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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刀劍亂舞)量產型審神者》作者:剪墨留彰【完結】

《(刀劍亂舞)量產型審神者》作者:剪墨留彰【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1164個瀏覽者
文案:

不同的審神者,個性願望所求之物各不相同,所以很難把握吧?
正因如此,才會製造出量產型審神者哦。
流水線般地生產出肉體,根據需要設定出最合適的性格,灌入足以召喚出稀有刀劍的靈力,這下子,一個合格又省心的審神者就誕生啦。
很簡單吧?
量產型審神者……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啦。

甜膩膩的本丸日常,有溫柔善解人意的嬸嬸,和一堆夢中情刀。
輕鬆愉快瑪麗蘇,歡迎食用。

內容標籤: 幻想空間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審神者 ┃ 配角:夢中情刀 ┃ 其它:刀劍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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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產型審神者

  對初次見面的刀劍男士,也是自從自己誕生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呢?

  果然還是——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新鮮出爐的審神者捧著手中略顯沉重的打刀,按照腦子裡的知識駕輕就熟地輸入靈力,召喚出了屬於她的第一個付喪神。由於所有基礎知識都已經具備的緣故,就連式神狐之助也不在身旁,偌大的本丸中,只有她與面前這個剛剛出現的少年。

  少女模樣的審神者歪了歪頭,只覺得手中一輕,黑髮紅眸的少年從她的手中接過打刀,朝她微微一笑。

  「加州清光,是河下游的孩子,所以是河源之子呢。雖然使用起來有點難上手,不過性能可是一流哦。」

  啊,紅色的指甲油呢。

  少女的目光落在付喪神的指尖,眨了眨眼睛。

  視線向下飄去,在小高跟鞋上晃了一晃,又神情自若地收了回來。

  正巧,在少女審神者回過神的同時,加州清光的自我介紹也進行到了最後,清澈又明快的少年音在結尾處帶了點撒嬌的甜膩感:「正在募集能經常使用我,並且愛惜我,會幫我打扮的人。」

  少女審神者在進行不必要的思考之前,就已經露出了笑容。她伸出雙手,手指輕輕觸摸著少年柔軟而又略顯冰冷的手背,溫柔地說:「不需要再募集其他的人啦,我會好好愛著你的,打扮什麼的也沒有問題哦。」

  得到意料之外回應的加州清光顯得有些吃驚,少年眼睛睜大了些,仔仔細細地看著審神者的面容,似乎在確認她話語的真實度似的。

  當然啦,像她這樣合格的量產型審神者,說出的話語都是百分百的真實,因為這就是直接輸入到她腦子裡的東西嘛。

  接受著付喪神專注的目光的少女,用手覆蓋住他的手背,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消下。

  在感覺到加州清光的手掌微微抖了抖,但是並沒有從少女的觸碰中離開,反而又撒嬌般地貼近了一些的時候,她掛著討人喜歡的笑容,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接近。

  「嘛,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嘛,畢竟我強大又會打扮,可是一把難得的好刀呢。」他假裝平靜地說道,頗有些羞澀地蜷起手指,親昵地向審神者尋求著更多。

  「既然這樣,那說好了哦,會幫我好好地打扮漂亮,也會一直愛我,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哦'?」

  「嗯,說好啦。」少女保證道。

  恩,看來她的性格是會滿足付喪神的撒嬌的那一類,很不錯,非常的實用。

  這樣的話,也能很輕鬆地和各種刀劍男士相處了吧。

  少女審神者把新獲取到的資訊一一記錄到腦中,手裡握著加州清光的手掌,抬起頭,注視著面目清秀的少年。

  「要加油哦,清光,我現在只有你呀。」

  西曆2205年,一群企圖改變歷史的「歷史修正主義者」發起了對過去的攻擊。政府召集了全國具有靈力的少女,作為審神者,與化為人身的刀劍一同戰鬥。

  這種戰鬥方式非常強大,但卻同時存在著風險,僅僅數年以後,當初被召集的審神者大多已經無法勝任這個工作,政府在與「歷史修正主義者」的戰鬥中節節敗退。

  也是此時,他們經過研究審神者們失格的原因,放棄了再度召集人類審神者的決定。

  作為代替的,是灌入了靈力,安上了合適的人格,永遠不會背叛政府,也不會產生不必要的感情的人造人——量產型審神者。

  她們很快就替代了原本的審神者,活躍在各個時空的戰鬥中。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也就是現在位於此處,剛剛誕生的審神者——是出於戰鬥的需要而被量產出來,腦海中只存在著需要知道的基本知識,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沒什麼都不需要擁有。

  空有一身龐大靈力的她,事實上與付喪神們並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還要更加低級一些。可是即便如此,這樣的量產型審神者,卻還是與付喪神們相處的立場上,處於主導地位。

  畢竟,刀是需要被人揮動的嘛。

  而初始設定為最合適揮舞這些刀劍的人格的少女審神者,無論是什麼樣的舉動,無論表現出什麼樣的感情,也只不過是為了一件事——

  與「歷史修正主義者」進行戰鬥,阻止他們篡改既定歷史的企圖。

  除此之外的意義,全部都不存在。

  因為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被灌入她們這些量產型審神者的人格裡嘛。

  真實而又虛假的審神者,微笑地看著她最初的刀劍男士,在遞給他必要的刀裝之後,對他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要求。

  「那麼,現在就出發可以嗎?」

  「作為我最初的夥伴,可以為我戰鬥嗎?」

  「恩恩,就期待著我為你帶來的勝利吧,去漂亮地大幹一場!」加州清光自信滿滿地說道,在審神者的目送中,興沖沖地踏上了回溯時間的通道。

  少女的目光在付喪神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就收了回來,她嗅了嗅縈繞在鼻端的馨香氣味,自言自語地說:「是清光身上的味道……」

  香氣,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還有天空、雲朵、樹木、池塘……」她認真地看著本丸的景色,伸出手指,根據腦海中的知識一樣樣地點了點實物的方向,對於初次睜開眼睛就被送往戰場的少女來說,這些在常人眼中——甚至是付喪神眼中都稀鬆平常的事物都無比的新奇。

  即便將來會在這個一成不變的地方一直待到生命結束,或許在不久以後就會膩煩於眼前的這番景象,但在現在這個時刻,她還是睜大的雙眼,好奇的探頭看著本丸裡的所有的東西。

  鳥雀的咕咕啼鳴劃過她的耳旁,身著羽織的少女站在廊下,棕色的長髮被迎面吹來的微風拂起,又被手指捋到耳後。

  「是這樣的地方啊。」她輕聲感歎道。

  設定的性格中也有感性的一面,不過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但這種感性狀態只在少女審神者的身上存在了一小會兒,就被與生俱來的任務與使命感壓過了。

  她垂下眼眸,平靜地轉過身,走向了鍛刀室。

  好了,在清光出去戰鬥的時候,先去增加一些得力的戰鬥夥伴吧。

  這對於以後的戰鬥來說,可是必須的呢。

  於是,等到首戰告捷的加州清光重整好儀容,讓自己重新變回清爽的模樣,並且興沖沖地帶著獲取的短刀回到本丸的時候,偌大的和室裡已經多了另兩個沒見過的青年。

  剛剛還跟他花前月下約定終生寵愛(並沒有)的審神者,端正地跪坐在矮桌前,帶著與之前面對他時同樣的笑容,目光卻並沒有投向他,而是傾注在了兩個沒見過的刀劍男士身上。

  「接下來,有關戰鬥的事情就要拜託你們了。」

  誒誒誒誒誒?!

  他才離開了審神者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就已經出現別的刀來爭寵啦?

  出門一趟就遭遇了失寵危機的加州清光,覺得整個人,不,整把刀都不好啦。                        


☆、撩刀技能滿分

  少女審神者察覺到的時候,就看到手裡攥著短刀的少年站在本丸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看起來有些委屈。雖然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審神者立刻從桌前站了起來,小跑著來到了加州清光身旁。

  「你回來啦!」

  她開心地迎接加州清光的回歸,卻見少年低垂下眼睛,手裡緊緊握著獲取到的戰利品,又很快地抬起,直勾勾地盯著她。

  「我受了傷。」

  「誒!在哪裡?嚴重嗎?我這就送你去手入室……」

  加州清光的目光讓審神者有些茫然,她盡職盡責地問道,表現出了全然的關心。

  「在這裡啦,好痛啊,主人。」

  少年抬起手臂,將那只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展示給他的審神者看,少女下意識地捧起了他的手掌,一眼望過去,不禁有些遲疑起來。

  咦,不是好好的……是自己視力出問題了麼?

  分明是剛生產出來的身體,難道有了什麼bug,這樣的話,她就無法再勝任審神者這一職位了,必須要提前報廢掉……

  少女審神者抿了抿嘴唇,做好了剛見面就道別的準備:「抱歉,我……」

  剛剛出生沒多久就迎來了結束,果然還是有一點難過的,啊啊,這種情緒也是由於性格設定中存在較大比例的感性思維的緣故吧。

  「在這裡啦,這裡!」加州清光見審神者遲遲沒有給出他期待的反應,湊得更近了些,用另一隻手指了指那上面的一處。

  少女眨眨眼睛,定睛一看——

  喔,是一道比指甲蓋長不了多少的紅痕。

  「真是的,不要這麼嚇我嘛。」她放下心來,無奈地說道,不過還是給面子地抬起他的手,朝上面輕輕吹了一口氣,「好啦,吹一吹,痛痛都飛走啦!」

  少女輕柔的吐息噴灑在他的手背上,由嘴唇吐出的微風拂過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痛感的劃傷處,讓加州清光又感覺到一種被愛護著的安心感。

  被溫柔地滿足了的少年頓時將難過一掃而空,高興地身旁都飄起了櫻吹雪。

  「哈哈哈,被搶先了一步啊,加州清光君真是狡猾。如果要說的話,我也想被主人如此溫柔地對待呢。」

  一道修長的身影從矮桌站了起來,身著綺麗的深藍色和服,廣袖掩唇,彎起眼睛笑著朝二人走來。

  「不要拿我開玩笑啊。」

  少女輕聲抱怨了一句,又將視線轉投個加州清光,用手指摸了摸他的手背:「這是三日月宗近和小狐丸,都是很厲害的刀劍男士,以後我們就是共同戰鬥的夥伴了,大家要好好相處。」

  加州清光只覺得不光是這個開口戳爆點的三日月,就連在裡面一手托腮,未發一言,只是懶洋洋地看著這邊的小狐丸都是有點礙眼的傢伙。

  察覺到他帶著些微敵意的目光,三日月再次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要和大家好好相處啊,你可是前輩哦。」

  「當,當然啦!」他拍拍胸脯,「都交給我吧,我會好好帶領他們的!」

  「清光真可靠,有清光在,我就能放心啦。」

  「那是肯定的,畢竟我是性能優秀的刀劍嘛!」

  三言兩語就把傲嬌付喪神哄得心花怒放,少女覺得這技能點得也沒誰了。

  雖然想要再多增加一些夥伴,儘快完成戰鬥的義務,但是她的能力畢竟還是有限的,在鍛造完畢三日月和小狐丸之後,已經感到有些疲憊,不足以支撐新的鍛造了。

  這便是量產型審神者的弊端所在,她沒法像人類那樣擁有無限的成長可能性,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不過像三日月和小狐丸那樣的助力還是必須的,作為掌握了喚醒高等級刀劍方法的量產型審神者,不管安裝了什麼樣的性格範本,幾乎每一個都做出了在最開始就鍛造出他們,來增強戰鬥力的決定。

  當然,對於他們的性格……

  「莫非主人覺得我們不足以讓你放心嗎,我可是很強大的喲,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

  「比清光來說更難安撫(忽悠),要謹慎對待才行。」少女審神者如此思考著,對他們揚起了笑容。

  作為回應,自稱老爺爺的三日月宗近抬起袖子,遮住了嘴唇,慢悠悠地說:「哈哈哈哈,主人這麼熱情,真是讓人開心啊。」

  看上去不太靠譜的樣子。

  少女又將視線投向了小狐丸,這個有著紅色雙目,面貌散發著野性的男子,卻格外的紳士地向少女審神者點了點頭:「不要擔心,我們會好好相處的。」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啦,大家都這麼厲害,太好啦。」她習慣性地誇獎了他們一番,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接下來的事情中。

  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她又馬不停蹄地喚醒了被帶回的短刀,名為藥研藤四郎的少年看上去是個難得的家政好手,在準備晚飯的時候,剛剛出戰歸來的藥研意外地進入了廚房,正好瞧見少女審神者笨拙地淘米,並且還一臉天真地把生米粒往嘴裡送的樣子。

  「這個是米飯……唔,用它能做出香噴噴的米飯吧,那是什麼樣子的呢?」少女抱著米盆用手不熟練地攪和著,看著潔白的米粒在裡面隨著手的動作四處碰撞。

  「會好吃麼?」

  她戳了戳泡在水中的米粒,摸起來硬得膈手,她撚起一粒,送進了嘴裡。

  好硬!

  對這種事情毫無概念的少女審神者猝不及防地被膈了下後槽牙。

  「大將,這個不能吃!」

  大驚失色之下,想要阻止審神者犯蠢然而還是晚了一步的藥研,感到心都要碎了。

  如何拯救自己傷害自己的主上?

  為何一言不合就吞下生米?這背後究竟有什麼令人心碎的過往?

  「雖然有些失禮,不過這些事情還是交給我來吧,大將。」藥研藤四郎歎了口氣,撩開簾子走了進來,「自滿地說,我對它們還算擅長,大將只要等待片刻就好。」

  「……哦。」

  米不好吃。                        


☆、日常撩下清光

  最終,做飯的事情還是交給了藥研藤四郎。

  如今本丸裡還空蕩蕩的,少女審神者和寥寥幾把刀直接坐在和室的矮桌旁邊,其樂融融地用著短刀少年鼓搗出來的晚飯。

  少女如同在進行重要的戰鬥一般,表情嚴肅地用筷子夾起一捧米飯,張開嘴,將它慢慢移向嘴巴。

  「這個是可以吃的,大將。」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做出這頓飯的藥研出聲說道。

  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扒著飯粒的加州清光頓時將目光投向了她,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筷子上的潔白的米粒沒於唇齒之間。

  「主人這麼快就吃不下了嗎?」他假裝平靜地問道。

  剩飯不是個好習慣……雖然這麼說,不過如果主人吃不下的話,只要拜託他,他完全不介意替主人解決掉。

  倒不如說請把被那嘴唇唾液浸濕過的筷子沾染的米粒全部給他吧,他會一粒一粒地吃掉的,一點都不會剩的哦。

  「倒沒有啦,難得藥研做了晚飯,當然要全部吃掉,只是……」她皺起眉頭,嘴巴閉合,牙齒落下,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我知道啦,就是那個傢伙做的不好吃嘛!

  給我嘛給我嘛給我嘛給我嘛!我不介意替你吃掉的哦!

  加州清光就差把以上的話語說出口了,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少女的表情,臉上不自覺冒出了一點紅暈,筷子被細長的手指捏得哢哢作響,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少女眉頭又皺得緊了一些,加州清光眼神放光,幾乎可以聽見心臟在嘭咚嘭咚地跳動著。

  「主,主人……」隱含著期盼與激動的聲音,有點結結巴巴地響了起來。

  要是不好意思的話,他不介意由自己來……

  反正是為主人分擔煩惱嘛,他可是很善解人意的刀哦!

  與此同時,少女咬下了鄭重的一口。

  「唔!」

  軟的,甜的。

  她愉悅地眯起了眼睛。

  沉浸在頭一次吃到食物的喜悅中的審神者,完全沒有發現自家的打刀已經委屈得開始咬筷子了。

  對於少女來說,在本丸的日子新奇而又有趣,陸陸續續加入的夥伴由於之前全都有過相應行為模式的記錄的關係,她也能輕鬆地打好關係,戰場推進的計畫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高興了。

  說起來,遠征的隊伍,差不多是時候回來了吧。

  今天的戰場並不困難,所以提前將政府下達的指令執行完畢的少女又派出了另一隊刀劍,出發遠征,來增加必須的資源。

  算算時候,現在也差不多該回到本丸了。

  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主人?主人?」少年的聲音將少女從睡夢中喚醒,她揉了揉眼睛,從廊上坐了起來。

  「我睡著了啊。」原本是在等遠征隊回來的。

  加州清光走到少女身邊坐下,伸出一直手臂,擋住投射到少女臉頰上的夕陽。少女審神者眨了眨眼睛,感受著視線中掃下一片陰影,疑惑地發出了一個單音。

  「哎?」

  「日光很溫暖沒錯,但是照射的時間太長,可是會讓皮膚變差的。」

  略顯陰柔的話語由加州清光說出來,卻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變扭,他細長的眼睛化了淡淡的妝,整個人顯得清秀又漂亮。

  「喔。」她迷茫地看著少年的臉龐,由於逆光的緣故,他的面容也變得不甚清晰,只有那雙紅色的眸子和臉頰兩側垂下的耳飾熠熠生輝。

  「那謝謝清光啦,清光真是溫柔呢。」

  雖然不明白,不過還是誇獎一番沒錯吧。

  少女這麼想著,自然而然地吐出了甜蜜的讚美。

  「……這樣。」一瞬間,好像聽見少年低聲說著什麼。

  「什麼?」

  「那麼主人,給我一點獎勵可以嗎?」

  「沒問題呀。」少女一口答應下來,順便握住了少年橫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將自己換了個位置,正對著他的臉。

  「如果是清光的話,無論提出什麼要求都可以哦,因為清光很優秀,我很喜歡清光嘛。」她認真地對加州清光說道,傾身上前,用另一隻手輕輕撫上少年的臉。

  大拇指在他嘴角的小痣上停留了片刻,並且不著痕跡地蹭了蹭,指腹下的觸感細膩,湊近了還能聞見淡淡的香水味,並不讓人討厭。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正要詢問他想要的獎勵是什麼,卻突然感覺到手掌下的皮膚溫度急劇升高。

  「發燒了嗎?」她擔心地摸向他的額頭,然而卻被少年躲開了。

  她不解地看著少年臉頰通紅,表情變得古怪起來的模樣,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主人對每一把刀都是這樣的嗎?我,我們可是男人啊,雖然本體是刀劍,不過現在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哦!這樣子的事……」

  只對我一個人做就可以啦!不如說再過分一點也沒有關係,但是對其他人絕對不可以!

  那一瞬間,加州清光想對少女審神者這樣說道,不過話到嘴邊轉了一圈,都猶猶豫豫地咽了回去。

  可是……貿然做出這樣任性的要求的話,會被主人討厭的吧?

  要再將自己打扮得可愛一點,才可以要求更多,得到更多,更多的愛嗎?

  自從本丸裡的刀劍多起來了之後,審神者分給每一把刀劍的注意力就更加稀少了,這點愛意對於他來說,可是完——全不夠的啊。

  他捂著發燒的臉頰,看著面前疑惑不解的審神者,她似乎完全不懂他想要說出的事情,只是微微歪著頭,等待著他的未盡之言。

  對於這樣的主人,說出那些話……是不是有點太過狡猾了呢?

  ——一點也不哦。

  因為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就是會輕而易舉地,毫無愧疚感地利用感情,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標的型號嘛。

  在她的引導下,全員都在毫無怨言地戰鬥著呀。

  「這樣子的事?」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加州清光的臉頰,「是指這個麼?清光不喜歡被我這麼對待?我……被清光討厭了嗎?」

  「不是這樣,只是……」

  「在這裡啊,主人!」

  一道歡快的孩童聲音打斷了加州清光的話語,灰藍相間的矮小身影如同流星一般從本丸外面沖了進來,直直地撲向了少女審神者。                        


☆、短刀啊都是腿

  嗒嗒嗒的木屐聲飛快地接近,審神者顧不上加州清光沒說完的話,連忙邁開雙腿,紮好馬步擺好架勢,雙手在對方撲過來的時候向前一抄!

  完美上籃!

  成功把持住了身形,沒被這股力道撲倒的審神者舒出一口氣。矮小的少年雙手環著她的腰,興奮地湊到她的懷裡,像是連珠炮一般的說道:

  「主人,我今天很努力喲,獲得了好多好多的資源!」

  少女鬆開手,摸了摸了他的頭。

  「還有還有,我變得更強啦,已經可以好好保護主人了!」

  今劍輕巧地踏著木屐在少女審神者面前轉了一圈,張開雙臂,就像一隻靈活的鳥雀一一樣:「將將將!有沒有顯得很厲害!」

  「恩,今劍很努力呀,我知道你最棒啦。」審神者給面子的鼓起了掌,「我知道今劍一定沒問題的。」

  「那我明天可以出陣嗎?去那麼遠的地方遠征,有好長時間都見不到主人,好寂寞哦。」

  少女審神者算了算今後的進度,如果想要快速通過夜戰的戰場的話,短刀們的戰力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遲早要帶短刀部隊前往戰場增強戰力。於是她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點了點頭,輕鬆地說:「當然可以啦。」

  「今劍的要求,我怎麼可能會拒絕呢?」她親昵地揉了揉他的臉頰,讓少年的笑聲都變了個樣。

  在少年清脆的笑聲中,審神者探頭往他來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其他人呢?已經回來了嗎?」

  正說著,同樣派出遠征的藥研藤四郎和五虎退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少女的視線中。

  兩個人都顯得有些風塵僕僕,但還很精神,少女審神者高興地朝他們揮了揮手,有著一頭柔軟的白色卷髮的少年就帶著一群小老虎,小跑著到了她的身邊。

  他看了一眼審神者身旁正在眯著眼睛蹭手的今劍,金色的眼眸向上望去,觸及審神者的視線之時,又怯生生地垂下了頭。

  「那,那個,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今天去到很遠的地方遠征,辛苦啦。」少女笑眯眯地說道,「藥研也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黑發紫眸的少年不緊不慢地一步步走過來,對著審神者沉穩地點了點頭:「感謝您的關心,不過這點小事,並無大礙。」

  「不要太過勉強哦?」她擔憂地說,隨即又笑了起來,「不過藥研一直都很可靠,讓人感覺只要有你在,就很安心呢。」

  「大將,謬贊了。」

  「我也是,主人!我也會讓主人感覺到安心的喲!」

  「我知道,今劍也很可靠哦。」

  得到了誇獎的今劍蹦蹦跳跳地向前跑去,藥研藤四郎也沖她道別道:「那麼,我也去進行晚飯的準備了,大將。」

  「一會兒我也去幫忙!」少女匆忙叫道,黑發紫眸的少年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和今劍一起朝著本丸內室的方向走去。

  等到他們走遠,審神者被一隻小老虎拱了拱小腿,彎下腰,將它抱起來,輕輕地梳了梳它的毛髮:「五虎退呢?不去本丸裡換身衣服,休息一下嗎?」

  驟然被提及的五虎退慌忙低下頭,磕磕巴巴地回答道:「馬,馬上去……」

  少女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偷偷地向自己身後漂移過去,她疑惑地回過頭,發現加州清光環抱雙臂,倚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張開手指,垂著眼睛打量自己指甲的顏色。

  少年的表情漫不經心,十指白皙而又修長,看起來比女孩子還要漂亮。少女審神者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於是蹲下身,仰頭看著他垂下的臉頰。

  「怎麼啦?有什麼煩惱的地方嗎?如果有煩心事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哦。」少女審神者笑著說,「如果這麼可愛的五虎退煩惱的話,我也會不開心的,我希望五虎退一直高高興興的哦。」

  五虎退蜷曲的白色頭髮擋住了他的一邊眼睛,他飛快地瞟了一眼因為蹲下了身體,而變得不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的少女,訥訥張了張嘴,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羞澀的紅暈。

  「那個……」

  「恩?」

  「可以也,也摸摸我的頭嗎?」

  他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又匆匆地補充道:「對,對不起……我的要求……很過分。」

  「其實也不是很想要的……嗚,對不起。」

  「別哭呀。」審神者說著,抬起手,摸了摸五虎退髮絲柔軟的頭頂,「都說啦,我希望能看到五虎退開開心心的樣子呢,況且這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笑一下吧。」

  外表年幼的短刀怯怯地看向審神者,露出了一個有些靦腆的笑容。在她的大腿上,一隻小老虎抻著四肢,四爪朝天地伸了個懶腰,隨後用爪子搭著她的腰側。審神者被它弄得有些發癢,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把它抱起放回了地上。

  老虎懶洋洋地在草叢中打了個滾,一骨碌爬起來,跑回五虎退的腳邊,和其他同伴開始打鬧。

  「真好。」她傾身,把嬌小的少年抱在懷裡,手掌一下下地撫摸著他的後腦,就像是在撫摸一隻貓咪一般,「看到你的笑容,我也很高興。」

  「以後要我摸摸頭的話,無論什麼時間都可以。」少女微笑著給出了這樣的承諾。

  不遠處,加州清光狀似不經意地朝這邊投來了視線,目光在紅著臉享受著少女順毛一般撫摸的五虎退身上停留片刻,撇撇嘴,拉過自己垂在腦後的小辮子,用手指慢慢捋了起來。

  ****

  「把我晾在一旁足足有三十分鐘!」事後,回到房間裡的加州清光這樣抱怨道,「超級過分吧?」

  比起那些短刀,他可是又厲害,又漂亮的哦?

  可是居然因為他們,讓自己等了這麼久……明明是他先到的啊。

  指甲的顏色依舊鮮豔,前幾天她給自己塗抹的指甲油,他可是很在意地一直保護到了現在。即使出陣了這麼多次,經歷了數十場戰鬥,甚至自己也受過傷……都沒有讓她塗的指甲油有一點破損呢。

  然而鮮豔的顏色還沒有褪去,他就被短刀殘忍地打斷了剛說了一半的話,破壞了那麼好的氣氛,還被放置了半個小時……

  簡直就是惡魔。

  「真是討厭……」

  「也許因為是短刀?」剛來本丸沒多久的大和守安定淡定地看著同伴對著鏡子抓狂,輕飄飄地火上澆油,「可能主人比較喜歡會撒嬌的刀。」

  「我——也會撒嬌啊!」加州清光不滿地說道。

  不如說超會撒嬌。

  「哈哈哈哈,說不定,主人喜歡小孩子啊。」

  「嗚哇!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黑髮少年嚇了一跳,差點就朝著驟然出聲的人劈砍而去了。

  「這個嘛……在說主殿因為短刀把你晾在一邊的時候?哈哈哈,加州清光君,魅力輸給了短刀啊。」

  來自老人家的會心一擊。


☆、給狐狸梳個毛

  是夜。

  由於需要輪流訓練每一把刀的緣故,白天的出陣陣容一直在更換,輪到的刀就當做這一整天的近侍,簡簡單單的經驗需求至上,沒有什麼特別偏愛的部分。

  和室裡,障子門擋住了屋外的夜色,一豆黃色的燈火跳動在案上,審神者托著下巴,就著不怎麼明亮的燈光研究明天出陣陣容。

  毛筆吸飽了墨水,在紙上點下深深淺淺的黑色,她劃下了最後一筆,對著這份名單沉思片刻,擱筆召來了今天的近侍。

  有著白色毛髮的付喪神從容地拉開障子門。

  「今天是小狐丸啊。那麼,這份出戰名單就拜託給你啦。」

  「明天的出陣部隊是短刀麼……好的,我知道了。」他接過審神者遞來的名單,略略打量了一眼,點點頭,將它收入懷中。

  做完這個動作,轉眼之間,就見少女審神者已經飛快地翻出了小梳子和護理毛髮的各種工具,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小狐丸。

  「哦?」白髮紅眸的付喪神看著審神者發出了一個單音,隨即輕輕一笑,「主人已經準備好,要為小狐梳理毛髮了嗎?」

  「正想現在已經夜深了,再勞煩主人會有礙休息,沒想到主人熱情得讓小狐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小狐丸一直在很努力的戰鬥,我也想要能對你更好一點呀,不過現在能為你做的只有梳毛而已。」

  審神者伸手拽了拽小狐丸的衣袖,這位外表野性,身材高大的付喪神卻溫順地順著她的力道彎下了腰,盤腿坐在了她的面前。

  她先是摸了摸他頭頂就像是耳朵一樣翹起的頭髮,手中拿著的小梳子輕柔地順著頭頂一路梳下來。付喪神的長髮光滑而又柔順,在燈光的映照下,雪白的頭髮被染上了溫暖的橘色。

  「我能為你們做的事很少,能夠給你們的刀裝也不夠高級,所以至少從別的方面努力,讓你們不要討厭我這個不稱職的審神者才行呢。」

  她說出曖昧不明的話語,熟稔地安撫並一步步靠近付喪神的內心,以身為鎖,將他們牢牢地鎖在不會背叛的位置上。

  這點她一向做的很好……不如說,對每一位量產型審神者來說,這些都是再基本不過的基本功,就如同呼吸一樣簡單。

  「因為努力地戰鬥麼……」小狐丸低笑了一聲,「那作為獎賞,就請主人每天都為小狐好好地梳理毛髮吧。」

  少女一遍遍地撫摸著男子的髮絲,這時候,小狐丸卻突然說起了別的事情。

  「說起來,之前就一直在想了,主人的自我介紹很有趣。」

  「自我介紹?」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那個啊……是不是稍微有點簡單了?不過說實話,我不太會介紹自己,這些已經是極限了呢。」

  「不是指這個啊,主人。」

  少女纖細的手指捋過他耳邊的髮絲,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付喪神的耳郭,圓潤的指甲在耳後輕輕掠過,又深入髮絲之間,平靜地離開。

  「您所說的『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究竟是指什麼呢?是您的名字嗎?」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

  毫無防備地將名字告知給神明,雖然只是神格很低的付喪神,但也會不小心被神隱的哦?

  「怎麼會啦。」她仿佛聽見什麼笑話一樣地笑了起來,也不管背對著小狐丸並不能被看到,揮了揮手,「那個與其說是名字,不如說是產品代碼之類的吧。」

  「產品代碼?」

  「是呀。」審神者輕鬆地說著,因為髮絲滑過指尖的手感太好,而忍不住在梳理完畢之後,依然戀戀不捨地以指為梳,在那裡徘徊不去。

  「類別是量產型,產品為審神者,代號第七十一——很簡單明瞭的稱呼。」

  「至於再多的……」她從小狐丸身後探過身,豎起食指,抵在付喪神的嘴唇上,「就當做是審神者的小秘密啦。」

  不是說,秘密能使女人變得更加迷人,雖說只不過是批量生產出的量產型人造人,但這個道理,應該還是通用的吧?

  小狐丸紅色的眼睛注視著她,溫熱的嘴唇微微張開,說話間,摩擦著少女的指腹:「那麼,可容許小狐逾越地詢問最後一個問題?」

  「想問什麼呢?」

  少女收回手指,接著擺弄起他的頭髮來。

  唔,手感好好,我梳我梳我梳。

  她總是對一些事物莫名地感興趣,比如庭院裡的池塘與櫻花、夜晚的月亮與螢火蟲、小狐丸的頭髮、加州清光的指甲還有短刀們的腿。

  當然啦,在這之上,她還是有一視同仁地完成任務的。

  「主人您,是人類嗎?」

  她聽見男子用低沉醇厚的嗓音,這麼問道。

  答案是否。

  小狐丸擺動了一下頭,被審神者用絲帶綁起來的髮辮在他腦後晃動了一下,他似乎也沒想到在這會兒工夫,審神者已經把自己的毛髮玩出了十八般花樣,不禁停頓了一下,才帶著笑意,意味深長地說道:「主人很喜歡小狐的毛髮啊。」

  「不只是毛髮,我也很喜歡小狐丸哦。」

  「哈哈,對一隻野狐說出這樣大膽的話,可是會被帶入山林的。」

  「那可就煩惱了……我可是審神者呢。」少女半真半假地說道,「不過我說的是真的哦,我很喜歡小狐丸,也很喜歡大家。」

  「你們能來到我的身邊,真是太好了。」

  今天是短刀出陣的日子,審神者帶著一群身材矮小的小朋友一起去到較為輕鬆的戰場上,留下一群百無聊賴的刀劍看家。

  加州清光看著少女身邊環繞了一群可愛的小朋友,其樂融融的景象,顫抖地問斜坐在櫻花樹上的小狐丸:

  「喂,你說,主人她該不會真的更加喜歡短刀那種類型的吧?」

  「剛剛送行的時候,她可是看都沒看我啊?以前明明很疼愛我的,該不會因為我外表年齡大了,所以失去了寵愛……」

  「誰知道呢。」與喜歡攪混水,究極的my pace老爺爺三日月宗近不同,小狐丸只是隨意地回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加州清光左想右想,突然好似想通了什麼,握著自己的本體,一跺腳,踏著小高跟朝著鍛刀室的方向沖了過去。

  樹上的小狐丸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嘛,反正與他無關,今天太陽正好,就偷個懶,好好地睡上一覺。

  並不是人類的審神者,是連付喪神都無法將其神隱,因此,她的名字也就並不是一個不可告知的秘密。

  「如果沒有名字的話,那就……」

  「讓小狐我為您起個名字如何?」

  如果當時說出來的話,她會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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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保護好我哦

  對於剛剛來到本丸的五虎退來說,對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最初印象停留在那句溫柔而又毫不留情的話語上。

  「去戰鬥吧,五虎退。」

  「可,可是……戰場很可怕啊。」有著奶白色頭髮的短刀哭著說,「會死掉的啊……」

  站在面前的少女審神者一如既往地笑著,彎下腰,笑著問道:「五虎退,你——」

  「——為什麼會害怕死亡呢?」

  最初就連夢境中也是審神者那無懈可擊的笑容,悅耳的聲音一遍遍地重播在,最終成了一場無法逃離的噩夢。

  「去戰鬥吧。」

  「要乖乖地上戰場哦。」

  「為什麼會害怕死亡呢?」

  因,因為……

  死掉了之後,就不存在了呀。

  明明是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回答,可確實有那麼一瞬間,審神者的臉上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那表情在她的臉上一閃而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留下來的只是溫柔而又讓人放鬆戒心的笑容。

  「是這樣啊。」

  五虎退抓緊了衣擺,低低地埋下頭,啜泣著不敢出聲。

  「好啦,好啦,別怕。」少女攬過他,用恰好的力道一遍遍撫摸著他的頭髮,就像是在撫摸一隻貓咪一樣,安撫他說,「既然這樣的話,就沒有辦法了呢。」

  「對,對不起,我……」

  「沒關係哦,不用道歉的。」審神者微笑著,「五虎退只要像平時那樣就可以啦,我喜歡看到五虎退的笑容哦。來,抬起頭。」

  少年順著她手指的力氣,溫順地把頭抬了起來,因為哭泣眼眶紅紅的,兩側還有明顯的淚水痕跡。審神者用拇指拭去他的眼淚,嘴唇碰了碰他的額頭,輕柔又憐愛。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那麼,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是從她握著五虎退顫抖的雙手,斬下了第一個敵人的首級,對他說:「看,有我在,五虎退是不會有事的。」

  還是從她將最上等的刀裝遞給他,摸著他的頭,說:「這樣子,要是有危險的話它就能保護你啦。」

  抑或是以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戰場上,有意或無意地把審神者脆弱的身軀暴露在敵人的面前,使他不得不為了保護審神者進行戰鬥,親手擊退敵人作為轉變的開始。

  被少女充滿依賴地注視著,誇獎著,撫摸著頭頂。

  「多虧了五虎退,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就無法站在這裡了呢,五虎退做得很棒。」

  「因為我不擅長戰鬥,所以……這次也要保護我哦?」

  「哦!今天五虎退好有幹勁!突擊突擊!偵查拜託了!」

  「雖然很可怕,但是……我,我會努力的!」

  漸漸習慣了割下敵人的頭顱,刺穿敵人的胸腹,即使受了傷還會害怕地哭出來,但卻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抵抗出陣了。

  在回到本丸以後,奶白色髮絲的少年抱著小老虎,小步挪到與今劍和厚藤四郎說說笑笑的審神者旁邊,安靜地等待著。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他才鼓起勇氣,膽怯而又羞澀地說:「我今天也有好好地完成戰鬥,這樣子就可以好好地保護你了,主人。」

  「那,那個,請摸摸我的頭。」

  少女審神者慢條斯理地撫摸著五虎退的頭頂,就像對待一隻撒嬌的奶貓一般,一下一下,充滿了耐心。

  手下的短刀早已舒適地眯起了眼睛,搭在廊外的細瘦小腿隨著她手指的節奏擺動,惹得審神者的目光不住地往光潔的小腿上溜去。

  唔,好想摸一摸。

  就像是牛奶一樣白皙光滑的小腿,泛著淡粉色的膝蓋,還有蹬在腳上的小靴子,審神者的目光在這三樣中來回打轉,明顯得誰都看得出來。

  少女咬了咬唇瓣,終於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向著那格外吸引人的部位伸去——

  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坐在少女兩腿中間的短刀側過臉,小聲說道:「如果是主人的話……我並不討厭。」

  請盡情地觸摸我——

  指尖與肌膚接觸的前一秒。

  「主人,加州清光和長穀部跳到鍛刀爐裡了!」

  急匆匆趕來的付喪神,用一句話成功換回了審神者馬上就要把持不住的節|操。

  這出「想要變成短刀爭寵」鬧劇的結果,是少女審神者把兩個罪魁禍首各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腦袋。

  「清光就算了,長穀部你湊什麼熱鬧呀。」歎了口氣,審神者無奈地看著面前這個一臉沉痛的青年。

  「據說主上喜歡可愛的男士,如果這是主上的喜好的話,我願意為主上赴湯蹈火。」長穀部迅速回答道,快得沒讓審神者等待哪怕一秒。

  「我就算了是什麼意思嘛。」一旁的加州清光不甘寂寞地抗議道。

  「因為這種事清光做出來我一點都不驚訝。」

  審神者又歎了口氣。

  「是我表現得不夠好,才讓你們有了這種感覺嗎?我讓你們失望了嗎?」

  「怎麼會……!」

  「那你們,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想法?我也會因為你們輕易捨棄自己,而感到傷心的啊,我不希望看到你們這樣……」尾音漸漸低落下來,嘴角繃起,展現出了一個略顯悲傷的弧度。

  少女審神者表現出了難得的示弱,讓在場的兩個付喪神都慌了神。

  「我居然讓主上感覺到傷心,簡直罪該萬死,請允許我切腹謝罪!」

  長穀部倒是很好哄,在她的心裡一直是lv1等級的,根本不費力就能輕輕鬆松地哄成櫻吹雪。

  「不需要謝罪那種東西,保持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只有這樣的長穀部才是我的長穀部啊。」話鋒一轉,審神者伸出一隻手指,點向一臉羞愧地低著頭的打刀,歎息道,「如果變成別的樣子的話,我的長穀部,不就不見了麼?」

  「萬分抱歉,主上。」

  「我不想失去你呀,長穀部。所以這種事情……以後不要再做了好麼?」

  抬起頭來,就能看到她專注的視線。

  眼眸清澈而又深邃,情緒恰到好處,完美得足以打滿分。

  就如同一把裹著蜜糖的匕首,輕而易舉地,切中了付喪神那毫無遮擋的要害。

  「我記得,今天長穀部是畑當番吧?」

  少女審神者笑眯眯地揮揮手,跟在她輕飄飄的話語下,立刻悔恨萬分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決定去畑當番大戰三百回合,以完成主命的長穀部道了別。放下手來,略顯無奈地看向賭氣一樣一言不發的加州清光。

  他在鬧什麼彆扭啊?

