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有那麼一種人。他沒有讓人心驚的容貌，或者特別偉岸強壯的身軀。但是只要他站在那裡，就會讓那個環境自我安靜下來，並且讓周圍的人不經意的屏住呼吸。
塔矢行洋就是那樣的男人。
從他走進訓練室開始，沒有誰的目光是離開過他的。在這個圍棋的世界，他就是那個至高無上，讓所有人都敬仰的王者，讓站在他下方的人憧憬著，視為目標和對手，不斷向前的方向。
這樣的他現在站在我面前，沉靜的掃了眼我面前空置的棋盤。
——【對弈嗎？】
手指握緊棋盒，因為用力而指尖泛白。
對弈……嗎？
這樣的我……那還有資格和您對弈呢……
不，應該說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資格和您對弈。不過是仗著有「SAI的棋力」這個金手指而跟您對弈而已。
有些急速的腳步聲從遠至近，然後是按在我肩膀上的手，聲音從我頭頂上方響起。
【塔矢老師，沒想到您會突然來棋院，不如……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談。】是隊長的聲音。
【……抱歉，老師。】我看著虛虛捧在手中的棋盒開口。連抬眼看面前人的勇氣都沒有。
【……我好像。】
【……沒有辦法再下棋。】
周圍的聲音在這一瞬間似乎都遠離消失了一樣，就連隊長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陽光從右邊的窗戶斜照進來，落了一束在我手指上，卻一點溫度都感覺不到。
沒有辦法再下棋。
是的，這樣的我。沒有辦法。
【要不要陪我去雲南？】沉靜的聲音，透過令人窒息的寂靜穿了過來。我慢慢抬眼，面前的塔矢老師，眼睛裡沒有任何失望，只是依舊沉靜的看著我。
【原本隨行的人這兩天身體出了問題，剛好聽說雲南有個棋力不錯的孩子，想要去看看。】塔矢老師說著，語調平緩。
【後天的飛機，如果時間上允許，我希望你可以成為我的臨時翻譯。大概一周左右。】
【剛好，你也可以趁這個時間好好的想想。】
【……是不是真的沒辦法再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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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菜市場穿過，再拐進一條小巷，因為昨天晚上下了場雨的原因，從堆了垃圾的地方流出黑色的帶著異味的雨水。再加上一路走來，總有一些破爛的傢俱堆放在角落，讓原本就不寬的小巷更顯狹窄。
「隊長，你說的那個地方難道開在這裡？」樂平走在我後面，遲疑的問走在最前面帶路的楊海。「是不是搞錯地方啦？」
「就你話多，跟著就是。」走在最前面，咬了根煙在嘴裡顯得說話不是特別清楚。
「到底是去哪兒啊？」我跳過某個可疑的黑水灘，和樂平跟在他身後順著小巷盡頭轉了個彎。
「到了。」隊長站在門口回頭，叼著煙的樣子說不出來的痞氣。沖我們嘿嘿笑著。「今天帶你們兩個開開眼。」
這是個外面看上去有些破落的四合院，推開紅漆斑駁的大門，中間天井處坐了兩老人正悠哉的下棋，周圍圍了三三兩兩的人都盯著棋盤。屋裡嘈雜的聲音稀裡嘩啦的傳出來，還可以聽見喝彩聲。
「隊長。你帶我們到這裡幹嘛啊……」樂平抓了抓頭髮，看著那邊的裡屋，稀裡嘩啦的聲音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透過大大的窗戶，很清楚的看見裡面全是一桌桌打麻將的人……= =
整個四合院似乎都是個棋牌場所，聲音最大的就是右邊的麻將聲，不過中間屋和左邊屋的動靜也算不上小。
「喲？你怎麼到這裡來啦？」
我和樂平隨著聲音望過去，是個穿著短褂手上端著茶壺的年輕老頭。被隊長教著喊了「劉爺爺。」
「我說，你這是帶兩小的來砸我場子的？」劉爺爺先笑嘻嘻的打量了一下我和樂平，又沖隊長癟嘴一臉嫌棄的問。「走走走，我這裡不歡迎你啊。」拽著隊長的手腕往外轟的架勢。
