梢,時而激昂,時而平緩,時而急促,極盡變幻之能,擾亂了夜色。

  突地,一縷琴音加入,悠揚悅耳,如月下松間緩緩流淌的清泉,安寧清靜,山風徐徐,松濤陣陣,恍若天外之音。

  封江月一怔,簫音微亂。簫音模擬海上風雲,必是狂風暴雨、險象環生,為動;但這琴音卻清微淡遠,出塵絕世,幽靜悠揚,是靜。

  她定力不深,未至爐火純青,僅一會,簫音便隨琴音而去,漸漸清雅寧致。

  《碧海潮生曲》到底是黃藥師的絕技,她可不能丟他的臉。當即,她凝神沉氣,加諸了內力,欲將蕭音拉回,再給予琴音一擊。

  簫音忽高忽低,愈變愈奇,隱有陡峭肅殺之意。曲調柔和婉轉,卻隱伏兇險,令人不知不覺中入伏。

  琴音悠揚,未有一絲滯意,如往昔一般,仿似大海中一隻小船,任海上波濤洶湧,始終穩穩向前。

  封江月心奇,忍不住朝琴音來源望去。她武功雖不佳,但所奏之曲,常人也擋不住,彈琴者倒是定力極佳。

  五六丈遠的松樹下,一塊大石上,一個人盤坐其上,其手指跳躍在琴弦上。月華灑落,映照在他身上,無端生出一絲空靈,朦朧如詩如畫。

  暗夜下,一道黑色剪影,被斑駁樹影環繞,被清冷月華纏繞。琴音綿延開來,宛若春風拂過大地,似雨水潤澤萬物。

  看不清他是男是女,但憑琴音而測,依感覺而定,若是姑娘,必是溫婉;若是男兒,必定儒雅。

  封江月愣了愣,有片刻的失神,簫音呆滯。此刻月上中天,八月初三過去,她想了想,收去玉蕭,躍下樹,朝那人走去,微微笑道:「公子?姑娘?」                        


☆、明己志

  琴音止,明明是戛然而止,卻未有突兀之感,反而令人心生不舍,恨不得再聽妙音。

  那人身法奇特,但見黑影一閃,他已至近前。一襲月白長衫,輕衣裘帶,發以冠束,背負著琴,其容貌,在月色下看不分明。

  但教他清淩淩一立,仿似天下靈氣皆匯於此,凝聚了周遭光彩,便是溶溶月色模糊至極,依舊損不了他一絲風采。

  「擾了姑娘雅興,實在抱歉。」他微微一笑,聲音極富有磁性,輕劃過人的心靈,帶來一絲癢癢的感覺。

  封江月淺笑道:「公子客氣。月夜合奏,也算有緣。」這個人,莫名的,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似在何處見過一般。

  總之,她對他印象頗佳,甚至,有好感在內,縈繞於心中的,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倒也是。」他思了一思,微笑問道:「姑娘如不介意,結伴同行,可好?」

  封江月瞠目結舌。在宋代,極重禮數,在月夜下,一個男子對姑娘這般,可不正常。不由得,她起了疑心,回道:「為何?」

  莫不是,她遇上登徒子?但依此人風采,倒也不像。

  「在下姓風,名為伏兮。」風伏兮微微一笑,直言道:「來此是為尋人,或許,姑娘便是我要找的人。」

  「你一定尋錯了人。」封江月回道,忽覺態度過於生硬,便又一笑,問道:「你不知那人的身份?」

  風伏兮含笑道:「不知。」

  「那你如何尋?」封江月詫異,只聽他笑道:「只能憑感覺。」

  封江月想了想,也不隱瞞,直言道:「但我,絕非那個人。」她又非這時空的人,與風伏兮毫無關係,豈會是那人?

  「或許。」風伏兮並不辯駁,但也未放棄同行之意。他略一沉吟,笑道:「你我便以兄妹相稱。」

  封江月點頭應允。單身男女結伴同行,未免讓人說閒話,如此做法,倒可少了些麻煩。她微笑著喚道:「哥哥。」

  這個稱呼,讓她心中有了絲漣漪,鼻子微微一酸,就好像,忽然尋到了久別的親人。在這一刻,她心有觸動,笑道:「我真希望,我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我對她一無所知,只能憑感覺去尋。但至如今,你是最可能的。」風伏兮含笑道:「只因,我會與你琴簫合奏,會為你停留。」

  封江月怔了怔,問道:「對她一無所知?那你為何尋她?」

  風伏兮沉吟片刻,答道:「她是一位極度傑出的軍事家,我們需要她,需要她參與一場戰爭。」

  「那你該去戰場找……」封江月話語一頓,搖了搖頭,笑道:「據我所知,當今各朝代,並沒有女元帥或女將。」

  「如何尋她,我毫無頭緒,只能憑感覺。」風伏兮含笑道,一點都不氣餒,問道:「夜已深,你如何安歇?」

  「尋處客店。」封江月望向彎月,怔怔發了會呆,忽然彎唇淺笑,頗為自得:「估計,他抓不到我。」

  兩個多時辰的簫音,若黃藥師在附近,必能聽得到。但顯然,兩人不在一條道上。

  封江月搖頭歎息:「聰明人,心思總是多。」

  實則,當初為尋黃蓉,二人出島後,來過這一帶。這二十幾日,她所到之處,皆是舊地重遊,按理而言,黃藥師尋到她較容易。

  但可惜,他想岔了路。他大概以為,她若要逃,必會小心掩藏行蹤,所到之處不說山野荒地,也是未至陌地,哪想到竟是故地?

  她正想著,便聽到風伏兮詢問:「他是誰?誰要抓你?」

  「咱們一邊走,一邊講。」封江月笑道。對於這位初識的兄長,她倍感親切,心中藏著的事,也想對他傾訴。

  她需要《武穆遺書》,必得去尋郭靖,但依她身上的盤纏,約摸去不了大理,只能在醉仙樓守株待兔。

  原本,她已定下了行程,只等拿到《武穆遺書》,就北上去金國。經客店一幕,面對黃藥師的求親,她有一絲動搖。

  但有些事,她尚未想清。縱然黃蓉不阻,難道那些問題就不存在?只不過,它蟄伏了下來,隱藏在深處。

  這般糊裡糊塗地嫁掉,她一點也不願。

  思來想去,她決定先逃走,獨自上醉仙樓,去找郭靖拿《武穆遺書》。但按劇情,黃藥師亦會至醉仙樓,她到時還得再尋機逃離。

  除去現代相關事外,對風伏兮,封江月毫無隱瞞,自上桃花島,到今日與他相遇,大致情況,均講述出來,又詢問他的意見。

  她本想遠走高飛,但經客店的求親,心中有了絲猶豫,想再賭一次,又怕失敗而回,再受那日之痛。

  風伏兮聽後,眉眼含笑,聲音輕柔:「你要平等,但事實上,你並無能力要求平等。你唯一可做的,只有逃。」

  封江月一怔,豁然開朗,複又歎息:「我打不過他,若是不逃,他想做什麼,我都只能接受。我也想破釜沉舟,再去賭,但又怕……」

  她苦笑道:「若我能認命,做他心中的『退而求其次』,也就不必煩心;若我能擁至高武功,便不需如此被動,可瀟灑恣意。」

  「武功再高,也沒有用。他傷你,輕而易舉。」風伏兮微微一笑,輕語:「你需要煉的,是心。你的心強大起來,才不懼一切。」

  「哥哥的意思是……」封江月喃喃問道:「待我強大得不懼疼痛時,再去賭他的情?」那樣,即便失敗,她亦能受得住。

  風伏兮失笑,摸了摸她的頭,點頭道:「到那時,你眼中見到的,是更為廣闊的世界,而情與愛,對你而言,也許只是人生中的點綴。」

  封江月怔怔出神,突地眉眼一彎,笑道:「只是點綴……若真有這一日,我又何必再去賭?」去賭一個男人,是否會為他亡妻而棄她麼?

  她長長松了口氣,笑吟吟道:「哥哥,你有心愛的姑娘麼?」

  「有。」風伏兮唇角微翹,勾勒出一抹溫柔的弧度,目光在刹那熾熱,仿佛其內有火焰騰騰,在昏暗的月色下,綻放著令人心驚的光芒。

  在這一瞬間,仿似火山爆發,席捲了整片天地。

  封江月微愣,只聽他微笑道:「我與她少年時約定,若我先成皇,那她嫁我,做我的後;若她先成皇,那我嫁她,做她的後。」

  「結果如何?」封江月好奇,心中亦有一絲疑惑。成皇?難不成,她路上撿來的兄長,還是一位帝王?

  風伏兮含笑道:「在同一日,在同一時,在同一刻,我們雙雙破王成皇。」

  「那你們誰嫁誰?」封江月頗感興趣,得到他的回答:「誰嫁誰,已無意義,重要的是,我們站在同一高度,並肩而立,並肩作戰。」

  封江月愣了半天,心中頗有感觸,微笑道:「我明白了,世間最長久的愛,是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她閉上眼,默了片刻,刷的一下睜眼,鄭重問道:「我該如何煉心?」

  「上戰場,於生死間掙扎,如你能活下來,能堅持下來,你會變得強大。」風伏兮微笑道:「我亦想知道,你是否是我要找的人。」

  封江月臉色古怪,欲言又止。她得了《武穆遺書》,便會去金國,欲阻止蒙古滅金,以保下大宋。

  雖知艱難,幾無成功可能,但她仍想一試。只不過,她想的,是做一位戰略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而非一位戰術家,親自上戰場指揮軍隊殺敵。

  「我不想殺人,也不能殺人。」封江月搖頭,否決道:「我想變得強大,但不想變得冷酷,視人命為草芥。」

  「也罷,隨你,咱們慢慢來。」風伏兮含笑道。說話間,二人已至小鎮,尋了家客店,敲了敲門。

  「來嘍。」門內,有人喊道,快速而來,一打開門,便退後幾步,讓開路,笑道:「客官住店麼……」他一臉呆滯。

  借著屋內的燭火,封江月總算看清風伏兮的容貌,同店小二相似,亦失神片刻,腦中蹦出四個字:完美無瑕。

  見此,風伏兮失笑,正欲啟唇時,忽覺一絲寒氣迎面襲來。霎時間,整家客店都冷下來。他眼波流轉,望向店中的人。

  對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其目光便聚在封江月身上,但見她依舊在發呆,眼中的冷意全化作怒火,如火山即將爆發一般。

  風伏兮了然,微微偏頭,輕語:「就是他?」店內的青衣人,氣勢風采實屬上佳,但那樣貌委實獨特。

  封江月回神,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眨巴眨巴眼,點了點頭,輕笑道:「他戴了面具。」她原以為,需到醉仙樓才能與他相遇。

  寒芒如箭矢,直射而來,自二人中間穿過,釘在對面牆上。這並非是射偏了,而是一種警告。

  「過來。」黃藥師語氣不佳。二十幾日來,他心憂焦慮,怕她獨身在外受苦,好不容易偶遇,正高興著呢,哪知她在盯著一個男人發呆。

  見他發了怒,封江月依言過去,剛走出一步時,卻被人拉住,不由得有點疑惑,剛想詢問,但見青影一晃,只聽「砰」的一聲。

  二人對了一掌。黃藥師訝異。他雖只用三成力,但以此人年齡,能有此功力,倒實屬難得。當即,他加了幾分力,招招猛攻。

  「砰砰砰」三聲,只見兩條人影交錯,又對了幾掌,一掌比一掌猛,聲響浩大。

  那二人速度太快,封江月只瞧見模糊的影子,正欲開口喊停時,卻見黃藥師收掌退回。

  見風伏兮狀態不對,封江月一聲驚呼,脫口而出:「你沒事吧?」這話中的關切之意,聽得黃藥師目光微冷,又想去補他一掌。

  風伏兮輕輕一晃,唇邊溢出一絲血,顯是受了幾分內傷,含笑道:「不愧是五絕之一。」他話鋒一轉:「久聞東邪博學,不知可有聽過一句話?」

  黃藥師冷冷地望著他,反手拉住封江月,正欲上樓回房,只聽風伏兮輕輕一句:「千萬別得罪大舅哥。」

  黃藥師一怔,又聽對方輕笑著道:「聽說,你想娶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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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與否

  封江月的兄長?黃藥師眸光動了動,望向封江月,似在確認,但見她點頭後,臉色微微一僵,即刻恢復正常,「一同上樓罷。」

  他頓了頓,又笑道:「順便,談談你妹妹的婚事。」

  風伏兮抹去唇邊血跡,神態從容自然,漫步走來,勝似閒庭散步,含笑道:「正好,我亦想請教你。」

  得知了兩人算親屬關係,黃藥師也不傲慢,微微一笑,回道:「你年紀雖輕,但依內力而言,當今武林,強過你的,屈指可數。」

  「多謝讚賞。」風伏兮頷首,又望向封江月,含笑道:「你上樓歇息罷。」

  封江月微有詫異,隨即恍然,臉色變了變,略有猶豫,終點了點頭,幾步上樓,在店小二的指引下,進了客房。

  她並無睡意,坐立難安,心一會兒沸熱,跳得迅疾;一會兒冰涼,幾近停歇。她亦沒想到,這位兄長這般直接,現在便要替她挑明。

  是成是敗,皆在這一刻。封江月深呼吸,但始終難以平復心情。

  「兩位客官,請慢用。」店小二端上茶水,心中暗暗驚歎。這二人都非尋常人物,他平生少見。相較而言,他更喜著月白色衣裳的公子。

  二人各自飲茶,都未出言。黃藥師放下茶杯,微笑道:「若你對這婚事無異議,那便就此定了。」

  到底是「大舅哥」,他想娶人妹妹,就只能忍讓些。這人,風雲不變色,其優秀程度,冠絕當今同輩,他頗為欣賞,但想到二人的關係,心中別有怪異滋味。

  「不急。」風伏兮含笑道:「在此之前,我有兩個問題,想請教於你。」

  黃藥師目光微凝,臉上的面具已摘下,輕輕道:「什麼?」桌上燈火忽閃,二人臉色不明,氣氛有一絲詭異。

  「對你而言,江月是『錦上添花』,還是『缺之不可』?」風伏兮輕語,臉上笑容不變,依舊那般溫和儒雅,但眸光中卻有絲絲迫人之意。

  黃藥師微微一笑,沒有絲毫猶豫,答道:「後者。」他對一人定下婚約,又豈是兒戲?

  風伏兮微微後仰,依在靠背上,似是放鬆了些,笑道:「如果你亡妻複生,你可會因此而拋棄江月?」

  這第二個問題,可謂刁鑽古怪到極致。但反過來一想,若是直到此刻,他都不肯放棄,那封江月嫁給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受委屈。

  黃藥師目光微冷,雙手忽的握緊,臉上隱隱有一絲怒氣。這個問題,算是觸及到他的底線。但終有顧忌,他壓下心中怒火,語氣不太好:「阿衡不會複生。」

  言下之意,便是不需為封江月擔憂,如今陪在他身邊的,只有她,沒有這個「如果」,便不會有意外。

  風伏兮笑了笑,點頭道:「的確如此。」他緩緩站起身,深深地凝視著黃藥師,片刻後收回目光,轉身上樓。

  黃藥師皺眉,心中有了絲異樣,初次看不懂一人,不知對方此舉何意。但他終不喜彎彎繞,直言道:「這婚事,你到底應不應?若應,那便好;若不應,這婚事也輪不到你做主。」

  風伏兮失笑,轉身望來,細細看了他兩眼,回道:「希望下次會面,你能回答第二個問題,而非如今日這般,避而不答,轉移話題。」

  黃藥師臉色微變,又聽他笑道:「並沒讓你二擇一,但若你依舊沉迷於過去,那這親事完全沒必要提,你一人獨居便可,不必拉上江月。」

  黃藥師霎時起身,冷冷地望著他,目光中亦夾雜著幾分怒火,堅定道:「你妹妹,我娶定了,不用你同意。」

  他皺起眉,忽想起一事。這人對他瞭解如此深,與常理有悖,只有一個解釋,便是封江月對其談了前因後果。

  若是如此,那風伏兮這兩個問題,實則是封江月心中所思。想到她近段時期的猶豫彷徨,他心中了然,總算明白糾葛之處。

  想至此,他略有煩躁。對這個忽然冒出的「大舅哥」,他尚可冷然不答;但對封江月,卻不可隨意待之。

  若是他處理不善,那此事,便是她心中一根刺,是她與他之間的裂縫。

  「黃島主,我兄妹二人告辭。」風伏兮微笑。話語落畢,他身形一晃,快若閃電,徑直入屋拉住封江月的手,似燕鳥出巢,倒退出客店,沒入黑暗之中。

  這一串動作,竟在電光火石間,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黃藥師一怔,反應迅疾,追了出去,但顯是慢了一步,遍尋四周,已見不到那二人,不知他們前往了何處。

  他冷哼一聲,明白過來。風伏兮此舉,主在顯露輕功,便是為讓他慎重,再次見面時,一旦他所答不符,風伏兮便會帶封江月離去。

  依風伏兮的輕功,若真想擄走一人,也不會太難。他內力功法雖強于對方,但于輕功上弱上幾分,追不上風伏兮。

  而最重要的,即是封江月。如她心在他,便不需擔憂,但現今形勢,她顯是不願嫁,否則也不會逃。

  饒是黃藥師聰明絕頂,自負有震古鑠今之能,此刻也唯有感歎一句:這續弦,可真難續。

  「你這是輕功麼?」封江月呆愣,居然,兩人就這般明目張膽的,逃出了出去。她生平第一次,見識到這等功法,嗖的一下,便縱到遠處,仿似瞬間移動一般。

  「有些像,但不是輕功,」風伏兮頓了頓,又道:「想學?我教你。」

  封江月直點頭。她武功不行,不如主攻輕功,遇上危險,也好逃命。突地,她目光一凝,瞪大了眼睛,心卻沉了下去。

  風伏兮前去幫她挑明,如今卻帶她逃離,必是與黃藥師未談妥,那麼,答案已明瞭。她沉默了片刻,唇瓣有些哆嗦,但聲音很堅定:「就這樣吧。」

  也許是有過痛的經歷,也許是本就不曾抱太大希望,總而言之,比起上次,她只覺得有一絲絲痛,更多的是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她不必去介懷什麼,也不必管她在他心中什麼位置,各自都留一份美好記憶,也許會有遺憾,但不會有裂痕傷痛。

  若說這事,也挺簡單,就按桃花島的規矩辦:他喜歡她一世,那她也喜歡他一世,他心中最重是亡妻,那她便不嫁他,誰也不吃虧。

  見她這副模樣,風伏兮了然,含笑道:「他尚未決定,再會面時,才有答案。」

  「那好,」封江月想了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笑道:「便再等上十來日。」

  才八月初四,封江月倒不急,在嘉興內閒逛,身上銀子所剩無幾,別說吃飯,便連住宿都成了問題。

  她不曾料到,風伏兮出門在外,竟是身無分文。幸而,兩人總算挨到八月十四。

  「快過午了,上醉仙樓吃。」封江月打開荷包,掂了掂銀兩,轉眸笑道:「夠吃最後一頓。」

  風伏兮點頭應好,剛邁開腳時,忽的皺起眉,凝目望向遠空,輕語:「我有事去一趟,夜晚才回來,你小心些。」

  封江月走在前頭,聽聞此語,回身答道:「好,你……」後邊,哪有人影?不由得,她感歎道:「跑得可真快。」

  對於這位義兄,她深知其神秘,但他不主動說,她也不便詢問。

  醉仙樓在南湖之畔。封江月抬頭望去,但見飛簷華棟,樓頭「醉仙樓」三個金字閃閃生光。店中直立著塊大木牌,寫著「太白遺風」四字。

  她剛一進門,四顧觀望,見樓下客滿,便徑直上樓,但遭人阻攔。來人歉意道:「樓上已叫人包下。」

  「姑娘,是你?」一人在樓上叫道,長須垂胸,紅光滿面,正是丘處機。說罷,他往樓下觀望,見無黃藥師蹤跡,方收回目光。

  丘處機直言道:「上次,是我不對,已叫師兄說道過。你一個姑娘,落入魔掌已久,本已逃脫,還能為我八人回來,實在令人佩服。」

  譚處端猝死,他心傷氣怒,面對封江月的勸解,曾口不擇言。後來他自覺理虧。人姑娘也是善意,他卻反罵她妖女,實在不該。

  封江月呆了呆,臉色古怪,笑道:「承蒙道長看重,小女子愧不敢當。」

  丘處機笑道:「姑娘自謙了。人生在世,文才武功乃是末節,最要緊的是忠義二字。姑娘捨生取義,遠勝常人百倍。」

  封江月無言。對她而言,這話明著為褒,實則是貶。

  「桃花島主呢?未與你在一起?」丘處機問道。得封江月的肯定後,他哈哈大笑:「快說說,你是如何逃離的?」

  封江月再入魔掌,他一直對此掛懷,得見她脫困,豈能不樂?

  「自然是智取。」封江月訕訕笑道,正欲胡謅一段故事時,忽聽丘處機喜道:「靖兒,你來了!」

  封江月轉頭一瞧,笑道:「當日在牛家村,你答應我的東西呢?」

  郭靖雙目赤紅,臉上已顯露殺氣,身體微微晃動,但生生忍住,從懷中摸出紙張,甩了過來,再未瞧她一眼。

  封江月欣喜不已,小心收入懷中,正欲表達謝意時,聽見郭靖哭道:「我五位恩師都已不在人世!」

  她當即一驚。難道桃花島一役,還是未改變?

  正在這時,一人悄無聲息地走上樓,徑直朝封江月而去,笑道:「總算找著你了。」他眸光微轉,略有詫異:「你兄長未與你一起?」

  一身青衣,神態瀟灑,不正是桃花島主?                        


☆、齊聚煙雨樓

  尋到封江月,黃藥師心中一定,微笑道:「你兄長不在也好,我與你說些話。」

  見郭靖也在此,他神色一怔,正待向他詢問黃蓉時,突覺勁風撲面,原是郭靖一招「亢龍有悔」隔桌衝擊而來。

  郭靖臉上掛淚,眼帶殺氣,使盡了平生之力,聲勢猛惡驚人。黃藥師身子微側,左掌推出,化解了這一招。

  郭靖收勢不住,向樓下直墜而落,砸爛了不少碗盆。

  眼見黃藥師走過來,丘處機臉色一變,擋在封江月的前面,又道:「我師兄弟在煙雨樓,請黃島主去一趟。」

  見丘處機維護封江月,就如老母雞護小雞仔一般,黃藥師詫異,但也未深究,只朝封江月伸出手,微笑道:「過來。」

  丘處機一揮袖袍,拉著封江月從窗口躍向樓下,乘著一葉扁舟,朝湖中心的煙雨樓劃去。青影一晃,黃藥師緊隨其後,躍上船。

  此刻,丘處機在船尾搖漿,黃藥師、封江月坐在船艙。

  黃藥師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問道:「以後還逃麼?」這話一語雙意,明面問她是否還逃跑,暗中是問她是否消氣。

  這一次,終究是他理虧,既不便迫她太緊,又不能對她發怒。

  封江月笑吟吟,不去答覆,直望著湖面,忽覺手上一緊,原是黃藥師握緊她的手,顯是定要她回答。

  「肯定要逃。」她笑嘻嘻,也不隱瞞,直言道:「這次,你想找到我,可不容易。」

  黃藥師目光一凝,瞪著她,但見她面不改色,禁不住哈哈大笑,摟住她的腰,笑道:「便是讓你逃脫,我也能找到你!」真當他猜不出,她要去哪麼?

  兵法書籍、完顏語凰、分析局勢的文章……交匯起來,只有一個答案:金國。

  「那你試試。」封江月笑道,臉色未變,但下一刻,他的話,卻讓她心頭一跳。

  「阿衡的事,我從未與你說過。」黃藥師沉吟片刻,望瞭望她,輕語:「我倒未想到,你如此介意她。」

  封江月怔了怔,恍然大悟。她有點心虛,呐呐道:「不、不怪你。」她看了射雕書,才知黃藥師癡情馮蘅,自覺比不過,便一直想著逃離。

  但黃藥師並不知情,事關馮蘅之事,便是黃蓉,他都未盡數告知。他對馮蘅情深何許,黃蓉尚不全知,何況是相識一年多的她?

  若按正常而言,她本不該如此介懷他亡妻。畢竟,男人續弦再正常不過,不至於鬧到如斯境地。

  封江月臉色古怪。原來在小樹林中,他以為她氣的是他認她做義女,故而在解釋時,只言及自身無奈,卻不曾提到馮蘅。

  直到十日前,風伏兮幫她挑明時,他才意識到這點。一直以來,兩人所想的都不同。

  黃藥師捏了捏她的手,目光微黯,輕聲道:「阿衡的事,我會全告訴你。」

  封江月撲哧一笑,瞅了瞅他,唇瓣微微翹起,戲謔道:「怎麼,想從我這兒突破?」

  那夜,風伏兮提出的難題,她雖不曾問過,但也心知不易過關。想必,黃藥師思了十來日,決定從她這兒突破。

  只要她同意嫁他,那旁人再如何刁難,亦無濟於事,這可謂是絕地反擊,必殺一招。

  被她猜出心思,黃藥師略感無奈,低低歎道:「你兄長的問題,很難。」

  那個問題,若說簡單,倒也簡單,只需一句「永不相負」;但若說難,卻也極難。馮蘅複生,他又不棄封江月,難道要讓桃花島同時有兩個女主?

  若按那個「如果」,阿衡身為他的妻子,身為蓉兒的母親,如果真的複生,他一家人團聚,無論如何都不會分開。但江月亦是他的妻,又如何能棄?

  一個簡單卻複雜的問題,表面上溫和退讓,實則暗藏鋒芒。但風伏兮以兄長的身份,提出此問合情合理,無人能挑出錯來。

  這的確不算二擇一,只是要他告別過去,要他擇出誰重誰輕。

  「真的那麼難?」封江月狐疑。風伏兮到底提了什麼要求,竟讓他陷入兩難之境。

  想了想,她忽的笑道:「你與哥哥都很出眾,本該惺惺相惜,成為知己,誰叫你打傷他?否則,他又豈會如此為難你?」

  ——千萬別得罪大舅哥。

  黃藥師微微一笑,又道:「早知如此,我未明他身份前,便該多給他幾掌。」他低下頭,笑望著她,柔聲道:「你願陪我走出過去麼?」

  封江月身子一震,滿是驚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幾乎沒有猶豫,立即便要同意,所幸及時反應過來,沒有中計。

  為了從她這兒突破,黃藥師當真費盡心思。他只給她一個盼頭,卻不給時間期限,不過是一紙空文。

  見她領悟過來,黃藥師笑著搖頭,頗有感歎:「在牛家村密室,你說自己與郭靖一路貨色,其實不然。郭靖認死理,卻易受騙;而你同樣認死理,卻不好騙。」

  封江月也笑了起來,很是自得:「若我易受騙,早在家鄉便教人騙走。」細細算來,她的追求者也不少。

  黃藥師斂去笑容,低低一歎:「阿衡不會複生,你不必介意。」

  封江月默了默,隱約明白過來,含笑道:「我需要時間,去接受。」誠然,她能理解他,但總難接受。

  既成不了他的唯一,又成不了他心中的第一。何談去接受?

