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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黛玉養了一隻貓/我的貓不可能這麼萌!》作者:山村漠漠【完結】

第196章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又是十幾天。

  這日一早, 黛玉梳洗了剛走出房門, 便見外面白茫茫一片。。

  碧青的瓦、彩繪的屋簷、枯槁的樹木、青色的石板地全被白雪覆蓋,給人一種十分潔淨的感覺。小院子十分熱鬧,幾個穿著紅紅綠綠的襖兒的丫鬟在掃雪、鏟雪, 見了她都停下手裡的活兒請安。

  黛玉叫她們都免禮,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不必顧忌自己。

  慧兒捧著手爐走來, 塞在她懷裡,雪雁則笑嘻嘻的告訴她花園子裡的梅花開了,紅的、粉的、白的都有,很是好看。黛玉一向喜歡梅花, 尤其是傲立風雪之中的紅梅, 便說吃完飯要去花園子裡瞧瞧。

  早飯很快便擺上了,黛玉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吃了幾個小巧的包子,一碗粳米紅棗粥,整個身子暖暖的,手爐也不抱,便帶著幾個小丫頭往花園裡去。

  老遠便聞見一股幽香, 這香味悠遠而又縹緲, 若有若無,和雪花似的帶著凜冽的冷寒, 那香味也是淡雅的冷香,最是讓人難以忘懷。

  「姑娘, 您瞧,一夜之間梅花都開了呢!」雪雁指著前方,十分雀躍的道。

  黛玉抬頭,眼神在一株開得茂盛的紅梅上略作停留,笑說:「我最喜歡的便是這傲雪盛開的紅梅,大紅的花兒趁著潔白的雪,最是好看不過。更重要的是能讓人看到一股蓬勃不屈的生命力,古人便有『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之句,寫的最是貼切不過 。」

  雪雁聽到詩文便頭疼,這次也不例外,愣了愣,瞥了瞥嘴角,道:「奴婢們可不像姑娘這樣博學多才,聽不懂什麼是好詩,只知道梅花好看罷了。」

  幾人正說著,忽有幾個婆子喘吁吁的跑來,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不由自主的,眾人便看了過去。

  黛玉也看過去,她比旁人的視力好,看見一個婆子手裡拿的是一大把紅梅,身後兩個婆子抬著一口大箱子,箱子旁還有一個錦衣的小廝,手裡也攥著大把的梅花。仔細看又不是小廝,生的白白淨淨,身量高高的,十分秀氣,竟是小泉子。

  黛玉便知道定是周航送來的了。

  丫鬟們不知道,還都看著疑惑:「什麼事這麼著急,那幾位媽媽跑這麼快,才下過雪地上又滑,不怕摔著!」

  「誰知道呢!」

  「瞧他們的模樣,似乎是來找姑娘的罷!」

  「姑娘沒傳婆子們,也沒要什麼東西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黛玉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時候卻不方便說明,因此只是看著一株紅梅出神,並不說什麼。丫頭們也沒有機會討論太久,因為他們很快便到了花園的一個月洞門外,停了下來,通報給黛玉的小丫頭,說是太子殿下遣人來送東西來了,求見姑娘 。

  黛玉得了通報,便命放他們進來。

  小泉子便帶著幾個婆子進了來。他雖非女子,卻是宮裡的內侍,即所謂閹人,也算不上男子。因此倒不必忌諱什麼,每次來林府,黛玉都是直接叫他進來的,旁人也不會說什麼。

  小泉子給黛玉請了安,看一眼園子中的梅花,笑嘻嘻的道:「原來姑娘也在賞梅花啊……」

  這一個「也」字用的極妙,說明她不是一個人,也有其他人在賞梅花。考慮小泉子的身份、他背後的主子,不難推敲出他這個「也」字指的是誰。

  黛玉聞言抿了抿唇,微微扭過臉,有些羞惱的道:「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的麼?!」

  知道自己說話冒失,讓黛玉不自在了,小泉子忙打躬作揖,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姑娘息怒,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的嘴兒沒個把門的,什麼都往外噴!若是奴才哪一句話說錯了,還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奴才一般見識!」

  丫鬟們聽了不由都心裡憋著笑,又怕黛玉越發羞惱,不敢笑出聲,只好忍著。

  黛玉啐了他一口道:「誰要你說這些!你主子派你來做什麼?還不快說!再亂說這些沒用的,我這會子就讓人將你亂棍打出去,看你回去如何交差?」

  小泉子抬頭,涎皮笑臉的道:「奴才就知道姑娘寬宏大量。是這樣的,我們太子爺今兒一早一起來見御花園裡的梅花開了,想到姑娘最喜歡紅梅,便親手采了幾支,讓奴才送來,說是給姑娘插瓶用。也是奴才來得巧,進了府便聽說姑娘也在賞梅,可見——」

  說到這他忽然停住不說,笑著以他話岔開,將後面那句可見您與我們家殿下心有靈犀一句又咽了回去。

  黛玉雖不知道他下一句究竟要說什麼,但看他的表情和舉止,猜到估計跟周航有關,怕說出來自己又生氣,所以不敢當著自己的面兒說出來。

  為避免當著丫鬟們的面再次尷尬,她也沒問。

  「這口箱子裡是一些市面上常見的小玩意,太子殿下說姑娘常年呆在家裡,未免無聊,見見外面的新鮮玩意兒也解解悶。姑娘若是喜歡什麼,儘管告訴奴才,奴才回頭稟報太子殿下買來。」

  說著,他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錦盒,湊到黛玉跟前道:「這是去年送來的那種碳,今年的進貢的比去年更少,太子殿下統共也只得了這麼點,都讓奴才帶來了。」

  黛玉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道:「你們殿下怎麼自己不留點?我用不了這麼多。」

  小泉子笑嘻嘻的將錦盒交給一旁站著的慧兒,拱手道:「殿下猜到姑娘會這麼說,殿下說姑娘家受不得寒,請姑娘一定要都收下,不然他心裡不安的。」

  黛玉看了小泉子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是忐忑的,似乎唯恐她不收。再看慧兒,她倒還淡定,手裡捧著小錦盒,盯著黛玉等授意。

  黛玉沖她微微點頭,她會意,便也點頭,將錦盒收下。

  小泉子一向伶俐,黛玉主僕之間微妙的互動他自是看在眼裡,心頭的一顆石頭落了地,不由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小泉子不僅為人機靈,腦子裡還裝著許多笑話、故事、傳說。

  常日呆在家裡無聊,賞完梅花之後,黛玉便帶著丫頭們回自己的小院,令小泉子跟著,給大家講笑話聽。

  黛玉坐在熏籠旁一邊修剪梅花枝,一邊丫鬟們和小泉子說說笑笑。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午時,黛玉才放他回去。

  不知道小泉子回去跟周航說了什麼,當天晚上周航便又變身成一隻不起眼的小貓出現在了黛玉房裡。彼時黛玉剛縫好一件衣裳,用牙咬斷了線,針尚未放進奩匣內,耳邊忽聽得「喵嗚」一聲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蹭到自己腳踝處。

  雖然周航是變幻了毛色的,黛玉還是一眼便將其認出。

  抱起來,鼻尖在對方鼻尖上蹭了蹭,親昵的問:「你怎麼來了?」

  周航:「……」

  不行了,林妹妹今天好熱情,他有點把持不住,腦子有點眩暈。

  他覺得腦袋一懵,似乎要暈倒,在仔細一看,已經在空間裡了。

  黛玉蹙著眉頭,嘟著嘴似有些不高興:「你怎麼又把我們弄進空間了?」

  「不是你進的空間麼?」周航愣了愣,歪頭,有些疑惑的道。

  「我根本沒想進空間,肯定是你想了。」

  黛玉嘟著嘴瞪著眼,眸子裡還帶著三分的薄怒。

  周航歪著頭,瞳孔縮了縮,他也想蹙眉頭,結果眉頭沒蹙起來,反倒是帶的兩邊常常的鬍鬚都翹了幾翹。難道真是我在意念中說要進空間了,只不過方才腦袋一眩暈,我自己忘記了?

  就當是我主動罷,只要你高興,我怎麼樣都好。

  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他從黛玉懷裡跳下來,變成人身,微微弓著身子好讓自己的視線與黛玉平行。他看著她,笑的很寵溺,在他眼中她就是最美好的一切。

  「今兒送來的紅梅還喜歡麼?」他問。

  「嗯。」黛玉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點頭,臉頰上飛起一抹紅暈。她忽然覺得不僅臉上火辣辣的,連耳根也燒了起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在他面前承認喜歡紅梅的緣故,更因為他盯著她的那火辣辣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波濤洶湧的海洋,要將她吞噬一般。

  「你喜歡就好。」

  他的話很溫柔,溫柔的讓人即使垂著頭也能想到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掛著一種怎樣溫柔寵溺的笑。

  無論多麼熟悉,一旦遇到這種四目相對,他熱情的看著她的時候,黛玉仍是覺得不知該怎麼應對。

  「謝謝你……」半天,她才低聲的說了一句。

  周航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摟黛玉的肩膀。她似是有所感應,在他上前的瞬間後腿了半步。周航撲了個空,笑著將手收回來,看著她道:「林大人已離京不足二百里了,明兒就能到郊外,你要提前出城去見一面麼?」

  以律,出外公幹的欽差回京後先要進宮面聖,然後才能回家。因此,外出公幹回京的官員往往提前幾日便會往家裡送消息,家人可在其回城之前出城,在城外相見。

  黛玉聽了這個消息,早將先前的羞澀拋之腦後,喜道:「爹爹就要回京了?!我要出城去接他!」說著她看向周航,「航哥哥,你說怎麼去好?若是按平常的樣子,又要準備馬車,又要丫鬟婆子一大堆跟著,未免太過麻煩,不如還是輕裝簡行穿男裝吧。」

  周航抱著胳膊,看她手舞足蹈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

  「就穿男裝罷,我們兩人騎快馬,半日就能碰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有點事耽擱了,這章發的比原本計畫晚了點,大家別怪丫~

  謝謝小天使瑾瑜灌溉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97章

  翌日一早, 黛玉便收拾整齊, 換上一身男裝, 跟慧兒、雪雁交代了如何幫自己掩飾之事。隱身之後悄悄出了院門,來到花園內,周航早已在那裡等著。二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府門, 便將空間內養著的汗血寶馬放出來,縱馬而去。

  彼時天剛剛亮,多數人還沒起來, 街上人煙稀少,十分安靜。得兒得兒的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裡迴響,醒目而又有節奏,像是一道優美的曲子。

  黛玉落後于周航半個馬身的距離, 風吹著她兩鬢散落的碎發, 天氣很寒冷,一張口便哈出一片白汽,「航哥哥,你確定我爹爹是走北城門麼?」

  周航一手抓著韁繩,聞言回頭,英毅的臉上掛著一抹寵溺的淺笑。

  「林大人從北面回來, 肯定走北城門沒錯。」

  他說話的時候駿馬仍在賓士, 說完話仍是盯著黛玉看,並沒有回頭看前方的路且控制馬的意思。黛玉一則被他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 二則也是為安全考慮,不由蹙起了兩彎細細的捲煙眉, 皺著鼻尖兒道:「你往前看,別只顧著看後面,一會子摔了,有你疼的!」

  「這馬很有靈性的,哪裡就摔了我?」

  雖如此說,倒也把頭扭了過去,怕黛玉擔心。不過卻不著痕跡的放慢了速度,等著黛玉跟上來,與她並肩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拿眼偷偷的瞧黛玉,心想我家林妹妹就是可愛,就是貌美如花,就是會心疼人,還怕我摔了。這還沒嫁過來呢就這麼關心我,以後嫁過來之後還不得更貼心更讓人愛不釋手啊……

  黛玉可不知道他的內心戲,拽著馬韁繩專心點的往前走,不多時便到了城門處。

  城門還沒有開,這也在意料之中。

  周航用權杖叫開了城門,二人並轡出去。

  早晨城外的空氣十分清新,雪尚未化盡,除了道路因被清掃過露出泥土的顏色,兩邊仍是白茫茫一片。路雖然是官道,但剛下過雪,化雪之後有些泥濘,好在二人所騎均為汗血寶馬,過山川河流如履平地,倒沒怎麼影響速度。

  縱馬一直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估摸著也有一二百里了。

  周航停下來縱目遠望,前面白茫茫一片,連個人影子也望不到,。他看向黛玉,大張著嘴,喘出一片一片的白汽,「玉兒,估計還在前面……」

  其時已過了半晌,太陽早出來了,雖然不似夏日的火辣,光照在雪地上再反射回來,也略略有些刺眼。黛玉一手拽著馬韁繩,另一手平撐在額頭上遮擋陽光,極目望去,抿了抿唇道:「走了這麼會子,論理兒該碰上了啊……」

  「玉兒你累不累?」周航將馬背上掛著的一個水袋遞給黛玉,道:「喝口水歇歇罷。」

  黛玉正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突然聽他這麼說,便扭過頭看他,眼神有些呆呆的,還帶著一絲絲的水汽,像是周航見過她剛睡醒尚未清醒還在迷糊的時候。

  冬日的早晨有霧,即使太陽已經出來霧氣也不會一下子散盡。在這種霧氣中走太久,頭髮、眉毛、睫毛等上面會沾染上霧氣,再遇上寒冷的朔風,便很容易凝結成水霧狀的冰霜。

  黛玉的髮絲、眉毛、睫毛上便凝結了一層冰霜,她的眉毛是彎彎的弧形,很好看,睫毛很長很黑,此刻被冰霜覆蓋,更顯得長長的小扇子似的,隨著她眼睛的顫動也跟著顫動,讓人忍不住想摸摸。

  想著,周航便伸出了邪惡的爪子。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巨物,還是沖著自己的眼睛來的,黛玉下意識的豎起眉毛,頭往後撤了一撤,嘟著嘴看向周航,臉上三分羞澀三分氣惱,聲音帶著嬌嗔:「你做什麼?!」

  「你睫毛上結了霜!」周航收回手,頗為遺憾的道。

  聞言,黛玉歪了歪頭,聳著鼻子垂下眼,讓睫毛順著向下,然後便看到睫毛上真的沾染了許多潔白的晶體。她伸手一揉,下意識的看向周航,指著他的眼睛道:「你睫毛上也有,眉毛上也有。」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忙伸手在自己眉毛上也抹了抹,將冰霜抹去。

  周航看著她,眼神中透露出可惜的樣子,「哎,挺好看的,你抹了它做什麼?」

  黛玉笑道:「你覺得好看你可以留著啊!」

  「……」周航:「留著就留著。」

  周航又問黛玉手冷不冷,黛玉晃了晃自己戴著白狐裘手套的手,道:「這東西很好用。」

  這幅手套是周航命人專給她做的,將平常姑娘家用的暖袖改良之後,做成兩個套筒,且分出五個手指頭,不僅更為美觀,戴起來也更為方便。況且白狐裘做成的手套,摸起來軟軟的,且又暖和,在寒風裡騎馬也不會冰著手。

  她十分喜歡,因此只要出門,總會戴上。

  黛玉接過周航手中還在舉著的水袋,伸手摸了摸,是溫的,既不涼也不至於太熱,暗道,他倒是細心。心裡不免也覺得暖暖的,遂抬頭,甜甜的沖周航一笑,仰頭喝了幾口水,道:「我還不累,你可是累了?」

  周航笑著接過水袋,眸子裡蘊著濃情,「我是怕你累,我平日鍛煉多,體質好,當然不會這麼容易累。你不一樣,你是女孩子,體力本身就比不上男子,要是累就說,千萬別撐著。林大人就在前面,這條是進城的必經之路,早晚能碰上,不必急於一時。」

  「嗯。」黛玉點了點頭,再三的表明自己不累,周航才相信。

  二人便沒有下馬休息,而是繼續往前走。又走了約有半個時辰的樣子,黛玉突然停下來說:「不對!咱們肯定走錯路了,或許我爹爹沒走北門,而是走了其他的城門。要麼便是你的消息錯誤,人根本就沒到。不然不可能咱們走了二百多裡,還沒碰上。」

  周航一聽,急道:「我得到的消息不會錯!林大人昨兒確實已經快到京城了。」

  「那就是判斷失誤,爹爹沒走北門?」

  這話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一路走來,周航也早覺得奇怪了,論理兒,不該到這個時候還碰不上才對啊!摸著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他說:「恐怕我真判斷失誤了,對不起,玉兒,害你白跑一趟,也白興奮了一回……」

  說到最後他語氣中有些些許失落,垂著頭,很有些喪氣的樣子。

  黛玉握了握拳頭,走過去,輕輕咬了咬唇道:「這也怪不得你,你不用道歉的。」

  周航還在懊惱之中,揉著頭道:「怪我怪我,是我太自負了,我不該這麼盲目的,或者至少該問清楚,讓人去調查一下。害你在寒風中騎了這麼久的馬,都是我的錯……」

  黛玉歎口氣從馬背上下來,周航也跟著下了馬。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沒用,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浪費了黛玉的激情和信任。他走到一棵大樹旁,頹廢的往樹根上一坐,垂著頭。

  沒想到周航還有這麼鬧小孩子脾氣的時候,黛玉有些無奈的走過去,伸腳踢了踢他的小腿,皺著眉頭道:「別沮喪了,這不是你的錯。走錯一條路有什麼,咱們再找對的路不就行了?爹爹他坐的是馬車,我們騎的可是千里馬。還怕趕不上?」

  「你說什麼?」周航突然抬頭道。

  黛玉歪著頭,眼帶疑惑:「我……我說什麼了?——噢,還怕趕不上……」

  「不對,是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我想想,是……我們騎的是千里馬。」

  說完看向周航,他卻搖頭道:「再前面一句。」

  黛玉:「……再前面一句?我想不起來了。」

  周航皺著眉頭,臉上有些氣惱,「怎麼會想不起來了呢。」他敲著自己的腦袋,「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那句話很重要……」

  「爹爹坐的是馬車?」

  不等他想起來,片刻後,黛玉道。

  周航:「對!就是這句!」

  黛玉聽了他的話,不由睜大了眼,嘴微張,露出恍然的樣子:「馬車?!對了,馬車!爹爹坐的是馬車,還有大量隨從人馬跟隨,肯定會在雪地上留下痕跡,我們再往前找找,就知道他們走的是那條路了。」

  於是二人繼續騎馬上前,走了約有兩三裡的樣子,果然見官道上分出一條岔路,兩邊的雪地上還留著許多腳印和馬車車轍的印子,看行進的方向,是往東門去了。於是二人又縱馬往東門去,一路疾馳,連水都沒有停下來喝一口,終於在兩個時辰之後追上了林如海的隊伍。

  那是一支龐大的隊伍,有隨從有護衛,浩浩蕩蕩在潔白雪地上十分醒目,老遠便看見了。

  黛玉很想大喊一聲爹爹,然後看著林如海從馬車裡探出頭,露出欣喜的面容,接著迅速的叫停車,然後下車朝自己飛奔過來,拉著她的手叫一聲「乖女兒」,聲音自然是疼愛且寵溺的。

  可是,她不行!