「嘿嘿，別呀。我不下場，不下場。」隊長不掙，但也站在原地不肯動。
「不行，小的下場也不行。別以為帶兩個小的來我就讓你進去了。這些小孩和外面的可不一樣，人家還趴地上玩兒彈珠的時候，這群小的段位都比我高了。不走是不是？不走信不信我放大黃了啊？！」劉爺爺轉著圈一臉我們家狗去哪兒了的架勢。
「別呀。我這不是帶我們家小孩來練練膽子的嘛……劉老？劉老？哎呦，劉爺爺~」
我和樂平因為最後的波浪線都忍不住抖了抖，再看著面前自家隊長那副諂媚的表情，連尷尬恐懼症都犯了。
「好啊，你要給你們家小孩練膽子就往我這兒領？！你以為我這裡是幹嘛的？！我告訴你……」
……總之，差不多過了20分鐘，劉爺爺才一臉氣哼哼的帶著我們進了左邊的屋子。但是眼裡的笑意和得意卻根本藏都藏不住。
我和樂平走在最後，看著隊長在快進門的時候幫劉爺爺將門簾先一步掀開，然後在得到回瞪的一眼時，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然後那副笑臉在看到我倆後一下沒了影。「熊孩子，還不快點進來。」
「……」
「……」
屋內頭頂上的電扇慢悠悠的轉著，加上窗戶開得大大的，所以並不熱，比較讓人難受的是滿屋子的煙味。這是兩個房間打通了的，從修成圓形中式拱門的地方往過去，可以看見裡面也是一間棋室。
「喲，劉老，您家小孩兒啊？」距離門口最近的某個正圍觀的中年人抬頭看了看我們，笑眯眯的沖劉爺爺說。
「就你話多。」被喊劉老的劉爺爺瞪了一眼。換來對方的哈哈大笑。
「小李。」劉爺爺扯著嗓子沖裡面喊了一聲。某人答應了，從裡面那間棋室跑了出來。
「叔。」被叫小李的其實也不小，中年人，沖劉爺爺叫。
「嗯。收入場費。3人。」劉爺爺噘了口茶壺。
「我說劉老，就我們家一個小孩下場，你收我三個人的……」隊長笑得很無奈。惹得被叫小李的中年人一笑，拍了拍隊長的肩膀。看樣子也是認識的。
「怎麼？不樂意啊？不樂意……」劉爺爺翻著白眼。
「樂意！誰說不樂意啦……」隊長笑著趕緊掏錢。手上原本捏著的幾張紅票子還沒來得及數就被劉爺爺一把抽走遞給「小李」。「都拿著，我估摸這也不是只練一天的架勢。」
「哎，您至少給我留一張吧……」雖然這樣說著，但是隊長也沒改往回搶，只眼巴巴的看著「小李」收了入場費。
「行了，錢交了。你那個孩子上？」劉爺爺一副你愛咋咋地的表情，斜睨著隊長。
「她。」有些焉的隊長指了指我。「那個，張哥要有空，安排跟他下吧。」
雖然知道隊長帶我們來一定是跟對弈有關，但是被指的時候還是有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錯覺，樂平在旁邊貌似同情實則看戲的拍了拍我的肩，讓我更有種不好的預感……
橋豆麻袋！隊長！先問問我的意見好麼？隊長？！
☆、47
「咦？老劉，你這是？」
我被安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空氣流通，煙味也沒有那麼濃。隊長把擺放在棋牌上裝白子的棋盒挑出來放在我的右手邊，然後從劉爺爺手裡接過一個小彩旗，插在我旁邊的窗戶縫裡。這樣一進門的人只需要掃兩眼，就可以找到這面小彩旗。
旁邊的對弈圍了4、5個人，其中一個拿著紙扇穿唐裝的胖胖中年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老，最後掃到隊長，眼睛一亮。
「喲！楊九段？！您怎麼……」
他的聲音並不小，至少周圍幾桌的都聽見了，忙抬頭看過去，然後幾乎一瞬間，就已經有人在慢慢靠攏。
「楊九段，來下盤指導棋？」
「去去去，你的棋藝那麼臭，再怎樣也是楊九段先跟我下吧？」旁邊的人臭著自己的朋友。
「要這樣說來，我昨天下棋還贏了你，要下我也是排在前面的。」另一桌正在對弈的人按耐不住的站起來。
「神馬？！」挽袖子，「你這幾天也就只贏了我那麼一次而已！來來來，我們馬上下盤快棋！」
「這樣說來，我的棋力……」另外一人。
「臭手張，邊兒去，你還是新人呢，要上也是我們這些老人先上，是吧劉老？」聽到動靜從裡間棋室快步走出來的人。