  「要多久?」黃藥師目光炯炯,直盯著她,心中忽然有點懸。

  封江月笑吟吟道:「誰知道呢?只能盡力。」也許要十天半月,也許要一年半載,也許要三年五載,也許就是一輩子。

  「如果我接受不了,你也不能怪我。」她補充道,忽的笑起來,出了個餿主意:「一切源於情。等我的情淡了,自不會再介意,你意下如何?」

  話未說完,便遭黃藥師冷冷瞥來一眼,她悻悻歎息:「那便無它法。」

  黃藥師略有失望,忽的又有點惱怒。封江月若能如他一般不棄對方,兩人何至於陷入僵局中?

  為今之計……待打完這一戰,他帶她回桃花島,再改了島上陣法,她出不去,風伏兮亦進不來,如此正好。

  船尾處,丘處機搖著漿,面有疑色,這二人的問答,委實不對勁。他一時也猜不准,但為顧全大局,只得按下心頭所思。

  停船靠岸,三人入煙雨樓,來到樓後空地,見一群全真道士在擺陣。黃藥師輕輕一推,將封江月送至遠處,縱身一躍,跳入天罡北斗陣內。

  劍光閃耀,八個人將黃藥師圍在核心,但見全真六子各舞長劍,進退散合,柯鎮惡揮動鐵杖,與一個青年道士靠背而立。

  「丫頭。」有人喊道,緊接著,又笑道:「靖兒也來了。」

  封江月定眼瞧去,見樓頭窗口一人憑欄而觀,口中尚有嚼物,嗒嗒有聲,正是洪七公。她移了一步,正欲去視窗那兒時,突覺一道目光掃來。

  原是黃藥師在打鬥時,眼角餘光瞧見她有所動作,故瞥去一眼,以示警告,以免她趁機溜走。

  封江月會意過來,不敢再動一下,怕令他分心。當日牛家村惡鬥,七子只二人出劍,餘者皆赤膊上陣,戰況已兇險萬分,而今七劍全出,更是猛惡驚人。

  她去找洪七公,本是向其詢問戰況,讓他講解一番,也免心憂難忍。

  黃藥師仍是空手,在劍光杖隱中飄忽來去,似乎已給逼得只有招架之力,卻無還手之力,數十招中只是避讓敵刃,竟未還過一拳一腳。

  封江月注視戰場,片刻後頭暈目眩,忙望向別處,隔了一會,才又觀看著戰鬥,只見黃藥師左足支地,右腿繞著身子橫掃二圈,逼得八人退開三步。

  他回過頭來,朝封江月微微一笑,又向樓頭洪、郭二人揚了揚手,點頭招呼,滿臉輕鬆自在,

  封江月放下心,又笑自己庸人自擾,堂堂東邪,豈能這般容易對付?

  果不其然,黃藥師左掌斜揮,向劉處玄頭頂猛擊而下,變守為攻。這一掌,實為高明,堪稱來無影去無蹤,柯鎮惡救助不及,逼得劉處玄倒地滾開。

  這一刻,天罡北斗陣已亂。黃藥師哈哈一笑,在陣中橫衝直撞,招數怪異,動如脫兔,已身在圈外,在兩丈外站定。

  封江月也不再緊張。她如今已明白,天罡北斗陣名不虛傳,但牛家村一役中,譚處端死去,讓這陣法大打折扣,遠不如曾經。

  雖有甄志丙、柯鎮惡替補,但他二人不熟此陣,縱然合守天璿之位,也擋不住黃藥師。

  很快,眾人縮小圈子,越鬥越急。黃藥師初始未出全力,乃是為窺破此陣,是以遲遲未傷人。

  王重陽留下的陣法,他不屑去學,但生性好強,必要將其破解。牛家村一戰後,他凝思幾日,悟到此陣破綻所在,須得搶佔北極星位。

  封江月緊張望去,雖知黃藥師不會敗,但陣中險象環生,教她看得心驚膽戰。在小圈中相鬥,招招相差只在毫髮之間,形勢危急。

  忽的,一條黑影躍下,原是郭靖。他手持短劍,緊緊盯著戰場,伺機而動,欲報殺師大仇。

  封江月心中一凜。有些劇情,她已忘記,也不知這一戰的具體,只隱約憶得此戰兇險,似與郭靖有關。                        


☆、煙雨樓後混戰

  戰場危急,瞬息萬變,險惡無比,一個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不意重陽門下弟子,竟不知好歹至此。」黃藥師笑道,鬥然間欺到孫不二面前,刷刷刷連劈三掌,身子略側,避開馬、郝二人劍鋒,複又向孫不二劈了三掌。

  這六掌劈將下來,哪是孫不二抵擋得住的?眼見掌來如風,她只得連挽劍花,奮力守住門面,怎知黃藥師驀地裡雙腿連環,又向她連踢六腿。

  馬鈺等見他專對孫不二猛攻,團團圍上相援,在這緊迫之際,陣法最易錯亂。柯鎮惡目不見物,起步稍遲,及不上眾人。

  黃藥師一聲長笑,已越過他的身後。忽聽得一人在半空中大叫「啊喲」,飛向煙雨樓屋角,原來尹志平被他捉住背心,擲了上去。這一來陣法破綻更大,已呈敗相。

  青影閃動,縱躍在大陣中,主攻北極星位。此刻陣法已亂,無人能阻。但在距成功一步之遙時,郭靖搶入陣中,牢牢站定北極星位。

  黃藥師原想震傷郭靖,強攻北斗星位,但又怕掌上無眼,不慎殺了郭靖,怕愛女一生不快活,是以掌招一撤,沒有動手。

  漸漸地,雙方優劣之勢倒轉。郭靖占了北極星位,全真教諸子整頓陣勢,圍在黃藥師身後,候機攻上。

  天罡北斗陣法滾滾推動,攻勢連綿不絕。黃藥師連搶數次北極方位,都無功而返,無法逼退郭靖,只因每用強猛衝,全真諸子都及時救援。

  北斗陣越縮越小,合圍之勢已成。黃藥師處境危險,難以逃脫厄運。

  「應該不會出事……」封江月心中惴惴。但見劍影閃耀,寒芒刺眼,有幾次差點傷到黃藥師,她總歸難放下心。

  她緊張觀望。怎奈幾人動作太快,她只見人影晃動,約摸一會便發暈,難以持久觀看。

  雙方正鬥得難分難解時,馬鈺長劍一指,示意眾人停下攻擊,道:「黃島主是武學宗主,後輩豈敢妄自得罪?但周師叔、譚師弟的血債如何了斷,請你說一句罷。」

  「有什麼說的?爽爽快快將黃老邪殺了,以成全真派之名,豈不美哉?」黃藥師冷笑一聲。

  他知其中有誤會。只是他生性傲慢,又自恃長輩身分,不屑先行多言解釋,滿擬先將他們打得一敗塗地、棄劍服輸,再行說明真相。

  但形勢已變,他更不會解釋,以免教人說貪生怕死。他死則死矣,豈能讓天下英雄笑話?

  「看招!」黃藥師身不動,臂不抬,右掌已向馬鈺面門拍去。

  這算是必殺一擊,馬鈺立時便要命喪當場。但在這緊要關頭,黃藥師撤掌回臂,笑道:「我若如此破了陣法,諒你們也不服。」

  若他趁機打傷馬鈺,天罡北斗陣便會瓦解,那在場諸人,又有誰對付得了他?

  聽得此語,封江月脫口而出:「真是個……」後邊的「笨蛋」二字生生忍住。她無奈搖頭,複又笑了笑。這是黃藥師的驕傲,豈可摒棄?

  見郭靖滿臉殺氣,封江月心中一動,揚聲叫道:「江湖皆傳,江南七怪是英雄好漢,怎知唯一徒弟是卑鄙小人?想來,七怪也不過如此。」

  柯鎮惡鐵杖一擺,喝道:「桃花島的小妖女,你說什麼?」郭靖思了一思,才反應過來。

  封江月望向郭靖,笑道:「周伯通死了麼?譚處端是如何死的?郭靖,你能告訴大家麼?」

  郭靖一怔,陷入了沉思。他自知一切,可若言明,一旦失了全真教支持,不但鬥不過黃藥師,反害了自身性命。

  但不說明真相,借全真教之力報仇,他此等做法,于德行有虧。當即,他朗聲解釋一切,力證黃藥師清白。

  全真諸子將信將疑,但深知郭靖性子敦厚,又見他痛恨黃藥師,知其所言必是實,沉思片刻,也不欲再動手,決意先將事弄清楚。

  黃藥師驚詫,見郭靖雙目赤紅,問道:「你為何如此恨我?蓉兒呢?」他心覺有異,憂慮愛女有恙,目光冷了下來。

  「你害死我五位師父!」郭靖雙目流淚,提起短劍,直沖而來,喝道:「我親手埋葬他們,還能冤枉你不成?」

  「冤了又怎樣?」見他如此,黃藥師不意反駁,冷笑道:「不錯,你的師父都是我殺的。」

  「不,爹爹,不是你殺的,千萬別攬上身。」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

  封江月回頭望去,得見黃蓉,不由得暗歎一聲。

  黃蓉容色憔悴,眸光黯淡,失了往日豔麗。情路坎坷,接連受難,她成長了不少,眉眼間已無稚氣。

  黃藥師見愛女無恙,大喜之下,痛恨郭靖之心全消,笑道:「好孩子,到爹這兒來。」

  黃蓉連日來備受折磨,又遭遇郭靖的冷漠,如今聽得一句溫語,不禁飛身撲去,哭道:「爹!」

  黃藥師摟住黃蓉,替她抹去眼淚,又問:「這傻小子欺負你?你瞧爹爹如何收拾他。」

  他回身一掌,快似閃電,雖打得聲音甚響,但勁力卻弱。顯然,他顧忌愛女,怕她見了心疼。

  眾人一驚,又擺起陣勢,將黃家父女圍在中間。天罡北斗陣再啟,又經郭靖之故,陣法已然變換,黃藥師一時參之不詳,難以抵擋。

  郭靖狀若瘋狂,直朝黃藥師撲擊。他得陣法相助,立於不敗之地,越逼越近,勢若瘋虎。

  見他面露凶相,與平常有異,黃蓉不禁害怕,欲上前相攔,但被他怒喝推開,心中一涼,泫然欲泣。

  眼見形勢急轉直下,黃家父女已落險境,眾人忽聽一聲大喊:「朱聰師父,韓小瑩師父,你們沒死?」

  柯鎮惡、郭靖一呆,陣法立時呆滯,兩撥人分躍開來。柯鎮惡哆哆嗦嗦,兩行淚流下,大喊道:「活、活著?」

  郭靖張目望去,入眼的,卻是空白,只聽封江月對著空氣歎道:「你們為何不早來?瞧瞧這裡,為你們鬥成什麼樣?」

  他正欲詢問究竟,又見封江月揚高聲音,似是很驚訝:「什麼?原來如此,太可惡了!」

  「我師父在哪?」郭靖急問。當日,在桃花島上,他親自葬下五位師父,還能有假?但他總歸抱有希望,期待奇跡發生。

  「你們看不見?」封江月瞪大眼睛,片刻之後,似想明白過來,鄭重道:「我剛剛看見江南五怪的鬼魂。」

  眾人大驚失色,柯鎮惡大怒道:「真是他們回來,豈會不見我?靖兒,別聽這妖女胡謅!」

  一口一個「妖女」,真當她沒有脾氣?封江月怒火上湧,斥道:「你一瞎子,連人都看不見,還妄想看見鬼?」

  見有人辱駡大師父,郭靖勃然大怒,喝道:「為何我也看不見?」

  封江月冷哼一聲,回道:「在這世上,只有純淨的人,才能看見鬼。瞧瞧你們,一個個殺氣畢露,各個仇怨纏身!」

  這話,是她胡編的,在場之人,自然從不曾聽聞。

  見眾人將信將疑,封江月仰起頭,望著樓頭窗口,朝洪七公笑道:「七公,你瞧見了麼?」

  洪七公早有相助之意,奈何武功盡失,無法去排難解紛,聽得她詢問,笑了笑,答道:「的確如此。」

  有北丐作證,眾人半信半疑,又聽封江月笑道:「五怪鬼魂剛剛告訴我,殺他們的人,是西毒歐陽鋒,讓某二人別尋錯仇。」

  「你這女娃可真會說。」一人哈哈大笑,語音鏗鏗然十分刺耳,正是歐陽鋒,立身于湖邊。

  得見歐陽鋒,全真諸子齊聲呼嘯,當即撤出戰場,決意先與西毒算帳,直接解了黃家父女的危局。

  封江月心中一驚,微笑道:「這是五怪鬼魂說的,不關我的事,歐陽世伯若有異議,去尋他們論個明白罷。」

  說話間,她朝黃藥師走去,話語落畢時,剛好站在他身旁。誰知歐陽鋒會否惱怒傷她,得先尋個安全之處。

  「你這姑娘可真牙尖嘴利。」歐陽鋒笑道,臉色如常,看不出心中所思。

  「沒辦法,天生聰慧,後天學不來,歐陽世伯嫉妒也無用。」封江月微笑,故意挑釁。在小樹林,歐陽鋒偷襲她,這仇她還記著呢。

  自然,眼下大事,是將真凶公之于眾,萬不可讓黃藥師背鍋。她盈盈含笑:「歐陽世伯,你太厲害,五怪鬼魂傷你不得,只有去尋你侄兒報仇。」

  湖邊立著高矮五人,為首的,則是歐陽鋒。他微微變色,顯是被戳中了軟處,目光一轉,笑道:「七兄,你真瞧見了鬼魂,聽見鬼魂指我殺人?」

  洪七公喝了口酒,一派自然,笑道:「我瞧見了鬼魂,卻聽不見它的話。」他有相助之意,但也不願信口胡謅,讓歐陽鋒背鍋。

  封江月凝眉沉思,沒了洪七公擔保,眾人也不會信她。只可惜,她兄長未至,幫不了忙,無人配合她。

  忽的,她身子一輕,被人送至遠處,原是黃藥師所為,又聽他道:「好生待著,別亂動。」

  「靖兒,咱們先和西毒算帳!」突地,丘處機大喊。

  郭靖恍若未聞,依舊朝黃藥師殺去。柯鎮惡雙手持杖,立在不遠處,只等一個時機,便上前以命拖住黃藥師,好教郭靖報得大仇。

  「且莫動手,聽我一言。」黃蓉喊道,持竹棒攔住柯鎮惡,心急不已。

  郭靖充耳不聞。瞧在黃蓉的面上,黃藥師本已留手,但見郭靖不識好歹,漸漸失了耐心,動起了真招。

  郭靖近年雖進步神速,但也非五絕之敵,真惹惱了黃藥師,必是慘敗而回。

  見父親動了怒,黃蓉心中一寒,心知這二人將生死相向,忙喊道:「江月,你快勸勸爹爹。」

  封江月瞅了她一眼,歎氣道:「島主脾氣上來,九條牛都拉不回來。」話剛說完,便見黃藥師瞥來一眼,她眉眼一彎,又道:「現今是郭靖纏著不放,他也沒辦法,總不能站著挨打。」

  見黃蓉憂急萬分,封江月搖搖頭,無奈道:「放心,他有分寸的。」

  黃藥師若真有心殺郭靖,又豈會等到現在?說到底,他顧忌愛女,怕她心疼,動手皆留有餘地,反觀郭靖,喊打喊殺,直欲取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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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湖前恩怨情

  看清戰況,眼見郭靖招招不留情,黃蓉眸光黯淡,有一絲落寞,眼中流下兩行淚。突地,她花容失色。原是郭靖狠命撲擊,致使黃藥師含怒出手,已不欲再留情,形勢十分危急。

  她一抬頭,見洪七公憑欄觀戰,忙叫道:「師父,師父,你快來勸勸!」

  此刻明月初升,洪七公仰頭望天,見銀月有缺,心中忽動,雙手在欄杆上一按,自半空輕飄飄地落下地,笑道:「眼前個個是武林高手,不意行事混帳無賴。」

  今日,正是八月十四,尚未至比武之日。他以此為由,明諷暗點,要全真諸子罷鬥,又吩咐靖、蓉二人來給他捶腿。

  歐陽鋒心有忌憚,見洪七公展露輕功,心疑他武功恢復,怕其與全真諸子聯手,如此實難抵擋,當即言稱給洪七公面子,但要他明日兩不相幫。

  恩師有命,郭靖自不敢違背,憤憤地退出戰場。

  戰鬥暫緩,生死決鬥皆在明日。天邊重重疊疊的雲辰,好不古怪,許是要變天,一場暴風雨將臨。

  洪七公暗自得意。他只恢復三四成輕功,實為外強中乾,卻唬住了歐陽鋒。他咬了咬羊腿骨頭,又舔了舔,喚道:「兩個孩兒,快來捶腿。」

  他仰天臥倒,枕著酒葫蘆,望向黃藥師,笑道:「藥兄,借你閨女給我捶腿成不成?」

  黃藥師微微一笑,顯是已同意。他目光微轉,唇跡微微揚起,朝封江月走去。

  這一幕,自是叫洪七公看去。他樂呵呵道:「難怪不心疼,這不還有個機靈『閨女』在呢。」

  黃藥師臉色微變,淡淡地瞟去一眼,又道:「蓉兒過來,和爹爹說說話。」黃蓉本在給洪七公捶腿,聽得此語,稍有猶豫,望瞭望郭靖,起身前去。

  洪七公呆了一呆,問道:「黃老邪,老叫花在哪惹到了你?」他細細琢磨,想到在島上求親時,似也有過這麼一回,亦是他莫名動怒。

  此刻,全真諸子盤膝坐於地上,布成天罡北斗陣,低目垂眉,靜靜用功。

  聽得東邪北丐交談,馬鈺再忍不住,起身正色道:「黃島主,晚輩敬佩你為人,亦不敢稍有指責。但這姑娘,你如何給她個交代?」

  他長臂一指,眾人隨之望去,見一臉莫名的封江月,不由得皆是一怔。

  黃藥師顯是詫異,掃了兩眼封江月,沒有說話。

  馬鈺目光微轉,臉上帶著絲笑意,朝封江月溫聲道:「姑娘不必擔憂,只管說出來,眼下有北丐洪前輩在此,必還你一個公道!」

  封江月僵住了。總算想起在牛家村時,她為了脫身,曾偷偷說過東邪壞話。這是要她當著大家的面,被黃島主抓包麼?

  她吞吞吐吐道:「這個,當時,有那麼點誤會。道長,咱們私下去說。」她眨了眨眼,以作示意,期待馬鈺能明白,好讓她躲過這一劫。

  馬鈺皺眉,沉思一會,又道:「姑娘無需懼怕,只管說出委屈,有洪前輩在此,有我全真教在此,必將還你自由!」

  顯然,他將封江月的推託,誤認為是在害怕。

  見黃藥師已起疑,心知躲不過,封江月抹了抹汗,朝他訕訕一笑,歎道:「幾位道長應過我不說出來的。」

  馬鈺解釋道:「我們怕給姑娘惹禍,才一直閉口不言,但如今局勢不同,能為姑娘討回公道,自不能放過此等機會。」

  除丘處機外,全真諸子皆是點頭。全真教乃是名門正派,當為天下排憂解難,此乃分內之事。

  孫不二起身,臉上含怒,質問道:「黃島主,我門下程瑤迦,給你強要去嫁予徒孫,這也便罷了,好歹拜了堂。但你怎能壞了這姑娘清白,卻不予她交代?」

  這話一出口,眾人皆呆。洪七公差點噴出口中的酒,心肝動了動,瞅瞅黃藥師,再瞄瞄封江月,想到過去種種疑點,恍然大悟。

  作為當事人之一,封江月一臉懵;作為當事人之二,黃藥師默了默。

  須臾,黃藥師微微一笑,朗聲道:「我的事,也輪得到你們來管?」他望向封江月,眼中笑意加深,令後者輕輕一抖,笑道:「不過江月,我本就打算娶,正好七兄在此,幫我做個見證罷。」

  洪七公哈哈大笑,背著個酒葫蘆,走了過來,笑得如彌勒佛似的,點頭道:「那便先恭賀藥兄成親!」

  「好!明日殊死搏鬥前,先痛飲一夜。」歐陽鋒大笑道:「不愧是藥兄,果真不拘泥俗。」

  「等、等會!」封江月喊道,瞪著孫不二,質問道:「什麼壞人姑娘清白?你在說些什麼?」

  孫不二詫異,面對指責心有不愉,回問道:「這是你親口所言,黃島主囚你在島上,又欺負你,要你陪他一生一世。」

  全真諸子皆點頭。這種話,乍聽之下,如何能不讓人想歪?他們亦是滿頭霧水,明明是為討回公道而來,怎成了婚禮見證人?

  「你們就不能純潔點麼?」封江月欲哭無淚,氣得直欲跺腳,嚷嚷道:「一群道士,腦子裡為何這麼汙?」

  眾人臉色怪異,尤以全真諸子為甚。這番變故,接連轉折,讓人一下子轉不過彎。貌似,這姑娘不願嫁?

  馬鈺皺眉,心有隱憂。莫不成,他們未曾討回公道,反將這姑娘送入了虎口?當即,他朗聲道:「黃島主,且慢……」

  他正說著,忽感袖口被人一拉,原是丘處機所為。丘處機朝他搖頭,低聲道:「這是私事,咱們不便過問。」

  在船上,他聽到那二人的對話,便心覺有異,又觀剛才各人舉止,已有所明悟,不欲全真教陷進去。

  馬鈺一怔,心知這師弟雖脾氣火爆,但也非不明事理,既他如此說,自有其道理。他略有歉意,喚孫不二退後,又擺成天罡北斗陣。

  黃蓉垂眸,抹去眼中淚水,忽覺心中很空,似坍塌了一處。她微微一晃,身子有點不穩,臉色微白。以後,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封江月急得直冒火,瞪著這群全真道士。他們坑了她,立即退後,也不幫她解圍。所謂的名門正派,果真不能信!

  「好了,拜堂吧。」黃藥師笑道,頗為愉悅,握住她的手,見她鼓著臉頰,模樣甚是可愛,心中一動,又道:「罷了,不拜堂。有七兄作見證,今後你便是我的妻。」

  依封江月這性格,顯是不願拜堂,必會尋機拖延。他話已出口,總不能收回,乾脆省了這拜堂過程,二人就此結為夫婦。

  心誠則成,這些虛禮,不要也罷。

  「不、不行!」封江月忙道:「我還有哥哥,便是要成親,也得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後,告知他一聲便是。」黃藥師笑道,摟著她縱身躍入煙雨樓。二樓空無一人。因外邊的打鬥,客人皆已離去。

  微風自窗口吹進,燭火忽閃,明滅不定。黃藥師背對著光,遮去一片光芒。他身材高瘦,投下來的陰影,足以將封江月籠罩。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間,灼熱得近乎燙人,堅硬得宛若城牆,將她圍繞在中間。一種絕對掌控的姿勢。

  封江月忽覺慌亂,心砰砰亂跳,悸動不已,緊張得說不出話。第一次,她在他的眼中,感受出了一抹炙熱。

  如燎原之火,幾乎燒去她所有的理智。情感與理智的交戰,她滿頭大汗,近乎艱難地開口:「島主,我餓了,咱們去吃……」

  這話,顯是沒說完。

  令人心驚的熱度,溫軟而滾燙,緊貼得沒有一絲縫隙。一種難以言狀的感覺似洪水決堤,席捲而來。

  時間似乎停滯不前,周圍一切已成空白,意識恍惚間,映上的是一雙眼,本該明亮如星辰,此刻卻洶湧如大海。

  在這一瞬間,碰撞出來的,是最絢麗的火花,如煙火綻放,極致絢爛後,便是濃重的暗幕。

  「好些了麼?」黃藥師輕聲問,扶著封江月落座,輕拍了拍她的背部。

  封江月深深呼吸,臉上紅白交錯,抹去額間汗水,朝他白去一眼。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以後,練下屏氣的功夫。」黃藥師又道。

  封江月一陣無言,被噎得說不出話。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措詞:「我們下去吧,蓉兒很傷心,需要安慰。」

  第一次,她覺得黃島主,很危險。

  「也好。」黃藥師點了點頭,亦有所擔憂。他宣佈成親,蓉兒竟一句未言,與尋常有異,實在令他匪夷所思,「郭靖那傻小子,真不知好歹,必要教訓他。」

  兩人自視窗飄落而下,一眼便瞧見人群中的風伏兮。他依舊一身月白衣裳,淡然而立,溫文爾雅,風采出眾。

  宛若見到救星,封江月興奮不已,忙向他跑去,但剛踏出一步時,卻被人拉住手腕。

  黃藥師微微一笑,聲音平緩:「你來晚了,我與江月已成親。」

  風伏兮點頭。在眾人口中,他已得知始末,亦沒料到會出現這一幕。                        


☆、一曲琴音動人心

  「正好,趕得及時,留下喝杯喜酒罷。」黃藥師笑道。雖如此說,但他亦在暗中戒備。風伏兮的輕功,實在令人忌憚。

  封江月愁眉苦臉,瞅了瞅風伏兮,嘀咕道:「這親事,不算數吧?」她可不信,黃藥師單方面宣佈成親,這門親事也能作數。

  黃藥師自有所聞,橫眼向她一瞪,複又笑道:「桃花島一脈,向來不屑俗禮,一切從簡,我說算便算。」

  「算便算罷。」風伏兮含笑道,瞥了眼封江月著急的面容,搖了搖頭,笑道:「便是成了親,要走的人,一樣留不住。」

  黃藥師目光一凝,聲音漸冷:「好,動手罷。」趁八月中秋比武前,先打發走風伏兮,以免夜長夢多。

  「不准打架。」封江月忙阻止。按私而言,傷著誰都非她所願;按公而言,眼下大敵環伺,這二人怎能內鬥。

  風伏兮笑了笑,與她相距一丈,溫聲詢問:「你願意嫁他麼?」

  封江月遲疑。按情,她願意;按理智,她不願。顯然,理智勝於情感。但在大庭廣眾下,她直白拒婚,總歸不太好。

  她扯了下黃藥師的衣袖,懇求道:「我們私下去說。」

  黃藥師凝望著她,片刻間,便已猜出她的顧慮,微微一笑,回絕道:「不去。」

  「爹爹,這是誰?」黃蓉狐疑。

  眾人面色古怪,都想知道答案。東邪成親當夜,一公子前來,疑似搶親,太讓人振奮。一時間,看好戲者不在少數。

  「黃島主,私下說罷,就我與你。」風伏兮含笑輕語,目光略過封江月,又道:「江月,有時太過理智,也非好事,總缺乏衝勁。」

  從未拼盡一切地爭取過,怎知一定會失敗?

