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眼系列-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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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哪,分很多種,多到我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所以當然也有我這種人。唔?我是什麼人?我是陰陽人…不…說得太快,我是有陰陽眼的人,我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而我也盡量不和它們打交道,畢竟是不同世界嘛,但是現在…
「喂,小鬼,妳還要跟著我多久?」我不耐煩地看著這個小個子,三天了,她跟著我足足三天了,搞得我快火大了。
她低頭不語,仍然拉著我的衣角。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眼光定在走過去的辣妹俏俏的屁股。
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上,我靠著一家店門口的柱子,色眼瞇瞇地望著穿著清涼的小短褲美眉,嗯,夏天真是個好季節。
她仍拉著我,似乎不死心。
「我說,」口氣開始不善了起來,「別再跟著我了,我不知道妳有什麼要求,我也不會幫妳,我又不是道士。」
小個子終於抬起頭來看我,那張異常蒼白及發紫的嘴唇做著可憐兮兮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不是人,至少不是個活人。
唔…一陣發冷。臭小鬼,別人不去纏,就偏偏選上我,都怪我太好心了,那時看見她就當做沒看見就好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陰陽眼有時還真不是件方便的事。
「救媽媽…」這三天,她只會講這句話。
「小鬼,妳死的時候是幾歲啊?國語聽不聽得懂?我說,別再跟著我!」
她欲泫欲泣,眼淚好像快飆出來了。
唔…把一個小女孩弄哭不太好,尤其是個小女鬼,她好像還不清楚做鬼的本事,纏功倒是一流。
「救媽媽…叔叔,救媽媽…」她還真的哭了咧,我的天啊。
「小鬼,我才二十二歲,不是叔叔,是哥哥。」動不動就哭,難怪我討厭小孩,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
「呃…阿尚,你從剛剛就在幹嘛?你在跟誰講話?」死黨兼泡妹敢死隊隊友李政達,諧音”你真大”,所以大仔就變成他的外號。
「呃…沒啦,只是在練習等會的把妹台詞。」我連忙打哈哈,要是跟他說我身邊跟著一個女鬼,他鐵定騎著他那台號稱可以飆到180的野狼號小綿羊一路飆到墾丁去。
「是喔…」他還是滿臉不相信地看著我的周圍。
「救媽媽…鳴鳴…媽媽…」她的哭聲只有我聽得見,所以也特別地大聲煩人。
我決定把她當空氣,繼續跟著大仔往辣美眉天堂中衝鋒陷陣。
可是,當第n個美眉掛著可愛的微笑跟我們說抱歉時,我不免懷疑是不是這個帶衰的小鬼害我今天要鎩羽而歸了。
「好啦,別哭啦!」當我和大仔在西門町捷運車站分開後,我忍不住吼了她一聲,她畏縮了一下,哭聲是變小了,可是卻像蚊子在周圍飛一般,既趕不走又令人惱火。
「怎麼了?小妹妹怎麼在哭呢?」一個穿著粉藍色套裝的上班族女郎蹬著高跟鞋叩叩叩地走來。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哇塞!美艷的大姐姐!而且還是那種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那種。
我呆掉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她的視線從小鬼移至我的臉時,不禁輕笑出聲。
哇~像風鈴一般清脆的笑聲,真是如沐春風。
「這位先生,把小孩放著哭不好喔。」
「啊?嗯!」我趕緊回神,馬上拿出考研究所口試時的標準正經八百的阿呆表情。
「這位小姐,」不管幾歲,叫小姐準沒錯,「她不是我的小孩。」
等一下,她看得見這小鬼?她該不會跟我一樣是陰陽眼吧?
