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六月份天色陰沉的一天。天空中塞滿大朵大朵灰色的雲,像是一塊塊吸滿水的海綿,稍微一碰就是一場傾盆大雨。一名穿著黑色袍子的女人行走在這陰雲之下,神色匆匆。
她拐進一條偏僻的街道,徑直走向破舊的紅色電話亭。電話後面的牆壁披著亂七八糟的塗鴉,話筒歪歪斜斜地吊在半空,撥號盤看上去像是積了一個世紀的污垢。這一切都看上去和女人面料昂貴的袍子、精心打理的灰色短髮以及隱於短髮之中微微閃光的發飾毫無關聯。她拿起話筒,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極不熟練地撥著撥號盤——
「6……2……2……」
「6……2……4……4……3……」
「6……2……4……4……2……」
直到第三次,她才終於將這簡單的號碼輸對。她凝視著呼呼轉回原來位置的撥號盤,看上去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歡迎來到魔法部,請說出您的姓名和來辦事宜。」
一個冷漠的女聲。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同樣聲線平穩。
「阿米莉亞博恩斯,魔法法律執行司。我聽說在昨日夜間部裡發生了一起惡性案件,我想我有必要回來處理。」
她一口氣說完,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情緒不明。
一分鐘後,別著銀色徽章(「阿米莉亞博恩斯,工作」)的阿米莉亞從電話亭裡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廳。這裡看上去莊嚴、肅穆,孔雀藍的天花板上鑲嵌著不斷變化的金色符號,四周的牆壁上鑲著深色的木板。人流不息,穿著深色袍子、表情麻木的巫師們陸續從牆壁上的壁爐中走出,最終彙聚到大廳那頭金色大門的門口,如同水滴匯成小溪,小溪匯成河流,河流匯入大海。比起那破舊的電話亭,這才更像是她待的地方。
同樣是正式的袍子,同樣是表情淡漠,三十六歲的阿米莉亞看上去也是這龐大群體中的一員、這浩瀚大海中的一滴水。
她跟著人群走向那扇金色的大門,周圍不斷有人向她問好,她微笑著作為回應。
「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博恩斯女士,早上好!」
「博恩斯女士,您不是去度假了嗎?不過有您在事情肯定會很快解決——」
「我聽說部長馬上就要下臺了——啊,早上好,博恩斯女士!」
阿米莉亞看上去與往常無異,她嚴厲、果斷,除了那枚別在衣服上微微閃光的銀色徽章。這好像是一個溫和、無聲卻有力的提示——她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阿米莉亞應該在度假。她應該在太平洋的某座無名小島,仰面躺在初夏的海邊,享受著永不停歇的海濤與籠罩著這靜謐夜色的漫天星光,而不是在倫敦地下深處一個擁擠的升降梯裡快要被擠成一個夾在熱狗裡的火腿腸,難逃被狼吞虎嚥的結局。
所以不難想像,當這位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走進二層走廊時,她的手下們臉上露出的驚異神情。阿米莉亞的出現讓他們立即想起了辦公桌上推擠如山的待處理檔、上個月積攢了一桶的廢舊羽毛筆和今晚必定會失約的浪漫約會。
「哦,阿米莉亞,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剛剛還在發號施令的小個子巫師轉過汗涔涔的臉,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他的聲音在眾人的注視下漸漸變小,最後幾不可聞。
「我大概聽說了。一群暴徒襲擊了魔法部,現在已經被拘捕,正在等候審訊。這在我們司的職責範圍內,部長。樂意為您效勞。」
「看來你還不知道,」福吉的眼睛飛快地掠過周圍人的臉,極其難為情地說,「那群暴徒是那個人的手下……他回來了,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回來了……」他說。
阿米莉亞並沒有露出太多驚訝,她的眉毛高高揚起。「哦,這真是太令人驚訝了。就在上周,您還和我們信誓旦旦地保證巫師界一切太平。」阿米莉亞的手下們也都不滿地瞪著福吉,這讓他覺得有些惱火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福吉顧及到他們還站在走廊裡,沒有繼續說下去,「阿米莉亞,我需要和你單獨談談。」
「那麼,部長,在這次事件中有傷亡嗎?」
「沒有,我們沒有損失,」福吉疲憊地說,「啊,不對。布萊克死了。你知道的,小天狼星布萊克——」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頓住,將目光轉向阿米莉亞。
短暫的沉默。
「那看來我們要重新給金斯萊安排工作了,」阿米莉亞不帶一點感情地說,「我一直都說唐寧街是個不錯的選擇。」
福吉失望地收回目光,沒有注意到指甲已經在她的手掌上留下許許多多深淺不一的半月形痕跡。
【2】
布萊克死了,小天狼星布萊克死了……他死了……
一團揮之不散的聲音懸浮在她的心中,那麼的不真實,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境,一幕荒誕的戲劇,一句隨口胡謅的謊言。她帶著平靜麻木的面具,繼續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那個嚴厲公正的司長阿米莉亞博恩斯。也許這是因為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代表著什麼,又或許她見慣生離死別以至於早已喪失了心痛的能力……
和布萊克的第一次見面驀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如同昨日般鮮活。那時剛剛開學,格蘭芬多們和赫奇帕奇們帶著同樣死氣沉沉的表情從天文塔上走下來,辛尼斯塔教授口中的星星們正在每一名學生眼前亂晃。阿米莉亞被人流裹挾著前進,根本沒注意自己周圍都是格蘭芬多的學生。