  因為她現在是女扮男裝,而且也不能讓人知道她的真是身份。

  「林大人!」黛玉沒喊出來,倒是周航大喊了一聲。

  這一喊很快引起了官兵的注意,走在後面的紛紛回頭看去,有的還用不屑的眼神看他,並且斥責他膽大包天,在欽差面前也敢放肆。一時已有一個將軍模樣的人騎馬過來,林如海所坐的馬車旁立馬圍了一圈的官兵,以防是遇到刺客。

  周航這一聲喊得極大,用了真氣,林如海自然也聽見了。

  周航的聲音,他自然聽得出來,立刻便從馬車裡探出頭。

  然而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並非周航,而是黛玉。


第198章

  黛玉身穿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 外罩石青色寶相花刻絲的鶴氅, 在一片雪地裡瘦弱而醒目。雖然離得遠, 看不清面容,但那瑩白如玉的小小臉頰在石青色氅衣的映襯下卻很是奪目,讓人看著便忍不住想為什麼那麼白, 白的像雪一樣。

  林如海的第一反應是,女兒怎麼來了?

  第二反應是,這麼冷的天兒女兒會不會著涼?

  他就是怕黛玉知道他回來的消息會出城, 這麼冷的天,還剛下了雪,天寒地凍的,她一個女孩子再凍著, 才沒有讓人往家裡遞消息。沒想到自己雖然不說, 她還是得到消息趕來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主意。

  看向站在黛玉一旁的周航,林如海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終究是年輕,慮事不周,光顧著討玉兒的歡心了, 也不為她的身子考慮考慮!

  黛玉遠遠的沖林如海揮了揮手。雖然沒說話, 林如海卻從她那一揮手中看出了千言萬語,不知為什麼, 心頭一熱,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抿了抿唇,使勁兒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圈一定很紅。一面命「快停車!」,一面掏出一個手帕子擦眼睛,他深吸一口氣將心內諸多湧動的情緒強壓了下去。看到女兒平平安安的站在自己面前是好事情,不該哭的,該高高興興的才對。

  想著,他努力咧了咧嘴,擠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

  不行,得笑,不能讓女兒看到自己哭的窩囊樣子。女兒是很敏感很細心的,哪怕自己有一點點一樣她都能發現。她見了自己傷心,難免也會跟著傷心,讓人見了豈不心疼?

  馬車一停下,林如海便從車上下來,推開要扶他的一個官兵,大氅也不披,便朝黛玉、周航的方向走去。彼時,那個一身亮甲之人已縱馬走近,周航認出他來,揮著手道:「張校尉,是我們啊!」

  那人正是當初護送林如海去山東的屯騎校尉張守嘉,走得近了,他自然也認出周航、黛玉。

  「原來是你們!」他爽朗大笑著回身沖後面戒備的官兵擺手,「是林大人的子侄,都放鬆些罷,沒事。」說完又回過頭看向黛玉周航,一邊縱馬走過去,「二位公子是來迎接林大人的罷,快請過去,大人見了你們一定高興。」

  黛玉已經看到林如海在雪地蹣跚著走來,哪裡還等得及,連馬也不騎,便蹣飛奔過去。周航沒料到她忽然有此動作,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只抓了個空,愣了片刻,不由急急的跟上去,一邊喊:「你小心點,別跑那麼快,地上滑!」

  話音未落,黛玉果然腳下一個打滑,重重的摔在地上。

  周航下意識的捂住了眼,不是他不關心黛玉,實在是不忍心看。當然不忍心的念頭也只是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最多下意識的做了個捂眼的動作,緊接著還是擔心和心疼占了上風,他忙跑過去查看黛玉摔的如何。

  黛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知道不妙,想保持平衡已經晚了。

  當時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要摔了,航哥哥這個烏鴉嘴!

  她是直挺挺的躺摔在地的,屁股和頭同時著地,當下便一陣眩暈一陣劇痛,想爬起來,卻覺得甚是無力。直到被扶起來,腦袋還有些暈乎,睜開眼,看到周航的臉都是放大且有重影的,下意識的甩了甩頭,只聽得耳邊有人問。

  「摔到哪兒了?疼不疼?現在感覺怎麼樣?」

  肩膀被人晃著,黛玉覺得自己快要靈魂出竅了。

  「別晃了!頭暈!」她皺著眉頭道。

  「讓你慢點,怎麼就是不聽!這下好了,摔著了罷。」

  周航在她耳邊念叨,黛玉忽然覺得有點委屈,有點不耐煩,且控制不住這種不耐煩的情緒,因為他晃著她,不斷的問這問那,讓她更覺得頭暈,很不好受。

  她急躁的將周航在她面前晃著問她是幾的手一推,道:「我不過是摔了一跤,還沒傻!」

  「我這不是怕你摔成腦震盪麼。」一番好心被嫌棄,他有些委屈的嘀咕道。

  緊接著眼前又出現一個人,黛玉歇息片刻之後,頭也不怎麼暈了,視線也更清晰,看到林如海來到面前,還是一臉擔憂的表情,便一頭紮在他懷裡,說:「我想您了!」

  「好……好孩子。」林如海本來打算說好女兒的,忽然意識到身邊還站著許多外人,硬生生將後面的「女兒」二字咽了回去,叫了一聲「好孩子」,「孩子,你那麼慌做什麼,摔倒哪了,疼不疼?」

  黛玉卻抱著林如海的腰不肯放開,問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搖頭。

  林如海只得抱著她,手掌撫在她背上。他的手掌很大很寬厚,她的身量小,背自然也不寬,成年男子的一雙手掌幾乎能將其完全包圍、覆蓋。

  黛玉覺得自己好似被一片溫暖的汪洋包圍,背後真實的觸感,讓她很有安全感。

  好一會她抬起頭,說:「沒事了,好了。」

  林如海看她眼圈紅紅的,似乎哭過,不由的心疼的牽著她的手,問:「究竟哪裡疼,你告訴我。」

  黛玉搖搖頭,道:「就是摔的有些頭暈,這會子好多了。」

  身邊有許多陌生的官兵,黛玉又一向是一個臉皮兒薄的人,林如海暗道,當著這許多人女兒怕是不會說什麼,不如先回到車上,再細細的問罷。

  於是拉著黛玉上了馬車,周航也想上去,被黛玉推了出來。

  「裡面空間有限,你騎馬罷。」她說。

  周航伸著頭往車廂裡看了一眼,弱弱的道:「不是很小啊,坐三個人應該沒問題罷……」話還沒說完,被黛玉看了一眼,立馬識相的改了口音,「好好好,我騎馬!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你真的沒事罷?可不要瞞我。」

  黛玉盯著周航看了看,微微側頭,道:「沒事,不過剛摔的時候有些暈,這會子已經好了。」其實屁股還是有點疼的,但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只能回去自己用靈泉水療傷罷了。

  周航深吸一口氣:「好罷,我就在馬車外面,有任何事隨時叫我。」

  「好!」黛玉點頭,順便將馬車的氈簾放了下來。

  周航看著一張氈簾將他與黛玉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無奈的搖頭笑笑,暗道,人家是父女呢,這麼久不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說,這個醋不該吃。

  可饒是這麼想,心裡仍是酸酸的。

  「爹爹,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危險?」

  黛玉迫不及待的,這些天沒在一起,她時時刻刻不懸著一顆心。縱然知道爹爹身邊有很多護衛,但仍是不免胡思亂想,雖然一般的此刻傷不了他,卻又擔心那妖道盯上他,若是使出什麼邪門妖術,縱然再多的護衛恐怕也不頂用。

  好在每次收到的都是好消息,山東的事務也進行的很順利。

  如今更是平平安安的看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更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於是父女二人開始敘說分開以後雙方的見聞,縱然黛玉、周航在戰場上的事蹟已經是舉國皆知。很多地方甚至編成童謠在孩童間傳唱,林如海更是因為關心女兒,多方打聽,知道的比旁人還多些,但都不如親口聽女兒敘說來的震撼。

  聽到危險的地方,縱然知道女兒最後勝利了,而且自己並未受傷,但仍是不免提著一顆心,十分的後怕。

  他原來只是讓黛玉、周航去送糧草,曾經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他們參與到戰爭中去,沒想到這倆孩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到了戰場便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

  若早知如此,他絕不會放心讓他們去的。

  好在,好在,最終倆孩子都沒出什麼事,反倒立了大功。

  聽到黛玉被封了國師,還賞賜了食邑,林如海笑道:「你可比你爹爹有本事,若是國師也留在朝中,上朝排班的時候位次還要在我之上呢。」

  黛玉正靠在坐褥上養神,聞言抬眼看了林如海一眼,「爹爹又開我的玩笑!」

  正說著馬車突然顛了一下,黛玉不由呲著牙「哎呦」一聲。

  「哪疼?」林如海關心的問。

  黛玉嘟嘟嘴,有些不好意思說,但轉念一想,在自己親生父親面前,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他要笑就讓他笑去罷了。便抿抿唇,指了指,「這裡……」

  林如海蹙著眉頭:「你這孩子,方才怎麼不說?疼的厲害嗎?」

  黛玉搖搖頭:「就是動的時候有一點疼,沒事的,回頭在靈泉裡泡泡便好了。」

  林如海忙吩咐外面的人再走慢些,撿好路走,別顛來顛去的。周航見此,便猜到黛玉恐是傷了哪裡,隔著紗窗問了問,黛玉沒告訴他,林如海也不肯說,只好在一邊乾著急。

  抓耳撓腮了半個多時辰,林如海才叫周航也上馬車。

  然後讓黛玉進空間,不叫周航去,說要考校他這兩個月來的功課。

  周航心想這會子考校什麼功課,難道你不知道我這兩個月東奔西跑上陣殺敵,閑來還要抓緊修煉,對付那不知道什麼時候便冒出來的惡勢力,哪裡來的美國時間背功課啊!哼,說的好聽,還不是要分開我和林妹妹。

  他想告訴林如海老人家您的擔心真的是多餘的,有您這尊大神在一邊看著,難道我還能吃了林妹妹不成?

  當然,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不敢說出來的。

  黛玉在空間裡呆了約有半個時辰,出來神清氣爽,笑嘻嘻的說:「爹爹,加快速度罷,照這樣下去,今兒進不了城了!」

  林如海笑容慈祥的看著黛玉點頭,然後十分溫和的吩咐張校尉加快速度。


第199章

  進城之後, 林如海本打算雇頂轎子, 派人護送黛玉回府。但黛玉說她是喬裝打扮出來的, 這會子自然不好大模大樣的回去。林如海想想也很有道理,他派人送回去是沒什麼,但別人就要問了這送回來的是什麼人, 總不能說是林府的姑娘喬裝打扮成男子出去了罷,這要傳出去,還不笑掉人的大牙?

  因此便打消這個主意, 又不放心黛玉一個人回去,只好拜託周航送回去。

  周航自然是求之不得,當下便打保票,「大人您放心, 玉兒妹妹交給我沒問題, 我一定平平安安把她送到家裡,若是掉一根汗毛,您儘管拿我發落!」

  林如海看他一眼,心說,我敢發落你?

  還想提醒幾句什麼,周航已迫不及待的拉著黛玉下了馬車, 兩名官兵將他們的馬牽過來, 騎上便揮手想林如海道別。

  林如海從車裡探出頭,不放心的叮囑:「即刻便回家去, 別再外面亂逛!」

  周航在馬上回頭,「您放心罷。」

  結果剛轉過一個街角, 便蠱惑黛玉說今兒京城有集市,各色稀奇玩意兒都有,好容易出來一趟,不如逛逛再回去。黛玉不大贊同,覺得還是該聽長輩的話,早回去的好。

  周航道:「就逛一會兒,很快回去,林大人絕對不會發現的。」

  「這不好罷……」黛玉蹙著眉頭,猶猶豫豫的說。

  「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到現在你還堅守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一套?那可真是個笑話了,想想我們在漠北的時候,什麼事不做什麼人不見,過得多麼肆意,人生就該如此!」

  黛玉:「可這裡不是漠北……」

  「哪兒都一樣!你早已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何必自己將自己束縛住?難道你也打算像你迎春表姐那樣未出閣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閣後便相夫教子服侍公公婆婆、為丈夫納小妾生孩子?」

  這原本是女子既定的命運,也是名門閨秀該做之事。她身邊的女人,長輩也好,同輩也好,也都是已經這樣過,或者將來要這樣過。但不知為何,一聽到這種人生軌跡,黛玉便覺得十分受不了,若真是那樣,她寧可一輩子不嫁!

  「當然不會!」她急切的,紅著臉道。

  「這不就得了。」周航帶著爽朗的笑回頭看他,眼神溫柔,飽含著寵溺。

  二人高高興興的縱馬來到鬧市附近,便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將兩匹駿馬收進空間裡。黛玉左右看看,周圍安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料想應該沒人看到便昂首挺胸的和周航並肩走出牆角,不遠處便是繁華的街市。

  叫賣聲吆喝聲充斥于耳,人人笑容滿面,喜氣洋洋。

  愉悅心情是能感染的,黛玉忽然也覺得高興起來,拉著周航擠入人群,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賣糖人的,賣小吃的,賣泥捏的各種玩意兒及套圈、說書的攤前都要逗留一番。

  每個攤兒停留的時間都不長,正看著這個稀罕,又看到另一個更好玩的便轉而過去另一個攤子。周航被他拉著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暈頭暈腦的,還要時刻護著,為她擋去大部分兩旁之人的衝撞,比她還要辛苦很多。

  女人逛起街來能累垮十個男人,這話委實不假。

  等黛玉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坐在一個茶樓吃茶,周航已覺得腳都抬不起來了。一股腦將小泥人、扇子、扇墜兒、空竹、走馬燈等東西堆在桌子上,他往圈椅上一座,便大口的喘著粗氣。

  黛玉眨著眼睛看了看他,將面前的茶碗推倒他面前,「今兒辛苦你了,快吃些茶罷。」她鮮少有機會來集市,看見很多稀罕玩意兒便都想買。今兒出來的時候沒帶隨從,周航又不許她累著,便將所有的重活都攬了。在大街上不好將這些東西直接往空間裡放,他都是自己拿著,這讓她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的身份可尊貴的很呢。往日金奴銀婢的被人伺候著,今兒倒要做這些重活累活。

  不過,看他肯為自己紆尊降貴,她心裡還是很甜蜜的。

  周航也不客氣,端起那茶碗便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茶碗,黛玉正對他笑,不由也回一一笑。

  正想再說什麼,黛玉卻忽然低頭去擺弄桌子上的東西。拿起一個小泥人看了看,又舉著給周航看,「你瞧,捏的倒挺像你的。」

  周航撇撇嘴:「我的臉有那麼大那麼扁,說了這個是捏壞的,扔了便是,你怎麼就是不肯聽!你留著便留著罷,怎麼還要時不時拿出來刺激我一下?」

  黛玉將泥人的正面轉向自己,又自信觀察了觀察,眉心蹙著,「我覺得挺像啊,除了眼睛小了些,鼻子塌了些,臉盤子稍微寬了一點點,其他都很好啊,尤其是嘴巴,簡直是一模一樣。」

  周航瞥了一眼,露出很嫌棄的樣子:「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這差一點點,那差一點點,差別就大了好不好。不行,還是扔了罷!」

  說這話便伸手去搶,黛玉忙將手往後一縮,縮到肩膀的地方,另一隻手護著。

  她瞪著眼睛:「不許扔!!」

  周航無奈的歎口氣:「好好好,不扔不扔……」

  好吧,醜就醜點罷,你喜歡就好,你喜歡就……好 。

  黛玉這才放鬆身子,十分高興的說:「今兒的集市怎麼比我上一次逛的要熱鬧很多?」

  正好小二這會子來添水,聞言便笑道:「這位小公子平日怕是不怎麼出門罷,若不然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如今是年關,每年快到元旦的時候街上都比平日熱鬧很多,貨品也是平日的好幾倍。因為大家都要準備年節的年貨,添置新衣,買各種傢俱用品,小孩子還要買糖、買玩具,就我們這茶館每天接待的客觀都是原來的好幾倍呢。」

  黛玉恍然的點點頭,「原來如此……」

  彼時小二已添好茶水,躬身退下道:「公子您慢用……」

  坐在鄰座的幾個錦衣少年聽到黛玉和小二的對話,不時往旁邊看,竊竊私語,然後低低的不懷好意的笑,其中有一個竟然「嘁」一聲,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怕不是個姑娘吧。」

  「你!」周航一拍桌子,打算去教訓那幾人一頓。

  黛玉沖他搖搖頭,周航尤其部分,氣的眼珠子都紅了,正要再說什麼,卻見黛玉起身,緩緩走向那一桌。她臉上掛著笑,去不是開懷的笑,也非平日可見的笑,而是讓人覺得冷冰冰的陰狠的笑。慢慢的踱過去,在幾名少年起哄的笑聲中將衣袍一撩,如意雲紋青緞靴便踩在條凳上。

  「你!」指了指方才說話之人,勾勾手,「說我是個姑娘,你可敢站出來跟我比試比試?」

  「贏了怎麼著?」一名少年興奮的大喊。

  「白銀百兩。」黛玉繃著臉,一字一字的吐出。

  「誰還沒見過錢?」還是方才那名少年,露出很不屑的樣子,他身上的料子是極為名貴的杭綢,用金線繡的花紋,估計一件衣裳的價格就不止百兩。

  「一百兩銀子算什麼,小爺現在就能用錢砸死你!」他大聲喊道。

  「就是啊!」

  「誰還沒見過一百兩銀子!」

  「吳公子,再提其他的條件,這個不行不行!」

  少年們七嘴八舌。

  「不如……」其中有人露出猥瑣的笑容,「吳公子,要是您贏了,讓這小白臉陪兄弟們一夜……嘿嘿……如何?」

  最後「如何」二字故意拖長且上挑,給人浮想聯翩的感覺。

  他說這兩個字時臉上的表情更是低俗、下*流。

  這簡直讓周航不能忍。因此他也不顧什麼比試不比試的,當下便將那人一隻手提了起來,紅著眼球發狠的打了十幾拳,打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爹媽都認不出來,才洩憤似的狠狠摔在地上。

  他這裡一動手,其餘少年及其僕從都一擁而上,黛玉也動了手。

  二人背靠著背對飛來的拳打腳踢應對自如,將一眾人收拾的哭爹喊娘,自己身上甚至連一個輕拳也沒挨上。小二和掌櫃見狀都上來勸,那些少年也都是平日橫行霸道慣了的主兒,此刻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不過倒是聰明的都退了出去,捂著臉站在圈外指揮著自己的小廝打。掌櫃見這樣下去越鬧越大,終究不是個辦法,便去報了官。

  很快便有官兵過來,那幾個少年也都有些背景,不是世家子弟,便是父兄當著官,來的官兵又不是什麼上了品的官,也不敢很管,倒有幫著他們指責周航、黛玉的意思。

  周航一摔桌子:「難道只有你們有後臺不成?!」

  眾人被他這一摔一吼,都愣住了,連揮著拳頭正要打過來的一個小廝也停住了身子,短暫的,竟是靜夜般的寂靜。

  黛玉下意識的看向周航,暗道他難道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可不是什麼好決定。

  「知道我哥是誰嗎?!!」

  聽到周航說著這麼一句,黛玉忍不住笑了,她倒是多慮。

  「你哥是誰?」為首的官兵看著他問。

  周航仰著脖子板著臉,傲氣十足的怒目而視,一本正經的胡謅,將一個仗勢欺人紈絝子弟的惡少扮演的惟妙惟肖:

  「我哥可是北征功臣,太子左衛率肖晨宇,掌太子左衛七營八千多兵馬,在太子殿下面前可是一定一的紅人——」

  話還沒說完,一個少年便道:「誰知道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

  另有人道:「官爺別信他胡說,若真有這身份,怎麼他出來身邊連一個隨從都沒有!」


第200章

  聞言, 那官兵看向周航。

  周航仰著下巴, 很不屑的看了一眼方才說話之人, 鄙視的道:「難道你不知道麼,越是有身份的人反而越低調!難道個個都像你,穿的跟花孔雀似的, 帶著一幫子狗腿子招搖過市?庸俗!」

  「你!!!」那人怒急,握緊拳頭,似乎要衝上去打。可能是礙于方才周航表現出的戰鬥力, 卻並未真的上前,只是紅著眼睛咬著牙,表情猙獰。如果目可以殺人,他的殺傷力倒不小。

  「你什麼你?有種過來啊!」

  與之對應的, 周航不僅面色從容, 不見一絲猙獰,甚至還笑了笑,勾著手叫他。

  「你你你——別以為小爺我不敢!」氣急敗壞的叫,一邊表自己的身份,「我告訴你,我有親戚可是榮國府的!榮國府, 你不會不知道吧?」

  聽了這個周航更樂了:「榮國府啊, 好大的官!」

  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小爺打的便是榮國府的人!」話音未落,便上前一步, 忽的揪住那人的衣領子,將人提了起來, 速度快如鬼魅,眾人都愣愣的看著,暗道好快的身法!