就像是一滴水滴進了油鍋一樣，原本就不安靜的棋室現在更是沸騰起來了，連裡間的棋室都聽到動靜，好奇的出來，一看見隊長後，也忙不停的靠過來嚷嚷著要來一盤指導棋。連樂平被旁邊的人問到知道是棋院的棋士後，瞬間身邊圍了一圈人，幾個急性子的老頭已經把樂平往旁邊空的棋盤拉，大有不下一盤堅決不讓你走的架勢。
我看著樂平被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按在座位上，然後是善意的被揉亂頭髮，對面原本準備坐下的中年人被另外一個更加年長的一瞪，無奈又百般不舍的離開座位，讓出位子來準備觀戰。
楊海隊長更可憐了，作為高段棋士，身邊被一群老態龍鍾但是精神奕奕的老人圍著，連動都不敢隨便動一下，就怕不小心碰著誰，只好苦笑著站在中間被所有人虎視眈眈的盯著。
「噗……」我噴笑，一下子就想到阿光還是院生的時候，跟著伊角他們去棋室要求團體賽時，被知道是院生大家都爭著跟他們下棋的場景。
那種對圍棋的喜愛之情，跟現在是何其相似，我笑看著，卻微微鼻酸。吵吵嚷嚷中，放在我右手邊已經打開的棋盒裡是洗得潔白的棋子，陽光從視窗照進來，給它蒙上了一層光暈，看上去居然比玉石更加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漂亮的棋子，應該需要一盤好的對局來匹配才行。
我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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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劉爺爺出面把一群如/饑/似/渴/，對著我們家隊長兩眼發光，很不得來一……盤的祖宗們給勸退了，可憐了已經被拉上戰場的樂平，已經在周圍圍觀群眾的自問自答中，被安排了近10人的對弈，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中……
「來來來，喝口水喝口水~」那個胖胖的中年大叔一邊給劉爺爺打著扇子，一邊把重新裝滿茶水的茶壺遞還給劉爺爺。
然後七嘴八舌，各種打岔中，我知道了個情況。
下彩棋。顧名思義並不是簡單的論輸贏，而是得有彩頭。小彩可以是一根煙，也可以是其他的，據聞彩棋歷史悠久，傳說清朝末年，曾經有人玩得最大的時候賭/「命」。當然，這是染上了戲劇化色彩的故事，而現在的彩頭是什麼，參考對面的/麻/將/室。
當然彩棋也要有講究，專門掛了旗的，那就是下彩棋的。所以為什麼隊長剛剛給我身邊/插/了個小彩旗，就引來了剛才那個胖胖大叔的注意，就是這個道理。
明面掛彩旗，也就是打擂臺的意思了。
先到老闆那裡壓下你的彩頭，然後掛旗之後等人挑戰，每天10盤，贏了顧名思義，原本壓在老闆那裡的彩頭如數退還不說，所有贏的彩頭也全部拿走，但是如果輸，所有彩頭全部退還，壓在老闆那裡的也全部沒了。
說穿了就是1對10，10盤6勝視為贏。
「哎呦，看樣子楊九段您今天是來打擂臺的呀，彩頭換一換，要是我們贏了，你得跟我們下，行不行？」旁邊的人聽完劉爺爺說的規矩後說，引得大家點頭。
「對對對，人家一個小姑娘肯陪我們這群老頭子下棋就不錯了，再說原本就是來練膽的，要什麼彩頭啊，就換成要是我們贏了，楊九段您來陪我們下吧。」
「哎，你們換彩頭跟我無關啊，我是不換的。」劉爺爺朝乾笑著的楊海隊長翻了個白眼。「輸了你就到我這裡來天天報導，怎麼的也得陪我這裡的老傢夥們下……一年的棋。免費。」最後兩個字著重強調。
「這個可以有！」大家拍手。
「好好好，那得拿出實力來了，必須把彩頭拿下！」
「沒錯！」
「被」一致同意的彩頭楊九段笑著擺手。「沒問題，輸了我就到這裡陪你們下一年的棋，免費。不過你們別小看我們家小孩兒，就怕到時候輸的是你們呀。」
「神馬！？」某個老爺子開始挽袖子。吹鬍子瞪眼。「當年我也是有過段位的人，別小看我們這群老頭子！」