  黃藥師沉吟不語,偏頭看向封江月,見她在發呆,眸光動了動,應允道:「好。」他頓了一頓,又笑道:「七兄。」

  洪七公擺擺手,樂呵呵道:「藥兄放心。」他瞥了眼歐陽鋒,並未多言。

  歐陽鋒心知其意,也不出言自證,笑了笑,就地而坐,隨他而來的幾個人依樣照做。

  靖、蓉二人伴著洪七公,正替他捶著腿,全都低著頭,從未對望過一次,神態皆不自然,讓洪七公好生鬱悶,有心相幫卻不知從而下手。

  封江月抱膝而坐,下巴枕在膝蓋上,望著銀月怔怔出神。實則,風伏兮說得很對,她並未盡全力爭取過,只因覺得沒有希望,便乾脆放棄。

  「江月,過來。」黃蓉喊道,手上動作不停,依舊在替洪七公捶腿,唇角扯了扯,似想笑一下,卻有一絲苦澀的味道。

  封江月頓了頓,慢吞吞起身前去,心中百感交集。對於黃蓉,她真不知該如何相待。經過這一個多月,兩人似乎難以如往常那般相處。

  洪七公生性爽直,見氣氛如此尷尬,心裡也憋不住,問道:「蓉兒,你這一家人,到底怎麼回事?」一會女婿殺丈人,一會妻子想逃婚。

  「七公,這裡頭太複雜。」封江月歎道,瞥了眼歐陽鋒,壓低聲音:「蓉兒,島主不會殺五怪。當日郭靖悔婚,他都未動手,事後顧忌你心情,更不會下殺手。」

  黃蓉一怔,點點頭。對此,她亦不信,只是苦於沒證據,加之她爹又一口承認。除非尋出真凶,否則洗刷不了這冤屈。

  郭靖皺眉沉思,琢磨著這話。當日,他親手葬下五怪,又有大師父作證,怎會有誤?但在心靈深處,他亦盼望尋錯了仇人,不願與黃蓉對立。

  黃蓉默了默,歎了口氣,問道:「為何?」

  莫名的問題,封江月自明其意,想了想,搖頭道:「我與島主……不知該如何解釋。」轉瞬,她又笑道:「別管我了,你早日尋出真凶罷。」

  黃蓉點了點頭,瞥了眼郭靖。實則,在去桃花島前,她與郭靖已有約定,決意去蒙古退婚,哪知五怪死於島上,令她措不及防。

  兩人雖已決裂,但若能尋出真凶,還她爹清白,她便能與郭靖相守。只不過,尋找真相,談何容易?

  明月懸空,兩餐未食,封江月腹中空空,正巧店小二過來,便吩咐他端來酒菜。幾人就地擺席,欲飽口腹之欲。

  封江月低語:「能入桃花島殺人,敢於嫁禍島主,仔細算來,這世上也沒幾人。」她眸光一轉,望向煙雨樓。

  那二人進去了一段時間,也不知在聊些什麼。她正沉思著,忽聽一句熟悉的「阿彌陀佛」,偏頭望過去,果真見到覺善和尚,笑道:「大師。」

  那日在牛家村,她初遇覺善,對方言及她有血光之災,還給了她一串佛珠,要了她一些銀子。

  覺善走過來,雙手合十,微笑道:「女施主,好久不見。」他瞥見地上酒菜,喉嚨動了動,腹中傳出幾聲響,又道:「你黴運纏身,需化解。」

  封江月一怔,瞅了他幾眼,贊道:「大師果真高明,那如何化解?」這和尚不知是誤打誤撞,還是得道高僧,竟每次都被他猜准。

  「別聽他瞎扯。」洪七公笑道:「若是得道高僧,有趨吉避凶之術,怎會餓得肚子咕咕直叫?」

  覺善慈眉善目,如拈花的神靈。他舌綻蓮花,談到因果,論道輪回,所謂前世因、今世果,今世運、來世還,說了一大通道理。

  洪七公瞠目結舌。雖知覺善在胡謅,但他一時也辯駁不了。佛家的因果論,與道家的陰陽氣,古往今來,都無上下之分。

  封江月暗暗憋笑。那日,她初遇這和尚時,也著實被震住。一連串的話,他一點都不打結,囉嗦得令人驚詫。

  洪七公長眉一豎,瞪著覺善,複又哈哈大笑道:「這也算本事。來,吃吧。」

  「多謝施主。」覺善微笑,念了句佛號,又道:「女施主,我替你誦經,幫你借來世運。」說罷,不待封江月制止,他口舌同動,片刻不歇。

  四人對望幾眼,皆是一臉無奈。經覺善這一打岔,四人暫且放下了芥蒂,互相張羅著,共同享用美食。

  與此同時,覺善念完了經,開始大快朵頤,一點都不客氣。洪七公見狀,左手探出,將一隻羊腿搶來,問道:「出家人,能吃葷麼?」

  「既已四大皆空,便該一切成空,何須什麼戒律去束縛?」覺善微笑,嘴邊還有油漬,又道:「心中有佛,縱處酒池肉林,亦能明淨出塵。」

  「歪理。」封江月笑道:「佛若有靈,必將逐你出教。」

  幾人正說笑著,忽聽一陣琴音傳來。封江月心中一凜,迅疾望向煙雨樓。琴音夾雜了絲絲內力,又從樓內傳來,必是風伏兮所為。

  所幸的是,煙雨樓內一切正常,並未有打鬥聲響。但她心中也不樂觀,那二人私下去商談,總不會是為賞琴曲,必會有所爭鬥。

  果不其然,琴音曲調陡然一轉,旋律不再優美清雅,竟有恣意狂傲之味,一如意氣風發的少年。

  但細辯之下,曲調中又有憤世嫉俗之感,就如一名擁淩雲之志的少年,空有滿腹才學,卻見山河殘破、無人作為,因對現狀不滿,對世態憤懣,怒其不爭,而孤高清傲,與常人有異。

  漸漸地,曲調高昂,有一抹瀟灑,便如一個獨行俠,行走于紅塵百態中,片葉不沾身,獨屬於自己的精彩,任世間眾人疑惑不解。

  曲調高低不一,就如人生起落。在曲調稍低之後,很快婉轉纏綿,帶有一絲旖旎,如相戀的男女,相知相許,心有靈犀。

  琴音之中,徐徐流淌出的情意,清澈而美好,如甘泉般甜美,自煙雨樓中飄出,一時間,讓眾人目光迷離,沉浸於其中。

  突地,琴音一顫,曲調鬥轉,似有滔天怒火席捲而來,如濃重烏雲遮蓋萬里晴空,壓抑得令人透不過氣,沉悶得令人心慌。

  封江月怔怔然,呆呆地說道:「這似乎是……島主的人生?」按照琴音判斷,此刻正是陳梅二人盜經出島,黃藥師遭受背叛而憤怒之時。

  下一刻,便該是馮蘅難產而亡之際。她眸光顫了顫,忽覺心慌意亂。

  果然,曲風再度改變,憂傷的旋律彌漫而出。如泣如訴的樂聲中,夾雜著悲痛悔恨,似火燒一般的灼痛,如鐵塊梗在喉中,幾乎令人窒息。

  哀傷自琴音中流傳而出,飄入眾人耳中,蔓延進內心深處。一時間,眾人皆被觸及心中往事,哀痛彌漫在空氣中。

  曲調哀傷緩慢,伴隨著時光緩緩流過,依舊那麼沉重,如石塊堆積在心中,痛苦遺憾激增,再難看到世間萬般色彩。

  雲卷雲舒,潮起潮落,花開花謝,萬般景致,不過是過眼雲煙。世界一直是灰暗的,重重疊疊的雲層,如化不開的墨汁。

  曲調轉暖,似一縷曦光,穿雲破霧,灑落人間。漸漸地,溫意縈繞人心中,如冰冷寒冽的冬天被溫暖和煦的春天取代,蒼白被綠意覆蓋。

  冰雪融化,綿綿細雨飛落,潤入泥土中,滋潤著一粒粒種子。它破土而出,努力展開嫩芽,去迎接陽光,是一個全新的希望。

  溫暖的大地上,和煦的清風拂過,清澈的小溪流淌,河邊柳枝飛舞,到處都是陽光,綠意融融,花開似錦,世間之景,應有盡有。

  天地萬物,生機勃勃。同樣的世界,不同的色彩,不再只有灰白,而是充滿希望,展現出人世間的種種美好。

  告別過去,迎接新生!

  琴音美妙溫暖,引導著人的情緒,從恣意瀟灑到情意綿綿,自哀傷悔恨至重獲新生,一切陰霾都已過去,只剩溫馨與希望。

  琴音止,美妙之音依舊縈繞心中。曲音終了,但希望未盡。風伏兮走出煙雨樓,徑直朝封江月而去。

  她的臉上掛著淚珠,是為之前悲音所染,但悲痛心情已被琴音平復。

  「我與他談了許久,」風伏兮微微傾身,摸了摸她的頭,微笑道:「用一句話形容:他在努力地向你靠近,而你卻在後退。」

  封江月一怔,又聽他笑道:「我雖用琴音引他,但無法臻至完美。想要他真正告別過去,如曲音中一般重獲新生,這世上,唯有你能辦到。」

  風伏兮含笑問道:「你要不要邁出一步,予以他回應,陪他共度風雨?不然,單論他一人之力,恐難以走出。」

  也不待封江月回應,風伏兮微微一笑,低語:「如你不願試,那我帶你走。」                        


☆、曲終散人遠去

  ——他在努力地向你靠近,而你卻在後退。

  封江月沉吟不語,心中好生為難,遲疑不決,半晌後輕聲問:「哥哥有好的建議麼?」

  「不急在一時,」風伏兮含笑道:「再等一等,總有破局之日。」

  儘管,這二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在場之人都是高手,一字一句皆聽在耳中,均是一臉詫異。

  正在這時,一抹青影自樓內飄出,身姿輕逸。封江月抿了抿唇,咽下正欲說出口的話,換了另一句:「也好。」

  風伏兮望過來,微微點頭致意,取下琴,將其安置在一旁,坐在封江月邊上。

  黃藥師步子一頓,立於那幾人三丈之遠,目光微轉,望向封江月。

  剛剛在煙雨樓內,琴音即止時,風伏兮向他笑道:「在桃花島上,尊夫人最喜之物中,藏有一物,黃島主不妨去看看。」

  阿衡留下的?他當即一怔,正待詢問明白時,卻見風伏兮負琴而去。

  暗色之中,似乎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黃藥師身形微轉,換了個方向,徑直去了湖邊。

  這一幕,倒讓封江月有絲詫異,猜不出他的心思。她的目光頓了頓,在他身上停駐了一會,才落在酒菜上。

  食,不知味。席上六人,除洪七公、覺善、風伏兮外,剩餘三人皆心不在焉。

  柯鎮惡倚著一株柳樹,雙目無光。他以耳代目,聽聲辨物,牢牢瞪著黃藥師,凶煞至極。

  對此,黃藥師並未理會,劍眉微微上揚,嘴角邊微帶冷笑。歐陽鋒背對眾人,吩咐蛇奴取來桌椅酒菜,獨自飲酒吃菜,好不暢快。

  洪七公吃飽喝足,又伸了個懶腰,高聲問道:「藥兄,這南湖可還有個什麼名稱?」他生性爽直,實在受不了這氣氛,決意相助一把。

  黃藥師立于湖邊,聞言偏轉過身,回道:「鴛鴦湖。」

  洪七公大笑道:「既是鴛鴦,當成雙成對。你女兒女婿鬧彆扭,你這丈人也不勸勸?」

  郭靖一躍而起,指著黃藥師,怒道:「他殺了我五位師父,我怎能還叫他丈人?」

  「稀罕麼?」黃藥師冷笑道:「六怪還剩個瞎子,我叫他也活不過明日。」

  柯鎮惡一聽,縱身撲將過去,便欲去拼命。郭靖後發先至,一掌拍去,與黃藥師對了一掌,被震得倒退兩步。

  他還欲上前,卻遭洪七公喝道:「我說過不准動手,聽不到麼?」

  郭靖立時收手,不敢再上前,恨恨地瞪視黃藥師。

  洪七公問道:「黃老邪,江南六怪英雄俠義,當真為你所殺?你幹什麼亂殺無辜?老叫花瞧你這副樣兒挺不順眼。」

  「我愛殺誰就殺誰,你管得著麼?」黃藥師回道。

  洪七公登時無語,顯是被噎了句。但他素知黃藥師性情古怪,當下也只能搖搖頭,無話可言。

  見郭靖眼眶紅透,黃蓉急了,叫道:「爹爹,他五個師父不是你殺的,我知道,你說不是你害的。」

  黃藥師默了默,就著月光,見女兒容色憔悴,心中大為愛憐,橫眼朝郭靖一瞪,見他滿臉殺氣,心腸又複剛硬,冷冷道:「是我殺的。」

  「爹爹,你為何要自認殺人?」黃蓉哽咽,傷心中又有惱怒。她略略傾身,拍了拍封江月的肩,問道:「你就不說兩句麼?」

  黃藥師本欲回她所問,但聽她這後一問,眸光動了動,咽下到口的話。

  「說啥?」封江月裝傻充愣,見黃蓉瞪眼望來,似恍然大悟一般,微笑道:「口說無憑,蓉兒,早日尋出真凶,才能還島主清白。」

  黃蓉惱怒至極,握緊了竹棒,差點又想一棒敲去。黃藥師收回目光,凝望著南湖,似在觀賞景致。

  風伏兮笑了笑,兀自倒了杯酒,旁若無人地飲著。封江月左手微動,扯了下他的衣袖,臉上盡是疑慮,卻不知從何問起。

  「一條路,」風伏兮輕笑,目光略及湖邊,又道:「無論成敗,總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黃藥師目光一凝,朝他瞥去一眼,卻見對方微微揚眉,正朝他舉杯示意,當即收回目光。阿衡,到底留下了什麼?

  突地,天上打了個霹靂,烏雲遮去半邊天,眼見雷雨將至。

  正在此時,鼓樂聲喧,七八艘大船自湖上劃來,船上掛了紅燈,一副官宦氣派。船靠岸邊,上來二三十人,正是大金王爺完顏洪烈等人。

  最後面的,是一高一矮兩人,高者是完顏洪烈,矮的便是裘千仞。完顏洪烈親下江南,自持有西毒、鐵掌幫主出馬,無懼一切。

  黃蓉指著裘千仞,神態委屈,低聲喚道:「爹爹,女兒曾中了他一掌,險些送了命。」

  黃藥師頗覺奇怪。在歸雲莊,他見識過裘千仞的功夫,憑那點微末道行,如何傷得了黃蓉?他正沉思著,忽聽歐陽鋒詢問:「七兄,待會比武,你應過兩不相幫,可不能反悔。」

  洪七公哼了聲,回道:「什麼待會不待會?我是說八月十五。」

  歐陽鋒也不在意,笑道:「正是如此。」他話鋒一轉:「藥兄,全真教、江南七怪這些個人尋你晦氣,兄弟給你打發,你只袖手旁觀如何?」

  黃藥師神色漠然,恍若未聞。沒了譚處端,天罡北斗陣非歐陽鋒之敵,倘若洪七公不相助,全真教必將覆滅於此,除非郭靖去守天璿之位。

  但郭靖欲報殺師大仇,怕是會如先前那般纏著他。全真教存亡,盡在郭靖一念之間,王重陽若地下有知,怕是只能苦笑。

  未得回應,歐陽鋒也不在意,只道機不可失,向天上一指,大叫:「八月十五已至,大家還等什麼?」

  月亮微微偏西,一半被烏雲遮沒,已是子末醜初,到了八月十五清晨。

  歐陽鋒蛇杖點出,陡然間襲到丘處機胸前。他有意在眾人面前逞威,施展的功法淩厲至極,下手毫不留情。

  這時,黃蓉笑道:「整日嚷著報仇雪恨,而今殺父仇人到了,卻又害怕。」她見郭靖怒視父親,生怕他又去報師仇,便故意出言相激。

  郭靖得她提醒,瞪了她一眼,決意先去殺完顏洪烈,報了父仇,再行報師仇之事。他拔出匕首,朝完顏洪烈直奔過去。

  沙通天、彭連虎等人相攔,或擋或戰,但全遭郭靖化解,眼見完顏洪烈命懸一線。突地黃影閃動,來人雙掌齊動,與郭靖過了一兩招。

  見是鐵掌幫主裘千仞,郭靖凝神靜氣,不敢大意,全力接戰。

  彭連虎見郭靖被纏,心知險境已過,縱身一躍,意圖對柯鎮惡下手。

  柯鎮惡足有殘疾,如今失了鐵杖,行動不便,勉力過上幾招後,便只能閉目等死。

  眼見戰局緊張,黃蓉縱身躍出,一聲嬌叱:「去罷!」她使出打狗棒法,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柯鎮惡。

  柯鎮惡顯是不領情,罵罵咧咧,言稱不需黃蓉搭救。

  聞言,黃蓉奔去相助郭靖,與他合力雙戰裘千仞,只叫道:「爹,你照顧這瞎眼渾人,別讓人傷了。」

  柯鎮惡呆立在地,一時迷茫不知所措。彭連虎見狀,繞到他身後,實施偷襲之術,但教一粒石子震得虎口疼痛,當即大驚,不敢再妄動。

  黃藥師雙手互握,負於背後,正望著天邊烏雲。柯鎮惡以耳辯物,知是黃藥師相助,心中怒火大熾,直朝他撲去,便欲以命相搏。

  見黃藥師仍未回頭,似是無所覺,封江月脫口而出:「小心!」

  伴隨著話音,黃藥師左手輕輕揮出,一股大力推出,令柯鎮惡坐倒在地,一時再也站不起身。

  封江月臉一紅,心知丟了回臉,依黃藥師的武功,哪是柯鎮惡能偷襲成功的?她忙低下頭,繼續吃著飯菜,不去朝湖邊望上一眼。

  此刻天空愈黑,湖上起了一陣濃霧,各人雙腳都已沒入霧中。

  戰場中險象環生。郭靖得黃蓉相助,已與裘千仞戰成平手。但全真教卻不樂觀,在歐陽鋒淩厲招數下,已十分狼狽。

  忽聽嘶的一聲,一道光芒劃過長空。原是王處一發了信號,吩咐全真弟子趕來。

  彼時大霧湧漫,人影難辨,只消相距數尺,便分不清誰是誰。黑雲越積越厚,灑落下的月光漸漸微弱,天地昏暗。

  封江月一動未動,倒非處事不驚,只是見風伏兮仍在飲酒,心知性命無憂,也就樂得觀戲。

  忽聽霧中一人叫道:「我是周伯通,誰找我打架啊?」

  「師叔,原來你當真沒給黃島主害死。」馬鈺等人大喜過望,心想有周伯通在此,集全真教之力,便可殺得歐陽鋒,報了譚處端之仇。

  「黃老邪一直想害我,十多年來從沒成功。」周伯通怒道,揮拳向黃藥師肩頭打去,叫道:「黃老邪,你倒再試試看。」

  馬鈺連連制止,怎奈周伯通孩子心性,做事也不分場合,一味朝黃藥師攻去。期間又得歐陽鋒挑撥,更令他怒火上湧,越發不肯罷手。

  那二人動手迅疾,互有中招,但都未受傷。幸得最後,黃蓉抬出瑛姑之名,方讓周伯通罷鬥。

  此刻,郭靖安置好洪七公、柯鎮惡,又欲去尋完顏洪烈,卻不知其蹤跡。

  黃藥師喊道:「蓉兒,江月,到我身邊來。」此刻濕霧濃極,各人近在身畔,卻也瞧不清旁人面目。

  黃蓉聽聲辯位,依言靠了過去。封江月也不耽擱,拉上風伏兮前去。人多力量大,大家聚在一起,也安全些。

  覺善不知所蹤,在眾人打鬥時,便已早早溜走,不知所蹤。四下本一片寂靜,忽聽嘶嘶聲響,原是歐陽鋒擺了蛇陣。

  眾人湧入煙雨樓,互牽著走路,齊心協力上了高樓。

  又聽嗖嗖箭響,羽箭紛紛而來,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馬。箭聲愈密,蛇聲愈近,眾人擋得了箭,擋不了蛇;避得了蛇,又避不了箭。

  「島主,玉蕭。」匆忙之間,封江月遞出一物。在臨安時,她與黃藥師互贈玉蕭,但他那一支,已在去牛家村的路上斷成數截。

  黃藥師接過玉蕭,心中忽起漣漪,濃霧中,看不清她的臉色,只聽得她大喊:「大家快捂住耳朵!」

  緊接著,洪七公叫道。「咱們向西,從陸路走。」煙雨樓三面環水,唯一路可走,如今蛇兒有法解決,單憑羽箭之力,已攔不住眾人。

  混亂之中,眾人都依言照做,撕衣堵住雙耳,互相牽手,摸索著下樓。

  簫音幽幽,碧海潮生曲再現,蛇兒瘋狂扭動,已不受蛇奴控制,在煙雨樓前狂亂。羽箭攻勢緩慢,官兵同樣受了影響。

  但這只是一時,得歐陽鋒提點,眾官兵以物堵耳,繼續射著箭矢。

  丘處機、王處一手持長劍,當先開路,雙劍合璧,舞成一團劍花,抵擋箭雨,又有幾人殿后,阻擋追兵。

  「可惜我未帶鐵錚。」歐陽鋒的聲音自濃霧中傳來。笑聲中略帶幾分惋惜之意。說罷,他一聲長嘯,徑直躍來,便欲動手。

  這機會太妙,稍縱即逝,他實不願錯過。他纏住黃藥師,破了對方的簫音,那蛇陣便可再行其效。

  黃藥師不敢大意,還了幾掌,簫音即止,萬條青蛇遊來,蛇陣再現。

  馬鈺大叫:「周師叔,快來幫忙!」

  周伯通坐在樓頂,屏住呼吸。他平素最怕蛇兒,聽得四面都是蛇聲,哪敢答應?

  正在這時,一陣悅耳琴音飄來。與碧海潮生曲不同,它很清雅寧致,令所有蛇兒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黃影連閃,原是裘千仞到來。他與歐陽鋒想法一致,不欲生死相向,只為擾亂琴音。

  風伏兮無奈,唯有止了琴音,與裘千仞過招。這二人皆擅長輕功,一時間難分勝負。

  若有郭靖、黃蓉相助,倒可擋住裘千仞,只可惜郭靖要護洪、柯二人,無暇分出身,單憑黃蓉一人,上前去必是殞命。

  「江月!」黃藥師喊道,青影連晃,在電花火石間,交還了一物,轉而回身與歐陽鋒交戰。

  碧玉蕭躺在手中,尚殘留有餘溫。封江月呆了呆,咬了咬牙,雙手按玉蕭。

  碧海潮生曲再現,但威勢略小,遠及不上方才那首,只勉強開出一條路,令蛇兒不敢靠得太近。

  眾人或舞劍花,或空手奪箭,時而殺條越界的蛇兒,一時倒也安全。

  再走一會,電光亂閃,霹靂連響,大雨傾盆而下,將霧氣給沖得乾淨。彼時,眾人已沖出蛇陣,危難已過。

  一群官兵衝殺過來,全真六子各挺長劍,殺入陣去。兵荒馬亂中,廝殺聲、兵刃聲亂成一片,眾人大多被沖散。

  郭靖武功高強,卻不欲多傷人命,只伸出雙臂將官兵推開,一心想尋到柯鎮惡。

  官兵中,夾有完顏洪烈親兵與鐵掌幫眾,強悍殊甚,一時殺之不退。

  「蓉兒幫我!」亂軍之中,忽聽一聲喊。很不巧,封江月遇上鐵掌幫眾,被追殺得只能施展輕功,嚎叫道:「覺善禿驢坑我!」

  覺善和尚念了經,言稱她已時來運轉,為何還如此倒楣?所幸,她學了風伏兮的輕功,速度較之往常快數倍,勉強能保命,但身上已是血跡斑斑。

  黃蓉離得較遠,本欲前去,忽聽一聲「啊喲」,原是柯鎮惡倒在路邊。一名軍官舉起長刀,正欲向他後心砍落。

  她急忙奔到他近前,便欲相救,哪想柯鎮惡回手一拳,將那軍官打得昏過去。她步子一頓,便換了方向,欲去搭救封江月。

  卻在這時,又出現一名鐵掌幫眾。在兩人合擊下,封江月避無可避,已是性命攸關,生死懸於一線。

  「江月!」黃蓉驚叫,但隔得遠,已來不及搭救。

  遠處,黃藥師心中一驚,朝封江月望去一眼,但見那危急情況,臉上瞬間湧上慌亂之色,再難以維持冷靜,喝道:「滾開!」歐陽鋒面色沉靜,雖未動怒,但也未讓開。

  半空之中,風伏兮目光一冷,直接掉轉回頭,棄戰朝封江月飛去。裘千仞一愣,掌上卻未停,迅猛地拍下去,正中對方的右肩。

  這一掌,集了裘千仞畢生之力,便是五絕,都得避其鋒銳。

  鮮血灑落,沾滿衣襟。風伏兮臉色發白,卻未曾耽擱,反借著這股力道直沖而下,踢飛那二名鐵掌幫眾,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封江月。

  「哥哥!」封江月急道,眼淚都流了出來,扶著搖搖欲墜的風伏兮。

  「無礙,我不會死。」風伏兮輕笑著安撫她,察覺到裘千仞襲來,便摟住她的腰,勉力施展功夫沒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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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與東往

  見風、封兄妹飛向遠處,裘千仞止步,眸光一轉,縱身躍向另一處戰場。風伏兮中了他一掌,難逃一死,已非大患,不必乘勝追擊。

  東邪西毒一戰尚未分出勝負,他先助歐陽鋒敗了黃藥師,到時二人合力,便可掌控全場,一舉拿下江南武林。

  黃藥師哼了一聲,但素來自傲,又怎會怯戰?他避也不避,直接與這二人交戰。

  在這危機時刻,洪七公大喝:「靖兒,蓉兒,去攔住裘千仞!」他見識長遠,能料到後果,亦深知黃藥師性情,知其必不會退。

  黃蓉早有助意,一聽此話,率先奔了過去,叫道:「靖哥哥,快來!」

  郭靖稍有猶豫,不願救殺師仇敵,又不敢違背洪恩師命令,在原地呆了會,但見黃蓉不顧性命,心裡一慌,便已殺了過去。

  戰場雙方僵持著。洪七公皺眉,心知此法不長久,恐有變故發生。他朝上望去,見周伯通緊張兮兮,搖頭無奈,喊道:「快下來幫忙!」

  周伯通連連搖頭,蹲坐在煙雨樓頂,望著下方的青蛇,坐立難安,生怕它們襲來。

  黃蓉一邊揮動竹棒,一邊叫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周伯通,你下也不下來?」

  周伯通瞪大雙眼,身子猛地立起,滿臉驚駭之色,叫道:「我下來啦下來啦!」瑛姑和青蛇,他終究更怕見瑛姑。

  聽得此語,歐陽鋒心知大勢已去,陡然向後躍去,笑道:「藥兄,今日兄弟有事,改日再戰。」裘千仞與郭靖拍了一掌,借力後退,與歐陽鋒揚長而去。

  他二人一心要走,又如何攔得住?