  說實話,審神者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做,失落、不甘、悲傷……種種情緒她也一點都不懂,無知到了連怎麼評價都說不出的地步。

  然而她卻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這些都是刻在腦子裡的,作為審神者必備的「知識」。

  「清光。」溫柔的聲線中帶了不容拒絕的意味,「看著我。」

  毫不停歇地,審神者開始準備攻克另一個難關了。                        


☆、最喜歡清光了

  有時候會想,人類真是狡猾啊。

  付出了一點可有可無的,與對待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的溫柔,卻想要搶走你的整顆心呢。

  順從地抬起眼眸,細密的眼睫如同鴉羽,加州清光安靜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審神者,嘴唇微微張開,宛如索吻的姿態。

  「從前天開始,我們就沒有好好說過話吧。」少女率先開口道,卻是說了不相干的其他事,「清光當時,想跟我說的是什麼呢?」

  記憶轉回那日的午後。

  「你討厭我麼?」被這麼問了。

  於是少年慌張失措,生怕讓審神者誤會,招來她對自己的討厭。又抱著一點細膩的小心思,對著面前的少女說道:「不是這樣的。」

  「只是……」

  想讓她認識到自己身為「男人」的這一事實,同時也在放肆地猜測,在她的心中,到底對著包括自己在內的付喪神們有著什麼樣的認知。

  按捺不住地想要更進一步,卻總是在她的笑容下止步不前,又輕易地被她牽著鼻子走,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等到終於鼓足了勇氣的時候,又有了別的傢伙佔據了她的注意力。

  「我沒有討厭你。」睫翼輕微扇動了一下,「倒不如說,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呢?我最喜歡你了,主人。」

  ……說出來了。

  審神者怔忪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啊呀。」

  加州清光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帶著指責面前的審神抱怨道:「只有一個『啊呀』嗎?我可是鼓起勇氣告白了耶,居然只有這樣的反應……是我變得不可愛了,讓你不再喜歡我了嗎?」

  說著說著,少年迅速整整衣領捋捋頭髮,還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一面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確認儀容沒問題之後,鄭重地把小鏡子收起來,在審神者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動作的時候,接著說道:「明明還沒有變得破破爛爛,卻已經不再被愛了……」

  一連串的指責讓少女有點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在他哀歎:「過氣的刀不如冷卻材。」時,哭笑不得地說:「清光,你在害怕嗎?」

  「哈?怎麼可能……」

  尾音戛然而止,少女雙膝跪在疊席上,身體微微向前傾,湊近到彼此鼻尖都要貼上的距離。少年下意識地想要閃避,卻被一雙來自審神者的手牢牢地固定住了頭顱和頸部相接的位置。

  無法動彈。

  無法逃離。

  加州清光的脊背挺得筆直,手掌在身旁握緊成拳,一動不動。

  在這種時候,各種感官異常的清晰,他可以感覺到少女胸口的起伏,若有若無令人心癢的呼吸,還有固定著頭頸的手掌那細膩的紋理,似乎脆弱柔軟得連骨頭都能輕易折斷。

  「噓,別怕。」

  連聲音也輕柔低啞起來,就像有羽毛在心底頑皮地撓了撓一樣。

  「我也,最喜歡清光了呀。」

  手順著臉頰的線條漸漸向上移動,由固定變作撫摸,拇指劃過嘴邊的小痣,其餘四指深入髮絲之中。

  現在懵逼的變成了加州清光,他徒勞地張了張嘴,身體僵硬在那裡,完全動彈不得。

  「主人……」

  嘴唇仿佛往前稍稍一湊就能貼合上,少年的囈語更像是一種欲求不滿的撒嬌,尾音長長的,與他僵硬的身軀一點都不相符。

  再近一點點,再近一點點。

  他仿佛被審神者明亮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一樣,飛快地轉移了視線。

  然後,少女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神情自若地放開了他,還貼心地順了順毛。

  「雖然吃醋的清光也很可愛啦,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夠好好的,不要再弄出變成短刀這種事情。」她皺著眉說,「真實的,長穀部也跟你一起,當時聽見的時候嚇一跳呢,磨短可不是說著玩的,萬一不小心折斷了該怎麼辦。」

  「……」加州清光看著審神者撩完就走,頓時尷尬地愣在原地,繼續也不是,結束也不是。

  在這種時候突然開始說教,主人你難道是抖s嗎?!

  簡直超可怕!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深呼吸了幾次,加州清光總算讓自己平靜下來,額頭還有星星點點的汗水,他滿不在乎地伸手將貼在臉上的髮絲撩了起來。紅色的指甲油讓少年顯得有種嫵媚感,卻並不顯得太過女氣,審神者不禁把目光定在了他的手指尖上,太過露骨的視線讓加州清光投來了一瞥。

  當然她馬上就克制地收了回來。

  「我在想,如果我變成你喜歡的樣子的話,你會更加喜歡了嗎?就能一直注視著我了嗎?」

  「誒?清光這的樣子就好啦,我的清光就是這個樣子的嘛。」

  「算了。」他無所謂地說改口道,「反正已經得到主人的肯定了,其他的傢伙怎麼樣都沒關係了吧。主人只要最喜歡我就可以了。」

  「比起那些……來幫我塗指甲油吧,主人?」

  少年攤開手掌湊到審神者面前,滿意地看到她的視線再次跟著自己的動作移動,挑起了嘴角:「你看,顏色都掉了,這樣子斑斑駁駁的,都不好看了呢。」

  「恩,好呀。」審神者笑地回答著,手掌撐著疊席,俐落地站了起來,「在這裡等一下哦,我去拿工具。」

  「我知道啦——」少年拖長了聲音,目視著審神者推開紙門,往外邊走去。

  少女一出門,就撞見了抱著刀守在門口的大和守安定,身著淺蔥色羽織的少年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見是審神者,朝她禮貌又疏離地點了點頭。

  「清光那傢伙醒了嗎?」

  「恩,被我好好地教育過了。」審神者握著拳頭比了個沒問題的姿勢,又好奇地問道,「安定在這裡做什麼呢?」

  大和守安定朝門裡面瞟了一眼:「本來想如果那傢伙不聽勸的話,就直接打暈他的,不過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了。」

  他拍了拍袴站起身,屋裡的加州清光顯然聽見了門外的對話,此時不滿地叫了一句:「主人的話我都會聽的啊,安定你要打架嗎!」

  門外的大和守安定對加州清光的反擊發出了一聲輕笑,他又看了審神者一眼,少女正站在原地,沉靜地看著他。                        


☆、為你們而存在

  那目光如有實質,沒由來的讓人心裡有些發慌,正欲離開的大和守安定的腳步頓在了那裡,疑惑看向站在那裡的審神者。

  「主人……?」

  而少女卻只是笑眯眯地對他揮了揮手:「安定和清光的感情真好,辛苦你啦。」

  「這沒什麼,只是昔日的同僚是個笨蛋,要費點心神而已。」

  大和守安定平靜地說出了不得了的人身攻擊,惹得房間裡的那個抬高了聲音,不太高興地叫了一聲:

  「喂!」

  「噗……安定現在要去哪裡?順路的話,就一起走吧。」審神者忍不住小聲噴笑了出來,怕門裡難哄的那位聽到會不高興,趕緊收斂了尾音,轉換話題。

  站在她身旁的打刀將審神者的小動作看了個透,在少女發現之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但湛藍的眼眸早已出賣了他的情緒。

  大和守安定往旁邊退了兩步,在身邊留出了審神者的位置,少女連忙快走幾步,跟上他的腳步。

  半開的門內,加州清光不甘寂寞地伸出頭,這個無時無刻不在追求著喜愛與安全感的付喪神看著自己的同僚,嘟囔道:「要是在主人面前說我壞話的話,回頭手合場見。」

  「如果是你的話,不用我說,主人就早就知道你的所有毛病了吧。」大和守安定淡定地回擊道。

  仔細想想也是這樣,無論是做內番的抱怨還是沒來的及打扮自己的模樣,審神者似乎都已經見過了……

  某個再次被會心一擊地打刀捂著臉哼唧唧地縮了回去。

  「有點意外呢……本來以為安定是更加穩重的性格。」

  「那主人看到我這個樣子,覺得失望了嗎?」

  「沒有啦沒有啦。」少女擺擺手,「一點也不失望,反而很喜歡呀,這樣的安定。」

  「……」沉默了一會兒,打刀有些出神地說,「我被喜歡著嗎。」

  比起初始刀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在本丸裡的時間絕對算不上久,出陣的次數也並不多。在這種已經快要成型的本丸中,出陣的大多還是已經練起來的刀劍,畢竟是收益較高的選擇,幾乎所有的量產型審神者都會在妥善安置的基礎上,判斷出需要率先提升練度的刀劍。

  作為實戰用的刀劍來說,在本丸閒置著,並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

  因此,有時候,安靜地守在本丸中的付喪神,也會有「是因為難以上手,所以被厭棄了嗎?」之類的想法。

  如今得到審神者的肯定之後,比起喜悅,更多的是茫然。

  原來並不是厭棄自己啊。

  善於處理這方面的審神者很快察覺到了身旁打刀的異樣,她想了想,提著和服的下擺,小心地來到走廊的最外側。在那裡,綻放的櫻花樹探進來了一枝枝椏,柔嫩的粉色花朵點綴在枝杈上。

  她從上面折下了一小枝,一路小跑回到了前方等待著她的大和守安定身邊。

  「抱歉呀,安定,來到我的本丸之後,讓你覺得寂寞了吧。」她踮起腳尖,將手中的花枝送入少年的手中,「能接受我的道歉麼?」

  呆愣地握著被塞到手裡的櫻花,大和守安定遲鈍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裡鮮豔的花枝,又看向了面前微笑的審神者。

  「啊?」饒是再淡定也只能發出一單音。

  誤把呆滯當成了不滿足,少女審神者苦惱地思考片刻,舉起一隻手指:「我做和果子給你吃好不好?雖然不是太擅長啦,不過我覺得味道應該不錯哦。」

  「哈……」

  終於明白這是審神者對自己的道歉,大和守安定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出來。

  有別於之前禮貌而又浮於表面的微笑,此時少年眯起眼睛笑出了聲,嘴角彎起,形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笑得時候馬尾辮在腦後輕輕地晃動,大和守安定握著手中的花枝,眼中溢出了湛藍色的波光。

  笑意漸止,少年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主人不用做這些的,我們也只不過是刀劍而已,只要使用我們上陣揮砍就足夠了。」

  刀劍的意義就是協助主人砍殺敵人,哪裡會有人為了不使用它們而道歉的呢。

  「並不是『只是刀劍』這樣。」審神者熟練地說出了不知說過了多少遍的話,平靜地,冷漠地,卻又飽含感情地說道,「本丸裡的大家,都是我的同伴。」

  「我是為了你們而存在的。」

  這是誰也無法反駁的事實。

  時間在本丸裡仿佛靜止了一般。

  審神者將本丸的景色換成了夏天,坐在和室裡也能聽見外面的蟬鳴,一聲接一聲,有節奏地響個不停。

  伴隨著夏日的陽光,出陣的戰場漸漸變得困難了起來,熟悉的戰場中出現了新的敵人,即便練度已經足夠,仍然無法完全避免受傷。本丸裡那已經閒置了有一陣的手入室,再度開始啟用了。

  「脫光上衣,露出傷口。」

  「用打粉棒溫柔地撲打著受傷的位置,有時候會擔心造成疼痛,力道輕柔得像是鳥類的羽毛。」

  「就像被抱一樣。」

  「之後還會被細心地擦拭光潔,全身上下每一個位置都會被照顧到。」

  「總之,是一個讓人心情愉快的過程。」

  在場的付喪神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過,要是受傷的話,那個人會難過呢。」

  「雖然身為刀劍,受傷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不過要是主人會因此傷心的話,還是儘量避免比較好啊。」

  「讓女孩子落淚,可是極不風雅的事情啊。」

  「但是即便這樣,看到主人對自己的關心與愛護,還是感到很歡喜的。」

  對付喪神們的這些話語全然不知,審神者細心地拉上了手入室的門。

  門框上被喜歡玩鬧的短刀掛上了風鈴,這種拿貝殼與彩紙手制的簡易風鈴在本丸裡的房間裡到處都是,一推一拉之間,就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頭頂上的風鈴自顧自地響著,少女抬起胳膊,從最上面的櫃子裡拿出打粉棒、劍油和宣紙。

  回過頭,有著綺麗容貌的付喪神朝她伸出廣袖之下的手掌:「現在應該說……到我身邊來,哈哈哈哈,大概就是這樣吧。」                        


☆、手入能做什麼

  「主人,到我身邊來。」

  面前的太刀脫去了繁重的狩衣,露出了同樣深藍色的小袖,和衣衫之中露出的白皙脖頸與鎖骨。

  審神者將手入工具過來的時候,三日月宗近端坐在那,眼中含笑,敞開雙臂,任由她為自己退去衣物,露出猙獰的傷口。

  少女細白的手指小心地描繪著傷口的邊緣,指尖覆蓋著靈力的光輝,一點點修復著刀劍的傷口。生怕弄疼了他,她一邊動作,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在額發之下,少女的眼眶隱隱泛著紅,她緊緊地抿著嘴唇,臉上佈滿了自責與難過之色。

  這一切都映在了付喪神的眼中,他抬起手,將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掌覆於審神者的頭頂,以不會弄亂頭髮的力道,輕輕地揉了揉。

  少女手指的動作一頓,指尖落於他的胸膛之上,宛如蜻蜓點水一般的觸碰。

  「嘛,不必為此介懷,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傷口罷了,僅僅是需要主人照顧我一下的程度。」

  審神者抬起微紅的眼睛,看進他仿佛映照著新月的眼眸中,嘴角扯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頭頂的手掌寬大而又溫暖,她將另一隻手手覆蓋在其上,垂下頭,低聲說道:

  「對不起呀,是我能力還不足……」

  施與的靈力滲透進傷口中,血肉細胞緩慢地修復,即使本體是鋼筋鐵骨的刀劍,在人類的形態下,也對這種宛如螞蟻爬過一般的細小麻癢感無所適從。

  然而與審神者自責的懊惱相比,這些仿佛都不算什麼了。

  頭頂的手掌一如平日慢悠悠的步調,緩緩拍了拍少女的頭:「哈哈哈哈,要是因為傷口而苦惱地落淚的話,那倒是我的過失了。」

  「才不是呢。」

  少女輕聲反駁了一句,臉頰微微鼓起,有了些精神。

  三日月宗近眯起眼睛,注視著距離他極近的審神者,這樣看來,少女纖細的身影就像被他擁入懷中一般,雙臂一環,就能將她牢牢地鎖起來。

  然後就可以呆在自己身邊,哪裡都不會去,安然睡於他的羽翼之下,成為一隻懵懂而又粘人的雛鳥。

  哎呀,這可是……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可能會有些痛哦,要是受不了的話,就跟我說。」

  審神者不放心地叮囑他,手指輕柔地劃過已經好轉些許的傷口,細心地做起修復工作。

  付喪神的胸膛結實但又不顯得過分強壯,扭曲的傷口在白皙的胸膛上顯得格外刺目,她的手指點在胸膛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突然覺得一向淡定自若的三日月宗近在微微地顫抖。

  細微的顫抖透過肌肉,直直地傳遞到她的指腹。

  咦?

  審神者疑惑地望去,只見有著最美之稱的付喪神表情依然如常,手指下的顫抖卻並未停止。她起先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後來發覺確實有微小的顫意從皮肉下面傳來,便以為是自己手入不小心弄疼了他。

  「很痛嗎?」

  手指下的身體繃緊了一些。

  「哈哈哈,無妨無妨,主人隨意便可。」

  「這可不行。」少女自言自語地說著,直起膝蓋,由跪坐變成抬高了一些的姿勢,嘴唇湊近他的傷處,鼓起嘴,呼呼地吹了吹。

  「好些了嗎?這是讓傷口不痛的魔法。」對加州清光很管用。

  看到這樣的審神者,三日月宗近不禁起了壞心眼:「恩,真可惜……可能對我沒什麼用處呢。」

  「哎,怎麼這樣。」

  審神者擰起眉毛,苦惱地看著他。

  「如果再一次的話,說不定會有些效果呢。」

  他含笑看著審神者,朝她敞開懷抱。審神者乖乖地又做了一次,從嘴中呼出的氣流拂在皮膚上,帶來直到心底的癢意。

  「哎呀,還是有點痛呢。」

  又一次。

  「若是再來最後一次,說不定就能完全好了。」

  好好好,吹吹吹。

  連著吹得腮幫子發酸,戲弄人的付喪神總算想起了見好就收,沒再裝模作樣的要求。三日月宗近正想說些什麼,卻見一直聽話得不得了的審神者驀地直起身,朝他伸出雙臂,一手捧住他的後腦將身體抬高到比他要高一些的高度,朝著他低下了頭。

  少女淺粉色的嘴唇在眼瞳中越放越大,最後,三日月宗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一個柔軟的觸感在眼皮安家落戶。

  ——意外之中的驚喜。

  「這樣子,就不要再痛了哦。」

  啊呀,原來已經被發現了啊。

  從手入室出來之後,已經快要入夜了。

  原本滿身是血的老人家又成了一條好漢,之後又連續手入了幾把傷勢不重的刀劍,把審神者的精力和體力全都耗個精光。

  少女輸出一口氣,平息了一下由於手入消耗過多的靈力,而產生的疲憊之感,揉著小腿站了起來。

  最近是不是靈力已經快要消耗沒了?過幾天要抽個空去補充一次靈力才行。

  作為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少女,與普通人類審神者關鍵性的差別,就是她們始終無法從人造的軀體中產生靈力。她們使用的都是定期填充進軀殼的部分,就像是個盛水的水罐,只能不停地往外流和接受外界的給與,而不能自如地生產。

  這也是沒辦法的啦,誰讓她們製造容易,成本又低廉呢?

  「大將。」

  門外的暗處,有著紅發的短刀少年。

  「誒!」審神者吃了一驚,隨後又鬆懈下來,有些無奈地笑著,「是信濃啊,這種時候還沒去休息嗎?」

  信濃藤四郎環抱著膝蓋,靜靜地坐在門板的後面,仰著頭,眼睛在夜色之中格外的明亮:「在等大將。」

  「啊,在等我嗎?真是溫柔呀,信濃。」

  短刀朝他張開雙臂,做出要抱抱的姿勢,少女熟稔地彎下腰,托住他的雙臂,讓他能夠很方便地撲進自己的懷裡。

  「我是今天的近侍嘛……嘿嘿,終於鑽進大將的懷裡了,我可是忍耐了一天呢。」

  「真拿你沒辦法。」審神者攬著他的後背,輕輕地拍了拍,「好了好了,先起來,我們回房。晚上露重,容易著涼。」

  「誒?沒事啦,我是刀劍啦,不會著涼的。」信濃藤四郎歪著頭想了想,輕盈地從少女的懷裡離開,解開身上的制服,披在審神者的身上。又從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條黑色的大圍巾,上面繪著金色的刀紋,他踮起腳尖,雙臂環過審神者的頸間,把圍巾搭在她裸露的脖頸上。

  「這樣就好了,一起回家吧,大將~」


☆、兩個心機boy

  對於付喪神來說,人類的壽命太過短暫,在他們漫長的生命中,一個人能陪伴的時間,短暫得就像是花開的一瞬間。

  而人類的心思又太過善變,明明上一秒還在訴說著愛意,下一秒卻已經離你而去。

  愛意。

  怨恨。

  求不得。

  「所以,刀劍的暗墮化一直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狐狸型的式神蹲坐在少女審神者的面前,「變成了人身之後,就連刀的思想都變得複雜起來了呢,明明還是一把刀的時候,無論被怎麼對待都毫無怨言呢。」

  狐之助抬起後腿順了順毛髮:「現在倒是都變得貪得無厭起來了,和人類一模一樣了。」

  辦公室中只有審神者和時之政府派遣來的狐之助兩人在,即便聽到這種話題,審神者依舊沒有顯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很普通地接受了它。

  少女微笑著說:「沒有這麼糟糕的,大家都是很好的同伴。」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仿佛無論什麼樣的語言都不會讓她動搖一般,溫柔到了冷酷的地步。

  「啊對了,你們人造物是不懂這些的吧。」狐之助歪了歪頭,「不懂也是個大麻煩呢。如果發生了灌輸進腦子中的知識之外的情況,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尤其是專門在情感上下功夫的審神者,這件事暴露了造成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啊。」

  它趴在地上,無奈地歎出一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嗎?」

  「量產型審神者六十一號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本丸中的刀劍產生了暗墮現象。當然出現錯誤的審神者已經處理掉了,安排了新的同型號審神者接替了那所本丸,可是在這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失誤——」

  「暗墮的刀劍逃跑了。」

  「這真的是很嚴重的狀況呢。」她感慨了一句,接著就像被處理——也就是抹消掉的同胞對她完全沒有產生影響一般,耐心又盡責地問起了有關所謂的「錯誤」的情況。

  一一將它們記在心中,一起整合成了對待刀劍的資料後,她才向狐之助問道:「這次前來,是因為有關暗墮刀劍的事情,需要我的説明嗎?」

  意料之中的反應。

  「確實是這樣的……」

  沒過一會兒,狐之助就從少女的房中走了出來。

  本丸裡現在換上了夏景,庭院裡一片綠色,池塘旁邊的草坪中,幾個短刀在那裡追跑嬉戲。能看得出審神者對這裡很用心,與每一把刀相處得都很好,少女在他後面從裡面出來之時,立刻就有眼尖的短刀發現,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了過來。

  「主人主人,在裡面呆了好長時間呢!」

  「樹上的柿子熟了,我們摘下來了幾個,忍著沒有吃,想要等著你一起,結果等了好久好久。」

  矮小的少年懷裡抱著幾顆熟透的柿子,圍著少女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審神者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俯下身摸了摸他們的頭。

  「抱歉呀,在說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等急了吧?」

  「其實還好啦,只是想早點讓主人吃到。」

  互動活潑而又溫馨。

  狐狸型的式神晃了晃身後的尾巴,看著面前這場其樂融融的景象。

  小夜左文字懷裡抱著橙黃橙黃的柿子,在一群短刀之中一點都不起眼。他半低著頭,拽了拽少女審神者的衣袖,在她低下頭的時候,一反冷淡的常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給了她一個。

  「給你。」

  「給我的嗎?真開心呢。」審神者看著手裡的柿子,笑了笑,揉揉小夜左文字的頭。蓬鬆著翹起的髮辮被她的手掌壓了下去,藍發的短刀腦袋隨著她手掌的動作微微晃了晃,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不過眼睛微微眯起,顯露出心情很好的事實。

  沒過多久,小夜左文字就微微側過臉,低聲說道:「只是因為主人沒有要復仇的人,沒事去做,才會採摘柿子而已……也沒什麼可高興的,我也不喜歡這些。」

  「剛剛不是還在說著要和主人一起吃的嘛!」

  迅速就被拆了台。

  「……」

  一向顯得有些陰沉的短刀,緊緊地抿著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臉頰浮現了一點緋色。

  「還有這些,全都給你。」沒等少女說些什麼,仿佛掩飾自己的表情似的,小夜左文字拿出打倒敵人的氣勢,左右開弓,在短短的一瞬間,就把原先捧著的柿子全都塞給了她。

  「誒!」

  邊上的短刀大叫著「好狡猾!」「我也要!」,紛紛抬起手臂,地把柿子一股腦地全都捧給她。

  就像是被投喂了一樣。

  少女審神者懷裡被塞滿了柿子,雙手不得不抱著一大捧。柿子堆在懷裡沉甸甸的,必須努力張開五指才能抱住,她有些苦惱地皺起眉毛,不過還是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謝謝你們啦!這下子看上去能吃好久了呢,大家一起去那邊的樹下一邊聊天一邊吃柿子吧。」

  一點都看不出之前那副模樣。

  看了一會兒,它無趣地轉過身,慢悠悠地走出了這所本丸。

  陪著短刀們在庭院裡玩耍了大半個下午,午後的陽光逐漸向著地平線傾斜,夜晚很快就要來臨,玩鬧的時間也差不多過去了。

  擅長夜戰的短刀們的戰場大多是晚上,一個個送走精力充沛的短刀,審神者坐在樹下,朝著遠去的短刀笑著揮手,目送著他們,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在視野當中。離開了付喪神的視線,她揉了揉眼睛,悄悄地打了個哈欠。

  「好困……」

  由於靈力缺乏的緣故,審神者此時顯得沒什麼精神,眼睛懶散地半眯著,倚靠著背後的枝幹,把全身的重量都託付給了倚靠物。

  果然之後這幾天不能玩耍太過,這叫什麼來著……人老了,精力跟不上啦。

  可是還要滿足刀劍的需求,讓他們能夠以最好的姿態奔赴戰場……

  這種選擇還真是複雜呢,總之,在到達極限之前,她怎麼樣都好就是啦。

  少女轉動腦子,想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詞不達意的語句,就連思考也隨著疲勞感變得遲鈍了。

  支撐著量產型審神者日常活動的「燃料」,除去日常進食的一少部分之外,大多來源於灌輸進體內的靈力。

  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她們是「水缸」,沒有了關鍵的靈力,這具容器自然也就沒什麼用處,停止了它本身的功能,被安置在一旁,等待著下一次的啟用。

  現在先稍微歇一會兒吧……

  她閉上眼睛,靠著樹幹歇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地沉進睡夢中。

  她的夢裡,就同她本身一樣,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有的只是從別人那裡獲得的、或者說繼承的記憶。

  她在這些記憶中汲取必要的知識,找出與付喪神相處的正確方法,分析每一個人的性格與愛好,甚至抽絲剝繭地滲透進記憶中審神者的性格,模擬出最受喜歡、最被信任的性格與姿態。

  這就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全部了。

  有著淡金色髮絲的付喪神肩披白色的制服外套,踏著夕陽的餘暉,從走廊裡經過,眼睛不經意間向外一瞥,恰好發現了坐在庭院中,背靠櫻樹的審神者。

  在這種地方睡著了嗎?

  前進的步伐拐了個彎,他從走廊裡下到庭院,閒庭信步地來到審神者的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睡夢中的少女。

  付喪神高大的身影在她的臉上灑下一片陰影,少女在夢中皺了皺眉毛,見狀,他蹲了下來,看著仍未醒來的少女。

  「哎呀,這不是主人嗎?在這種地方睡覺,可是不行的呢。」

  審神者睜開了雙眼。

  在髭切的面容映入眼簾的同時,她的腦海中就如同完全沒有休眠一般,迅速地判斷出了現在需要呈現出的姿態,和應對的話語。

  緊接著,髭切就看到,棕發的少女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著他,雙眼迷離,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啊,是髭切呀。」她小聲說道,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微笑,「我不小心睡著了。」

  從表情動作看來,她明顯還沒睡醒,說話的聲音軟軟的,吐字不甚清晰。

  「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沒有休息好吧。」她歪著頭想了想,難得顯露出了迷糊又弱勢的一面。

  容貌俊美的付喪神也緩緩地笑了起來:「那可太糟糕了,要好好休息才行。」

  「恩,是呢,讓你擔心了。」審神者說著,一手撐著草地,想要站起來。

  可能是坐的時間太長,腿腳酸麻使不上力,她剛站起一點,就又跌坐了回去。坐在地上的少女顯得無辜極了,摸了摸自己的腿腳,不好意思地沖髭切笑了笑。

  「抱歉呀。」

  「站不起來了嗎?別擔心,我會幫您的。」

  髭切一臉沒辦法地搖了搖頭,沖著審神者伸出雙手。

  少女以為他要拉自己站起來,準備搭上一把,卻沒想到付喪神手臂卻繞過自己的背部和腿彎,把自己打橫抱了起來。看上去頗有幾分纖細的青年手臂穩穩地托住她的身體,就像抱住了一片羽毛似的,輕飄飄地轉了一圈,帶著審神者一起換了個方向。

  審神者下意識的圈住髭切的脖頸,穩住自己的身體。

  「就讓我帶您去到寢室裡歇息吧,主人,注意不要亂動哦,不然會摔下來的。」

  「真是的,突然這個樣子,嚇我一大跳。」審神者有些抱怨地說道。

  「那抱歉了,主人。」雖然是道歉,不過說話的語氣卻很愉快,就像蓄謀已久得逞了似的。青年抱著因為他的話語而乖乖呆在懷裡的審神者,朝著目標方向邁開步子。

  「坐好了?那就——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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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寢當番

  等到髭切抱著審神者進入了寢室,卻發現懷中的少女早就再度進入睡眠。

  她環繞著脖頸的姿態乖巧而又溫順,手臂柔軟得像是一隻藤蔓,輕輕地在要害處環成一圈。腦袋也枕在了付喪神的肩膀,吐息伴隨著胸膛起伏的頻率,有節奏地拂過他的肌膚,讓人心裡就像是被貓爪子撓了撓似的。

  這樣子,真是叫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平時看起來堅定又有主見,能夠妥善地安排好每一把刀的工作,沒有一點的疏漏與失誤,完美得甚至不像是一個人類的審神者,現在卻在懷裡展露出了最為無害的姿態。

  與語言無關的信任與依賴,讓無論是作為刀劍,還是作為男性的付喪神毫無抵抗之力。

  我信任著你。

  我相信你能保護毫無防備的我。

  髭切思考了不到一秒,就做出了選擇。

  他著現在的姿勢,把自己和審神者一起放倒在榻榻米上。小心地調整了姿勢,讓審神者仿佛被他圈在懷中一樣安然入睡。他側躺在審神者的身旁,用手臂支起腦袋,看著面前的少女。

  眼神落在審神者的身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唇角微微彎起,付喪神的面容在暗色下顯得不甚清晰,晦暗不明。

  他伸出一根手指,觸碰了一下審神者的下巴,見少女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於是屈起手指,輕輕地撓了撓。

  就像在撓貓咪的下顎,討好它,來讓它對著自己屈尊紆貴地「咪嗚咪嗚」地叫似的,帶著幾分好奇與期待,等著對方的反應。

  審神者配合地發出了一聲鼻音,聲音軟軟的,似乎只是睡夢中無意識的行為,並沒有醒來。

  真可愛啊。

  小小的期待得到滿足,髭切滿意地笑了起來。

  她的各種動作、神情以及語言都做得恰到好處,正正好好,不歪不斜,全都規規矩矩地踏在「討人喜歡」這個方框中。

  完全無法讓人討厭,倒不如說是喜歡得不得了,這種喜愛之情隨著每一次見面逐漸加深,最後將會變成一張厚重而又結實的網,讓付喪神再也無法抗拒,安心地被捆在她的身旁。

  這是審神者利用付喪神變為人類時的感情,一點點織就而成的枷鎖。

  「奇怪……」髭切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少女的面容,就連笑容也淡去些許。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呢?」

  看上去溫和且無害的青年,平日裡的模樣好脾氣到會讓人忘記他是有著「將犯人的鬍子一起切斷」之名的利器。而當他收斂了笑容,金色的眼瞳中什麼情緒都沒有的時候,就會顯得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在少女下巴上逗弄的手指,慢慢向下滑動,抵住喉嚨的位置。

  「哎呀哎呀,真是令人感到好奇。」

  這種一觸即發的氛圍沒有堅持多久,就被急促但克制的敲門聲打破了。

  「主人,請問你在嗎?到了晚餐時間還沒有見到您,所以有些擔心……」遲疑了一下,門外的付喪神接著問道,「還有,兄長也不見了,他和您在一起嗎?」

  等待了一會兒,沒有得到應有的回答,膝丸又敲了敲障子門,這次加了些力道,傳來的聲音更大,讓髭切懷裡的審神者皺了皺眉毛。

  抵在喉嚨上的手指頓了頓,挪開,轉而撫平了眉心的褶皺。

  「我和主人在一起喲,敲門丸。」

  「兄,兄長!還有我的名字是膝丸……」

  「主人在睡覺,所以,將她吵醒不太好哦。」

  「我知道了,兄長。該說不愧是兄長嗎?請您盡情地……」

  話還沒說完,膝丸就大步跑遠了。

  髭切疑惑地想了想,又看看審神者的模樣。

  腦丸他,好像誤會了什麼的樣子?

  審神者似乎覺得腦袋枕著不太舒服,朝著他蹭了蹭,拱得更近了些,細軟的頭髮掃在臉頰的肌膚上,讓付喪神覺得有些發癢,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一邊用慣用的語調,輕柔地說著:「接著睡吧,好孩子。」一邊用手掌將她的頭髮攏了攏,不過顯然自理能力略顯欠缺的老人家根本不擅長幹這種事,捋完的頭髮反而更炸了毛,亂糟糟地堆了起來。

  髭切不得不又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的皮膚脫離苦海,此時少女也找到了合適的枕頭,堂而皇之地把腦袋擱在了他的手臂上。無奈又縱容地歎了口氣,髭切把思緒從已經跑遠的膝丸身上撤離,接著投入到了審神者的身上。

  「腦丸那邊,應該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他絲毫不負責任地想著,繼續側躺在審神者的床邊,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酣睡的模樣,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她的背部,就像是笨拙地哄小孩入睡的動作。

  嘛,這樣也不錯呢。

  審神者對此無知無覺,更不知道在她半休眠的期間發生了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觀看她最為熟悉的,一位真正的「審神者」的記憶。看著那名與她容貌相差無二的少女怎樣把持整座本丸,與刀劍共同作戰,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所有刀劍的喜愛。

  真是一名優秀的審神者呀。

  少女毫不摻假地讚歎著,以同樣的目光與讚美,一直看到了那位審神者記憶的最後。

  得到了刀劍們最大程度的戰力,戰績與斬殺敵人的數目傲視群雄,無人可以超越。僅僅憑藉犧牲自由和身體的方式就能做到這樣,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優秀的審神者啊。

  如果有一天,能真正的見到她,就好了呢。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原型,同樣也是兼任了少女的「母親」這一概念的存在。

  ****

  轉天,少女還沒有醒,髭切悄悄地起身,離開了房間。

  膝丸早就等在了外面,看到髭切從房間裡出來,幾乎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急切地問道:「怎,怎麼樣,兄長?」

  「恩?什麼怎麼樣?」

  「我是說昨天晚上……抱歉兄長,我問了這麼私密的事情,不過實在很想知道……」

  傳說中的寢當番什麼的……

  「不愧是兄長,果然當了第一人,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昨天晚上啊。」髭切一根手指點著下巴,認真地想了想,朝著自己的弟弟綻放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感覺很好哦!」

  「很,很好……兄長太厲害了。」膝丸捂著鼻子說道。

  「咦,臉丸你怎麼臉紅了,還流鼻血了?」

  「只是對兄長的敬佩而已,還有我的名字是膝丸。」

  在兩人交談的同時,走廊的拐角,偷聽壁角的加州清光差點委屈得咬斷了手帕。

  說好的最喜歡什麼的,都是騙人的!

  騙人的!

  寢當番的對象居然不是他,而是那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腹黑老頭……還有比這更過分的事嗎?

  加州清光要哭唧唧了!                        


☆、請來疼愛我吧

  於是在這天,審神者睡了個飽覺,打算精力充沛地做好今天的工作時,卻驚訝地發現,本丸裡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氣氛。

  無論在幹什麼,總有那麼幾把刀會往她身邊湊過來,有意無意地撩起袖子秀秀結實的手臂,自告奮勇地接過審神者手中的東西,再以一種莫名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誒,謝謝啦,不過都看著我幹什麼?」

  「哈哈哈哈,這個嘛,大家都很有幹勁啊,甚好甚好。」三日月宗近掩口輕笑,含著新月的眼睛輕輕眯起,注視著疑惑地望著他的少女,「主人你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從昨晚到現在……」

  慢悠悠的語調透著不知名的意味,拖長的尾音就像是回到平安時代念著詩句訴說衷情的貴族,透著靡靡的誘惑感。

  審神者拿著筆桿戳著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經地思考起來。

  「昨晚的話……」

  眨了眨眼,嘴唇吐出疑惑的問句。

  「難道是大家誤會了什麼麼?」

  「誰知道呢。不過主人喲,無論是刀還是人,都是大一點的比較好……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審神者認真地注視著容貌綺麗的付喪神,微笑了起來,眼眸彎了彎。

  「大家都各有各的優點呀,不能以大和小這兩個標準簡單的判斷呢,這樣子,對大家太失禮了。」

  「哈哈哈哈,這樣子的回答,該說不愧是主人嗎。」

  有時候,即便是三日月宗近,也不知道面前的少女究竟在想些什麼。

  「比起這個……」少女把筆放在一旁,橫攤在案幾上的內番名單也在聊天的過程中新鮮出爐,她鼓起嘴吹了吹加速墨水的風乾,撚起名單交給一旁的三日月宗近。

  「請把這個拿去給大家。」

  三日月宗近掃了一眼內番名單,自己的名字赫然擺在種田的那一列。

  「哎,我不擅長做這些啊,這可讓人苦惱了。」

  「可是別人都有其他的工作呢……」審神者苦惱地用手指抵住自己的臉頰,看向面前這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刀,視線略帶懇求,「雖然知道有些勉強,不過能拜託你嗎?」

  「主人真是狡猾啊,明知道被主人這樣請求的話,可是說不出來拒絕的呢。」

  少女彎起唇角:「因為三日月很溫柔嘛,又是一把能讓人好好依靠的太刀,情不自禁地讓人想要撒嬌呢。」

  「哈哈哈哈,確實,和主人比起來,我都是老爺爺了呢,向我撒嬌也無妨。」

  三日月宗近向著少女張開雙臂:「即便抱在懷中摸頭之類的,也是可以做的哦。」

  「誒,這樣的就叫人有些害羞了。」她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果然在這種時候還是希望能被當做審神者看待……恩,還是不要把我當做小孩子了。」

  說著,她撩開竹簾,往外面瞧了瞧。

  果然不是錯覺,外面等待著一把刀,並且已經呆了有一陣了,剛剛因為三日月宗近的打岔而沒有及時察覺,不過這種時候,還是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一點屬於付喪神的靈力。

  不過此時,他又在這裡做些什麼呢?