  然後便是哐哐幾拳,速度極快,旁人連拉勸的機會都沒有。

  事情越鬧與大,先是都察院來了人,接著肖晨宇也帶人到了,最後驚動了京兆尹,那幾個少年自然是都被押走了,黛玉和周航被京兆尹護送著進了皇宮。

  彼時林如海正在向李昭稟報山東事宜,看見他倆垂著頭進來,眉頭皺的老高。

  京兆尹大致說了情況,便告退,很快伺候之人出魏興安外也都退下,李昭笑道:「如海啊,這都是朕之過,是朕教子不嚴,才讓他這麼無法無天的。玉丫頭一向守規矩,這次若不是這臭小子慫恿,她肯定不會到街上闖禍。這臭小子任你處置,丫頭你就別怪她了。」

  林如海拱手道:「陛下此言,實令臣惶恐。」

  李昭擺擺手:「這裡又沒有外人,還說那些話做什麼。」

  林如海低著頭想了想,又道:「不能全怪太子殿下,小女也是貪玩。」

  李昭輕輕將手中的小蓋碗往案上一放,「鏗」的一聲。他抬頭,面容很是和善,嘴角還帶著笑,「這事朕知道,跟玉丫頭無關!」他指了指周航,「你心裡若有氣,就拿這小子出,可不許你委屈了玉丫頭。將來你是他岳父,放心,他不敢不服。」

  林如海躬身道:「臣不敢。」

  李昭有心做和事佬,氣憤很快便祥和起來。

  當晚林如海父女是在宮內用了晚膳才走的,還附帶多了一個人,便是周航。

  皇帝很苦惱的說,這小子闖了這麼大的禍,但礙于父子情分,讓朕親手處置,總是不忍;你林如海也是他的老師,又是未來岳父,俗語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就帶回去好好處置罷,什麼時候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什麼時候你再給朕送來;又說林愛卿這次出外公幹,危險重重勞苦功高,特准你休假一個月,原本朕想這一個月太子就住你府裡了,但又一考慮,這不是到年關了麼,總沒有在別人家過年的道理,所以,就五天罷,五天時間夠你處置了罷。

  然後,就還不等林如海說什麼,便說真累了,你能都退下罷。

  接著就自己溜了,讓林如海想拒絕都沒法拒絕。

  於是當天晚上林如海便心情複雜的帶著女兒和當朝太子自己的好學生回府了。一直到安排庭院分撥伺候之人的時候,他都恍恍惚惚的。堂堂當朝太子放著自的東宮不住,竟然住到了自己府裡,他隱約似乎遇見一個月後上朝時候眾臣的異樣神色。

  黛玉進了府門便隱身溜回自己的小院,雖然出府一天,但慧兒、雪雁掩飾的極好,並無人發現什麼異常。

  剛到家,皇帝賜下的東西便有專人送來了,很多,足足裝了一大馬車。

  不多時小泉子也帶著幾個內侍來林府,說是伺候周航的。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有皇帝送來東西,有日常動用的,也有點心、水果等物,名義上說是給太子的,但附帶也有給林如海和林黛玉的。雖然林家治下嚴格,府裡的下人沒有愛嚼舌根子的,但每日那麼多內侍在林府進進出出,還拉著車捧著食盒,仍是引來很多注目。

  周航每日朝會後,早早處理完政務,便回林府上課。

  以往林如海一個人在外書房的時候,黛玉時常會送些茶水點心。如今添上周航,二人又是未婚的夫妻,加上年紀都不小了,為防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她基本上不會親自去,都是命丫頭們送去。

  往往是慧兒和雪雁,周航便逮住機會想她們打聽黛玉。

  一時問你們姑娘現在在幹什麼,一時又問你們姑娘早飯吃的什麼,今兒歇了午覺沒。慧兒、雪雁先還有些拘束,在周航面前有些戰戰兢兢,兩日以後,發現他是一個很和善的主子,也漸漸大膽起來,說話也自如起來,並且跟小泉子也更加熟悉起來。

  這日,皇帝送人送來兩個西瓜,並一筐黃瓜,雪雁送茶的時候剛好看到。

  黃瓜、西瓜在盛夏是很常見的水果,但在寒冬則又是另一種景象,十分罕見。裝東西的筐子就放在地上,剛巧書房裡沒人,雪雁不由得蹲下盯著裝西瓜和黃瓜的框看了起來。正盯得出身,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嚇得忙起身,不防蹲太久,剛一起身,不覺頭昏腦漲眼前一黑,下意識的便扶住手邊的桌案,桌案一晃動,上面放著的一隻瑪瑙碗便掉下來摔破了,茶水淋了一身,顧不上燙,她忙蹲下七手八腳撿地上的碎片。

  「怎麼這麼不小心?!」

  背後傳來一身喝問,回頭一看周航正皺著眉頭看她,雪雁嚇得忙跪倒在地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奴婢……」

  周航踏進房內,這才看清是雪雁,不由笑道:「怎麼會摔了碗?」

  「奴婢奴婢……想瞧瞧西瓜來著,誰知道……誰知道蹲著太久,起身的時候沒站穩,扶了桌子一把便不小心的打翻了茶碗,太子殿下恕罪……」

  「一個茶碗而已。」周航擺擺手道:「無礙。」

  雪雁有些疑惑的抬頭,茫然道:「真……真的麼?」

  那只瑪瑙碗色彩斑斕晶瑩剔透,應該不便宜罷……

  「本太子還能騙你不成?」周航看著她,勾唇道,「怎麼,你喜歡這個西瓜?」

  雪雁還沉浸在太子殿下不計較我打碎了碗的喜悅之中,一時愣神,下意識的點頭「嗯」了一聲,待反應過來,忙搖頭道:「奴婢不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喜歡就賞你了。」一個西瓜而已,他和黛玉的空間裡多的是,而且個個比這個大,切開之後紅彤彤的沙瓤,甜如蜜。

  「不不不……」雪雁嚇得都磕頭了。

  怎麼辦?太子殿下一定還生氣呢,他一定是不肯原諒我才故意這麼說!我是什麼人,一個奴才而已,我怎麼配得上吃那樣的西瓜!那是什麼西瓜?那可是御賜的,聽說冬天的西瓜都是有專人在溫泉旁種的,直獻于皇帝,一個冬天也不過就一二十個,便是貴妃沒有皇帝的賞賜也是吃不到的!太子殿下說賞給我,這分明是一個陷阱啊,我一旦答應會不會立刻身首異處啊!

  啊啊啊……怎麼辦,我還不想死啊!

  周航見她嚇得渾身顫抖,很是疑惑,蹙著眉頭道:「你害怕什麼?」

  「我我我……啊,不,奴婢,奴婢知錯了,殿下您饒奴婢一命罷……」

  說著已經淚如雨下,好像她即刻便被判了死刑一樣。

  周航越加疑惑:「我說要你的命了麼?」

  「呃?——」雪雁抬起頭,眨著眼,好像沒有……

  最終,雪雁提著一筐西瓜恍恍惚惚、心懷忐忑的回去,剛進院門,迎面撞上小夏,笑盈盈的道:「雪雁姐姐,你提的是什麼東西啊?呀,西瓜,這可是稀罕物兒!可是太子殿下給姑娘的?」

  雪雁一把抓住小夏的手:「小夏,你-——你快掐我一下!」

  小夏歪著頭,伸手在雪雁額頭一摸:「你又沒發燒,說什麼胡話呢?!」

  雪雁卻是抓住她還未收回的手,狠狠地在自己臉頰上派了一巴掌,嚇得小夏大驚失色,忙抽揮手:「這是做什麼!」回頭大叫道,「不好了,雪雁姐姐發了瘋了!」

  雪雁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不是做夢……」

  聽得小夏的喊叫,好幾個丫鬟都圍了上來,黛玉在屋內聽得動靜,也帶著慧兒出來。丫鬟們已自發的圍成一個圈兒,雪雁在中心。黛玉過去,丫鬟們便自發的讓出一個通道。

  黛玉看看雪雁手中提著的筐子,再看她的眼睛,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哭過,不由心內疑惑。

  「這是怎麼了?」她問。

  「姑娘,太子殿下也不知是怎麼了,今兒好生奇怪……」

  黛玉一聽跟周航有關,忙問怎麼回事。

  待聽完雪雁的話,便不由笑道:「我還當怎麼了,原來是這樣,既是太子殿下賞你的西瓜,你儘管吃便是。」她能理解周航,西瓜在冬日對別人雖然是稀罕物,但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平常的東西。何況外面逆季節種植的西瓜本身便不如夏日的好,更跟空間裡的沒法比。這些在別人看來稀罕無比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卻還上不得席面,隨手賞給人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姑姑姑娘,我不敢……」雪雁苦著臉,幾乎要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雪雁小姐姐,你的內心戲太足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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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雪雁的慫樣, 讓黛玉不由覺得好笑, 絞著手帕子含笑看著她, 眉眼挑了挑。

  「我瞧你平日膽子挺大的,怎麼這會子又這樣了?太子難道是老虎不成?!」

  雪雁後怕的拍拍胸口:「姑娘您不知道,太子殿下雖然不是老虎, 卻比老虎還可怕呢!奴婢方才忘了告訴您,奴婢還打破了一隻瑪瑙碗,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回頭就看見太子殿下看著我,喝問我怎麼如此不小心!當時殿下那眼神,就像……就像書上說的修羅一般,奴婢想想都害怕……」

  「胡說!」黛玉瞥她一眼, 豎眉道:「他才不是那樣的人呢。」

  眾人便都嘴角掛笑的看向黛玉, 慧兒道:「姑娘倒說說,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黛玉方懊惱自己一時口誤,給這些丫頭們取笑了去。

  便故意板著臉看了慧兒一眼,道:「多嘴!」

  慧兒忙道:「姑娘恕罪,奴婢冒失了。」

  雪雁這個時候才驚覺自己可能方才也說錯了話,她心裡便是再將太子當成餓虎猛獸, 也不該當著姑娘的面兒說出那樣的話。太子殿下是什麼人, 那可是姑娘未來的夫婿,她們未來的姑爺啊。而且太子殿下對姑娘那叫一個上心, 平日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給姑娘送一份, 簡直比老爺還關心姑娘。別說是尚未成親的未婚夫婦了,便是已經成親的夫妻,也鮮少有關心到這個份上的。

  自己竟然那樣說,姑娘肯定不高興了。

  何況太子殿下也沒有把她怎麼樣,除了剛開始的一眼讓人覺得有些害怕外,後面說話也一直是和和氣氣的,知道她打碎珍貴的瑪瑙碗也並未責備。最後還真的將兩個西瓜都賞賜給了自己,雖然這種行為讓她心裡更加忐忑,但終究自己也沒什麼事啊!

  想到這些,她恨不能打自己一頓,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

  抬頭,有些愁眉苦臉的看黛玉,正打算請罪,黛玉卻道:「外頭冷,都別在這站著了,進屋子罷。」然後便領著一眾丫頭們進了屋子。

  雪雁也提著西瓜筐子跟著進去。

  黛玉只顧著和慧兒說話,繼而抓了一把瓜子,捏一顆用牙齒慢慢的磕。一連吃了三五顆,看雪雁站在角落,蹙著眉頭盯著手裡的西瓜,不由笑道:「雪雁,你一直提著那個西瓜筐子,不嫌累啊?」

  雪雁猛地抬頭:「呃,累累……累啊。」

  「累還一直提著,不放在地上?」

  「——是。」雪雁抬眼,有幾分錯愕,似乎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自己其實不用一直提著,可以放在地上。

  眾人見她這癡癡傻傻的樣兒都捂著嘴兒笑。

  黛玉嗑著一粒瓜子卻發起怔,細長的瓜子卡在整齊潔白的貝齒間好一會兒了,竟沒有嗑,似乎在出神。片刻後,她收回手,看向雪雁,不忍她再這麼為難,便道:「雪雁,我問你,你可捨得將這個賞賜分享給其他人?」

  「呃……」雪雁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忽然大喜,點頭如搗蒜,「願意願意願意……自然是願意的,便是姑娘不說,我也不敢一個人獨享,我哪裡來的那麼大福氣?!」

  說著她撓撓頭,將筐子提起來,雙手往前一推,「這兩個西瓜,都請姑娘處置罷。」

  黛玉於是命人洗淨,拿到熏籠便放著,說:「西瓜本為涼性,夏天食用清涼解暑最好不過。可若是在冬日,天寒地凍,涼西瓜吃進肚子裡比冰塊也不差什麼,倒要五臟六腑去暖它,豈不是對人體有害?你們仔細想想,平日吃一杯冷茶還覺得不受用呢,何況是那樣的涼西瓜。這屋子裡暖和,熏籠旁更是如此,這兩個西瓜在這裡放一兩個時辰,便焐熱了。午飯後切開,大家都嘗嘗豈不好?」

  眾人都道:

  「很好很好!」

  「倒是姑娘想的周到,奴婢們自愧不如的。」

  午飯吃的是板栗燒野雞、酒醉鴨肝、素炒小青菜、茄子炒香菇、清蒸鱸魚,和兩樣湯品,一樣是薏米紅棗湯,一樣是野菌野鴿湯,另有幾樣點點。

  黛玉問廚房送飯過來的吳媽:「太子殿下和老爺那裡也是一樣的麼?」

  吳媽道:「太子殿下和老爺是一起的,有四樣葷菜四樣素菜,另有兩六條魚,糖醋大黃魚、紅燒扁魚、清蒸鱸魚、蒜爆魚、辣子魚、酸湯魚、清蒸孔雀開屏魚,湯品和點心也多幾樣。原本廚房並未預備那麼多魚的,泉公公特意到廚房吩咐了,說太子殿下最喜歡吃魚,而且飯量還不小,讓奴才們多備些魚。」

  黛玉咬著嘴唇,壓下翹起的嘴角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吳媽應聲退下。

  黛玉這才鬆開一直攥著的手,抿著唇笑了笑,暗道他雖然變成了人,可是還是改不了貓的習性,真是無魚不歡!

  想著不由便想起自己院子裡養著幾隻貓,便命人抱起來,用一個軟墊子鋪了,放在自己腳下,於是一邊吃飯,一邊將自己桌上的鱸魚挑給它們吃。那是很大個的一個鱸魚,以黛玉的飯量,便是不吃其他東西,只吃那一樣,頂多也就是能吃小半個 。何況這是不可能的假設,因為飯桌上還有黛玉最喜歡吃的青菜。

  但這次,黛玉自己吃著,一邊喂著小貓,竟將一整條魚消滅的精光。

  看著盤子裡剩下的一堆魚骨,黛玉摸了摸肚子,吃飽了。

  除鱸魚外,其他的菜還剩下不少,蕩也有不少。丫鬟們過來收拾殘食,黛玉在旁邊的圈椅上坐著,一面捋著懷中雪白小貓的毛髮,一面道:「不用收了,我沒那麼多忌諱,你們幾個便在這吃了罷,省得一會子又麻煩!」

  於是慧兒、雪雁和幾個二等丫頭便謝了恩,坐著吃了。

  飯後眾人又說了一會話,嗑了一會瓜子,黛玉便命雪雁、慧兒將放在熏籠旁的西瓜拿來,又打發小丫頭去廚房拿刀,要切西瓜吃。小丫頭去廚房還沒回來,西瓜早已被擺在桌子上,慧兒還一面用手在西瓜上一下一下的輕拍,一面側耳聽聲兒。她說這樣能辨別西瓜的好壞,她家裡以前每年都要種上幾畝西瓜,就是這樣來判斷好不好熟不熟的。

  黛玉看得稀奇,便問:「什麼樣的西瓜是好的,什麼樣的是不好的呢?」

  慧兒拉著黛玉讓她親自拍拍試試,且告訴她:「只聽別人說感覺不出來,必須得自己親自上手試過之後才知道好壞。姑娘您拍拍看,若是拍起來砰砰有聲,且手離開的瞬間能明顯感覺到裡面有東西一顫一顫的晃動,切開必是又沙又甜熟透了的;若是啪嗒啪嗒的聲音,就是熟過頭了,切開裡面可能已壞了;若是噗噗的聲音,往往又太生,很可能是白瓤。」

  原來還有這一說……

  好奇心驅使下,黛玉兩個都拍了拍,其中一個稍小的是慧兒形容的那種砰砰且顫顫的,另一個是噗噗的。切開,果然那個小的皮薄瓜好,瓤又沙又紅,黑色的瓜子油亮亮的嵌在其中。大的切開則是白瓤,明顯還不熟,根本無從食用。

  在場的丫鬟露出十分失望且可惜的神情。

  這麼稀罕的東西,又是聖上御賜給太子,太子又賞賜,沾恩戴德的。雖然是賞給雪雁的,但是雪雁也願意分享,姑娘又做主說大家都吃。她們也算是蒙了皇恩了,誰曾想好好的兩個西瓜,切開竟然有一個是生的,而且還偏偏大還是個大的。

  讓人如何不扼腕啊……

  這樣,每個人能吃多少,估計也就是嘗嘗味。

  黛玉不知道,丫鬟們都紛紛決定,便是生的那個她們也要吃了。

  黛玉剛吃飽飯,其實並不是很想吃西瓜,何況她若是想吃的話,空間裡多的是。但是她不吃,丫頭們也都不敢吃,只好象徵性的吃了一小塊。餘下的都被丫頭們七手八腳的搶了,眾人吃的熱淚盈眶,最後連白瓤的那個生瓜也要搶去,被黛玉強行攔住,眾人還都很遺憾的樣子。

  是夜,周航半夜來訪,進了空間,黛玉便將丫頭們吃西瓜的情形給周航說了。

  周航抓住的重點是他皇帝老子給他送來了兩個西瓜,竟然還有一個是生的!沒想到下臣進獻給皇帝的西瓜還有生的!這事不知道他皇帝老子知不知道?還浪費那麼大的人力物力在溫泉旁種什麼反季節西瓜,難道他不知道他兒子空間裡多的是!