  黃藥師並未追擊,飄然飛落地上,立身在碎玉蕭旁,怔怔出了會神。在臨安時,二人互贈玉蕭,她贈他的,早已斷成數截;而他贈她的,亦在今日斷裂。

  「爹爹。」黃蓉輕喚,見他未曾回應,面上隱有黯然之色,低語:「江月只受了皮外傷,不會有礙,倒是她兄長……」

  郭靖暗自惱怒,竟救了殺師仇人,只怕五位師父不得安息。但事已至此,他只盼柯鎮惡不怒,以免氣壞身體。

  「大師父,大師父?」他大喊,始終得不到柯鎮惡答應。在亂軍中,人影晃動,如何尋得到一人?

  黃蓉怔怔望著父親,眼中含著少許淚花,輕語:「爹爹,你去尋江月,我暫時不回桃花島。」說罷,她足尖一點,沒入亂軍之中。

  她並未跟著郭靖,只倚樹悄然獨立,一雙眼睛盯著他,呆呆出神。軍馬衝殺過來,在她身旁賓士來去,她恍似不聞不見。

  「大師父,大師父,你在哪裡?」亂軍中,傳來郭靖一聲聲呼喊。黃蓉猛然驚醒,深深地望了眼他,轉身去另一方位,幫他去尋柯鎮惡。

  「黃老邪,你發什麼呆啊?」周伯通好奇地問道,瞧罷地上的斷玉蕭,正想挖苦兩句,忽見一條青蛇遊來,當即嚇得逃命去也。

  黃藥師微有歎意,回身拉住洪七公的手臂,笑道:「七兄,你傷勢未愈,隨我去桃花島養傷罷。」

  「不去尋那丫頭?」洪七公奇道:「她兄長受了重傷,必跑不遠。」

  「便是尋到了她,也沒有用。」黃藥師答道。他擅歧黃術,心知風伏兮雖受重傷,但無性命之憂,尚有餘力保命,倒不必擔憂那二人安全。

  他目光一轉,望向北邊,又發了一陣呆。封江月北上,入金;而他東往,回島。兩人會踏上不同的路,漸行漸遠。

  洪七公頗具耐心,陪在旁不言語,這一等,便過了小半個時辰。期間,雖有軍馬沖來,但都教黃藥師打發。

  「師父。」郭靖奔來,滿臉焦急,額上盡是汗水,雙眼微紅,問道:「師父,你瞧見我大師父了麼?」

  洪七公搖頭,安慰道:「想必他已讓人救走。我隨藥兄去桃花島,你不用管我,快去尋柯鎮惡。」

  「師父保重!」郭靖重重點頭,看了眼黃藥師,也沒急著報仇,轉身沒入軍馬中。

  「藥兄,」洪七公搖頭,笑道:「想去尋那丫頭便去,何必如此遲疑?這般不灑脫,可一點也不像你。」

  「七兄有所不知,我二人總這樣拖著,實難痛快。」黃藥師笑道,聲音中隱有一抹惆悵:「她想破僵局,我亦有此意。」

  洪七公一怔,詫異道:「什麼僵局?」但見未得回應,心知此乃人私事,他也不再追問。

  天色微亮,廝殺了一夜,血流滿地,殘酷如煉獄。黃藥師低語:「七兄,咱們走罷。」

  約摸兩個時辰後,兩條人影淩波飛來,身姿飄逸,宛若謫仙臨塵。彼時,官兵已退,全真教不知所蹤,人皆已不見,徒留一地蛇屍。

  玉蕭斷成幾截,靜靜地躺在地上,似被遺棄的孤兒。

  封江月疾步上前,蹲下來將其撿起,擦去其上泥土,寶貝似的握在手中,怔怔望了會,突然問道:「他回了島,對麼?」

  「如無意外,當是如此。」風伏兮答道。經數個時辰調養,他傷勢雖未盡愈,但已無大礙。

  封江月默了默,複又問道:「那黃夫人留了什麼東西?」

  此處有疑點。若馮蘅留有遺物,十五年來,黃藥師都未發覺,風伏兮又是從何得知?但眼下,她無心思去細緻盤問。

  「她所遺之物,會造成兩個結果。其一,你與他永不再見;其二,你與他間隙全消。」風伏兮含笑道:「不管哪一種,總會破了如今僵局。」

  微熱的風吹來,夾雜著絲絲血腥味。烈陽正處頭頂,封江月緊緊抿著唇,額上的汗水滑過臉頰,凝聚在下巴處,複又滴落了下去。

  她注視著東北方,凝望著桃花島的方向,如一尊雕塑,靜立不語。

  片刻之後,封江月手一松。幾截玉蕭掉落下去,與地上大石碰撞,發出清越聲響。玉蕭上本就佈滿裂紋,遭這一摔,立即碎成數塊。

  她低下頭,瞧著地上的碎玉,眸光微微一顫,複又望向東北方,深深地望去一眼,轉身低語:「哥哥,我們北上。」

  碎玉淩亂一地,已瞧不出玉蕭模樣。風伏兮沉吟道:「如果你此刻回桃花島去,也許能影響他的決定。」

  封江月步子一頓,並沒有回頭,淡淡的嗓音隨風飄開:「哥哥在說笑麼?他並不要我回島,何必去自討沒趣?」

  實則,要尋到她並不難,但黃藥師已啟程往東,既不曾找她,亦不曾在原地等她,足可表明一點:他想獨自回島,並不要她作陪。

  後邊,又傳來風伏兮的聲音:「我並不想……直到事情全無轉機時,你才來後悔。」

  彼時,封江月已走出一段距離,遠離了煙雨樓,聞言不禁長長歎氣,低聲詢問:「哥哥覺得,我的勝率很低麼?」

  但如今是黃藥師不要她陪同,她怎能厚著臉皮跟去桃花島?

  路邊風吹草動,翠竹香花,綠茵成片,她的心徒然一松,回身笑道:「人生有無數種可能,你怎知我定會後悔?」

  「好!」風伏兮點了點頭,臉色中有一絲讚賞,笑道:「咱們北上。」說罷,他飛躍過來,攬住她的腰,向北而去。

  這一走,便過了數十日,越往北,越知人間殘酷。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村莊破舊,數裡無人煙。

  天下紛爭,血染山河,以殘垣斷壁為背景,以皚皚白骨為點綴,以烽火硝煙為色彩,以屍山血海為筆墨,槍戈碰撞,刀劍相鳴。無盡殘酷,末世哀景。

  金國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如今固守潼關,不敢出關迎戰蒙古。潼關城池易守難攻,地處黃、渭二河交匯處。它北臨黃河,面依麒麟山角,東有溝天塹。

  蒙古大軍欲滅金國,需從東面進關,沿著東門外陡坡道而上,險峻異常,極難攻破。

  封江月喬裝打扮,換上一身戎裝,混成守衛,在這雄關上逗留數日,大致瞭解到戰場形勢,低語:「要先去尋到完顏語凰。」

  中都被蒙古攻破,完顏洪烈舉家遷徙。完顏語凰是郡主,必會隨同前往,她要打聽其下落倒也不難。

  潼關南面,秦嶺峰巒起伏,雲霧繚繞,令人賞心悅目。封江月立足城樓,見遊雲變化萬千,映著朝霞,五光十色,美得如夢似幻。

  潼關北面,中條山蒼翠挺拔,綠林清幽;東面黃河之畔,煙霧茫茫,浪水滔滔。

  旭日初露,雲遊霧湧,霞、山、雲、水融為一體,宛若仙境。觀此美景,仿似立足於蒼天之上,心胸寬廣,豪情頓生。

  封江月搖頭歎息:「金國殘破至此,已到存亡關鍵。完顏語凰倒也忍得住。」她敢來金國,意圖阻止大金滅亡,也是因有這個穿越者在。

  畢竟,作為胎穿者,完顏語凰來此十幾年,不可能一事無成,既敢謀大事,必定有所倚仗。完顏語凰實力越強,她勝算越大。

  「金國不到絕境,民眾怎會企盼希望?」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正是完顏語凰。她一身郡主著裝,獨身邁步而來,自有一股威嚴,笑道:「你可有拿到武穆遺書?」

  潼關乃軍事重城,防守極度森嚴,豈是能隨意混入的?實則,自封江月混入後的第三日,她便已知曉,只是按兵不動,任其逗留至今。

  「已拿到。」封江月坦誠道,微微一笑,又道:「我熟記於心後,便將其燒毀。武穆遺書至關重要,不可落入旁人之手。」

  這個「旁人」,指的自是大金。完顏語凰也不在意,淺笑道:「只要相助于我,武穆遺書在誰手裡不重要。」

  「你有多少兵馬?」封江月直言道:「我要知道你的實力。」頓了頓,她淺笑吟吟:「武穆遺書中,有練兵之術,不妨試試。」

  完顏語凰沉默少許,鄭重問道:「你我坦誠相待,如何?」見封江月點頭後,她又問道:「除了武穆遺書,你還有什麼?」

  封江月微微一笑,答道:「我助你登上大金女皇之位,你承諾我永不行侵略之事。」這話,在北上往金的路上,她便已想好。

  完顏語凰身子一震,臉色凝重起來。女皇之位,她雖早已有此志,但從未與人提過,今日竟遭人猜出。

  她暗暗歎息,又道:「須保下大金,否則,一切都是空談。」她仰頭望天,身子纖細柔弱之極,雙目卻如展翅欲飛的鷹隼,笑道:「五日後,我準備兵變,待我登基後,予你都元帥之位。」

  封江月愣了愣,臉色古怪,嘀咕道:「都元帥?你當真看得起我。」金軍之中,都元帥軍銜最高。

  「但軍權在我手,你調動兵馬需我同意。」完顏語凰笑了笑,很是灑脫,又道:「歷史上,大金會滅。橫豎會亡,讓你我二人攪弄幾番,也許會有奇跡出現。」

  聞言,封江月撲哧一笑,頓覺壓力驟降,笑道:「死馬當作活馬醫呀?也成,史上本無你我,有了這個變故,或能攪動天下風雲。」

  「正是如此!」完顏語凰點點頭,突地話鋒一轉:「你兄長呢?」

  「我托他去辦件事。」封江月答道。她不知能否保下金國,為以防萬一,決意雙管齊下,同施兩套方案。

  當日在桃花島,她向黃藥師問及如何保大宋時,他說出了兩個辦法:其一,聯大金共抗蒙古;其二,在蒙古攻襄陽時,讓北方起義,令其腹背受敵。

  她入潼關,與完顏語凰合謀,共商保金抗蒙古之計;又托風伏兮深入民間,尋找有志之士,以備大金滅亡後,北方能有人起義,與大宋夾擊蒙古。

  在數十年前,辛棄疾便是如此。宋室南渡後,北方皆淪陷金國之手,他長於北方,曾聯合數千義士,意圖收復失地。

  由此可知,在金國民間,必還有如他一般的人,身在金,心在宋,只是苦於無報國之門,缺少一個組織者。

  風伏兮要做的,便是聯合起所有義士,以他之能,此事倒不難辦到。

  「若非要緊事,讓你兄長儘早回來。」完顏語凰又歎道:「這是武俠世界,若是我兵變時,有個高手前來,一舉殺了你我,怎辦?」

  煙雨樓一戰,名傳天下,她亦有所耳聞,大致知曉風伏兮的強弱,便想讓他保護她人身安全。

  封江月心思電轉,笑道:「這便是你欲拜入桃花島的另一原因?」

  完顏語凰點頭,坦誠道:「拜入桃花島,得東邪護命,能哄騙周伯通為我辦事。與靖、蓉交好,能得武穆遺書、九陰真經,以九陰真經為引便可令歐陽鋒助我。他毒術冠絕天下,必有所用。」

  她淺笑,頗感無奈:「我早年在暗中謀劃,私下招兵買馬,心想著到歸雲莊後再拜師,不用急於一時,哪想會冒出一個你,壞了我的計畫。」

  封江月暗歎她心計深,微笑道:「言歸正傳,你有幾萬兵馬?」

  「我有九萬精兵,我父王亦手握重兵。」完顏語凰上前一步,距她一尺遠,輕聲問:「除了武穆遺書,你可還有倚仗?」

  封江月默了默,正色答道:「完整的抗擊蒙古計畫。」

  完顏語凰凝視著她,目光刹那銳利起來,頓了頓,緩緩伸出一隻手,微笑道:「那麼,合作愉快。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她用的是現代握手禮儀。

  在這雄關虎踞之上,秦嶺雲霧之北,中條翠山之南,浩瀚黃河之畔,朝霞道道成束,落雁翩翩而歸,兩個少女交握右手,定下盟約,決意嘗試改變歷史。

  遠遠望去,那二人恍若身處畫中,美得不可思議。                        


☆、淩雲情難

  殿宇之內,金碧輝煌,雕樑畫棟。四根大柱呈朱紅色,屹立殿宇四方,牢牢穩固殿堂。在殿宇的後廳處,擺有一桌酒席,各色菜肴應有盡有。

  席上,只有二人,皆穿著金國服飾。封江月微笑道:「兵變登基,此法倒也行,但會遺有後患,你的皇位不穩。」

  完顏語凰身為女子,又以造反名義登基,縱能力挽狂瀾,救金國於水火之中,也免不了授人以柄。畢竟,她名不正,言不順,理不合。

  完顏語凰蹙眉,點了點頭,問道:「你的意思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她做暗皇,既可掌控權勢,發號施令,又不必擔負駡名,倒也不錯。

  「我幫你名正言順地登基,」封江月笑道,手指輕劃過杯身,目光隱隱有絲銳意,恍若利劍出鞘一般,又道:「但需要你配合。」

  「如何配合?」完顏語凰追問。若能名正言順,成為高高在上的女皇,受天下膜拜,她自然樂意。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封江月微微一笑,遞出折疊好的幾頁紙,又道:「第一步,將此文流傳出去,煽動民眾情緒。」

  這篇文章,是她托風伏兮所寫,其文采自不必說。

  它主在斥金帝懦弱無能,累曾經兵強馬壯的金國落魄至此;次責他用人不善,致金兵節節敗退,百萬精銳幾乎喪盡;再控訴他不思進取,固守潼關,圖安享樂,不欲一血金國之恥。

  金國衰落的罪過,在這篇文中全安給了金帝。金國接連大敗,太多金兵死於戰場,這不僅是恥辱,亦是國難,更令不少金人失去親友。

  此刻,金人最亦被煽動,又經人誤導,必會憎恨金帝。

  「第二步,」封江月頓了一頓,又道:「散佈謠言,金帝為天所棄,將耗盡百年國運,領金國走向滅亡。」

  完顏語凰喜形於色,雙目很亮,笑道:「好!」如此一來,金帝將萬劫不復,她兵變取他代之,便不必擔負駡名。

  「第三步,收買司天監,讓其觀風水、測國運,得出十六個字:天命神女,降而入金,鳳凰展翅,浴火重生。」封江月笑道。

  這到底是男權世界,女子登基阻力太大,有這句「天命神女」,便有了名目:順應天命。又有「鳳凰展翅,浴火重生」,即代指完顏語凰,將帶領金國走出絕境,步入輝煌。

  「如何造勢,便看你了。」說罷,封江月以手托下巴,笑吟吟道:「在絕境中,給予金國百姓一絲希望,效果必定不錯。」

  她又道:「第四步,你承己之責,言道必擊退蒙古,以激揚士氣,自謙不欲女皇之位,先做護國郡主,在你掌權後,若初戰告捷,再暗中派人去民間造勢,到那時,金人不疑有它,會求你做女皇。」

  「第五步,你推辭數次,再盛情難卻。」封江月輕笑道:「有一點得注意,你並非金國皇室血脈,要想登基,需勸好你父王,別讓他拖後腿。」

  「父王那邊,沒有問題。」完顏語凰點點頭,複又定定地望著她,臉上依舊含笑,目光卻有絲淩厲,輕聲問:「你費心助我,所圖為何?」

  「三個原因。」封江月坦誠道:「第一,我不想大宋滅亡。大宋亡國後,十幾萬人自盡殉國。這樣的王朝,就此覆滅未免可惜;第二,我討厭侵略,無論蒙古對金,亦或金對宋。」

  「第三,是因我自己。」她低語:「我在穿越時,身處時空隧道中,看到一個女子,與我長得很像。她抱著一個女嬰,被蒙古鐵騎踐踏而過。她死不瞑目,雙眼正對著我,臉上有祈求哀怨之意,而女嬰僥倖活著。」

  封江月默了默,又道:「我受不了這目光,又見女嬰哭得淒慘,便想去救她,百般嘗試出時空隧道,但出了變故,掉入了射雕世界。」

  實則,她本會去真實歷史時空,而非這個射雕世界。那名女子,長相與她一致,給她的觸動太大,實難忘卻。

  「所以你阻止蒙古滅宋,欲從源頭上救那對母女?」完顏語凰詫異,臉色複雜至極,輕語:「我倒不知該如何評價你。」

  憶起那對母女,封江月暗暗歎息,複又長松一口氣,笑嘻嘻道:「若沒有這三個原因,我幹嘛去自討苦吃,你當阻擊蒙古很容易麼?戰場殘酷,動輒決生死,你當我不怕死?」

  她淺淺抿了口酒。美酒入口甘甜清冽,口齒間縈繞酒香,飄然而迷醉,令人恍若身處霧中。

  這是她第二次飲酒。第一次,則是在歸雲莊內,也因那次醉酒,她與黃藥師初次親密接觸。

  封江月微微失神,片刻後,斂去心底旖旎,卻輕輕歎氣。如今,黃藥師應已回了桃花島,拿到了馮蘅遺物。

  桃花島依舊,碧海藍天,潮起潮落,花瓣漫天飛舞,竹林碧綠清幽,萬年不變的景致,萬年不變的清冷,如世外仙境,寂靜得似沒有人氣。

  白色花叢中,有一處高高隆起,那是馮蘅之墓。石碑前,立著一青衣人。他周邊環繞清霜,顯是站了一夜。

  朝霞流光溢彩,驅散了秋霜,褪去了人間寒意。黃藥師邁步上前,開啟機關,走進墓道,點亮燭火。

  墓室無變化,一切擺設如昔,仍是當初模樣。在歐陽鋒上島後,墓室本遭破壞,但後經黃蓉清掃,已無髒汙之處。

  「阿衡。」黃藥師低低喚道,飽含無盡情感,左手輕推,開啟了玉棺。他早已歸島,亦來過墓室數次,但唯在今日才開棺。

  女子雙眼闔上,靜靜地躺在棺中,口角間淺笑吟吟,一如當年,不曾有絲毫變化。自阿衡亡後,他從未開過棺,只對著她的畫像傾訴。

  她身著白裙,臉上含粉霞,唇瓣紅潤,青絲如雲,宛若睡著一般。在她的頸間,有一條心形項鍊。它有鵪鶉蛋大,內裡是空的,可以打開。

  記憶如潮水湧來……

  「藥師,給我一根頭髮,行不行?」記憶中,女子笑顏如花:「將你我的頭髮纏在一起,安放在這項鍊中。」

  這是阿衡最喜之物。據風伏兮所言,其內藏有一物。

  黃藥師望了一會,伸出雙手,溫柔地取下她頸間項鍊。他猛地握緊它,臉上表情複雜難辨,頓了片刻,方攤開手心,緩緩打開項鍊。

  兩根髮絲纏成一團,不分你我,除此之外,還有一頁薄紙,那是一封信。

  字跡清秀,一筆一劃恰到好處,又有其獨特處,頗具靈氣,一如其人。

  「字予藥師:當你見到這封信時,我已魂歸九幽。」信中開篇之語,便令黃藥師一怔,凝目看下去。

  「當年,我應堂姐之邀去泛舟遊湖,途中遇一年輕僧人,名為覺善,主動到我近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覺善?黃藥師怔了怔。在嘉興煙雨樓後,便有個覺善和尚,言稱封江月黴運纏身,替她念經化解,以此換一頓飯。

  「覺善言道;『姑娘秀麗絕倫,今日將在湖中相遇意中人,本是一對佳偶,怎奈紅顏薄命,需化解此難。』我並不信此話,又急於與堂姐會面,便婉言謝之,猶記得,他當時連叫三句『可惜』。」

  黃藥師臉色微變。他與阿衡的初遇,的確是在湖上。猶記那日,她一襲白紗裙,撐著傘立身在船頭。細雨濛濛,她淺笑吟吟,芳華絕代。

  「那日,下著細雨,湖上水霧氤氳,碧水連天。我坐在船艙中,忽聽一陣簫聲傳來,便撐傘出去,瞧見一葉扁舟,船頭青衫碧蕭,徐徐簫聲飄來,一眼即一生。」

  黃藥師猛地閉眼,竟有點不敢看下去。縱過去近二十年,當日情形,宛若浮在眼前。記憶中的女子,不曾有絲毫褪色。

  墓室幽靜,燭火跳動。過了許久,他睜開雙眼,入眼的卻是棺中毫無生氣的女子,呆呆地望著她,片刻後又看向信。

  「直到這時,我才信了覺善的話。自此之後,我托人四處尋覺善,但他卻了無蹤跡。與你成親後,我欣喜之餘,又有絲顧慮,總害怕失去。我身子本就不好,又鬱結於心,雖得你精心調養,但仍無好轉。」

  「阿衡,為何不告知我?」黃藥師喃喃自語。難以想像,在那數年間,她一人獨自承擔,該是何等害怕?

  像是知道他的問題一般,信上接下來便寫著:「我原想告訴你,但又怕你擔憂。如果我註定死,那願在我活著的時光裡,予你無負擔的快樂。」

  「陳梅二人盜經離島,你挑斷餘下弟子腳筋,我替他們求情,卻無作用。你閉居島上,獨自生著悶氣,幾日幾夜不吃不喝。我若再默出《九陰真經》,應該能讓你高興罷。」

  句句深情。黃藥師淒然長笑,似歌似哭,淚水滴落在信紙上,模糊了字跡,玉棺中的女子似乎亦變得模糊。

  「我不懂武功,當日強行記下經文,如今幾已忘卻,默了三日,便覺身體不適,特寫下此信。假若我不幸喪命,藥師,你忘掉我吧,去展開的生活,再尋個妻子,能與你相伴此生,慰你寂寞孤苦……」

  記憶中,女子淺笑,眉目溫柔,一如初見時,成了他斬不斷的念想。

  風伏兮所言不錯,這封信真能打破僵局。要麼,他遵從阿衡遺願,將她封存在心中,永不再提,另展開新生活;要麼,他心疼阿衡癡情,徹底放棄封江月。

  殿宇後廳中,兩人默然不語,席上酒菜幾已冷卻。數名婢女低頭走入,撤下酒席,換上一桌新菜。

  封江月依舊在發呆,直到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聽見一個聲音:「在煙雨樓時,你不是成了親麼?為何還做姑娘打扮?」

  完顏語凰饒有興致。對於東邪的性情與事蹟,她有所耳聞,戀上他,必得吃苦頭。

  封江月默了默,微笑道:「他還有個亡妻呢。」

  完顏語凰明白過來,搖頭歎道:「你來遲了。」她眼波流轉,麗如朝霞,又笑道:「馮蘅默九陰真經,因黃藥師而死,但若當日是你,焉知你做不到為他默經而死?」

  「倒讓你失望了。」封江月笑了笑,答道:「我不怕為他死,但要視情況而定。我總比九陰真經重要,沒了九陰真經,他會憤怒失望;沒有了我,他會痛苦傷心。二者擇其輕,為了對方,便該保護好自己。」

  完顏語凰愣了愣,見她一副篤信的模樣,戲謔道:「但若你比不上九陰真經呢?」

  封江月瞪她一眼,複又笑道:「如果連本破經都及不上,那我先一巴掌扇醒自己,再去另尋新歡。」

  完顏語凰禁不住大笑,點頭贊道:「想法不錯,天下男兒何其多。」

  漸漸地,她又斂去笑容,幽幽歎道:「為他默經而亡,為他護好自己,這二者若論情,實則無高低之別,但你比較吃虧。」

  馮蘅默經而亡,帶給黃藥師的,是徹骨之痛,會令他刻骨銘心;而封江月護好自己,帶給他的,是欣喜感動,對他的觸動遠及不上前者。

  「因而,你永遠打敗不了馮蘅。」完顏語凰思忖片刻,又笑道:「至少在你活著時,辦不到這點。」

  「我知道。」封江月並不諱言,早已意識到這點,對此毫無失望之情,笑道:「所以,我選擇北上金國,而非東往桃花島。」

  完顏語凰細細打量她幾眼,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幸好,我未拜入桃花島,不然戀上黃藥師,許會與你一般慘。」

  封江月白去一眼,微揚起下巴,笑道:「你太執著,必定會比我慘。」說罷,她心中好笑,這話聊著聊著,怎變成了比慘呢?