  外面的加州清光在審神者撩開竹簾的那一刹那,就迅速移開了目光,假裝他只是在欣賞庭院裡的景色。

  匆匆將吩咐三日月宗近將內番的安排告知其他刀劍,審神者也走出房間,疑惑地看著故意背對著自己的加州清光。

  少年姿態的打刀身姿還未長成,腰肢纖細,黑紅色的制服下擺勾勒出了圓潤的曲線,包裹在緊身褲下的小腿修長而又筆直,腳底踏著的高跟靴更是將腿部線條完美地凸顯了出來。

  他故意讓自己以這副模樣出現在審神者的面前,就像一隻爭奇鬥豔的孔雀,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展開了絢麗的尾羽。

  就像在說:「看我!我也很可愛的,所以選我吧!」一樣。

  驕傲而又張揚。

  「加州清光殿下。」三日月宗近含笑從他身旁走過,「真是很努力了呢。」

  加州清光手肘放在欄杆上,手掌撐著下巴,聽到這句話,挑起眉毛斜過眼去:「畢竟我還年輕有幹勁啊,比某些自稱老爺爺,佔便宜的傢伙可強多了。」

  在稱呼上故意加重了讀音,明顯是對於之前的對話的不滿。

  好嘛,他都沒有摸過主人的頭,居然連三日月宗近都要捷足先登,這怎麼忍的了!

  「清光,在這裡做什麼呢?」

  審神者走近了。

  少年那優美的腿部線條,在有意展露出來的情況下,更加令審神者移不開視線。這打記憶裡帶來的習慣簡直根深蒂固,也不知道是哪位審神者執念如此深重,讓她幾乎不可控制地看著加州清光。

  比起短刀的長襪與白嫩的膝蓋,這種黑色緊身褲也別有一番風味,尤其搭上高跟長靴,在鞋跟的作用下,小腿繃直顯得更加修長好看。少年微微側過來臉,鮮紅的瞳孔在髮絲的遮擋下若隱若現,嘴角的一顆小痣在白皙的皮膚上分外地顯眼。

  「主人……」

  少女伸出手掌,輕輕地碰觸了他的衣袍下擺。

  「既然他可以的話,那我也可以的吧?」加州清光捉住了少女的手腕,「我不可愛嗎?主人不應該最喜歡我嗎?」

  手腕被他的手掌圈著,少女努力把黏在腿上的視線扯出來,疑惑地問道:「清光你,在說些什麼呢?」

  「髭切那傢伙能做到的事,我也完全沒有問題哦,而且比起他,還是我要可愛多了吧。」

  「清光很可愛呀。」她依然摸不著頭腦,卻還是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所以……」

  加州清光身體微微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審神者的雙眼,似乎想在她那裡看出端倪似的。這樣的姿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步步緊逼了,然而他卻依舊想要更進一步,直到讓少女無法拒絕的距離:「今天就由我來吧,恩?如果是主人的話,可以盡情地疼愛我也沒有關係,不需要有任何的顧慮哦。」

  「來什麼……」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眼尾暈染出一片殷紅色,小腿在少女的腿側微微摩擦。

  「主人你是在裝傻嗎?當然是寢……」

  「我想他說的大概是寢當番吧。」不遠處,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兩人循聲看去,只見有著白色長髮的太刀摸了摸自己的毛髮,似笑非笑地說道,「本來想讓主人幫我梳梳毛,沒想到卻看到了這樣的事啊。」

  「你要來搗亂嗎?」加州清光皺起眉,略含敵意地問道。

  「雖然本意並不是如此,不過加州清光殿下,現在可以把主人放開了嗎?」

  在一片劍拔弩張之中,少女的羽織不知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拽了拽,低下頭,只見五虎退站在那裡,仰著頭看著她。

  「五虎退?」

  「聽說主人……要開始進行寢當番了,是,是真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嬸嬸是真·懵逼。

  嬸:what?不知不覺就要變成黑暗本丸了?發生了什麼?


☆、裝傻等級滿分

  被數雙眼睛盯著,審神者困擾地皺起了眉頭。

  「一個人獨佔的想法,可不好喲,這點我可沒法坐視不管。」小狐丸抄著手,嘴角吟著一絲似是而非的微笑。

  「主人希望的話……我,我沒有關係的!」五虎退伸手輕輕扯住她的羽織,從臉頰一直紅到耳後,可還是堅持著說道。

  少女有些微妙地看了五虎退一眼,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雖然不知道這種傳言從何而起,但作為一名合格而又優秀的審神者,審神者迅速在腦子裡根據本丸狀況,思考了一番寢當番帶來的後果與效益。

  這種行為對於此時的本丸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作用,他們還沒有變成渴求審神者的狀態,此時正常的關係即可滿足心理需求,也並不是向付喪神進行自我奉獻的時機與場合。

  現在將寢當番進行下去,非但對出陣沒助益,反倒會由於不必要的爭鬥而引起戰力的減損。

  即便與刀劍更進一步的親密接觸,會增加一定的心情愉悅度,不過現在與刀劍的關係並沒有進展到那種程度,他們也沒有為「佔有審神者」這一目標變得統一起來,要是實行的話,就得不償失了呢。

  畢竟這種用自身當做祭品奉獻給付喪神的行為,必須要拿到最高等級的報酬才可以。

  ——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少女呼出一口氣,冷靜地估測了目前的狀況,張口解釋道:

  「並不是這樣的……」

  然而現實總是又生出各種各樣的狀況,將本來很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起來,直叫人徒生煩惱。

  比如現在,正當審神者剛說出一句話,想要抹消掉刀劍的這種念頭,好好給他們認識一下什麼叫和諧友愛的本丸,突然一句恍若石破天驚的叫喊,讓她謀劃好的對策瞬間消弭於無形。

  「啊?什麼?」本來抱著一筐土豆和胡蘿蔔,滿臉不情願地從廊下走過的和泉守兼定,在路過的時候,不小心瞟見審神者的房間外面聚集了不少人。他正想打個招呼,卻恰好聽見那個最關鍵的詞彙,頓時整把刀都愣在了原地。

  「寢,寢當番?!」

  同行的還有恰好經過的亂藤四郎,模樣就像一名少女的短刀,眨了眨眼睛,粉嫩的嘴唇翹起,露出了一個笑容。

  「誒~寢當番嗎?有點出人意料,不過聽起來還不錯~」

  拋下身旁已經僵硬成石像的和泉守兼定,短刀輕巧地三兩步跑過來,雙手交叉放在下顎下,可愛地歪了歪頭:「呐主人,我也可以加入嗎?」

  而另一邊,一筐蔬菜掉到了地上,灑了一地,原本抱著筐的和泉守兼定驚恐地悶頭朝著前方筆直地沖過去。

  「啊啊啊啊,國廣!寢,寢當番要開啟了!」

  「怎麼辦啊國廣!我,我居然有點激動,要是主人迷上我了怎麼辦!」

  「兼桑這麼帥氣,主人被迷住也是沒有辦法的呢!果然是兼桑!」

  「還,還有啊,國,國廣,寢當番要做些什麼,才能符合我帥氣的形象……」

  好了,原本想要把流言止於小範圍的計畫失敗了。

  還是來想想新的對策吧。

  比如……裝個傻什麼的。

  「大家說的寢當番……到底是什麼呢?」

  在一片喧囂聲中,少女狀似困擾地皺起眉毛,向著注視著她的刀劍們拋出了這個問題。在這句話說出口之後,滿院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她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視了一周,接著說道:

  「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還是什麼有趣的東西嗎?政府提供的資料裡,好像並沒有這一項的介紹啊。」

  「之前您與髭切殿下做的事情……」

  「我因為坐在樹下睡了太久,導致腿腳有些發麻,麻煩髭切送我回到寢室,然後大概在那陪了我一會兒。」她說到最後,做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這個就叫做寢當番嗎?」

  「當然不只是這樣了。」青江點了點嘴唇,溢出一點笑意,「寢當番要比這個有趣得多,主人有興趣的話,要來試一下嗎?」

  審神者單純地笑了起來:「是什麼好事情嗎?」

  「我的年齡還不大,所以有些常識並不太清楚,如果大家都明白,那能教給我的話就太好啦。恩……能跟我說說嗎,五虎退?」

  她就像是全然不知一樣,睜著黑色的眼眸,微笑地看著面前的付喪神們。視線移到五虎退身上,本來就羞怯的少年深深垂下頭,眼神四處遊移。

  「主,主人……並不是……」在這種虎視眈眈的氣氛中,膽小的短刀緊張得快要哭出聲,惹得審神者不得不蹲下來,摸著他的頭輕聲安慰起來。

  「別哭啊。」

  亂藤四郎漫不經心地安慰了一下五虎退,鼓了鼓臉頰,手指纏著一綹長髮繞啊繞,有些失望地說道:「原來不是這樣的麼,真是的,讓我白高興了這麼久。」

  「主人希望的話,我當然會不遺餘力地教學,無論是用語言還是用行為……啊好痛!」

  黃腔開到一半,笑面青江就被一眾刀劍合力拖出去手合了十分鐘。

  審神者有趣地看著裝死的青江被眾人氣勢洶洶地拖著走,聽到亂藤四郎的話語,微微一怔,下意識地道了歉。

  「抱歉,明明亂這麼期待的,我卻沒法為你做些什麼呢。」

  「恩~是哦,那麼作為賠償,主人親我一下吧。」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側臉,狡黠地笑了一下,「只有主人才有的特別優待哦。」

  少女在一眾刀劍的注視下,感到有些害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小聲問道:「能延期支付麼?」

  「真拿主人沒辦法。」亂藤四郎可愛地笑著,張開雙臂環住審神者的脖子,湊到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那就不能只親一下了喲,下次。」

  像是少女一樣的少年短刀,短暫地擁住她一下,又很快的抽身離開,讓那個散發著甜美香味的擁抱就像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幻象。

  有了這些作為前提,審神者很快就將各個來湊熱鬧的刀劍哄走,小狐丸約好了晚上的梳毛,五虎退摸摸頭就像只貓一樣呼嚕呼嚕地眯起眼睛,青江早就被拖走進行手(被)合(揍),本來一臉慘澹的和泉守兼定被誇讚了兩句之後,也一下子精神振奮了起來,帶著不放心的堀川國廣一起接著進行工作。

  就連加州清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審神者的屋外隨著刀劍的離去重新變得安靜,她茫然地望向大家離去的方向,神色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在門外又呆了一會兒,準備起身回到屋內,繼續自己的工作。

  身側傳來一聲衣料摩擦的聲響,審神者的手腕被誰小心翼翼地接近,隨機又猶豫地收了回去。她向那邊看去,只見加州清光去而又返,站在離她一步左右的地方,手臂抬起,卻停在那,不敢碰到她。

  「清光?」                        


☆、審神者的失格

  模樣俊秀的少年打刀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她又試探性地問道:

  「怎麼了,清光?」

  「……抱歉,我剛剛太衝動了。」少年低著頭,收回手,緊緊地攥住自己的衣領,「弄傷了你。」

  少女這才想起手腕似乎有些不對勁,抬起來看了看,果然腕骨的地方有一圈青色的淤血。手腕腫了一圈,,一動就有些刺痛,不過對於少女來說,這些完全不影響行動的傷根本算不得什麼,甚至如果沒有人提醒的話,她都沒有注意到。

  「沒關係,沒什麼事情的。」她輕鬆地笑著說。

  「作為一把傷害了主人的刀劍,我太差勁了,做出了不可饒恕的事情……請懲罰我吧。」

  「誒?沒事啦,只是點小傷而已。倒是清光剛剛看上去有些不對的樣子,現在好一點了嗎?」她關切地問道。

  加州清光抬起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女關懷的神情不似作偽,他抿了抿嘴唇,左手攥著剛拿過來的藥膏與繃帶。

  「最起碼,讓我替你處理手腕上的傷。」

  他站在原地,堅持地說道:「請讓我來吧,主人。」

  少女本想婉拒的話語停止在了舌尖,她注視著加州清光聚集在眉間的鬱色,想了想,點了點頭。

  「好吧,那就拜託你了,清光。」

  她上前一步,雙手拉起付喪神的手,說道:「進來吧。」

  少年溫順地被審神者牽著手,跟隨在她的身後,一起走進了房間。

  本來只有近侍才能夠得到進入審神者房間的特權,不過今天審神者卻為加州清光破了例,看上去毫無戒心地把他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內。裡面的案幾上還擱置著毛筆,她坐在旁邊的疊席上,一手將和服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了青腫的手腕。

  加州清光臉頰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審神者一眼就看出他似乎覺得很難受,只是臉上忍耐著沒有顯露出。她用完好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平靜地說道:

  「不用自責,這件事有一半是我的責任,是我的失職才讓流言在本丸裡興起的,還險些產生了更大的問題。」

  加州清光猛地抬起眼睛,她接著說道:「我不會怪你的哦,因為我知道,不小心做出了這種事情,清光已經很難受了,我怎麼會責怪這樣的清光呢?況且我也完全沒有事呀。」

  她慢慢說著,同時觀察著加州清光的反應。

  少年一言不發,垂下頭,小心地捧起她的手腕,放到自己的膝蓋上。手指將藥膏慢慢擰開,擠出一部分,塗抹到她的青腫處,輕柔地揉著。

  他的反應跟審神者設想中得不一樣,她不禁皺起眉,思考起自己的安慰方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加州清光那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能夠俐落地斬殺敵人的手施展的力道卻極輕,拿捏得恰到好處。

  自從見到他以來,審神者不管是為他塗抹指甲油,還是任他撒嬌,一直是為人民服務的那一方,還是頭一次看到加州清光如此乖順的模樣,就連記憶中都很少見。

  這種出人意料的情景在她的眼中有些微妙,對於審神者來說,新鮮並不是什麼好事。這代表了她無法像從前那樣運用自己的知識自如應對,而是必須以自己這個單位,運用自己的大腦思考要如何做。

  這時候,要摸摸他的頭,還是接著出聲安慰他呢?

  或者說,他還沒有從自己這裡得到安全感,還需要更進一步地對他表明自己的內心?

  審神者覺得這種從未遇到過的發展,真是太讓人困擾了。

  於是她打算先觀望一下加州清光的狀態,再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

  接下來就是一片沉默。

  加州清光一下一下地揉開淤青,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膏的味道。他能感受到審神者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垂下紅色的眼眸,眼睫在白皙的臉頰掃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最後向來喜歡撒嬌的少年握著,睫毛抖動了一下,啟開鮮亮的嘴唇:「我很嫉妒。」

  「並不是不小心,而是我在嫉妒。」

  「能說給我聽聽嗎?」

  「當時握住你的手……我覺得,已經有人在主人的身上烙下了他的痕跡,那我也必須打下自己的記號才行。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也被愛著,主人也是屬於我的,而不會被其他的傢伙搶走。」

  「為自己已經不再被愛了,所以想要完全地佔有主人,甚至在想即使弄壞也沒有關係,也是屬於我的了。」

  「我是故意這麼做的,然而等到看到你的手腕,我卻又後悔了……這樣醜陋的我,一點也不可愛了。」加州清光不去看審神者的反應,自顧自地說道,「不會再被喜愛了吧。」

  「怎麼會呢。」審神者反駁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不喜歡清光的。」

  少年挑起嘴唇,笑了一下:「我知道主人一定會這麼說的。」

  「因為我一直這樣想的呀,清光。」少女湊近了他,另一隻手親昵地撫摸著他的後腦,「清光是我的第一把刀呢。」

  「手腕很痛吧。」

  「其實還好啦。」

  加州清光深深地凝視著少女,似乎想要透過她真誠又溫柔的笑容,看到她裡面去。

  「我想要被疼愛,想要被照顧,所以在主人面前,就連一點小傷都會叫著好疼。而主人卻即使被做了什麼都會這樣輕鬆地笑著,從來不會在意自己會怎樣,反而卻會擔心我們是不是傷心,是不是在痛苦。」

  「主人不願意依靠我們嗎?」

  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語,審神者吃了一驚,慌忙從腦子裡搜索答案。

  「啊……這些傷口算不得什麼,我可是很身強體壯的,不要為我擔心。」姑且以最接近的情況應對了。

  但這顯然不是什麼好答案,當初說出這句話的審神者勇敢而又堅強,和刀劍們一起衝鋒在戰場上,當然不適合少女現在的情況。

  果不其然,在她說出這句話後,加州清光有些苦澀的注視著她。

  少女有些慌亂地應對這毫無經驗的情況,腦子亂成了一團麻。

  沒有關於這種對話的知識……

  「有時候我也會想……」沒有注意到她的窘迫,加州清光過了幾秒,對她說道,「如果主人能多依靠我一點就好了,即使每天都在向主人渴求著愛意,但如果主人需要的話,我也會變得很可靠,因為主人一點都不在意自己。」

  「清光……」

  黑髮紅眸的少年,抬起少女的手腕,不顧上面滿是氣味刺鼻的藥膏,在上面落下了一個淺淺的吻。

  「我可能太過貪婪了……但是要是那一天會到來的話,就好了啊。」

  「……」少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將似乎有哪裡不對的加州清光帶入正軌,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加州清光無視了她的小動作,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即使我對主人的事情一點也不瞭解,只是知道主人與我們一樣,僅僅作為審神者生存著這件事罷了。」

  「就算主人什麼都不說,或者一直在欺騙我,也沒有關係哦,我現在是這麼想的。」他親吻著審神者的手腕,「請讓我代替您自己,來保護您。」

  「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該說什麼才好。」少女茫然地說。

  為什麼會有人向自己說出這樣沒有意義的話呢?身為量產型審神者,她只要運用好本丸的刀劍,做好戰鬥的本職,為刀劍奉獻出自己的全部就可以了,不應該是這樣的麼?可是加州清光在說什麼……

  不是對存在於她的知識中的任何一名審神者,而是對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本身說出了這樣的話。

  有關審神者自身的事情,少女反而不瞭解,因為那是不必要的東西,但現在卻從自己的刀劍的口中說出,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自己的知識出現了錯誤嗎?

  難道……她已經不是一名合格的審神者了嗎?                        


☆、來玩捉迷藏吧

  「主人,主人,一起來玩吧!」

  少女安靜地坐在廊下,雙眸毫無焦距地看向庭院的風景,直到短刀揮舞著手臂呼喚她,才喚回了她的神智。

  之前的場景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她無法計算出自己究竟出了什麼樣的差錯,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負責管理她們這些量產型審神者的工作人員,對她下達的處理方式。

  ——繼續使用,亦或是就此廢棄。

  不管出了怎樣錯誤,在上面下達廢棄七十一號的指示前,她依舊需要盡職盡責地做好本職工作。

  於是她露出了一個快活的笑容,張開雙臂迎接朝她邁著小腿跑過來的短刀們。

  「要玩什麼呀?」

  把第一個沖過來的今劍抱個滿懷,摟著香香軟軟的小少年,審神者笑著問道。

  「那就玩捉迷藏吧,輸的當鬼!」

  一句話敲定了下午的行程。

  少女被短刀們拉著手,一直走到了中庭,等到了地方,卻發現在那裡等待著其他的刀劍,就連太郎太刀也筆直地站在那,被矮個子的小朋友們襯托得像是一座高高的鐵塔。

  「咦?難得在這裡看到太郎呢……」她有些驚訝地說,順便往他的背後望瞭望,沒看見次郎的身影。

  太郎太刀顯得有些窘迫,他輕咳了一聲:「受人之托,只是若是這種遊戲的話,我這樣過於高大的體型,大概不會太受歡迎的吧,只是勉強湊個熱鬧罷了。」

  「受人之托?」

  「因為只有我一個大太刀來顯得很奇怪嘛。」螢丸雙手背在腦後,從太郎太刀的背後露出了半張臉,輕快地說道,「但是又想和主人一起玩,於是就叫了太郎一起。」

  少女朝他笑了笑。

  「真巧,我也想跟螢丸在一起呢。」

  捉迷藏——顧名思義,被當鬼的人抓到了的話,會替代他成為鬼,進行下一輪的遊戲。

  高偵查和機動的短刀會有先天的優勢,不過大太刀也完全沒打算輸掉,一起興致勃勃地開始了遊戲。

  第一場被選中當鬼的是亂藤四郎,長髮的短刀手指交叉置於背後,邁著輕巧的步伐,制服寬鬆的下擺隨著步子翩飛,快速穿梭在庭院中間。

  「即使藏起來也是沒用的哦,大家,來跟著我一起亂吧?」

  庭院裡靜悄悄的,除了亂藤四郎行動間,靴底輕輕壓住草葉的聲響外,就連呼吸聲似乎都聽不到。

  「大家都不出來嗎?」

  「主人,明明說好的要給亂足以盡興的親吻的,卻連見亂一眼都不肯嗎?」他蹙起眉,露出了惹人疼惜的表情。

  說到這裡,已經有的地方忍不住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動,少女清晰地看見亂藤四郎朝發出響聲的地方看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接著站在原地。

  趴在樹上的少女,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著亂藤四郎演得開心,扯了扯嘴角。

  身嬌體軟的審神者之所以能上到這麼高難度的地點,全憑太郎太刀的傾情奉獻。然而在幫助她上去之後,耿直的太郎怕壓折樹枝,堅持地另找躲藏地點去了……順便拖走了想個審神者一起的螢丸,理由同上。

  審神者獨自一人,對著樹下晃來晃去的短刀無言以對。

  「呐,真是無情啊,主人。就這麼拋下亂一個人,明明看到亂在不停地尋找您,卻故意地躲起來,不讓亂找到。是亂做錯了什麼,讓主人不高興了嗎?」

  亂藤四郎一邊如泣如訴地控訴著審神者,一邊腳下絲毫不帶停頓地走向之前被注意到的地方。在少女的視角裡,能夠隱隱約約看到在他路線的前方,藏著一個個五顏六色的頭頂。其中的一個格外巨大,委委屈屈地縮著身體,看著還有些可愛。

  總之……你開心就好。

  審神者對亂藤四郎嘴裡到處跑的火車無言以對,她默默地抓緊了樹枝,從經過的短刀身上移開了視線,十分嚴肅地閉上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

  因此,她也沒有注意到,樹下的短刀少年猛地抬起頭,看著樹上的身影,微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趨近於無,她小心翼翼地從樹枝間探出頭,往下面瞟了一眼。

  很好,沒有人了。

  她舒出一口氣,略略活動了一下趴得僵硬的手腳,打算換個姿勢,讓自己側過身來。

  「……」

  一扭過頭,她就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欲發出叫喊的嘴巴被一隻手捂住,散發著甜蜜香氣的少年掩住她的口,保持著貓一般潛伏在樹上的姿勢,彎起嘴角笑了笑。

  「很驚訝嗎?」

  審神者誠實地點了點頭:「有點嚇到了,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呢。」

  她完全不知道亂藤四郎是什麼時候來到她的身邊的……不如說,像他這樣高機動高隱藏高偵查的短刀,在這方面天生具有近乎耍流氓一般的優勢。

  「恩~真可惜啊。」舌頭舔了舔嘴唇,亂藤四郎歪著頭說道,輕而易舉地伸出手,按住了少女的手腕,「不過,主人,我抓到你了哦。」

  「真是沒辦法呀,這麼快就被你抓到了,這些遊戲還真是難呢。」

  少女無奈地說道,隨即又單純地笑著說道:「被你抓到了,要做什麼嗎?換做我來當鬼?」

  她慢吞吞地將腿蜷起來,由於還在樹上的緣故,姿勢變得很艱難,尤其一隻手還被亂藤四郎抓著。她垂下眼睛看了看他握住的那只手,上面還殘存著一些沒有消去的痕跡,還有些藥膏的味道。

  亂藤四郎也在注視著那一圈淺淺的青痕,青蔥般的手指動了動,在那裡的皮膚上輕輕蹭過。

  少女一樣美麗外表的少年,用雌雄莫辯的聲音說道:

  「很疼吧?真可憐。」

  「其實還好,不用擔心的。」她想了想,眼神掃過亂藤四郎,停頓了一下改口道,「只是有一點罷了。」

  「不過……」她拖長了聲音,在亂藤四郎抬頭看她的時候,笑眯眯地將手腕往前送了送,「如果亂願意幫我治療的話,說不定會一點也不疼了哦。」

  「比如——幫我吹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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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玩捉迷藏

  「主人,你在撒嬌嗎?」亂藤四郎眯著眼睛,幾縷金色的髮絲從肩頭垂落。

  少年的腳掌踩著樹枝,整個人像一隻貓一樣呆在樹上,微微前傾身體,仿佛隨時都能撲出似的。

  「被你發現啦?」少女大大方方地承認下來,替他把頭髮捋到腦後,「偶爾也想這麼做一次呢,就算是審神者的任性吧。」

  「主人真是的,好可愛~」他曖昧地說著,嘟起嘴唇,溫熱的氣流從他的雙唇間吐出,又像是羽毛一樣地拂過審神者的手腕。

  他似乎是故意放緩了節奏,讓氣流噴灑地又輕又慢,惹得少女不自覺地動了動肩膀,有些懷疑起難道自己平時的吹吹也是這麼個磨人的節奏。

  可是大家看起來都很受用的樣子啊……真是難以理解。

  她看著亂藤四郎在自己面前低下頭的樣子,趁著沒人看到的功夫,眼神不自覺就跑到了他光潔的大腿上,有些蠢蠢欲動。

  在審神者忍耐不住對自己的短刀伸出罪惡之手之前,忍不住的短刀們終於從藏身之處走出來,一邊呼喊著主人和亂藤四郎的名字,一邊朝這個地方走過來。

  「啊~真可惜,這麼快就找來了,本來還想和主人再做些別的事情。」

  亂藤四郎鬆開她的手腕,湛藍色的眼睛向外瞟了一眼,遺憾地說道。

  少女也遺憾地看了一眼他近在咫尺的腿:「沒關係啦,以後亂如果想來找我聊天的話,隨時都可以。」

  亂藤四郎輕輕地笑了一下,小腿用力,將自己送到審神者的面前,就像是要靠到懷中一般的姿勢。

  「那,主人——」他將手指放在審神者的嘴唇上,輕輕一按,白嫩的手指翻轉過來,湊到自己的嘴邊,吻了一下。

  「這次就放過你啦。」

  亂藤四郎手臂伸展,抱起審神者,輕盈地跳下樹枝。

  「主人!我們都等了好久呢,一猜就知道被抓住的是主人,所以就找來了。」

  「還以為這次給主人找的位置很好。」

  幾把短刀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

  少女雙腳落地,朝他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下子就被找到了呢,真是厲害呀,果然在這方面我完全不行,浪費了大家的幫助。那下一次應該我當鬼了。」

  她環視了一周,見亂藤四郎笑意盈盈地跑到一眾刀劍中央,和大家一起看著她,用雙手捂住眼睛。

  「好啦,現在開始數數,數到一百我就睜開眼睛,大家要在那之前藏好哦。」

  「一……」

  四散跑開的短刀竊竊私語。

  「這次主人當鬼誒,我們要藏在哪裡才好。」

  「如果藏得太好的話,主人一定找不著了吧。」

  五虎退按了按頭頂的帽子,小聲說:「如果是主人的話……要,要是能被第一個找到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

  他慢慢停下了腳步,四處看了看,邁開步子,朝著來時的方向跑了回去。

  「啊,這個想法太狡猾了!」

  「我也要站在主人面前!」

  於是變成了一群短刀呼啦一下聚在了審神者的面前,爭著把臉湊到最前,爭取讓自己能最先出鏡。

  少女數到了五十,在一旁旁觀已久的藥研藤四郎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們。

  當說出「一百」這個數字後,少女放下手,睜了雙眼。

  面前的庭院完全看不出藏了人的樣子,她向前走了兩步,四處張望著,想要找出躲藏其中的刀劍的蹤影。

  她一邊走一邊尋找,從庭院的樹下一直走到了本丸前的小橋邊,灌木叢石塊旁挨個找遍,就連一把刀的影子都看不到。

  由於本丸裡是夏景的關係,陽光溫暖而又耀眼,灑在少女的身上,在地上落下了一片陰影。這一會兒的運動就讓她出了些汗,披散的髮絲被汗水黏在脖子上有些難受,她撩起頭髮,雙手麻利地將長髮在腦後紮了起來,束成了一個颯爽的馬尾。

  在梳頭的過程中,她隱約覺得頭髮似乎被什麼碰了一下,不過那種感覺太過輕微,讓她以為只是一陣微風拂過。

  本來還覺得起碼能找到太郎的呢……

  她失望地想,但又不想就這麼放棄,轉過身,打算在這塊地方再尋找一遍。

  站在她背後的短刀們,發揮了自己超高的機動,一下子就隨著審神者轉身的動作再次跑到了她的身後。

  反而是腿短的大太刀慢了一拍,在眾多短刀的拖拽下,才險險藏到了她的身後,沒被審神者看到。長長的袖子也被手快的短刀揪了一把,太郎太刀嚴肅地半彎著腰,跟著一群還沒他腰高的小朋友們,亦步亦趨地走在審神者的身後。

  然而當少女轉過身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比如……在她面前投下的這片有如小山一般,將她整個人牢牢遮擋住的陰影,究竟是什麼?

  看著還挺像個人的。

  她疑惑地看了看依然豔陽高照的天空,又看了看地面,端詳起那片高大得出奇的陰影。她看著看著,那道影子似乎發現了什麼,往下一矮,想要欲蓋彌彰地隱藏起來。最後,她試探性地叫道:「太郎?」

  「恩。」

  身後飛快地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回答,正直得過分。

  她笑了起來:「那我發現你了。」

  審神者含笑轉過身,這次躲在她後面的眾人沒有再跟著她轉圈,一眾短刀用盡全身力氣使勁壓著太郎太刀蹲下去的樣子,瞬間進入了她的視野。

  身材高大的太郎太刀被無數隻手壓著,但少女目測其中最有用的大概還是撲在他背後的螢丸,讓他半彎著腰,壓低成了不那麼高大的姿態。

  見已經被審神者發現,五花八門掛在他身上的短刀扁了扁嘴,從他身上爬了下來。

  「啊啊~真可惜。」亂藤四郎聳了聳肩。

  藥研藤四郎推了推眼鏡,平靜地說:「果然不是夜景的話,影子的問題也要考慮進去,不過基本還是身高的緣故啊。」

  明明被少女發現的不是他們,但短刀們居然都很失望,發出了諸如「我還想多跟在主人背後一會兒,看著主人找我呢」之類的感歎。

  「真是的,你們居然一直藏在我的身後,我要生氣了哦。」少女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對不起。」

  剛剛把螢丸從自己背後拎下來,得以站起身的太郎太刀馬上道了歉。

  審神者看著耿直得過分的太郎太刀,笑著搖了搖頭:「不用道歉啦,我知道你們又不是真的想戲耍我。」

  她扯了扯太郎太刀的衣角,青年隨著她的力道俯下身,金色的眼眸顯得有些冷漠,嚴肅的表情更讓他看上去更加難以接近,有種遠離塵世的聖潔感。然而事實上,他卻認真又好說話,還在為自己過於高大的身材而苦惱著。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既然被我捉到了,那這次當鬼的就是你啦,身材高大會很方便地看清遮蔽物後面的東西,這次我們要加油躲藏了。」

  「雖然我還是不太擅長這種遊戲,不過不要放水哦。」

  太郎太刀挑了一下嘴角,幅度極其微小,轉眼間,就又變成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我知道了。」

  「那麼……」少女一拍手,帶著其餘短刀開開心心地說,「就拜託你啦!」

  青年低垂著眼睛,看著審神者的笑容,不自覺帶了一絲笑意。

  「恩,我會努力的。」                        


☆、濃霧中的擁抱

  眾人一直玩鬧到了天黑,才被前來尋找審神者的燭臺切光忠終止了遊戲,短刀們被各自的家長帶了回去。

  一期一振聽著弟弟們在耳邊講述著一整天的遊戲過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同審神者道別之後,帶著弟弟們離去。次郎太刀醉醺醺地路過,正好被太郎太刀截了現形,立刻被揪了回去。

  審神者微笑著看著大家離開,拍了怕羽織沾染上的塵土,朝著燭臺切光忠笑了笑。

  「抱歉呀,似乎玩耍得太過入迷,一下子忘了時間。」

  帶著黑色眼罩的青年無奈地看著她:「捉迷藏有那麼好玩嗎?看上去並不是什麼帥氣的遊戲。」

  「恩,頭一次玩這個遊戲呢,雖然很難,不過和大家在一起很開心。」她和燭臺切光忠往書房走去,邀請他道,「下次燭臺切也一起來玩吧?」

  燭臺切光忠輕咳了一聲,委婉地說道:「我還是比較喜歡帥氣一點的活動,主人。如果是出陣手合或者料理的話,請放心交給我。」

  捉迷藏然後在庭院裡滾得渾身都是泥什麼的,就算了吧。

  少女點了點頭:「確實,燭臺切的話,還是更酷一些比較相配呢。」

  兩個人一邊交談著,一邊從庭院繞回和室,途中經過一條窄窄的溪流,一架朱紅色小橋橫在溪上。燭臺切光忠先行一步,走到橋上,轉身向審神者伸出手。

  少女搭在他帶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掌上,一手微微提起和服的下擺,踏上了小橋。

  夏夜的本丸,四周有幾點螢火蟲的光亮,配合著間斷的蟬鳴聲,顯得格外的閒適。她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腳步,循著空氣中傳來的微弱氣息向身後看去。

  有什麼東西正從遠處走來,慢慢地接近了這所本丸。

  靈力參雜著不淨的墮落氣息,讓配備了探查力量的審神者皺起了眉毛。

  「怎麼了,主人?」

  面對燭臺切光忠的詢問,少女回過神,彎起眼睛微微一笑:「沒什麼,我想起有些檔似乎落在了我的寢室裡,不過忘記放在哪裡了,燭臺切可以幫我取回來嗎?」

  燭臺切光忠毫不懷疑地答應了,請審神者稍等片刻之後,立刻去向了另一個方向。

  審神者在他離開後,繞道走到了鍛刀房,從裡面拿出了一把未被賦予形態的短刀,放在手裡顛了顛,藏到了和服裡。她看了看空著的鍛刀爐,順手放了資源進去。

  鍛刀爐裡冒出了熊熊火焰,時間顯示是三時二十分。

  她又笑了笑,揣著短刀,順著小路一直走到了本丸的大門口。

  少女將常年閉合的大門推開了一條縫,螢火與黑夜被一扇門板隔在了她的背後,面前是一片濃霧,分辨不出白天與黑夜。

  自從真正身為審神者的人類紛紛離開後,本丸之外的場景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用來滿足原來的審神者需求的萬屋與集市園林紛紛關閉,式神也撤離,這片夾雜在時空之中的區域就被荒廢掉,漸漸地化作了終日彌漫著霧氣的樣子。

  本丸裡的刀劍不清楚原本的情況,然而少女這樣的量產型審神者卻是知道的。

  她知道原來的審神者們是如何交流著自己本丸的情況,介紹隨自己出行的近侍,語氣滿是驕傲。也知道由於審神者們陸續身死或是退出,亦或是身陷特殊的無法自由行動的狀態,這裡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再也不在,後來量產型審神者計畫出爐,最後一位審神者離開,這片本來用作審神者們社交場合的區域也隨之廢棄。

  這種地方,用作藏身再適合不過了。

  少女沒有攜帶照明用的燈籠,靜靜站在本丸門口,佇立片刻,就提步向前方走去。

  她的雙手攏在袖子裡,吞噬了一切的濃霧並沒有妨礙她的步伐,她不緊不慢地走著,就像是能看得到似的,拐彎或是直行,沒走出幾十米,就又停下了腳步。

  然後,她就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立著。

  在這個過程中,少女臉上空白得可怕,仿佛沒有輸入執行程式的人偶一般,就連一丁點的變化也沒有。

  令人渾身發麻地詭異墮落靈力越來越近,有什麼人追逐著她一路走來,鞋跟踏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噠,噠,噠。

  最終,追逐者地身影,從少女面前的濃霧中逐漸地顯現了出來。

  在見到那個黑紅相見的少年之時,審神者空白的表情出現了變化,她微微一愣,隨後如同寒冬的冰雪融化一般,對著那個人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你來啦。」她輕柔地說道。

  「主……人。」那個人聲音喑啞,鮮紅的眼眸已經被暗色侵襲,渾身上下長出了尖銳的骨刺。

  「我等你很久了。」她上前一步,注視著他的眼睛,嘴中吐出了一個一直掛在嘴邊的名字,「清光。」

  暗墮化的加州清光。

  他的周身纏繞著令人不快的黑色靈力,光是接近就能感覺到皮膚產生的刺痛,然而審神者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徑直走向了他,伸出雙手,捧起了他的臉。

  「主……人。」

  他已經神志不清,甚至連他的審神者欺騙了他的事情都忘記了,只會看著面前與他的審神者相差無幾的少女,斷斷續續地喊著主人。

  「好孩子。」她微笑著,溫和地說。

  緊隨其後,她一隻手仍撫摸著他的臉頰,而另一隻手卻伸到袖子中,掏出了被藏著帶出來的那把短刀。

  在濃霧中,兩個人親昵地相擁。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處理逃離的暗墮刀劍,任務完成。

  她將刀丟進了刀解爐,手指尖凝聚了靈力,在臉頰、手臂上的傷口劃過,原本被劃傷的血痕立刻痊癒。

  「這種傷口不能讓他們看到呢。」她自言自語地說,又看了一眼鍛刀爐裡還未鍛成的刀劍,「這次鍛出的是誰呢?」

  是本丸裡已經存在的一期一振、江雪左文字,還是還沒有得到的鶴丸國永和鶯丸?