  黛玉皺著眉頭道:「溫泉種西瓜進獻宮中,這是每年的定例,若是聖上突然不叫人種,未免太過突兀。何況還有太上皇呢,就算聖上不吃那西瓜,難道太上皇也不吃?!何況……」

  說到這黛玉頓了頓,蹙起了眉頭。

  「何況什麼?」周航問。

  黛玉抿抿唇道:「何況你這個兒子也太不孝了,你何曾想起來過要主動將西瓜獻給聖上?難道聖上想吃,每次還得跟你討不成?!」

  周航:「……」

  他還真是忽略了這個。

  「你們男人啊,就是不夠細心!」黛玉嘟著嘴道,「說起軍國大事頭頭是道,什麼哪兒派駐了多少兵,哪兒賑濟了多少糧兒,哪兒又旱了哪兒又澇了,連朝廷什麼機構新提了幾個小吏都能記得門兒清,到這事上記性就不行了。終究不是記性之故,而是不上心之故。」

  周航呵呵笑了笑,沒有反駁。

  黛玉又說了幾句,他嘿嘿道:「你教訓的是,教訓的是。」

  黛玉挑眉:「所以?」


第202章

  所以?

  黛玉問他所以……

  所以所以, 所以還猶豫什麼呢?趕快表明自己的態度是正理。

  所以, 周航立刻正色, 十分嚴肅的道:「你放心,我改,現在就改。明兒進宮的時候我就在乾坤袋裡裝它百八十個西瓜!」

  黛玉:「倒也用不了那麼多……」

  周航立馬狗腿的湊過去:「你說多少為好?」

  黛玉皺著眉頭, 還真的認真的想了想。周航便摸著下巴看她認真皺眉頭的樣子,竟然覺得這樣的她也很好看,總是什麼養的林妹妹都好看, 蹙眉的,嘟嘴的,開顏的,生氣的……

  人長得好就是有天生的優勢, 無論什麼表情都美。

  那是一種能讓任何男人都生出本能保護欲的美, 所幸他悅於她,她亦悅於他……

  有時候,他想,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的變成一隻無任何自保能力的小奶貓,然後就碰上了林妹妹, 還真是緣分。有時候緣分便是這樣, 讓人想不通摸不著,也沒有什麼規律, 卻是十分奇妙。若是無緣,怎麼他中國古代那麼多朝代, 偏偏都不穿,就好巧不巧的穿到架空的紅樓世界,而且偏是榮國府,偏又碰上林黛玉。

  或許,他就是為成就這段緣而來的。

  想了一會兒,黛玉抬起頭,眨了眨眼睛說:「依我說,一次送五六個便好,現在是冬日,涼的吃太多不好,橫豎咱們空間裡多的是,什麼時候吃完了什麼時候再送去,倒也便宜。」

  周航盯著她笑:「都聽你的。」

  二人於是去摘西瓜,黛玉便將慧兒告訴她挑西瓜的方法運用起來。

  周航看著黛玉蹲在瓜地裡,拍拍這個拍拍那個,還側著頭傾耳聽,不由好笑道:「這方法真的管用?」

  黛玉抬頭,眼睛盯著周航,微微嘟唇,「管用啊,今天就是用這種方法測了你給雪雁的那兩個西瓜,很准的。你不信的話,我一會子挑好,切開一個給你看看。」

  周航笑道:「好,我倒正想吃西瓜呢。」

  於是也蹲下來學著黛玉的樣子拍,初時他不會辨認,拍一個便要叫黛玉來瞧瞧究竟好不好,到後來基本上也能認個七七八八。二人合力,不大的功夫就挑了不少。

  黛玉直起身子,瞧了瞧堆在一處的圓滾滾的西瓜,伸著指頭數了數,向還在不遠處蹲著拍西瓜的周航道:「航哥哥,十二個了,已經夠多,不必再挑了!」

  周航拍著手上的泥土走來:「這麼多了麼?我還以為才摘了七八個呢。」

  黛玉笑道:「恐怕你是只數你自己的了,我還摘了好幾個呢。」

  說話間周航已經走到跟前,蹲下,又挨個將西瓜拍了一遍,側著耳朵聽了一遍,確定都是發出砰砰的的聲音,且手離開的瞬間能感受到瓜瓤微微顫動的頻率。

  黛玉看他這樣,還以為他擔心有不熟的,便道:「我都仔細檢查過了,應該都是熟透,現在吃正好的,你不用再挑,隨便拿一個出來,切開必然是好的。」

  「好,聽你的,我就隨便挑一個。」

  說著周航走到西瓜堆裡,隨手挑了一個,用清水洗過,憑空變出一把匕首哢哢切開,有較大塊頭的,也有切成很小很小塊的。大塊的當然是他吃,雙手捧著,埋起頭大口大口的啃才過癮。小塊是轉給黛玉切的,寬度只有大塊的三分之一左右,黛玉吃飯秀氣,一向是小口小口細嚼慢嚥,吃這個正好。

  二人並排坐在草地上,吃的很是開心。

  黛玉放下一塊瓜皮,摸著肚子說:「不吃了,飽了。」

  周航這時候也將最後的一塊瓜皮仍開,笑道:「我也吃飽了。」

  老虎和獒犬就在旁邊慢悠悠的遛,吃黛玉周航丟在地上的西瓜皮。不知道是不是在空間裡養的時間長了轉性的緣故,這兩個兇猛的動物竟然都漸漸吃起素來。平常最喜歡吃的就是各種水果,反倒是對肉不大熱衷。

  只剩最後一塊瓜皮了,大黑犬和大老虎都飛撲上去,搶了起來。

  小小的瓜皮被兩個碩大的爪子按住,一端是烏黑的犬爪,一端是黃中帶斑紋的虎爪。兩隻爪子都不肯退讓,都用盡全力。目光對視,兩隻猛獸都流露出嗜血的兇狠,眼珠子都血紅,似乎要將對方撕成碎片,然後再吞吃入腹。

  這一虎一狗,黛玉費了很大心力調和,它們卻總相處不好,見了面便仇敵一般。老虎連跟魚丸都能和諧相處,有時候甚至允許魚丸現在它頭上撒潑,空間裡養的其他動物,如馬、兔子之類,老虎也從不仗著勇力欺負。倒是自從獒犬颯黑來了之後,時常見二者劍拔弩張,兇狠對視。

  黛玉開始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想到許是「一山不容二虎」之緣故。

  雖然颯黑並不是虎,但占山頭稱王稱霸之心,不下於虎。一虎一狗都想占地盤,都想確立自己的統治地位。所以,衝突是難免的。

  雖然在黛玉反復告誡之下,它們不敢真將對方弄死,但兩敗俱傷是常有的事。

  好在有靈泉在,恢復倒也快。

  而且在這種反復受傷反復修養的互相傷害之中,二者都比先前強壯不少。

  「航哥哥,你再切兩個瓜,給老虎和大狗吃。」

  之所以說切兩個,是因為一個容易引起紛爭。別看只是一隻狗和一隻老虎,卻都精得很,知道護食。你給它吃一塊,他就默認整個都是它的,再給另一個動物,無疑是挑起戰爭。

  何況這兩隻的飯量都大的驚人,半個西瓜根本不夠吃。

  「好!」

  聞言周航便切西瓜去了,黛玉便將剩下的西瓜分成兩份。一份多的預備讓周航帶去給李昭,一份則是給李旭的,也是讓周航帶去,找合適的時機給他。

  老虎和大狗吃西瓜的時候,大黑貓魚丸踱到黛玉跟前兒,用身子蹭黛玉的腿。

  黛玉便將它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

  周航正將西瓜往乾坤袋裡手,看了一旁嬉鬧著的一人一貓,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唇角抿了抿,然後默默地變成一隻巨貓,也蹭了過去。黛玉摸了摸巨貓雪白的肚皮,軟軟的很舒服,便抱著黑貓歪在巨貓肚子上歇息。

  巨貓愜意的伸個懶腰,睜開眼皮,覷了大黑貓一眼,嘴邊長長的鬍子顫了顫。

  大黑貓忽然縮了縮身子,慢慢弓起腰,一步一步,慢而優雅的後腿,很快,便從黛玉懷裡退了出來。

  黛玉還不明就裡,歪著頭看大黑貓:「魚丸,你要到哪兒去?」

  魚丸喵嗚一聲,黛玉也沒搞明白它什麼意思,它已經遠遠跑開了。

  「這小貓!」黛玉低笑一聲,拍拍周航的肚子,「航哥哥,再歇一會子,我們就練功去罷。我這陣子心裡總不安寧,老覺得要發生什麼似的……所以,一定要盡可能高的提高自己的修為,我可不想真的發生什麼的時候,沒有能力保護身邊之人。」

  周航問:「你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黛玉想了想,說:「也就這三五日罷……怎麼?」

  周航長出一口氣,抿了抿唇,說:「三日前,我忽然做了一個夢,具體是什麼夢我醒來便忘了大半,現在更是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周圍很暗,有很難聞的氣味,似乎是血腥味,我也不能確定。但有一點是確定的,便是那時候我很無助,心裡很難受,難受的像是窒息,像是不想活了……」

  「你——」黛玉愣了愣,突然想說什麼,張了張嘴,但是沒說出來。

  「能讓我痛心至此的……除了老媽,也就一個你了——」

  周航的嘴臉顫動著,聲音也有些顫抖,「老媽遠在另一個世界,我想即使有什麼預警,隔著時空,恐怕也傳不到這裡。玉兒,我好怕……你說,不會你真要出什麼事罷?」

  雖然知道修士的能有時有預警的作用,但他已這樣不安,她總不能再增加他的焦慮。因此,她笑笑說:「我如今在府裡待著,身邊大小丫頭無數,林府家丁護院也不少,能出什麼事?再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未必就警示什麼,許是你最近沒休息好,腦子比較混亂,偶爾做一兩個噩夢,再正常不過,便是修士也不能例外。」

  不想黛玉過於擔心,周航再抬臉已滿是笑顏,仿佛方才那個愁眉苦臉的人與他不相干似的。

  「或許就是個無聊的噩夢而已,不相干。」他笑道。

  「不相干……」黛玉也說。

  然二人的思緒卻都已跑遠。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黛玉覺得心裡不安的時候,偏偏周航做了噩夢。若他們家都是普通人還好說,湊巧二字勉強也解釋的通。可他們偏偏又都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湊巧二字可以解釋得了的。

  二人面上都做雲淡風輕,心裡卻都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時刻注意加緊修煉。

  這日,二人進了小世界,將時間流速調到最高,埋頭在裡面修煉了一夜。出來的時候二人相視一笑,沒錯,這一夜的成果不錯。有了空間,他們就像有了作弊器一樣,不僅有無數的天材地寶可供修煉之用,還能利用時間差將修煉時間縮短。別的修士可能三五年也難進一階,但他們呢,三五個月可能就比別人三五年的成果還高。

  「航哥哥,我想學些武功招式。僅是修煉,固然更能心無旁騖,效率更好。但在實戰中,不懂點武功招數,總是要吃虧的。」

  周航想了想,嚴肅了面容:「練武可不輕鬆,你吃得了苦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陪老媽逛街,累暈,到現在腳還在疼。

  耽擱正常更文,親愛的們見諒丫,麼麼噠


第203章

  被周航質疑受不了練功之苦, 黛玉立刻不樂意了, 蹙著眉頭道:

  「你也太小瞧人了!」

  問的這是什麼話, 難道她林黛玉就是怕吃苦之人麼?!

  周航笑道:「好好好,你能吃得苦便好,我還不是心疼你麼。」

  黛玉愣了愣,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倒有些難為情的。不過尷尬歸尷尬,想到練武之事, 輕重緩急相較之下,便也顧不得上那些。雙手交握,十指相纏,糾結片刻之後她深吸一口氣, 抬起臉, 眼睛盯著周航,問:「那……何時開始?」

  她漆黑亮澤的眸子熠熠生輝,似乎閃著光,裡面透著希冀和急迫。周航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那光澤上,像是自己住進去了一樣,不由得便笑了笑, 柔聲道:「你想何時開始?」

  黛玉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了!」

  「那就明天罷。」周航摩挲著腰間玉帶上的一塊美玉, 「明兒我早點過來,你做好準備, 不要穿長袍或是裙子,最好是短打, 行動方便。」

  黛玉道:「好!」

  二人商定,都暗下決心要好好修煉,以應對未來可能會出現的種種風雨。

  周航一直待到天亮才走,他如今住在林府,回去很方便,而且神不知鬼不覺,連貼身伺候的小泉子都沒發現。黛玉則在他走後躺在床上,豎起枕頭,靠坐著發了一會子愣。

  慧兒在門外輕輕的叫了一聲:「姑娘可醒了?」

  黛玉的眉頭顫動一下。

  她伸手捋了捋散落在鬢邊的一縷髮絲,道:「進來罷。」

  雖已天亮,因為門口和窗戶外都掛著厚厚的氈簾,暖和自然是暖和的,卻透不過光,屋內很有些暗。慧兒進來,見黛玉還在穿上坐著,便走過去要揭床頭黑布蒙著的夜明珠。

  黛玉阻止了她,說:「不必,把窗戶開開透透氣。」

  慧兒道了一聲「是」,便去開窗戶。雪雁也進來了,從衣櫃裡挑出幾件大毛衣裳,問黛玉穿哪一件。黛玉挑了件白底水紅竹葉梅花圖樣的對襟小襖,下面是雲白軟綢滾金長裙。雪雁將黛玉要穿的衣裳拿出來,其餘的仍放回櫃子裡,又問:「姑娘,披風穿哪一件?」

  黛玉凝眉想了想,說:「就那件白狐裘的罷。」

  慧兒已伺候黛玉洗過臉,正坐在妝奩前梳頭。雪雁又給黛玉挑首飾,幾乎將梳妝匣裡的首飾拿了大半出來,黛玉都嫌太過繁縟,最後自己從匣子裡挑了一個簡潔大方的珍珠簪子。

  雪雁看了看,嘟囔道:「姑娘今兒穿的已狗素淨了,又戴這麼素淨的一根簪子,身上一點子色彩都沒有了。」

  黛玉看了她一眼,笑道:「要那麼多色彩做什麼,花花綠綠的,很好看麼?」

  雪雁仔仔細細看了看黛玉的穿戴,想到平日見的那些小姐、丫鬟們大紅大綠的樣子,那樣的衣裳若是穿在自家姑娘身上……想著不由惡寒一番,忙搖頭道:「不好看!」

  慧兒見她這樣子,不由笑道:「不好看你還想將姑娘往那樣打扮?!」

  「我我我……」雪雁一時急的說不出話來,看著黛玉,臉都漲紅了,「姑姑姑姑娘,奴婢可不是存心的 !」

  黛玉這時已梳好頭,起身看她一眼,一面接過小丫鬟遞來的涑口茶,「好了,誰說你是存心來著?!」

  臨近年關事多,說話間就有管事媳婦來回話,說是有兩個莊頭來送地租子並各色東西,拿單子給黛玉過目。黛玉接過看了,與往年的都差不多,無非是多少銀錢多少米糧各色肉類動物等等而已,便吩咐循舊例清點之後放進倉庫。

  不多時便是早飯,飯後黛玉帶著丫頭們去議事廳,安排好主要事務以後便仍回自己房裡,將下人遣走,自己盤腿打坐。

  不多時,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幾個丫頭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其中還有慧兒和雪雁的聲音。修煉需要心無旁騖,這樣的環境,肯定是不行的。黛玉抿著唇,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輕輕的吐出來,隨後便從床上下來,眼神劃過屏風上掛著的白狐裘披風,眉毛顫了顫,沒有去拿,而是緩緩走了過去。屋子裡沒有丫頭,黛玉走過熏籠,走到門邊,自己動手掀開氈簾出來。

  院子裡站了七八個丫鬟,慧兒、雪雁也在,聽她們的話中不斷地提到小夏。黛玉歪了歪頭,暗道,難道她們這樣跟小夏有關?

  黛玉走路很輕,丫頭們聚在一處又說的很專注,因此無人看到她已經出來了。

  直到走到臺階前石梅花下,手攀著梅枝子問:「小夏怎麼了?」

  眾人這才看見黛玉,忙都上前請安。

  黛玉擺擺手,讓其免禮。慧兒抬起頭看見黛玉只穿了一件貼身的小襖便出來,不由著急道:「姑娘怎麼不穿件披風就出來了?外面冷的很,姑娘是熱身子,這一冷一熱相沖可如何受得了?」

  黛玉無所謂的擺擺手,說:「無礙,我還沒有那麼弱。」

  慧兒卻仍在念叨黛玉手套不戴,手爐也不抱的莽撞行為:「姑娘是不知道,熱身子若吹了冷風最了不得,傷風倒是小事,最怕的是傷了根本。」一邊念叨一邊進屋子裡給黛玉拿披風、手套、手爐。

  這些東西雖然黛玉並不是很需要,但慧兒也是一番好心,便沒說什麼,由著她將披風給自己披上,手套也戴上,還要遞手爐。

  黛玉笑道:「這就夠了,不用手爐了。萬一裡面的碳火濺出來,燒壞了這麼好的手套,豈不可惜?」

  慧兒想想也是,便不再說什麼。

  黛玉用手摩挲著孤皮手套內部的滑軟絨毛,看向慧兒,又問小夏之事。

  慧兒道:「小夏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大早便不見人影,奴婢們正找她呢。這小妮子,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這會子還不回來!差事也不好好辦!」

  黛玉因問:「她身上擔著什麼差事?」

  慧兒道:「稟姑娘,是姑娘的一件大紅猩猩氈斗篷破了一個洞,奴婢昨晚讓小夏送去針線房縫補去。原說今兒一大早就要拿回來的,誰知道小夏竟然不見了人影。」

  黛玉聽了道:「或許她去了針線房,趕快派人去找找,說不定就得了。」

  「姑娘說的是,奴婢們也是這麼想的,早讓人去找過了。針線房說小夏根本就沒去過,昨兒晚上也沒有,現在到處找人找不到呢。她房裡也看了,沒有姑娘的那件猩猩氈!」

  黛玉直覺感覺不太好,凝眉沉思片刻,又問丫頭們最後一次見小夏是什麼時候,都說是昨晚上,只有同小夏住一屋的竹兒說是今天一早。

  小夏雖不是精明強幹的女孩子,但一向勤懇,對主子和上頭的大丫鬟交代之事,從來不會故意遷延推諉。慧兒交代她幹的事,論理兒她當晚便會將猩猩氈送去了,但為何針線房會說她沒去呢。

  針線房斷沒有欺騙的道理,那麼就是小夏根本就沒去。

  是什麼原因讓一向勤懇的她突然懶惰了呢……

  黛玉又問竹兒具體是早上什麼時候見到的小夏,竹兒想了想說,「回姑娘,許是天剛亮的時候罷,奴婢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小夏問奴婢姑娘一般都是什麼時候起。奴婢當時正困呢,就回了她一句『你又不是第一天來這了,難道這個也不知?』說完這句話,奴婢還迷迷糊糊的,翻個身就接著睡了。」

  「也就是說,你以為見到小夏的時候,其實意識並不清醒?」

  黛玉抓住重點。

  竹兒愣了愣,似乎才反應過來黛玉的意思,她道:「小夏的聲音,奴婢是不會聽錯的。」

  「你可眼睜睜的看見小夏現在你面前了?」黛玉又問。

  竹兒愣愣的搖了搖頭,她當時困得厲害,根本就沒睜眼。

  「便是親眼看見都未必真呢,何況是耳朵聽見的?」黛玉皺著眉頭,直覺很不好,放出神識沿著小院蔓延,腦子裡突然閃過幾個血腥的畫面,「慧兒,快,快將管家叫來,小夏很可能出事了!」

  丫頭們個個大驚失色,腦子裡頻頻閃過種種不和諧畫面,心裡都惴惴且忐忑。聚在一起,你抓著我的胳膊我抓著你的手,眼神閃爍著。

  慧兒忙去將李峰夫婦叫來,黛玉令他們糾結府中之人,找尋小夏的下落。

  ——

  再說周航,一早便去上朝,今兒是他在林府住的最後一天,晚上他便要搬走。所以,趁著便利,他想跟黛玉多相處相處。散朝後只在六部衙門露個面兒便匆匆離去,剛走了沒多遠,卻聽得一個人叫他。

  周航回頭,認得是李旭身邊伺候之人。

  原來是李旭派人來叫他,說是桑昇找他有事,讓他快去。

  周航還以為有什麼急事,到那才知道桑昇是給他新弄來的幾把火*槍。火*槍有短有長,短的只比巴掌長一點,已有21世紀手*槍的雛形,長的則類似于步*槍。桑昇告訴周航,這東西是他從一西域商人手中弄來的,統共就這麼幾隻。接著又給周航演示了用法,這幾隻槍比先前周航買的那個已改進許多,裝彈速度更快,而且有了類似彈夾的東西,射程也更遠,比之弓箭已經有明顯的優勢。

  「賣這些火*槍的西域商人呢?」周航問,手激動的抖著。

  桑昇笑了,和一旁的李旭對視一眼。

  周航:「……」這是什麼意思?