「對對對，啊，老李，我記得你小兒子這幾年都是國際業餘圍棋比賽的中國代表吧？把你兒子叫來。壓軸。」
「哎？壓軸的應該是小張吧？小張今天來沒？」
「沒見到人呢。」
「真是的，平時明明也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對了。」隊長笑眯眯的，一臉我不小心忘記了的表情。「我都忘記說了，我家小孩現在是五段，可不是初段哦~」
現場有一瞬間的安靜。清晰的聽見隊長的明明很囂張卻偏偏一副我是為你們好的表情。「另外，所有和她對弈的人，全部統一讓五子，執黑。」
「什麼？隊長！」樂平在旁邊桌聽得著急，剛站起來就被身邊的人給按回去。
「別管他們別管他們，我們接著下。」
「我說楊家小子。」劉爺爺噘了口茶壺，慢吞吞的開口。「你可別忘了我。這次對弈，我最後，第二留給老李家的小四，第三嘛……就把小張給叫來吧。」他看了看旁邊的小李叔。「其餘的，小李安排。」
「好嘞~」
「執黑原本就有5目半的差距，再加上讓五子。那就是相當於是10目了。楊家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您放心，我什麼時候刷過懶？」隊長痞痞笑著，「另外……」
「另外？」
「我再退一步，10盤6勝改為全勝。」
譁然。
在所有人的驚訝和議論紛紛中，隊長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也就是說，不是全勝，我們就算輸。」
「楊家小子，你等著在我棋室免費下一年棋吧！」劉爺爺的聲音在各種議論紛紛中格外囂張。
楊海笑了笑，叼著煙的樣子格外酷炫拽吊炸天。
「我等著。」
「……」
……等等，你們誰還記得真正下棋的人其實是我？！是我？！隊長！在你各種霸道總裁的時候敢不敢看我一眼？！嗯？！
……
…………
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是複雜的…… _(:з」∠)_
☆、48
張全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瞄了眼時間，剛好是下午3點，朝看管停車場的老頭揚了揚下巴，丟了根煙過去，車門一鎖就慢吞吞的往馬路對面走。
中途遇到幾個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混子，看到他都有些畏縮的喊張哥。張全眼都不抬。對於這種一看就是不好好上學天天在馬路上鬼/混的十幾歲小子，他一向都是瞧不起的。每次看到那慘不忍睹的頭髮，他就手癢。
要是以後自己小孩兒也是這幅鬼德行，看他不把小兔崽子吊起來打！
最後狠嘬了口煙，矗到路邊的煙盤裡。
熟門熟路的推開大門，和幾個熟人四目相接的時候，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就掀起左邊的簾子進了棋室。
棋室裡的氣氛和平時有些不一樣。雖然平時比起對面的麻將室確實要安靜的多，但是也沒有今天那麼安靜。
最重要的是，靠窗位置最好的那裡圍了幾大圈的人，每個人都一樣目不轉睛的盯著棋牌。甚至旁邊還有幾人在排棋，不斷問著正在觀棋的朋友現在走到那一步了。
這種氛圍，只有每年中、日、韓國際圍棋比賽的時候才看得見。
「你來啦。」從外間倒水進來的棋室負責人李忠拍了拍張全的肩膀。
「這什麼情況？」張全用下巴指了指那個方向。問好友。
「楊九段帶了他們隊的小孩來，說是要大家幫忙練練膽子，正下彩旗呢。對了，你是倒數第三個出場啊。我看看，這盤應該是第五盤了吧？看著速度今天應該可以看到你和她的對弈。」
「楊九段？」張全一下子就想到了。「哦，楊海那小子？」看著好友點點頭確認後，又皺了下眉，原本就不善的臉孔更顯得有些兇惡。「我也要上？怎麼不找李四兒？」
「有啊，李四兒在你後面，最後是我叔。」
「嘖，為什麼他在我後面？」對於知道自己經常對弈的對手居然排在自己後面這件事件，張全顯得很不高興。下彩旗的順序幾乎都是從弱到強，自己排在前面，那不就是在說自己的棋力比較弱嗎？
「有意見找我叔。他定的。」李忠調侃的笑了笑，換來張全看似兇惡實則無意的一眼。