  她對自己還未接觸過的刀劍充滿了好奇,掰著手指頭用從前的審神者傳下來的玄學大法算了算,可惜總是在某一環節出差錯,笨手笨腳地算不出來。

  接連出錯她也不生氣,接著好聲好氣地安慰自己說:「嘛,反正來的不管是誰都很開心嘛。」

  「要和大家好好相處哦。」她沖著爐子笑眯眯地說,不知是不是錯覺,隱隱約約地聽見有個清亮的男聲,對她做出了回應。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燭臺切光忠猛地推開拉門,看到跪坐在裡面的少女之後,松了一口氣,又大步走了進來。

  「主人,您怎麼來這裡了?我以為您出了什麼事,在本丸裡找了很久,還好您沒事。」他絮絮叨叨地說教了一堆,抬眼就看見少女歪了歪頭,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鍛刀爐。

  橘紅色的火光將她的臉映成了溫暖的橙色,燭臺切光忠扶額:「結果您居然來鍛刀了……」

  「突然想起了嘛,你不要生氣。」她朝著燭臺切光忠討好地笑了一下,一手撐著地板站了起來,「說不定本丸裡要來新的同伴了。」

  「新的夥伴嗎?能夠增加本丸的戰力,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是啊。」她的眼睫抖動著,抬腳跨出鍛刀室,又回頭望了一眼,輕聲說道,「有一天,能夠達成母親擁有的,那樣強大的本丸就好了。」

  「您在說什麼?」

  審神者搖搖頭,拉著燭臺切光忠的袖子,小步走在外廊上。走著走著,她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問道:「晚上的甜食吃團子怎麼樣?我記得燭臺切並不討厭團子,偶爾也想給大家做些什麼。」

  「團子嗎……」

  「誒,不喜歡嗎?那換一種?」

  「沒有不喜歡,主人做的料理我都很心儀,因為是飽含了感情的料理。」

  少女眯起眼睛微笑:「那,燭臺切挑選一種口味?」

  「抹茶。」

  「恩,好呀。」                        


☆、冰雪中的白鶴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某一次出陣回來之時,加州清光發現本丸裡原本常年的夏日蟬鳴被一片白皚皚的雪所取代。

  地上鬆軟的雪堆成一個個小丘,更換了景趣的審神者掬起一把雪,被從手掌上傳來的涼意刺激得渾身一激靈。

  「好冷!」

  雖然這麼叫著,她卻沒有鬆手。

  這樣的感覺對她來說格外新鮮,手掌被凍得紅彤彤的,很快就僵硬了起來。她將手中的一把鬆軟的雪花捏成了一塊硬邦邦的冰球,上下顛了顛,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主人?」身為近侍的加州清光向前走了一陣,才發現審神者並沒有跟上來,他回頭一看,就見到少女蹲在外廊上,捏著一把雪搓圓搓扁的樣子。

  刀劍對氣溫並不敏感,而審神者卻不一樣。加州清光歎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回來,在少女的身旁蹲下。

  「很好玩嗎?」

  「很好玩呀,也很新奇,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她拿著自己捏的一塊雪球,往加州清光的手上貼了一下,「冰的。」

  加州清光挑眉,正欲說什麼,廊下的雪堆卻突然有了動靜。

  一道如同雪一般純白的身影,如同展翅高飛的鳥雀一般,突然從雪堆下躥出,跳到兩人面前。

  「喲!」

  少女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不說話,加州清關額角隱隱有青筋跳動,扶在身側的刀柄上,看起來很想給他來一刀。

  來者仿佛沒看到打刀的表情,湊到兩人跟前,金色的眸子閃閃發亮。

  「嚇到你們了嗎?」

  少女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緊接著忍不住噴笑出聲,小聲笑著根本停不下來。

  面前的鶴丸國永保持著跳出來的姿勢,頭髮上和衣服上都沾上了雪,有一些化作了水,順著他的銀髮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滴到他的臉頰,又順著臉龐的線條流入脖頸。

  她拿手替他擦拭了一下黏在頭髮上的雪塊,又用手指抹去水珠,笑著說:「剛開始的時候確實嚇到了,不過後來發現鶴太可愛了……就忘記了嘛。」

  「竟然是因為我的緣故嗎……那該說這場驚嚇是成功還是失敗呢,算了。」鶴丸國永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興致勃勃地說道,「果然還是要計畫一場更加成功的驚嚇才行,能讓主人『哇』地一下叫出來的那種。」

  「應該很有趣的樣子。」少女歪著頭想了想,笑著說道。

  「為了保證心不會死去,驚嚇是人生中必須的啊。」

  正說著,卻感覺到一點冰涼的感覺緊貼著他的臉頰,隱約還有一股濕意。鶴丸國永驚訝地眨了眨眼,垂眸望去,只見雪球被一隻纖細的手捏著,調皮地貼到了他的臉上。

  審神者將手抬起來,看著青年臉上那一塊濕印,回問道:「鶴嚇到了嗎?」

  「這可真是嚇到我了。」鶴丸國永半真半假地說道。

  少女點了點頭:「該說是回禮好呢,還是懲罰好呢?果然還是算作懲罰吧,因為鶴昨天把製作失敗的刀裝染成了金色。」

  她又想了一下:「還有前天把五虎退嚇哭,大前天逗弄大俱利生氣然後掀翻了馬廄的屋頂……照這些看,只有這一點懲罰好像不太夠。」

  鶴丸國永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慌忙擺手讓審神者停下數落他這些天干的好事:「夠了夠了……」

  加州清光在一邊撥弄了一下自己的刀,懶懶地補刀說:「要把他拖走手合嗎?保證能送進手入室的那種。」

  「誒,這樣不太好吧,還要麻煩清光。」

  黑髮的少年瞥了鶴丸國永一眼,嘴邊挑起了一絲笑意:「如果是主人的期望的話,我很樂意的哦。」

  「那這樣的話……」少女食指點著下顎,思考了一番,笑著說道,「清光不要下太重的手,中傷就可以啦。」

  鶴丸國永:「……」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自顧自地決定了鶴丸國永接下來的命運,短暫的對話結束後,少女和加州清光一起看向鶴丸國永。

  一身潔白服裝的太刀時刻準備著立定起飛,加州清光舔了舔紅潤的嘴唇,眯起眼睛,提起步子,不緊不慢地向他走了過去。審神者仍舊是笑眯眯的,雙手背在身後,似乎打算袖手旁觀滿練度的刀劍欺負新刀……

  「這次嚇到了嗎?」

  少女從加州清光背後探出半個身子,笑著問道。

  「啊呀,這次可真的嚇到我了啊,主人。」鶴丸國永擺了擺手,無奈地說道,「我還以為真的會被拖去手合到中傷,要是受傷的話,還是比較希望在真正的戰場上呢,那樣才比較像鶴啊。」

  「抱歉抱歉。」少女雙手合十,對他道了歉,隨後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歪著頭說道,「好啦,懲罰結束,是真的喲。對鶴來說驚嚇很重要,所以我不會勸說你去改變這種行為,何況這樣的鶴我也很喜歡。」

  「但是,即使是在戰場上……」停頓了一下,審神者手指一路向上,舒展開來,摸了摸鶴丸國永被冰得冰涼的臉頰,「我也不希望大家受傷呢。」

  「或許會很無聊,但大家的安全——包括鶴,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抱歉啦,說出了這麼任性的話。」

  鶴丸國永金色的瞳眸看著審神者近在咫尺的臉,她的眼睛是明亮的漆黑,仿佛是一面鏡子,能從裡面看到他的模樣。

  眼睫顫動了兩下,青年眼眸彎起,露出了一個笑容。

  「被說了這樣的話,我必須要小心些了呢,要是因為鶴的緣故惹得主人哭泣,那就糟糕了。這樣的可不是我想要的驚嚇啊。」

  「希望我這樣的想法不會給鶴帶來負擔呀。」少女輕聲說道。

  遠遠的,大俱利伽羅雙手插著口袋,向這邊走來。鶴丸國永眼尖地看見了這個深色的人影,立刻拋下了審神者和加州清光,把自己埋進了之前的雪堆中。

  順便伸出了一隻手臂,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

  少女眨著眼看了看往這邊走來的大俱利伽羅,又看了看明顯鬥志比以往更加高昂的鶴丸國永,突然發現了什麼,拉著加州清光悄悄地離開了。

  「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呢。」

  加州清光嗤笑了一聲:「反正到時候肯定會被打的。」

  「倒是主人你,之前玩了這麼久的雪,手指都凍得通紅,用不上力氣了吧。」

  他垂下眼盯著少女拉著他的手,由於長時間接觸冰雪的緣故,白皙的皮膚通紅一片,關節也呈現出了不自然的僵硬。少女試著彎了彎自己的手指,小心地朝他笑了一下。

  「一不小心……」

  「好啦,不用跟我解釋這些。」他挑挑眉,抄起少女的手掌,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裡。

  雖說是刀劍,但比起少女凍僵的手來說,付喪神的體溫顯得格外的溫暖。她看著加州清光嚴嚴實實地捂住自己的手掌,用雙手的溫度溫暖凍得通紅僵硬的肌膚,眸光閃了閃,張了張嘴,又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最後,她還是保持了微笑的表情。

  「清光真好呀,我最喜歡清光了。」                        


☆、一起保守秘密

  審神者的異狀報告提交上去,幾日之後,式神狐之助姍姍來遲。

  「確實是從來沒有出現的情況呢,不過並不是什麼嚴重到要銷毀的問題。」

  繪著紅色花紋的小狐狸搖了搖尾巴,蹲坐在少女的面前。

  「我帶來的命令是暫時觀望一段時間,這種變化是量產型審神者的自我完善,還是錯誤還無從得知,真正的決定要等變化再大一些再做判斷。」

  「具體做出選擇的時間,大概會在下個月的靈力補充和工作彙報中,請做好準備。」

  「是這樣嗎……」少女說道,「那直到那時為止,我會繼續執行審神者的使命。」

  「就是這樣。」它看了審神者一眼,「我對你們的事情瞭解的並不多,在人類審神者離開之後,我就已經不再負責本丸的引導工作了,但是實話來說,我還是比較喜歡之前的樣子呢。」

  「因為審神者們很優秀?」她問道。

  狐之助靈巧地站起身,黑色的眼中映照著少女一成不變微笑的臉龐:「當然不,有優秀的審神者,當然就有不稱職的審神者,這兩種都很常見。只是在製作你們的時候,不稱職的審神者的資料根本沒有輸入給你們罷了。」

  「對於我來說,那樣的資料是不需要的。」她頓了頓,又問道,「既然人類審神者並不全都很優秀,那麼,對於作戰來說,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狐之助君為什麼會比較喜歡那個樣子呢?如果大家是像母親那樣的審神者,那樣不才是正確的嗎?」

  她疑惑地看著狐之助,眼中有些不解,但更多的,還是如同本丸外的濃霧一般的虛無。

  正確而又虛假的審神者啊……

  比起她們這些批量生產出來的人造物,身為引導式神的狐之助,更加喜歡能夠真實地微笑和哭泣的人類。而當這些人類成為複製的範本,原本鮮活的模樣再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就是所謂的「正確」。

  與欺騙無異的正確。

  「不可以回答嗎?」她又問道。

  前來傳達命令的式神卻不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瞟了她一眼後,搖晃著尾巴,走出了少女的本丸,小巧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少女注視著它的離開,揉了揉由於長時間跪坐而酸痛的小腿,困擾地皺起眉。

  「『正確』,不應該是最好的事情嗎?」

  ——為什麼會不喜歡呢?

  她覺得思考實在是一件麻煩而又不好的事情,明明只要執行命令就好,卻因為思考而荒廢了更多的精力,讓她無法將全部能力都用在正確的地方。

  果然,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還是應當銷毀比較好的吧。

  可是,為什麼還要留下她呢?

  少女僅僅是想這些問題,就已經感到頭疼了起來。

  她最後決定不再想這些難懂的問題,慢慢地站了起來,朝著外面走去。

  「嘿!」

  還未跨出門外,伴隨著熟悉的聲音,太刀猛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真是的,嚇我一跳,正在想事情,差點就大叫出來了。」

  她停住腳步,抬眼看到嚇唬人的鶴丸國永,原本困惑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不見,臉上展露出了微笑。她輕車熟路地抱怨道,點了一點他的肩膀,走出了會客室。

  「主人叫出來的話,那可真是把我嚇到了。」

  「為了保持審神者的威嚴,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叫出來啦。」

  眼角掃過鶴丸國永剛剛跳出來的位置,她笑著問道:「為了嚇唬我,鶴在這等待多久啦?」

  鶴丸國永擺擺手:「剛剛還被長穀部監督種田,我剛剛路過這邊,看主人在這發呆,才突發奇想要嚇你一跳的。」

  「沒想到居然被安排去種田,讓刀種田還真讓人吃驚啊。」

  「為了讓生活不是一成不變的無聊,需要適當的驚嚇——鶴不是這麼說的嗎?」她加快腳步,走到鶴丸國永的前面,輕快地轉過身,「看,種田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哎呀,沒想到居然被這麼說……感覺無法反駁了啊。」

  「況且偷懶的話,長穀部會生氣的,他生氣起來可是很可怕的哦。」

  鶴丸國永挑了挑眉毛:「那麼,我現在在這裡的事情,主人會去和他說嗎?」

  「這個嘛……」少女拖長了聲音,在青年的視線下,慢悠悠說:「我要考慮一下呢。」

  「主人這樣可是嚇到我了,還以為會替我保密呢。」

  「要是現在好好回去工作的話,然後明天也乖乖的話,我就會假裝沒有……」少女笑眯眯地說,尾音卻因為付喪神突如其來的靠近而悄無聲息地消失,她仰著頭,看著突然走近彎下腰的青年。

  審神者的身材並不高挑,與太刀有著一段不可忽略的身高差。當鶴丸國永俯身時,她正好被籠罩在青年的身影中,眼中被迫盛滿了不斷湊近的金眸。

  一點點地接近,再接近,最後到了還差一點就能觸碰到的距離。

  青年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少女由於他的突然襲擊造成的呆滯讓他格外有成就感,但很快,少女從呆愣中回過神,雙手抬起,捧起了他的臉。

  隨後,拇指和食指微微捏住臉頰的肌肉,向外一扯。

  太刀俊秀得過分的面容,頓時扭曲了起來。

  她很快鬆開手指,給鶴丸國永被捏得泛紅的臉揉了揉,肩膀也鬆懈下來,抱怨道:「下次不要再這麼逗我啦,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鶴丸國永沒有直起身,而是伸出胳膊,橫著攬過少女的腰肢,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飛快地低頭。少女睜大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放大的陰影,嘴裡被塞進了什麼東西。

  ……咦?

  咦咦?

  嘴中依稀傳來了似曾相識的味道,審神者下意識地咬了一下,清香的汁液流入唇齒間,甜美得讓人欲罷不能。

  「……番薯?」她鼓著嘴,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

  少女臉頰鼓鼓地就像是一隻倉鼠,鶴丸國永放開她,投喂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有些忍耐不住想戳一戳,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誘人的舉動。

  「從陸奧守那裡偷偷拿的。」他豎起食指,立在嘴邊比了一個「噓」的姿勢,笑著說,「沒想到正好能拿來賄賂主人。」

  「吃掉它就當做沒看到我吧,怎麼樣?」

  「聽起來我有點吃虧呀。」嚼嚼嚼。

  鶴丸國永拍了拍少女的頭,自顧自地說:「就這麼說好了!」

  少女總算把嘴裡的那塊番薯咽了下去,歪著頭看了看他,彎著眼睛笑了起來:「哎,那好吧。不過現在要快點去工作呀,要是長穀部發現你不見找過來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

  「那邊來的人,是不是像是長穀部……」她抬起胳膊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只見鶴丸國永一下子跳了起來,朝著那邊迅速張望了一下,就趕緊邁開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留下少女一個人,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又疑惑地瞟向了之前鶴丸國永所在的地方。

  與狐之助的對話,他聽到了嗎?

  為什麼……感覺不到他的靈力氣息呢?                        


☆、膝枕與指甲油

  少女是一位非常溫柔而且優秀的審神者。

  幾乎本丸裡的所有刀劍都這麼覺得,並且引以為豪。

  然而只有最初來到本丸的刀劍知道,少女實際上極度缺乏常識,並且對一些很常見的事物抱有強烈的好奇心,會做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如今,隨著作為審神者的時間越來越長,她也仿佛在自我完善一般,變得越來越完美了。

  以至於新加入的刀劍,基本無法想像那樣的審神者,究竟是什麼樣的。

  少女對於出征的本丸治理的安排都很優秀,溫柔和善,時常帶著微笑。偶爾做出一點糗事,卻也無傷大雅,反而給她增添了一份平易近人的可愛,更加討人喜歡。

  她會真誠地關心付喪神們,也會與他們說笑逗趣,她就像一股春風一般,拂過臉頰,暖洋洋的感覺直到蔓延到心底。

  沒有人會討厭這樣的少女。

  漸漸地,也沒有人能夠離開她了。

  「這些虛假的人造產物,反而比真正的人類做得更好呢。」

  政府的職員偶爾會對著提交上來的報告感歎。

  「有了這些審神者,就連式神都不需要了,省下了一大把靈力,真是省事極了。」

  於是被判斷為不需要的,成百上千的狐之助被回收,最終只剩下了唯一的一隻,作為傳訊使者,活躍在政府和本丸中。

  僅剩的狐之助的想法沒有人在意。

  「產生了差錯,就派遣同樣型號的審神者取代出錯的那一個,在記憶和性格都能迴圈利用的條件下,就連屬於她們的刀劍,都看不出任何異樣。」

  「真方便啊。」

  除了錯誤嚴重到愚蠢地暴露了自己的審神者之外。

  當出現了一例這樣的狀況,所有相同型號的審神者都要接受嚴格的評審,一旦被判斷此型號不適合掌管本丸,按照這個範本生產出的所有量產少女,都會被集體回收。

  當然,現在離這種最糟糕的情況還很遠。

  即便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少女審神者依舊會在自己的初始刀面前,暴露出一點笨拙的表現。

  也許和加州清光格外粘人也有一定關係。

  少女低垂著眼眸,睫毛如同鴉羽般纖長,擋住了眸光。她端正地跪坐,虛虛地捧著少年打刀的手掌,另一隻手拿著指甲油的小刷子,正給他的手指細心地塗上鮮紅的色彩。

  「清光格外鍾愛這個顏色呀。」

  一邊塗著,少女一邊和他聊天。

  加州清光像只貓一樣,眯起眼睛笑了。

  「因為很可愛嘛,主人不這麼覺得?」

  她舉起自己的作品,對著陽光仔細地看了看:「紅色很適合清光。」

  加州清光看著少女擺弄完了自己的手,將刷子小心地放回顏色鮮豔的玻璃瓶中,用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嘴角。

  在接觸的地方,有一顆小痣。

  「和它的顏色一樣,都很好看。」

  相比起坐姿端莊的審神者,加州清光的姿勢就要隨意多了。

  他起先盤著腿坐在少女的對面,後來覺得這個姿勢距離太遠,就扭著身體蹭過來,挨著審神者,把腦袋擱在了她的腿上,舒舒服服地享受起了膝枕。

  黑色的髮絲落在少女天青的和服上,只高舉了手臂,讓她能夠方便地塗到。

  十指手指的工作很快完成,少女鼓起嘴吹了吹,加速風乾,微弱的氣流怯生生地卷過手指,讓少年難耐地蹭了一下。

  「怎麼啦?」少女笑著問道。

  「癢。」加州清光努努嘴,動了下手指,「好癢。」

  「那我不吹啦?」

  「不要呢,癢癢的也很舒服。」

  少女顯得有點困惑,不過還是溫和地笑了一下。

  「好吧。」

  無論是小刷子小心翼翼地點在指甲上,還是過後審神者嘴唇裡吐出的氣流,都讓人身體和心裡全是癢癢的。

  這種瘙癢感就像是小貓伸出爪子,用軟乎乎的肉墊撓了你一下,甜膩而又難耐。想要放縱地親昵,卻怕嚇到了它,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在原地,等著它的再度臨幸。

  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好在少女並沒有拒絕親昵的舉動,反而會主動給予獎賞,親親抱抱蹭蹭都是被允許的,讓人心甘情願地戴上頸圈,親吻著她的手指。

  加州清光從未像現在這樣期盼著,少女有一日醒悟過來,能夠給他更進一步的權利。

  就算是寢當番,也完全沒有問題嘛!

  不過想想之前她的表現,近期大概是沒戲了。

  加州清光歎了口氣。

  按照往常的情況來說,到這裡,寶貴的親昵時間就結束了。少年膩膩乎乎地又磨蹭了一會兒,打算起來,原本托著他手腕的手掌將他的手放了回去,卻沒有離開,而是順著一路向下。

  「誒!」

  一直捋到了腳腕。

  這時候少女的姿勢是身體前傾,寬鬆的外套搭下來,蓋在了少年的臉上,視野裡瞬間一片漆黑。

  鼻端縈繞著淡淡的香氣,他撩起一點,將自己的眼睛解放出來,吃驚地看著似乎躍躍欲試的審神者。

  「主人?」

  難道說一下子覺醒了不得了的事情?

  說起來,她好像十分喜歡腿部線條,經常盯著短刀們看呢……短褲下修長而又白皙的小腿是她的最愛,加州清光為這件事吃了好幾大筐的醋,還差點跳進鍛刀爐裡,想要把自己也變成有小短褲的短刀。

  當然被阻止了。

  之後也想過要不要把自己身上的制服長褲砍短,變成能露腿的型號啦,不過又有點微妙的不情願感,仿佛這樣做了,就證實了少女最喜愛的是短刀似的。

  明明她親口說過,最喜歡的刀是自己嘛!

  少女的表情十分認真。

  「其實從以前就想問了……」

  「想問什麼?」加州清光咽了口口水。

  纖細的手指順著靴子的縫隙鑽進了一點,指尖摸了摸那塊突出的腕骨。

  「人有手指也有腳趾,為什麼清光只塗手指的指甲,卻不塗腳趾呢?」她很有求知欲地看著他,黑色的眼睛十分明亮,「為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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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情派的打刀

  少女的手指皮膚柔軟細膩,摩挲著腳踝附近的皮膚,傳來仿佛羽毛輕輕掃過一般的微癢,與直達尾椎的顫慄感。

  手掌探進靴子一部分,將本來嚴絲合縫包裹著腿部的靴口撐起了一部分,又由於靴子的壓迫,讓手掌緊貼著小腿。

  偏偏在做出這樣的事情時,少女的表情還十分的無辜,透著一股青澀的純潔,仿佛一隻初生的白鴿,讓人想要把她捧在手心,好好的留在身邊。

  加州清光沉默了一秒鐘,察覺到了內心的想法,趕忙掩飾般地說道:

  「腳,腳趾當然……當然也會好好的塗啦!」

  「誒,可是那為什麼不讓我幫忙呢?」審神者看起來有點失望,垂下了眼睛,「不是約好的要由我來打扮清光的麼?」

  「不是這樣的啦。」少年說,「腳趾什麼的,讓主人來的話,總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張開五指,搭在少女的手背上,「而且這樣子已經很滿足了,再做到那種程度的話,我會更加忍不住得寸進尺的哦?這樣也沒關係嗎?」

  「恩~」少女笑了一下,輕巧地將手掌抽出,「清光很可愛,所以可以得寸進尺一點哦。」

  「即使那樣說……」加州清光剛剛想要拒絕,眼角微微一瞥,想到了少女對於腿部超出一般的熱愛,在話說出口的同時改變了想法。

  少年歪著頭,上挑的眼眸斜斜地望著微笑著的審神者,手指指甲鮮紅,搭在頰邊,若有若無地撫過眼尾。他的眼神罕見地帶了點侵略性,卻又顯得美麗極了,單手撐起身體,上半身高高的揚起,脊背恣意舒展開來,湊到審神者耳邊。

  「那——以後主人也要幫我好好地打扮哦?」

  少女溫柔的笑了起來,甚至伸出手,在他的後腦順了順毛。

  「當然啦。」

  「清光,你看起來很高興啊。」大和守安定鋪開榻榻米,將被褥妥帖地在疊席上抖開,看到住在一起的加州清光時不時地露出迷之微笑,不禁奇怪地問道,「發生了什麼好事了嗎?」

  「哼哼哼哼。」

  「啊,看起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呢。」梳著馬尾的少年想了想,「是終於把鶴丸手合進了手入室,還是把敵人全都首落了?還有那只老往這邊跑的狐狸,看它邁著四肢奔跑的樣子,就覺得想砍砍試試呢。」

  「安定你這傢伙的願望還真是可怕啊。」加州清光看著自己相識已久的同伴,「才不是那些啦,雖然也很想做就是了,那傢伙看著就讓人心煩。」

  「沒辦法嘛,我們是刀啊,最開心的果然還是砍殺的時候了吧。」

  少年打刀想起白天時審神者的承諾,眯起眼睛露出了笑容:「得到主人的喜愛的時候也很開心啊。」

  「和主人有關?」大和守安定發出了一個疑惑的鼻音。

  加州清光開始絮絮地跟同伴炫耀:「聽我說啊安定,今天白天的時候,主人她啊……」

  少年清澈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傳到門外的人耳中。

  一頭長髮的青年懷裡抱著裝著曬好衣服的竹編籃子,聽著從前曾共事過的同伴說道審神者摸到他的腳腕,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臉上迅速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

  摸腳腕什麼的,主人這也……太大膽了吧?

  雖然自稱人氣很高,看上去頗為意氣風發,擅長與女孩子相處,但是和泉守兼定卻實打實的是個純情得不得了的純情派。

  連女孩子小手都沒拉過的那種。

  即便本丸裡的刀劍除了曾被女主人擁有過的那幾把,剩下的大多都處於沒拉過小手的狀態,但和泉守兼定與他帥氣自信的外表不同,就連說起寢當番這三個字,都會讓他驚恐得快要石化。

  當然啦,像他這樣正直(?)的刀劍,在面對審神者的時候,當然也十分的正派,從來沒提出過什麼過分的要求。

  就像摸腳踝這種事,自然聽都沒聽說過。

  「可惡,居然那些傢伙都做出了這麼過分的事情嗎?清光這傢伙,真是錯看他了!」

  青年一邊走一邊小聲碎碎念著,看上去充滿了煩惱,腳步也越來越快,最後轉過一個拐角,正好撞上話題的正主。

  「和泉守?」審神者穿著一身淺翠色和服,一頭棕色的長髮柔順地垂在胸前位置,眼眸與夜空同色。

  冬夜的景趣讓本丸外面堆滿了厚厚的雪,雪地反射著皎潔的月光,瑩瑩的仿佛在夜色中發亮,即便是夜裡也因此顯得並不昏暗。

  和泉守兼定別開了眼睛,又強迫自己看向站立在面前的少女。

  「喲主人,我剛把洗好的衣服卸下來,給國廣送去。」青年報備了一下自己做的事情,又習慣性地調侃道,「這麼盯著我看,是迷上我了嗎?」

  少女笑著點點頭:「是呢,這大概是頭一次見到夜空下的和泉守吧,比起白天的時候,更多了一點神秘感呢,怪讓人喜歡的。」

  「咳,主人這麼說的話,那也沒辦法了,畢竟我是這麼帥氣的刀劍嘛。」和泉守兼定端起架勢,臉頰的薄紅卻透露了他的內心並不是那麼的淡然。

  審神者微笑著看著自家的打刀,抬起手,自然地幫他整了整衣領。和泉守兼定眼睛微微一閃,看上去更加不自在了,卻強撐著站在那裡,沒有躲開,只是皮膚上的緋色又重了一些。

  少女坦然地做完了親昵的舉動,抬起眸子,卻見青年神情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微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怎麼了嗎,和泉守?」她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主人……」和泉守兼定停頓了一下,雙手抱著衣筐,低聲說道,「對所有的刀劍都是一樣的嗎?」

  「誒?」

  「都是這麼溫柔,又毫不設防……啊啊啊真是的!」青年改成單手抱筐的姿勢,空出一隻手揉亂了柔順的長髮,「總是這樣的話,可是會遇到更過分的要求的哦?太過溫柔,會讓男性想得更多,會變得更加不滿足的啊!」

  連著說了一大長串,最後他呼出一口氣,做出總結:「還是不要太慣著男人比較好啊,男人可都是一些擅長得寸進尺的生物,尤其是對主人你。」                        


☆、你溫柔的溫度

  聽著對方的告誡,少女審神者眸光虛虛地一閃,在和泉守兼定的注視下,低下頭笑了起來。

  「喂喂,你真的有在聽嗎?」

  青年見自己的告誡並沒有沒重視,不滿地盯著面前的少女。

  「什麼嘛,我可是很少提醒別人的啊,即使是被我迷住,好歹也應該聽一聽吧。」

  少女攏了攏前襟,滑落些許的羽織重新拉了起來,稍稍抬頭,微笑著看著他,月色盛滿了她的眼眸。

  當審神者這樣看著誰的時候,很輕易地就會溺斃在這片溫柔的泥沼之中,無法反抗,也沒有人想要反抗這樣溫柔的少女,最後越陷越深,直至無法呼吸。

  「和泉守……」

  她輕聲喚他。

  「幹,幹嘛?」

  「和泉守真是溫柔呢。」

  被從未有過的詞彙形容,尤其說出口的那個人還是自己的主人,打刀心中騰上些許異樣的情緒,也不知是羞惱還是什麼別的。

  「居然用這個詞來形容一把刀,這可是不行的啊,主人。」

  「是誇獎哦。」少女笑著說道,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胸膛,「為什麼不行呀?」

  青年握拳放到唇邊,輕咳了一聲,義正辭嚴地糾正道:「如果要誇獎我的話,至少是『強大』、『帥氣』之類的詞彙吧。畢竟我是一把刀,如果總用溫柔這樣的話語來形容,肯定會變鈍的。」

  「刀這種砍殺的工具,可不需要什麼溫柔啊。」

  說這些話的時候,和泉守兼定的表情十分認真,少女想了想,又戳了他一記。

  「不對。」

  「什麼?」

  「我們說的那些,並不矛盾呀,和泉守既帥氣又強大,並且還非常的溫柔。」她的手指上移,點上了他心臟的位置,感受著指腹下面,隔著肌肉傳來的有力跳動,「溫柔指的是擁有一顆堅強又可靠的心,和泉守給我的感覺,就是溫柔沒有錯。」

  沒等他說話,審神者又彎起了唇:「本丸裡的大家都是一樣的溫柔啊。」

  在青年打刀的視線裡,少女的輪廓仿佛融入了昏黑夜色中,深棕色的發梢看不太清晰,瑩白的臉龐與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黑與白鮮明的對比佔據了絕大部分注意,反而讓人忽略了其他的。

  和泉守兼定歎了口氣,抓住了少女的手掌。

  「真是的,到底是在誇我還是誇其他的人啊。」

  「是你哦。」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話說這樣真的很癢啊。」他拽著那只手撤離了危險的區域,「總之——即使我們是刀,也不可以這麼縱容我們啊主人,要知道貪得無厭可是男人的共性。不管再怎麼溫柔,嘖,實際上都是一樣。」

  「沒關係的。」

  月光下,審神者眼睫輕輕抖動了一下,她完美無瑕地微笑。

  「如果是你們希望的話,無論是什麼,我都可以做到的。即使是……」

  最後半句非常的輕,即使是近得快要貼上的距離,和泉守兼定也沒有聽清楚。

  「無論什麼都可以?」

  清朗的聲線壓低少許,顯得有些危險了起來。和泉守兼定眯著起了眼睛,神情莫測地盯著少女潔白的面容。

  「喂喂,主人,說這樣的話……你真的明白意思嗎?」

  當然啦。

  作為擁有無數審神者記憶的量產型審神者,她對此再明白不過了,無論是母親,還是同樣優秀的其他人,可是都做到了這一步呢。

  相應的,她們的奉獻也得到了同等的回報——比起其他人,她們的戰績更加的卓越,刀劍男士會因此而更加努力地戰鬥,取悅籠中的審神者。

  不過令少女不解的是,那些審神者卻都不為這樣赫赫戰功展顏,不是鬱鬱寡歡,就是陷入瘋狂,就連母親那樣的審神者都不例外。

  為什麼呢?

  這是作為沒有自我,也不懂得思考的量產型審神者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事情。

  雖說如此,現在卻並不是時候。

  「恩~當然明白呀。無論是梳頭發還是掏耳朵,甚至剪指甲塗指甲油這些事情,都儘管來找我吧。」少女回握他的手,「和泉守基本都不會讓我幫忙呢,所以一直在想有什麼地方能夠幫到你,想得頭疼極了。」

  「如果和泉守願意說出來的話,就再好不過啦,不然的話,總覺得對你不夠好呢。」

  「……咦?」

  難得展露了進攻一面的純情派眨了眨眼睛,一臉懵逼。

  「等等主人,你想說的無論什麼都可以,指的就是這種,這種事情嗎?」

  少女雙手捧住青年的,點了點頭:「我有什麼能為你做的麼?」

  說得特別像是真的。

  和泉守兼定在少女天真純潔的目光下,漸漸地紅了臉,嘴巴也緊閉,猛地抽回了手。

  「和泉守?」

  正當這時,就等他不來的堀川國廣從走廊那頭跑了過來。

  「兼桑,你去哪裡了……主人?」

  審神者回過頭,看見少年跑近,完全沒有剛剛玩弄了一個少男心的自覺,自然地打了個招呼:「晚上好,堀川。」

  「已經很晚了,主人還在外面閒逛會著涼的吧。」少年關切地說著走過來,拿眼睛瞅了瞅臉頰通紅的和泉守兼定,又看了看審神者,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兩個人之間奇怪的氛圍。

  「沒關……」

  「著涼的話就糟糕了啊。」和泉守兼定打斷了少女的話語。

  少女看向他,青年抬手卸下披在肩膀上的淺蔥色羽外袍,雙臂一展,就將其罩在了審神者的身上,把少女纖瘦的身體嚴嚴實實地掩在了尚帶自己體溫的布料下面。

  「咦?」她摸了摸多出的衣服。

  「這個,先給你。」

  給她披上之後,和泉守兼定就飛快地收回了手,狀似平靜地抱起地上的衣筐:「要是夜遊生病的話,出陣什麼的都會受影響吧,畢竟人類的身體很脆弱不是嗎?真是麻煩透了,所以趕緊穿著它回去吧。」

  青年移開了視線,直接提起步子,繞過少女向前走去。隨著他前進的步伐,松松系住的發尾有節奏地在背後擺動,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堀川國廣沖少女道了別,趕忙追了上去。

  留下審神者一個人,站在外廊的木板上,一手攥著和泉守留下的外袍,呼出了一團白霧。

  「體溫……很溫暖。」                        


☆、螢丸與梅花香

  已經到了每晚審神者該就寢的時間了,少女卻遲遲未歸,留在房間內的近侍螢丸等了一會兒,拎著比自己高得多本體刀殺了出去。

  拉開障子門,門外便是滿院白雪,淡淡的月光灑在鋪滿庭院的雪上,由於寒冷,呼吸間都帶上了白霧。好在本體是刀的付喪神並不怕冷,但身為人類的審神者在外面凍了這麼長時間,卻並不能讓人放心下來。

  說不定會感冒生病……雖然她身體一直都很健康,但是未免也太不會愛惜自己了。

  小孩子外貌的螢丸抱著大太刀在走廊上走著,鼻子皺了一下,頭轉向外面,望向銀裝素裹的庭院。

  一縷暗香隨著冰冷的空氣傳來,大太刀夜視力並不好,看不到香氣的源頭,又系心於晚上外出的審神者,扭回頭,繼續匆匆前行。

  至於為什麼出去找人還要抱著刀——當然是如果審神者因為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停留在外的話,直接就將他砍掉好了。

  懷揣著這樣危險的想法,螢丸見到審神者的時候,少女卻是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一手按著披在身上的衣服,神情有些茫然。

  他小跑過去,少女收回了空虛的眸光,驚訝地看著他。

  「螢你怎麼出來啦?……而且還帶著刀……」

  「我來找你啦,已經很晚了,主人還沒有回來,讓我擔心得不行,況且自己一個人也很寂寞,想要和主人在一起呢。」

  螢丸一邊說一邊接近,走到近處,才發現審神者身上披的淺蔥色羽織並不是她自己的那一件。少年眨了眨翠綠色的眼睛,湊過去嗅了一下。

  「這件衣服……遇到和泉守兼定了嗎?」

  他仰起頭看著少女的臉,瞪著圓圓的眼眸,平靜中帶了些許天真——就表面來看。

  「恩,正巧撞見他,說了兩句話,然後給了我這件衣服。」她又摸了一下衣服,「很溫暖啊。」

  但是在這種柔軟的溫度下,又帶有一些她不能理解的東西。

  螢丸靜靜地看著她,少女問道;「螢覺得冷嗎?」

  「不會哦,我是刀嘛,怎麼會有刀害怕寒冷呢。」

  少女輕輕地「啊」了一下,露出遺憾的表情:「原本想把溫暖的東西分給螢一半的,在寒冷的天氣裡一起取暖,感覺一定很好吧。」

  螢丸又眨了下眼睛。

  「不過我也很暖和的,可以幫主人取暖。」

  審神者笑了起來:「那,在回去的路上,就來牽著手吧?」

  螢丸把巨大的太刀挪到單只手上,騰出一隻手,握住了少女的手掌。她的手凍得冰涼,觸手的溫度就像是刀一樣,他張開手指,與少女食指相扣,用自己的溫度溫暖著她。

  「好涼。」

  「抱歉,以後不會出去這麼久,讓螢再擔心啦。」

  小少年側過頭,碧綠的眼眸在夜色中仿佛瑩瑩發亮:「你每次都這麼說的,我可不是那些笨蛋哦!」

  「那些笨蛋……螢有時候意外的毒舌啊,有時候確實不想讓大家擔心呢。」少女笑了笑,舉起交握的手,輕輕晃了一下,語調又輕又軟就像在撒嬌,「不過這次相信我啦。」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基本就沒有人會再繼續說教下去了。

  路過之前聞到暗香的地方,螢丸扭過頭,想要看清楚是什麼發出的香味。

  「是梅花吧。」審神者說道。

  「梅花?」

  「前幾天看到那邊有一棵寒梅長出了花苞,應該是那棵樹的花開放了。」少女低下頭,「不過可惜現在是夜裡看不清楚,白天的話,就可以看到梅花盛開的美景了,等明天回來之後,一起去賞花吧?」

  「恩!」

  螢丸眯起眼睛,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

  螢丸討厭黑暗。

  一是身為大太刀,刀種所限,在黑暗裡五官變得非常遲鈍,二是黑漆漆的環境總會讓他想起無聲無息的海底,獨自一人呆在水波之下,感覺著刀刃被一點點地腐蝕殆盡,陷入了無法醒來的睡夢中。

  然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便是少女的臉龐。

  「阿蘇神社的螢丸。鏘!所謂的壓軸登場呢!」

  那時候少女說的是什麼呢?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請多指教呀,螢丸。」

  螢丸抱著刀坐在審神者寢室門外,仰著頭看向天邊明月,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初次見面的場景。

  溫柔的少女很讓人喜歡,他來得算是比較晚的那一批,本丸出征的部隊已經練度很高了,螢丸分派到的戰場通常都是已經經過清掃的,戰鬥起來也比較容易,甚至讓他有了一種「讓我只做這樣的工作好浪費啊」的感覺。

  後來看到審神者和短刀們玩耍的樣子,想要加入進去,又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強行拖了同為大太刀的太郎一起,即便這樣,終於能夠接近她一點,也是很讓人開心的。

  然後今天晚上,得到了一起看梅花的約定,就連之前令人討厭的等待與黑暗都變得不是那麼難熬了。

  「嘿嘿,有點高興啊。」

  他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只不過那件披在審神者身上的衣服,實在是礙眼極了。

  改天要找機會和和泉守兼定好好地手合一次。

  小少年眯著眼睛計畫著該怎麼教訓那個傢伙,大太刀本身戰力就兇殘至極,一刀能將三個敵人攔腰斬斷,也只有在審神者身邊才會變得可愛起來。

  想著想著,思緒又轉到少女當初的自我介紹上。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這個又是什麼呢?是主人的名字嗎?真是奇怪的名字呢。

  雖然一直叫「主人主人」的,但是果然還是對名字有些在意,這個名字聽上去就不像是她真正的姓名。也對啦,畢竟如果告知神明姓名的話,是會被神隱的,謹慎一點也不為過。

  只不過,這個代號又長又繞嘴,比起名字來說更像是編號,一點都不好聽,也難怪只有初次見面的時候聽到過呢。

  ——想要為她起一個更加好聽的名字,要是這樣說的話……

  她會同意嗎?                        