  李旭拍了拍手,從一旁的耳房裡轉出一抹棕色身影。是個留著大鬍子的瘦高男人,穿著一身圓領窄袖的胡服。李旭笑道:「猜到你會要人,早給你備著了。」


第204章

  見那個西域商人過來, 周航審視一番, 指著桌子上的幾把火*槍, 問:「這東西都是你帶來的?」

  商人雖是異族人,但因常往來中原行商,對中原的禮儀頗為熟悉, 剛進來的時候便照規矩給周航行了禮,此刻被問話,便微微躬身, 操著不太流利的官話道:「回太子殿下的話,這幾把火*槍是小人帶來的。」

  「從哪帶來的?」周航又問。

  「回太子殿下的話,小人在西域的時候常常與佛郎機商人做生意,這幾把火*槍便是從他們手中購來, 據他們所說, 這幾把火*槍的原產地是法蘭克。他們一共就帶了這麼幾把,小人都收了,還沒來得及賣,便被這位桑先生發現,都買來送給太子殿下了。」

  紅樓世界所謂的佛郎機周航調查過,就是後來的葡萄牙。

  如今, 西方的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啟, 葡萄牙、西班牙等老牌殖民國家已開始四處擴張、搶佔殖民地。其中葡萄牙已擴張到自己的國家,走得是海路, 加上侵擾的東部沿海的一個島嶼,不是特別重要的地方。朝廷派大軍將其趕走便收兵了, 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這個時候,他們在武器上的優勢已經漸漸體現出來,若自己這方再不發憤圖強,早晚有一天會陷入落後便要挨打的境地。

  不,不行!

  他周航既然來了,就絕不會允許落入那樣的下場!

  想著,他盯著那西域商人,問:「你可去過佛郎機?」

  那人連忙搖頭道:「小人沒有去過,不過小人有好幾個佛郎機的商人朋友,常聽他們說起佛郎機的事,倒是多少有些瞭解。」

  「噢?」周航挑眉,「你都知道什麼,不一定非要是佛郎機,別的國家的,像什麼法蘭克、英格蘭之類的,都告訴我!」

  「遵命,太子殿下!」那人道。

  於是便開始將他從朋友那裡聽來的西方國家的種種一一的跟周航說明。

  他往來于中原及西域諸國多年,認識東西方各種各樣的商人無數,聽到的傳聞更是數不勝數。這一說竟然說了兩個時辰,添了五六次茶。開始的時候還是站著,到後來周航便讓他和自己對坐著像是老朋友那樣交談。

  周航也從他口中瞭解到,火*槍在西方國家已經很普及。

  上到貴族,下到普通老百姓,都在用。

  他弄來的這把槍在佛郎機並不算頂好的,一般的小貴族都用得上。處在權力頂端的那些貴族已經不用這樣的火*槍,而是用一種新發明的轉輪槍,即在槍管裡撞上摩擦可產生火化的砂輪,突破火繩槍無法待擊且下雨天無法使用的限制。這種轉輪槍不僅有扳手,還有類似于後代子彈夾的裝備,可以連發三彈,殺傷力也大大提高,秒殺如今國內的火銃。

  而且據西域商人所說,佛郎機國內少數工廠已經開始使用蒸汽機用於生產,生產效率大大提高,許多工人都失業了。

  竟然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

  這稍稍出乎周航意料之外,接下來便是蒸汽機的廣泛使用,火器的飛速發展,然後便是大肆的殖民擴張,那些落後的國家便會遭殃,上演落後就要挨打的境地……

  不難想像,也許用不到百年,短短幾十載,自己國家便被遠遠的拋在後面了。

  好在,現在只是工業化的起步階段,還不難趕超。

  不能再故步自封!周航決定從這裡出去立刻便進宮先皇帝老子申請儘快派出使團到西方去,也讓朝臣和百姓們都看看外面是什麼樣,不能老實沉浸在安逸之中。

  古人不是說過麼,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定要引以為戒。

  於是從李旭、桑昇那裡出來之後,周航並未去林府,而是直接拐個彎又進宮去了。將手裡的幾把火*槍「啪」的摔在禦案上,周航直接問:「父皇,您甘心做千古罪人嗎?!!」

  李昭正埋首在公文堆裡,沒看見周航走來,冷不丁被他一拍桌子,倒嚇了一跳,剛要發怒,抬頭見是周航,生生將剛剛豎起的兩條眉壓下來,耐著性子道:「出什麼事了?」

  周航直接了當:「父皇,有一件事,您再不做,以後就成千古罪人了!」

  這是什麼話,見識大逆不道!

  饒是李昭涵養好,且對這唯一的嫡子寵愛有加,也不免動了怒。

  身為小輩,有這樣問一個父親的麼?

  身為臣子,有拍著桌子問君王你想遺臭萬年的麼?

  像什麼話!真是太寵著他了!

  哼,你會拍桌子,難道我就不會麼!!!

  想著,李昭便也一拍桌子,還沒說什麼,看見周航略感意外的猛地一抖,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片刻後,他喘著粗氣,牙齒磨著嘴唇道:「何事如此重要,朕不做的話就成千古罪人了?」

  這句話說出來冷冽異常,似乎是壓抑著怒火。

  旁邊伺候之人早嚇得跪在地上亂抖,連魏興安都趴伏在地,不敢抬頭。

  周航似乎並不為這君王之怒所震懾,仍是面色如常,只是說話聲音柔和了些。他將幾把火*槍推倒李昭面前,道:「父皇,您先瞧瞧這個?」

  李昭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拿起:「這東西朕見過!」

  周航:「您再仔細瞧瞧,這幾把跟你從前見過的不一樣。」

  李昭這才勉為其難的拿起來瞧瞧,並沒有覺得多麼的了不起。這倒也在周航的意料之中,古人沒見識過熱*兵器的厲害,自然對這幾把火*槍的危害程度沒什麼具體的概念。沒關係,東西在手,讓他親眼見識一下,他還不瞠目結舌?

  於是周航命人在殿外的空地上設厚木板,拉著李昭出來。

  先試了威力最小的一把手*槍,五十步開外便輕易的將三寸厚的木板擊穿。

  李昭愣愣的盯著那木板上被燒的黑黑的洞,看了好一會兒,才又轉頭看周航。噢,不,是看周航手裡的手*槍,這小巧的一個小東西,威力可比火*銃強多了。

  周航看出來李昭這是感興趣了,他挑挑眉道:「這還是威力最小的一把槍呢!」

  接著他又給李昭展示了其他的幾把,威力一個比一個強,最後還讓李昭親自上手試了試。

  放下手裡的步*槍,李昭盯著前方已千瘡百孔的木板,久久無法回神。

  與弓箭相比,這些火器有諸多優勢,射程更遠、準確度更高,而且殺傷力更大 ,關鍵是士兵騎在馬上十分方便,一隻手便可操作,很容易上手;不像弓箭,須得兩隻手操作,訓練士兵的這個技巧十分麻煩,一個合格的騎兵,至少也好耗費三年的功夫訓練。

  要是建一個這樣的火器營,以後打仗還愁打不贏麼?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太子三番五次的給他強調火器的厲害,他原來不過以為火器就是火銃之類的,在戰場上就放放火嚇唬嚇唬不知情的蠻兵,根本打不死人呢。原來……原來,這世上還又如此厲害的火器!

  想到這裡,又不免想到自己的結髮妻子,當年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自己沒加重視,當年的她是不是特別失望……

  自己真是……這是對不住他。

  兒子還是不肯透露她的下落……

  其實,知道她還活著,自己已經很高興了  ……

  正想著,周航突然道:「父皇,兒臣想讓您見一個人。」

  「何人?!」李昭忽然有些激動,不會是……

  「是一個西域商人,您見了他就知道我方才為什麼那樣說您了。」

  為什麼說他再不做些什麼以後便是千古罪人的話麼?李昭略有些無力的露出幾分苦笑,又有什麼關係……

  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道:「宣進來罷。」

  周航給魏興安是個眼色,魏興安立刻會意,提高了嗓音道:「宣西域商人進殿——」

  不多時,便有一個小太監引著一個瘦高男人進來,仍是一身的胡服。

  周航看了看他,道:「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罷。」

  於是他便將之前跟周航說的大致又說了一遍。當然,沒有跟周航說的時候那麼詳盡,因為皇帝日理萬機,沒有那麼多功夫聽長篇大論,像什麼風土民情、傳說故事什麼的便省去了,重點只說火器在西方的發現及西方國家近些年來的侵略擴張架勢。

  最後周航總結:「西方的那些小國雖然人數比我們遠遠不及,但武器十分厲害,作戰效率也高,發展速度很快。前些年還侵擾了我們東部的一個島嶼,雖然我們將其打走,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現在他們雖然還不是我們的對手,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後呢,照這種發展速度,到時候他們一個大炮就足以炸毀我們一座城池,我們若再不奮發圖強高超,以後便只能任其魚肉。父皇有讓我們變強的機會,而卻白白錯失,以後百姓會如何評價,那些外邦人又如何看您。難道不是歷史的罪人麼?!」

  李昭倒被他這一番胡攪蠻纏的辯論逗樂了,挑眉看向他:「那你說,朕怎麼才能不做這歷史的罪人?」

  周航:「自然是派人到西方去,學習他們的先進技術,為我所用,做最強的國家,稱霸世界!」

  說完便神情激動的看著李昭,單等著他點頭,誰知道等了半天不見他點頭,兩句話也不說。周航這裡正暗自著急,卻見他緩緩啟唇,道了一聲:「好。」

  「父皇打算派誰去?」周航興奮的問。

  「明日早朝再與朝臣們商議罷。」

  「不如讓兒臣去如何?」


第205章

  周航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眼巴巴的看著李昭, 雖然知道他百分之九十九不會允許, 但萬一呢。他也想看看這個時候的歐洲是什麼樣呢,跟二十一世紀有什麼區別。而且,親眼見證工業革命的進程, 是一件多麼值得紀念的事啊!

  何況,現在他和黛玉還沒成親。黛玉還只是一個官宦家庭的小姐,相對自由, 還能找些藉口出去轉轉;若是以後成了親,她便是皇家的兒媳婦,享受太子妃的尊榮,卻也要承擔太子妃的責任, 日日處在重重監督之下, 再想出去就難了。

  毫無疑問,被李昭明確的拒絕。

  連周航上戰場他都不允許,又如何會允許他萬里迢迢去什麼佛郎機。

  他雖然不知道佛郎機的具體位置,卻也知道那是個隔著十萬八千里艱難險阻重重的地方,其艱難程度不亞于當年的玄奘取經。

  太子乃為國本,豈能去冒這個險?

  便不是這個原因, 他也不會讓他去。

  「這個念頭你趁早給我打消!」李昭盯著周航, 眼眸裡迸射出淩厲的光芒,「你要記得你的身份, 你是太子,國之儲君, 社稷之根本,你得對天下臣民負責。不是想做什麼就可以任性妄為的!」

  周航垂著頭聽訓,心裡在想,又不是我非要做這個儲君的,是你逼我……

  李昭卻突然敲了敲桌子:「太子!你有沒有在聽朕的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淩厲,眼神冷冽,周航突然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威勢壓在自己身上,這在以前是從未體會過的。李昭他在面前一向是個慈父,在大臣們面前威嚴肅穆的樣子周航很少見。乍聽到這種威嚴的語氣,他不由愣了愣,抬頭看著對方淩厲的眼神,一時竟沒說出話。

  李昭狹長的丹鳳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犀利抿成一字的唇線漸漸鬆動、彎曲,最終他歎了一口氣,說:「航兒,有時候朕真是搞不懂,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還有她——」

  她是誰,李昭沒說,周航卻也猜得到。

  若非無助、不安、惶恐、焦灼到極點,他平日威嚴莊重的父親豈會允許自己在小輩面前露出這等神態?

  他說她,難道他對老媽也是這樣有心無力……

  這也難怪,他們原就非此世內之人,自然不能以這裡的邏輯推理。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到要不要將一切都對他和盤托出。看他這樣的無助落寞,自己心裡意外的不好受。但一想,老媽既然當初沒對他和盤透露自己的來歷,想必是有所顧忌。不知該她現在想沒想通,也許她現在還沒原諒皇帝老爹呢,自己不該擅自作她的主。

  跟十六年素昧謀面的老爹來說,自然老媽更親。

  之前他成年禮的時候,老媽出現過一次,也就是說雖然隔著不同的空間,其實他們還是有溝通管道的。下次再見老媽,一定得將他老爹的情況告知,原不原諒,便都是她的事了。

  「父皇……」抬頭,周航叫了一聲。

  李昭卻已背過身去,雙手負在身後,頭微抬,雖是頗具威嚴的姿勢,看起來卻讓人覺得孤寂而落寞。他沒有應,周航只看見他的雙手突然收緊,又慢慢放鬆,如是幾次。他似是又歎了口氣,氣流摩擦著嗓子說:「罷了,朕說的話,你何時聽過?」

  然後擺著手讓周航走。

  周航突然一陣的心酸,他下意識的做了一個動作,上前一步,想來雙臂,給李昭一個大大的擁抱。肢體與肢體的接觸,完全出乎李昭的意料,他整個身子瞬間僵硬起來,然後一股奇異的感覺襲遍全身,讓他僵硬了十幾年的心瞬間軟了。他十幾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周紅走後。雖然兒子、妻子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但都是這世上最真摯的,也是讓人沉溺的。

  他是君,是父,是老百姓的天,是這蒼穹的頂樑柱。

  所以他只能強不能弱,只能一視同仁,不能在人前流露情感。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有人議論。無數人仰望他,討好他,並非因為他這個人,而是因為他的身份。

  只有兩個人例外,有一個還讓他弄丟了……

  周航也明顯的感覺到李昭的變化。他心中有些酸澀,不由更收緊臂膀,咕咕噥噥的說:「父皇,我聽您的……」

  他以為他皇帝老爹聽了這句會更感動,說不定還能灑幾滴淚,誰知道人家比他想的淡定多了,只是拍拍他的背,語氣平淡的說:「你小子沒輕沒重,勒疼我了。」

  周航「……」

  不帶這麼破壞氣氛的好不好。

  不過還是鬆開了。

  李昭已調整好情緒,看著周航說:「是你親自說以後聽話的,朕可沒逼你。」

  周航:「……」

  不帶變臉這麼快的吧。

  他現在嚴重懷疑剛才的落寞、無助、孤寂等等情緒都是某無良厚臉皮的皇帝裝的。當然,這種想法也只是在腦海裡一閃而過而已,是真是假,還是瞞不過修士敏銳的感應的。

  接下來又是肚子促膝長談。

  雖然沒能說服皇帝老子同意自己去歐洲,不過好歹讓他認識到火器的重要性,也算成功了一小半。所以,當周航當天告退而走的時候雖然談不上開心,倒也不至於鬱悶。

  魏興安引著恭送至殿門,殷勤的掀起厚重氈簾。周航邁腳出去,他躬身跟著,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周航回頭看他,「魏公公有話儘管直說,不必有什麼顧忌。」

  魏興安這才恭敬行了大禮,起身低聲道:「殿下莫怪奴才僭越,實在是不忍看陛下日夜煎熬之故。」說到這他頓了頓,上齒狠狠咬著下唇,使勁兒抿了抿嘴,「殿下,陛下是真疼您……亦是真心思念元後……你可知道,陛下日日夜不能寐,便起身手裡拿著元後當年所贈荷包對著畫像枯坐,加上案牘勞身,最近人都瘦一圈了。殿下若是知道元後蹤跡,奴才求您,透露些給陛下吧!」

  說著,他噗通跪下,聲淚俱下,「奴才看著,心疼啊……」

  魏興安這一番護主之心,倒讓人敬佩,但跟他說這些,委實是僭越了。

  周航淡淡的看他一眼,說:「公公起來吧,看在你一心為主的份上,本太子不怪你多嘴。但,該怎麼做,本太子自有分寸。」

  明知此言是為僭越,會惹太子不悅,他還是說了,為了他追隨三十多年的主子。太子殿下若要治他的罪,他只好認。雖然他是主子的人,除了主子,沒人有資格處罰他。但以主子對太子殿下的重視,太子殿下若是想懲治他,自有辦法。

  聽到周航說的話,魏興安大松了一口氣,又叩了頭,道:「謝殿下。」

  周航擺手讓他起來,一面招手叫一直在殿外侯他的小泉子。

  主僕二人出殿門,步上長長朱紅色丹墀,出宮去了。

  一徑騎馬來到林府,林如海不在家,出門會友去了。周航來到書房,見府內僕從來去匆忙,問起原因,才知道黛玉房裡的一個丫鬟叫小夏的突然失蹤,眾人正找著呢。黛玉房裡的事,他自然是十分上心的,忙叫來一個管事詢問詳情,方知小夏是今早失蹤的,慧兒昨夜給了她黛玉的大紅猩猩氈斗篷讓她拿去針線房縫補,她也沒去,現在人和衣裳一塊失蹤了。

  在指尖掐了一個訣,周航放出一人卡通人兒。

  黛玉很快收到,便將小人籠在袖裡,進屋裡去了。

  小人先問的是:「玉兒,今兒我不在,你無聊不?」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很忙,實在抽不出空時間。

  困死了,碼著字都快睡著了,今天先這麼多吧,見諒……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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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卡通小人最開始只能傳遞資訊, 類似於21世紀的語音, 隨著修為的提高控制力的加強, 已不止傳遞語訊那麼簡單。如今,周航可以在其內注入自己的一部分神識,便如同黛玉面對面坐著對話一般。若真要比較, 差不多相當於視頻,卻更高端一點,甚至有真實的觸感。比如, 黛玉用手摸著他,他能體會到她手指滑膩的觸感,就像她摸著真實的他一樣。

  小人直愣愣的站在桌案上,黛玉便坐在桌案旁。

  即使如此, 她還是比只有巴掌大小的小人高出許多。小人要盯著她看, 便只有奮力仰起脖子,以至於頭和身子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看著極是彆扭。

  黛玉看著,不由得想,再往後仰一些,是不是就要斷了?