  「是麼?你跟我來。」完顏語凰揚眉淺笑,忽的拉過她的手,徑直向外跑去。兩人踏上階梯,來到潼關最高處。

  蒼天仿佛觸手可及,大地似是臣服在腳下,秦嶺雲霧繚繞,黃河奔流不息。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萬里河山,亂世爭鋒,權利角逐,鐵血征戰……」完顏語凰笑道,手臂一揮,豪氣干雲道:「江山如此壯闊,何必拘泥情愛?」

  江山、戀人,她擇江山;而封江月,顯是擇戀人。故而,在情與愛這一條上,她絕不會比封江月慘。

  封江月呆了呆,面色古怪,頓了會才笑道:「說得好!將來我起兵造反廢了你,自己做大金女皇。」

  「滾!」完顏語凰笑駡道。經此一役,兩人倒是親密不少,隔閡漸消,不再僅是互利互惠的關係。

  封江月張開雙臂,迎風而立,微笑道:「登高望遠,心境果然寬廣些。」風吹過她的臉頰,撩起她的衣擺髮絲,遠遠望去,竟有縹緲之感。

  「這是射雕世界,我們在一本書中。」完顏語凰仰望蒼穹,眉目間有絲清冷,令封江月微微一愣。她又道:「整個世界,除了你我外,剩餘所有人,都不是真的。」

  她收回目光,轉而凝望著封江月,歎道:「而你,入戲太深。」

  封江月頓默,憶起往昔,一個個人,一幕幕景,在腦海裡浮現又隱去。片刻後,她堅聲道:「他們有血有肉,都是真實的!」

  完顏語凰嗤笑,也不再反駁,只道:「你愛上的,不過是個虛擬的書中人,這的確難以接受。」她的話,直戳本源,真實而殘忍。

  封江月臉色微白,握緊雙拳,眼中有絲怒意,冷冷道:「你以為他虛擬,你就一定真實?」

  「這話題太深刻,不討論了。」完顏語凰輕語,不願起爭執。她笑了笑,又道:「帶你去見個熟人。他想念你得緊,見到你必定開心。」

  「誰?」封江月狐疑,心思電轉,腦中閃過一個個人影。突地,她瞪大了眼,驚詫道:「你倆勾搭在了一起?」

  完顏語凰扶額輕歎,低低問道:「什麼叫『勾搭』啊?」

  封江月唯恐天下不亂,笑嘻嘻道:「你當了女皇後,立不立後宮?給你個建議,把他收了吧。」                        


☆、求救信

  完顏語凰莞爾而笑,未曾激烈反駁,只道:「收歐陽克入後宮,西毒還不劈了我?」

  「咦?」封江月挑眉,尋到了她話中的漏洞,戲謔道:「如此說來,你不討厭歐陽克?」

  這二人,一個更愛江山,一個風流成性,要真湊到一塊,誰也傷不到誰,簡直是絕配。

  「那也不是喜歡。」完顏語凰揚了揚手中的紙,背過身施施然步下階梯,又道:「我去安排人傳揚此文,順帶造個謠,教金帝翻不了身。」

  潼關乃軍事重城,不容有失,她早派精兵駐守於此。此地大多是她的兵馬,也不怕隔牆有耳。

  「到底收不收歐陽克?」封江月取笑,意料之中,得到對方略感不耐的回應:「不要,留給你罷,好安慰你失戀的心。」

  潼關高處風景頗好,封江月駐足觀望。僅一會兒,便有名金兵上樓,言稱帶她去尋歐陽克。

  她微微頷首,思忖片刻,忽的飛身下階梯,追上完顏語凰,笑吟吟道:「派幾名名士兵給我。我要寫一封信,托人送去桃花島。」

  「千里傳情書?」完顏語凰嗤笑,瞅了她幾眼,表情詭異,歎道:「追人追到這份上,你也不容易。」

  「求救信。」封江月糾正道,低語:「我忽想到一事,咱們的計畫表面尚可,似無漏洞,但若金帝臨死反撲呢?」

  金帝有親兵親信,如若狗急跳牆,暗中派人刺殺她們,那也不無可能。畢竟,她們這計畫並不深奧,有心人能夠推斷出。

  完顏語凰笑道:「不有你兄長在?況且,歐陽克再不濟,對付數十人綽綽有餘。」

  「我想將計就計。」封江月低語,將她拉到一個角落,又道:「按原先計畫,需敗退一次蒙古,你才能登基。此法雖好,但風險大,無法保證結果。」

  戰局一瞬萬變,縱精心布好每一步,仍有失策之時。若完顏語凰掌權後的初戰無法告捷,這「天命神女」之說便不攻自破。

  但若雙管齊下,一邊讓金帝激起民憤,一邊試著擊退蒙古軍,這皇位,完顏語凰是坐穩了。

  完顏語凰心思鬥轉,皺眉道:「讓金帝刺殺我,以激起民憤?雖說如此,我可廢他自立……」她稍有不願,此法雖穩妥,但隱含危險。

  若是一個不慎,她丟掉了性命,那便是一場空。

  「對!」封江月微笑,沉吟道:「但黃藥師討厭金人,又怎會屈尊護你?我請他三月後再來,是為其它事。」

  「我明白了。」完顏語凰拍拍她的肩,取笑道:「你若想他了,便讓他現在來,別等到三月後。」

  封江月瞪眼,複又笑道:「隨你想罷。事關你我性命,不可大意。」

  說罷,她足尖一點,飛躍入殿宇,讓人取來筆墨紙硯,大筆揮灑,寫下數十字:「字稟黃島主:三月後,如若有閒暇之時,請來潼關一聚,贈之《九陰真經》,靜候佳音。封江月拜上。」

  如果黃藥師應邀前來,她便按計劃進行;假若他予以拒絕,她就改變策略。

  封江月裝好信,將之密封好。這《九陰真經》,是她從郭靖那得來,本就打算給黃藥師,讓其燒給亡妻,只是推延至今而已。

  她原想將經文裝入信中,但又怕路途有意外,致使經文落入敵手。

  四名金兵接過信件,騎上駿馬,直奔桃花島。馬蹄揚起塵沙,人馬遠去,她怔怔望了會,才收回目光。

  與此同時,黃藥師收好信紙,深深地凝望著棺中女子。片刻後,他替她戴好心形項鍊,慢慢合上棺蓋,熄了燭火,出了墓道。

  遠遠飄來一陣酒香味。洪七公躺在草叢中,一手擱置腦後,一手捏著酒葫蘆,正往口中倒酒,十分愜意。

  察覺有人過來,他也不轉頭,笑道:「藥兄,你這酒味道真好。」

  黃藥師微微一笑,回道:「島上酒水多,七兄可痛飲。」

  「讓我喝光了,你可別心疼。」洪七公哈哈大笑,轉頭望去,細細打量對方,贊道:「恭喜藥兄大徹大悟。」

  比起昨日,今日的黃藥師,身上郁氣全消,與以往並無區別,依舊是那個東邪。

  「七兄別尋兄弟開心。」黃藥師笑道:「七兄肯來島上做客,我難道還捨不得酒水?」

  「那藥兄何時出島?」洪七公問道,咕嚕灌了口酒,咂了咂嘴,又吸了口酒香氣,一臉迷醉,念叨:「來隻叫花雞配酒更好。」

  「一年後。」黃藥師答道,複又笑了笑,由衷道:「若論大智若愚,七兄當之無愧第一。」

  「藥兄聰明絕頂,但當局者迷。」洪七公笑道。他雖饞嘴貪吃,似糊裡糊塗,可心裡卻著實明白,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

  理智上,黃藥師偏向封江月;但在情感上,卻偏向他亡妻。因此,當日在煙雨樓前,他駐足凝望北方;在回島後,遲遲未進墓室取遺物。

  打破僵局後的結果,他亦不知曉,這一路的遲疑,僅僅是因留戀封江月,心憂這次分別會成永訣。

  「是我自擾,沒意識到一件要事。」黃藥師歎道:「由七兄見證,江月已是我的妻子。拋妻這種事,我是決計不會做的。」

  ——你忘掉我吧,去展開的生活,再尋個妻子……

  正是阿衡信中的這句話,提醒了他,點醒了他。他已經另娶,有了新妻子。既然不能拋妻,便只能封存亡妻。

  原以為會經歷艱難抉擇,怎料到,自他另娶後,便只有一個選擇。

  「馬鈺那群道士,倒幫了你大忙。」洪七公哈哈大笑。他也瞧得出來,若無這婚姻,結果必不相同。黃藥師此生,將會耗在這島上。

  黃藥師微微一笑,心中已下了決定。他在島上再陪阿衡一年,一年之後,便北上去尋江月。

  「黃島主,黃島主……」隱約間,有人聲傳來,斷斷續續,夾雜在海嘯聲中。

  洪七公狐疑道:「聽這聲音,似乎是柯鎮惡?」

  黃藥師冷哼一聲,不欲去搭理。對於江南六怪,他本就不喜,只是瞧在愛女面上,才忍耐他們。

  在煙雨樓後,柯鎮惡師徒是如何對待他女兒的?他沒一掌拍死柯鎮惡,已算是不錯了,還妄想他去接待他?

  「藥兄不去?」洪七公問道,略一沉吟,背起酒葫蘆,便欲前去看看。

  黃藥師負手而立,沒有回答。柯鎮惡所為何來,他豈會不知?

  柯鎮惡上桃花島,若是為報五怪之仇,又怎會喚他黃島主?如今情況有異,想必是他已知真相,特來桃花島賠禮道歉。

  片刻過後,洪七公飛身前來,拉著一個人。剛一落地,柯鎮惡直接跪下,愧疚萬分,連連道歉,又甩了自己幾巴掌。

  「別打了,先說正事要緊。」洪七公制止,微皺著眉頭,擔憂道:「藥兄,蓉兒落入歐陽鋒手中,怕是不好過。」

  歐陽鋒為得《九陰真經》,難免會用手段,黃蓉許會受皮肉之苦。

  黃藥師又驚又怒,喝道:「怎麼回事?」得柯鎮惡講述前因後果,他怒火更熾,身上滿是殺氣,在竭力克制。

  柯鎮惡老淚縱橫,仰著頭,也不閃躲,只道:「柯瞎子自知有罪,苟活至此,只想告知黃島主此消息,以免蓉兒喪命。」

  在黃蓉被抓走後,他本有死志,只是聽從郭靖的意見,趕來桃花島求救,請黃藥師去對付歐陽鋒。

  想罷,他抬起手掌,對準自己天靈蓋拍去,卻遭人一腳踢在胸口,摔出一丈多遠。他捂住胸口,一時難以回過神。

  黃藥師冷冷地盯著他。對於柯鎮惡,他確有殺心,但終被理智壓制。如今誤會解除,靖蓉二人便能和好,但若柯鎮惡死在桃花島,郭靖那蠢小子腦子一根筋,怕是又要惹他那傻閨女傷心。

  洪七公見狀,歎了口氣,問道:「想死,還不容易麼?你也別顧著自責,眼下尋到蓉兒要緊。」

  「對對對!」柯鎮惡連連應允,複又跪下懇求道:「還請黃島主去救蓉兒,等蓉兒安然回歸後,瞎子再給她以死賠禮。」

  洪七公笑道:「藥兄是她父親,自會救她,還用你擔心?」眼下麻煩的,是蓉兒在何處。天地之大,尋一人何其難。若是毫無頭緒地去尋,效果微乎其微。

  黃藥師漸漸冷靜下來,沉吟道:「七兄,你吩咐丐幫弟子去尋蓉兒,一有消息,就送信來桃花島。」

  現今,能對付歐陽鋒的,只有他。與其他漫無目的去尋,不如在島上等消息,以免丐幫弟子得到蓉兒蹤跡後,卻不知去何處尋他。

  況且,蓉兒聰慧,焉知逃不掉?她一旦脫身,為免再被歐陽鋒抓,必會回桃花島,他若不離島,也方便接應她。

  「也好。」洪七公點頭,倒是柯鎮惡急道:「蓉兒要是被歐陽鋒殺了……」

  黃藥師一聲冷哼,打斷了他的話。洪七公笑了笑,解釋道:「這點可以放心,老毒物奸詐,藥兄尚在,他便不會殺蓉兒。」

  東邪是好惹的麼?除非歐陽鋒不要白駝山眾人及他侄兒的命,否則在東邪未死前,不會先殺了黃蓉。

  柯鎮惡不再多言,垂首立在一旁。他心中自有悔恨,又慶倖煙雨樓之戰不曾誤傷無辜,眼下只盼救下黃蓉,再殺了歐陽鋒。

  「藥兄,我去告知幫眾,讓他們打聽蓉兒下落。」洪七公告別。柯鎮惡一聽,忙道:「老瞎子也去,洪老俠有傷在身,需人照料。」

  洪七公點頭,也不推辭。一來他確有傷在身,不宜動武;二來,黃、柯二人在島上,約摸也是話不投機,兩看相厭。

  「有勞七兄。」黃藥師頷首。

  那二人匆匆乘船離去。黃藥師立在岸邊礁石上,望著船隻遠去,複又看向西北方,半晌後才收回目光,轉身回了墓室。

  以往在桃花島上,歲月寂靜,時光仿似過得很慢。自蓉兒出島、父女二人在歸雲莊重逢後,生活節奏一下子變快,各種變故,兩度生死間徘徊,雖有危機,但卻很精彩。

  尤其是,有一人相伴。

  鐵甲森森,幾隊金兵巡邏過來,縱橫交錯,又各自遠去。封江月定了定神,回身笑道:「勞煩兩位,帶我去見歐陽克公子。」

  兩月多不見,歐陽克腿傷盡愈,行動自如,依舊風流俊雅。自在牛家村一別,他縱身出客店,在路上偶遇完顏語凰,便隨之去了金國。

  封江月推門進去,房中二人正品酒,見她進來,均放下酒杯。她稍有詫異,未曾想到楊康也在此。

  歐陽克挑了挑眉,起身走過來,執扇略略躬身,似笑非笑道:「黃夫人,小侄有禮。」

  封江月僵了僵,不大適應,擺擺手道:「不要亂稱呼。」她眸光微轉,淺笑吟吟道:「小王爺,你拜了西毒為師?」

  按照劇情,楊康此刻已死。但情況已變,歐陽克沒死,楊康便沒道理喪命。

  楊康笑了笑,坦誠道:「我有此意,但白駝山一脈不外傳。」他略有遺憾,心知今生已無機會,決定參與政治,與妹妹共謀金國大事。

  那皇位,他自然眼熱,但妹妹志在必得,除非手足相殘,不然此生無緣。對於妹妹,他打小疼愛,便決定不爭,退而求王位。

  歐陽克瞥了眼楊康,眼中有絲淩厲。在牛家村的客店,封江月告知了他不少事,得知楊康對他有殺心。

  他似漫不經心道:「小王爺,你很嚮往我家傳功夫?」他搖了搖摺扇,額前髮絲輕揚,嘴邊含著微笑,一襲白衣,當真豐神俊朗。

  楊康心中一凜,暗暗揣摩對方心思,臉上笑容不變,模棱兩可道:「令親乃武學泰斗,任何人都心嚮往之,但都無緣得授。」

  歐陽克收攏摺扇,敲了敲額角,笑道:「小王爺身份尊貴,何必自擾?強求增愁又害己,不是麼?」

  「說的是!」楊康點頭,心下卻砰砰亂跳,但怕教人察覺異樣,便告辭:「我還有事,不陪啦。」

  歐陽克笑道:「小王爺,慢走。」

  楊康推門出去,心中松了口氣,但覺手心中全是冷汗,驚疑不定。莫非他心中的殺意,教歐陽克瞧了出來?

  歐陽克搖了搖扇,見封江月直盯著他,不由得一笑,問道:「黃夫人有何指教?」

  「直接叫我名字。」封江月回道,瞅了他兩眼,狐疑道:「你既知楊康有殺心,怎還來金國,入他地盤?」

  歐陽克笑道:「當日出牛家村後,偶遇一美人,哪知是大金郡主?」他受楊康之邀,自西域前來,雖在王爺住過一段時日,但從未見過完顏語凰。

  封江月默了默,無奈道:「這輩子,你是沒救了。」因黃蓉這美人,他斷了雙腿;又因完顏語凰這美人,他深入敵境。

  「此乃人生美事,偏生你厭惡?」歐陽克笑道,突地微微傾身,壓低聲音問道:「黃島主呢?」

  「應該在島上。」封江月答道。實則,她亦不肯定,純粹靠猜測。

  二人正說著,完顏語凰推門進來,臉色不太好,直言不諱:「遇上了麻煩。」

  「什麼麻煩?」封江月忙問道。

  完顏語凰答道:「我前去試探了下,司天監不予配合。」她以往注重實權,只與朝中重臣交往,忽略了司天監,致使如今計畫不順。

  司天監觀風水、測國運,是計畫中的第三步,重中之重。

  封江月想了想,問道:「那人可有弱點,或者愛好?」

  完顏語凰搖頭。此任司天監性子剛硬,與朝中大臣關係平淡,做人本分守禮,基本油鹽不進。她眸光沉了沉,又道:「但他有個姊姊。」

  司天監父母雙亡,由長姐撫養長大,對她極為尊敬。姐弟二人很親密。

  完顏語凰輕語:「他姊姊四十三歲,為撫養幼弟,耽擱了青春,至今也未婚配,性子較潑辣,倒可利用她。」

  如果綁架他姊姊,或許可讓司天監妥協。待他測完國運,幫她的忙讓她掌權後,再尋個理由罷免他官職,一勞永逸。

  「確可利用。」封江月笑道,眼珠子一轉,上下打量歐陽克,微笑道:「歐陽克,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歐陽克一驚,問道:「什麼?」

  封江月笑容可掬,解釋道:「他姊姊尚未婚配,你去與她聊聊,寬解她寂寞的心,給她吹點耳邊風。」

  「不幹!」歐陽克難以維持笑容。按這情形,是要他去用美男計?他罕見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她都四十三了,若是年輕的我就樂意。」

  「臭美。」封江月笑道:「你也快三十七了,所謂女大三抱金磚,給你抱兩金磚,你還不樂意?」

  歐陽克哼哼唧唧,抱怨了一兩句,打開摺扇搖了搖,堅聲道:「不幹!」說罷,他躍上軟榻,閉目休憩,笑道:「兩位,不送。」

  兩人走出房門,完顏語凰低聲問:「怎麼辦?要不去綁架他姊姊?」

  封江月賊兮兮地掃了眼四周,將她拉去一個角落,笑得古怪異常,問道:「你難道不知……風流公子最怕什麼嗎?」

  完顏語凰詫異,疑惑道:「怕什麼?」

  「或者說,天下男人都怕,」封江月輕咳一聲,又道:「放心,歐陽克會答應的。他風流至今,禍害諸多姑娘,也該遭回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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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緒

  「到底什麼辦法?」完顏語凰追問。自然,她有看戲心態,讓個風流公子吃癟,對個四十三歲的姑娘柔情蜜意,那場面必定好笑。

  自在牛家村偶遇,歐陽克便伴她左右,雖不強迫於她,亦不曾無禮,但卻讓她心裡不自在。她喜歡掌控一切,不愛被動。

  故而,她對歐陽克略有不滿,得見對方即將倒楣,心中頗是幸災樂禍。

  「風流公子最怕的東西……非要我明說麼?」封江月略有尷尬,低語:「等我兄長回來,請他制一味藥,讓歐陽克不舉……以此做要脅。」

  完顏語凰臉色詭異,瞅了她半天,憋著笑道:「雖然法子損了點,但確有奇效。」她雖如此說,但卻躍躍欲試,顯是準備看好戲。

  「哥哥兩天后才來。」封江月笑道:「咱們先按兵不動,讓歐陽克逍遙兩日,到時再實施計畫。」

  日子過得輕快,如沙漠中的風塵一去不返。封江月仔細揣摩,與完顏語凰商討數次,確保計畫萬無一失,以免教人拿捏住把柄。

  攪亂天下局勢,封江月擔憂之餘不免興奮。她雖未有爭權之心,但一想憑自身之力,能逆天改命,心中便有股說不出的情緒滋生。

  就如同,以蚍蜉之力,撼天動地。

  「哥哥,藥效何時發作?」封江月輕聲問,表情不大自然。雖說這是兄長,但仍讓她窘迫。當時,風伏兮聽了她的請求後,第一次失態。

  「即刻發作,他如今應有所覺。」風伏兮瞧了眼天色,又道:「這藥雖無後症,但有異狀,諸如身體發熱、氣血沸騰等。」

  封江月心領神會,臉色有點怪,朝後揮了揮手。

  兩名女子端盤進去,步步搖曳,自有一股風韻。這是民間舞女,配合她演一場戲,事後給予其報酬。

  趁房門推開之際,封江月凝目望去,見歐陽克眉頭緊蹙。他盤坐在地,正在運功,竭力對抗身上異狀。

  見二女進門,歐陽克雙目一亮,正欲有所動作時,目光一瞥,瞧見門外的封江月兄妹,詫異問道:「怎麼了?」

  「找你聊天。」封江月笑眯眯,說罷,與風伏兮連袂入屋,又道:「請你賞一支舞。過來坐啊。」

  歐陽克想罷,一邊壓制身上熱潮,一邊起身走來,笑道:「直接說吧,尋我何事?」

  「舊事,再請你一次。」封江月笑吟吟道:「那姑娘雖四十有三,但風韻猶存。她性子潑辣了點,你身經百戰,必定應付得過來。」

  歐陽克沉吟不答,心中如火燒一般,瞅了眼兩名舞女,便想打發走封江月兄妹,尋機消消心頭火。

  兩名女子明眸皓齒,淺笑吟吟,輕放好水果盤,朝後退了兩步,擺好舞姿,右足尖一點,雙手自左往右劃了個半圈,起舞步娉婷。

  歐陽克坐立不安,暗暗叫苦。若是以往,他豈會受誘惑?但今日不知何故,他總難以冷靜,探脈搏,又一切正常,沒有中毒跡象。

  兩女越舞越急,越舞越媚。啪的一聲,歐陽克捏碎手中茶杯,滿頭大汗,氣息不穩,咬牙道:「二位慢走,不送!」

  封江月微微一笑,也不強留下,輕語:「你好生休息,告辭。」

  那二女聞之,亦停下舞步,施施然行了個禮,垂首躬身退出門外,卻聽一聲:「站住!」原是歐陽克在大喊。

  封江月回身笑道:「怎麼,改變主意啦?一句話,應不應我所求?」

  「你給我下了什麼毒?」歐陽克咬牙切齒。若說現在還不明白,那他便是枉活了這三十幾年。

  「你已有所覺,又何必要我明說?」封江月笑容可掬,雙眼亮晶晶的,如偷著腥的小狐狸。

  「你!」歐陽克直咬牙,瞥了眼風伏兮,心中有所顧忌,終不敢亂動。吃了暗虧,他唯有忍下,翻身尋找解毒聖藥。

  解毒聖藥入口即化,他閉目調息,嘗試幾番,卻覺身上熱潮更猛,這聖藥顯是無功效。

  若是以往,他還可尋個女子解毒,但偏偏……身上有難言之隱。

  「到底應不應?」封江月淺笑吟吟。

  歐陽克瞪著雙眼,終是無奈笑道:「解藥給我,我答應你。」他複又笑道:「你將來可千萬別落入我手中!」

  「成交。加油,我看好你哦。」封江月笑顏逐開,自動忽略他的威脅。

  風伏兮奉上解藥,微笑道:「擇日不如撞日,據探子回報,那姑娘如今正在街上。」

  司天監本在開封,但因潼關軍事緊張,金帝特派其前來,相助守軍觀測天氣,以提高戰鬥勝率。作為其唯一姊姊,自會隨之入潼關。

  「好。憑我之才,不日便能降服她。」歐陽克點頭。擇日不如撞日,他正有此意,早辦完此事早點脫身。

  封江月歡呼道:「正好我閑來無事,便隨你前往,好好瞻仰你的風姿。」

  歐陽克斜睨過來,瞪她一眼,心中萬分後悔,早知如此,便不該來金國。只希望經此一役,他對美人依舊能有熱忱之心。

  潼關之上,兵甲無數,在其城內,卻有不少古鎮街道、民間農舍。三人走在街上,目的很明確,直奔一家客店。

  「她正在店內。去吧,歐陽克。」封江月低笑道。為避免麻煩,她與風伏兮皆喬裝了一番,自損容貌做綠葉,陪襯歐陽克這朵鮮花。

  歐陽克站在客店門口,隨著封江月的指向看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失聲道:「就是她?」

  觀那姑娘神態、見其體貌後,他臉色僵住,心中拔涼拔涼的,偏頭問道:「這就是你說的風韻猶存?」

  封江月重重點頭,笑道:「風韻猶存,潑辣不減當年。」

  「我想掐死你!」歐陽克深深呼吸,竭力維持冷靜。啪的一聲,他打開扇子,飛快地扇著風,借此消去心中火氣。

  「快去。」封江月催促道,推了他一把,勸慰道:「你有那麼多姬妾,個個愛你服你,必能搞定這老姑娘。老少通吃,足以證你魅力。」

  歐陽克臉色扭曲,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不如綁架了她,以此威脅她弟?」對於坐在窗邊的老姑娘,他實在難以下手。

  封江月搖頭,否決道:「不好。據我所知,司天監剛硬,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若綁架其姊姊,恐將適得其反。」

  歐陽克想了想,雙眉一挑,計上心來:「我哄騙她倒不難,但她丟心於我,怎麼辦?」他搖了搖摺扇,頗是自得。

  「那娶了她唄,」封江月理所當然地笑道:「女大三抱金磚,你能抱兩金磚,她能得償所願,兩全其美。」

  見此,歐陽克心知在劫難逃,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認命地進客店向窗邊走去。若非不知風伏兮底細,他早已翻臉,哪會乖乖前去?

  封江月下的藥,真的戳中了他軟處。他寧願死,也不要再受那折磨。

  「加油!」封江月笑嘻嘻道,揮了揮拳頭,為他打氣。

  對於歐陽克而言,這一天,糟糕透了。對向來自得的風采魅力,他初次表示不滿。那老姑娘人雖老,但眼卻未拙,居然對他有了興趣。

  也對,他乃白駝山少主,風采氣度自是非凡,哪是常人比得了的?況且,他文采斐然,眉目間自有股風流之態,撩得人心癢癢。

  那老姑娘性子辣,在談情論愛上一點不含糊,頗有如狼如虎之態。她雙目綻狼光,說話柔聲細語,時有嬌羞之狀。

  席上,二人吃頓飯,他被她摸了幾下手,被其直直盯著瞧,耳中湧入她的細語,眼中映入她的神態,心中一團火騰騰冒著。

  若非他定力頗佳,早便一掌拍去。

  封江月坐在隔桌,看了一會,便以手捂臉,不忍直視。以往,歐陽克命人抓姑娘,調戲人清白姑娘,如今,終是遭了此等報應。

  「公子家住何處?」分別之際,老姑娘依依不捨,約定下次見面時機,「明日午時,相約於此,不見不散。」

  見老姑娘歡快離去,歐陽克虛脫一般,攤在了椅子上,恍若生了場大病,竟覺渾身乏力。

  封江月走來,見他這副模樣,不禁撲哧一笑,問道:「將心比心,以後你還調戲姑娘麼?」

  歐陽克白來一眼,據理力爭:「我是何等容貌風采,那老姑娘又是何等品性樣貌,能混作一談麼?」

  「老姑娘調戲你,你不願;你調戲清白姑娘,她們亦不願,怎不相同?」封江月揚眉淺笑,問道:「莫非你容貌好,便能改了這調戲本質?」

  歐陽克啞口無言,頗為鬱悶,揮揮手道:「算了,叔叔說得對,桃花島出來的丫頭,都是來克我的。」

  他忽然覺得,自受楊康之邀出西域後,似乎事事不順,看中了諸多妹子,卻沒一個得手。

  看中了黃蓉,他斷了兩條腿;看中了程瑤迦,被陸冠英捷足先登;看中了穆念慈,被楊康懷恨在心;看中了完顏語凰,如今被老姑娘調戲;看中了封江月……錯!!!這個不能看中,會有殺身之禍。

  歐陽克幽幽一歎。他想回西域了,那兒是他的生養地,亦是他的勢力範圍,能事事順心。

  「振作點,明日還有一場惡戰。」封江月笑道,坐在他旁邊,壓低聲音道:「明日開始計畫。想開點,此難過後,你便可瀟灑如昔。」

  歐陽克想了想,點頭應是,整理下衣裳,打開摺扇搖了搖,恢復以往氣度,笑道:「走吧,明日再戰。」

  雙線進行。完顏語凰遣人抄錄無數份討伐金帝的檄文,又派人去金國開封散播謠言;歐陽克與老姑娘聊得火熱,日日見面,夜夜談心。

  總而言之,一切都正常,均在掌控之中。二十日後,萬事就緒。

  司天監經完顏語凰利誘硬逼,又磨不過其姊姊,無奈之下應允。他忠心大金,若有人能力挽狂瀾,心中也是願意的。

  一辦完事,歐陽克便欲回西域,但遭封江月挽留,言道需要他的保護。他有所好奇,想了一想,便應了下來。

  天清雲淡,滿關兵甲。隨著討伐金帝的檄文問世,數日之間,傳遍整個潼關。它如沙塵暴,向開封湧去,漸漸席捲了整個金國。

  金國大亂,朝廷震動,民眾議論紛紛。金帝下旨,全國徹查此事,宣告:「兩軍交戰之際,以此言論妄圖擾亂大金,以便蒙古攻入潼關……」

  朝廷保皇派的反應倒也迅疾,直接將此事安在蒙古頭上,將討伐金帝的檄文定為別有用心者的計謀,勸告民眾切勿相信,以免中計。

  這也合情合理。蒙古久攻潼關不下,許會出此計謀,意在擾亂潼關軍心。

  但在開封下聖諭的第二日,宣告還未傳遍全國時,一則流言自開封流出,四散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動金國。

  ——金帝將耗盡百年國運,領金國走向滅亡。

  想到近年來的戰事,不少民眾動搖。金兵強悍勇猛,曾滅遼侵宋,為天下霸主,何以十幾年間落魄至此?怎會敗於崛起十幾年的蒙古?