☆、贈與你的禮物

  鞋子在雪地裡踩下整齊的腳印,寒梅生長在一個角落裡,夏天的時候與本丸裡其他的樹木看上去沒什麼不同,到了冬日冰雪覆蓋以後,才悄悄地綻放。

  起初沒人發現樹上那小小的花苞,直到它馬上就要開放,才被偶然路過的髭切發現。

  「哦呀,在這種時候綻放的花朵,真是惹人憐愛啊。」

  「開在冬天的話,那就是梅花吧。」膝丸順著兄長的目光看去,「難得看到呢,之前都沒有發現,主人知道的話,應該會很高興吧。……兄長?」

  披著純白外套的付喪神走入雪地之中,抬手折下一枝盛放的花枝。

  「啊,是想讓主人看到嗎?」膝丸自以為察覺到了髭切的用意,「兄長想的真周到啊,不愧為源氏的重寶。」

  「不是哦,梅丸。」髭切的語氣慢悠悠的,握著花枝踏雪走回。

  「我的名字是膝丸……」

  「我只是覺得,這樣柔弱又堅強的姿態,讓人覺得很有趣呢。」淡金髮絲的青年低頭淺嗅花枝,柔和地說道,「和作為如今主人這等身份的少女,稍微有些相像,因此產生了一點興趣。」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開在無人得知的角落,香氣卻能傳得很遠。他們不知道這座本丸裡的審神者來自何處,她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日復一日地守在本丸裡,與刀劍相伴,卻能夠保持著不變的溫柔。

  然而一旦脫離了審神者這層身份,少女的形象卻一下子變得單薄得驚人,似乎她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一般。

  如同只開放在短暫的嚴冬的寒梅。

  「可惜這株梅花,還沒有產生出香味呢。」

  「走吧,雪丸。」

  膝丸歎了口氣,對永遠記不住自己的兄長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唉,為什麼就是記不住我的名字呢,明明就是膝丸啊。」

  將花枝放在少女的案上,伏案勤奮工作的審神者這才注意到髭切的到來,咬著筆桿抬起頭。

  「咦……花?哪裡來的?」

  少女瞪大了眼睛,叼著筆桿的樣子嬌憨可愛,嘴唇間隱約露出了一線潔白的牙齒。

  「好稀奇,在冬日景趣下也能看到花呢,還以為只有春天才有的。」

  她丟了筆,很稀奇地拿起花枝研究,不過由於她的資料裡並沒有關於植物這類不需要的知識,她不能分辨出花種,但這並不妨礙她的好奇心。

  說起來,她現在唯一認識的就是櫻花,還是多虧了喜歡風雅的歌仙兼定的科普……不過這些說到底也是不重要的事情,除了必須的時候,她從來不會主動探尋。

  ——比如現在,在攜帶花枝歸來的髭切面前,就能算得上是必須要表現出高興與好奇的時候。

  「可惜我不認識呢……」她站起身來,拿著花枝走到牆邊的書架旁,「唔,我記得這裡有一本植物百科,還是歌仙放上去的。」

  「是梅花哦。」髭切輕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極近的地方。

  青年的手臂繞過少女,從她的手中拿過花枝,將其別在少女的衣領處。

  「本應該吟誦兩句應景的和歌,不過我是用來斬鬼的刀劍,對於風雅之事不太擅長,我能做的只有斬殺而已了。」少女回過頭,對上青年金色的眼眸,髭切一如既往地微笑著。

  即使只是花苞,離得近了,似乎也能聞到一股幽幽的冷香,在這股似是而非的香氣中,少女握住了付喪神的手掌。

  「不只有斬殺而已哦,髭切能夠做的比這要多得多,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大概會錯過這次難得的花期,也沒法像現在這樣因為新鮮的事物而感到高興了。」

  她睜大眼睛:「我會因為髭切的到來而開心,這只持刀砍殺的手也會為我帶來珍貴的禮物,對我來說,髭切可是很重要的呢。」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要求一點回禮,應當也不為過吧,主人?」

  「誒,如果是很難辦的事情的話,我可能做不到呢……不過如果是髭切想要的東西,那我會努力的!」少女握著拳頭,元氣又天真地說道。

  得到保證,青年顯露出了愉快的神色。

  「那就……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

  「咦咦咦——?!兄長問出口了嗎?主人的名字?!」

  聽到這裡,膝丸一臉不可置信地驚叫起來。

  髭切無辜地看著自己的弟弟:「不能問嗎?」

  面對自家兄長完全看不出在裝傻的無辜表情,膝丸呻|吟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

  「啊啊,我之後該怎麼跟主人道歉才好,家兄不知輕重貿然詢問了您的姓名請您原諒之類的……主人會寬宏大量地原諒我嗎……」

  「道歉丸?」

  淡綠色短髮的青年不得不承擔起了給髭切科普的重任。

  「對於我們這樣的神明來說,人類的名字這種東西,是非常關鍵的,只要掌握了名字,我們甚至能將人類神隱,所以對於付喪神隱瞞自己真名,已經成為一種慣例了吧。」

  膝丸無奈地說道:「所以詢問名字什麼的,說是大忌也不為過……」

  「咦,是這樣嗎?」

  「……是啊,兄長。」

  髭切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下巴上,歪了歪頭:「不過她很平常地告訴我了啊。」

  「誒誒誒誒誒?!」

  「恩~準確說法是,名字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獲取了呢,不過因為不像是真正的名字,所以被大家都無視掉了。」

  「那樣說的話……」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從青年淡色的唇中,稀鬆平常地吐出了這個長長的單詞。

  膝丸蹙起眉:「別的先不說,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名字?簡直就像不是人類,而是什麼商品一樣啊,讓人覺得不舒服。」

  「是呢。」髭切拍了拍手,愉快地說道,「所以,就由我來給主人起個名字吧。」

  「兄,兄長?」

  沒有理會膝丸的震驚,髭切自顧自地開始了思索。

  「恩……要起什麼樣的名字比較好呢?」

  「等等兄長——!」

  ——大概在不久之後,就會因為爭著給審神者起名這件事,在本丸掀起腥風血雨(霧)的吧。                        


☆、不小心閃了腰

  關於審神者的名字在未來引起的種種事件,現在暫且不談,轉過天來,少女在外出的過程中一不小心閃了腰,趴在床上動彈不得。

  她感覺到了從拉傷的部位蔓延開的疼痛感,仿佛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刺進肌肉,同時又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這傷來得猝不及防,就連最擅長規劃一切的審神者都沒有預料到。

  螢丸腳底一滑,從樹上跌落下來,她下意識地去接,結果卻被這把個子比短刀還矮的少年砸扁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她仿佛感覺到了整個世界的重量,全都壓在了自己的身體上。

  也對,螢丸雖然個子矮小,卻是一把沉重的大太刀呢……

  沒有傷筋動骨,已經是一個很好的結果了吧……

  「嗚……」

  趴在病床上的審神者發出了小貓一般的叫聲。

  身側背對她正在擺弄什麼的藥研藤四郎歎了口氣,拿著一個小瓶轉過身來,潔白的白大褂套在他略顯纖細的身體上,隨著動作微微搖晃。

  她側過頭,看見少年俊秀的臉龐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擋住了那顯得有些妖異的紫色眼眸,帶了分斯文氣。

  「還好嗎,大將?」

  「還好……」少女蔫蔫地說道,努力地扯起了微笑,「就是有點痛。」

  優秀的審神者深諳在不同刀劍面前展現出不同模樣,以取得最大化的喜愛的道理,即使被病痛困擾著,也無法讓她忘記自己的職責與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如說,對於少女而言,像這樣的意外,也是可以利用的道具。她展現的這般模樣多半是模仿在她記憶中的審神者,她只是一台可以活動的機器,沒有屬於自己的想法,沒有感情,也不會因為任何事情動容。

  不過這些真相,是絕對不能讓本丸裡的付喪神們知道的。

  戀慕著主人的刀劍,在知道這些秘密之後,即使崩潰到暗墮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就像是她曾經處理過的那一把加州清光,從本丸裡逃了出來,在虛無的白霧中尋找著那欺騙過他的審神者,最後循著味道來到了少女的本丸門口,消散在她的懷中。

  而他找尋的主人,早就被時之政府銷毀掉了。

  她本應對此毫無觸動的,然而在如今,她卻不想讓自己的本丸也變成這樣。

  或許這也是政府的員工口中所說的「錯誤」的一種,少女需要更加努力,不讓自己的運行出現其他差錯,維持住這個戰力強大的本丸。這樣即使她最終因為這個問題被回收銷毀,也會有和她相同型號的審神者接替她的工作,和刀劍們繼續相處下去。

  這便是她腦中出現的,與設定好的程式不同的部分了。

  藥研藤四郎摘下手套,又歎息了一聲,將手覆在少女的額頭上,拭去上面細密的汗珠。

  「大將,在這種時候不用逞強的。」

  「那……我依賴藥研也沒關係嗎?」

  「啊,不如說,請盡情的依賴我吧,我希望大將能夠這麼做。」少年將手擦拭了一下,打開藥瓶,從裡面倒出了一些藥油,放到掌心搓熱。

  少女又轉過頭,聲音細細小小的,卻帶著一點笑意。

  「其實還挺疼的呢,我這麼說,不會笑話我吧。」

  藥研藤四郎挑了挑眉梢,失笑道:「當然不會。」

  話音剛落,被摩擦得熱乎乎的藥油落在少女的後腰上,緊隨其後的是少年同樣溫熱的手掌。

  握慣了刀的手,掌心帶著一層薄繭,手指堅韌而又修長,帶著足以稱得上是溫柔至極的力道,一點點地揉著少女疼痛不已的部位。

  「唔。」

  幾乎在肌膚相處的瞬間,她的身體就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繃得緊緊的,隨即又在他的按摩下軟化了下來。

  「這樣子有點叫人害羞呢。」她小聲說道,柔軟的髮絲中間,露出了一點變得粉紅色的耳朵,「什麼時候能結束呀?」

  藥研藤四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沒辦法,請稍微忍耐一下吧,大將,馬上就可以了。」

  雖然是小少年的姿態,但藥研藤四郎卻別有一番沉穩的氣度,聲線也偏低,說出的話十分又信服力。

  少女後背的肌膚瑩潤而又柔軟,深色的藥油放在其上,對比得她更加白皙,屬於付喪神的手掌在上面輕輕地揉著,漸漸將那抹暗色蔓延開來。

  他說忍耐,少女就真的乖乖地呆在那不動了,只是敏感的腰部時不時會傳來難耐的癢意,按到某些區域時,手掌下的肌膚就自己顫一下。

  藥研藤四郎垂下眼,掩住眼中的情緒,手底下卻體貼地避開了她格外敏感的地方。

  少女對此毫無察覺,發出了一聲感歎:「原來藥研懂得這麼多呢,本丸裡的大家也是,都具有這樣那樣的技能,讓我一直覺得對你們的瞭解還不夠多,必須要多多的跟你們學習才行。」

  「唔,大部分是因為原來的主人精通某一道,所以才能潛移默化的學會這些並運用出來吧。畢竟我們是刀劍,擁有什麼樣的特質,全都要看主人才對。當然,大將要是想學的話,隨時都可以。」

  少女微微抬起頭,臉側過來了一些。

  「那這樣的話……在這座本丸裡的大家,又會擁有什麼樣的特質呢?」

  藥研藤四郎思考了一會兒,手中的動作未停,過了一會兒,他回答道:「是『溫柔』吧。」

  「溫柔?」

  「大將讓我明白了守護的力量,因為大將會溫柔地對待我,所以我也會變得溫柔起來,然後在這種溫柔中,變得更加強大。」說著他苦惱地皺了下眉,「我不太擅長言辭,所以描述的大概不是十分準確,不過如果大將去問其他的人的話,他們一定也會這麼想吧。」

  「這樣啊……」少女微微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現在應該沒問題了。」

  少年移開手,將薄被蓋在審神者的身上,自己則背過身。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少女試探著動了動,腰部雖然依然有些酸脹,但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疼了。她套上了衣服,系上腰帶,因為之前的接觸還有些羞澀,臉龐也泛著不明顯的紅色。

  「覺得怎麼樣?」

  「恩,已經好多了,謝謝你呀藥研。」看著身穿白大褂的短刀依舊背著身體,少女試探著說道,「那個,我已經穿好衣服了,可以轉過頭了哦。」

  「失禮了,大將。」

  少女搖了搖頭,看起來仍舊不太好意思,卻堅持地說道:「雖然有點叫人害羞,但是藥研這麼做也只是為了幫我這個扭到腰的笨蛋而已啦,反而是我要因為麻煩了你對你道歉才對。」

  藥研藤四郎想說什麼,最後卻沒有說出,只是推了推眼鏡,輕輕地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大將以後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也可以儘管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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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喜愛之物

  少女提著裙子走出去,身後傳來藥研藤四郎的聲音。

  「雖然這次只是受了小傷,沒什麼大事,但是大將平日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她回過頭,對他的話語感到了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笑著點了點頭。

  「我會小心的。」

  看到少女這番模樣,藥研藤四郎就知道她完全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如說她只是單純的回應了他的提醒,日後的行動卻依舊不會有什麼改變。

  審神者對刀劍的事情格外在意,卻自己的事情毫不上心,這已經是他們這些付喪神公認的觀點了。從她處理事情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出,雖然有著「審判神明之人」這樣高貴的身份,她卻毫無自知,反而將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

  受了傷也不在意,不會提出自己的要求,也不會任性撒嬌,除了滿足他們的願望和履行審神者的職責以外,從來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

  付喪神們也曾推測過審神者的喜好,他們一致認為從開始就陪伴在少女身邊的加州清光會知道,不過他得意於這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根本不會告訴旁人。

  偶爾一期一振也會感歎道:「有時候也希望主人能夠更像個普通的女孩子,而不是這般太過可靠的樣子……雖然並不是說這樣的主人不好,只不過從異性的角度,還是忍不住地想要被需要,想要為她做一些事情。」

  她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反而是太過完美了,完美地貼合了他們每個人喜愛的模樣,任他們予取予求,無法讓他們不喜愛她。

  因為喜愛,才會越發地想為她做什麼,也會因為她不在意自己的舉動而感到不滿。

  少年又歎了口氣,雙手插著白大褂的口袋,無奈地看著她。少女茫然極了,她默默地想了想,問道:「我有什麼地方說錯了嗎?」

  「啊……並不是這樣的,大將。」藥研藤四郎思考了一下措辭,換了種表述方式,「我想說的是,希望大將能多在意自己一點,我們其實都沒什麼所謂的,大將不用太過照顧我們,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就好。」

  當再次聽到這樣的關懷之語時,少女心裡想的,卻是「補充了資料真是太好了」這樣完全無關的事情。

  早在當初鬧出寢當番這樣的烏龍時,加州清光就對她說過類似的話語,那時候少女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腦子裡空茫一片,就連行動都因此停滯了下來。

  後來她及時上報了上去,補充了相關對話的知識,因此到了這時,也能夠正確地應對了。

  正確地,又不含任何感情地,同時卻也是格外真實地——這樣回答道。

  「也許是在我的心裡,你們比我更加重要吧。」審神者微笑著,「我很重視藥研和本丸的大家,不過我也有好好地對待自己的啦。」

  「有可能我覺得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給了你們這樣的感覺吧……」少女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了藥研藤四郎一下,「你們會為我擔心,我居然會因此而感到開心……這可太糟糕啦。」

  短刀少年因為她的靠近而怔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後背。

  「那,您喜歡的是什麼呢?」

  懷中擁著審神者,少年妖異的紫色眼眸微垂,平靜地問道。

  又出現了,這種針對「自己」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

  什麼是喜歡呢?正確的管理是喜歡嗎?像這樣按照標準的答案對話是喜歡嗎?還是說,像這樣擁抱就是喜歡呢?

  少女想著,腦中不期然地出現了另外的畫面。

  審神者沒有回答,然而藥研藤四郎卻感覺到,少女低下了頭,一道無法忽視的目光,筆直地掃向了他身上穿的白大褂……的下麵。

  「唔。」

  他若有所思,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在審神者即將離開的時候,手指捏起了白大褂的一角,慢慢地,把它撩了起來。

  少年用像是醫生詢問病人病情的語氣,指著自己白皙柔韌肌肉緊實的長腿,冷靜地問道;「大將,您喜歡這個?」

  確實不是什麼能夠說得出口的答案呢。

  也難怪加州清光會這麼得意洋洋了,原來是早就用腿賄賂了審神者啊。

  ****

  「主啊,我居然沒有照顧好您,讓您受了傷……這真是我長穀部無法推卸的罪責!請您無比要懲罰我!」

  穿著神父服的青年跪坐在少女的面前,萬分悲痛地俯下了首。

  少女無語地看著他,把他從地上托了起來。

  「我沒什麼事啦,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比起這些,看到長穀部你這樣更讓我難過呀。」

  「什,什麼……?」

  「長穀部總把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呢,比起道歉和懲罰之類的,我更希望能看到長穀部的笑容啊,在痊癒回來的時候,能夠看到你的微笑,比起什麼都讓我高興!」

  「是這樣嗎……原來我的這些舉動讓主感到為難了啊……」壓切長穀部喃喃地說道

  「也說不上是為難啦……只是不想看到長穀部這樣而已,我喜歡長穀部笑起來的樣子啊。」

  少女捧起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他,嘴邊揚起微笑,等待著他的回應。

  主想要看到我的笑容,主在等待著我的笑容啊……

  那一瞬間,被需要的感覺充盈了全身,甚至讓他覺得無比喜悅。

  他努力彎起了嘴角,隨即眼前一暗,少女湊過來,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麼美麗的樣子呢,這是謝禮。」

  壓切長穀部就跟被火燎了屁股一樣,猛地蹦了起來,臉紅的仿佛能夠滴血。

  「主……主!」

  他磕磕巴巴地叫了幾聲,有為這樣狼狽的自己感到羞恥,捂著額頭跑了出去。

  少女眨了眨眼睛,望著壓切長穀部跑出去的背影,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過……說起來,從受傷之後,都沒有看到螢丸呢。

  一路過來也遇到了不少人,不過螢丸都不在其中,甚至也沒有和愛染國俊在一起。

  他去哪裡了呢?                        


☆、禮物與嫉妒心

  銀灰發色的大太刀呆在空無一人的屋中,看著手中之物,抿了抿嘴唇。

  「螢丸——」愛染國俊叫著同伴的名字,一把拉開大太刀部屋的障子門,果然在那裡看到了遍尋不見的同伴。

  他三兩步跑進來,嘴裡不停地說著:「你在這裡做什麼?哪裡都找不到你……就連主人都問我你的去向呢。」

  「主人她……沒事了嗎?」

  「喔!看起來已經完全沒事了,藥研那傢伙本事還不賴嘛!」

  大大咧咧的短刀沒有注意到螢丸低落的情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跑到了審神者所在的御座所。

  然而在到門口的時候,螢丸卻停了下來,踟躕地低下了頭。

  「果然我還是不要去了,愛染你自己進去吧,我想回房間。」

  「咦?!為什麼?」

  「小聲一點啦笨蛋……主人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受傷的,總覺得很愧疚……沒有辦法面對她,還是過一陣子再說吧。」

  同為來派的短刀向來拿他沒辦法:「螢丸你總是在這種事情上鑽牛角尖啊,主人她不會怪你的啦,況且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知道的,主人一直很寬容,就是我自己覺得很可恥罷了,明明是刀卻無法保護主人,反而讓她受了傷。」

  「嘿嘿,我還真是沒用啊。」螢丸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

  他走了兩步,從懷裡鄭重地掏出了什麼東西,放到了愛染國俊的手中。

  「替我把這個給主人吧,我先走了。」

  「喂螢丸——」

  審神者書房的門被大力拉開,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成功地讓即將離去的大太刀停下了腳步。

  黑髮紅眸的少年斜倚在門邊,挑高了眉毛,頗有些不耐煩地看著他們。

  「你們是故意的嗎,吵得都聽到了。」他豎起大拇指,向身後比了比,「主人讓你進去,螢丸。」

  螢丸睜大眼睛,愛染國俊趁機把禮物塞回螢丸懷裡,雙手扶在少年的肩膀上,往前一推,螢丸猝不及防地被推進了室內。

  冰冷刺骨的空氣仿佛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隔斷在了室外,剛剛踩在榻榻米上,就感覺到了一股帶著淡淡香味的暖風撲面而來,和少女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

  屋子裡燈光昏黃,因此顯得更加的溫暖,螢丸遲疑了一下,抬起腳步走了進去,披著一件羽織的少女就坐在案後。

  「主人。」他訥訥叫道。

  少女將垂落的長髮捋到耳後,露出的臉龐光潔如玉,聽到螢丸的聲音,她便抬起頭笑了笑。

  「清光說你有禮物要送給我,是真的嗎?」她看上去很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她沒有提及受傷的事情,也沒有一上來就安撫螢丸,而是用別的話題先開啟了話題。

  清光那傢伙……。

  然而這時候螢丸卻有點感謝他了。

  銀髮綠眸的少年「恩」了一聲,攤開了手掌,他的掌心躺著一條櫻色的發帶,這是他前一日遠征時買下的、送給審神者的禮物。

  當時就想著要送給少女什麼,看到了這條發帶,想起她那長及腰際的長髮,自然而然地就將它買了下來。螢丸覺得發帶的顏色應該和本丸裡盛開的梅花很配,淡雅的顏色搭配上嬌嫩的花朵,盛放在少女的長髮上,大概會是嬌豔而又清麗的模樣吧。

  想得太入神,一不小心踩在了結了冰的地方,於是腳下一滑摔了下來。

  如果能輕巧一點就好了,像大太刀這樣沉重的刀種,也沒法像短刀那樣被她抱起來呢,還很容易就會傷到她。

  「咦,是發帶呀。」

  螢丸想著,卻見少女打散了自己的一頭長髮,笑著說道:「如果可以的話,螢丸願意替我戴上嗎?」

  「還是不要……」

  「因為是螢丸送我的禮物,所以果然希望能親手用這條發帶幫我把頭髮紮起來呢。」她歪了歪頭,雙手合十放在下頷處,期盼地看著他,「可以嗎?」

  被她黑如點漆般的眼眸注視著,螢丸鬼使神差地點了頭,一手握著發帶,一手拘起少女的長髮。螢丸不會梳什麼髮式,只是很簡單地將頭髮束了起來,用發帶打了個結,審神者卻顯得很高興,看了又看,臉頰也因為高興染上了一層緋色。

  「好看嗎?」她期待地問道。

  「很好看哦。」

  聽到螢丸的回答,少女便眯起眼睛,開心地笑了。

  她摸了摸螢丸的頭,被小少年一邊叫著「再摸我的身高就要縮水啦!」一邊躲開,打鬧了一陣,外面加州清光實在等得不耐煩,屈起手指敲了敲門框。

  「螢丸你還要出陣吧?」

  潛臺詞是還不趕緊給我從主人身邊離開。

  螢丸沖外面吐了吐舌頭,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臨走前,袖子被少女輕輕拉了一下。

  「要加油哦。」她這麼說著,「謝謝你的發帶,我很喜歡,這個是回禮。祝你戰無不勝,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傷,螢丸。」

  一個綠色的禦守放在了付喪神的掌心,少女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這是我試著自己做的……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弄壞了很多才做成了這一個,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收下吧。」

  螢丸戰鬥力強大,因此經常被審神者指派到出戰的隊伍中,屬於本丸裡比較忙碌的一類付喪神,接下來還有和時間溯行軍的戰鬥,雖然還想再和少女多相處一會兒,但戰鬥還是最為首要的任務,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少女拿起擱在案上的筆,浸了墨,繼續處理未完成的檔。黑髮紅眸的少年腳步像貓一樣輕巧,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俯下身來伸展雙臂,用自己的氣息覆蓋住懷中的少女。

  「主人你的頭髮梳起來了呢。」少年拖長了聲調,懶洋洋地說著,吐息噴灑在了少女的耳邊。

  「不過梳得一點都不可愛。」

  「我覺得還好啊。」少女摸摸髮辮,「頭髮什麼的,不是只要普通的梳起來就可以了嗎?」

  加州清光嗤笑:「怎麼可能。」

  「唔,我對這方面不太瞭解呢,有機會的話,清光可以教教我嗎?」

  墨般的睫毛擋住了他的紅眸,嘴角邊的小痣隨著揚唇變換了位置,加州清光五指插入少女的髮絲中,以指為梳,一下一下地梳理著。

  「可以啊,不過我倒是有點嫉妒螢丸了,主人從來沒讓我給您梳過頭髮呢。」

  因為在背後的緣故,少女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感覺到紮緊的頭髮突然一松,加州清光用鮮紅的指甲捏起發帶的一角,將其慢慢地抽開。

  長髮便如瀑般的散落下來。                        


☆、不一樣的道路

  身後少年懶洋洋地撫摸著她的長髮,身軀柔軟地覆在她的背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審神者又寫了兩劃,最後還是撂了筆,扭過頭看著加州清光。

  「清光你……」少女神情帶著無奈與縱容,「難道說是吃醋了嗎?」

  「才沒有呢。」加州清光矢口否認。

  少女望著他,少年也眯起眸子跟她對視,看上去正常極了。

  「好吧,那就沒有。」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那為什麼要把它拆下來呢?其實我覺得還不錯。」

  聽到少女不在意似的話,加州清光終於繃不住,皺起細長的眉毛。

  「像螢丸那傢伙完全不會打扮自己的,更別提打扮女孩子了,這麼隨便一紮根本就不可愛嘛。」

  「那什麼樣的才能叫做可愛呢?」少女虛心求教。

  他皺著眉頭盯了少女幾秒,拿她沒有辦法,原本是想借此機會,好好表達一番自己的不滿的,讓審神者明白自己的心情,希望她能夠更加重視自己。這其中不僅有日常起居的部分,還有出戰的部分……自從太刀大太刀紛紛來到本丸以後,他有一陣子沒再出陣了。

  日戰的主力是太刀大太,夜戰則是短刀脅差的天下,自己卻像是正好處在中間,怎麼都輪不到。

  對於加州清光來說,最可怕的大概就是不再被主人使用了吧。無論是打扮得可愛還是擅長的撒嬌,都是為了取得主人的注意,實際上他本身還是一把習慣了戰鬥與鮮血的兇器。

  然而等到看著少女的臉,他卻像是氣球一下子泄了氣,突然就不想跟她置氣,叫她為難了。

  畢竟他的主人、這座本丸裡的審神者,看上去什麼都明白,可實際上卻什麼都不懂呢。

  脖子上套著頸圈的付喪神,不知不覺中就站在少女的角度,開始為她考慮了起來。

  「主人還記得嗎,最初見面的時候,我說的是想要主人好好打扮我。」

  加州清光一手拿著發帶,一手拘起審神者順滑的頭髮,漫不經心地說道。

  少女有些不解,卻仍舊點頭說道:「當然記得啦,作為開場白來說,是一句非常可愛的自我介紹呢。」

  被直白地誇獎,加州清光彎起了唇角,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又抬高聲音說道,「然後在那次……我對主人說,如果您需要我的話,我也會變得可靠起來。」

  比起加州清光,那次的對話讓少女更加記憶深刻,從那時候起她就開始變得奇怪了,卻不知道自己出現了什麼樣的錯誤。

  「恩……」

  將棕色的髮絲分為三縷,宛若八重櫻般的發帶穿梭在其中,和髮絲編在了一起,加州清光手中動作不停,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少年那特有的清澈聲線帶了些黏膩感,聲音帶笑地問近在咫尺的少女。

  「那我現在是在幫主人打扮呢,是不是變得有點可靠起來了?」

  「清光一直很可靠呀,我在依賴著清光呢。」少女習慣性地讚美道。

  然而打刀卻不滿足於這與平日無異的回答,將絲帶打上了最後一個結,拉過審神者的手,五指強硬地擠進指縫中,和她的扣在了一起。

  「我……」

  「主人你在裡面嗎?」

  大和守安定站在門外,敲了敲門框,在他的身後,單穿一身敞懷的白色羽織的青年站在外廊上,嘴角翹起不羈的弧度,等待著和審神者的初次見面。

  然而當大和守安定敲了幾下以後,屋內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響動,就像是有人掀翻了案台又抱著案台在榻榻米上滾了兩圈,最後又一頭撞上了牆壁。

  大和守安定一愣,敲門的手也停了下來。

  「主人?發生什麼了嗎?」

  未經審神者的允許,他們一般是不會進入審神者的房間的,所以即便隱隱的有些擔心,大和守安定依然站在外面。

  屋子裡,少女剛剛想要起身,膝蓋卻不小心磕到了矮腳桌上,還沒站穩就向後摔去。加州清光下意識地想要扶住她,卻因為過去貼近的姿勢,反而被她帶著倒了下去。

  咣當——

  仰躺在地上的少女茫然地看著上頭,張了張嘴,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清光。」

  她張開嘴,叫了一聲少年的名字,聲音輕輕軟軟,就像剛出生的小貓。

  加州清光一手撐著地板,一手護在少女的腦後,雙腿分開跪在少女身上,紅眸因為這個意料之外的姿勢瞬間睜大。

  少女似乎完全不知道這個姿勢對她而言有多麼危險,仍舊用那種溫和又茫然的目光注視著他,甚至還彎起了嘴角,安撫性地笑了一下。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加州清光反握住了少女的手背。

  一道美味佳餚就這麼不設防地擺在自己的面前,散發著甜美的香氣,觸手可及任君品嘗,付喪神喉頭微動,眼眸亮得驚人。

  「主人……」

  他對少女伸出了手。

  「主人,我進來了。」

  大和守安定最後還是擔心勝過了其他的顧慮,他一把推開障子門,因面前的場景愣住一秒,隨即快步向前走去。

  「主人你沒事吧?!」

  長曾彌虎徹透跟著他走進來,只見屋內一片狼藉,矮桌翻倒在地,墨水撒得到處都是,昔日同僚一手握著少女的手,正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淺青色的羽織鋪散在地上,就像一朵盛開的花,少女在黑髮紅眸少年的幫助下,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睫毛眨了眨,白皙的臉龐染上了一層緋色。

  「聽到敲門聲想要去開門,結果不小心磕到了桌子,又帶倒了清光,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對不起,嚇到你們了嗎?」她看上去對自己的犯蠢有些不好意思,捏著發梢問道。

  「不過多虧清光護著我,才沒有什麼事呢。」

  少女心中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該採用什麼樣的應對措施,說出什麼樣的話,她具備完全可以應付各種突發事件的知識,尤其在剛剛那種情況下,本身應當是用肌膚接觸增進感情的,被人看到也沒有關係,只要能激起他們心中的不甘與欲望,讓他們更加留戀在審神者的身邊就好。

  如果在那時的話,再經由自己的引導,他一定會深陷名為「審神者」的泥沼中,再也無法出頭的吧。

  從此原本純粹的感情便變異成為了更加黑暗深沉的東西,因此他們之間的聯繫更加緊密,使得他們心甘情願地為她戰鬥,直至死亡。

  然而少女卻在即將這樣進行下去之時,看到了加州清光盡力去克制的目光,眼前浮現出了他剛剛高興地問自己是不是變得可靠時的模樣。

  於是她本來在撫摸少年臉頰的手一頓,反而開了口。

  「拉我起來好嗎?」

  她做出了與自己堅信的正確相對的,截然不同的選擇。                        


☆、真實的審神者

  在那日之後,審神者明顯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對自己的行為的「正確性」產生了懷疑,認為自己無法履行職責,當一個像母親那樣優秀的審神者,也許是因為思維模式出現了bug,導致她做出如此奇怪的事情。

  少女是作為審神者誕生的,她的生命的意義就是成為審神者與時間溯行軍戰鬥,她並非人類,而是機器生產出來的類人生命,輸入了對時之政府絕對忠誠的程式,隨時都會被收回銷毀,由另一名同樣型號的審神者取代她的工作。

  像少女這樣的人造物是不會對時之政府有絲毫隱瞞的,她在出現問題之後,很快就將自己的情況彙報給了上面。

  然後她自己就安靜地呆在書房內,整理著本丸的資料檔,為下一名審神者的就任做準備。

  整理檔的時間稍微有些長了,她結束了工作起身,就看到作為近侍的一期一振跪坐在房間外,略顯擔憂地望著她。

  少女如常地笑了笑。

  「主殿,有什麼困擾的事情嗎?」

  她提著裙擺走過去,水色短髮的青年站起身,溫和地向她詢問道,一身華麗的軍服襯得他身材更加挺拔修長。

  少女笑著搖搖頭,一期一振又說道:「弟弟們說原本想和主殿一起玩耍,但今天一天都沒有見到主殿,我也有些擔心,因此冒昧詢問了主殿。」他側過頭微笑著,「主殿沒事就好。」

  聽到那句話後,少女想了想,很認真地問道:「其實一直想問了,為什麼會這麼在意我的狀態呢?」

  「恩?」一期一振一怔。

  少女撫平和服坐了下來,小腿垂到走廊之外,穿著木屐的腳尖正好落到地面。

  一期一振站立在她的身旁,少女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讓他坐下來。

  現在是傍晚時分,夕陽穿過雲層灑下了橘紅色的日光,把滿院裡鋪了厚厚一層的皚皚白雪也染上了熱烈的色彩。也只有本丸裡能看到這般和現實無異的景色了,少女知道在本丸之外全都是一片虛無,白茫茫的霧氣將這座位于時空夾縫中的本丸包裹了起來,只留下了這麼一畝三分地的淨土。

  然而就算是在本丸裡看到的天氣變幻雲卷雲舒,也不過是人造的幻象罷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也是少女能接觸到的,最為美好的景色了。

  審神者看著面前的這個景象,口中說道:「大家都會問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東西,有沒有受傷,還會細心地照顧我,甚至問我想要做什麼。」

  「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我不知道呢。」當回過頭的時候,審神者就斂去了微笑,蹙起了眉頭,「為什麼會在意這些事情呢?」

  一期一振思考了一會兒,轉而向少女拋出了問題:「那主殿又是為什麼會關心我們呢?我們的心情和主殿的,應當是一樣的吧。」

  這是少女頭一次憑藉自己的想法和人交談,被反問了以後,陷入了一陣迷茫,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少女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們戰鬥,除此之外她也不明白了,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道:「一期希望我為你做什麼嗎?」

  青年煞有其事地端著下巴想了想,笑道:「那就請主殿為我們照顧好自己吧。」

  真奇怪呢。

  少女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就像她也理解不了自己為什麼會變不再正確一樣。

  這是藥研藤四郎所說的溫柔的表現嗎?說到底,溫柔又是什麼呢?