看了看已經圍得密不透風的人，張全懶得擠進去，有些無聊的抓了幾顆旁邊擺放在棋盤上的棋子，上下拋玩。
「我估計還輪不到我出場，就已經解決了。跟楊家小子下一盤我還覺得有趣一點。」
「這次不一樣。」李忠笑著，拿著茶壺正打算往前走，就被好友又拽了回來。「幹嘛幹嘛，我還得把茶壺給我叔送過去呢。」
「等等。」張全那體格，抓好友跟抓小雞似得。「怎麼不一樣了？別磨磨唧唧神秘兮兮的，說清楚。」
「得得得，你是大爺好嗎？」李忠掙開張全的手，努努嘴「裡面那位，可不是什麼初段棋士。那。」李忠伸了個巴掌，比了比，強調。「今年16歲。女孩子。」
「唷，有點稀奇。」張全來了興致。把棋子往棋盒裡一扔，搶過李忠手裡的茶壺擠開他就往裡走，把在自己身後一直「哎、哎、哎！」的好友給丟到一邊去。
「劉老，您的茶。」他擠到人群最裡面，把茶壺遞給正觀戰的劉老。先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執白的少女後，才將注意力滑到棋盤上。
「……這？！」張全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望向身邊的劉老。「劉老，這是？！」
劉老摸著鬍鬚，眼睛一錯也不錯的盯著棋盤，一面努力思索無果後，轉頭回答張全。「……統一讓了五子。」
張全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個少女。
似乎是看出了張全的心思，劉老苦笑著說。「不相信嗎？我也不敢相信這棋是這麼一個小孩下出來的。」感慨著。「你是來晚了，要是你早點來就可以看見前面的棋路，簡直就是行雲流水。」
棋局現在只到中盤，但是局勢卻已經明朗。和少女對弈的是張全熟悉的泉叔，棋路以刁鑽古怪，劍走偏鋒而出名，算是棋盤上有名的刺頭，每個和他下棋的人，總是頭痛一番，就算是贏，也贏得讓人憋屈。
可是現在，黑子卻被白子困守不得，可以看出雖想苦苦掙脫，卻總在關鍵之處早就被白子占了先手。就像是兩個比武的人，對手已經提前預知到你會出什麼樣的招式，當你正欲駛出的時候才發現，對方已經算到了你的拳路一樣。
圍棋這個東西，從第一子開始就輪個先手，能算到五六步的，贏面一定是比只算到三四步的人大，再加上不斷給對方製造障礙和試探的過程中贏得先機。泉叔的棋力一點不弱，加上棋路靈活總是出其不意，所以就算是對上一些原本棋力比他高個一兩分的人，也可以通過在中盤的刁鑽刺探扳回贏面。
可是這盤棋。卻被白子行雲流水般的佈局和走勢，搶佔了所有先機。
張全手掌不自覺的在褲腿邊擦了擦，忍不住笑。原本就兇惡的臉上因為多了戰意而氣勢更勝。
他第一次認真打量了一下那個顯得還很稚嫩，卻下出如此棋力的少女。
「……有點意思。」
☆、49
「隊長。」樂平站在楊海身邊，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剛剛結束一盤棋，馬上就要投入到下一局的蘇折。「這樣下太頻繁了吧？小折會不會……」
「每個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楊海叼著煙，卻沒有點燃，隔著一圈人頭也不回的對樂平說。「……之前就是我對她太放鬆，所以她的抗壓能力才那麼弱。」
「可是，什麼事情也得給個循循漸進的過程吧，這樣……」
「還記得你當初的時候嗎？」
樂平沉默了一下，除了不著調的那2年，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其實自己也是每天不間斷的在對弈、打譜中度過的。
那個時候想的是什麼呢？盡可能多的、更多的和不同的人下棋。
不斷的下、不斷的下，就一定會不一樣。
只是那個過程實在是太痛苦了。原本就比同期的人落後了兩年的時間，為了可以用更短的時間追上大家，他那個時候真的可以說是除了吃和睡，其他時間全部都待在了對弈室裡，也是那個時候，他開始知道小折的棋力，豪不誇張的說，小折算是他的半個老師。
「我原本以為，她可以例外。但是……事實證明。有些經歷是不可以省略的。」