  想到之前討伐金帝的檄文,金國民眾不免聯想,莫非金帝真是天煞孤星,致使金國連連吃敗仗?

  流言越演越烈,已經鎮壓不住。朝廷分成兩派,一派堅定保皇,一派表面中立,私下動搖國本。

  完顏洪烈身居高位,在數十年裡,早在朝廷中安插了親信,此時全面啟動,瞬間便讓金帝陷入兩難之境。

  對此,封江月頗為疑惑。猶記原著劇情,完顏洪烈有謀反之心,算是一代梟雄,怎會將江山拱手交予完顏語凰,自甘退居幕後?

  但仔細一想,完顏洪烈未有子嗣,膝下只有楊康兄妹,便是奪了江山,百年之後,也只能交付楊康兄妹。

  此刻,除潼關外,金國軍心已渙散,民眾更是人心惶惶,整個局勢混亂。數天后,迫于無奈,金帝下旨,令司天監回開封測國運,已避謠言。

  始一得知消息,封江月喜上眉梢。金帝此舉,可真是自入陷阱。原本,她們想打垮金帝,還沒這般容易。

  她想了想,請歐陽克隨同前往,保證司天監性命安全,以免金帝憤怒而下殺手。

  數日後,司天臺上,司天監觀察天文,推算金國國運。歷時兩日,他于金國朝堂上宣佈一則言論:天命神女,降而入金,鳳凰展翅,浴火重生。

  此言論即出,既坐實金帝之過,又點出金國希望。當日,金帝震怒,於朝堂上氣昏過去,場面進一步失控。

  潼關處,封江月得知消息,當即言道:「哥哥,煩請你率領數名金兵燒掉蒙古大軍糧倉,再將功勞推到完顏語凰身上。」

  此舉,一是為振奮軍心,二為推出完顏語凰,將她推入眾人眼界內,以便民眾猜出「天命神女」是完顏語凰。

  風伏兮點頭應允,帶上八人連夜出潼關,迂回繞道襲入蒙古後方,混入蒙古軍中,火燒糧倉。這夜,大火燒亮蒼穹,琴音鳴動九霄。

  大獲全勝。雖有三人受傷,一人重傷,但勝果可觀,蒙古糧倉俱毀。若非風伏兮在,以琴音壓制敵軍,絕辦不成此事。

  「語凰,你可以派人去引導民眾,推出自己,正式步入政治舞臺了。」封江月笑道。天空微亮,蒙古軍中火勢已滅,殘留彌天煙霧。

  正在這時,一封信送入潼關。幾名金兵送信去桃花島,歷經一個多月,已往來一趟,帶了桃花島的回信。

  字跡遒勁挺拔,字體龍飛鳳舞,來自黃藥師,僅僅兩個字:何時?

  封江月沉思甚久,推算時機,提筆在信中字下寫道:十二月十日,潼關之上。

  距今剛好兩個月,應該足夠安排。她將信交予四名金兵,囑咐他們再跑一趟。四名金兵領命前去。

  經人誘導,又知蒙古糧草被燒,完顏語凰的呼聲漸高,不少人直呼其天命神女。縱有疑惑之音,也被擁護聲壓制。

  敗了這麼多次,固守在潼關,終有一次小勝,無論是民眾,還是金兵,心中陰霾稍去,重燃起希望。在接連大敗後,一次勝利,難能可貴。

  朝廷終是坐不住,金帝複又下令,命完顏語凰入首都開封領賞。

  「這招真狠,明讓我領賞,暗卻欲對付我。」完顏語凰皺眉,心有憋悶與無奈。除非她揭竿謀反,否則必得從令。

  她現今,仍是金國郡主,皇帝有令,不得不從。

  「很簡單,但你需受些苦。」封江月微微一笑,又道:「蒙古不忿你燒其糧草,特派高手前來刺殺你。你受傷,向金帝告罪,需休養一段時間,無法舟馬勞頓。」

  「好,就這麼辦。」完顏語凰答道,忍不住瞅了她兩眼,又道:「那我們的計畫,何時進行?」

  封江月毫不猶豫地答道:「十二月十日,距今兩個月。」

  得知完顏語凰重傷,朝上立即派遣御醫前來。所幸,經風伏兮相助,完顏語凰脈象正常,未讓御醫瞧出不對勁。

  民聲越呼越高,朝上金帝沉默,兩派官臣明爭暗鬥,完顏語凰臥病在床。時光流逝,轉眼到了十二月一日。

  桃花島上,風景如昔。黃藥師走出墓室,留下一封書信,便登船入海,直往西北方而去。

  丐幫一旦得知黃蓉蹤跡,便會來桃花島報信。他留下書信,點明去向,也便丐幫去尋他。                        


☆、死

  大雪初落,片片雪花輕轉慢旋。地上積雪不足,雪花剛落地便化開。天寒地凍,民眾皆在圍爐賞雪,喝著燙酒,顯有人出來行走。

  酒肆內,大門輕掩,零星坐著幾人,多是農戶,其中唯有青衣人出眾,與這酒肆格格不入。

  黃藥師望向窗外,觀雪花飄落。寒風透過門縫吹進一絲絲,酒杯中熱氣騰騰而起,他舉杯一飲而盡。

  「阿彌陀佛。」大門輕啟,寒風猛然襲入酒肆內,幾片雪花調皮地鑽進來,屋內眾人大多精神一震,向門口望去。

  門口站著一個僧人,他衣著單薄,凍得直哆嗦,努力微笑著問:「施主,可否化個緣?」

  酒肆掌櫃顯是良善人,迎上前來笑道:「大師請進。店小,只賣酒,大師若不嫌棄,我給你下碗溥飪?」

  「貧僧覺善,多謝施主。」覺善微微躬身,拜了一禮,又道:「施主宅心仁厚,必有厚福。」

  此刻,窗邊一人立起,冷冷的目光掃向門口,恍若利箭般鋒銳冰寒,令覺善微微一抖。

  他凝目望去,得見熟人,心中稍有詫異,微笑道:「施主,貧僧有禮。」但見對方臉色冰冷,根本不為所動,似對他有殺意。對此,他摸不著頭腦,又問:「怎麼?」

  突地,一股勁力打來,將他轟得飛出一丈,倒在雪地中。他嘴角淌下的血滴落在地,與雪水融在一起。

  酒肆中,幾人慌亂,聚攏縮在角落,驚懼地望著眼前一幕。

  黃藥師大踏步走出酒肆,卷得片片雪花急旋飛舞,喝問:「二十餘年前,你是否對一名女子說過她紅顏薄命?」

  覺善一愣,又聽黃藥師喝問:「你當時是否連叫三聲『可惜』?」久遠的記憶湧入腦海,他霎時反應過來,驚問道:「她的意中人是你?」

  黃藥師怒不可遏,複又一掌拍去,仰天悲嘯,目光冷如冰,問道:「為何不替她化解此難?」若能如此,阿衡又豈會死?

  覺善大口吐血,一臉苦笑,斷斷續續地解釋道:「此為因果,她拒絕化解此難,貧僧無法強求,不能替她改命。」

  「她後來四處尋你,你卻不見蹤跡。」黃藥師低語,朝覺善逼近一步。

  眼見黃藥師已有殺意,顯是不接受解釋,覺善心中一急,脫口而出:「我不是還了個女子給你麼?」

  黃藥師一怔,又聽他訕笑道:「就是江月施主。在牛家村時,她有血光之災,若非我替她化解,她已與你陰陽相隔。雖然,我沒救你亡妻,但救了你續弦,也算兩相抵消,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這話,他顯是未說完。在黃藥師的怒視下,他抖了一抖,咽下了口中的話,緊張兮兮地等待著。

  雪花飄落,萬里冰原。黃藥師仰頭望天,隔了一會,低語:「阿衡尋你數年,遍尋你不著,我送你去見她,也算了卻她一樁心願。」

  「什麼!」覺善大駭。冰天雪地,氣候甚寒,他心中更冷,連連擺手:「這不關我的事,便是有錯,也罪不至死啊?」

  黃藥師充耳不聞,微抬起右手,便欲殺了覺善。

  覺善忍著痛向後挪去,胸膛疼得直吸冷氣。在這性命攸關之際,他靈機一動,忙道:「我贈你一則消息,你放我一命,如何?」

  也不待黃藥師回答,他又急著說:「你閨女有性命危險,就在煙雨樓,你現在趕去,或能救她一命。」

  黃藥師臉色微變,問道:「當真?」若是往常,他倒不至於信,但想到黃蓉落入歐陽鋒手中,又數月不見蹤跡,心中不免擔憂。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覺善雙手合十,頗有得道高僧風範,又道:「貧僧數次言中未來,有趨吉避凶之術。」

  黃藥師遲疑一瞬,立即言道:「你吃了這療傷藥,速去金國潼關軍營,替我轉告江月,蓉兒有性命之險,我救下蓉兒後便去見她。」說罷,他扔下一個藥瓶,身形一晃,掉轉回頭去嘉興。

  如今是十二月六日,他已在金國境內,只需一日,便可到潼關。但若他去了潼關,便來不及救蓉兒。權衡利弊,他去救蓉兒,讓覺善去報信。

  只一瞬,黃藥師已遠去,消失在茫茫飛雪中。

  覺善忙打開藥瓶,服了顆猩紅如血的丹藥。這是無常丹,若論傷藥,天下無出桃花島無常丹之右。

  他調息片刻,便冒著大雪,馬不停蹄地朝西方走去。他騙了黃藥師,得尋個地躲去,可不能再叫他抓住。

  鵝毛大雪簌簌而落,潼關之上一片銀。若站在高處看,蒼翠的中條山銀裝素裹,玉樹銀峰,滿目雪白。

  「這雪真大。」封江月著貂皮裘衣,立在欄杆旁,伸出一隻手,接住舞落的雪花,臉上有絲恍惚,喃喃道:「十二月初六了。」

  雖過去兩個月,但經人暗中宣揚,民間呼聲不減反增。完顏語凰派人燒了蒙古糧倉,又因蒙古刺殺而重傷至今,已經贏得了民心。

  「計畫將要開始,你也該痊癒了。」封江月微微一笑,又道:「在十二月初十下午,你深入民間,一來寬慰民眾,二來方便金帝派人刺殺。」

  完顏語凰點頭。事到這一步,已無迴旋餘地。在十二月初十下午,她前去潼關城心,給金帝派來的刺客機會下手。

  潼關防守嚴密,不宜動手,但若在民間,金帝卻不需顧忌。

  「不用擔心,有哥哥保護我們。」封江月笑道:「你一旦痊癒,卻不入開封領賞,反而去寬慰民心,罔顧皇威,金帝必不樂意。」

  「他會有四個反應。」她又道:「其一,生生壓下怒火;其二,再傳你入開封;其三,派殺手除掉你;其四,以此為由治你的罪。」

  就怕金帝選擇第一與第二,她們便會很被動。如若他選第三與第四,那經此一役,金帝再無翻身日,完顏語凰會如願登基。

  「這個計畫我瞭解。」完顏語凰望下去,地上一片銀白,絲毫瞧不出異狀,問道:「但你立時兩月,讓人在潼關內挖這些陷阱幹嘛?」

  潼關之下,自朱紅大門始,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上,滿滿地全是陷阱。

  封江月答非所問:「語凰,你到底是女子,金人再豁達,再推崇你,也難以接受你做女皇。」

  即便金帝被民眾摒棄,也不過換一任新帝,而這新帝之位,卻很難落到完顏語凰頭上。她即便是天命神女,也仍得為臣。

  但在完顏語凰再為大金立功之際,卻遭到金帝刺殺,並為此命懸一線,到那時,民眾軍隊必會出離憤怒。人在憤怒之時,又怎能有多少理智?

  此刻,只要有人提出尊她為女皇,必能得到不少人呼應。

  「這些陷阱,是為蒙古軍準備的,要重創他們一次,為你的女皇之位鋪路。」封江月聲音低落,默了片刻,又道:「十二月初十那日,會死很多人。」

  一將功成萬骨枯。她雖未親手殺人,但他們到底是因她設計而死。

  「我早說了,你入戲太深。不要忘記,我們身在書中,而他們不是真人。」完顏語凰搖頭,歎了口氣,又道:「算了,你想想後果罷,如果大金不保,金人、宋人將會死更多。」

  「我知道,信念不會變。」封江月輕語。她望向東南方,呆了一會,笑道:「萬事就緒,就只等島主來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要黃藥師來做什麼?」完顏語凰問道。雨雪紛紛,寒風撲在臉上,如刀刮一般,她在心底默默祝願,期望此戰能大勝。

  「能大規模傷敵的,一為音攻,二為陣法。恰恰,這兩項,島主皆具備。」封江月答道,思了一思,笑問:「讓人打造的玉蕭,完工了麼?」

  在數天前,完顏語凰得一塊上等玉石,見她喜歡,便送給了她。她托人打造兩支玉蕭,一支自己留著,一支贈予黃藥師,以便他用去禦敵。

  「沒去關注。」完顏語凰沉吟道:「幾日過去,應該已完工,我吩咐人去取來。」她話鋒一轉,又問:「金帝真會派人來刺殺麼?」

  「極大可能。」封江月接住一片雪花,五指握緊,感受手心中的涼意,微笑道:「在二十日前,我們就向所有人宣佈,你將於初十下午遊街。」

  提前二十四日宣佈消息,以便金帝佈局派人來襲殺。只要金帝有殺心,哪怕是假借大臣之手,她都可引導輿論指向他。

  封江月補充道:「並且在那日,你將正式回應『天命神女』之說。」

  經過這麼多事,金帝一系只要不是傻瓜,必能猜出這幕後主使者。為不讓完顏語凰成功,他們定會有措施。

  「初十那日,如無意外,會是金國的轉捩點。」

  完顏語凰臉色古怪,瞅了封江月半天,令後者一臉莫名。她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短短數月之間,你似乎有了變化。記得你我初見時,你挺天真的。」

  封江月仔細想想,笑了起來,回道:「大概是……站得越高,看得越遠,眼界越開闊,心境越寬廣,以往的認知便有所變化。」

  「哦?」完顏語凰揚眉,淺笑道:「具體表現在哪?」

  封江月沉吟片刻,眉眼彎彎,笑道:「如果是現在,哪怕島主武功高於我,我也不會再處於下風。」

  完顏語凰一愣,笑道:「這也是進步。」她拍了拍封江月的肩,又道:「少女,隨我去打天下吧。你會明白,征服天下,遠比征服男人刺激。」

  封江月呆了呆,又聽完顏語凰笑道:「對於男人而言,江山遠比女人重要。為何咱們女人不能如此想?我寧願因奪權而死於政治陰謀之中,也不想因爭寵而死于後宅姬妾之手。」

  「人各有志。」封江月笑道:「我也不幹後宅爭寵之事,不過打天下奪權……人活一世,還是輕鬆點吧。」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但若我認為某事該做,哪怕再苦再累再難,那也會咬牙堅持。」就如,站在潼關之上,助金兵阻擊蒙古。

  完顏語凰笑了笑,不再多言,心中很滿意。實則,她也不願封江月愛權,之所以說出這些話,一是為隱晦試探,二是為拉近關係。

  她如若登基,初掌權時定諸事不順,必得與人相依扶持,顯然,封江月最合適。一個手握重兵卻不貪權奪利又運籌帷幄的都元帥,哪個金帝會不喜歡呢?

  悠悠數日,眨眼過去。大雪紛揚幾日,大地皆被覆蓋,積雪足有寸許,腳踩在上面發出咯吱聲響。

  一縷微弱的曦光穿透雲層,大雪之後的第一個晴天。素裹山川中,銀光四射,雲遊霧繞,霞光道道成束,宛若仙境。

  「一切準備就緒,除了黃島主沒有到。」完顏語凰蹙眉,心中有絲焦躁,又問:「十二月初十,這時間,你在信中可有說清楚?」

  黃藥師算是此戰的關鍵人物之一。他若不到場,計畫許會有失,直接決定戰局勝敗。

  「島主一向守時,答應過的事必會做的,再等等吧。」封江月回道。依黃藥師的性子,既約好初十這日,必會在那日淩晨前到達,除非出了變故。

  這一等,便等到了中午。陽光溫暖,寒風颯颯,冰雪稍有融化之意。一名金兵跑來稟告:「郡主,城樓下,蒙古軍已在叫陣。」

  完顏語凰頷首,揮手示意他退下,又問:「如今怎麼辦?」

  封江月沉默少許,低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稍有遲疑,咬了咬牙,眼中只餘一片堅定,正色道:「按計劃進行。哥哥,你代替島主之位。」

  完顏語凰臉色凝重,問道:「那誰來保護咱們?」金帝的刺殺,防不勝防,若無風伏兮保護,她二人許有性命之憂。

  「有別的辦法麼?在昨日,我們下了戰書,與蒙古軍約好今日一戰。如果避而不戰,你名譽大損,就別想掌控金國。」封江月無奈道。

  既要戰,便只能勝。不然,潼關一破,一切都是竹籃打水。完顏語凰無法掌權,怎能舉全國之力打敗蒙古?

  完顏語凰深深歎氣,權衡再三,唯有點頭應好。面對金帝的刺客,她們加派人手,或能逃過一劫;但若潼關一破,蒙古軍長驅直入,可就難以挽回。

  不能對蒙古避戰,不能對民眾失信,只能按照計畫進行。黃藥師沒有來,便讓風伏兮代替他,她二人生死禍福,得憑天意。

  「早知如此,就不該讓歐陽克去開封保護司天監。」完顏語凰歎道:「千算萬算,沒算到黃藥師會放你鴿子。」

  封江月頗為無奈,苦笑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料到會有變故,導致破壞了計畫。」

  風伏兮皺眉,左思右想,唯有囑咐道:「多加派人手,不求算計金帝,但求自身安然。」眼下何等形勢,他心知肚明,蒙古在外叫陣,民眾在內等待,兩邊都不能失約。

  「也不用太擔心,我令五百精兵前去,護我二人足矣。」完顏語凰笑道。有風伏兮在,多了層保障,沒有了他,這刺殺也不見得能成功。

  「如若有青衣人來,速帶他去尋找我。」封江月輕語,囑咐城牆上一名小兵,算是抱一線希望。

  「啟程。」她翻身上馬,與完顏語凰並騎而行,後頭跟著五百精兵,一路出潼關軍營,走遍大街小巷,終來到城中心。

  這兒有一座天臺,曾是點將台,以青石鋪成,高半丈,長寬皆為兩丈。在它周邊,圍滿了民眾,足有數萬人,一眼望不到邊。

  完顏語凰立身天臺上,一身郡主著裝,端莊典雅,微笑道:「天命神女,語凰從不敢妄想,但身為大金郡主,不論我是否為天命神女,都將站在最前方,守我之國,護我之民,承我之責!」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令民眾熱淚盈眶。在這戰火連天、形勢嚴峻下,在金國皇族躲在後方之際,唯有一個郡主站在潼關上,擋在最前方,以柔弱之軀立志護佑金國。

  完顏語凰又微笑道:「語凰傷勢已愈,大家不必擔憂,我……」突地,一聲大喝傳來,打斷了她的話:「郡主小心!」

  封江月站在她右後方,得見一支利箭襲來,忙一步躍出,右手舉劍柄打去,左手推開完顏語凰。

  在同時刻,數十名金兵舉盾而來,抵擋在前方。果不其然,又有無數支利箭射來,打在盾牌上。

  五六十名金兵掩護二女離去,餘下金兵與敵軍交戰。場面一片混亂,利箭四射,民眾驚慌失措,各處逃竄,擋住了封江月等人的去路。

  幾十名金兵圍成五圈,護著封江月與完顏語凰,緩緩地向外擠去。場中有數萬人,皆慌不擇路,來來往往,不少人撞上金兵。

  忽的,兩名金兵身子一顫,竟倒了下去。見此,封江月臉色微變,喝道:「小心,有敵人混在百姓中!」

  話語剛落畢,又有三名金兵倒下,腹部都中了一刀,已經喪命。

  阿大急道:「郡主,敵在暗,混跡在百姓中,我們不能隨意動手,萬一傷到百姓……」他四人是完顏語凰親信,從小跟著她,忠心耿耿,都學有武功,能以一擋十。

  「喝令他們,不得靠近!」封江月沉聲道。阿大照做,但無濟於事,百姓慌亂之中,你推我擠,哪顧得了別的?

  一個又一個金兵倒下,圍著二人的五圈金兵只剩三層,還在持續減少中。在此期間,也有數名敵人被殺。

  封江月臉色略白,真實的死亡情景頻頻發生,敵人卻仍躲於暗處,不知在何時會給她們一刀。

  她們帶來五百名精兵,此刻分散於各處,被民眾隔離開,又遭敵人暗中襲殺,互相救援不及。

  「怎麼辦?」完顏語凰急問道,難以冷靜。而今,兩人身邊,只剩下四名親兵。正是當初二人初見時,跟在她身邊的阿大四人。

  她眼角掃見一絲銀光掃來,顧不得其它,抬手擋去,左臂被割傷,鮮血滴滴而落。阿大見狀,忙一劍刺去,將敵人擊斃。

  現如今,民眾幾已疏散。六人急忙遠遁,身後追著十來人。完顏語凰不會武,奔跑速度較慢,雙方距離越拉越近。

  迫于無奈,阿大叫道:「郡主你們先走,我四人攔住他們!」

  封江月也不耽擱,拉著完顏語凰急速逃離。趁著人群疏散之際,她連展輕功,因拉著一人太費力氣,已微微喘氣,額間有薄汗滲出。

  突地,前方逃竄的一個百姓回身一劍,直對著完顏語凰的胸膛刺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封江月將完顏語凰猛力一推,複又對準刺客踹出一腳,因用力過猛,自身也後退了幾步。

  卻在此時,完顏語凰臉色大變,驚慌大喊:「小心後邊!」

  封江月正待有所動作,卻覺身上一痛,眸光微微下移,瞧見腹部冒出的染血的劍尖。於此同時,前邊那敵人亦一劍刺來,穿肩而過。

  鮮血滴落,灑在被數人踏過的髒雪上,又混入了泥水中。                        


☆、大變

  天地旋轉,萬物模糊,似乎,一切都已淡去。兩名刺客退後,臉上毫無表情,冷漠得近乎可怕,同時抽出兩柄劍,帶出一串血花。

  封江月微微一晃,緩緩倒了下去,摔在地上,濺起少許泥水。兩名刺客舉劍,又朝完顏語凰殺去。

  完顏語凰自嘲一笑。初次與敵人正面交鋒,到底是經驗不足,害了自身性命,到頭來,一切成空。

  封江月仰天躺倒,望著天空。初落地時,她尚覺陽光刺眼,不多時,仿佛有烏雲遮來,陽光越來越弱,只剩一點曦光,在黑暗中掙扎。

  孤寂,仿佛整個世界只剩自己。光明漸漸消失,黑暗籠罩天空,意識越來越模糊,心中害怕著急,地上寒氣侵入體內,身體一點點變涼。

  封江月忽覺很困,雙眼很想閉上,心知不能睡去,奈何總控制不住。在雙眼闔上的瞬間,她腦中快速湧現一幅圖。

  在煙雨樓前,那數截玉蕭也是如此,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被人遺棄。

  泥濘髒路上,白衣少女臉色蒼白,閉眸靜靜躺著,衣上已被鮮血染紅。百姓抱頭鼠竄,爭先恐後逃命,不少人從她旁邊跑過。

  人群疏散,直至再也不見,沒有一個活人,只有一地屍與血。

  夕陽西下,晚霞似火,片刻後被黑暗蠶食乾淨。夜間,一片漆黑,忽下起鵝毛大雪來,紛紛揚揚飄落,將地上血跡掩蓋,將地上屍首埋葬。

  翌日天明,雪後又是晴天,銀光流轉,瓊瑤失色。地上一片白,只有一個個鼓起的山包,裡頭葬著一個個人,有刺客,有金兵,有平民。

  數百人跑來,為首者是完顏語凰。她衣裳髒亂,瞧著眼前一幕,臉色微變,忙下達命令:「把雪包全扒開,尋找穿白衣的姑娘!」

  眾士兵領命,開始扒掃積雪,翻找封江月,直到一個士兵喊道:「郡主,這裡有個穿白衣的姑娘。」

  完顏語凰疾步上前,望著雪地裡的少女,眼前一黑。她此前還抱有希望,或有好心人救她一命,如今見到真人,希望徹底破碎。

  昨日,情況緊急,若非阿大從旁躍來,將她扛起奔走,由受重傷的阿二捨命阻攔那兩名刺客,她會和封江月同等結局。

  金帝,派了這麼多人來,不顧一切代價,是下了必殺她的命令。封江月是聰慧,但她少了絲狠辣,料不到敵人這麼毒,不惜害百姓性命。

  「江月。」完顏語凰輕喃,抬手輕撫封江月的臉蛋,觸感冰涼刺骨。她閉了閉眼,心中又酸又澀。

  封江月全身僵硬,睫毛處仍有碎冰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下半身仍在雪地裡,衣上血污已幹,鼻下全無呼吸,早已死去多時。

  完顏語凰緩緩起身,在原地呆了會,吩咐道:「將她抱起,帶回去。」她該如何,去與風伏兮言明?