她蹲了下來,長長的直髮披洩而下,既動人又美麗。
「小妹妹,怎麼囉?怎麼在哭呢?」
「救媽媽…鳴鳴…」她還是只有那句話。
「媽媽怎麼了?」她繼續有耐心地問。
「媽媽…在水裡…睡覺,都不起來…」這還是我三天來聽她說最多的話,我開始好奇了。
「這樣啊…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她撫著小鬼的頭,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白得嚇人的臉而有所退縮,看來是個道行高深的高人。我心中對這個美艷的大姐姐有點欽佩了。
「曉曉…」她這時倒撒起嬌來了,看來鬼也是會感到寂寞的。
「嗯…曉曉知道家住在哪裡嗎?」
小鬼搖搖頭,意料中事。我有點幸災樂禍,看這個美到不可方物的大姐有什麼辦法幫助她,這樣我也才好擺脫這個小鬼。
她站了起來,用她那水亮清澈的大眼看著我說:「這位先生,看來她跟你有緣,你就幫幫她吧。」
我張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她剛才說什麼?這小鬼跟我有緣?我又不是故意要撿到她的。
「不不不…」我連忙拒絕,就算是美人拜託也一樣,「我又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是隻孤魂野鬼,怎麼幫?我又不是靈媒還是什麼道士之類的。」
「你只要幫她救她媽媽就好了啊,她又沒什麼要求。」
看妳說得跟吃香蕉一樣咧,救她媽媽?怎麼救?用網子撈嗎?
我一臉不贊同,但看她是個美女的份上,我用最紳士最溫柔的語氣說:「我不知道這小鬼是誰,也不清楚她的來歷,我要怎麼個救法?」
她朝那小鬼點了點頭,示意我看著她,她指著小鬼身上的衣服,我這才發現她穿了件幼稚園的圍兜兜。
「這下總可以查了吧?交給你了。」說完,她扭著美好的腰身,屁股一搖一擺地走了。
「喂…喂…」哇咧,一句有緣就可以推得乾乾淨淨,看來涉世未深的我不是看盡紅塵的上班女郎的對手。
小個子又拉著我的衣角,還是那副掛著鼻涕的臉孔。
好吧,我認了。我坐在捷運站裡的椅子,把小鬼衣服上的圍兜兜拉起來看,康乃馨幼稚園,咦?這家幼稚園的名字有點熟。李甄曉,哇咧,跟大仔的名字有得拚,一個你真大,一個你真小,有夠莫名其妙。
「小鬼,我認啦,我們先去妳的幼稚園好了。」
我帶著那小鬼到第一次我看見她的地方,一根電線桿底下。
那天晚上天氣很詭異,明明是夏天,我走向便利商店的路上卻像是在下雪一樣,就在我住的地方轉個彎,盡頭是便利商店,路中間有一根電線桿,我就是在那裡撿到這小個子的。
那小鬼蹲在路邊哭,三更半夜的,我倒也沒想太多,雖然天氣冷得很怪異,我一時也沒跟什麼怪力亂神牽扯在一塊。
「小妹妹,怎麼不回家呢?很晚了耶。我送妳回家好不好?」我發誓,這話聽起來很像怪叔叔,但我當時真的是好心想送這小女孩回家,沒想到她一抬頭,我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小鬼一開始的臉是佈滿驚恐及困惑,蒼白得不像是人間應有,空洞的眼眶全是紅色的曈孔,血痕一股一股地流在她小小的臉龐。
「哇啊!!」我一連退了好多步,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鬼,但我從來不招惹任何的鬼魂,也把它們當做不存在,但這次卻破了我的例外,那小鬼像是找到救星一般,一把撲住我的腳一直哭著:「救媽媽…救媽媽…」
之後她便纏上我了,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好像我可以幫她似的。