楊海咬著煙，看著坐在那裡認真盯著棋盤的少女。對手在思考的時候，她也在思考。嘴唇緊抿，眉頭微皺，手指在棋盒邊緣摩挲。她不會發現現在的自己每一次下棋時，眼神都更加堅定和明亮。
「……淬煉啊。」楊海眯著眼，有些感慨。
「這是每個人都少不了的過程。」
曾經的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把擁有逆天棋力的她小心保護在水晶球裡。雖然也糾結煩惱她對圍棋的不上心甚至有些敷衍的態度，但是在強大的棋力面前，這些似乎都只是零碎的小事而已。
天才嘛，誰沒有一點怪脾氣呢。
可是事實證明，這些在他眼裡的小事，卻變成了她的致命弱點。
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春蘭杯的結果太過慘澹，被老院長點醒了自己，也許她真的會在他所謂的保護下隕落。
是他大意了。
楊海咬著煙，看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鎖在那小小的棋盤上，因為少女每一步的落子而心神震動。心裡無比的慶倖那個讓她受到這次重創的人。
感謝你，因為你的原因，終於讓這個原本只有棋力而沒有棋心的少女真正開始了圍棋的道路。
楊海嘴角微翹，又得意又憐惜。
哎喲，這種終於看見自家最熊的一個孩子開始成長起來的感覺，簡直太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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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步其實並不是最好的一步，我看著棋盤自己下在右上方的一角努力思索，腦子裡不斷演變出另外一種走法。得出的結果是要比現在的棋路多占八目半的地。
但是如果對方在我走這步之前「刺」的話，我反而會損失四目。雖然大部分人看不出來這裡的棋路，但是如果是塔矢老師的話……
「……折？小折！」
「啊？」我抬頭，然後眼前一黑，又被人按著腦袋使勁揉！——除了無良的隊長，還有誰？！QAQ
「回神了！人家都已經認輸了你居然走神！想死是不是？！嗯？嗯嗯嗯？！」隊長咬著煙說話的語氣感覺特別咬牙切齒。
「都說不要隨便揉我頭髮啦！」拼命擋！死命擋！檔不過……算了……您隨意吧。╭(╯^╰)╮
「好啦好啦，今天就到這裡吧。」劉爺爺拍拍手，對隊長說。「楊家小子，你可別得意，明天還有最後三盤等著的。小盆友也要好好努力哦。」最後一句話是沖我說的，笑眯眯的樣子特別和藹可親。一點沒剛剛來的時候除了隊長再看不到其他人似的目下無塵。
這是被肯定了吧？我和樂平都有些受寵若驚的點頭。
「嘖，肯定是小折贏啦！」
「對對對！」
「喂喂喂！你們這些老東西，剛剛對弈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劉爺爺笑著點了點剛剛出聲為我點贊的人。
「哎呦，這樣的棋力，讓我又對/中//國/的圍棋界產生了期待。說起來，春蘭杯的決賽就在這兩天吧？怎麼樣？劉老頭，還是跟以前一樣把放映機拿出來大家一起在這裡看？」出聲的是剛剛對弈完的郭爺爺。
「嘿！你個老小子，不是說再不看圍棋比賽的嘛！」劉爺爺笑駡著，然後轉口。「決賽是下週三，到時候讓小李吧裡面的棋室給收拾出來，大家一起看，還可以排排棋。」
「好啊。」
「到時候小折也來。」劉爺爺對我說，強調。「免費。」
「嗯。」我笑。看著旁邊隊長苦著臉對劉爺爺撒嬌說每次自己來都收費，為什麼我家熊孩子來就可以免費，一臉本寶寶不開心本寶寶要鬧情緒了的表情，然後被劉爺爺一個白眼翻過來，直接沒了脾氣。
「小折，明天塔矢老師不是說……」樂平在旁邊提醒我。
「嗯。」我低頭摸了摸還沒來得及收的棋子，接近傍晚的陽光已經漸漸溫和下來，原本照得發亮的棋子，現在只是被蒙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