  雖然知道那不過是一張紙片, 根本不可能折斷, 但沒來由的,她就是覺得擔心。她伸手, 放在桌子上,讓小人站在自己手心裡, 捧到與自己視線平行的位置,歪著頭盯著他看了看,眨了一下眼,「你回來了?」

  小人使勁兒點了點頭,又不甘心的問:「你想我沒?」

  黛玉耳根忽的有些紅,微微側了側頭,似乎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小人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也沒繼續追問,而是道:「聽說你的丫頭小夏失蹤了,怎麼回事?」

  黛玉這才轉過頭重新盯著小人,抿了抿唇,開口道:「你既這麼說,該知道的恐怕也都知道了,不必我再贅述。跟她住一屋的竹兒說她今兒早上還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了。但我總有一種預感,小夏這丫頭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多半昨晚已經出事。那丫頭不是偷懶的性子,若沒出事,慧兒遣去針線房送衣裳,她不會遷延不去。 」

  「這倒也是……」小人將胳膊一旋轉,試圖做出個摸下巴的動作,然手臂太短,堪堪只伸到肩膀的地方,他自己似乎也覺得略有尷尬。抬頭看黛玉一眼,嘿嘿一笑,收回手,又盯著黛玉,見她蹙著眉頭,眸中似有憂,不由得說,「你別想那麼多了,人遲早能找到的……」

  黛玉坐到軟榻上,半躺著,將小人放在榻前的桌子上,側著身子道:「我已讓魚丸去打探,等它回來,想必會有些線索。」

  到這日下午的時候,小夏找到了,是從一口井裡撈出來的。

  人早已咽氣,全身烏青,泡的腫脹不成人樣。

  林府共有三口井,一口是主人吃水的井,深二十丈,施工難度很大,要穿過地下的潛水層再繼續深挖,挖一口深水井的功夫抵得上淺水井十口,十分的費時費力,一般人家多是淺水井,難得有深水井。深水井打上來的水,水質清澈入口甘甜,冬暖夏涼,十分適於飲用;一口是下人們用的普通水井,漿洗日用也是這口井;還有一口便是花園旁的水井,主要用於灌溉花草。

  小夏便是在花園旁的井裡撈出來的。

  那口井不太常用,尤其是冬日,太陽不怎麼曬,又有化的雪水,地不旱,花木等不比天天澆,一般是隔幾日才澆一次。趕巧這日需要澆花,管理花草的匠人去打水,才發現裡面竟有一具女孩的屍體,登時嚇了一跳,忙喊了人,費了很大勁兒才弄出來。

  裡頭的婆子過來辨認,才知道就是小夏。

  花園距黛玉的小院有段距離,要穿過一個跨院,再過一個夾道,而且與去針線房的路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根本是南轅北轍,不知道她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井裡並沒有大紅猩猩氈,小夏房裡也沒有,就這麼憑空消失,倒是一件奇事。

  黛玉聽到這個消息,第一時間便趕到現場。

  一堆人正圍著屍體七嘴八舌的說些什麼,表情不一,有張嘴咋舌的,也有唉聲歎氣的,也有唏噓落淚的。聽說姑娘來了,男人們便慌慌張張的退開來,只有幾個老婆子圍上來給黛玉請安。

  黛玉擺擺手,讓她們不必多禮,想要再往前去瞧瞧小夏,一堆人攔著,都說:「剛死了人的地方不乾淨,姑娘是最尊貴不過的身子,萬萬不能讓那污穢的東西髒了眼。」

  世間最貴者不過生命,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什麼污穢不污穢的?

  何況小夏被奸人所害,何其可憐,難道她死後連身子都是污穢的?

  「讓開!」看著擋在面前的幾個粗壯婆子,黛玉眯了眯眼,冷聲道。

  「姑……姑娘……這……」婆子們看著黛玉,面面相覷。不是她們不尊姑娘的命,實在是擔心死人的地方不乾淨,何況這丫頭不是善終。人說死於非命的人身上怨氣大,姑娘一向身子弱,怕受不住。若是她們讓姑娘見了這丫頭的身子,再嚇出個好歹,老爺怪罪下來,她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黛玉只是想著小夏那個活生生的人,昨兒還在跟自己說話,今兒就沒了。往往,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便沒有那種切膚之痛。就像這些婆子,雖然知道一個花兒般的女孩子慘死,但這女孩子她們平常並不接觸,更不熟悉,所以對她們來說就是死個人而已,頂多這個人的身份特殊些,是伺候姑娘的,僅此而已。

  甚至,頂多增添一些她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對黛玉來說,是日日陪在自己身邊的丫頭死了,感受自然不同。小夏是個守規矩的孩子,她不會一個人跑到花園裡閒逛,更不會掉在井裡。她一定得親眼瞧瞧,查清真相,還她一個公道。想著,微微眯眼,臉龐冷硬起來,她咬了下嘴唇,一字一頓的說:「別讓我說第二遍!」

  慧兒這時也上前,喝道:「還不趕緊讓開,聽不懂姑娘的話麼!你們想打板子還是怎麼著,還是不想在林府呆了!!」」

  相比黛玉,同為丫鬟,慧兒平常與小夏的相處更多,雖不能說是十分親密,但彼此低頭不見抬頭見,也如姐妹一般。聽到小夏死了的消息,她第一反應是腦子一片空白,接著是想怎麼會,小夏不可能自己跳井,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蹊蹺。

  人要自尋短見,一定是碰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或是有天大的委屈,便是一時氣性大想不開尋短見也該有個由頭。小夏呢,是個知足常樂的性子,在林府吃的好住得好,又有姐妹們作伴,每日都是笑著過的,最近也沒聽說她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所以不可能是尋短見。

  唉,多麼誠誠懇懇的一個孩子,怎麼命就這麼不好呢?

  聽到慧兒的話,婆子們不敢再阻攔,都紛紛道:「奴才們知錯。」低著頭退開來,現在一旁,不敢抬頭看黛玉。

  慧兒的屍體就放在井旁,用一塊白綢子蓋了。黛玉上前,走到屍體旁,慢慢的蹲下,剛要伸手去揭白綢布,慧兒道:「姑娘,讓奴婢來揭罷。」

  黛玉看她一眼,見她眸中寫滿堅定,便點點頭。

  慧兒揭開,露出的是一副臃腫不堪的面容,面色青白,臉上有多處剮蹭,傷口已經青黑,沒受傷的地方分佈著或紅或粉的斑紋,眼大瞪著,十分駭人。

  黛玉只看了一眼,便一陣反胃,她在戰場上也是見過不少死人的,但如小夏這樣死狀可怖的還沒有幾個。強壓下腹內翻滾,心中又不免生氣滔天怒意,敢動她林黛玉的人,她一定讓其知道代價!!!

  「太子殿下駕到——」

  一聲長喝,劃破短暫的寂靜,一瞬間只聽得噗通噗通膝蓋著地的聲音,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給太子殿下請安。」

  周航擺手讓大家免禮。慧兒、雪雁等幾個丫鬟早已不著痕跡的擋在黛玉面前,雖然黛玉與他關係不比尋常,但終究尚未成婚,但當著眾人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

  黛玉也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太子殿下萬福。」

  周航走近了些,微微垂首,道:「姑娘多禮。」

  又看向一旁被泡的腫脹,有些不堪入目的屍體。看了一會,他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了看,抬頭問道:「可報了官?」

  現在旁邊的一個管事打扮的婆子慌忙道:「回殿下的話,還不確定是不是謀殺?」

  周航抬頭看她,眼神冷冽,那婆子說話便有些支支吾吾,被嚇得。

  「這……說不定,說不定是意外呢。這這這些年輕的姑娘們都愛玩,尤其是喜歡掐花戴,不定,不定一個不留神就……就……失足……」

  她越說越覺得心虛,偷偷瞟一眼周航,眼神越發冷厲,便說不下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黛玉這個時候也有些不高興。質問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們怎麼不報官?」

  黛玉用眼掃視一番,在場眾人一個個都弓著身子縮著頭,甚至有的悄悄往後退,站在別人身後,似乎唯恐黛玉看見似的。

  獨李峰媳婦站了出來,躬身道:「姑娘贖罪,下人出事,在沒有弄清具體原因之前先不報官是慣例,為的是怕傳出不好的話。況且,真要報官,也不是奴才們能做的主的,自然要先回過主子才是,奴才們哪裡敢擅自做主?」

  黛玉眼珠子一旋,看向李峰媳婦:「既如此,你安排下去,現在就去報官。」

  李峰媳婦聽罷欲言又止,眼睛總往周航那裡瞟。

  黛玉便道:「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不必顧忌。」

  李峰媳婦這才抿抿嘴,說:「要不,等老爺回來再說……」

  周航這時候插嘴道:「報什麼官?這是交在本太子手裡,保證查個水落石出!」


第207章

  周航既說這件事他管, 誰還能說什麼?

  當下, 下人們都紛紛垂了頭不敢吭聲。

  周航在現場掃視一圈, 命人去將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叫來。一般的命案自然驚動不了這兩位高官,但今日這事不同別的。事情發生在林府,又讓周航碰見, 他身為太子,自然有權直接把這兩人喊來查案 。

  約半個時辰之後,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便出現在林府的花園。

  這個時候黛玉早被周航勸回自己的小院歇息。

  聽傳命之人說了大概情況之後, 這兩位是做足了準備來的,帶有幕僚、衙役、仵作等人,見了禮之後便開始驗屍。仵作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背一個很大的工具包, 煞有介事有條不紊的擺出各樣器具, 仔仔細細的看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小夏是溺水而死,面部及身上的傷口是蹭傷,並非人為,死亡時間大概在七個時辰之前。

  但林府的下人堅稱小夏應該是早上才遇害的,因為天剛亮的時候跟她同屋的竹兒還同她說著話呢。

  對這種說法, 仵作雖沒直接反駁, 但從他的表現和表情來看,是很不以為然的。他斜著眼看那些言辭鑿鑿的婆子, 唇角微微抽動,理也沒理她們, 拱手道:

  「太子殿下,兩位大人,老朽驗了三十年的屍,早些年經驗不足的時候,是出過一兩次錯。但這二三十年來,無論是自殺、毒殺、虐殺……新鮮屍體,還是放置數日乃至幾十日的腐屍,抑或是僅剩白骨的骷髏,還從未驗錯過。老朽敢斷定,這為姑娘確實是死于昨夜亥時三刻左右。」

  似乎怕周航等人不信,他揭開綢布,指著屍體道:「溺死之人往往是窒息而死,眼瞼有斑點狀出血,屍身腫脹,屍斑出現較晚,往往要六個時辰以上才會漸漸顯現。這位姑娘身上的屍斑已大量出現,不可能是早上喪命。各位大人若是不信,盡可再叫別的仵作來,屆時自有公論。」

  「你能確定?」周航道。

  「老朽敢以性命擔保。」

  大理寺卿上前拱手道:「殿下,這位楊仵作之祖、之父都是京城有名的仵作,他也是自小便跟隨祖、父驗屍,又有幾十年的經驗,是大理寺最好的仵作。」

  既是最好的仵作,應該不至於出錯。

  這就有意思了,難道竹兒早上聽見的說話聲是鬼不成?

  周航摸著下巴想了片刻,道:「傳竹兒過來!」

  於是有人一疊聲去叫竹兒,竹兒是黛玉的丫頭,黛玉自然會知道。竹兒不過是個才十二歲的小丫頭,黛玉怕她不頂事,特意叫慧兒跟著。到地方自然是一番例行盤問,竹兒十分肯定的說今早確實聽見小夏說話,言辭懇切,不似作偽。

  刑部尚書和大理卿二人又問竹兒好些話。

  周航在主位上坐著,漫不經心的品著茶,忽然他驀地睜大眼,抿著嘴笑了。小泉子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變化,忙湊過去低低叫了一聲:「殿下……」

  周航掃他一眼,小泉子立刻明白是叫他別出聲,便即刻閉了嘴。

  周航便起身離席,示意小泉子別跟著,自己到一僻靜之地,伸開手掌,掌心赫然站著一個嬌俏可人的卡通古裝女孩。看到這個,周航便像看到黛玉一樣,整張臉都洋溢起笑容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爽朗、乾淨的笑,平日不多見的,為數不多的幾乎全給了黛玉。

  黛玉放小人來的主要目的是告訴周航小夏確實是昨天晚上便不在房裡的,據魚丸打探的消息來說,晚飯後她便那些大紅猩猩氈斗篷出去了,奇怪的卻不是往針線房去,而是去了花園。之後是怎麼掉井裡,大紅猩猩氈怎麼消失不見的便不知道了。因為當時在花園裡的兩隻貓忽然覺得有一股邪惡壓抑的力量在花園裡彌漫,它們便匆匆逃跑了。

  「當時的小夏多半已神志不清了。」小人兒說。

  「看來小夏之死並不簡單,多半跟那些邪魔外道有關,怕是針對你我的。」而且他有預感,怕是跟那什麼玄陽真人、面具道人也脫不了干係。這兩個人銷聲匿跡有一段時間了,他們可不會受一兩次挫折就罷手的,很有可能已來到京城,正多在暗處籌畫什麼大陰謀。

  小人歪了歪腦袋,說:「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對了,你那裡調查的如何了?」

  想到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和仵作一番折騰,只得出個大致的死亡時間,甚至還在討論究竟是自殺、失足還是謀殺的問題,周航不由得搖搖頭,道:「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這樣麼……」小人的身子微微一顫,「我再去小夏的房裡瞧瞧!」說完便撤身回去,小小的紙片在空中劃出一抹完美的弧度,飄到院牆外面去了。

  這麼著急,也不等人把話說完!

  周航略有不甘的收回伸出去的手,無奈又寵溺的搖搖頭,這丫頭!

  回到井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正激烈的討論什麼,看見周航邊刑部尚書先迎了上去,拱手:「殿下!」

  其餘眾人這才看見,也都忙行禮。

  擺手讓眾人免禮,周航看向刑部尚書:「可有新發現?」

  「稟殿下,經過一系列問詢且和吳大人商議之後,下官以為小夏姑娘自尋短見的可能性很小。如今是月底,晚飯後沒有月亮,花園裡漆黑,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試問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花園?所以,此事蹊蹺。何況,凡公門富貴之家,晚飯後何處院門都是要關閉的,便是個別丫頭有差事要辦,也該拿著權杖叫看門的僕從開門。可看門的婆子都說沒看見過小夏……」

  周航一邊聽一邊思索,過了一會他命叫當日幾處看門當守的婆子過來。

  眾人都說沒看見過小夏,也很確定當日關門以後並沒有小丫頭叫門。

  「昨日晚上可有什麼異動?」周航又問。

  其餘幾個婆子都搖頭,只有一個看花園子的婆子想了想說:「昨兒我剛關了穿堂門,忽然刮了一陣風,風還不小,將們刮開,似乎有一個黑影子忽的過去,倒嚇了我一跳,我壯著膽子瞧了瞧,像是一隻大錦雞飛了過去。不知道這可算不算異動?」

  「這倒也算是一個異動——」周航看向她,又問,「還有什麼嗎?」

  婆子搖頭道:「沒有了。」

  因線索不足,不能確定是自殺還是謀殺,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提出問詢平日跟小夏接觸的丫頭、婆子等人。小夏是黛玉的丫頭,接觸最多的當然是黛玉房裡之人。她們多是十幾歲的女孩子,若是別的倒還罷了,偏偏又是黛玉的丫頭,身份自然與一般的丫頭不同,多少也有些體面,縱然是大理寺和刑部的長官也不好直接叫人,而是問周航的意見。

  周航派小泉子去問黛玉。

  黛玉倒是積極配合,表示自己院裡的所有丫鬟,都可叫去詢問;所謂事急從權,這算什麼,即使是小夏的臥房,如果有必要的話也可派人查察。

  聽到小泉子複述黛玉的話以後,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簡直感動到哭。

  未來的太子妃娘娘真是一個明事理、通人情好姑娘,這簡直大大的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也算見多識廣辦過許多案件,涉及到世家內帷的也有,但那些小姐們可沒一個這麼爽快的,都是重重勸說加威脅下才勉強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同意。

  有時候線索就藏在人們意想不到的地方。

  像現在這個案件,死者日常呆的地方就很有必要看看。通過她這幾日生活的蛛絲馬跡,很可能發現重要的線索。雖然明知如此,但因這次不是一般的府邸,牽涉到的姑娘也不是一般的世家小姐,沒有人敢提出來到小姐院落裡查探的話。

  黛玉的主動表態,倒讓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內帷終究是內帷,便是為查案而不得已,也斷沒有大量男人都進去的道理。

  因此周航只帶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和兩名能幹的小吏前往,至儀門處又停下,令小泉子先行過去通報,讓裡頭的女孩子們有個準備,該收的衣裳收回去,該回屋待著的便回去帶著,免得有些丫頭不明就裡,跟男人撞上不好看。

  對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等不免又是一番囑咐,大抵是進去之後不要亂闖亂看,看了小夏的臥房後立刻出來等等之話。

  其實不用周航特意吩咐,他們也不敢亂看。

  周航不過是不放心的緣故,雖然他本人不在意這些,但是生在古代,女孩子最重的便是名聲,他不想傳出什麼對黛玉不好的話來。

  不多時小泉子便出來回話:「殿下,林姑娘說可以進去了。」

  周航微一點頭,回頭道:「兩位大人,請吧!」

  二人哪裡敢先周航而走,都躬身道:「殿下請殿下請……」

  周航微一勾頭,率先走了出去,其餘人也都緊跟著進了儀門。走不多遠,便進了黛玉的小院,雖不甚大,卻是極精巧的一個小院子。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女孩子的影子也不見,小泉子在前導引,穿過一個極小巧的小花園,便至中庭,迎面是五間正房,正房前種著兩個石榴樹,廊簷下掛著幾個鳥籠,籠內是鸚鵡、畫眉等鳥雀。

  兩邊東西廂房各三間。

  小夏便住在西廂房的一間,小泉子引著進去了。


第208章

  黛玉待下人很是寬厚, 是以丫鬟們的居住環境都不錯。

  身為黛玉身邊的二等丫鬟, 小夏住在西廂房一間敞亮房內。門口掛著氈簾, 掀簾進去,一陣暖風迎面而來,讓跟來的兩名小吏微微詫異, 暗道果不愧是名門顯貴,連二等丫頭的住處便比小官吏之家的小姐還要奢華,卻不知裡面竟是何種光景。

  因提前打過招呼, 年輕的女孩子們都已回避。

  這時候不僅院子裡沒有人,連廂房內也沒有一個丫頭。只有兩個伺候的老婆子匆匆上前打起簾子,恭恭敬敬的請眾人進去。

  周航率先進去,早有幾個婆子匆匆安置好座椅, 然後不著痕跡的退下。

  隨後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帶著兩個小吏也進去了。

  「二位大人, 請吧。」

  環視一圈,周航對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道。

  「是!」二人拱手,然後便眯起有神眼睛查探起來,視線所及之處,銳利如盯著獵物的猛獸,不放過一絲一毫, 似乎隨時要撲上去。

  不愧是有多年辦案經驗多的老手, 目光如炬,周航暗道。

  座椅雖已設好, 他卻不坐,倒是負手而立, 一派氣定神閑的樣子,十分有范兒。眼睛卻沒閑著,一寸一寸的搜索著室內擺設。屋子雖不甚大,卻也不算很小,收拾的乾淨俐落。靠北牆是一架紅漆架子床,掛著帳幔;妝奩、梳妝鏡在旁;緊挨著是一個一人高的衣櫃,櫃門關著,上了鎖。再往南則是被屏風隔出的一個小小的會客區,擺一張小桌,一個小案,放著茶壺、茶碗等物。

  火盆設在中間,火燒的很旺,室內很暖和。

  周航的目光最終落在火盆上,不,準確的說是火盆旁的灰渣上。

  林府下人用的是普通木炭,燃盡之後會有少量灰渣,這並不奇怪。周航盯著看是因為緊挨著灰渣有一小片顏色略淺一些的灰燼,雖然被人刻意掩飾過,試圖將其與灰渣混為一體。但從其痕跡來看,那人處理的有些急迫,應該是匆忙一下用手往灰渣旁一掃便走了,就有一抹斷續的手指劃過的痕跡,很淺,不太明顯。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邊緣一塊只有小指指甲大的灰燼引起周航的重視,那是薄薄的一層,因為過小很容易被忽略。

  能產生那樣薄灰燼的,只可能是紙。

  燃燒後灰黑中略帶褐色的紙……

  是畫符用的黃紙!