「好吧,現在呢,我去找妳唸的幼稚園,妳可別再吵了,這樣我會分心的。我一分心就救不了妳媽媽,知道嗎?」我囑咐她,她不知道是不是真聽得懂,倒是很乖巧地點點頭。
我滿意地拍拍她的頭,走進我每天都要來光顧的便利商店。
「歡迎光臨。」正是下午時分,今天值班的是有著兩支小虎牙,像個日本AV女優的君君。
「君君啊。」我擺出最帥最痞的姿勢,「問妳一件事喔。」
她馬上把三十年後才可能出現的晚娘臉孔祭出來,「如果你不買東西,就把問題吞回去,然後滾吧。」
「哎喲,別這樣啦,今天真的有正經事啦。」
「你會有什麼正經事?又要問我今天穿什麼顏色的內褲?還是要問我這裡有沒有賣榴槤口味的保險套?快滾啦,免得我看了就想揍你。」
呃…看來平時素行不良被她深深地記恨了下來。
「不不不,真的,真的有一千八百萬分的正經事。」
她瞪了我一眼,「有話快說,不要妨礙我工作。」
「這附近有沒有一家叫『康乃馨幼稚園』的啊?」
「啊?死人,你再耍我,老娘就算拚著工作不要也要你好看。」平時看她還算可愛,怎麼發起火就像個夜叉。
「哎喲,真的啦,我是正經的,有沒有啦?」
她怒氣沖沖地自櫃檯走出,揪著我的衣領,直指著便利商店的正對面那家幼稚園,招牌寫著『康乃馨幼稚園』。
「呃?就在那裡?」我錯愕不已,難怪我第一次看見小鬼身上的圍兜裙會這麼熟悉,原來我每天都會看見它,只是從來都不記得。
她把我扔出便利商店外,用著讓我頭皮發麻的磨牙聲說:「下.一.次!你要是敢再這樣,我絕對會讓你再也走不進這家店!」
唔…看來還是暫時乖乖地好了,真惹火她就不好玩了。
我走向那家幼稚園,心裡想著如何打聽出小個子家的地址。
「妳好。」我打著招呼。
「你好,請問接小孩嗎?」一個看起來有夠適合當老師的女人走出。
「呃,不,我只是想問…」
「嗯?」
「我只是想問一下李甄曉家的地址。」
「曉曉?她已經好久沒來上課了,你要她家地址做什麼?」
「呃…我…我…」我腦中飛快地轉著,把平時三寸不『死』之舌的看家本領給展現出來,「我是甄曉的爺爺的兒子的表姐的妹妹的堂兄的小兒子,換句話說,我是曉曉的遠∼房表哥。」
「啊?」她看來有點亂了,「你要地址做什麼?」
「是這樣的,曉曉的爺爺最近過世了,留下一∼大筆遺產,這些遺產要全部留給曉曉,曉曉的媽媽嫁人後搬了好幾次家,我是一直打聽到這才知道曉曉唸這間學校,想說如果妳們可以幫忙的話,我也就能早日完成任務,讓曉曉領取這龐大的遺產啊。」我說得天花亂墜,口水飛噴。
那老師聽得一楞一楞地,看來這種超乎她想像之外的事讓她覺得很刺激,她馬上很入戲地說:「原來是這樣,難怪曉曉都不來上學了,原來是她有了大筆的錢了啊,我馬上去拿給你。」說完,她轉身就跑。
這老師平常生活可能太無聊了吧,這種破洞百出,像詐騙集團所編出來的謊話她也能聽得這麼入神,而且曉曉不上學跟她有錢有什麼關係?真是…
沒一會,她拿著紙條出現,「要是你看見曉曉的媽媽,請務必告訴她,我們很用心在照顧曉曉,請她一定要讓曉曉再來我們幼稚園就讀。」
「好…好…」我擺著虛偽的笑容,急步走出她的眼線範圍,小鬼要小跑步才能跟上我的腳步。
「林老師平常都會打我。」這小鬼倒跟我告起狀來了。
「嗯?放心吧,她再也打不到妳了。」人都死了,怎可能還打得到?
我專注在紙條上的地址,走著走著,一棟有點老舊的別墅聳立在我眼前。
「小鬼,這是不是妳家?」
她點點頭,快步穿過那深鐵色的欄杆,一下子就穿進門內。
「喂…」這小鬼就這樣丟下我?她媽媽是在什麼狀態底下都沒說清楚耶。
我搔搔頭,伸手推開鐵欄杆。這獨棟別墅雖然有點年代了,但小小的院子裡還看得出主人曾經悉心照料,只是現在草有點長了。
我繼續前往走,站在那雕刻華麗的木門前,感覺我的到來有點突兀。萬一這小鬼只是死了無聊想找人玩,萬一這小鬼耍我呢?