白子的佈局脫離了之前的憋手蹩腳，看上去有種讓我舒口氣的暢快和行雲流水。
一時間，居然有些捨不得將棋子收起來，就想這樣擺著，看了就讓人心情舒暢。
「我知道該怎麼回答塔矢老師了。」
☆、50
看了看時間，早上9點40。幾乎是以一種格外歡快愉悅的步伐跳下公車的，惹得月臺上有些詫異的幾眼。
吐吐舌頭，穿過馬路往棋牌室方向跑。
原本隊長的意思是從機場直接送我到這兒的，但是想到春蘭杯結束後，隊長也要開始為頭銜戰做準備，所以就直接讓他把我順路送到棋院後，自己趕公車過來了。
嗯，到達時間有點計算錯誤，居然路上花了40分鐘左右，看樣子以後要稍微再早點出門。
小跑到目的地，在門口就遇見三三兩兩正悠閒跨進門的老人家，看見我後幾乎是眼睛一亮的打招呼。
「小折！」
「郭爺爺泉爺爺好。」
「好、好、好。小折啊，等今天和你劉爺爺對弈完了，再跟我下一盤怎麼樣？我昨天回去啊，想了半宿，感覺這次一定會贏你！」郭爺爺笑眯眯的說。
「嘖，吹吧你。」泉爺爺在旁邊斜眼，然後有些彆扭的看了看我。「那什麼，給劉老頭下完了跟我再下一盤啊。我昨天就是大意了……」
「哎哎哎，這現在是誰在吹呢？還大意呢，我說泉刁鑽，昨天你可是下到中盤就認輸了吧？我可比你多堅持了二十多步。」郭爺爺得意洋洋。
「怎麼？！你意思是我們先來一盤？」泉爺爺瞪眼。
「來就來！誰贏了誰先跟小折下！」挽袖子中的郭爺爺。
「好！一言為定！」兩人互相拉著進門。
「……」
好吧，無論輸贏，總之我都要跟你們下棋是吧……= =
嗯，有些明白昨天樂平複雜的心情了。
我跟在他們身後跨進門，然後被棋室的老人家們看到後熱情的招呼進門，一時間覺得自己特別受歡迎。
還是昨天的位置，還是昨天的裡三層外三層，我的對面坐下的，是個面無表情甚至說得上有些兇惡的中年大叔。配上左眉上方的短小疤痕，比電影裡的黑/社/會/還要黑/社/會。
最重要的是從他左手肘一直蔓延到短袖裡的紋身。
我吞吞口水。
這個……其實我現在也只是一名差一丟丟滿十六歲的少女一枚而已……畫風……是不是突然變得不一樣了？QVQ
「碰！」黑棋盒被重重的放到了他的左手邊。嚇我一跳。
對面的男人抬眼，盯著我。
「請多指教。」
「啊？哦！嗯……請、請多指教……」
……寶、寶寶想回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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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看樣子這次北京之行的結果還讓您滿意。】系好安全帶後，翻譯看著身邊正沉靜拿著棋譜的塔矢行洋。換來對方詢問的一眼。
【因為老師到北京之前似乎因為某些事情心煩，不過現在又是平時的樣子了。】他因為精通中、日、韓、英語，所以在兩年前，老師退出圍棋界後就聘請了自己做私人翻譯，方便出行。原本對圍棋界什麼都不懂的他，兩年的時間下來，也知道自己現在所/服/務/的/人/，在圍棋界是怎樣的一個傳奇人物，所以慢慢的也對圍棋產生了好奇和興趣。
作為圍棋界第一人的翻譯，怎麼可以連最基礎的圍棋知識都不知道呢╭(╯^╰)╮
【嗯。是不錯。】塔矢將棋譜放下，望瞭望窗外。身/下/的飛機已經開始慢慢/滑/行，即將升空，巨大的轟鳴聲掩蓋了他後面的話語。
——【因為我的對手，終於開始成長了。】
老師，抱歉我沒法和你同行。少女的眼睛裡沒了之前的陰霾，變得明亮而動人，那份神采讓站在候機室的她變得格外引人注目。
無論去那裡，如果沒有想要下棋的心都是沒用的。現在的我，想要下出漂亮的棋局。
在此之前，請老師繼續前行，我會努力追趕上來的！
飛機略微/震/動，升空。塔矢行洋將視線從窗外收回，重新落到手上的棋譜上。總是顯得嚴厲的臉上有不易察覺的放鬆和喜悅。
無數個夜晚，一直獨自一人靜待在棋室，棋盤的對面總是空虛的自己睜開了眼。總是無人的對面，終於有人站在了那裡。
持子。
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