  一時恍然大悟,剛要上前再仔細查看一番,一陣冷風從背後襲來,周航回頭一瞧,一個婆子打起簾子,笑嘻嘻的道:「殿下爺恕罪,我們姑娘派慧兒姑娘來。」說完她閃身在一旁。

  周航才看見她身後跟著的慧兒,穿著紅綾子襖,微微垂著頭屈身行了禮。

  「免禮,慧兒姑娘進來說話罷。」他道。

  慧兒又屈了屈身子,道:「謝太子殿□□恤,奴婢只是來傳姑娘一句話,就不進去了。」

  周航冷峻的面容柔和許多,聲音也帶了歡快。

  「你們姑娘有什麼話說?」

  慧兒道:「姑娘說請泉公公去一趟,有事要吩咐。」

  聞言,站在一旁的小泉子下意識的身子顫了顫,周航看向他,蹙著眉頭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隨慧兒姑娘去!」

  「是是,奴才這就去!」

  小泉子為自己方才的愣神懊惱,忙行了禮隨慧兒出來,搶在慧兒伸手前為其打起簾子。慧兒有些意外的回頭瞧他,見他正沖著她笑,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沒說什麼話,邁步走了出去。

  小泉子緊隨其後,下了臺階,悄悄扯慧兒的袖子。

  慧兒看他,眉頭微微蹙著。

  「好姐姐,姑娘找我什麼事?」他壓低了聲音問。

  「問我?姑娘沒說,我也不知道呢,你還是進去自己問姑娘罷。」

  說完,便率先走了。

  小泉子急的跺腳,小跑著跟上去:「好姑娘,好姑奶奶,你就給我透露一句有什麼呢?」

  慧兒突然駐足,回頭看他,說:「我真不知道。」

  小泉子進去,黛玉正坐在八仙桌前剝松子,看見他便放下手中的松子仁,接過雪雁遞來的巾帕擦了擦手。感受到黛玉的視線就凝聚在他身上,小泉子有些惶恐的跪下行了禮,聽到叫他起來才起來。

  剛要問「姑娘有何吩咐」,話還沒出口,便聽得黛玉甜美的聲音。

  「告訴你主子——」

  說到這她愣了愣,招手叫小泉子上前,示意附耳,低語了一番。

  小泉子不住點頭,從喉嚨裡發出「嗯嗯」的聲音。

  黛玉看向他道:「可都記住了?」

  小泉子點頭哈腰道:「姑娘放心,奴才都記住了。」

  黛玉點點頭,道:「你去吧。」

  小泉子答應一聲,笑嘻嘻的退下,也不用小丫頭打簾子,自己掀開簾子出去。來到西廂房,見周航正蹲在火盆前摸地上薄薄的一層灰,暗道,看來不用林姑娘吩咐,自家主子也察覺到那灰有問題了;不過,林姑娘吩咐的話還是要通報一遍的。

  感受到簾子被掀開,吹進來的一陣冷風,周航已猜到是小泉子回來。

  他收回手,將指尖一點黑灰吹掉,起身看向小泉子,後者很識趣的忙快步走過去,附耳說了幾句話,周航先是蹙了蹙眉,繼而眉尖舒展,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他性子隨和,見人也愛笑,但這樣自得且發自內心的笑卻不多。

  小泉子不由得看呆,暗道,主子要是天天都這麼笑,那些宮女們更得癡迷了。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已蹙著眉頭查看半天,將小夏的箱子、衣櫃及日常動用之物都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可謂查無遺漏,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周航看著盯著看了一會,道:「二位大人,別翻箱倒櫃了,查不出什麼來。兇手若是真那麼粗心,留下那般明顯的線索,也沒本事混進林府了。」

  刑部尚書正拿著一隻花瓶反復看,聞言僵住。

  「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長期辦案之人多有些癡病,大有一條道走到黑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姿態。混跡朝堂這幾年,這樣的人周航見的也不算少。今兒他要是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估計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這兩個人要將這間屋子翻個底朝天了。

  「二位大人,請往這看。」周航指著火盆旁的那一小片灰燼。

  二人便迅速放下手中的東西,蹲在灰燼旁仔細瞧了瞧,半天沒發掘出什麼不同,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

  「這……這這不就是一片灰燼嗎?」跟命案有什麼關係?

  刑部尚書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沒將後半句說出來。

  大理寺卿點點頭,附和:「是啊……」

  周航有些無力的扯扯嘴角:「二位大人難道沒發現這片灰燼與其他的不同。」

  大理寺卿道:「是有些不同。」

  周航看他,然後呢。

  刑部尚書點點頭,也說有些不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周航:「……」所以,你們兩個白癡究竟是怎麼當上大理寺和刑部的長官的。

  修真多年,經常使用符籙的某人忽略了普通人即使看到這樣的痕跡也不會往道術的方向想。他們因為無知而無法聯想,並不是就沒有推理能力。

  覺得兩位大人名不副實的周航皺皺眉,不大情願的耐心解釋道:「你們瞧,這片灰燼極薄,一看就不是炭火燃盡留下的灰燼,倒像是紙張燃燒留下的。灰黑中帶些褐色,這不是普通的紙,據我所知,只有畫符用的黃紙燃燒之後是這樣的。小夏的屋裡為何出現燒過的符紙,你們想過麼?符籙千變萬化,有些可惑亂心智,讓人產生幻覺。」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恍然大悟,這才想起太子殿下可是國師的高徒,跟國師修行過的,紛紛表示自己的傾慕,向周航討教。

  方向對了,後面的事就簡單了。

  小夏出去,肯定要經過院門,周航便將看院門的婆子、丫頭們又叫來問了一遍話,都說沒有見過。

  黛玉小院的院門看守嚴密,小夏若是出去,不可能悄無聲息,一個人都沒看見,除非這些人都受到蠱惑。但是周航仔細看過,不像是。

  「看守院門的人可都在這了?」他問。

  一個小丫頭出列道:「回殿下,吳媽媽不在。」

  「吳媽媽是誰?」周航問。

  「是看守院門的一個婆子,昨兒她也本該值守的。」小丫頭說到這,抿了抿唇,「昨晚上天剛黑的時候,突然有人來叫她,說她小孫子發高燒昏迷不醒,鼻翅子扇著,快出不來氣了,她就回去了。」

  「為什麼不早說?」周航道。

  小丫頭被這麼一吼,嚇得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一個婆子便上前道:「這丫頭年紀小膽子小,說不清楚,請殿下見諒,允許奴才代為回話。」

  周航看她一眼:「你說罷。」

  婆子道:「是這樣的,原該是吳順寶家的值守,但她孫子病危,天剛黑她就匆匆回去了,所以,倒沒有值守。方才殿下只說讓值守之人來,奴才們便沒有回報此事。」

  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這個時候有事,這個吳順寶家的有些可疑。

  又問那些跟吳順寶家的關係不錯的婆子,早幾天可聽到她孫子生病之事。

  為了防止這些人刻意隱瞞,周航悄悄用了真話符。

  畢竟不止吳順寶家的一個人可疑,這些人也很可疑。她們都是為黛玉看守院門的,若是悄悄放一個人出去,並不是什麼難事。


第209章

  用了真話符之後, 那些人自然不可能說謊。

  「倒沒有聽說……」

  「對, 她沒說過。」

  「她那小孫子身子一向不錯, 平日連傷風都是有限的。」

  「我前天倒是聽她抱怨三四歲的小孩子難管,調皮的不得了的話。」

  「我也聽她抱怨,說小孫子調皮爬到一棵歪脖子樹上, 差點摔下來,他爺爺氣得要打,是她護著, 不然真打了。她還笑著說男孩子麼,調皮些也好,皮實,好養活。」

  ……

  婆子、丫頭們回憶著, 七嘴八舌的說。

  雖然說法不一, 有這樣說的有那樣說的,而且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瑣事,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就是都說吳順保家的小孫子身子一向不錯。

  也就是說在昨晚之前,吳順寶家的那小孫子不僅沒病,身體還不錯, 至少能上天入地的調皮, 折騰的大人沒辦法。這樣一個皮實孩子,沒道理一天時間就病入膏肓。

  「尚書大人!」周航道, 「快,搜查吳順寶家!」

  刑部尚書哪裡敢拖延, 當即便帶著人去了吳順寶家。吳順寶也是林府的管事之一,在林家多年,世代為僕,有些家底,便在林府外的一個胡同裡賣了一座小宅院,一家幾口住著,還買了一個小丫頭伺候。

  林府僕人帶路,來到宅門前。

  領路的僕從正要敲門,早被尚書身邊一個武威的衙役一腳踹開。

  入目的是一片狼藉的院子,雞鴨死的死傷的傷,各色動用之物,鍋碗瓢盆、炕桌、小杌子、被褥等扔的到處都是,還有許多血跡,已經乾涸發黑。除血腥味外,還有一股惡臭味從屋子裡傳出來。旁人或許還不大察覺,但周航嗅覺敏感,早已皺起了眉頭。

  那是一種十分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周航覺得再多聞片刻,他肯定會吐。

  為防一會子在臣下面前失態,他很有先見之明的封閉了自己的嗅覺。

  「不好!」尚書將院子一掃,皺著眉頭道,雖忙歹人沖到屋裡去了。

  不出所料,吳順寶一家都已遇害。

  吳順寶夫婦、兒子媳婦、小丫頭 、還有一個才三歲多的小孫子,六口人在堂屋裡橫七豎八的躺著,地上及他們臉上都有許多穢物,像是臨死前吐出來的,惡臭難聞。

  屋內燒著很旺的炭火,將這惡臭熏的蒸騰翻滾,彌漫到每一個角落。

  方才有氈簾擋著還不明顯,如今直接進到屋子裡,氣味濃郁,大夥兒臉色都變了又變,難看的跟豬肝子似的。忍了又忍,終有許多人忍不住,猛衝到外面大吐特吐。

  尚能淡定的站著,甚至連臉色都沒變一變的,唯周航一人而已。

  將膽汁都吐出來的尚書扶著牆抬起頭,瞥見淡定自若的周航,暗道,不愧是太子殿下,這個時候還能如此雲淡風輕,佩服佩服!

  饒是再不情願,他們還是要鼓起勇氣進去查看情況。

  很多人是在外面猛吸一口氣,進去之後便憋氣,實在憋不住就猛跑出來,吸一口氣在進去;也有的扯下一塊布料,牢牢地將口鼻勒住,饒是如此,待不到片刻也要出去大口的喘氣。

  「救……救命……」

  正在大家嫌棄的翻看地上屍體的時候,突然一聲微弱的呼救傳來 。

  「還有人活著!」周航道。

  很快,便找到倖存之人,是吳順寶家的。

  不過,她也是奄奄一息,即將咽氣。倒在一堆穢物之中,嘴裡還大口大口的往外吐著帶著黑血的碎肉。周航可以明顯的看見她身上一股黑氣纏繞,一直鑽到她心頭去,不死不休。她面容扭曲著,正在承受非人般的折磨和痛苦,嘴裡一口一口吐得全是黑血和腐爛的碎肉,雖然封閉嗅覺,但從旁人的表現周航也知定是其臭難聞。

  這人死定了!

  這是周航下意識的想法。

  她身上已沒有活人的氣息,縈繞的全是死氣。人雖然還有一縷魂吊著,沒死透,然胳膊上已爬上屍斑。這種身體已死,魂靈尚未脫殼的情況十分罕見,多是有強烈的求生欲或是強大的怨氣支撐著魂魄不肯離去,但也成不了多久。

  此刻若是用刀子劃開她的肚皮,看到的一定不是五臟六腑,而是腐爛成一鍋粥的各種臟器,分不出來哪是肝兒哪是腸兒。

  她這種情況,明顯是邪祟所為,即便有空間靈泉在手,恐怕也毫無作用。

  不過,試終歸還是要試一試的。

  想著,周航親自將人扶起,灌了她幾口靈泉水。但那靈泉進了體內便被邪氣吞噬,毫無作用,不過是讓吳順寶家的多活一時片刻,留下幾句遺言罷了。

  據她所說,他們一家也是受害者。

  兩日前,她小孫子突然失蹤,家人找了大半天,毫無音訊。後來被一個挑著擔子賣豆腐的送回來,卻一是臉色黑青昏迷不醒。那賣豆腐的說若想小孩子活命,就要聽他指揮。一家人被逼著喝了他的符水,然後就渾渾噩噩的任其擺佈了。

  「對不住……我……我對不住老爺……姑娘……」

  周航還要再多問幾句,她說完這句話就咽氣了。

  線索至此而至,周航緩緩將吳順寶家的放下,歎口氣,道:「來人,收殮了,好生安葬。」

  雖然吳順保一家有錯在先,但念在他們本性並不壞,且是被蠱惑了心智,再說已經付出了嚴重的代價。一家人死的這樣淒慘,倒讓看見的人心生不忍。

  如今人已死,能做的只有將其厚葬,以慰其魂靈。

  至於背後的罪魁禍首,他一定不會放過。

  這既是為小夏,也是為吳順保一家,更是為黛玉。

  十幾名衙役忍著強烈的嘔吐欲望將屍身抬在一處,一面又讓人去買棺材。做好這一切,抬頭看周航淡定的帶著尚書等人走出屋子的樣子,全程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不由得個個暗中唏噓不已,對周航的欽佩之情那是蹭蹭往上升。

  林如海知道這事的時候已是傍晚,會友回府,便有人稟報。

  他忙去看了黛玉,身邊日日相處的丫鬟突然死了,而且不是好死,怕她傷心害怕,好生安慰了一番。然後又找到周航,詢問調查結果,得知已經抓到吳順寶家的口中那個賣豆腐的人,正加緊審訊呢,不過那人骨頭是真硬,死活就是不肯開口。

  當天林如海和周航都沒回府,在刑部審訊室待了一夜。

  各種手段都用上了,都沒能令人開口。

  周航猜測這人身上怕是被下了什麼禁咒,只要他一開口吐露某些資訊,便是立時七竅流血而死。所以,無論用什麼手段,威逼利誘也好,嚴刑逼供也好,都沒什麼用。不知道他有沒有家人或是什麼在乎的人,就算有,以他在乎之人的性命相逼,或許他寧願犧牲自己,但只要他一開口說話便即刻斃命,也說不出來什麼有用的話。

  一夜的高強度審訊,林如海黑眼圈都出來了,面容疲憊。周航勸他回去歇歇,他卻不肯,還很義憤填膺,說一定要找到兇手,讓女兒安心。

  派出去調查的衙役有了新發現,說有人看見賣豆腐的常往鐵檻寺去。

  鐵檻寺?

  周航:「這不是賈府的家廟麼?」

  林如海皺皺眉頭,眸子縮了縮,難道這事跟賈府還有什麼干係?

  若真是如此……

  聯合外人來謀害黛玉,他們也太缺德了些。

  好端端的謀殺黛玉身邊的丫頭,他可不相信對方的目的就殺一個小丫鬟,這事是針對黛玉的。況且,黛玉的一件大紅猩猩氈斗篷也不見了,那是她平時常穿的,如今落在心思歹毒之人的手裡,還不知對方要做什麼呢。

  不會要施什麼巫術吧?

  林如海越想越是心驚肉跳,立時便要帶人往鐵檻寺去。

  管他什麼親戚不親戚,敢害他林如海的女兒就得承受後果!!!

  周航想讓他先回府歇著,自己帶人到鐵檻寺去,林如海執意不聽,只好一同前去。周航一面派出衙役,一面又讓魚丸去前去查探,還沒進寺的便已查出幾分端倪。

  原來兩個月前,這鐵檻寺來了一個行腳僧。據說熟悉佛教經典,佛法高深,很快便與住持成了莫逆之交,得到優待,一住就是兩個多月?這行腳僧住在一個僻靜的佛院內,有一偏門直通外界。每日豆腐挑郞吆喝著從門前過,行腳僧都會讓小徒弟出來買豆腐,還要叫進去交談幾句。

  賈家人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高的捧低的踩,便是其家廟,例如鐵檻寺、水月庵、饅頭庵之類,也都是這種習性。這三個寺廟仗著有四大家族做靠山,沒少侵吞老百姓土地欺壓老百姓的事。這三個寺廟的住持,哪個不是作威作福,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對一個游方的僧人如此優待?