我猶豫著,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我按了門鈴,思忖著要是小鬼的爸爸還是媽媽來開門,我要怎麼說呢?
可是,五分鐘過去了,門板的另一邊沒有動靜,我再度按下門鈴,並在上面多壓了幾秒,就算睡得再死也該醒來了。
依然沒有動靜,除了幾輛摩托車騎過的聲音,周圍可真說是一片安詳。
正是傍晚時分,夏天的白晝長得多,雖然還是很亮,但我卻覺得照在這房子的陽光有些朦朧薄弱。
錯覺吧,我安慰著自己,唔…該死的臭小鬼,這下我非得要想辦法進去不可了。
我握住把手,反正一定是鎖著的,但試試也沒差吧。
咿呀~,門鎖竟然是開的?這是什麼狀況?
「小鬼?」我將頭伸了一半,用眼睛確認裡頭的情形,不過我什麼都看不到,一片黑暗。
好吧,既然答應那小鬼了,說什麼都要走一遭才行。
我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進入黝黑的房子。
屋裡雖然很黑,但倒還不是完全不能看見,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過的光來判斷,這裡應該是客廳,我找尋電燈的開關,在離門不遠處摸到了電源。
啪,啪。咦?沒亮?再試了一次也一樣,這房子到底多久沒人住了?居然已經被斷電了?
我只好無奈地摸黑走,「小鬼?」我再度叫喚,在黑暗中叫一隻鬼出來還真討厭,雖然我心臟還算大顆,可是這種黑暗的環境中讓我有股奇異的壓迫及潛在的不安。
「小鬼?」我又叫了一聲。好啊,纏了我三天,一到這裡就讓我自己一個像個瞎子一樣的摸索。
我心中不斷地臭罵著小鬼,一邊穿過客廳,摸到了一個門框,外面的夕陽更弱了,我無法判定這是間什麼地方。
我小心地走入,隱隱約約看見一個檯子,上頭好像擺了個東西。
是什麼?一股嗆鼻的臭味直衝腦門,混著食物腐敗的強酸。
「嘔!」我的胃液差點灌進我的鼻腔裡,努力強迫自己不要吐出來,一定有食物壞掉了,真受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開始感到事情往我無法想像的地方發展,周圍的詭譎多變的氣氛讓我心中原本不安的情緒漸漸轉成了深切的恐懼。
我終於看清楚檯子上的東西,那是一隻雞!一隻爛透了的生雞,蛆蟲已啃蝕掉牠大半的肉,牠的頭被剁下,掉落在洗碗槽裡,一把刀像是一柱香似的刻意插入雞身中。
看著這個怪異莫名的東西,我退了一步,看來這裡是間廚房。
我繼續往前走,這時走道的盡頭竟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一顆心臟差點被嚇爆,「誰?」我抖著聲音說,忘了這裡可能會有人住。
但那人影卻不動,一副被嚇呆的姿態,我定神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面貼牆的大鏡子,鏡裡那個笨蛋根本就是我自己。
我呼了一口氣,再繼續待在這房子我會起肖,我決定打退堂鼓。
就在我轉身時,一聲悶碰聲阻止了我抬到一半的腳。
那是什麼?好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我凝神細聽,「小鬼,是妳嗎?」我用像蚊子叫的聲音問著。
我等了一會,終於抵不過好奇心在腳底呵癢,好吧,死就死了。
在給自己做了一點屁用都沒有的心理建設後,我走向盡頭的那面鏡子,唔,真是面鏡子沒錯,我看了看鏡中臉色發青的自己,從小看鬼看到大的我竟也會被嚇成這副鳥樣子。
鏡子的旁邊是一座樓梯,上面的光線似乎更暗了,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咿咿…,踩著樓梯時發出的那股吱嗄聲讓我感覺更不舒服了。
靠!我真是上輩子一定欠那小鬼很多錢,這輩子才要用這種方法來還她的債。
在我一邊不斷咒罵的同時,我也走到樓梯的盡頭了。
二樓比一樓更暗,外面天色也已完全進入黑夜。我只好再度啟用瞎子摸象法沿著牆往前走。
又是一個門框,我吞了口口水,在又靜又黑的屋子裡,心底那股深潛的疑懼像是洪水猛獸一般的襲捲而來,不會又看見什麼爛爛的東西了吧?害怕歸害怕,我還是推開虛掩的門。