在快走到格蘭芬多塔樓的時候,她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隨便找了處樓梯順著往下走,不出意料地迷路了。
「你是博恩斯?」一個愉悅的聲音,阿米莉亞猛地轉頭,「如果我剛才沒看錯的話,你差點走進格蘭芬多的休息室。」
聲音的主人是個五官精緻的男孩。他有著一頭典雅的黑髮,灰色的眼睛裡透著頑皮的光芒。
「阿米莉亞博恩斯,」她報上了自己的姓名,「你是布萊克?」
男孩厭惡地甩甩腦袋。「小天狼星,叫我小天狼星。」
「辛尼斯塔教授說現在還看不到這顆星星。」阿米莉亞極其認真地說。
男孩好笑地看著阿米莉亞正經的模樣。「她說錯了。你現在能看到Sirius。他就在你眼前。」
阿米莉亞看著男孩帶著一抹偷笑的英俊面龐,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Sirius就在眼前,可你卻抓不住他的星光。
【3】
上午九點鐘,窗外依然烏雲密佈。
「您的意思是……」阿米莉亞面對著這位能力不足的部長,第一次產生了理解上的困難,「要魯弗斯和我對公眾說這一切都是我們的失職?」
辦公室裡,在她稍稍尖銳的聲音之下,福吉似乎有些退縮。
「只是一個小小的失誤,阿米莉亞,」他的眼睛避開阿米莉亞,胡亂落在了擺在桌上的相框上,卻又像被灼燒了似的慌忙移開,「我們必須要給公眾一個交代。一個小小的失誤……他們會理解的。」
「您是在指望他們會相信一個在過去一年裡報告了不下十次魔法界處於危險之中的資深傲羅會犯下這個小錯,還是指望他們會相信一個幾乎全家都死在一個女食死徒手裡的女巫會犯下這個小錯?」阿米莉亞咄咄逼人地說。
「哦,誰都有可能犯錯的——」
「對,誰都有可能犯錯!」阿米莉亞壓不下自己心裡的怒氣,「但不是我們,而是您!是您在過去的一年中始終告訴我們鄧布利多教授在胡言亂語,是您在過去的一年中反反復複地向我們強調,我們還處於和平之中!」
「阿米莉亞博恩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福吉怒氣衝衝地站起來,「你知道這和平是多麼的珍貴!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我花了多少力氣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們的安穩平靜嗎!」他扯下頭上的禮帽,將它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鄧布利多,鄧布利多,鄧布利多!那些人永遠都只知道鄧布利多,認為他說什麼都是對的!」他暴躁地說,「他們都說我是僥倖才當上的這個部長,是鄧布利多不稀罕這個位子才落到我的頭上——」
「沒人否認您曾經為魔法界做出的貢獻,」阿米莉亞平穩冷靜的聲音蓋過福吉的,福吉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但是功歸功,過是過。您既然犯下了錯誤,就得承擔責任。只想著逃避,只想著把責任推到別人的頭上——」
福吉看著阿米莉亞,目光染上了一點乞求。
「這種想法讓人覺得不齒。」她冷冷地說。
【4】
「你既然犯下了錯,就得承擔責任。只想著逃避,只想著把責任推到別人的頭上——這種想法讓人覺得不齒。」
一九七五年,月光充盈的走廊裡,十五歲的阿米莉亞用無比正經的口吻對面前嬉皮笑臉的兩人說道。
「看來我們攤上了個小麻煩,大腳板。」說話的是有一頭淩亂黑髮的詹姆波特。他正沖著旁邊的人揶揄地笑。
被稱作「大腳板」的小天狼星懶洋洋地轉過頭。「這麼多年了,博恩斯小姐,你終於又願意和我說話了,是不是?」
阿米莉亞知道他在說什麼。四年前的那個晚上,小天狼星出於好奇將阿米莉亞帶進了皮皮鬼預設的陷阱裡。可憐的阿米莉亞在開學第一周就給自己的學院扣了二十分,成了學院的名人。從此,阿米莉亞就沒有和小天狼星說過一句話。
「這並不重要,」阿米莉亞的語氣和走廊上的空氣一樣冷,「重要的是,你們違反了校規,半夜在城堡裡四處溜達,被我發現了還說是公共休息室的口令改了。」她嚴厲的目光落在兩個人臉上。
「多麼冠冕堂皇的說辭啊,」小天狼星嘲弄地說,「你不也和我們一樣?無非是因為你是級長戴了個徽章而已。」
被月光籠罩的沉默。阿米莉亞盯著少年愈發英俊的面龐,感受著心中的失望和憤怒緊緊纏繞在一起。這樣一個喜歡打破規則、逃避責任的人——她是怎麼——她到底為什麼會覺得他與眾不同?
一聲微弱的狼嚎從遠處傳來。詹姆向小天狼星丟了個眼色,後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了,女士,」小天狼星極為紳士地說道,阿米莉亞警惕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在這麼美麗的夜晚,就不要把怒氣浪費在無用的事情上了。可否接受我的邀請,和我共賞這難得的月色?」
他離得如此之近,她幾乎能感受到他的氣息。這味道是那麼的熟悉,她好像在什麼地方聞到過——
「統統石化!」小天狼星突然抽出魔杖,俐落地對阿米莉亞下了手。阿米莉亞震驚地看著他。
「抱歉這麼做,但我們是真的有事。」小天狼星的語氣中有罕見的真誠。阿米莉亞突然想到這氣味她在哪裡聞到過了——室友琳達準備送給波特的那盒加了迷情劑的酒心巧克力。梅林的裙子!她竟然會喜歡小天狼星布萊克身上的味道!
「快點,費爾奇要來了!」詹姆催促道,「她會沒事的。」
「那麼,晚安。」少年留給她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轉身離去。阿米莉亞無能為力地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對自己剛剛的片刻呆愣同樣惱怒。她禁不住在心裡怒吼:
「小天狼星布萊克!總有一天我要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