  在刺客刺殺時,封江月救了她兩次,可最終,卻只有她活下來。

  突地,完顏語凰目光一凝,只因發現地上的白衣少女有異狀。她忙蹲下來,仔細觀察,見封江月睫毛輕顫,又緩緩地睜開了眼。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完顏語凰心中一寒。在這一瞬間,她恍覺自身處於萬丈寒冰中,從裡到外,冷得直發顫。

  封江月定定地望著她,片刻後閉上眼,輕語:「速回潼關。」她的氣息明明很溫熱,其聲音卻似含有碎冰,讓人察覺不到暖意。

  完顏語凰呆了半天,心中忽冒出一個念頭:莫非封江月被人穿越了?否則,她的變化怎會如此大。

  當下,完顏語凰決定先回潼關,將人交給風伏兮,以免再出變故。

  剛臨近潼關,眾人便聞到刺鼻的血腥味,步入其內一瞧,這兒當真是人間煉獄。陷阱中,積血流滿地,殘骸堆如山。

  昨日,在蒙古叫陣後,五萬精兵分成數批沖出潼關。他們習有武穆遺書中的陣法,主在結陣防守,時而變幻成五支隊伍,時而整體合一。

  他們並不與蒙古軍糾纏,組成的陣法千變萬化,志在沖入敵後方。

  潼關處,朱紅色大門尚未關起,蒙古軍當即得令沖入潼關,也不和數萬金兵過多糾纏。金兵固守潼關,他們正愁悶無法破關時,得見此等好時機,如何能放過?

  一時間,雙方皆各沖各的,也不戀戰,就戰爭而言,這倒是件奇事。蒙古騎兵迅疾,在快要衝到門口時,城牆上才有人大喊「關門」。

  顯是已經遲了。蒙古將領已沖進,舉刀左右一砍,將門口兩名金兵砍死。在他之後,又有數名蒙古兵沖來,將門口餘下金兵殺死。

  越來越多的蒙古兵湧入,揮舞著刀,將沿路金兵砍殺。潼關之內,一眼望去,略略估算,約有上萬蒙古兵。

  突地,嘎吱一聲響,很輕很淺,像是木板碎裂的聲音。緊接著,大地坍塌,積雪簌簌掉落,上萬蒙古兵齊摔入陷阱內。

  地下確有陷阱,此前以厚重木板、大柱支撐,當其上人數過多、重量過重時,木板便會裂,大柱便會斷。

  朱紅色門外,還有蒙古兵沖進來。一些人控制不住馬匹,直直摔入坑內。底下是陷阱,上面馬壓人、人壓人,慘不忍睹。

  直到人填滿大坑,便是掉下去也不礙事時,城牆上才有金兵點燃火壇。濃煙嫋嫋而起,染黑了天空。

  忽然,無數金兵自四面八方沖出,個個手持弓箭,城牆上,亦出現一排弓箭手。一時間,萬箭齊射,直對著蒙古軍。

  此時,潼關外飄來一陣琴音。風伏兮端坐樹梢,手指跳躍在琴弦上。一聽琴音,沖入敵軍的數萬金兵早有準備,迅疾以布捂耳,改變了陣型,由防守變為進攻。

  與此同時,風伏兮手勢一變。琴音不再柔和,而是充滿殺伐之味。

  蒙古軍受琴音所擾,戰鬥力銳減。他們瞧見金兵動作,亦想撕布堵耳,但早已受誘惑,聽這美妙琴音,竟捨不得堵耳,心中不禁大駭。

  遠處,有蒙古將領艱難擂鼓,欲干擾琴音。又聽人大喝,聲震數裡:「退後!」在琴音干擾下,蒙古軍大亂,難以維持陣法,各自往後跑去,一片混亂。

  數萬金兵且戰且退,從蒙古大軍後方複又攻向前方,湧入潼關內,將早先沖入潼關內的蒙古兵解決。

  彼時,城樓上數十名金兵拉繩,關上了朱紅色大門。潼關再度牢不可破,巍峨不可攀。

  風伏兮足尖一點,躍上城牆,身姿輕靈雋雅,贏得一片叫好聲。他喚來幾名小將,吩咐他們率人清理戰場、救助傷患。

  事情交代完畢,他本想去尋封江月,按原計劃保護那二女。他正欲動身時,忽聽一片喊聲傳來,原是蒙古捲土重來。

  蒙古軍有所準備,已將雙耳捂住,以免為琴音所誘。他們勇猛衝刺,大喊著:「報仇,殺!」這一役,折損兩萬多蒙古兵,他們自是憤怒。

  蒙古騎兵本以戰術靈活、智勇兼備聞名,若非之前為琴音所誘,斷不至於慘敗數萬金兵手中。

  「報,敵軍動用炮石轟城門!」有金兵前來報訊。

  在攻破金國中都後,成吉思汗採納部下建議,建立了炮軍,是以以後攻城,都將以炮石為主。上百炮石齊射,能很快破城。

  潼關之所以堅持至今,是因處險峻之地,又處於上坡。蒙古一旦動用炮石,石頭雖能砸爛城門,但滾落下來亦會傷己。

  眼下,他們動用炮石轟城,顯是出離了憤怒,要不惜代價拿下潼關。蒙古一旦沖入潼關,以金兵之能,怕是很難抵擋。

  風伏兮默默思量片刻,當即下令:「將所有敵兵遺體抬來,準備奉還給蒙古。」待令的金兵一愣,卻見他已躍下城牆,忙領命前去。

  上百座炮石車邊,都有七八人負責,得見有人前來,皆有點緊張。

  風伏兮未曾理會他們,一路疾馳,徑直入蒙古主將大帳,言道:「若扔下蒙古兵遺體,推擠在城門前,便可阻擋炮石。但逝者已矣,我們不願辱其遺體。」

  他微微一笑,問道:「你們退兵,我們奉還遺體,如何?」

  大帳中,一人坐於主位,沉思不語,正是成吉思汗。兩旁大將皆怒目而視,大有上前拼命之態,只不過礙於主位之人。

  突地,成吉思汗直立起身,拔出佩刀,在面前虛砍一刀,叫道:「蒙古人的仇,是一定要報的!」

  「報仇!報仇!報仇!」兩旁將領大聲喊道,群雄皆憤。

  「我要殺你,易如反掌。」風伏兮輕語,臉上笑容如昔,又道:「雖然殺了你,還會出現第二個蒙古大汗,但卻不一定如你一樣厲害。」

  而且,蒙古大汗斃命後,眾王子會爭奪汗位,亦將導致蒙古大亂。

  成吉思汗沒有說話,只是揮手示意眾將噤聲。他踏了幾步,目光炯炯,舉起兩根手指,又道:「兩個月。」

  兩個月內,蒙古軍不攻城。

  風伏兮微笑道:「成交。」這是對方的底線,他自是知道,若去討價還價,便只能談崩。

  交予遺體之時,潼關大門需敞開,此刻最為危險。畢竟,蒙古兵死傷無數,他們看到後,難免會被仇恨蒙蔽心智。

  風伏兮權衡再三,決定留在此地,只抽出五百精兵前去接應封江月。

  此番行動,極為冒險,自出關決戰蒙古至今,但凡有一絲差錯,令蒙古軍攻入潼關,後果不堪設想。

  五百精兵行軍一個時辰,方到達目的地,見到一地屍體,心知出了大事,忙四下尋找完顏語凰,見屍體內無人著郡主著裝,才松了口氣。

  直到五個時辰後,在一個小鎮裡,他們方尋到郡主,此刻已至翌日天明,眾人馬不停蹄,又去了城心,找到封江月後,一同回去潼關城樓。

  遺體尚未交予完畢。敵兵處於坑內,人與馬互相壓著,不太好搬運。

  完顏語凰得知戰果,心有又喜又憂。如預期一樣,大獲全勝。唯獨一項算有遺漏,如今的封江月不對勁。

  她正沉思間,忽覺眼前人影一晃,原是風伏兮得到稟告,得知封江月回歸,直接扔下手頭一切,飛快趕過來。

  風伏兮接過封江月,一手摟著她,一手探查她的脈搏。須臾,他微微蹙起了眉,臉上似有傷感,吩咐道:「速去準備熱水與換洗衣物。」

  趁著眾人在房中忙活時,完顏語凰出屋,與風伏兮一同立在欄杆旁,低語:「江月有點不對勁。」她細細道來,點出其中的不合理處。

  中了兩劍,鮮血流滿地,又被雪掩埋,數個時辰無人救治,如何能不死?但偏偏,封江月在斷氣後,還能死而復生。

  她懷疑,此刻的封江月,被穿越者上了身。但這穿越之事,她如何能與風伏兮言明?

  「江月的事,你不用管。」風伏兮淡淡道,眉眼裡有絲惆悵,又道:「她只是覺醒了。」

  從前那個活潑的姑娘,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

  「覺醒?」完顏語凰心中一驚,張口便欲詢問,但見對方淡淡瞥來一眼,只好換了句:「我已囑咐士兵不可亂言,此事不會傳出。」

  「稟郡主,江月姑娘已梳洗完畢。」一名侍女前來稟報。潼關為軍事要地,原本不該出現女婢,但鑒於完顏語凰在此,方才破例。

  完顏語凰點頭,與風伏兮一同走進屋,見封江月半躺在榻上,笑問道:「好點了麼?」她揮了揮手,示意眾婢女退下。

  封江月微微頷首,開門見山道:「眼下有兩件要事,其一,彈劾金帝,將昨日擊蒙古與遭刺殺二事傳出;其二,事關桃花島主黃藥師。」

  「第一件事,我已所準備。」完顏語凰詫異道:「但第二件,是你私事,和我有什麼關?」

  「黃島主雖然失約,未能準時到達,但他過段時間也許會來。他若逗留在潼關,對我們而言太過危險。我有四個想法,你們選一個。」封江月輕語。

  她又道:「第一,宣佈我的死訊,一了百了;第二,給他留信一封,告知他我已離去;第三,告知他真相,我與以往的江月無關;第四,扮作以前的江月,勸他離開潼關。」

  完顏語凰欲言又止,臉色凝重,踟躕片刻,問道:「那麼,你是誰?」眼下,她急需要弄清,她的合作夥伴到底是誰。

  「你曾說過,只要相助你,武穆遺書在誰手裡不重要。」封江月又道:「只要相助你,不論我是誰,對你而言並不重要,不是麼?」

  完顏語凰沉默下來,眸光一轉,向風伏兮問道:「你不管管?」身為兄長,風伏兮定是疼封江月的,怎會任由這種事發生?

  風伏兮心中無奈,歎道:「人的意識界極為奧妙,外人管不了的。」頓了頓,他的聲音泛冷:「我選第一個,宣佈江月的死訊。」

  封江月微微一笑,笑容中似有冰霜之氣,問道:「哥哥想替以前的江月報復?」

  風伏兮點點頭,坦誠道:「告訴黃島主,因為他失約,致使江月死去。」

  完顏語凰蹙眉,問道:「那這與第三個,告訴他真相,不是一樣麼?」如今的封江月,已與過去有天壤之別,相當於死去。

  風伏兮沉默,倒是封江月開口道:「哥哥說過,人的意識界很奇妙。當執念過深過重時,以前的江月或許能回來。」

  若說執念,封江月最深的執念,便只有黃藥師。

  完顏語凰一愣,詫異道:「伏兮,莫非你不希望江月回來?」

  風伏兮低聲答道:「如果江月真因對黃島主的執念而歸,而他依舊心在他亡妻,還不如不回來。」

  封江月輕語:「我傾向第四個,先勸黃島主離開潼關,待結束金、蒙古戰事後,我與哥哥就遠走高飛,離開這裡。」

  「那我怎麼辦?」完顏語凰急問道。到時黃藥師來潼關要人,她拿什麼還給他?

  封江月答道:「到時我給他留書一封,告知他我去雲遊天下,與君拜別云云。」

  「先聽聽黃島主為何失約,行嗎?」完顏語凰低語,長長歎了口氣,鄭重道:「若他確有苦衷,就選第三個,給江月一個回來的機會;若他的理由不足,就選第一個,向他宣佈江月的死訊。」

  至於第二個與第四個,那是萬萬選不得,她的小命都會不保。

  封江月低頭沉思,半晌後點頭道:「也好。但我認為此舉沒必要,無論黃島主為何失約,終歸是失了約。」

  「既然他失了約,便該承受後果。」風伏兮點頭道,突地眉頭微皺,身形一晃。房門開啟又閉上,他已沖出屋去。

  「怎麼回事?」完顏語凰詫異道。

  封江月抿了口茶,緩緩道:「如無意外,當是黃島主到了。」說罷,她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悠悠深思。

  「如果江月回來,你便會消失。你一點都不在乎?」完顏語凰好奇道。

  封江月似漫不經心,答道:「如果江月回來,屬於我的責任便該由她去擔,那也不錯。」她頓了頓,又道:「況且,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完顏語凰一愣,臉色古怪。對於封江月,她越來越弄不懂。

  剛臨近潼關軍營,黃藥師身形一頓,眼中微有訝異。血腥味縈繞鼻尖,他心中忽起緊張之情,雙足一點,飛躍入軍營。

  他趕至煙雨樓,便已知受騙,複又踏上返途,五日來不眠不休,竭力施展輕功。縱然是他,亦到了極限,眉宇間滿是疲憊。

  但顯然,如今已是十二月十一日,他還是遲到了,但願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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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灼

  越深入潼關,血腥味越濃。見到潼關門口的陷阱後,黃藥師一驚更甚,疑心大起,忽覺封江月讓他來潼關,只怕不是相聚這般簡單。

  地上殘骸斷臂,鮮血淋漓。黃藥師微有慌亂,擔憂封江月有性命之險,但想到有風伏兮在,以其之能,保命不難,心中複又一緩。

  潼關甚大,尋一人也不易。黃藥師飛掠過瓊樓,喊道:「江月!」聲音伴隨內力傳開,覆蓋了整個潼關。

  此刻,一人自殿宇內躍出,身姿飄逸靈動,正是風伏兮。他面無表情,片刻後微微一笑,眼中隱有怒意,輕語:「黃島主來得可真早。」

  黃藥師凝目相視,心中更是驚疑,急問道:「江月呢?」一地殘屍與鮮血,又見風伏兮神色、語氣不對,他有不好的預感。

  風伏兮未曾回答,唯有一掌拍來,招式迅疾兇猛,非但未留情,反倒呈拼命之狀。

  黃藥師側身躲過,反手去拿他手腕,但教對方橫腿掃來,唯有縱身後躍,又問:「江月可好?」卻見對方臉上含霜、始終不語,他越想越怕,唯恐封江月已遭不測。

  想罷,他收去攻勢,任對方攻來,不閃不避,只運氣護住自己,複又問道:「江月可好?」

  這一掌,風伏兮打得結結實實。他臉色複雜,表情倒是柔和了些,也收去攻勢,出聲詢問:「不知,黃島主為何失約?」

  「江月可好?」黃藥師重複問道,身體有絲不穩。他奔波五日,已萬分疲憊,又遭風伏兮一掌,已受內傷。

  風伏兮淡淡道:「還請黃島主先回答。」

  黃島主預感到不對,心中頗為著急,簡而答之:「蓉兒有性命之險,我去煙雨樓救她,耽擱了時日。江月呢,可無恙?」

  若是往常,以他的性子,怎會向人詢問數遍?實乃今日太過不正常,他執著追問,要的不過是個肯定答案。

  風伏兮臉色稍緩,複又蹙起眉頭,不答反問:「據我所知,令愛不會去煙雨樓,黃島主為何去那?」

  黃藥師略有尷尬,但眼下封江月要緊,也顧不得其它,便簡單提了下前因後果。

  「如此說來,黃島主是因亡妻而遷怒覺善,致使受騙而失約?」風伏兮冷聲道:「黃島主,你回去陪你亡妻吧,不要再來找江月。」

  黃藥師驚怒交加,驚的是封江月真出了事,怒的是風伏兮管得太寬。但同時,他心中稍安。風伏兮既能如此說,想必是封江月仍然活著。

  事情未到無可挽回之地。他踏前一步,耐著性子道:「我要見江月。」

  「不必。」風伏兮直言道,沒有半分客氣,冷冷道:「黃島主,江月已經……」

  這話沒有說完,在他剛說出「不必」二字時,黃藥師已轉身飄然而去,目的地是一座殿宇。

  風伏兮蹙眉,追了過去。他與封江月二人在殿宇內商談,察覺到黃藥師到來,便徑直躍了出去,當時也未想太多。

  黃藥師早已發現這一點,但見風伏兮未有退讓之意,也懶得再問,直接入殿宇去尋封江月。

  房門開啟,封江月凝目望去,得見來人,雙眼忽的彎起,身體微動,顯是欲起身迎去。不知何故,她又偏過頭,聲音中略有抱怨:「黃島主,好久不見。」

  「我不是故意來晚。」黃藥師回道。話剛說完,他皺起雙眉,心中有一絲不確定,因重逢而湧出的喜悅之情漸漸淡去。

  他慢步上前,臉上已無一絲笑容,望著躺在榻上的少女,直將她看得一臉莫名,向他詢問:「怎麼了?」

  黃藥師微有訝異,卻未曾回答她,又直接略過完顏語凰,看向追來的風伏兮,問道:「江月呢?」

  風伏兮挑眉,臉上亦有一絲詫異,回答:「她不是在你跟前麼?」

  「她不是。」黃藥師答道,語氣堅定,又道:「你雖是江月的兄長,但我的容忍也有限度。」風伏兮再三阻擾他,真當他不會傷人麼?

  封江月笑吟吟地問:「何以見得我不是江月?」

  黃藥師凝視她,心中有絲感歎。這個女子不論容貌,還是舉止神態,與他心中的姑娘一致。但可惜,在她身上,他感覺不出一絲熟悉,反倒覺得她很陌生。

  這姑娘,與封江月容貌一致,或許這二人是孿生姊妹。封江月冒出個兄長,再來個孿生姊妹,也不足為奇。

  黃藥師微微一笑,答道:「我不至於認錯自己的妻子。」

  一句話,讓場中三人心思各異。見此,黃藥師問道:「別的事先不管,江月現今如何?」這聲音之中,已微帶緊張之意。

  風伏兮一向沉著鎮定,便是泰山崩於前也面色不變,如今表情冷漠、眉眼含怒,只有一個解釋:封江月受傷頗重。

  風伏兮沉吟不語,掃了眼封江月,見她神色淡然,已與往常有異,心中傷感,答道:「她已死去!」

  「什麼?」黃藥師心神大亂,連帶著聲音微微發顫,臉色登時蒼白,突然間喉嚨微甜,一口鮮血噴在地下。他受了風伏兮一掌,本已重傷,此刻聽聞噩耗氣血不寧,熱血逆湧。

  風伏兮重複一遍:「江月已死。因你失約未至,她身中兩劍,倒地而亡。」

  黃藥師驀地退後一步,身體晃了晃,問道:「這話當真?」

  「絕不虛言。」風伏兮答道。他素來說一便是一,從不欺騙於人,又豈會亂言妹妹生死?

  知其品行,黃藥師也不疑有它,臉色變幻不定。但見他雙手發抖,身體一晃,傷勢更重一分。鮮血從他口中湧出,滴落在地上。

  風伏兮暗暗戒備,全神留意對方的動作。據他所知,黃藥師此人性情古怪,得此噩耗,難保他會遷怒於人。

  卻未想,過了片刻,黃藥師只開口道:「我要江月。」聲音中,不見憤怒之意,亦無悲痛之情,有的,只是平靜下隱含的一絲溫柔。

  風伏兮自明其意,想都未想,便拒絕道:「你失約致使江月喪命,我豈會將她的屍身交予你?」況且,他去哪弄具屍體?

  「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黃藥師冷笑道,想到對方一再阻攔,怒火愈熾,又道:「你在潼關,卻護不了江月,要你何用?」

  風伏兮愣了愣,臉色有點古怪。正常而言,黃藥師不該自責失約麼?他正欲開口責備時,卻見青影一晃,對方已殺至。

  這二人交手,皆未留情,各種殺招層出不窮。原本,單論武功,風伏兮略遜一籌,但因黃藥師早已受傷,因而拼了個平手。

  只聽震天一聲大響,殿宇倒塌了半邊,原是頂樑柱居中折斷。這二人卻未停手,一路殺出殿宇。打鬥間,掃起地上一層雪。

  亂雪紛紛中,兩人招式飄逸淩厲,場面煞是可觀。

  「終於爬出來了。」完顏語凰長呼氣。方才大殿倒塌,將她二人埋在其中,萬分慶倖的是沒受傷。

  封江月拍去衣上的碎屑,微微偏頭與她輕聲說道:「去派人放火,燒掉一間屋。」

  「為何?」完顏語凰詫異。

  封江月答道:「黃島主不是要江月的遺體麼?告訴他在火中,到時一把火燒去,徹底了結此事。」

  完顏語凰的臉色變了變,最終歎了口氣,點頭應道:「我去吩咐人。」她如今已完全肯定,這個封江月,真的與過去無關。

  火勢旺盛而猛烈,熾熱的溫度融化了周邊積雪。火光沖天,赤紅的火焰騰騰冒起,肆無忌憚地吞噬周邊一切。

  整間木屋,都被火焰籠罩。直到這時,才有人驚慌大喊:「走水啦!」數人趕來救火,卻因火勢太盛,一時撲之不滅。

  正在戰鬥的二人猶如不聞,見此,封江月說道:「可惜了,江月還在裡頭。」聲音不是很大,卻足以讓那二人聽到。

  黃藥師身體一震。沒有絲毫猶豫,他丟下風伏兮,轉身沖入烈火中。

  熊熊大火燒得旺盛,在雪地中化成一片火海。耀眼的火光中,青影一沒而入,僅一瞬間,便被火舌纏上,消失在其內。

  封江月臉色大變,脫口而出:「不要!」與此同時,月白身影一晃,風伏兮追了進去,亦沖入烈火中。

  砰的一聲,火焰變得狂肆,漫捲上天。木屋倒塌,將一切掩埋其內。萬里雪地上,騰騰而起的火焰,肆虐狂舞,觸目心驚。

  在最後一刻,風伏兮一掌拍向黃藥師,將他送出木屋,同時借力後退,躍出火場,逃過這一劫。

  風伏兮轉眼望向封江月,卻見她表情如故,仿似剛才的失色是他的幻覺般,不由得暗暗歎息一聲。

  黃藥師呆立原地,怔怔地望著這場火。突然間,他仰天長笑。

  他對阿衡還有一年之約。原本,他想將江月帶回島,先守完對阿衡的諾言,再助蓉兒逃離歐陽鋒之手,便帶著江月前往雪山。

  在雪山之巔,觀看日出日落。當雪崩之際,漫天冰雪湧來,他與她相擁而眠,一同冰封,埋葬在萬年寒冰之下。

  但如今,一把火將封江月燒光,什麼都沒有了!他閉上眼,察覺到火焰傳來的灼熱感,刹那間萬念俱灰。

  過了片刻,黃藥師止住大笑,寒聲問道:「江月怎麼死的?」

  場中眾人默不作聲。約摸一會兒後,風伏兮開口,簡要敘述當日狀況。

  見黃藥師望來,完顏語凰心中惴惴,尤感不安。封江月是為幫她爭皇位,才致使這一切發生。

  倒未想,黃藥師只掃了眼她,便轉移了目標,複又望向火海,呆了片刻,青影一晃,已沒入遠方。自始至終,他都未瞧封江月一眼。

  封江月怔怔發呆,良久過後,才低低歎息一聲,輕語:「金帝將亡,語凰,你快些去民間造勢,準備登基。」

  當日,黃藥師初聞黃蓉死去,便遷怒於江南六怪,欲要滅他們滿門;今日,金帝直接派人殺了封江月,後果必定更嚴重。

  「好。」完顏語凰應道,想通了其中的事,忍不住搖頭道:「這黃島主,不愧是東邪。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

  「黃島主啊,」封江月想了想,回道:「以前的江月,認為在大是大非上,他三觀正;在小事小非上,他三觀歪。」

  完顏語凰一愣,又聽封江月道:「她還覺得,黃島主很可愛。」當即,她臉色古怪至極,贊道:「好想法,好厲害!」

  風伏兮注視著前方,那是黃藥師離去的方向,通往開封。他沉默很久,輕語:「選第三個,如何?」

  給一個封江月回來的機會,一切尚可挽回。

  封江月沒有說話,背負著雙手,身上貂皮裘衣在風中輕揚,良久才輕語:「我沒有意見,但哥哥覺得,她能否擔當大任?」

  在火光與白雪的映襯下,她越顯清冷出塵,身上猶似罩著一層寒霜。

  「她可以成長。」風伏兮答道,歎了口氣,又微笑道:「或許,她現在不夠成熟,太感情用事,但終有一日,會成長起來。」

  完顏語凰滿頭霧水,想了想,苦惱道:「說實話,以前那個,也不錯。」主要是,面對現在的封江月,她心裡發怵,很是不自在。

  往常,她二人平等,相處很自然;如今,她似是封江月的兵卒,只能聽從命令一般,便是與之交談,也帶了絲揣摩心思。

  明明,她才是上位者,該主掌大局。但偏偏,兩人的身份,似乎反了過來。封江月發號施令,她得令遵行。

  封江月沉思甚久,回道:「好,選第三個,但不是現在,需等四月後。」

  「為何?」完顏語凰詢問。

  封江月答道:「讓黃島主先傷心四個月,再給予他希望,比現在告知他真相更好。」說罷,她頓了頓,又道:「哥哥,隨我來。」

  完顏語凰愣了愣,嘀咕道:「難怪說江月太感情用事,原來如今這個壓根沒感情,只是一個能動的冰冷雕塑。」

  「但你得承認,若非受感情所擾,太過信任黃島主,江月不會死去。」遠處,封江月輕語:「當然,我也有缺點,太不信感情,往往會判斷錯誤。」

  就如,她初始想選第四個,扮作過去的模樣勸黃藥師離開潼關,但卻未料到,他竟能輕易辨別出,認定她不是封江月。

  封江月又道:「不過幸好,我們是一個人,若能中和,也就沒了缺點。」

  完顏語凰微愣,讚賞地點點頭。感情之事,無法以常理揣度,無法以理智控制。她轉道去另一邊,要派人去民間造勢,得趕在黃藥師前邊。

  前往兵營的路上,風伏兮詳細敘述出這一戰始末,輕語:「兩個月後,蒙古軍以炮石攻城,難以抵擋。」

  「出其不意。」封江月低語:「用兩個月來準備,教他們再敗一次。」

  風伏兮蹙眉,問道:「你是指用相同招數?」這倒也是,蒙古軍料想他們會使別計,哪知會一計再施?