一進去我就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讓我差點滑倒,慌亂中我抓住了一個東西,一張小床的床架。
這裡是一間小孩子的房間,剛才我踩到的東西是一隻布偶,它的臉被我踩得扁扁的,在這小房間裡走了一圈後,既沒發現小鬼,也沒發現她所說的在水裡的媽媽。
倒是看見了那小鬼生前所畫的圖,一張一張地被貼在牆壁上,裡頭全是三個人,唔…看得出來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跟一個小孩,那一雙男女是她的父母吧,每一張總是和樂融融的樣子。
我不感興趣地掉頭,看見了小鬼的書桌。唔…看來這小鬼家境還不錯,這小房間裡處處看得到父母溺愛孩子的昂貴品,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我的好奇心已經不可收拾了,這小鬼太神秘了,連帶她曾所說過的字字句句在此時都隱含著不可言喻的暗示。
我又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本剪貼簿,小孩子專用的那種,這小鬼還真愛畫畫,我順手翻開本子,又是一雙男女和小鬼畫的她自己。
我愈翻愈覺得不對勁,裡頭稚拙的筆畫不再是歡樂的家庭,而是一些莫名奇妙的人物交織。
我試著解讀畫中的意思,黑暗中這些笨劣的筆觸表達出小鬼生前想說的話。
男人開始…唔…打女人?應該沒錯,從推倒的姿態來看,小鬼畫的是她爸爸打她媽媽,家庭暴力嗎?
我翻著下一張,又是差不多的構圖,背景畫上深深的黑色,筆觸焦慮且無助,男人帶著一支瓶子,她爸爸酒後施暴嗎?女人倒地。
第三張,觸目驚心的鮮紅色佔了整個版面,畫中男人的手多了一把刀,上頭還流著血,女人又是倒地姿勢。畫中的小鬼則是在一旁哭泣。
那小鬼親眼目睹她爸爸殺了她媽媽?我驚駭不己,難不成小鬼到處跟人求救是因為她媽媽因為被殺受重傷嗎?在水裡又是什麼意思?
我既迷惑又震驚,這房子可能發生過命案,而且沒有人發現,所以那小鬼才以鬼魂姿態出去求援,我想她還不清楚自己是個鬼,只想讓自己的媽媽醒過來。
我蓋上剪貼簿,剩下一間房間了,那裡應該是她父母的臥房。
我心跳不斷地在加快,已預想可能的畫面和狀況,她母親很可能已死在裡面,她父親也可能因畏罪早已不知去向,雖然還不知道小鬼怎麼死的,但一切答案有可能都會在這扇門後。我的思路像打過結的錄音帶發出斷斷續續、不確定的聲音。
在小鬼房裡摸到一支玩具手電筒,而且還有電,雖然幫助不大,但總比沒有好。
我呼出一口氣,扭開門把,濃烈血腥的屍臭味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便咬住了我。
我無可避免地吸入一大口污穢噁爛的氣味,那蝕人心肺的臭味自我口中吐了出來,我一直不斷地吐出我能吐的東西,那屍臭遠比我想像中的更駭人。
我靠在主臥房外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吸著混著細塵的空氣,想把胸中那股黏稠、像層網般包住我的味道驅散。
我不太確定我是不是要進去了,我無法想像我將會看到什麼,可是…萬一不是人的屍體呢?我要是冒然跑出去報警,結果一狗票警察來發現裡頭只是一頭死野狗還是一大窩死老鼠怎麼辦?所謂沒有屍體就沒有命案,警察當然也不會相信有個小女鬼來向我求助這種動人的故事。
恢復正常呼吸後,那美艷的大姐姐說的話浮出我的腦中,她跟你有緣呢。
那小鬼哭泣的臉也浮出我腦中,救媽媽…我心一緊,咬著牙。
「小鬼!我來啦。」我再度鼓起快要被嚇破的膽子,不再遲疑地步入臥房。
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頑固地佔據房內整個空間,我拿著玩具手電筒,快速掃過房內,凌亂的被褥,打翻的擺飾,被掃到地上的化妝品,看樣子曾有一番激烈的爭吵。
我照到梳妝台上已然破損的化妝鏡,鏡中反射出我殘破的印象,還有一個人。
一個人!?我猛然轉身,那高大且陰冷的男人正用著我這輩子看過最讓人顫慄的殺人眼神瞪著我!