  一期一振偏過頭看著和平時相比有些不一樣的審神者,她懵懂的表情看起來格外真實,倒像是個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孩子。

  和他們這些動輒幾百上千歲的刀劍相比,審神者確實是個小孩子啊。

  發出這種感歎的付喪神,完全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其實從出生到現在,連一年的時間都沒有。

  換而言之,她的年齡其實還不到一歲,根本就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範圍內。

  她擁有數不清的審神者的記憶,自己卻沒有真正地經歷過什麼,剛剛萌生屬於自己的思想,甚至都不知道那樣的行為就叫「自我意識」。

  如果撤去這些的話,她連什麼時候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都不清楚。

  不過這些都是禁止被刀劍知道的事情,她只要做一個合格的審神者就可以了,除此以外什麼都不需要知道。

  夜晚她安靜地呆在自己的房間裡,解開發帶,直到感知到本丸週邊的禁制被人觸動,有人來到了最邊上的圍牆,想要到外面去,她才從屋子裡出來,匆匆趕往感知到的地點。

  隔著很遠的距離,少女就看到了一抹在黑夜中格外明顯的純白色。

  聽到有人匆匆過來的腳步聲,躍躍欲試想要搞事情的鶴丸國永回過頭,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審神者。

  「喲!主人,我正想看看能不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呢,結果卻好像出不去,真是把我嚇到了。」他精力十足地跟少女打了個招呼,向她的方向走來,「我還以為被關在這裡……」

  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借著皎潔的月光,鶴丸國永看見了審神者格外冰冷的表情,就像是一台能夠直立行走的機器,臉上呈現出的是一種令人恐懼的無機質。

  「不可以出去。」

  他在不遠處站定,驚疑不定地看著少女纖細的身影。

  「這可真是嚇到我了啊……」他眯著眼睛自言自語。

  那台披著少女外表的機器,在他接近以後,就軟化了表情,變成了他熟悉的樣子,溫柔地微笑了起來。

  「本丸位於時間的夾縫,外面都是時空亂流,是很危險的,所以才會用結界把這裡保護起來。」她歪了歪頭,「一不小心受傷就糟糕了呢。」

  「是嗎,那就算啦。」鶴丸國永誇張地聳聳肩,不在意地說道,「本來還以為外面是什麼能夠帶來驚喜的地方呢,沒想到這麼危險。」

  「恩……鶴丸想要看什麼呢?」

  「令人心醉的美景之類的?」

  「沒有一個具體的指代我也不明白你的意思啦。」少女無奈地說道,向前走了幾步,牽起了鶴丸國永的手,「說得詳細一點,我才能知道你喜歡的是什麼。」

  青年的掌心出了些汗,少女不解地抬頭望了他一眼,正好和那雙金色的眼眸對視上,她彎起唇角笑了一下,鶴丸國永眼眸閃了閃,也露出了笑意。

  「我想想啊……那就是能讓我被嚇到的景色?」

  比如剛剛少女自己毫無意識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模樣。

  面對少女疑惑的神情,鶴丸國永抬起手抓抓頭髮,輕輕鬆松地擺擺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就主人喜歡的東西,讓我看看就好了。」

  少女點了點頭:「好呀。」

  她踮起腳,抬起手臂,覆上了他的眼睛。

  「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嗎?」

  「是的呢,所以鶴丸不許偷看。」

  在一片黑暗中,鶴丸國永感覺到了春天的來臨。

  他睜開眼睛,面前的白雪滿庭,化作了漫天的櫻花,花瓣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猶如一場櫻吹雪。

  「哎呀,真是嚇到我了,沒想到在一息之間能變成這個樣子呢。」

  鶴丸國永垂眸看去,少女笑意盈盈,似乎之前的那一瞬只不過是他的錯覺。

  「……主人也是啊。」他輕聲說道。                        


☆、想要看到笑容

  少女名為雪枝,作為審神者時的稱呼則是與之相反的季節——夏,本丸的刀劍都會親昵地喊她阿夏。

  「阿夏阿夏,今天我們去哪裡玩呀?」

  「我很努力地打敗了敵人呢,想要阿夏的獎勵!」

  「……呐,親我一下吧,阿夏。」

  她生性溫柔,對每一把刀都很好,不會因為戰鬥力的差距而差別對待,所以大家都很喜歡她。再加上她的靈力非常強大,足以供給全刀帳的刀劍,甚至連名貴的天下五劍也能收入麾下,漸漸地,她的本丸名氣越來越大,付喪神們也愈發努力地戰鬥,讓時之政府也頗為關注。

  然而,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刀劍開始不滿足於她那平等的溫柔了。

  真正溫柔的人,無論對誰都是同樣的,她的好意不是出自喜歡,而是只是性格使然罷了。

  想要得到更多的關注,想要獲得她的喜愛,想要……得到她。

  在這種時候,她的勸阻和那種溫柔的天性,不過是往火裡有潑了一勺油,讓其一下子蔓延了起來。

  為什麼不能理解我的感情呢?為什麼明明不會接受我,卻還是對我微笑呢?

  於是她就被本丸裡的所有人一起囚禁了起來,被關在華美的籠子裡,被迫日復一日地接受付喪神的愛意。

  ——「這就是名為夏的審神者,在被時之政府救出來以前的事情了。」穿著一身筆挺西裝的男人推了推眼鏡,目光不明地掃了面前的少女一眼,「不過對你來說,這段經歷非常的熟悉吧,畢竟她是塑造你的原型,甚至是組成了你的大部分人格的存在。」

  「她是『母親』。」少女喃喃說道,手掌置於胸口處,「我記得她的全部,我也將她的成就當成我的目標,希望成為像她那樣的審神者。」

  就像不想再聽人造少女關於那扭曲的目標的敘述,男人輕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但是,那也只不過是在被我們救援以前的記憶,甚至剔除了很多不必要的,將最為光明的一部分灌輸給了你們……也就是你們量產型審神者。」

  ****

  在少女上報自身異常狀況的轉天,狐之助帶來政府的回函,於是少女在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到的時候,悄悄地踏上了前往政府的道路。

  她本以為會立刻被帶入處理室進行銷毀,然而卻有一名工作人員來到她的面前,對她表達了時之政府的決定。

  「我們收到了你的報告,本應沒有自我的人造生命產生了自己的想法,這個現象很奇特,所以在判定你的變化妨礙戰鬥之前,只會對你的情況進行必要的研究和觀測,你只需要配合我們的研究就可以了,本丸的工作照常進行。」

  少女點了點頭:「是的,我知道了。」

  在宛如機器般的少女面前,這名來自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皺了皺眉頭:「不過在那之前,想讓你見一個人。」

  「是誰呢?」少女疑惑地問道。

  「是那位被你稱作『母親』的前審神者——雪枝。」

  「……啊。」

  在聽到那個特殊的名字後,少女的眼神有了些微的變化。

  雖然是以雪枝為原型創造出來的生命,但是少女卻沒有見過她哪怕一面,留給她的只有雪枝擔任審神者工作期間的記憶,然而即便這樣,在少女的心中,她依然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雪枝是「母親」。

  從在培養倉中醒來之時,少女的心中就有了這個認知。

  ——要變得和母親一樣才行。

  少女跟著前面的人走過長長的走廊,最後在一件的房間前停了下來,工作人員打開門,少女走了進去。

  比起人類生活的屋子,它更像是醫院的病房,牆壁和床單都是雪白,傢俱棱角被特意做成了圓弧的形狀,一個看不清面貌的女性坐在病床上,低垂著頭,長長的頭髮一直垂落到了被單上。

  她抬起頭,露出了一張與少女非常相似,但明顯更加成熟的臉龐。

  雪枝長得非常美麗,柔順的棕色長髮打著卷兒,眼眸如同皎月下的星空,然而此時卻像是被一片霧籠罩著,朦朧又迷茫。

  她神情恍惚地看了少女片刻,彎起唇,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有人來了呢。」

  少女在她的床前站定,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腦中的知識沒有告訴她應對方式,她下意識地模仿雪枝,和她展露了一樣的表情。

  「母親。」

  雪枝看上去精神狀態不太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地問道:

  「你在叫我嗎?」

  「是的,母親。」

  之後又是沉默。

  在審神者雪枝被刀劍囚禁以後,便銷聲匿跡,有如被神隱了一般,從此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的身影。她是第一個被自己的刀囚禁的審神者,在那些日子裡,她一直沒能從寢室中出來過,長達幾年的時間,她能夠見到的只有從室內窺見的天空,以及急於向她索求愛意的付喪神。

  然而在這段時間,刀劍的戰鬥力卻空前的強大,就像是神明獲取了滿意的貢品,以這種方式來回饋獻祭自我的少女。

  也是因為雪枝的經歷,由政府生產出來替代人類的量產型審神者們,擁有了用感情維繫付喪神,驅使他們獲得更強大的戰力的本能。

  但經過了長時間的囚禁,當雪枝的事情被時之政府知道,最終被救出了本丸之後,她的神智卻變得不甚清醒了。就像是因為無法承受過於沉重的事實,選擇了自我放棄,以此來獲得心靈上的解脫,卻也因此變得無法在正常的世界中活下去。

  自那以後,她一直生活在病房中,渾渾噩噩地度日。

  而讓以她為範本生產出的人造少女來到她的面前,未嘗沒有想要喚醒她的用意。

  「你是誰呢?」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從你的記憶中誕生的人造生命。」

  「哦……是審神者。」雪枝輕聲說道,「真可憐啊。」

  少女茫然地看著雪枝,覺得這名坐在病床上的女性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同。

  在少女心中,她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審神者,做出了無人能及的功績,應當是再完美不過的人才對。她難道不是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驕傲,才會協助政府製造出量產型審神者的嗎?

  然而,為什麼她卻是這樣的呢?

  少女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沒法理解雪枝口中「可憐」的含義。

  她沒有出聲,雪枝卻接著說話了。

  「啊,我想起來了。」美麗的女性微微側過頭,就連動作都非常緩慢,「在出生的時候,我見過你。」

  「看到你的時候啊,我在想……人類終於能夠從這場噩夢中解脫了。」她溫柔地笑了一下,「太好了。」

  「可是……明明大家都很好啊,能為他們獻出一切,我感到非常的開心。」少女喃喃說道,「大家也對我很好,為什麼要用噩夢形容他們呢?」

  「如果能夠成為像母親這樣的審神者的話,為大家所用,更是一件……」

  一聲呵斥突然打斷了少女的話,尖利得就像是聲聲啼血的杜鵑。

  「閉嘴!」

  雪枝的胸膛劇烈地起伏,這聲呵斥耗費了她全部的體力。然而在少女噤聲之後,她又恢復了溫柔的模樣,恍惚而又柔和地笑了起來。

  「真可憐啊。」她輕緩地說了同樣的話,之後就轉過頭,看向另一邊,不再理會站在她面前的少女了。

  變成那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少女想起自己產生bug的緣由,本來空空蕩蕩的思維很容易就變得混亂了起來。

  她應當是希望著通過奉獻自己,從而獲得強大的戰力的,無論是她的記憶還是被灌輸的思想,都告訴她這是正確的。然而她卻沒有做正確的選擇,而是維持住了現有的一切。

  「因為大將很溫柔,所以我們也變得溫柔起來了吧。」

  藥研藤四郎曾經這麼說過。

  對少女來說,自身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完全不重要的東西,那麼,她的行動就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當時她所面對的加州清光。

  難道說,是因為她自己判斷這樣對他比較好,她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不是為了強大的戰鬥力,而是為了黑髮紅眸的少年本身。

  「我想要……看到大家的笑容。」

  她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空無一物的胸膛中,有什麼東西在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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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發現的真相

  雪枝精神很糟糕,思維也經常都是混沌的,整日整日地看著雪白的牆壁,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她那日益惡化的精神狀態,就連時之政府都無能為力。

  偶爾在清醒的時候,她會回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一幕。

  她被工作人員用輪椅推到研究開發室,裡面立著兩列高高的培養倉,清澈的液體充斥在容器裡面,而且液體中,浸泡著數不清的少女。

  抑或說,是少女外表的人造空殼。

  由於審神者那時常傳出的傷亡報告,政府徵集審神者的舉措受到了人民的抗議,於是不得已之下,只得採取另外一種方式。

  製造出人造審神者。

  而作為審神者原型之一的雪枝,獲得了觀看她們「出生」過程的殊榮。

  那一天,她難得清醒著,年紀已經不再年輕的女子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個個與她面貌相同的少女被取出,神情茫然地睜開雙眼。

  推著輪椅的工作人員跟她解釋著。

  「這是量產型審神者五十一號到七十一號,代號『夏』,從今天起會投入使用,上層對它們充滿期待,應該會取得和你們……不,比第一批應召的審神者更加光輝的戰績吧。」

  雪枝揚起了嘴唇,她在笑,那雙如同星輝一般的眼眸中,卻不停地落下淚來。

  「……太好了。」

  她輕聲說道,一滴淚水順著下巴滴落到裙擺上。

  有人愛著刀劍付喪神們,一定也有人只是將審神者當做一份工作,盡職盡責地完成,雪枝就是後者。

  然而,為什麼變成人形的刀劍,會企望著人類對他們抱有一心一意的感情呢?

  一視同仁的溫柔變成了十惡不赦的罪過,直到最後,雪枝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是對他們太好了,以至於貪得無厭,想要索求更多?或者說沒能愛上一把刀也是錯誤的事情?

  作為人類的雪枝無法愛上刀劍,而以雪枝為範本的人造物,卻因為刀劍逐漸萌生了以「愛」為主體的感情。

  真是諷刺極了。

  ****

  審神者已經離開三天了。

  起初她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人在意,因為少女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回到政府述職,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她也沒有特別地瞞著刀劍男士們。

  一般半天左右,她就會回來,然後帶著溫柔的笑容,和來迎接她的付喪神們打招呼。

  「我回來啦。」

  因此在看見少女推門離開時,早起的鳴狐還和她告了別,小狐狸站在他的肩頭,不過少年模樣的打刀卻難得的自己開口。

  「一路順風,主人。」

  少女站在門口,對他揮了揮手。

  「我走啦,鳴狐,記得分配今天的任務哦。」

  然後就是兩天未歸,這在以前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雖然必要的日常工作依然能夠運轉下去,但是審神者的離去卻讓許多刀劍感覺到了不安。尤其是目送審神者離開的鳴狐,他覺得是自己沒有多問少女一句,亦或是沒有護衛她一同離開的緣故,才導致了如今的事態。

  他做著少女在臨別前分配給他的任務,沉默著一言不發,就連小狐狸也很少開口。

  「那,那個……」五虎退拿著掃帚站在他面前,不安地想要寬慰他,「主人應該只是被什麼耽擱了吧……一定,一定會回來的。」

  帶著面罩的少年安靜地看著五虎退,眼下的妝容殷紅如血,點了點頭。

  「恩。」

  三天、四天、五天……

  就在他們忍不住想要試圖離開本丸尋找審神者的蹤跡之時,他們卻發現,鶴丸國永不知何時也不見了蹤影。

  「那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鶴丸國永看見了面前一片茫茫大霧,沒有道路也沒有人跡,無論走出多遠,依然都是被大霧籠罩的區域,即便想要順著來時的路返回,也依舊沒有任何辦法,就像是迷失在了這片霧中一般。

  這就是本丸外面的世界嗎?真是讓他嚇到了。

  雖然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沒想到原來這麼簡單地就能跑出去,順著之前由政府派遣前來的狐狸式神留下的蹤跡,輕易得令他吃驚不已。

  然而緊接著,他就在這片霧中寸步難行了。

  現在回想起來,本丸中發現少女異常的刀劍,大概只有鶴丸國永一個了。從他聽到狐之助和少女的交談,再到順著狐之助的痕跡跑出本丸,就像故意將真相透露給他一般,讓他順利地探尋到許多其他人察覺不到的東西,從而一步步地接近了真實。

  不僅是有關少女審神者那虛假的情感,亦或是有關其他——

  鶴丸國永停下了腳步。

  前方雖然還是濛濛濃霧,但是他卻觸及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渾身雪白的付喪神彎下腰,伸出手掌,觸摸著面前之物,那是一塊標誌一般的牌匾,原本應當是懸掛在橫樑上面的,不過現在已經掉了下來。

  那上面篆刻著兩個字。

  ——萬屋。

  鶴丸國永的動作一頓。

  他的記憶裡有萬屋的存在,就像是出陣刀裝一樣,萬屋的存在就像是常識一樣印在他的腦海中,自從被靈力喚醒的那一刻,就清楚了這些東西。

  然而又與其他事物不同,萬屋是他從未真正接觸過的,他只知道萬屋在本丸之外,政府專門為審神者們聚集而建造的城鎮中,卻從未真正來到過那裡。

  不過……為什麼萬屋會在這種地方?

  鶴丸國永的腦海中突然萌生出了一個猜想。

  如果人類已經被盡數替代,新一批的審神者不需要任何娛樂活動,也不需要精神放鬆,人類所需的一切事物都不再必要,那樣的話……

  曾經的審神者都城,或許已經不再存在了。

  那樣說的話,這片濃霧之下,就是他腦中所知曉的地方。

  「真是,一個超大級的驚嚇啊,這可讓我完全沒有預料到。」

  純白的付喪神抬起頭看向面前無一物存在的地方,唇邊揚起了無奈的笑容,緊接著,他猛地抽刀出鞘,刀刃在劃出了一道銀亮的利光,揮向前方。

  有什麼東西輕巧地跳躍了一下,躲開了他的攻擊,也是因為這一舉動,身上繪製鮮紅花紋的狐之助出現在了鶴丸國永的面前。                        


☆、沒有人的本丸

  「鶴丸殿下。」

  狐之助躲過鶴丸國永的刀光,跳上了牌匾,看向純白的付喪神,尾巴有節奏地搖擺著。

  「居然會突然攻擊過來,真是太危險了呢,如此鋒利的攻勢,不愧是五條的傑作鶴丸國永殿下。」

  鶴丸國永眯起了金色的眸子,將本體太刀收回刀鞘中,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這片濃霧之中,銀白的髮絲邊緣甚至有些看不清晰了。

  「所以呢,你特地把我引到這個地方來,有什麼企圖?」

  他想起在審神者離開之前的那天夜裡,原本在庭院中閒逛的鶴丸國永,見到了一抹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在本丸的門口一閃而過。

  緊接著,他就遇到了發現禁制被觸發,追逐而來的少女。

  從最開始到現在,鶴丸國永幾乎算是被一步步引導著,來到了此地,而那個罪魁禍首,自然就是此時出現在了鶴丸國永面前的狐之助。

  「企圖這種說法太難聽了,鶴丸殿下。」狐之助如常地搖了搖尾巴,縱身一躍,從牌匾邊緣處跳了下來,「我只是在幫助您知道自己處之地的真相而已,不管怎麼樣,尊貴的付喪神被審神者和政府如此欺騙愚弄著,連我都看不下去了呢。」

  狐狸外形的式神語氣真誠,就如同它真的是這麼想的一般。

  鶴丸國永輕笑了一聲,語氣散漫地回答道。

  「那還真是多謝了啊。」他環顧了一周,抱著手臂低下頭看著面前的式神,「所以呢?你還想讓我知道什麼?」

  「請跟我來吧,鶴丸殿下。」狐之助轉過身向前走了兩步,扭頭看向鶴丸國永,「雖然這座都城已經被廢棄了,不過裡面還有一些殘留下來的建築物,就讓我在那裡和您說明『量產型審神者』這一計畫的來龍去脈吧。」

  ****

  少女在探望過雪枝之後,並未能夠回到自己的本丸。

  在她剛剛從病房中出來以後,得到了政府派遣的另外一項緊急任務——清理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中,突然接連暗墮的本丸。

  自從第一個由量產型審神者管理的本丸暗墮化後,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在這段時間中,所有的本丸都相安無事地運轉著,審神者們也如常地上交了報告書,一切都沒有任何異常,甚至讓政府推後了廢除此型號審神者的想法。

  然而就在少女離開本丸的當天,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就收到了數份暗墮的報告。

  暗墮本丸原本的主人都是與少女相同型號的審神者,因此他們臨時決定讓出自同一範本原型、卻產生了自主進化變異的七十一號,來協同一起處理這一事件,以此來再做判斷。

  在臨行之前,少女知道自己長時間不回去會讓刀劍們產生不安的情緒,特地拜託負責聯絡工作的狐之助,將寫下出行時間和緣由的信件帶回本丸。

  狐之助有著和審神者相同的出入許可權,因此可以隨意在本丸中穿梭,是用來傳遞信件的最佳人選。

  「就交給我吧。」繪著紅色花紋的狐狸式神點了點頭,叼住了信封,幾個起躍就消失了蹤影。

  而少女則在稍作準備之後,就在同樣接手後續工作的政府清掃者的陪同下,開啟通往暗墮本丸的道路。

  在少女一行的身影消失在傳送通道之後,狐之助將審神者託付給它的信件一點點撕碎,扔到了時空亂流之中,

  明明是人造的生物,為什麼會取代人類呢?

  無論再怎麼進化,它們都永遠也不會像人類那樣有著細膩而又柔軟的感情,也不會從一個用來盛放靈力與記憶的容器,變成真正的人類。

  自從它們被生產出來之後,狐之助就知道,再也不沒有人會用那雙宛如皎月般溫柔的眼眸注視著自己,輕聲叫它狐之助先生了。

  量產型審神者們的本丸,在政府的公務員中,有一個特殊的稱呼——實驗性本丸。顧名思義,這項計畫並沒有被廣泛地運用,初批生產的人造少女只有區區百名,她們以不同的原型範本劃分開,管理著不同的本丸,

  就像是一款遊戲在真正運行之前,會進行數次內測以及公測一般,她們的存在,本身也只是一個測試。

  當測試成功之後,接下來就是大批量的生產,人類即將正式離開審神者這一職位。

  而狐之助,卻並不希望變成這樣的結果。

  在時空中鎖定了實驗性本丸六十六號的座標,身為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少女,跟隨在清掃者的身後,進入了這座本丸。

  原本已經做好了迎接暗墮付喪神攻擊的準備,然而當本丸朱紅色的大門被打開口,少女卻發現裡面異常的安靜。

  安靜到了近乎寂然的程度。

  她站在門口,小小地遲疑了一下,直到身側的人徑直長驅直入,少女才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沒有人在嗎?

  六十六號的本丸中,是和少女安身之處一模一樣的風景,春日的櫻花掛滿了枝條,風一吹就落了滿地粉白的雪,枝條顫動發出了些微簌簌聲響,池塘的水面泛起了漣漪,荷葉慢悠悠地隨著波紋漂浮著。

  這是一幅很美的景色,除了缺少了人氣以外,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

  但是對於已經確認核實的暗墮本丸來說,平常才是最大的異常。

  走在少女前方的兩個男人似乎也沒有預料到,互相交流了兩句,其中一個人彎下腰,將手指伸到花壇之中,抹去了草葉上一點暗紅的痕跡,放在鼻端聞了聞。

  「是血。」

  少女聽到他說道,緊接著,他又回過頭來,向少女拋出了疑問。

  「靈力的波動在哪個方向?」

  量產型審神者全都被配備了出色的靈力探查能力,所有付喪神的靈力波動都記錄在了資料之中,因此在有關付喪神的方面,沒有人能夠比她們更加敏銳。

  然而令他意外的,卻是少女缺乏表情的面容上,難得露出了茫然之色。

  她搖了搖頭。

  「到處都是,我分不出來。」

  「什麼?」其中一人沒有理解她的意思,繼續追問道,「什麼叫做到處都是?」

  然而他的同伴卻猛然察覺到了什麼,眯起了眼睛。

  「你是說……這座本丸之中,所有地方都散佈著刀劍的氣息?」

  少女微微點了下頭,她抬起了眼眸,一點一點地掃過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地方。

  「空氣中,全是大家的味道……清光、安定、長穀部……大家全都在這裡呢。」

  她確定地說道。                        


☆、刀解與審神者

  聽到少女的話語,另一名清掃者猛然皺起眉頭,目光變得冷厲了下來。

  在沒有見到一個人影,也沒有一把本體刀存在的情況下,七十一號感受到的付喪神的氣息,很有可能來源於——

  「刀解……麼。」

  兩個人的表情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刀解是指將付喪神的本體刀在刀解池中消除鍛造出的形態,將其化為原本的資源的行為,這也是一種解放靈力的方式,當本丸中刀劍過多,導致靈力匱乏時,審神者經常會用這種方式,解放多餘的刀劍,為本丸補充靈力。

  刀解後的付喪神靈力溢散到空氣中,雖然一把刀的靈力並不豐厚,不足以讓人感知到,但若是數十把甚至上百把刀劍的話……被敏銳的量產型審神者察覺,也是正常的事情。

  原本還以為會經歷一場苦戰,暗墮的付喪神失去了理智,與之相對的,卻是戰鬥力的大幅提升,雖然清掃者身經百戰,但是在進入這所本丸後,依舊繃緊了神經,等待著來自刀劍的攻擊。

  然而,現在看來已經不必要了。

  能夠將氣息凝聚到這種濃度,那想必,這座本丸的刀劍,已經不復存在了吧。

  現在剩下的任務,就只有——

  回收這座本丸的量產型審神者六十六號。

  雖說量產型審神者行為與人類別無二致,但是在他們眼中,她們就像是披著人類外皮的機械,一舉一動都是被設定好的,有如按照編輯好代碼運行下去的程式。

  當代碼足夠複雜時,原本只是簡單機械化的程式,便可以代替思維,使得她們良好的運作起來了。

  正如人類從來不會避諱寵物一樣,面對像是機械一樣的人造少女時,即便長著美麗的容貌,但依然無法將她當成人類看待,因此清掃者自然不可能詢問她的意見,在解答了必要的問題後,少女的用處就已經結束了。

  至於時之政府所謂的理由,於他們看來非常的可笑。

  機器會變成人類?電腦會產生自主思維?

  怎麼可能!

  兩個清掃者對視一眼,朝著建築的方向飛速地前進而去。

  被扔下的少女微微仰起了頭,略帶空洞的目光凝視著頭頂的天守閣,離開了本丸的刀劍後,脫離了設定好的程式範圍,她一向缺乏表情,也沒有什麼鮮活的反應,也只有面對刀劍的時候,她才會像人類一點。

  她的「心」,產生自與刀劍的相處時光。

  屬於付喪神那熟悉的氣息纏繞在她的周圍,就像是一個親昵而又留戀的擁抱,逡巡在身邊遲遲不散去,像是感知到了她身上那與六十六號完全相同的靈力,更多夾雜著熟悉感的靈力聚集了過來,圍著她打轉。

  氣息越發的濃重了,還在不停地增加著。

  少女那像白紙一樣空白的臉上,沒有展露出絲毫的情緒。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輕輕一點,那徘徊在此處的靈力便四散而去。

  緊接著,少女斂下漆黑的雙眸,用手輕攏羽織的領口,朝著清掃者前往的方向走去。

  這座本丸中早已沒有了其他人的存在,他們從審神者常居的天守閣開始找起,找過了書房、起居室,最終在鍛刀室中發現了跪坐在刀解池旁的量產型審神者六十六號。

  她的面貌與少女完全相同,十六七歲的年紀,一頭棕色長髮如瀑如緞,眼眸像是夜空中的星子,嬌美而又動人。

  當他們闖入的時候,六十六號正在微笑著。

  她的笑容不是面對突如其來的訪客,而是面對半跪在她面前,身穿神父服,神情痛苦至極的褐發青年。

  那是趨近於暗墮的壓切長穀部。

  他身上的靈力已經開始散發出了墮落的氣息,光潔的面部出現了不詳的暗紅色花紋,額頭上,尖銳而又彎曲的鬼角刺破了皮膚,青年用手用力地抓住胸口的衣服,蜷曲下身體,發出了有如野獸一般的哀嚎聲。

  他的叫聲慘烈至極,就像是在深陷泥沼中不斷地向下埋沒的人,向著天空伸出一隻手,企圖能夠有人來將他拉出絕境。

  代號為六十六的少女傾過身,拉住了他那只伸向天空求救的手。

  「主……主啊……」

  暗墮是不可逆轉的,一旦邁入了那條不可跨越的界限,便不可能再將污濁晦暗的氣息去除掉了,正在暗墮中的壓切長穀部勉強保留了神智,睜開變成了血紅色的眼眸,斷斷續續地叫著六十六號。

  「……為什麼……」

  雖然壓切長穀部的狀態已經不足以感知到周圍了,但六十六號卻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幾個人,包括清掃者身後那與她樣貌完全相同的少女,她的目光中不夾雜著任何的情感,唇角挑起的弧度,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她顯得太過完美了,完美得與真人大相徑庭。

  即便面前最為信任的刀劍,已經處於如此的境地,她依然顯得遊刃有餘。

  因為這種情況,是「知識」中存在的,她可以合理地應對。

  原本以為會是暗墮化的刀劍將量產型審神者囚禁的場面,但現在看來,卻像是反過來了一般,掌握住主導權的,依然是這座本丸中的審神者六十六號。

  少女沒有對青年詭異的容貌產生分毫畏懼,她彎下腰,溫柔地將嬌嫩的嘴唇印在了他的額頭上,張開雙臂環住了他的身體。

  「不要怕,不會有事的,長穀部。」

  「啊啊……主。」

  在壓切長穀部神情變得稍稍恍惚之時,她解下了他腰間的佩刀,站起身來,將手臂懸在刀解池的上方,五指鬆開。

  同樣被染黑的打刀,落入池中,濺起了一串水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壓切長穀部的叫聲驟然慘烈了起來,仿佛在承受著萬鈞的痛楚,神情猙獰異常,「為什麼,為什麼要放棄我們……主!」

  但很快,他的身影就慢慢消散在了空中,那聲聲泣血的慘叫,也隨著熔化的刀劍而消弭在了空氣之中。

  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任務的少女——量產型審神者六十六號,即使在連清掃者都面露不忍之色的場合中,情緒依然沒有哪怕絲毫的波動,就像只不過是完成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一般。

  那宛如貼合在臉上的、面具一般完美的微笑,隨著壓切長穀部的刀解而被機械和空洞所替代。

  她走到房間中央,端莊地跪坐在來,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

  「量產型審神者六十六號,暗墮本丸的清掃工作已經完成,本丸刀劍全部五十四振,大部分在產生暗墮跡象之前刀解,少部分於暗墮過程中清除,至此已經五十四振全部刀解完畢,確認無遺漏。」

  兩個男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發現了不加掩飾的震驚。

  即便已經清理了不少暗墮本丸,甚至其中包括那所有名到在時之政府的名冊上都留有記錄的那所囚禁了審神者雪枝的本丸,但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太詭異了。

  上一次的暗墮本丸是審神者在第一時間被誤殺,因此他們並沒有見到所謂量產型審神者獨有的應對措施,這種情況已經完全超出他們的認知了。

  本以為是刀劍自相殘殺導致的消亡,萬萬沒想到,卻是——

  審神者主動刀解了全部的刀劍。

  無論是暗墮的,還是尚未暗墮的……都被代號為六十六的少女審神者一視同仁,在他們趕來之前,全部刀解掉了。                        


☆、暗墮本丸結束

  審神者六十六號看上去柔弱而又纖細,楚楚動人得讓人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保護欲,只看外表的話,很難相信這是一名殺死了五十四個付喪神的審神者,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女孩子。

  如今的她依舊如此嬌美,大概刀劍也是被她那柔軟的外表所欺騙,又因為她溫柔的舉止而付出了真心,最後獲得了這樣一個無情的結果。

  就像在他們面前被扔進刀解池的長穀部一樣。

  清掃者又對視了一眼,目光突然落在了安靜地站在他們身後的少女身上。

  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她與六十六號都完全一致,幾乎無法分辨出來。但在此時,那張相像到可怕的臉上,卻露出了和六十六號不一樣的表情。

  那是一個非常細微的變化,柳葉般的眉輕輕一蹙,雖然只是極為微小的表情,但那張空白到沒有一點人氣的臉龐,就因此而多了一點鮮活的意味。

  男人的心中微微一動,有點明白了為什麼時之政府會將她送來這裡。

  然而很快,這點人氣就又從她的身上抹去了。

  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跪坐在鍛刀室中,等待著清掃者問詢的六十六號,宛如在看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陌生人,此時的少女又和那個溫順地跪坐在席子上的六十六號一模一樣了。

  「審神者六十六號,敘述事情經過。」

  「是。」

  六十六號開始陳述這一場殺戮的起因。

  那是在今早突然發生的變故。

  六十六號的本丸一直有著輪流守夜的習慣,而昨天夜裡輪到的,是藤四郎家的骨喰與鯰尾。當今早審神者醒來後,便被守在寢室門外的鯰尾藤四郎,問了一個問題。

  「主人,你一直在欺騙我們嗎?」

  人造審神者的秘密,被本丸中的刀劍知曉了。

  在知道審神者一直以來都在欺騙他們,並沒有所謂的「心」,只是按照設定好的程式運作的人造物之後,本丸中的刀劍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覺得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決定囚禁審神者,向時之政府討要解釋,另一派則是堅定不移地維護審神者,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

  兩派的爭吵越發升級,最後演變成了戰鬥,在爭鬥中,第一振刀產生了暗墮的現象,發狂地想要攻擊審神者,卻被護主一派斬殺。

  緊接著,第二振、第三振……越是混亂的情況,越容易讓負面的情緒堆積迸發,與昔日的同伴戰鬥甚至不得不斬殺他們,讓付喪神的內心背負起了極大的重量,於是慢慢的,暗墮的情況逐漸變得無法控制起來,付喪神們接連動搖,只能寄希望於他們傾盡一切保護的審神者。

  即使一直被欺騙,又有什麼關係呢?

  少女她是如此的溫柔,溫柔得給人一種被包容一切的錯覺,當審神者已經成為了刀劍的信仰,他們便除了相信她之外別無選擇了。

  他們堅信的主人,像往常一樣,回應了他們的期待。

  這是直到被扔進刀解池,他們都相信著的事情。

  「不愧是……」

  男人砸了下嘴,沒有說完,他瞥了一眼面露不忍的同僚,搖了搖頭。

  比起尚且年輕,資歷也淺的同事,他想得要更多。

  雖然六十六號自己獲得的資訊也並不完全,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有人將量產型審神者的秘密透露給了刀劍。

  本以為會發生一場惡戰,但結束得卻出人意料的快,如果這就是啟用量產型審神者的便利之處的話,那他倒是覺得這是件好事。

  雖然從人性的層面來說,並不認為這些人造少女的做法是正確的,但這些卻與他無關。

  人類的發展一直是如此,從古到今,人類社會湧現出的無數發明,無一不是為了使生活變得更加便利,如今的人造之物亦是如此。

  為何她們會誕生?只不過是因為這樣子比較方便,處理起來也簡單而已。

  如此便將戰爭變成了與人類無關的事情,不會再有人受傷犧牲,這對整個人類社會來說,都是有利的,是值得提倡的。

  至於其他的……人造人在想什麼,刀劍付喪神會產生什麼樣的感受,如此這些亂七八糟的雜事,便與他們這些小人物無關了。

  簡單地處理完了本丸的後續事宜,將即將被廢棄的審神者六十六號裝進了隨身攜帶的裝置中——當作為審神者的職責結束後,這個個體便已經不再被當做一個人類了。清掃者們封印了這座已經廢棄的本丸,準備啟程回到時之政府。

  在整個過程中,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女都是安靜的,她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的腳步,也沒有人去關心她在思考什麼。

  只是離去之前,少女仰起了頭,看向了到處充斥著刀劍殘存的靈力的天空。

  那是這座本丸中的付喪神死去後,僅剩下的東西。

  審神者六十六號,她的同類所做的,是正確的嗎?

  她本應當相信,那是再正確不過的事,因為她那顆被人類譜寫的「真理」填滿的大腦,傳遞給了她這樣的訊息。

  然而,她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說到底,「自己」又是什麼樣的概念?