  「不,三計同施。」封江月又道:「一為空城計。在蒙古軍以炮石攻城前,我們先將潼關大門敞開,哥哥認為蒙古軍敢進麼?」

  「有昨日經歷在,他們必會遲疑,未必敢進。」風伏兮微微一笑。昨日,便是潼關大門未閉之際,蒙古軍迅猛沖進來,結果掉入了陷阱。

  「虛而實之,實而虛之。」封江月道:「故意露出小破綻,教他們識破這空城計,以引他們進潼關,先讓他們嘗些甜頭,再一網打盡。故而第二計,為無中生有。」

  「第三計呢?」風伏兮輕笑著問道。

  「我們主動出兵,這是為防他們不敢入潼關。」封江月輕語:「經昨日一戰,對哥哥的琴音,敵兵必定忌憚,二月後攻城,必會堵住雙耳。」

  她補充道:「咱們故布疑陣。這兩個月,哥哥與眾將士培養默契,以琴音來指引陣型。你端坐高處,能觀遍全場,有利於及時改變策略。」

  以琴音指揮戰鬥,更為便利迅疾。眾將士聽音而行,在不同的時機,擺出不同的陣法,能在戰場靈活拼殺。反觀敵兵,因雙耳被堵,諸有不便,失了一絲靈活性。

  風伏兮失笑道:「也就是這次,我只以內力加諸琴音,使之傳揚全場,指揮我軍如何打仗?」

  蒙古軍受騙,以為他舊計重施,便會以布條堵住雙耳,反倒再入計。

  「正是如此。」封江月微笑道:「這是大策略,具體如何實施,我們再行探討。」說罷,她望向左方閣樓,那兒立著一個少女。

  少女雙眼通紅,臉上有絲哀愁,悶悶不樂,正是穆念慈。

  「難怪三月不見楊康,原是去大宋擄人了。」封江月輕語。自在上次,楊康與歐陽克會面,被後者隱晦警告後,便離開了潼關,數月不知所蹤。                        


☆、何謂英雄

  閣樓上,穆念慈自有所聞,朝下望了眼,見是名華服少女,想來是金國貴族。但細辯其貌,卻又覺得她有絲熟悉,詫異道:「是你!」

  在牛家村,她送義父義母靈柩歸鄉時,曾與這少女見過一面,當時她也被歐陽克制住。她事後問過楊康,得知封江月乃桃花島門下,與黃蓉關係不錯,又怎會出現在金國的潼關?

  當下,穆念慈躍下閣樓,走上前來,心中有絲疑惑。

  「穆姑娘。」封江月頷首,微微轉眸,又道:「哥哥,你去兵營罷。」

  「你是江月吧?」穆念慈驚疑不定。她猶記得,當日初見時,對方性子跳脫,怎數月不見,變得如斯冷漠?

  封江月點點頭,輕語:「對。」她略一沉吟,又問道:「穆姑娘有身孕了吧?」

  穆念慈臉上一紅,複又一白,驚恐道:「你、你怎麼知道?」這事,便連楊康,她都未言明,旁人如何得知?

  封江月勸道:「恕我直言,你獨身在外,又有孕在身,多有不便,不如暫且住下。」原著中,穆念慈在孕期間窮困潦倒,過得艱辛苦難。

  穆念慈悶悶不語,終是搖了搖頭,凜然道:「我不能讓孩子生在金國,成為第二個楊康!」她幽幽一歎,低語:「我求你件事。」

  「放心,你懷孕之事,我必守口如瓶。」封江月回道,又問:「穆姑娘還想我助你離開?」潼關重兵把守,穆念慈有孕在身,亦不便動武。

  「姑娘好聰明。」穆念慈微笑道,輕撫了撫腹部,臉上柔和,又挽住封江月的手臂,笑道:「進屋去暖暖身,咱們商計商計。」

  她性情本就剛烈,縱然癡情失身于楊康,但也未改本性,依稀如故自強自立。她生在大宋,介懷金宋之別,又見楊康貪慕虛榮,便欲與之決裂,獨自撫養孩子。

  封江月低聲相勸:「穆姑娘,楊康是孩子生父,本該擔責,你不用想太多,住下來,就當為孩子著想。」

  穆念慈皺眉,微扭過身,又收回挽著封江月的手,怫然道:「原是楊康的說客。姑娘,請勿多言。」說罷,她推門而入,轉身便欲關門。

  封江月以手擋住,正色道:「是我唐突,穆姑娘勿怪。」

  「罷了,原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糊塗,不該與楊康有染,如今落入此境。」穆念慈低聲道,面色微微泛白,淚水簌簌而落。

  她自在鐵掌峰與楊康談崩後,便向山下急奔,本欲回臨安故居,但行至上饒時,已然支撐不住,尋了個無人破屋住下,哪想又遇到楊康。

  「金國不會再攻宋。」封江月忽然冒出一句:「完顏語凰掌權後,楊康只是閒散王爺,穆姑娘如仍對楊康有意,或可如願。」

  「你何出此言?」穆念慈驚訝。她雖已立志獨身,但舊情難忘,如今有孕在身,亦不願孩子生而無父。可兩人間橫亙著國仇家恨,她豈能去做金國王妃?

  封江月答道:「金與宋將和睦相處,共同對抗蒙古。」

  穆念慈搖了搖頭,回道:「你與黃家妹子同門,我與你明說罷,楊康割捨不下榮華富貴,甘願認仇人為父,我不能嫁他。」

  她與楊康,不止隔著國仇,還有家恨。一直以來,楊康要不騙她,要不搪塞她,直到她與他做了夫妻,他才如實告知,那刻她心如死灰。

  「我非生長于宋,雖無這種家國恨,但由衷佩服這種信念。」封江月轉眸,盯著窗外的雪,又道:「愛情,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它可以跨越國界,但不能跨越國家榮辱。」

  不同的朝代,雖然有不同的規則,但這一點,是亙古不變的。若身在和平年代,可無家國之恨;但若處戰亂時代,當負起國民之責。

  「我助你離開金國,」封江月微微一笑,又道:「再贈你一些銀兩,以作渡日之資,萬勿推卻。」

  穆念慈遲疑,本欲拒絕,但想到身無分文,實在不便回臨安,問了句:「是你的銀兩,還是楊康的?」

  「是完顏語凰付我的工錢。」封江月答道,低頭沉思片刻,臉上有一絲恍惚,又道:「便當是蓉兒贈你的。我在她家吃住一年多。」

  「謝謝你!」穆念慈感激道,發了陣呆,感慨:「說到黃家妹子,還有郭大哥,他們人好,命也好。」

  「他們同是一路坎坷。」封江月反駁,複又微笑道:「但將苦盡甘來。」

  「念慈,住得習慣麼?」一個男音傳來,來人推門而入,見到屋內二人,微微怔了怔,笑道:「你也在啊。」

  他心中不無惴惴。若是說仇,曾在牛家村,他與封江月確有過節,還曾對她動過手,如今同處屋簷下共事,總教他難安。

  封江月頷首,低語:「穆姑娘,晚上見。」這話隱含的意思,穆念慈自是聽得懂,當即心中歡喜,點頭以示回應。

  「妹子,整日悶在屋,不如我帶你去城上賞雪景?」楊康笑嘻嘻問道,拉過穆念慈的小手,卻被她甩開,臉上閃過一絲薄怒,又道:「咱們都做了夫妻,你怎還如此待我?」

  後邊的話,封江月沒有聽清,已自遠去,只隱隱約約聽見吵架聲,伴隨著桌椅的碰撞聲,越來越弱。

  她去了兵營,尋到風伏兮,微笑道:「哥哥,煩你去辦兩件事。」

  彼時,眾將士排列整齊,在寒風中凜然而立,正待聽琴音練兵。鐵甲森森,長矛閃寒光,氣氛肅穆淩厲。

  風伏兮收琴立起,點頭應道:「什麼事?」他細細打量封江月,不知是否為錯覺,總覺得她不似初醒時那般冷漠。

  封江月答道:「先送穆姑娘回大宋臨安,再去一趟襄漢之間,尋找一個人。」隨著說話,一團團白氣冒出,轉瞬消失在寒風中。

  天色稍暗,萬里無雲,積雪已被掃平,地上仍舊濕潤。

  「找誰?」風伏兮詢問,細細想來,似乎認識的人中,如今並無人在那一帶。

  封江月抿了抿唇,輕輕開口:「黃島主最小的弟子,馮默風。」

  風伏兮更顯驚訝,眉目舒展開來,笑道:「倒是我忘了這事。說起來,黃島主門下眾弟子中,最出眾的,怕是這馮默風了。」

  不論是人格、品性,還是魅力,馮默風都當之無愧,高潔、大義聚於一身,慷慨壯烈地譜寫一曲英雄讚歌。

  封江月點頭贊同。猶記得,神雕書上描寫有一段:馮默風得知蒙古南下侵宋,便欲去以禦外辱,臨走前與程英道:「師妹,你日後見著師父,請向他老人家說,弟子馮默風不敢忘了他老人家的教誨。」

  由此亦可推斷,黃藥師平素裡,常教誨弟子忠孝之事。他雖為人邪,但最重忠臣孝子,大節無損。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封江月悠悠深思,輕語:「我只記得,馮默風現今在鄉下,卻不知其具體位置,倒要勞煩哥哥尋找一番。」

  風伏兮頷首,輕笑著贊道:「四個弟子被無辜牽連,但卻都心念著討他歡心,想重歸師門。自身業藝無雙,門下弟子盡皆忠心,黃島主的人格魅力,足可見一斑。」

  封江月卻是搖頭道:「或許是因太完美,才會歷經門徒背叛、愛妻殞命、弟子個個離世、門下人才凋零、愛女出嫁、被迫離家等諸事。曾經的完美,不過是為晚年增添了一抹孤寂與遺憾。」

  風伏兮笑道:「人生總有殘缺、遺憾,太完美不真實。」

  封江月微微頷首,又道:「我與穆姑娘約好晚上,勞煩哥哥跑一趟。」說罷,她向遠方望去一眼,踏上回路。

  寒風冽冽,如冰刃刮來。枯枝承受不住重量,被積雪壓斷,發出幾聲響。地上結有一層薄冰,人若是走快些,很容易滑倒。

  數日過去,天空晴朗無雲,風和日麗,積雪幾已融化。潼關明面上一派安寧,暗中卻隱伏兇險。外界大亂,兩方勢力角逐,已到存亡關鍵之地。

  完顏語凰日理萬機,頻頻下達各種命令,已正面與金帝交鋒,直接質問于對方。兩人隔著千山萬水,交通並不迅達,無法立即傳遞消息。

  她心中倒不擔憂,知曉勝券在握,只等金帝喪命消息傳來。是以,她只質問金帝一句,便一面煽動民眾,一面調兵遣將,準備回開封登基。

  封江月深居簡出,常在屋內烤火,或是觀看書籍,偶爾與完顏語凰聊聊局勢,日子過得平靜而無味。

  自穆念慈失蹤後,楊康曾來找過她一回,但尋不到證據,不住頓足叫苦,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帶上數十金兵,再度前往大宋。

  這日,封江月如往常那般,專注於書籍中,忽覺窗口有異樣,抬眼一瞧,卻又無所察。

  她微微蹙眉,有些許疑惑,起身從視窗探出望去。黑夜深沉,月明如玉盤,懸掛在天邊,灑落一地銀輝。

  封江月正心疑著,忽聽一陣幽幽簫音,清亮柔和,似鳴琴,如擊玉,悠悠揚揚,飄落而下。

  曲調忽轉,變得輕快歡樂,宛若一個小姑娘。她蹦跳合走,忽的倚門回首,輕嗅著花朵,靈動之氣躍然而現。

  簫音歡快數聲,轉而直下,似鳳鳥哀鳴,複又高昂如昔,來回往轉,令人難以全然放鬆。兩音銜接完美,全無一絲滯感,足可見其蕭藝造詣。

  曲調時而輕快,時而婉轉,兩種情感交織,似在追憶什麼。

  封江月順著簫音望去,卻見對面殿宇上立著一道黑色剪影。從她的角度望去,那人背映銀月,輕靈縹緲。

  忽的,簫音戛然而止,似被半途斬斷,有著無限遺憾,令人抓心撓肝,欲聽下曲。殿宇上,黑影一閃而消,空中飄落一頁紙。

  封江月跑去撿起,回屋就著燭火一看,只見紙上寫著一句詞: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通俗版:猶記你我初見時,你以一種「倒栽蔥」的方式登臨桃花島,就此進入我的視野,雖未引起我的興趣,但總算娛樂了我。而今,回想起來,忽然覺得,這一切,似乎遙不可及。】                        


☆、兵營書浪漫

  封江月怔怔出神,順著字跡輕撫,回想起幽幽簫音,忽奔至床頭摸索,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一看,見裡頭少了支玉蕭。

  前幾日,她托人打造了兩支玉蕭,眼下卻少了一支,答案昭然若現。如此說來,在黃藥師身上,她又一次猜錯。

  「瑪依,備茶。」封江月輕聲吩咐。但未想到,這杯茶,沒等來黃藥師,卻進了完顏語凰的腹中。

  「兵馬已備好,明日啟程去開封,如何?」完顏語凰詢問。金帝一旦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必會推舉新君,她須得早點去。

  「金帝不會死,」封江月輕語,見她不解,便補充道:「因為殺他的人,半路折回了。」

  須知,黃藥師身受內傷,在四日時間內,又豈能在潼關、開封之間往返一趟?

  完顏語凰一驚,四處望去,瞧見桌上的信紙,念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這是首追憶的詞,黃藥師全都知道了?」

  字跡遒勁挺拔,顯是男子手筆。

  「不知道。或許,他尚在懷疑階段。」封江月答道,發了會呆,提筆在信紙上寫下一句: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這句詞,算是回答黃藥師的疑問,證實了他的懷疑。卻不知,他接下來會如何做,能否迎難而上。

  完顏語凰瞅了瞅,頓時無語,搖了搖頭,轉移話題道:「金帝不死,咱們按原計劃進行?」在很早前,她們便定好了計畫,只因黃藥師要殺金帝,才臨行做了變動。

  「這樣,對我們更有利。」封江月點頭。金帝若是死去,旁人定能猜出與她們有關,若經人誤導,許會讓她們陷入被動之地。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當初,她們便是控制輿論,令金帝無翻身之日,倘若這招被敵人用去,後果基本可以預料。

  「夜深了,你好生休息。」完顏語凰微笑,忽想起一事,臉色意味深長,怪笑了兩聲,又道:「倒是我忘了,你還在等人呢。」

  她起身出門,吩咐瑪依去備上一杯茶。原屬於黃藥師的那杯茶,已教她喝去,是以還上他一杯。

  燭火明滅,窗外寒風冽冽。茶水滾熱複又冷卻,瑪依已進來換過三次茶。一個時辰過去,封江月心有無奈,準備安歇。

  黃藥師這性子,真讓她捉摸不透。他既不現身,她便當做沒這回事,看誰的耐心更勝一籌。

  夜空寂靜漆黑,偶有寒風刮斷枯枝的聲音,恰如平地裡一聲雷,驚醒好夢無數。窗門緊閉,炭火剛熄,屋內倒也不冷。

  翌日清晨,封江月悠悠夢醒,正迷糊著,忽覺屋內有異樣,微驚之下神智即刻清晰,轉眸望過去,見桌旁一抹青影。

  茶水早已冷卻,他漫不經心地品著,見她醒來,便問道:「你與江月,是何關係?」這話說得,沒有半點客氣,甚至微帶冷意。

  前往開封的路上,他碰上一家老小。那是個老婦人,帶著對孿生兄弟,正偎依在樹下。也即在那,他回想起一個疑點,當下踏上回程。

  世上沒有一片相同的葉子。縱然是孿生姊妹,在相貌上,也會有所不同。但他當時仔細觀察過,那二女確是一模一樣。

  他擅歧黃之術,早年曾見過一種怪症。有病人受過創傷,醒來後仿似換了個人,不論品行,還是性格,都與以往有異。

  如若封江月也是這般,那倒還有希望。只不過,她兄妹二人合夥愚弄他,教他極為惱怒,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

  「一個人。」封江月坦誠道,瞥了眼桌上的信紙,微笑道:「黃島主,你沒看信上的詞麼?」

  黃藥師沉吟不語。當年的那名病人,他並未去治,只留下一些藥物,卻不知效果如何。他起身走進幾步,冷冷地盯著她,又問:「眼下,是你做主導?告知我當日情況。」

  封江月不以為意,也不介意對方的態度,微微向後仰去,倚靠在床頭,簡而答道:「江月中劍後,醒過來的是我。」

  黃藥師沉思片刻,忽的伸手點中她的穴道,又將人放平,搭上她的手腕,微微皺起眉頭,久久未說話。

  「黃島主,對於我這情況,望聞問切無效。」封江月微微一笑,神色頗為輕鬆自然,唇角輕輕上揚,仿似有絲幸災樂禍的味道。

  黃藥師充耳不聞,依故做著自己的事。小半個時辰下來,他不由得歎氣,單看表面,封江月並無異狀,似是很健康。

  他沉思甚久,期間又把了幾次脈,取來數根銀針,摸著穴位下針。雖不知此法是否有效果,但總不會有危害。

  封江月心知勸不住,唯有閉目養神。針尖刺入穴道,微微一痛,她低語:「藥物、針灸皆不可醫。」

  黃藥師默默思量,掃了她兩眼,臉色變了變,突地開口:「江月中兩劍,醒來的是你;你若也中兩劍,醒來的或是她。」

  觀她表情,似是知曉如何根治這病,但她卻不說出口,顯是在看好戲。他素來心傲,又豈會求於人?

  「破罐子破摔麼?」封江月微微一笑,面色如常,不見絲毫懼意,又道:「或是在恐嚇我?」

  黃藥師臉色漸冷,一雙眸子精光閃亮,若是旁人見著心必定惴惴。他出手如電,解開了她的穴道,不言一語轉身出門。

  後方,傳來封江月微帶笑意的聲音:「慢走,不送。」

  黃藥師步子一頓,回身望去。她早已坐起,一手撐著床,一手卷著髮絲,笑吟吟地望著他,見他回頭,臉上的笑容又淡去。

  在這一瞬間,出現的是以前的封江月。

  他豁然開朗,心中鬱氣頓消,笑道:「原是這樣。」心病,果然只有心藥能醫。

  咚咚咚!門外,瑪依輕聲道:「姑娘,郡主有事相請。」

  黃藥師打開門,無視門前的瑪依,徑直走了過去,令後者驚愣當場。

  姑娘的房裡,怎會有個男人?原來,昨夜那杯茶是為他而備。瑪依自知不該多管,忙低著頭,端著洗漱之物進去。

  封江月洗漱打扮後,披著裘衣,冒著寒風出門。冰天寒地裡,陽光尚未起,風聲嗖嗖而來,黃藥師仍是青衣,所著較單薄。

  看其舉止神態,顯是在等她。兩人並肩而行,未曾多言一句,相顧亦是無語。

  「剛得到消息,這兩日,各王子明爭暗鬥,攪亂了朝堂。」完顏語凰開門見山,臉上盈滿笑容,又道:「我們何時去開封?」

  金帝名譽受損,決意退下皇位,並欲選定繼位者。各大王子志在皇位,磨刀霍霍,都想登基。

  「金帝會傳你去的。」封江月低聲道:「他倒也聰明,使出這個金蟬脫殼的計。」

  「哦?」完顏語凰皺眉,意識到了不對勁。

  「金帝已做不了皇帝,不如自動退位。眼下,各王子既不服,民間呼聲又高,他若想阻你做女皇,便會借機宣你去與各王子競爭皇位。若你敗了,一切迎刃而解。」封江月解釋道。

  屆時,他擔下所有罪責,誠心懺悔,再傳旨加封完顏語凰,賞其擊蒙古之功,便可令皇位不落入外人之手。

  完顏語凰沉聲道:「但若去開封競爭,敗率極大。金帝不會坐視不理,必定會使奸計。」原先因局面混亂,她尚自歡喜,如今已是滿腹憂慮。

  「將計就計。」封江月回道,正說著,忽聽有人傳報:金帝派人傳來口信,讓完顏語凰入開封,前去角逐皇位。

  來人風塵僕僕,態度溫和有禮,留下金帝口信後,便又趕回去覆命。

  「果不其然,這是金帝設下的套。」瞧著這一幕,封江月輕聲道:「在他派人來刺殺你時,便想好了後路。」

  傳信人來得太快。須知,完顏語凰的飛鷹傳書也才剛到。從開封到潼關的距離,兩日間,縱是快馬加鞭,怕也趕不及。

  再者,這數日間,民間聲勢漸盛,各王子爭皇位,金帝焦頭爛額,怎會有預知能力?只有一個解釋:金帝早設好圈套,一環接一環。

  若能殺得了完顏語凰,便是一了百了;若殺不了,也讓她登不上皇位。

  「我若去開封,許會失敗;但若不去開封,便屬棄權。」完顏語凰歎息道:「如今,即使是龍潭虎穴,也只能闖一闖。」

  「不必去,」封江月輕語:「只需傳信回去,便說如今皇位事小,擊退蒙古事大。若有人能擊退蒙古,一血金國之恥,你就認誰為皇。」

  這招以退為進,算是一舉雙得,既破了金帝的奸計,又能贏得好名聲。

  完顏語凰雙眼一亮,喜笑顏開道:「不錯!我倒要瞧瞧,各王子中,有誰敢來潼關!」

  不比開封,潼關是她的地方,便是各王子敢來,也讓他們討不了好。

  「當然,在私下裡,你也要給民眾扇扇風,就說金帝不懷好意,召你回開封欲加害你。」封江月補充道。

  完顏語凰笑了笑,點頭應好,感慨道:「幸好我選擇與你合作。」金帝不容小覷,假若她當初選擇兵變,或許非但不能如願,反讓金國陷入危機,加快它的滅亡速度。

  「你未曾融入進來,當所有人是書中人,將所有事想得太簡單,召集了幾萬兵馬,便沾沾自喜。」封江月輕語,複又微笑,問道:「黃島主,我欲讓天下各國圍攻蒙古,不知可願幫忙?」

  黃藥師正沉思著她的話,冷不丁遭她一問,當即問道:「理由?」

  「蒙古敗退後,各國和平相處,百年內再無紛爭。」封江月答道,頓了一頓,又道:「大宋偏安一隅,如有能力,可去收復失地。」

  觀其表情,她已心中有數,淺笑道:「不算大事,黃島主曾寫過一篇文章,主在分析天下局勢,煩請你改上一改。」

  當日那篇,主要針對宋、金與蒙古,在勸宋與金聯盟共抗蒙古,而今改上幾個地方,令天下各國人人自危,締結盟約,共抗蒙古。

  說罷,封江月自懷中取出幾頁紙,遞了過來,唇邊含著淺笑。

  黃藥師本是漫不經心,但略略掃過紙上內容後,目光一凝,盯著宣紙片刻,笑道:「好!」讚賞之情溢於言表。

  完顏語凰狐疑,探出腦袋想去瞄上一眼,卻無法湊效。宣紙在黃藥師手中,她可沒有膽子去搶。

  封江月打蛇順杆上,又問道:「哥哥不知何時回歸,恰巧黃島主也通音律、擅陣法,不知能否幫忙?」她細細講述,如何以簫音控制陣法。

  黃藥師沉吟不語,但見她雙眸如星,忽想到一事,便應承下來。

  「這次,金帝反入計,氣數已盡。」封江月又道:「語凰,儘快登基,將所有勢力集合,全力備戰蒙古。」

  三人商定好,各辦各的事。相較而言,封江月最為輕鬆,定下了策略,幾已無所事事,常常悶在屋內烤火。

  期間,黃藥師也常來,寡言少語。大多情況,兩人相對而坐,各自看書,只是一看兵書,一研究雜症醫書。

  對待封江月的病,黃藥師在用心藥醫治之時,也曾使藥物輔以治療。每到夜間,他又是針灸,又是藥浴,再伴以藥膳,從不間斷。

  十日過去,封江月毫無起色,甚至避他如蛇蠍,每次見他過來,總會拉人作陪,拖延時間以便逃脫。

  又一次被逮住。她幽幽歎氣,坦誠道:「黃島主,你那藥不僅苦,還沒有用。何必浪費時間呢?」

  這幾日,當真度日如年。憑她的定力,都能避它至此,可想而知,那藥苦到何種程度。

  卻未想,黃藥師冷然道:「我知道,這是溫補藥。」他不過開個方子,買藥、煎藥均有人做,一點也不費時。

  在十日前,他替她診脈後,便發現她體寒,這是之前未有之事。他細細推來,許是因她中了兩劍,身子尚未好全。

  封江月凝思片刻,歎氣道:「黃島主,這苦藥,莫非是你故意弄的?」她兄妹二人騙過他,以他之品性,又豈會甘食苦果?

  現今風伏兮不在,便該由她擔。這身體,到底是封江月的,黃藥師也不會去傷,便用這苦藥,一來對她略作懲罰,二來溫養這副身體。

  黃藥師放下碗,表情不言而喻,示意她過來喝藥膳。將藥膳做得這般苦,他開藥方子時,倒的確費了不少心思。

  「不愧是黃島主!」封江月擠出這句話,端起藥碗,如壯士斷腕般一口咽下。當即,她又塞下一把糖,片刻後才緩過神。

  但這未曾結束。藥膳入口後,兩個時辰內,她不管用什麼膳食,都能察覺到一絲苦味。每當味覺如常後,第二碗藥膳如期送至。

  封江月舔舔口中的糖,見始作俑者神清氣爽,不由得,心中生出一絲鬱悶,低語:「哥哥為何還不回來?」

  這幾日的她,情緒常常外露。這一點,她心知肚明,黃藥師亦看得分明。但也有所不同,對待別人時,她仍然清冷含霜;而在面對黃藥師、念叨風伏兮二人時,更類似於往昔。

  「隨我去個地方。」黃藥師又道:「練了十日兵,檢驗下成果。」

  封江月頗有興致。在五行奇門術上,他可謂天下獨步,擺出的陣法想必是極妙的。

  兩人站在將臺上。台下眾將士嚴陣以待,五萬精兵分列東南西北中五方,分按五行八卦,互相配合,攻敵助己。

  簫音幽幽而起,五路兵馬列隊而出。因時日尚短,眾將士未能盡到完美,只能做到擺陣無誤。

  東路軍性屬木,手持盾牌;南路軍性屬火,持噴火鐵筒;西路軍性屬金,手持長劍;北方軍性屬水,托著一架架水龍,內蘊毒汁;中路軍性屬土,直搗中央。

  簫音調子一轉,猛地裡東路軍攻南,西路軍攻北,南路軍搶中央,中路軍奔西,北路軍趨東,陣法變動。

  片刻後,簫音高昂,似在錚錚而鳴。陣法再變,五行逆轉,東路軍退向中央,中路軍回攻北方,北路軍迂回南下,南路軍疾趨而西,西路軍猛攻向東。

  這五行生克之術,當真玄妙。五路兵馬沖來回去,既易讓人眼花繚亂。

  封江月站在高臺上,心下滿是讚歎,正欲說上兩句,卻聽蕭音調再變,五路人馬再轉,又換了個陣型。

  簫音止,五路人馬各持兵器,直挺挺地立在當場,保持著陣型,雖奔跑了數圈,但無一絲疲色。

  封江月目瞪口呆,愣了老半天。她站得較高,從她的角度,恰能望遍全場,能夠清晰地看見陣型。她呆呆道:「黃島主,你真有才!」

  這個陣型,從高處望去,正是一句詞: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裡柔情。

  【崩壞版:猶記得半年前的那夜,銀月灑落光羽,清風吹拂過你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在你睡過去後,我偷偷地親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半年前的那夜,估計大家都木有想到(*^__^*) 嘻嘻……這裡的陣法,是二十八宿大陣的雛形。

  對噠,昨天忘說啦: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卓文君《白頭吟》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晏幾道《臨江仙》

  還有今天這章的: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陸遊《釵頭鳳•紅酥手》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裡柔情」——秦觀《八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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