我嚇得直退到那梳妝台前,破裂的鏡子碎片因我劇烈的發抖而叮叮咚咚地開始剝落。
『…你…是誰?』他乾裂黑紫的嘴唇蹦出這句話。
我寒毛直豎,從腳底板到頭頂每一根毛全都張開了來,一股惡寒猛搧我的臉。
我無法言語,我怎麼跟他解釋我是誰?
「我…我…」我只能一直”我我我…”
『你…是誰?』他再度用那可以讓我結冰的語調詢問著。
我拚命搖頭,除了他那令人喪膽的說話聲,他的全身上下散發出一抹死氣沈沈,彷彿他才自墳墓中爬出來似的,還有他身上大片暗褐色的印子,感覺像是鮮血噴灑在他的衣服上,最重要的是他手上的那把砍了很多次,已經有許多細小缺口的刀正不偏不倚地往我方向直指。
我在生命倍受威脅之際,瞄到了通往浴室的門,若他一刀砍過來,我只能躲在那裡了…
我的想法像是透明的一樣,他一邊舉起手,一邊口中嘶叫著:『你是那女人的情夫對不對?對不對!』
我眼睛大得跟湯圓一樣,逃生本能讓我閃過了這一刀,我想都沒想地衝進只離我兩步遠的浴室,迅速落了鎖。
外頭安靜了下來,我的心臟仍在急遽地收縮,處於瘋狂的跳躍狀態中。
這男的是誰?他在說什麼?我腦中一片混亂,只能靠著門板來鎮定我的呼吸。
但是,就在這時我看見那小鬼了!
她不是我先前看到的可愛模樣,她全身乾癟地像隻曬乾的蘿蔔,她的口仍舊張著,她的屍體跪坐在浴缸旁,缸緣伸出一隻已爛得剩下白骨的手,小女孩的臉貼在白骨的掌心。
浴缸中可想而知會是誰,就是她媽媽,看來是被殺害後丟在裝滿水的浴缸中。
忽然一個劈裂聲把我從眼前的震驚拉進另一個更讓人嚇破膽的處境。
那刀口已一刀劈進來,不時夾雜著那男人瘋狗一般的狂笑聲:『死吧!統統去死吧!妳這人盡可夫的女人,現在我要殺了妳的情夫給妳陪葬了!哈哈哈!』
那惡毒的狂言,他瘋了!他是個神經病患!我只能這麼想,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小孩,再把自己和屍體關在一起,天啊!我簡直無法想像!
碰!
碰!
那一刀又一刀強力的劈砍,再要不了多久,這扇門就會被他給劈開,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被困在一個有著兩具屍體,外頭又有個瘋子追殺我的浴室裡,難不成我會變成第三具擺在這的屍體?
不!我不要!
我急得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恐慌,腦中一直反覆想起以前的事,我就要死了嗎?我真的會死的在這裡嗎?