  沒有人教導她應該如何去做,她便只能遵守著那些認定的事實,照著設定好的道路走下去。

  也許在這條道路的最後,等待她的,也是與審神者六十六號相同的結局。

  少女垂下雙眸,空蕩蕩的內心吞沒了那一絲如同人類般的思考。

  在即將啟程的那一刻,已經被靈力點亮的傳送裝置,卻因為斷掉了力量輸送而暗淡了下來。

  「怎麼了?」

  清掃者中較為年輕的那一個,沉不住氣出聲問道。

  年長的男人轉過身,眼神掃過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女,意味不明。

  剛剛從上面傳來了消息。

  本丸七十一號,鶴丸國永,離開本丸,孤身進入了廢棄區,目的不明。

  疑似叛逃。                        


☆、真實以及虛假

  時間倒退回兩名清掃者封印本丸的時候。

  清掃者們對這種沒有自我意識的人造物十分放心,甚至沒有留下式神看守她們,只有少女與即將被銷毀的六十六號兩個人留在了刀解室裡。

  也正如他們所料,即便是這種能夠輕易逃走的情況,六十六號依然沒有一點反應,只是安靜跪坐在原地,等待著下一個命令的下達。

  就在這時,一直以來表現的同樣溫順的少女,抬起了眼眸,看著和自己面目相同的同類。

  過了幾秒,她開口問道:

  「殺死他們的時候,你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少女的神情十分認真,她在尋求一個來自同類的答案。

  面對暗墮的付喪神,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甚至於,少女也親手殺死過他們。

  只是那時候她自己還是正常的,什麼多餘的想法都不會有,而如今她卻已經變得奇怪起來了。

  會感到不忍心,會感到難過,也會變得有些生氣。

  至少剛剛,她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感受到了一種陌生的心情。

  面對少女的疑問,審神者六十六號微微抬起頭,眼神空洞地回望著她。

  這是一個超綱的問題,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沒有得到答案,少女也沒有任何的意外。

  是呢,差點忘記了……在她面前的六十六號,是一名正常的審神者。

  跟產生了bug的自己不同,她是完好無損的,完美地回應了人類的要求的人造少女。

  在移開視線之前,少女在對方鎖骨附近的位置,發現了一個淺淺的紅痕。

  那個痕跡有一段時間了,已經變得非常淺了,讓人很難發覺到。

  然而少女卻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就明白了那是什麼。

  那是吻痕。

  在與付喪神相處,如何控制他們的思想與感情的這條路上,六十六號遠比少女走得更遠,她已經完成了少女還未做到的事情,達到了一個相當深入的程度。

  然而即便是這樣,信賴關係的崩塌,依然遠比它建立的速度更加迅速猛烈。

  「看樣子,現在輪到你了呢。」

  少女看到男人回過頭,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七十一號,那是她自己的本丸。

  鶴丸國永……她的刀叛逃了。

  ****

  本丸處在時空的夾縫中,時間的流速也與正常的時空不同。

  當少女回到本丸中,傳送陣之外的天色迅速暗淡下來,掛在建築物外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亮。

  是深夜。

  少女一般不會安排人員守夜,頂多是近侍會在她的寢室之外稍微坐一會兒,不過這種時間,應該所有人都已經睡下了。

  這樣也好。

  她攏了攏衣襟,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抬腳向鍛刀室的位置走去。

  本丸不大也不小,鍛刀室所在的地方離短刀們的房間很近,少女經過一間間掛著名牌的房間,沒有吵醒任何一個人,靜悄悄地來到了鍛刀室面前。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但身體卻可以無視她的猶疑而行動,沒有絲毫的猶豫。

  屋室中油燈還亮著,腳踏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了「吱呀」一聲,這不輕不重的聲音讓少女動作一頓,隨即放輕了腳步,接著向前走去。

  然而當她來到平日裡放置多出來的刀劍的地方的時候,卻發現那裡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往常堆得滿滿的刀現在卻一把都找不到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

  「……大將?」

  少女一驚,飛快地轉過身。

  當看到那名站在鍛刀室門口的少年時,她才恢復了正常。

  「是藥研啊。」少女彎起眼眸笑了起來。

  藥研藤四郎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麼晚了還要鍛刀嗎?」

  許是聽到了動靜起來看看,他還穿著睡衣,見到在鍛刀室裡的是審神者,藥研藤四郎不動聲色地將握在手中的短刀收了起來,抬腳走了進去。

  「歡迎回來,大將。」

  「抱歉,我回來了……我不在的這幾天辛苦你們了。」

  「沒什麼,回來就好。」雲淡風輕地說完,藥研藤四郎首先對這空蕩蕩的房間解釋道,「昨天時之政府那邊差人過來,多餘的刀劍都被他們收回去了,當時大將不在,還沒有來得及向您彙報。」

  少年頓了頓:「還有,鶴丸殿下在您離開的那幾天突然失蹤,原因還不清楚……當時本丸裡比較亂,誰都沒有注意到鶴丸殿下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關於當初審神者沒有回來,本丸裡亂作一團的事情,他並沒有多說,只是含糊地一帶而過。

  更多的,是對不知何時離開的鶴丸國永的擔心。

  付喪神們並不知道鶴丸國永已經被定性為叛逃的事情。

  這樣也並不令人意外,畢竟本丸與世隔絕,生活在本丸裡的付喪神,就像是一群關在籠子裡的小鳥,只能獲得別人想要讓他們知道的資訊。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那就交給我吧。」

  少女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是何種心情。

  注意到藥研藤四郎的眼神,審神者側過頭問道:「怎麼了,藥研?」

  沉穩的短刀少年直截了當地指出少女的情緒:「大將在不開心啊。」

  「誒?」

  少女一愣。

  「雖然只是我的感覺,但是大將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藥研藤四郎沉靜地注視著她,「在外面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短刀的直覺出乎意料的敏銳,少女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很好哦,藥研,就是有點累罷了。」

  「我還要再出門一趟,可能得在外面停留幾天……藥研,明天就麻煩你通知大家了。」

  「現在也已經很晚了,不妨先休息一下吧,等到早上再出發。」

  藥研藤四郎勸說道。

  「不了。」審神者輕聲說道,「那樣的話……會來不及的。」

  她確實變得不一樣了。

  就連少女都能感覺到,她應對的有多麼糟糕。

  然而藥研藤四郎卻沒有追問,而是將自己腰間的短刀卸了下來。

  「拿著這個。」

  他喊了少女一聲,少女回過頭來,便看到一個東西拋向自己,下意識地接住。

  是一把短刀。

  再看藥研藤四郎的腰間,原來系著刀的地方,已經變得空蕩蕩的了。

  「這麼緊急的情況下,還會到鍛刀室來,是需要用刀的情況吧?現在再鍛造新的也來不及了,那就使用我吧,我也不放心大將一個人在外面,雖然不是自誇,但身為護主之刀,在這方面我有自信。」

  少女的神情變了變,她眼神複雜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那把短刀,突然沉默了起來。

  她抬起頭,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短刀。

  一時間太過繁雜的思緒,讓少女的大腦燒灼般的疼了起來,她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額頭,另一隻手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藥研藤四郎的刀柄。

  「大將?!」

  恍惚中,少女放下手,朝著面露焦急之色的藥研藤四郎微笑。

  「我沒事……謝謝你,藥研。」

  「那就……跟我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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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信任

  即使再遲鈍的人,也能發現審神者此時的狀態異常不對勁。

  與其說她在笑,不如說,那只是一個機械而又生硬的面具蓋在她的臉上,不帶有一點的感情。

  一瞬間,藥研藤四郎之前感覺到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無論是少女那模糊的悲哀,還是之後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一隻無形的手將一切波瀾抹去,留下來的任誰都挑不出錯處的笑容。

  但這樣的美好的模樣,卻遠比之前更令人恐懼。

  「我們去做什麼呢,大將?」

  少女回答道:「現在……先去鶴丸那邊吧,藥研。」

  她已經恢復成為以前的模樣了。

  藥研藤四郎掩下古怪的目光,在留下一封說明原因的信件後,便和少女一起離開本丸,踏入一片濃霧之中。

  ****

  「差不多快要到了吧。」

  趴在一塊石頭上的狐之助爬了起來,仰起頭嗅了嗅空中的氣味。

  「那些傢伙的鼻子,可是比我還要靈敏的呢。」

  「用『那些傢伙』來稱呼別人家我的主人,太過失禮了吧,喂。」

  鶴丸國永看似悠閒地坐在一旁,但他渾身上下的肌肉確實緊繃著的,一旦發生什麼情況,就能夠隨時從原地躍起,拔刀進行攻擊。

  「啊,是嗎?那還真是抱歉呢。」狐之助搖了搖尾巴,輕巧地跳下地面,「不過鶴丸殿下直到這時還在對那種怪物忠心耿耿嗎?不愧是五條家的名刀,真令我敬佩。」

  鶴丸國永嗤笑了一聲,沒有再對狐之助假惺惺的說法發表言論,而是保持原來的姿勢,警戒著在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雖然一開始的確是被嚇到了,但是比起這種神叨叨令人不愉快的式神,鶴丸國永還是覺得相處到現在的審神者更加值得信任,平日裡他行事風格是跳脫了一些,不過又不是傻子,不可能隨便什麼人說幾句話就會輕易地相信。

  無論是被欺騙與否,那都是應該由他自己去確認的事情。

  雖說對狐之助的說法不屑一顧,鶴丸國永此時卻處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原因就是站在不遠旁,鶴丸國永一直暗暗警戒著的那個黑影。

  如果沒有感覺錯誤的話,那個傢伙……已經完全地暗墮了啊。

  即使在這一片白霧之中,鶴丸國永依然能夠看清楚他身上纏繞的黑色瘴氣,濃烈得遮住了他的面貌,只能隱約看出他穿著一身軍裝,嶙峋骨刺從身體上突出,眼眸則是暗墮刀共有的鮮血一般的紅色。

  他遠比一般的暗墮刀劍更加的強大,僅僅一個不含任何感情的瞥視,便壓得練度已經不算低的鶴丸國永喘不過氣來。

  所幸他出現以後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舉動,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這才讓鶴丸國永得以有片刻喘息的時機。

  ……失算了。

  之前對自己的實力太過自信,以至於發現些許端倪,便直接追了出來,卻沒有料到會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只有自己一個人還好,但如果真的像狐之助所說,審神者已經在前來的路上了的話,那他便必須要想個辦法,如何才能保護審神者離開。

  畢竟……面前的這個狐狸式神,對審神者那滔天的敵意可不是假的。

  該死,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真的能在那把暗墮刀劍的手中,保護好少女嗎?

  鶴丸國永臉上依然帶著氣定神閑的笑容,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但心底卻已經開始焦躁了起來。

  就在這時,仿佛看穿他的不安一般,狐之助悠悠開口道。

  「呐,鶴丸殿下,我們來打個賭吧。」

  「賭?」鶴丸國永輕笑,「什麼賭?」

  「就賭……」

  伴隨著狐之助的聲音,一道纖細的身影影影綽綽地出現在了迷霧的那一頭,鶴丸國永眯起了眼睛,發現她的身邊,還跟隨著另一個稍矮一點的人。

  這個身高……是短刀?

  那樣的話,還算是個令人開心的消息,畢竟在這視線模糊的地方,短刀的高機動與高偵查反而能發揮出較大的優勢。

  鶴丸國永心中盤算著,只見少女的身影越發接近了。

  「就賭你,還有那把短刀,會不會被你們信任的主人殺死吧,鶴丸殿下。」

  藥研藤四郎震驚地看著那頭的純白青年,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另一道不容忽視的氣息卻也同時傳了過來。

  「鶴丸殿下,你為什麼……和暗墮刀在一起?」

  「因為他們都是我叫過來的哦。」

  狐之助回答道。

  藥研藤四郎張了張嘴,少女卻已經抬步向前走了過去,情急之下,短刀顧不上冒犯,直接張開手臂攔住了她。

  「等等,大將!直接過去太危險了!」

  一隻柔軟的手掌搭上了藥研藤四郎的手臂。

  「沒關係的,藥研。」

  少女低下頭,與想要保護自己的短刀對視:「我認為鶴丸不是和那位危險的先生一起的呢。」

  「可是……」

  審神者的目光認真,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們都是我的刀,我的感覺是不會出錯的。請相信我一次吧,藥研。」她微微一笑,「我可是你們的審神者呀。」

  少女扭過頭,望向一直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的鶴丸國永。

  「你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這可把我嚇了一跳啊,主人。」鶴丸國永苦笑了一下,攤開了手,「你把我當成多麼糟糕的傢伙了?」

  「唔……我一直信任著你哦。」

  無論是神情還是語言,只要由少女口中說出,便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她的身上就是有這樣的力量。

  「拿你沒辦法呢,大將。」

  藥研藤四郎最終還是被她說服了,歎了口氣說道,不再擋在她的面前,讓開了道路。

  於是少女筆直地向鶴丸國永走過去。

  她的目光溫柔得一如既往,被她注視著,就像身處一個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夢境一般,仿佛無論怎麼做,都會被她所包容。

  雖然還在提防著那把暗墮刀劍,但藥研藤四郎已經稍稍地放下了心來。

  既然大將這麼確定的話,那麼……應該只要相信大將,就可以了吧。

  這麼思考著的短刀,手掌習慣性地撫上刀柄的位置,卻沒能摸到熟悉的觸覺。

  對了,他的刀還在少女那裡……

  朦朧的霧氣遮擋了藥研藤四郎的視線,使他沒有察覺到,在少女那寬大的衣袖間,隱藏著一抹寒光。

  她走到了鶴丸國永的面前。                        


☆、她與她的戰鬥

  狐之助蹲坐在一旁,等待著這場即將發生的主刀相殘的好戲的發生。

  只不過它那原本饒有興致的眸光,卻在接觸到少女微笑的臉龐時,變成了一派厭惡之色。

  那張嬌美動人的容顏,如今被安放在了幾十個沒有人心的怪物身上,她們沒有感情,沒有思想,卻能露出和當初的那個人一模一樣的笑容來。

  不期然,一直沒有什麼動作的黑影,突然笑了一聲。

  「沒想到作為式神的閣下,居然會有如此激烈的情感,做出這樣出格的事情呢。」

  前爪抓了抓腳下的青石板路,狐之助警惕地看著這個目前還算是同伴的刀劍付喪神:「有什麼可笑的,一期殿下。即使身為式神,但在這個方面,在下可不像那群怪物一樣。」

  「怪物麼……」手臂上生長著可怕的骨刺,甚至額頭也生了一對鬼角的青年偏過頭來,似是有趣地望了狐之助一眼,「在我看來,真正的怪物,還輪不到這些小姑娘來當。」

  狐之助拿不准面前的一期一振在想什麼,有些焦躁又用前爪在地面上磨蹭了兩下。

  「一期殿下,在下並沒有阻礙您想做之事的意思,也請您不要妨礙在下。」

  「在下只不過……想要除掉這群小偷罷了。」

  「真令我驚訝,已經很久沒有人對我這麼說話了。」

  一期一振的口吻可以稱得上是溫和的,然而在這般可怖的形貌映襯下,他的言辭越是正常,便越教人心生懼意。

  被那雙宛如乾涸鮮血一般的紅色眼眸鎖定著,狐之助無法控制地僵住,甚至連動彈一下都不得。

  待到他終於移開了視線,狐之助才仿佛從禁錮中解放,脫水般的趴在地上喘息。

  面前的這位一期一振,是時之政府名列榜首的通緝目標。

  當初在審神者這個職業剛剛興起的時候,他便被鍛造了出來,後來鍛造出他的審神者不小心死在了戰場上,一期一振與其他剩餘的刀劍就被時之政府一起帶出了本丸。

  那時候願意成為審神者的人實在太少,實力又良莠不齊,導致能夠出戰的刀劍數量也極為稀少,更別提是像一期一振這樣的稀有刀了。以至於他後來又被安排了一位審神者,那是一名無法說話的、肩負著有史以來最強大審神者之名的小孩子。

  一期一振的第二任主人——那個還不滿十歲的小孩子,甚至被當時的所有人稱為「希望之光」。

  終結與時間溯行軍之間戰爭的希望。

  後來的事只要在時之政府工作過的人都清楚得不得了,某一日,那位冠以希望之名的審神者還未能開花便早早地隕落,兇手正是面前的這個付喪神。

  一期一振當場暗墮並潛逃,再往後大概十多年,陳年舊案終於被人翻了出來,當初那位被認定為死於意外的審神者,實際上竟是死于一位付喪神之手!

  那把刀的名字,卻正是一期一振。

  「在下,在下並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呢,狐之助閣下。」一期一振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輕地「啊」了一聲。

  「差點忘了,從前我還是一振刀劍的時候,認識的那個狐之助,還不是閣下呢。」

  「您想要表達什麼嗎?」

  水色短髮的青年微微笑了,若是不看他那駭人的容貌,任誰都不會將他與曾經殺死兩位審神者的惡魔聯繫到一起。

  他將目光重新移到不遠處,彬彬有禮地說道:「請不必在意我,狐之助閣下。」

  「我只是覺得,今天看到的這齣戲,格外有趣罷了。」

  ****

  當看到少女獨自向自己走來時,鶴丸國永縱使心中仍不免有些疑慮,眼神卻依舊溫柔了起來。

  「你不應該過來找我的,主人。你瞧,現在這麼危險,待會兒可很難逃跑的。」

  少女歪了歪頭,站在距離他一步左右的位置:「那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就不危險了嗎?」

  鶴丸國永無奈地看著她。

  「喂喂,我可是刀劍啊,和主人你是不一樣的。」

  「可是鶴丸一個人的話,會在外面迷路的吧。」少女彎起了眼眸,口中輕快地說道,「所以我要來接你回家啊。」

  「先不說這個了,主人,幸好藥研君也和你一起過來,等一下我負責擋住那個黑傢伙,主人你和藥研君一起先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青年不著痕跡地換了個角度,背對狐之助與暗墮刀,臉上的悠然之色瞬間一掃而空,壓低聲音對少女囑咐道。

  此時並沒有功夫去想狐之助的那些鬼話,如何保護面前找來的審神者才是首位,鶴丸國永大部分心神都放在那個散發著驚人血腥氣的暗墮付喪神身上,頭腦在飛快地轉動,尋找能安全脫出的最好方法。

  「我的打擊力比藥研君要高,因此要正面戰鬥的話,肯定我比較適合。他的高機動和偵查能力正好可以用來警戒那只狐狸,以防它突然襲擊,那傢伙可是對主人你充滿了敵意啊,絕對不能放任它不管。」

  少女注視著鶴丸國永,青年那雪白的髮絲與衣衫,讓他顯得要融進這片霧中去一般,仿佛只要眨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會消失無蹤。

  她的手掌探進了衣袖,輕輕的握住了那把短刀,無聲無息地將它拔了出來。

  藥研藤四郎此時忍不住插口:「這樣安排的話,鶴丸殿下你呢?」

  「我來負責斷後,等主人你安全了之後我就追……」

  一口氣說完了思考好的對策,鶴丸國永剛想表示讓少女不要擔心自己,就看到她以一個像是跌倒般的姿勢,跌進了自己的懷裡。

  他反射性的張開雙手,想要扶住她,卻感覺到側腹的位置,傳來了刀刃冰涼的觸感,耳朵也捕捉到了一聲輕響。

  那是鋒利的劍刃貫穿血肉,摩擦骨骼的聲音。

  「……主人?」

  剛還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狐之助,頭頂上毛絨絨的耳朵動了動,迅速坐立了起來。

  嘩啦——

  液體噴射在地面上,順著石板的縫隙迅速蔓延開來。

  「就賭你,會不會被你的主人殺死吧,鶴丸殿下。」

  在那一瞬間,鶴丸國永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狐之助的那句意有所指的話語。

  ——「你會覺得一把梳子、一隻筆能夠自主地思考嗎?那麼你又在對這些被量產出來的人造物期待些什麼呢?」

  是啊,他在期待些什麼呢?

  這時,藥研藤四郎察覺不對,大喊著兩個人的聲音也似乎遠去了一般,鶴丸國永低下頭,注視著全然都是茫然之色的少女的眼睛。

  「主人,你……」

  被寫好固定程式的大腦中,無法理解此時發生了什麼的少女,無知無覺地向後使力,想要將短刀抽出。

  她是被人類製造出的量產型審神者,只會執行人類灌輸給她的事情,忠誠地按照人類的命令列動著。

  無論是將同類送入銷毀倉,還是親手殺死信賴著她的付喪神。

  然而在此時,少女的另一隻手,卻違背旨意地伸出,牢牢地抓住了即將刺入鶴丸國永的身體的刀刃,讓它無法再向前一步,只是堪堪劃破了他的皮膚。

  閃爍著寒光的刀與堅硬的指骨相撞,她還在忠實地行駛自己的責任,而阻止了她自己的行動的手掌,卻已經鮮血淋漓,甚至隨著她向後抽刀的動作,那纖長手指上,有一部分已經失去了皮肉,只剩下骨頭還在負隅頑抗。

  十指連心,一般人在這種時候大概早就因為鑽心痛楚而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但少女的大腦中,卻連「自我保護」這四個字都不存在。

  於是,她一寸一寸地,緩慢地切下了自己的手指。

  直到鶴丸國永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短刀,扔給了同樣沖過來的藥研藤四郎。                        


☆、即將熄滅的光

  她……在做什麼呢?

  手中的利刃被人奪走,少女茫然地低下頭,望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

  啊,流血了,她受傷了呢。

  對了,在受傷的時候,正常的人是會感覺到痛的,所以她要表現出吃痛的樣子呀。

  只是……

  少女試圖做出一個正常人類應有的表情,但流血的那只手卻被被鶴丸國永一把抓住,她還未來得及展露什麼,便因青年此時可怕至極的神情,微微一怔。

  「手指沒有完全砍斷,必須要趕緊止血……藥研!」

  「交給我吧。」短刀單膝跪在地上,手中麻利地將自己身上穿的襯衫撕下一條,用牙齒咬著一頭,綁住少女的手指,動作俐落地開始進行緊急止血。

  「鶴丸殿下,在這段期間,麻煩您進行警戒了。」

  「啊。」

  他的聲音比以往要低沉一些,幾乎不像是少女熟悉的那個鶴丸國永了。

  他拎著刀站起身,擋在了正在進行為少女治療的藥研藤四郎身前,純白的衣擺微微掀起,間或露出了斑駁血跡。

  從少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的頭腦混亂得厲害,根本無法再正常地運行下去了。

  她違背了命令。

  微薄的自我與使命在頭腦中激烈交鋒,幾乎碾碎了她的神智。然而她萌生出的那點意識是如此的弱小,已經幾乎被狂怒的風暴卷作塵埃。

  她想要保護他。

  已經與暗墮刀和立場不明的狐之助單獨接觸過的鶴丸國永,已經變成了阻礙戰爭勝利的可能。

  她想要看到他們的微笑。

  必須殺死他,他是危險的,是敵人。

  ……

  …………

  少女宛如機械一般地動了起來,她將完好的那只手伸向了鶴丸國永,掙扎著想要執行抹殺叛逃者的命令。

  在指尖觸及那片純白衣料之前,手腕被人握住。

  「大將,請不要亂動。」

  藥研藤四郎壓抑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少女那如同死水般的眼眸動了動,落在了半跪在身前的少年身上。

  原本已然死寂的眸光,在觸及他的臉龐時,有了些許波動。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點亮了微弱的光,那點光芒如同螢火,搖搖欲墜地閃爍著,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他看起來十分痛苦,然而他的動作卻依然沒有一絲顫抖,只是繃得緊緊的唇角,洩露出了他那早已滿溢的情緒。

  由於無法刺傷主人,反而擊碎了藥研而得名的忠誠之刀,在少女的手中已然變成了一把刺向同伴的兇器。

  「……」

  顯得沉穩可靠的少年,如今卻像是幾近死去一般,甚至比受傷的少女更加脆弱。

  「藥研。」

  在無意識中,少女輕輕張開了嘴唇。

  藥研藤四郎身體一僵,手指不自覺地用了力。

  然而他並沒有抬頭,只是沉默著,很快就將力氣重新放輕了下來。

  他怕少女會疼,但藥研藤四郎不知曉,過往她因為受傷而做出的那些反應,只不過是一種設定好的行為,她並不知道何為疼痛。

  「對不……」

  「怎麼可能!」

  一聲不可置信的怒吼將少女輕又細的話語蓋過,狐之助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一切,完全無法相信發生了什麼。

  「這種怪物怎麼會,怎麼會違背命令,產生自我意識!」

  「這不可能!」

  如果她們變得能夠自己思考了,那樣的話……不就像是人類一樣了嗎?

  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允許!

  怎麼能讓那個人被這群怪物完全替代!

  「你太過吵鬧了,狐之助閣下。」

  已經陷入狂躁的式神,並沒有留意到一期一振的提醒。

  紅眸的付喪神搖了搖頭,即便已經完全暗墮化,但他的姿態依然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他的目光略過幾近瘋狂的狐之助,無奈地輕歎。

  「看樣子,已經完全失去神智了呢。」

  緊接著,彬彬有禮的青年抬起手臂,寒光一閃!

  方才還在大聲嘶吼的式神,保持著即將撲上前去的姿勢,毛絨絨的頭顱卻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鶴丸國永的腳邊。

  一期一振向審神者走去,隨著他的接近,鶴丸國永將手搭上了劍柄,神情越發凝重。

  噠,噠,噠。

  鞋子踏在石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那道包裹著濃濃瘴氣的身影,慢慢地從這片濃霧裡顯露了出來。

  華麗的軍裝包裹著挺拔身軀,印著刀紋的披風隨著他的步伐而擺動,看到青年那水色短髮時,饒是身經百戰的鶴丸國永也忍不住吃了一驚。

  「竟然是你……一期一振!」

  「請不要擔心,我並沒有與你們為敵的意思。」暗墮一期一振溫聲說道,將手中的太刀收回刀鞘。

  他的目光落在了被鶴丸國永擋在身後的少女身上。

  「我只是,想和你們的審神者說幾句話罷了。」

  ****

  狐之助是為了輔助審神者的工作,由人類召喚出的式神。

  它的同伴有成千上百個,分佈在不同的本丸中,同類之間很少互相見面。

  對於狐之助來說,它那枯燥重複的日常生活中,唯一值得令它期待的時刻,就是那一刻——

  「又見面了呢,狐之助先生。」

  「最近怎麼樣,雪枝?」

  「恩……幾次出戰都順利地保護了歷史,還獲得了新的同伴。大家都很努力呢。」

  擁有一頭棕色長髮的少女,身穿印著櫻花圖案的嫩黃色和服,朝著圍牆上的狐狸式神微笑。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呀。」

  「阿夏阿夏!」僅僅是兩句話的功夫,便有耐不住性子的短刀跑過來尋她,「陪我們一起玩啦!」

  她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短刀一左一右地牽著她的手,朝著另一個方向跑過去。

  當他們離開時,狐之助清楚地看到那些有著小孩子一般無害容貌的付喪神回過頭,眼睛裡卻全是陰沉的警告。

  「狐之助先生……」如囚鳥一般困在寢室中的少女哀求著它,一條蜿蜒的鎖鏈從華麗服飾下的腳腕一直連接到床柱上,伸出的纖細手臂上,點綴著欲望的紅痕。

  「求求你,救救我吧……」

  那時狐之助被眼前的這幅景象驚呆了,時隔多日再度找到少女,她卻已經成為了這般模樣。它瘋狂地跑到時之政府,恨不得能更快一點,再快一點,讓她早日重獲自由。

  然而當她真的被時之政府救出以後,看著她陷入瘋癲後被嚴密地保護起來,狐之助卻後悔了。

  緊隨其後是量產型審神者計畫的推動,雪枝也成為了母體之一,狐之助躲在暗處,看著一個個擁有與雪枝相同面貌的少女從培養倉中醒來,內心的後悔像是火焰一樣,將所有一切都燒得精光。

  如果……它沒有救她出來就好了。

  它想要再見到她一次。

  睫毛像是蝴蝶翅膀般的顫動了一下,少女從夢境中醒來。

  她夢到了狐之助的記憶。

  「你醒來了嗎?」

  溫潤的聲線在耳邊響起,少女撐起身體,抬起頭看向了身側。

  當看清身旁之人時,少女空洞的表情產生了細微的改變。

  額生鬼角的青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請不要緊張,我沒有攻擊你的意思,而且你也並沒有辦法傷害到我呢。」

  「鶴丸和藥研……在哪裡?」

  「他們沒有事哦,只不過因為太過精神,不得已之下只能打暈了扔在無法妨礙到我的地方。」

  暗墮一期一振解釋完,又道,「我想要跟你稍微聊聊,審神者,我有一些想要從你身上知道的事情呢。」

  他那血紅色的眸子探究性地望入了少女的眼中。

  「你是如何,產生自我意識的呢?」                        


☆、停止的前奏音

  如果說對抗時間溯行軍的戰力是刀劍付喪神的話,那為了操控刀劍而被製造出來的少女們,就是相當於磨刀石一樣的存在。

  她們對於人類來說,是趁手的工具,是一支筆,是一把剪子,雖然有著和人類別無二致的外貌,但內裡卻是截然不同的。

  量產型審神者,並非活著的生物。

  然而當這支筆這把剪刀萌生了自我的意志時,它就會從無生命體,變得活過來。

  當她走上與同類們截然不同的道路,當她萌生出保護刀劍的意志,當她為了不把手中的刀刺向鶴丸,而親手斬下了自己的手指,少女正在從一件工具,一步步地變成人類。

  即便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其中的區別。

  「這種問題,並不在我的知識範圍之內,我無法做出回答。」

  少女機械地說道。

  除了在最開始,問出了鶴丸與藥研的行蹤外,她再也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安靜地跪坐在那裡的姿態,與六十六號一模一樣。

  最後一期一振對她的最後一點興趣也消失殆盡,握著那把已經變得通體漆黑的本體太刀,俯視著少女的發頂,有些失望地歎息了一聲。

  隨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身體中那驅使著她不顧一切發起攻擊,即便被摧毀也要消滅敵刀的意志終於和緩了下來,就像是放棄了這具還在活動的身軀一般,它不再攻擊少女的自身意識,停止了運轉。

  少女低下頭,凝視著從自己的雙手。

  暗紅色的血跡從包紮傷口的襯衫布料下慢慢浸染了出來,縱使藥研藤四郎醫術再高明,也無法治癒被切斷的皮肉與骨頭。

  就像是她的手指一樣,少女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地壞掉了。

  不再能夠完成自己的使命,反而一直在抗拒著做正確的事情,她的全部機能都在不停地出錯,已經到了必須要被廢棄的地步。

  痛覺消失,面部表情機能也沒有了幾乎一半,也變得無法說出很多的話語。

  她能夠感受得到,自己正在漸漸地停止運轉了。

  但是為什麼呢?從心臟不停跳動的位置,逐漸湧上來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像是活生生的東西。

  明明作為量產型審神者的功能大部分都無法運行,但她卻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是在喜悅。

  在已經無法成為像母親那樣優秀的審神者,並且即將報廢的現在,她卻如此高興。

  ****

  「鶴丸。」

  雪白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兩下,鶴丸國永睜開雙眼,起初還有些迷茫的神情,在下一秒就變得淩厲了起來。

  他飛快地直起身體,卻沒有注意到跪坐在他身旁的少女,額頭與下巴進行了一次徹頭徹尾的親密接觸。

  「嘶……」

  鶴丸國永抬起手扶著腦袋,額頭被撞到的部位傳來了一個柔軟的觸感,是少女在輕輕地觸碰著那塊發紅的皮膚,然而僅僅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她就收回了手,臉上沒有呈現出任何表情。

  「跟我來。」

  說完後,少女往前走了幾步,沉默地回過身來,等待鶴丸國永趕上。

  她面無表情的模樣讓鶴丸國永愣怔了一瞬,金色的眼瞳微微睜大,起初見到審神者的驚喜漸漸消去,隨後嘴角溢出了一絲苦笑:「哎呀,這可真是嚇到我了,不要在我滿心歡喜的時候,給我這麼大的驚嚇啊。」

  如果是以往的話,面前的少女會有點天真又有點壞心眼地笑著說什麼「這次成功了呢」之類的話,不過如今的審神者只是站在那裡,像是一樽做工精緻的玩偶。

  「我還以為會是我贏了啊。」

  鶴丸國永在接近審神者時,確實是抱著豪賭一把,大不了賭輸了被砍一刀的心態的。

  如果贏了,那少女便是真實的,輸了那便是輸了,不過是由於自己的疏忽大意碎刀罷了。

  總歸是一把被從墓裡挖出來的刀,重歸死亡的懷抱,也沒什麼嚇人的。

  直到此刻為止,他都以為自己賭贏了。

  然而少女也的確在與自己的交戰中,即使傷害自己也要保護他。

  鶴丸國永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從地上翻身站起,走到了她的身邊。

  「藥研呢?」

  「我在這裡哦,鶴丸殿下。」

  代替少女做出回答的,是身影於濃霧中浮現的軍裝稍少年。

  他走到鶴丸國永身邊,朝著少女輕輕頷首:「大將,請行動吧。」

  於是少女回過頭,開始筆直地向前行去。

  注意到鶴丸國永臉上那微妙的一言難盡,藥研藤四郎在對方開口之前,率先出聲解釋道:「我是在你之前醒過來的,被打暈的時候,一期哥對我下的手要比對鶴丸殿下你的輕一些,所以我恢復的也比較快。」

  「所以趁我不在的時候,你和小姑娘達成了什麼秘密協定嗎?一起嚇我一跳之類的。」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鶴丸國依然語氣輕鬆地開著玩笑。

  面對鶴丸國永的話語,藥研藤四郎卻沉默了一會兒,蹙起的眉峰使他的面目顯得有些沉鬱。

  「我醒來的時候,大將還不是這樣的。」他艱難地說道。

  當藥研藤四郎睜開雙眼,少女的臉上至少還能做出不同的表情,看起來比現在要像人類得多。

  「我聽到了大將你的聲音。」藥研藤四郎回憶著,雖然被狐之助突然爆發的叫嚷蓋住了大半,但他依然聽到了模模糊糊的幾個音節,甚至都不大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我聽到你在說『對不起』。」

  少女抿了抿雙唇,抬起手臂,未受傷的手掌撫摸著藥研的臉頰,她大概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來,但試著揚起唇角,最終卻放棄了。

  被信任得足以託付本體刀的主人,用來殘害同伴甚至傷害自己,少年的自尊心幾乎被摧毀殆盡,說心中沒有一丁點怨恨是騙人的。

  他可是……忠誠之刀啊。

  但他看到了審神者眼中那即將消失,卻又掙扎著點亮的光。

  就像是即將死去的人,拼盡一切也想要活下去的姿態。

  多麼奇怪啊。

  藥研藤四郎不像是鶴丸國永,早早地接觸到了真相的邊緣,又在狐之助有心的引導下知悉了一切,藥研藤四郎與其他同伴一樣一無所知,能獲得的事實,只有審神者那從見到鶴丸國永開始,突然奇怪起來的舉動。

  猶豫了一下之後,短刀付喪神用自己的手掌覆住少女的。

  「我可以再信任你一次嗎,大將?」

  短短一瞬過後,他聽到了少女的聲音。

  「請相信我。」

  她是為了刀劍而誕生的。

  如今,她也想要為了保護他們而行動。                        


☆、她變成了人類

  當聽到少女的回答後,藥研藤四郎挑了挑唇角,眼中卻沒有一點高興之色。

  「大將你真是殘忍啊。」

  他的聲音平靜到了古怪的地步。

  他收攏五指,牢牢攥住少女的右手,壓抑地凝視著她。

  「就是這只手啊,握著我刺向了同伴,又砍傷了自己。」藥研藤四郎說道,「那時候,大將也說過同樣的話。」

  「這一次,要使用我去做什麼呢?」

  他忍不住去想,在不久前,少女接住他拋過去的刀時,那與往常不同的的表情,是在感到難過嗎?

  審神者本是無需使用刀劍戰鬥的,他們負責為刀劍男士的活動提供靈力,進行戰略安排,簡而言之,就是部隊的指揮官一樣的存在。

  與之相反的,則是通過靈力獲得人類之軀的付喪神,為了代替身為人類的審神者去戰鬥,他們的刀鋒具備了能夠輕鬆切開防禦的性能。

  無論是敵刀,還是同類。

  她為了殺死鶴丸國永而回到本丸,會碰到藥研藤四郎只不過是一個意外,如果他沒有因為聽到響動起身探查,那少女本應重新鍛造出一把新的刀。

  或許是另一把藥研藤四郎,更有可能是他的兄弟們,以及來自別的刀派的刀劍。

  只要不輸入足以讓它化形的靈力,它便只是一把鋒利的刀劍,無論被用來刺向誰,都不會產生任何多餘的想法。

  也不會知道,自己是否殺死了自己的同伴。

  她的目的在那時就已經很明顯了,是藥研藤四郎親手將自己的本體送到了審神者的手中,讓自己變成了她的凶刃。

  一把一旦完成任務,就會被拋棄掉的兇器。

  黑發紫眸的短刀付喪神笑了笑,他的笑容浮於表面,顯得有些虛假,掩蓋著那之下的苦澀。

  「只要投入少量的鋼與炭,就可以鍛造出一把全新的我,在使用我的時候,會這樣想嗎?」

  當無法進行情報分析時,少女的應對速度就變得格外的緩慢,當她還在思考藥研藤四郎所說的第一句話的含義時,對方已經又接著說了下去。

  她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搖了搖頭。

  她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

  所謂量產型,就是只要有足夠的資源,無論多少個都能生產出來的意思。少女起初並不明白,但如今開始漸漸地發覺,即便是同一個型號的同類,但她與其他人也是不一樣的。

  「對我來說,藥研是……獨一無二的。」

  藥研藤四郎看到了在少女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她說得很慢,但神情與語氣都同樣認真。

  信任是無法修復的、僅此一次的貴重之物。一旦將它打碎,就再也無法拼回原來的模樣。她沒有再次祈求對方的相信,而是跪坐在原地,深深地俯下身去。

  這是她如今腦海中還殘留的,唯一的道歉方法。

  「對不起,請幫幫我。」

  藥研藤四郎早就失去了笑意。

  「不管怎麼樣,只要大將還需要我,我就會將自己託付給你,無論何時何地。」他輕聲說道,「我相信你,大將。」

  說完,藥研藤四郎便站了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腿腳之後,向還在昏迷中的鶴丸國永看去。

  「鶴丸殿下被傷得比較重,大概還得有一會兒才能醒來,那麼這段時間,我就負責其四周的警戒工作吧。畢竟是不熟悉的領域,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敵人……大將呆在鶴丸殿下身邊就好。」

  他依然盡職盡責地執行著護衛的工作,保護著脆弱的審神者,然而少女卻知道,她已經不再需要別人去精心地保護了。

  因為從現在開始,她要奔赴的,是她獨自一人的戰鬥。

  ****

  「只是由於被背叛政府的狐之助篡改程式,而產生了BUG嗎……說實話,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我還真是松了口氣啊。」

  「是啊,畢竟那兩把刀——無論是鶴丸國永還是藥研藤四郎——都達到了滿等級的練度,哪個都是優秀的戰力呢,要是因為情報有誤處理掉,那就太可惜了,現在的話只要抹去相關的記憶,就還能夠繼續使用。」

  時之政府的總部,鋪著大理石地磚的走廊上,兩名穿著工作服的青年一邊走一邊交談著。聽到同伴的感慨後,前一個出聲的青年擺了擺手:「我不是說那兩把刀啦,反正現在審神者多得富餘,隨時都可以練新刀……我說的是那個,之前還以為進化出自我的那個。」

  他看上去對口中所說之物相當的抗拒,就連名字都不願意提起。

  「當初簡直嚇死我了,如果她們真的能夠產生自我意志,那我們這些傢伙,尤其是研究它們的那群人,估計就都再也睡不著覺了吧。」

  另一名青年也歎了口氣,不禁苦笑起來:「沒辦法,畢竟那樣的話,就是活生生的人類了啊。」

  「對沒有生命,僅僅是有人類外表的人造體還好,要是面對的從單純的人造體變成了人類,我們的心理估計都會出現問題吧。」

  「好在……那只不過是程式出錯產生的BUG而已。」

  青年向後瞥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女無知無覺地行走著,看起來連基本的聽覺都消失了,沒有對他們的話語產生任何反應。

  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有點冷,於是抱住了自己胳膊,試圖用摩擦生熱來阻止胳膊上生出的雞皮疙瘩。

  他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七十五號應該已經啟動了吧?」

  當量產型審神者自身出現難以修復的錯誤,但刀劍完好無損時,時之政府會採用單獨換掉審神者的方式,將原審神者的本丸繼續使用下去,從而減少資源的消耗。

  七十五號,便是此次新啟動的量產型審神者編號,同樣是以前審神者雪枝作為範本生產的型號,載入了被廢棄的審神者的記憶模組,可以毫無異樣地進行替換,完美解決了刀劍對新任審神者的排斥問題。

  這也是量產型審神者的好處之一。

  一邊說著話,兩個人一邊拐了個彎,走入一條純白的走廊。

  這裡是精神出現問題的審神者的療養間,同樣也是前往人造少女銷毀室的必經之地。他們此行的目的是銷毀出現嚴重錯誤,險些導致時之政府進行誤判的量產型審神者,不管如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們並非人類,但那太過於接近人類的容貌卻依舊讓他們覺得有些不舒服,因此才會採用聊天的方式來緩解情緒。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去銷毀室了,但是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條走廊裡有別的人在。

  那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性,棕色的長髮順著脊背蜿蜒落下,末梢微卷,她剛剛從房間裡走出來,赤著腳站在走廊的中央,一動不動。

  這裡是審神者的療養間,自然裡面都是一些瘋掉的傢伙,為了避免產生問題,一把都會由看護人員將門鎖上,今天不知道是誰產生了疏漏,居然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兩名青年在距離她的不遠處停下了腳步,朝著唯一敞開門的房間門牌投去了視線。

  ——【雪枝】。

  他們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人掏出通訊器通知看護人,就在此時,一直背對著他們的女性,慢慢地回過了頭。

  她長得非常美麗,縱使神情總是恍惚而又失神的,也無法掩蓋她那得天獨厚的容貌。

  在場的兩個人,卻在見到雪枝之後,情不自禁地向後看了一眼。

  因為面前的女性,與他們即將送到銷毀室進行銷毀處理的人造少女,長得一模一樣。

  雪枝的目光繞過他們,筆直地投向了宛如人偶一般面無表情的少女身上,她注視了少女一會兒,微微地笑了。

  「真可憐啊。」

  雪枝像是歎息般地,緩緩吐出了這幾個字。

  她不再去看那名面貌與自己別無二致的少女,轉過身,走入了自己的房間內。

  拿著通訊器的青年舒了口氣,雖然對她突如其來的感慨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兩個人很快就把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拋到腦後,繼續帶著人造少女向前方走去。

  畢竟是已經徹底瘋掉的審神者,無論做出什麼樣的事情,說出什麼樣的話語,都並不奇怪。

  只有雪枝自己知道,她在歎息的是什麼。

  「真可憐啊……」

  那個孩子,變成人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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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神者的一生

  那是一間陳列著一排排的培養倉的房間,無數面貌相同的少女閉緊雙目,身體無知無覺地漂浮在透明的液體之中,一眼望過去,密密麻麻地令人毛骨悚然。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站在其中一個培養倉下,記錄著人造審神者的各項資料,忽而右側的大門打開,幾個身穿統一制服的政府高層走了進來。

  研究員停下手中的工作,立正行禮,為首的人微微頷首示意後,接過測試記錄查看了起來。

  「進展得如何?是否能準時投入使用?」

  「目前進展順利,量產型審神者的製造已經基本完成,正在做最後的調試,調試完成後,便可以投入戰場使用了。」

  得到了回答的中年男人抬起頭,看向還在培養倉中沉睡的少女們:「這樣看起來,還真是和人類一模一樣啊,太過相似的東西,總會讓人覺得恐懼。」

  然而這場戰爭持續的時間已經太久了,人類也承受了太多的傷亡,從最初死傷最慘重的那一批,到背負著未來隕落的希望之光,再到如今還奮戰在第一線的那些審神者……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量產型審神者的誕生,只因為它們能夠讓人類從戰場上解放。

  今天就是它們投入使用的日子。

  他回過頭,向身後的人吩咐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後,便有人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輪椅上端坐著一名女性,她低著頭,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反應,其他人對她的狀況也並不奇怪,畢竟雪枝自從被營救出來後,就一直是這副模樣。

  直到研究員完成了最終調試,第一名量產少女從培養倉中誕生,睜開雙眼的那一刻。

  從第一名量產型審神者,到第七十一號。

  雪枝毫無徵兆地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正在從培養倉中脫離的少女身旁。

  渾身濕漉漉的少女跪坐在地面上,懵懂地抬起頭,看向了雪枝。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啟動完成。」

  身旁的研究員記錄下資料,另兩個人抓著少女的手臂,將她從地面上拉起來,大概是因為還不習慣使用雙腳,少女踉蹌了一下,目光卻一直沒有從雪枝的臉上移開。

  ……母親。

  她那還未填入任何色彩的大腦中,突然浮現了這樣的一個陌生的詞彙。

  這個人,是她的母親。

  少女看著雪枝用雙手捂住嘴巴,喜極而泣地跪了下來,眼淚不停地從頰邊滴落,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卻被人拉扯著手臂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努力地向後張望,直到帶到另一個地方,再也望不見雪枝的身影。

  應該去做的事情在出生的那一瞬間便銘刻在了腦海之中,少女擦乾淨身上的水跡,穿上衣服,來到一間放置著五把刀劍的房間中,身體自然而然就開始了動作。

  她拿起其中一把紅鞘打刀,來到了自己的本丸,從今天開始,直到被人類判定為廢棄為止,她都將生活在這座本丸中。

  從出生到死亡,她都會與刀劍一起戰鬥。

  少女是為了代替人類審神者,與刀劍一同戰鬥而生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程式事先類比好的動作。

  人類通過成千上萬審神者與刀劍的相處經歷,計算出刀劍的行動方式,並給量產型審神者輸入相應的應對程式。

  因此她不具有自我,不需要思考,甚至真正與刀劍相處的人,也並不是名為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少女,而是在她的身體中,記錄的無數審神者的資料。

  只不過漸漸地,她在與刀劍的生活中逐漸產生了變化,做出了設定以外的事情。

  與不停消退的身體機能相對的,則是她那越發清晰的意志,少女帶著鶴丸國永與藥研藤四郎,走入了時之政府。

  「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還有太刀鶴丸國永和短刀藥研藤四郎,對吧?」

  幹練的女性公事公辦地詢問道,他們早就得到了少女事先傳輸回來的資訊,因此只是例行公事地一句問話後,便對著少女說道,「跟我到這邊來。」

  少女溫順地跟隨著人類向前走去,然而她剛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了。她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鶴丸國永皺著眉頭的臉龐。

  「鶴丸。」她慢慢地說道,「我要去彙報之前的事件,請你和藥研在這裡等待我一會兒。」

  「只是彙報而已?這樣子的說法,實在沒法讓我放下心啊。」白髮金眸的青年輕聲說道。

  負責引導量產型審神者的女性還站在一邊,再說下去的話,就太過危險了。

  由於無法揚起唇角露出笑容,少女只能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在他再度開口之前,輕輕地踮起腳,將嘴唇覆蓋了上去。

  嘴角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鶴丸國永微微睜大眼睛,一時失去了言語。

  「馬上就會再見的。」

  她說完,目光移向同樣面露驚愕的藥研藤四郎。

  「一會兒見,藥研。」

  藥研藤四郎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對著少女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大將。」

  女性職員已經在前面等待了有一段時間了,她看了一眼走到面前的少女,搖了搖頭,卻沒說什麼,重新邁出了腳步。

  這是少女那短暫的一生中,唯一一次以自我意志,進行的一場獨自一人的戰鬥。

  「——本體經過式神狐之助篡改程式,產生了錯誤,並曾經協助式神狐之助打開本丸縫隙,致使太刀鶴丸國永離開本丸。」

  「目前狐之助已被斬殺,經判斷太刀鶴丸國永不存在叛逃行為,清除本丸外部的記憶後,便可重新投入使用。且本體的清理功能已被篡改,導致無法執行抹殺刀劍的工作,因此將鶴丸國永與藥研藤四郎一同帶入時之政府。」

  一年的時間中,她總在模仿著人類而行動,複製人類審神者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只有這一次,她代表著自己。

  然後在這場與人類的戰鬥中,少女獲得了勝利。

  少女走入銷毀室中,頭頂蒼白的燈光亮起,與出生時相似的液體逐漸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她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啊……為什麼呢。

  原來即便是並非人類的她,也會擁有如此幸福的時刻啊。

  ****

  量產型審神者計畫已經啟動兩年了。

  一年前式神狐之助叛亂,導致代號為『夏』的五名量產型審神者徹底報廢,隨後陸陸續續地啟用了新的審神者,但成果卻並不像人類想像的那樣理想。

  無論是以哪位優秀的審神者為範本的量產型審神者,在啟用之後,卻遠沒有得到想要的成果,而且它們的運作還伴有一定的風險,一旦被刀劍發現端倪,在量產型審神者的機能下,整個本丸都會被抹消掉。

  這使得審神者與刀劍同時成為了消耗品,雖然可以進行更換,但這之中消耗的資源,卻遠超預計,導致戰爭的成本以一個明顯的速度向上升高。

  時之政府開始考慮是否要採用其他的計畫,來接替量產型審神者的存在。

  「早上好,今天您看起來精神不錯呢,雪枝小姐。」

  護工拉開窗簾,陽光透過窗戶撒入這間純白的房間中,為這過於冰冷的色調帶來了一絲暖意,雪枝垂著頭,沒有對她的招呼產生絲毫反應,但護工早已對她的精神狀態習以為常了,只是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將新鮮的花束放入床頭的花瓶中。

  「我把早餐拿過來了,今天可要好好吃飯哦。」

  雪枝仍舊沒有回答,護工把餐盤放在床頭櫃上,無奈地走出了房間,這次她仔細地檢查了門鎖,確定的確鎖好了之後,才推著推車到隔壁的房門前,重複之前的那一套工作。

  病房外是花園,此時正是一派春光明媚的好景色,枝頭綴著嬌嫩的櫻花,風輕輕拂過,就宛如下了一場櫻吹雪。

  過於燦爛的日光讓人覺得有些刺眼,同時也遮掩了本不應存在在此的東西。

  哢嚓。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一道細微的裂縫,出現在這片天空中。                        


☆、她曾經戰鬥過

  「你們有沒有覺得,雪枝小姐變得越來越死氣沉沉了?」

  為了看護那些無法回歸社會,又沒有親人接回的退役審神者們,時之政府特地聘用了專門的護工來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但實際上這樣殘留下來無處可去的審神者人數並不多,再加上他們不需要時時刻刻地看護,工作也相對的輕鬆了起來。

  在閒暇時間,幾個人會聚在一起聊天,乏味的工作生活使得交談內容也相當有限,經常圍繞著住在這裡的幾位退役審神者打轉。

  「以前雪枝小姐偶爾還會下床走一走,現在每次進去的時候,她都是那一個姿勢呢,一動不動地看著下面,感覺連眼珠都沒有動過一下。」

  「是呢,也不說話,就在那一聲不吭地坐著……有時候我都分不清坐在那的是活人還是屍體了。」

  「唉,雪枝小姐的精神狀態,真是越來越糟了啊……」有人唏噓了一句。

  「以前的話,起碼還像是一個人呢。」

  住在這裡的審神者大多數都是不正常的,名為雪枝的女性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因此聊天的人們七嘴八舌地交流了一番感想,就將話題移到了其他的瑣碎日常上。

  在緊鎖的房間中,雪枝依然垂著頭靠坐在床上,擺放在床頭的餐盤沒有一絲動過的痕跡。

  她的情況,的確如他人所說的那樣,正在日復一日地變壞。

  最後一次以自主的意志恢復清醒,還是在一年之前,她打開門鎖走出了這間白得刺眼的房間,再後來,她就一直是這副模樣了。

  一動不動的,宛如活死人一樣地生存著。

  「……母親。」

  一個小小的,不為人知的聲音,在雪枝的體內響起。

  猶如一顆小小的石子,投進深不見底的井中,沒有傳來絲毫的回音。

  這個微弱的聲音,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年了。

  就像是蝴蝶振翅一樣輕微的聲音,即便側過耳朵仔細去聽,也幾乎捕捉不到它的蹤跡。

  然而即便如此,這隔一段時間就會響起的聲音,卻從未間斷過,持之以恆地呼喚著雪枝將近消失的神智。

  「……母親。」

  「母親。」

  「母親。」

  終於,總是垂著腦袋坐在床頭的女性,輕輕地啟開了嘴唇。

  「你在叫我嗎?」

  長久不語讓她的嗓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再也不復從前的柔和悅耳,甚至就連發音都顯得有些含糊不清了。

  雪枝目光恍惚地坐在那裡,並沒有在意自己是否能得到回應,只是像往常那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潔白的被罩,仿佛她的那一句問語那只不過是一個錯覺。

  過了一會兒之後,那個聲音再度響起了。

  「是的。」

  「你是誰?」

  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雪枝得到了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呢,可能被我忘掉了吧。」

  「……啊,這樣啊。」雪枝低低地說道,「真可憐啊。」

  「我不認為自己可憐哦,恰恰相反,我覺得自己非常的幸福,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為什麼?」

  「雖然記不太清了,不過我應該是……保護了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呢。」

  三下敲門聲後,護工打開房間的門走了進來。

  「雪枝小姐,你又什麼都沒有吃呢,這樣可不行啊,這樣下去的話,又必須得注射營養劑了。」她用熟稔又親近的口吻說道,走到窗邊看了看天氣,「今天太陽很好啊,雪枝小姐想去花園裡走走嗎?」

  她等待了一會兒,見雪枝沒有反應,便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話茬。

  「是嗎,那就等心情好的時候,稍微去外面走一走吧,偶爾也需要見見太陽呢。」

  在說話的時候,護工隱約看到了天空中有什麼東西閃過,她眯著眼睛向那邊望去,卻由於太過耀眼的太陽光而什麼都看不清楚。

  「……」

  聽到了什麼細微的聲音,她詫異地回過頭:「雪枝小姐,你說什麼了嗎?」

  沒等對方說話,護工就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給出了結論。

  「應該是聽錯了吧。」

  畢竟這名喚作雪枝的女性審神者,已經足有一年沒有開過口了。

  「太陽……原來是這麼明亮的東西啊,跟我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那個只存在於雪枝身體中的聲音感歎道。

  不過這一次雪枝卻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很快給予回應,直到過了許久之後,她才慢慢說道:「你是我嗎?」

  「咦?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在我心裡,你是我的母親呢。」

  「母親……」又是良久的沉寂,透過玻璃窗的陽光從床單被罩上靜悄悄地流淌而過,漸漸向西斜去。

  已經拋卻已久,幾乎要與這片荒蕪化作一體的記憶,猝不及防地被喚醒了一些。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是從你的記憶中誕生的人造生命。】

  【我想……看到大家的笑容。】

  【那孩子,變成人類了啊。】

  【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因為我保護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呢。】

  實在是……無法理解啊。

  雪枝那混沌的雙眸,微微動了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門口便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有人驚慌失措的叫嚷,將這片靜謐打破。

  「時,時間溯行軍!時間溯行軍入侵了!」

  這片屬於審神者療養區域的人本身就並不多,一陣兵荒馬亂過後,就重新恢復了安靜,但比起之前,卻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時間溯行軍……是敵人的名字呢。」

  雪枝側過頭,看向了窗外,她正在漸漸地清醒過來,但在這種時刻,卻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是了,她曾經是一名審神者。

  一個奮鬥在戰場上,守衛人類歷史的戰士,並且嚮往著,成為她曾見到的那位少女一樣的英雄。

  時之政府與各個本丸同樣,坐落于時空的夾縫中,且被層層結界保護著,已然安全無恙地度過了數十年。

  即便是與時間溯行軍的戰爭打得最為慘烈的初期,不斷有本丸被敵人確定了座標後進攻陷落之時,時之政府也在結界的保護下安然無恙,這是人類的大本營,是不會被敵人進犯的淨土,所有人都是如此堅信著的。

  因此,當時間溯行軍撕裂時之政府的結界,突然出現在這片區域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夠有所反應。

  為了對抗進攻時之政府的時間溯行軍們,一隊又一隊的刀劍男士被傳送到此處,時間溯行軍與刀劍付喪神開始混戰,原本隸屬于時之政府的人員驚恐地四散逃逸,他們拼命地往傳送陣湧去,只想遠離這個地方。

  原本秩序井然的場所,一下子變得混亂了起來。

  「清光!」

  奮力一斬逼退敵人,大和守安定朝著同伴喊道。

  「可惡,我知道了啊!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黑髮紅眸的少年咬牙,趁著時間溯行軍進攻的間隙,抽身從已經完全淪為戰場的廣場上離開,向著時之政府總部的位置疾行而去。

  「等我——帶著主人一起回來!」                        


☆、請告訴我名字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久到在漫長而又痛苦的時光中褪了色,明明已經幾乎遺忘掉的種種,卻又隨著意識的回籠浮出了水面。

  雪枝還記得,曾經的那段時間裡,大街小巷上的每一個人,口中都在叫著相同的名字,鋪天蓋地的宣傳與溢美之詞中,尚未應召成為審神者的雪枝睜大了眼睛,注視著那個人在黎明之下的背影。

  越過山巒的一線天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細長長,淺青色的外套迎風蕩起,整個人宛如展翅的飛鳥。

  直到現在,雪枝還記得當時的審神者徵集冊上,對那個人的介紹。

  扭轉戰爭的頹勢,帶來和平的希望。

  人類的希望之光、戰場上的黎明之鳥——審神者白鳥。

  窗外的世界滿是刀光劍影,哀嚎與嘶吼不絕於耳,而潔白得單調的房間內,卻安靜得可怕。

  棕色長髮的女性側過頭去,視線穿過玻璃窗,安靜地看著外面,是空洞的黑眸中,隱約映入了刀尖的微光。

  「啊啊啊啊啊——!」

  在心底傳來疑惑的詢問的同時,不堪的記憶宛如潮水般湧上來,雪枝彎下腰,五指用力抓住床單,指尖用力得發白,痛苦地嘔吐了起來。

  一天沒有進食讓她只能吐出一些酸水,瘦弱的身體就像風中殘燭一樣地顫抖著,嘔吐停止後,她用手臂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的將自己挪下床。

  「母親……」

  少女不知所措地呼喚著她,卻無法做些什麼。

  由於太久沒有活動,雪枝的小腿肌肉嚴重萎縮,就連站起來都顯得非常費力,在少女的驚叫聲中,她扶著牆穩住了向前栽倒的身體,艱難地邁出了步伐。

  在一片驚慌奔逃的人群中,只穿著單薄病號服的女性顯得與他們分外格格不入,不過這時候也沒有人注意到她了,所有人都恨不得能夠跑的快一些,逃得更遠一些,至少在時之政府淪陷以前,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惡,為什麼會被時間溯行軍發現位置……數量實在太多了!就算打倒了一些,依然會有源源不斷的敵軍傳送過來,我們這邊卻是在不斷被消耗啊!」

  「我們這邊只有刀劍沒有審神者,所以既無法補充兵力,也沒有人能夠作為大將指揮……即使個體練度再高,在這種場合也只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

  「那就把審神者傳召過來……」

  「蠢貨!」有人怒斥道,「你想讓僅有的兵力叛變嗎!」

  「該死,這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敵軍,而且居然發生在時之政府……」

  爭執的聲音逐漸增大,又漸漸遠去,雪枝經過的道路上開始出現碎裂的刀劍,有漆黑的敵刀,也有與人類定下契約的刀劍付喪神。更多的則是分不清彼此的碎塊。

  「母親要去哪裡呢?再往前走的話……」

  不過行走了一小會兒,過度的疲勞就讓雪枝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她口中喘息著,聲音也因此而變得斷斷續續。

  「對了,我想起你了呢。」

  「誒?」她輕而易舉地被轉移了注意,有些期待地問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呢?我像母親那樣優秀美麗嗎?」

  「你是我最想要遺忘掉的過去。」

  「……我不太明白。」那個聲音有些遲疑了起來,「我是個不好的人嗎?」

  雪枝垂下雙目,口中低低地笑了兩聲。

  「你和那些披著人類外皮的刀劍簡直是一模一樣……」她輕聲說道,「我非常憎恨他們,因此我也無法喜歡你,還請不要再叫我母親了。」

  「我恨你,因為你將我重新帶回了地獄,但同時我也要感謝你。」

  即便身形過於消瘦,但她的容貌卻依舊如昔綺麗,雪枝的目光穿透了牆壁,落在距離她還很遙遠的戰場上。

  她露出有些恍惚的神情。

  「讓我能夠在以那副悲慘的姿態死亡之前醒來,甚至能夠再度成為一名戰士……真是太好了。」

  很多時候,一個人想做什麼的理由,其實非常的單純。

  對於雪枝而言,她想成為審神者,不過是因為想像那個人一樣,為了保護人類的歷史而戰鬥罷了。

  縱使最後落得了那樣的結局,在剛開始的時候,她的願望卻僅僅是那一個。

  ——想要成為被人稱頌,被人讚譽的英雄。

  雪枝順著記憶中的路線,走入了那個陳列著密密麻麻的培養倉的地方。

  文件淩亂地四散在地上,上面佈滿了不知誰的腳印。有的罐中已經空空如也,然而更多的,還是在液體中漂浮著,等待著被喚醒的人造少女。

  而在培養倉的對面,則是一排掛著編號的櫃子,標記著【七十一號】的那一個,被安置在了一個非常靠前的地方。

  被廢棄的量產型審神者的資料,便儲存在櫃子中那枚小小的晶片裡,作為樣本被人類繼續使用著。

  這是它們作為量產型審神者最後的價值。

  她將那枚晶片,從槽中取了出來。

  ****

  加州清光緊握手中的打刀,在空無人煙的走廊上奔跑著。

  他恨不得自己能夠生出翅膀,快些找到少女,將她從這個地方帶回去。

  足足有一年的時間了……他的主人在那個清晨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而當他發現這一點時,卻已經過了很多天。

  在發覺真相的那一天,加州清光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發現得再早一些呢?

  如果在主人被替換的第一刻就察覺到事情的真相,如果他能夠更加強大,如果……

  「如果已經被銷毀了的話,你要怎麼做呢,加州清光殿下?就像人類生產出她們一樣,你也要按照自己的希望,捏出一個滿足自己欲|望的審神者嗎?」

  那天的夜裡,額生鬼角的暗墮付喪神握著刀,鮮血順著刀刃滴落下來,在疊席上彙聚成鮮紅的血泊。

  他站在一眾神情陰沉的刀劍對面,身上與臉上都沾滿血跡,卻神情溫和地微笑著。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好,只要那個人有活著的可能,加州清光就會去找她。

  而剩下的,便不需要再去想了。

  ……

  …………

  加州清光瞳孔緊縮,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腳步。

  在前方不遠處,渾身濕透的少女跪坐在地面上,雙手支撐著身體,正在努力地讓自己站起來。

  她看上去是從更靠裡面的地方走出來的,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痕跡,潔白的軀體未著片縷,就像是從母親的子宮中剛剛誕生的嬰兒。

  她抬起頭來,露出了那張熟悉無比的容顏。

  加州清光的表情在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刹那變得又驚又怒,下意識地拔出了刀。

  「又是那些代替主人的東西嗎——!人類到底要愚弄我們多少次!」

  「清光……?」

  少女仰著頭,目光有些迷茫地看著刀劍向自己的頭頂劈了過來。

  咣當——

  付喪神手中的打刀掉落到地面上。

  啊啊,那是他的……

  「主人……」

  剛剛從培養倉中誕生的少女,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被加州清光一把擁入懷中。制服布料摩擦著赤|裸的皮膚,用力過大讓她感覺到了陌生的尖銳觸覺,順著神經傳入頭腦之中。

  她茫然地被擁抱著,隨後她聽到了對方壓得極低的話語,神明在她的耳畔呢喃著。

  「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主人。」

  「我是——」                        


☆、量產型審神者

  最初見面的時候,少女站在剛剛被喚醒的加州清光面前,如此介紹著自己。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請多指教。」

  如今主導的位置發生了顛倒,加州清光環抱著她誕生不久的軀體,滿懷期望與祈求,低聲蠱惑著面前的少女。

  「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

  由於並非正常的出生,只是由雪枝將記憶與身軀粗暴地組裝到了一起,少女此時神智渾渾噩噩,無法去辨別那話語中蘊含的意義,幾乎是無意識地做出了回答。

  「我是——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

  她又一次地親口將自己的產品代號,亦或是自己的姓名,託付給了面前的付喪神。

  只不過這次所代表的意義已經截然不同了。

  加州清光愣愣地看著她,就連要說什麼都忘記了,緊接著,他飛快地垂下頭,反復地擦著臉上被弄髒的位置,動作帶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

  「糟糕,在這種時候我居然這麼髒兮兮的……這麼不可愛可不行啊。」

  弄乾淨了自己,甚至將衣服上的塵土都拍打乾淨,他抿著嘴唇,脫下身上所穿的外套,披在少女肩頭。

  那略顯寬大的制服外套多少遮住了她的軀體,少女眨了眨眼睛,撫摸他的臉龐。

  「不要哭,清光。」

  「這麼丟人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做呢。」加州清光笑了笑,隨即視線向下,觸及到她的腳掌時,微微一凝。

  少女行走的痕跡從遠處一直蔓延到此地,光裸的腳掌遍佈深深淺淺的傷口,加州清光輕聲說了一聲「失禮了」,便將少女打橫抱了起來。

  「我們回家吧,主人。」

  胸前的襯衫被她輕輕扯了一下,加州清光低下頭,對上少女的雙眼。

  她用手撐著他的胸膛,有些不安地掙動了一下。

  「我……母親……」

  加州清光垂眸注視著她,平靜,又含著些許的漠然,隨即他抬掌蓋住少女的眼眸:「不用擔心。」

  他重複了一遍。

  「已經什麼都不用再去擔心了哦,主人。」

  直到通過時間通道,一路穿過熟悉的建築與草木,回到那件屬於審神者的寢室後,他才將懷中的少女放在了床鋪之上。

  對於少女而言,她的身體與意識結合得並不完整,憑藉本能追尋著熟悉的靈力波動,活動到此時也早已到達了極限,意識沉入深深的海底,開始了一場漫長的睡眠。

  在朦朧的睡夢之中,她隱約感覺到,有一個人在握著她的手。

  是……清光呢。

  在她沉睡的時候,其他的刀劍男士凱旋而歸,帶回了有關這場戰爭的消息。

  一位名為「夏」的審神者出現在了戰場上,雖然最開始因為那太過相似的容貌而引起了一些混亂,但最終還是在她的帶領下,人類與刀劍戰勝了大批入侵的時間溯行軍,取得了慘痛的勝利。

  同時,這場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偷襲,也是被逼入絕境的時間溯行軍最後的反撲。

  雖然由於與那一名暗墮一期一振的交易,七十一號本丸早已脫離政府的編制,但戰爭的結束,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同樣值得慶賀的喜訊。

  而那名挺身而出的人類審神者的殉職,則宛如一滴小小的水滴,在鋪天蓋地的歡賀聲中,沒有引起絲毫的波瀾。

  僅僅是偶爾,會聽到有人在唏噓著她的經歷。

  在任職途中被自己的刀劍神隱,經歷數年的囚禁後,終於被時之政府解救了出來,最後在關鍵關頭,義無反顧地選擇站了出來,率領刀劍對抗敵人……

  最後往往會跟著一句總結性的臺詞。

  ——哎呀,那名女性審神者,可真是一個英雄啊。

  時間慢慢過去,少女從沒有任何知覺的深眠,變得逐漸開始能夠感知到外界的情況。

  經常會有人在她床邊嘰嘰喳喳地說些什麼,是短刀稚嫩的聲線。

  「主人還沒有醒來嗎?」

  「真的睡了好久呢,感覺有點寂寞啊。」

  「因為主人不在,這裡一直一直是冬天呢。」

  「這,這個是我……我在樹上摘下來的梅花,希望主人也能看到……」

  「唔,那就把它放到花瓶裡面吧,退,我去取些清水過來。」

  「恩……希望主人,主人能快點醒過來。」

  「小夜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番茄。」

  「嗚啊,這麼冷的天氣,居然還能長出這些東西嗎……」

  「被厚厚的雪覆蓋在下麵。」

  「那就把它一起放到床邊,讓主人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好了。」

  「……喂!我說你們啊,稍微克制一下吧,總是拿各種各樣的東西過來,都要把房間堆滿了!這樣子下去的話主人不就睡在雜貨堆裡面了嗎!」

  「果然這種時候還是需要我長穀部出馬啊,就讓我來將主公的房間整理乾淨吧。」

  「啊!我特地拿回來的茶果子!」

  「……我說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已經完全壞掉了啊。」

  ……

  在一個陽光正好的日子裡,少女終於睜開了雙眼。

  對重逢的刀劍男士,也是自從她回到本丸以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呢?

  果然還是——

  「我回來了。」

  聽到聲響匆忙奔跑過來的刀劍男士,一把拉開障子門。

  陽光透過門窗撒入和室之中,付喪神們的身影背著光,對著坐在那裡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歡迎回家,主人。」                        


☆、少女與腿

  暖洋洋的爐子邊,是冬日裡的最佳位置。

  後腦枕著一雙皮膚光滑肌肉緊實的大腿,微微側過頭,就能碰到位於大腿跟的白色腿帶,少女顫巍巍地享受著來自短刀的膝枕,幾次想要起身,都被信濃藤四郎重新按了下去。

  「真是的,難得讓大將到我懷裡來哦,這也是幫大將找回記憶嘛。」

  少女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神已經要放空了。

  「……是這樣的嗎?」

  跪坐在疊席上,露出潔白大腿的紅發少年彎下腰,少女的視線中驟然闖入一張秀美的面孔。

  「當然啦,我想要幫幫大將啊,還是說……大將對身為秘藏之子的我的腿,還不滿意呢?這下就困擾了啊,我還蠻有自信的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審神者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來,手感很好吧?即使在兄弟之中,也算上乘哦。」

  為,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呢?

  起初只是偶然談到了「愛好」這一話題,少女對這方面沒什麼概念,信濃藤四郎便自告奮勇地說要幫大將找回心愛之物,緊接著……

  就強行把少女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少女承認自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的腿,如果心中那像小貓的爪子在撓般癢癢的感覺是喜歡的話,那她應該就是喜歡著腿的,但,但是這樣的程度……

  「不要再捉弄大將了,信濃。」

  就在審神者徹底當機之際,一個聲音將少女從節|操危機中拯救了出來。

  「誒~藥研哥,現在明明氣氛正好呢,不要突然闖進來啦。」

  信濃藤四郎不滿地抱怨道。

  她就著仰躺的姿勢將腦袋向後探去,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截包裹著高筒襪的筆直小腿,緊接著視線隨著身體的移動而向上移去,對上了一雙帶著些許笑意的紫色眼眸。

  「啊,藥研。」

  「恩,是我哦,大將。」

  簡單地瞭解了來龍去脈後,藥研藤四郎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冷靜地說道:「是呢,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方法,如果能讓大將更多的接觸喜歡的東西的話,一定會學會有關『喜愛』的概念吧。」

  「所以——」

  信濃藤四郎帶著驚喜的話語被打斷,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向來老成持重的少年不知從哪裡掏出了絲襪,開始往早已脫得光溜溜的腿上套,察覺到身邊兩個人驚愕的目光後,頭也不抬地淡定回答道:「只有一種類型是不夠的吧,為了讓大將認清楚自己的喜好,必須要感受過全類型才可以。」

  微微透著肉色的布料由那五指拉扯著,逐漸順著腿部線條蔓延而上,只是簡單的穿襪子的動作,無端帶了幾分色氣。

  信濃藤四郎扭過頭,發現審神者已經看得呆住了。

  「順帶一提,我還準備了吊帶襪皮襪漁網襪……」

  「藥研哥太過分了!」

  丟下這句話後,短刀少年一把拉開障子門跑了出去,明顯還在狀況之外的少女回過頭看向藥研藤四郎。

  「……真的嗎?」

  「當然是開玩笑的,怎麼可能真的這麼做。」

  「那這個襪子……?」

  藥研藤四郎抬起頭,晃了晃手中的半透明絲襪。

  「這個啊,是亂從現世中一個叫做『超市』的地方買的,因為不小心劃破了,所以我在研究怎麼縫補而已。」

  「啊……」

  他笑了笑:「難道說,大將你在期待什麼嗎?」

  少女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節|操。

  「還是不了……有點怕自己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

  「沒關係哦,反正大將是比起別人來說,更容易傷害自己的類型。」

  「誒?」

  她疑惑地抬起頭來,發現藥研藤四郎正用有些無奈的目光注視著自己,鏡片後的眼眸之中,藏匿了不易察覺的苦澀感情。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少女知道,自己如今的記憶並不完整,有許多重要的記憶,都被破壞掉了。

  並且,是由她自己親手抹消的。

  當時在時之政府,一個差錯鶴丸國永與藥研藤四郎就會遭到銷毀時,少女選擇了將自己腦中的記憶搞的一團糟,偽造成被bug侵蝕的狀態,掩蓋住了那些真實發生的事情。其實她自己也不太記得了,甚至就連具體發生了什麼事,都已經遺忘掉了。

  醒過來後的這些日子,她腦內留存的就是一些像是自己卻又並非自己的記憶,那是曾經由無數名人類審神者的經歷混合而成的,名為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少女,也就是過去的她自身。

  但是現在的少女卻已經與那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她開始能夠感覺到各種情緒,品味到何為疼痛,同時也產生了一種不安的心情。

  要如何,與大家相處呢?

  「可能是因為,我覺得大家比我更重要一點,需要好好地珍惜吧。」

  少女認真地說道。

  「我的話怎麼樣都好,只要保護好大家,死掉都很幸福……嗎?」藥研藤四郎緩緩念道,當他看到少女一臉認同之色時,口中歎息了一聲,「這樣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哦,大將。」

  他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望著面前的少女。

  「果然,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沒有將『自己』這個概念放在心上呢。」

  少女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嗎?」

  「抱歉,說了比較難懂的話嗎?那就換一種說法吧。在這個本丸裡的人,包括我在內,都非常的重視大將哦。如果要說重視程度的話,差不多就是比自己的生命還寶貴吧。」

  藥研藤四郎聳了聳肩。

  「這樣的說法,挺耳熟的吧。換句話說,大將對我們,與我們對大將的心情,是同樣的呢。所以在你傷害自己的時候,我也會感到十分痛苦。」

  少女看到藥研藤四郎平淡地說著,垂下的眼簾遮擋住了情緒的流露。

  「在我的角度來看,總歸是希望大將能夠好好重視自己起來。」

  「可是,我不太明白要怎麼去做。」少女在這個方面是全然的無知,從出生開始,她就從未有過這類型的常識,「要是我的做法傷害到了你的話,那我該怎麼道歉才好?」

  她自動將藥研藤四郎的話語當做了對自己的責怪,誠懇地尋求彌補的方法。

  藥研藤四郎又歎了口氣,揚起了嘴角,鏡片後的紫眸流露出了些許的溫柔。

  「如果可以的話,請喜歡上自己吧,主人。」

  「喜歡……自己?」她喃喃重複道。

  「想要喜歡上自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這一點我自己也有所體會,不過儘管如此,還是希望大將能夠做到。」

  「我會努力的。」少女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來到藥研藤四郎的面前,「雖然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不過我會去學習……只要大家喜歡著我的話,即便是未知的感情,我也會努力學習。」

  「畢竟——」她微笑著,「你們教給了我一切啊。」

  在少女的笑容下,藥研藤四郎有片刻的失神,緊接著他低頭扶了下眼鏡,輕咳了一聲,從口袋裡抽出手來,輕輕地擁抱了她一下,手掌在她的後背拍了拍。

  「那,加油吧,大將。」

  「啊,在這裡在這裡!」一個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藥研哥,信濃說你在裡面做什麼不好的事情,是真的嗎?」

  「原來主人也在呀。」另一個腦袋也探了過來,「在做什麼呢?難道說,藥研哥趁我們都不在的時候,把主人變成了人|妻……哎呀好疼!」

  藥研藤四郎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抱歉了啊,大將,我稍微去那邊看一眼。」

  少女想了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

  「我們一起加油吧,藥研,我會儘快學會的。」

  藥研藤四郎一怔,挑起嘴唇笑了笑。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啊。」

  「啊!摸頭!我也想被摸摸頭!」

  門外面的包丁藤四郎見狀,麻利地張開雙臂就想跑進來,最後被藥研藤四郎輕輕鬆松地攔住,帶了出去。

  「不用心急,大將,反正我們的時間還很長,慢慢來也沒有關係。」手搭在門板上,黑發紫眸的少年回過了頭,「在之後的日子裡,我們都會一起度過。」

  因為,在作為人類重生,並且對付喪神託付姓名的那一刹那。

  名為量產型審神者七十一號的少女,就已經滿足了所有的條件。

  ——她被自己的刀劍所神隱了。

  在戰爭已然結束的現在,這座沒有編制的本丸將會一直存在下去,然後,他們也將會一起度過很久,很久的時光。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永遠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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