碰!
門終於被他給劈開了,我手上卻只有一隻玩具手電筒!
『你想要我把你劈成幾塊?八塊?十塊?還是更多塊?』他的嘴裂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簡直就裂到他的耳朵了!這時我才發現他的左頸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
「你…你是…鬼?」天啊!這男人居然是隻鬼,一隻拿刀瘋狂砍人的惡鬼!
『呵!呵!怕了?很快你也會變成鬼…』他抽著破碎的氣聲,眼神淒厲無比。
「你為什麼要殺你的老婆小孩?」狂亂之中我衝口而出。
他停止前進的腳步,『因為她背叛我!她在外面有了男人!她給我戴綠帽!』他充滿痛苦及悲哀地吼出。
『曉…曉曉是無辜的!你竟然連自己的女兒也下手!』這招有效,引他說話就能讓他停止砍人。
『不!我沒有!我沒有殺曉曉!沒有!我沒有殺她!』這含滿怨恨的鬼魂竟雙手掩面,跪地而哭。
我估計著門口的距離,若我撞倒他,逃出去的機會有多大?
『雖…雖然她不是我親生女兒,可是我疼她啊!我沒有殺她…我沒有…』
「她死了是事實,誰能相信你的話?」我慢慢移動腳步,一點一滴地接進門口,只要…撞倒他,用最快的速度奔下樓出大門,他總不可能追到大街來吧?
『我沒有!』他突然發狂,憤恨的臉一時扭曲痛苦。
就是現在!我低下身,直直朝他的腹部撞去,但我失敗了,我竟直接穿過他的身體,怎麼會這樣!?
那惡鬼馬上轉身,我再度拔腳就跑,雖然沒撞到他,但也達成一半目標,我這時只有逃的念頭,逃得愈遠愈好!
我想我應該是在火場中遇難的潛力給發揮了出來,我在奔逃的過程絆到了腳,剛好在樓梯口,我一連滾了好幾圈下樓,那惡鬼居然沒再追出。
我一刻也沒猶豫衝向大門,才一打開門,幾道強力的光線自外頭一起照在我身上。
「就是他!」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睜不開眼,強光讓我眼淚直流。
幾隻有力的手臂將我緊緊地抓住,「不要亂動!」其中一個聲音說。
「我們接到報案,懷疑有可疑分子侵入民宅,請跟我們到局裡一趟。」
「都好,」不知為什麼,我就像溺水的人在最後一刻抓住了那救命的繩子般充滿感激,「還有,這房子裡面有屍體,請快派人處理。」
我看向剛才說話的女人,原來是下午那個幼稚園老師,看來她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你怎麼知道?」
「嗯…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說。
我坐在捷運站裡,翻閱著最近大幅報導的新聞,有關一個疑心病重的丈夫殺了妻子後自殺,留下幼女活活餓死的人間慘劇。
「咦?又遇見你了?」
我抬起頭來,那個美艷的大姐姐,今天她還是那套粉藍色的套裝。
「真巧,看到新聞了吧?我幫那小鬼救她媽媽出來了。」雖然是很窩囊的過程,但也算是不負所託,總可以獲得一點小小的獎賞了吧?例如說:美女姐姐的行動電話?
我志得意滿地看著她,她瞄了瞄我手上的報紙,臉上浮出安心的表情。
「都說她跟你有緣了,這樣也是做好事喔。」
「嗯,是啊,好人是不是應該得到一點鼓勵…」
「啊?我的車來了,我要走了。」她彷彿沒注意我的暗示。
捷運站地板上閃著列車即將入站的警示,再過兩秒就會到達。可是她的腳步卻堅定地向前走。
「喂…」等一下,再走過去妳就會被車撞了耶!
她回頭朝我的方向嫣然一笑,一個抬步,直接穿入呼嘯而至的列車裡。
我目瞪口呆,她…她也是隻鬼?
天啊!!什麼時候我才能遇到活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