  這其中,若說沒什麼隱情,周航是不信的。

  一行人馬不停蹄到了鐵檻寺,闖進山門,直奔行腳僧的住處。

  山門內原有不少小沙彌拿著掃帚打掃庭院,看見一群官兵氣勢洶洶沖進來,口稱「太子殿下查案,閒雜人等通通讓開!」嚇得匆匆讓兩邊跑,一面早有人報給住持去了。


第210章

  「什麼, 死了?!」

  周航皺著眉頭, 聲音冷凝, 令人覺得仿佛置身於冰窟之中,渾身寒透;一身高位者的威勢懾得面前小兵哆嗦一下,回話也斷斷續續起來。

  「回回回殿下, 那行腳僧確實已經死了,死狀與吳順寶一家別無二致。」

  就是怕這樣……

  緊趕慢趕趕過來,還是晚了一步。

  周航看了林如海一眼, 見他板著臉,蹙著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料他此刻跟自己的心思也差不多,總是這麼被人牽著鼻子走可不行。刑部尚書捂著鼻子匆匆跑過來,周航看他一眼, 道:「命仵作驗屍。」

  於是剛從修羅場的屋內跑出來的尚書又不得不苦大仇深的帶著仵作進去了。

  這裡周航將拳頭握的直接分明, 冷冷的道:「帶住持!」

  住持是一個花白鬍子的龍種老僧,約莫花甲年紀,身後跟兩個著黃褐色常服的土地,均是雙手合十口內年年有聲。那住持見了周航,倒並沒有顯得慌張,見了禮, 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

  周航眯著眼瞧他, 問:「你可知罪?」

  住持又躬身念了一句佛,道:「貧僧才疏學淺, 被妖邪蠱惑,以致釀成大禍, 甘願領罰,請太子殿下降罪!」

  周航道:「你既知罪,還不快老實交代那妖僧的來歷及幕後主謀?」

  住持聽了這話,便跪下了。

  「太子殿下明鑒,行腳僧苦修雲遊,四處為家,自我修持,教化眾生,原就是居無定所。敝寺常接收雲遊僧暫住,供給住處飯食,焉能個個知其來歷?此次實在是貧僧無能,被那妖僧誆騙了,錯把頑石當成美玉,殿下若是怪罪,貧僧甘願領罰 。」

  總之,就是不承認自己跟那害人的行腳僧有關聯,更不知其底細 。

  「是麼?」周航微微側頭瞧,嘴角勾著,似笑非笑的抿唇。

  住持愣了愣,忙道:「千真萬確。」

  「怎麼行腳僧借住寺中還要住持親自招待啊?!」

  住持握著佛珠的手猛地攥了攥,面上卻仍是淡定的樣子。然這一點小動靜卻瞞不過周航的眼睛,他知道,這老和尚開始緊張了,只好再詐幾句,自然會露出破綻。

  「殿下明鑒,貧僧是聽弟子說這次來落腳的僧人法相莊嚴,不同以往。怕唐突了高僧,這才親自招待。」

  周航「哦」了一聲,看向他,眼神犀利,透著凜冽。

  「這麼說,不是金陵王家給你引薦來的?」

  住持的額上已沁出冷汗,愣了愣,咬了咬牙道:「跟王家沒有關係。」

  「大膽!」周航突然大喝一聲,「這老和尚滿口胡言,勾結妖僧妄圖欺瞞本太子,阻撓破案,來人,帶走,先關在刑部大牢,擇日稟明聖上,斬首示眾!」

  住持直叫冤枉,兩個衙役架著還不肯走。好容易拖出有幾米遠,他卻忽然吃了大力丸似的掙開衙役的束縛,一把沖到周航面前,抱住了周航的大腿,大叫冤枉。

  周航沒料到他一個寺院的住持,平日裡也是受人尊敬的高僧,竟然會在弟子面前這樣無賴,一時竟愣住了,有些懵圈,看著花白鬍子的老和尚跪在自己面前,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待反應過來,他笑道:「你有什麼冤枉的?怎麼,以為你不說本人太子就查不到?兩個多月前,十月初十,子時三刻,行腳僧來到你寺裡,是王仁領進來的 。」

  與此同時,住持覺得一股電流襲遍全身,似被千萬根針紮著似的,尤其是他接觸到周航的部位,劇痛無比。他雖然膽小怕死,卻也不傻,不然也不能從一個雜役小沙彌做到如今一寺的住持。自己身上這反應,明顯是太子所為,他既有這個本事,那麼捏死自己便如捏死一隻螞蟻似的。況且他不僅能說出行腳僧到來的具體時間,連誰帶來的都一清二楚,顯然其他的事也瞞不住他,自己再叫冤枉,未免顯得好笑。

  最後在重重淫威之下,他表示願意配合。

  正在這時,刑部尚書帶著人出來了,苦著臉,皺著眉頭,好幾個出來的衙役甚至扶著院裡的梧桐樹大吐特吐,就連仵作也是一臉蒼白、面如土灰。用他的話說就是,他驗了幾十年的屍,今天這幾具是最讓人噁心的。他曾經驗過得了花柳病全身腐爛而死,又放置十幾天爬滿蛆蟲的,也沒這次的氣味難聞,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驗的如何?」周航側身看過去。

  仵作抬起頭,眼裡滿是怨念。

  果然上位者都是不顧小老百姓死活的,催命鬼似的,好歹也讓人緩緩勁兒啊。

  可人家是太子殿下,聖上老爺的嫡子,天生的天潢貴胄,不是他一個小老百姓惹得起的,五臟六腑再是翻滾折騰,也得忍著回話。

  「回殿下,行腳僧的死狀與吳順保一家一家別無二致,身上沒有外傷,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吐出的穢物小的也用銀針測過,無毒。從屍體的軟硬程度及瞳孔的顏色、屍斑的淺淡看來,咽氣約有一個時辰。」

  周航封閉了嗅覺帶人去室內詳細搜查,搜出三張鬼畫符似的符咒。

  周航雖然略懂符籙之術,平日也會制些符籙,卻看不懂這是什麼附兒,打算帶回去問問黛玉,她在符籙方面的修為比自己強。

  還在火盆旁找到一封燒過的只剩寸許的信,上面只一個字,還被燒了大半,從剩下的一小半隱約可以判斷出應該是個「張」字。

  其他,就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

  刑部尚書問周航屍體怎麼處置。

  周航擺擺手:「燒了,省得污染環境。」

  刑部尚書雖不大懂什麼叫污染環境,燒了二字還是懂的,忙指揮人去幹。

  周航早將住持押到另一個院子進行審訊。

  可惜這老和尚所知有限,一問三不知,不僅不能說出更多內幕,甚至還沒知道調查到的多,只知道那妖僧與清虛觀的張法官有來往。

  法官是對有職位的道士的尊稱。很多是在皇家道觀呆過,或是與皇家有過來往,蒙聖上賜過稱號。

  這張法官便是清虛觀之觀主,與四大家族等世家來往甚秘。

  但這清虛觀與鐵檻寺、水月庵等不同,其觀主張道士原是當日榮國公的替身,因擅於結交權貴之故,很快在貴胄圈裡名聲大噪。後來當今的呃太上皇,曾經的皇上聽說,便召進宮內說經講道,曾禦口親呼為「大幻仙人」。便是如今,有時候也會召見,因此上至王公,下至普通小吏,都不敢怠慢,見了也要喚一聲「活神仙」。

  如今事情牽扯到此人,若是沒有證據,還真不好拿人。

  與料想不差,周航命人將這張道士叫來,對方雖然禮數周到,但骨子裡透著桀驁。問起行腳妖僧,只是說偶然遇見,交談幾句,覺得對方很有見識,後來就又見了幾次,無非是談談佛法道法,切磋切磋詩文。

  周航請他去刑部配合調查,對方就搬出太上皇。

  說是太上皇召見,說突然做了一個噩夢,要召他進宮解夢,順便講講道德經。

  敢拿太上皇來壓他,以為他就怕了麼?!

  周航直接說:「道長放心,今兒去刑部住一夜,明兒我直接送道長進宮,誤不了給太上皇解夢、講經。」

  張道士自然是找理由推脫,小泉子也瞧瞧拉周航的袖子。

  「主子,牽涉道太上皇,這……不好吧……」

  周航是鐵了心要一查到底,當著眾人的面兒說:「太上皇怪罪下來,我負責!」

  張道士就這麼被「請」到刑部。彼時還不到晌午,也就是說他最少要在刑部待上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

  李昭聽說周航將太上皇看重的道士給綁到刑部實在午膳後,當即便命貼身侍衛將周航叫進了宮。

  「胡鬧!」開口第一句便是訓斥。

  周航撇撇嘴,看著他皇帝老爹說:「那姓張的不是什麼好人,這些年仗著那些沒落勳貴的勢力,沒少敢欺上瞞下欺壓老百姓的事兒。清虛觀附近好多老百姓流離失所,便是土地被這些地方勢力兼併。他們想得倒好,讓老百姓沒法活,將地低價賣給道觀,老百姓沒了土地,就得租道觀的地種,一年辛辛苦苦連肚子都填不飽。哼,不過是仗著祖上的蔭蔽,幾輩子魚肉百姓,這些舊勳貴也該整治整治了!」

  李昭歎口氣,從座位上起身,走了幾步,說:「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太上皇念舊,對這些就勳貴有感情。何況,哪像你說的那樣,說整治誰就整治誰,還得考慮朝堂的穩定、老百姓的反響。」

  周航咕噥道:「這我也知道,所以我已經對那道士很客氣了。既沒綁著,也沒上枷鎖,不過是請過去配合調查。這次林姑娘身邊的丫頭被害一時,跟這個姓張的脫不了干係。他們大費周折,不會就是想害一個丫頭那麼簡單,我若是不將幕後的黑手揪出來,林妹妹就危險了。」

  李昭看著他,眯著眼凝視:「你可有確鑿證據證明張道士跟這件事有關?」

  「有證據我就不請,直接五花大綁了。」

  李昭走到周航身邊,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太上皇耳朵裡,你呀,好好想想怎麼跟太上皇解釋罷。」

  周航道:「太上皇又不是不講道理之人,我自有辦法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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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周航說完如何向太上皇解釋的話, 便看向李昭, 笑道:「父皇, 若是沒什麼事的話,兒子就先告退了。」

  說著便起身要走,身子還沒轉過去, 便被李昭叫住。

  「還有事?」他抬頭。

  李昭看他一眼,回到御座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看著他道:「眼看便到除夕了, 你別老在林府待著了,回你的東宮去,免得人說閒話。」

  周航道:「我明兒就搬回去,您也是的, 這心也操, 不怕累著?」

  李昭身前的禦案上擺著一摞奏疏,周航說著便走過去,伸出手指在最上方的奏疏上輕輕點了點,道:「不是都已經封筆準備過年了麼,怎麼還有這麼多奏疏送來?」

  李昭哂笑一聲,反問:「你以為一國之君是那麼好當的?」

  周航撇撇嘴:「所以您就這麼害我?」

  李昭將手中的一本奏疏摔在他身上, 笑斥道:「你小子,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周航拱拱手,湊到李昭身邊, 擠出燦爛的笑容,諂媚道:「我冤枉啊, 我這怎麼算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是被逼上梁山。父皇,不如您行行好,把我這太子給廢黜了罷,我念您一輩子的好。」

  「你個混帳小子!」李昭一拍桌子,眉眼倒豎。

  周航眼明身快的往旁邊一閃,才堪堪躲過飛馳而來的茶碗襲擊,拍著胸口道:「您怎麼這麼狠的心!我可是您親兒子,您就拿茶碗砸我,幸而我反應快,不然就砸我臉上了。我要是沒躲開毀了容,明兒外邦來使,看到咱們堂堂泱泱大國竟然有一個面容不整的太子,豈不是丟人丟到外國去了!」

  李昭哼了一聲,嫌棄的擺手:「誰毀容你都毀不了容。要走就快走,別在這貧!」他說這話,倒不是真趕周航走。前面的話音還沒落地,便接著道,「不走就過來幫朕批摺子,一堆事要處理呢。」

  周航:「我還得查案子呢,這就走這就走。」

  說著便唯恐李昭改變似的蹭地從坐席上蹦起,轉瞬間便跑到殿門旁了,沖著李昭擺手,然後便消失在殿門外。李昭看著他活潑生動絢爛的笑臉,笑著搖搖頭,歎了一聲:「這孩子!」

  魏興安早已將扔在地上的青花茶碗撿起,另捧上熱茶,正趕上李昭心情不錯,調侃道:「你四十幾年白活了。」

  魏興安不知所云,又不敢表現出不滿,只得附和的尬笑。

  「萬歲爺說的是。」

  李昭剛吃進口裡的口茶水險些噴出來,猛的一梗脖子,咽了下去,捂著肚子道:「哈哈,魏興安,你知道朕為什麼說你四十多年白活了麼,就亂拍馬屁?!」

  「奴才……奴才不知道,請萬歲爺明示。」想了想,魏興安說。

  「你呀,泡了幾十年的茶,手藝竟然還不如一個小丫頭。」說著,李昭看了一眼手中茶碗,微蹙眉頭,眸子閃了閃,頗有幾分嫌棄。

  「啊……」魏興安眉毛上挑,瞳孔忽的放大,初時心內有些疑惑,因為他泡茶的手藝在宮中是獨一份,當初就連太上皇皇太后也曾誇讚過的。但這個疑惑念頭只是在腦海中瞬息閃過,如白駒過隙,隨之便想到黛玉。

  萬歲爺說的不錯,他想,他泡茶的功夫雖然獨到,但跟林姑娘一相比較,就相形見絀了。林姑娘泡的茶他有幸吃過一回,怎麼說呢,總之吃過一次就讓人終生無法忘懷,就像,對,就像有一股神韻,魂牽夢繞,好多天之後還能回想出那個味兒,心癮就上來了。

  可惜,那是出身顯貴的林姑娘,她泡的茶豈能輕易吃的上?

  「萬歲爺說的是林姑娘罷?」魏興安笑道,「林姑娘蕙質蘭心,高潔聰穎,偏又得上天眷顧,天生一雙巧手,調得瓊漿玉露,奴才自是不敢比。咱們太子爺有福啊……」

  李昭看他一眼,擺手道:「好了,忙你的去罷。」

  卻說周航剛出了殿門,迎面遇上大皇子帶著自己的貼身內侍走來。還沒走近,遠遠的看見他便笑著打招呼,步子也加快了。周航也向他擺擺手,不多時,兄弟二人便在丹墀之下相遇了。

  大皇子拱手道:「太子殿下!」

  周航也拱手回禮,道:「皇兄來找父皇?」

  大皇子點點頭:「我來給父皇請安,太子殿下這是要出宮?」

  「皇兄所料不錯。」大皇子這個時候來,說是請安,其實恐怕不然。一般人請安都是遠在早上或是上午,誰快到黃昏的時候來請安?恐怕是有其他的事。周航對大皇子到底有什麼事並不好奇,也無意打聽,寒暄幾句,他便側身道,「皇兄快進去罷,父皇正批奏摺呢。」

  出了皇宮,周航便往刑部去。

  張道士雖然是被強行請至刑部的,但因其身份特殊,待遇還不錯,安排在偏廳奉茶,由林如海和刑部尚書問話。那張道士久經世事,十分精於裝傻打太極,詢問大大半天,愣是沒有問出一點有價值的話來。

  周航到刑部的時候二人正在正廳坐著商議對策,一不能動粗,二無法利誘,還真是拿他沒辦法。

  周航打算用真話符,鑒於這老道士在道觀修行多年,雖未看破紅塵得成大道,但多多少少也摸到一點修真的門檻,普通的真話符怕對他起不了作用,要用好幾個符籙相互配合。

  身邊有人不便操作,周航便命刑部尚書在正廳等候,自己和林如海到了偏廳。

  林如海是知道他修士身份的,倒不必避諱。

  見了張道士,林如海先跟他扯一些易經、道德經、莊子、老子等道家經典,以麻痹對方,使其放鬆警惕。林如海雖非修士,但自小熟讀敗家經典,對儒、道典籍都比較熟悉。他平日為人處世也頗受道家思想影響,隨性灑脫。

  周航坐在主位,看似在認真的聽,其實袖子裡的手早掐了幾個訣,唰唰扔出去好幾張符。張道士倒有幾分定力,並不像其他中了符的普通人開始倒豆子似的說實話。他先是反應遲鈍,林如海說三句他才接一句,漸漸地開始語無倫次,繼而目光呆滯,口吐真言。

  周航這才知道那行腳僧並非僧人,而是一道士,為了掩人耳目才剃了頭髮扮成僧人藏身于鐵檻寺。張道士第一次見那行腳僧是三個月了前,當時他還穿著道袍,是經營節度使王子騰介紹的,說是高人。

  而且這位高人身份還不一般,與中山郡王府有關聯。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多碼點字的,無奈太困太困……


第212章

  中山郡王李承鈺是先太子之嫡子, 太上皇最寵愛的兩個孫子之一。

  他幼年被養在宮中, 彼時其父乃是被眾臣寄予厚望的太子, 他的身份地位水漲船高,自然也超遠一般皇孫。至後來風雲變幻,皇位易主, 他雖仍受太上皇寵愛,封為郡王。雖然仍是天潢貴胄,身份貴重, 但誰都知道,今日的他與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語。

  這幾年來,他心有不甘,表面順從, 暗中卻拉攏權貴, 之前種種事件也都隱隱跟這位郡王扯上關係,不過是礙于太上皇的面子,沒有十足的證據不好動他罷了。

  他跟這件事有關聯,周航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現在吳順保一家,行腳僧及其徒弟都已命喪黃泉,死無對證, 沒有直接的證據指證中山郡王府與這幾起命案有直接的關聯。

  明知道李成鈺暗中動的手腳, 卻礙於其身份特殊,搜查中山郡王府不比尋常府門, 何況又有太上皇在?難保到時候李承鈺那小子不跑帶太上皇面前哭訴一番,到時候自己挨訓不說, 恐怕以後想動中山郡王府便更難了。

  哼!不能明察,還不能暗訪麼?

  ——

  臨近月末,雖是晚上,卻不見月亮。入夜後從窗子往外看一片漆黑,卻並不靜謐。蓋因將到新年的緣故,凡日子過得不十分拮据的,家家都放炮竹。劈劈啪啪,響了大半夜,擾得人看書也靜不下心。

  直到將近三更,炮竹聲才漸漸不聞,喧囂熱鬧被靜謐代替。

  黛玉將床頭的夜明珠遮上,攏了攏頭髮,掀開被子,正欲躺下去,突然心口猛地一疼,接著是眼前一黑,整個人進入一種虛無縹緲的狀態。一瞬間,她竟覺得神識放空,時間停滯了一般。然而,接下來便是翻天覆地的痛、悔、懊惱、感同身受……

  「航哥哥……」

  她張著嘴,神色呆滯,從喉嚨裡帶出氣流,摩擦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

  「不!」

  突然她大喊一聲,憑空消失不見,室內只留一抹潔白錦帕翩翩飄落在腳踏上。

  中山郡王府中庭。

  一群人圍城一個圈,最中心是層層羅網、兩個人和一隻貓。一人一貓在層層羅網之內,滿身血跡、虛弱不堪,竟是周航和魚丸。

  網外一人則是李承鈺。

  此刻,他正拿著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抵在周航心頭  。

  「尊貴的太子殿下,成為階下囚的滋味……如何?」李承鈺用匕首撥開周航層層華服,刀尖兒貼肉抵在其心口,眯著眼挑釁的問,還呵呵笑了幾聲。

  哼,小人姿態畢露無餘。

  饒是越來越多力量被吞噬,漸漸感覺渾身無力。周航的臉色依然如常,沒有李承鈺料想的驚慌失措甚至是哀告討饒,甚至連正眼都沒瞧對方一眼。這讓對方很是失望,以致失態,進而暴跳如雷。

  「混帳!本王最噁心便是你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是你,就是你們一家搶了本該屬於本王的位子!皇位本來就是屬於我父王的,是你,是你們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你們全都該死,去死去死去死!!」

  李承鈺歇斯底里的咆哮,瘋狂的用匕首在周航身上化了好幾道,最後一刀直直插*進周航的胸口,整根沒入至刀鞘處。登時周航便噴了一口血出來,很大一口,足足噴了有三尺遠。離他最近的李承鈺自然最先遭秧,滿身滿臉都是,猩紅一片。他不怒反笑,似乎很喜歡被人噴血似的,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

  「疼麼?對付你可真不容易,我不惜以心頭之血召喚惡靈,製成噬心符,才將你一身法力禁錮。怎麼,任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說著將匕首在左右轉了轉,立刻便血流如注。

  周航早已疼的靈魂出竅了,哪裡還有心情聽他說什麼。

  玉兒,我好疼好疼好疼啊——

  他滿腦子只有這一句話了。

  疼的懷疑人生的時候腦子裡也都是黛玉的影子,好想再抱抱她。

  突然他覺得好想看見黛玉了,她放出溫暖柔和的神識層層包裹著他。或者只是幻覺吧,他想,他跟黛玉之間是有感應沒錯,但中山郡王府和林府相距甚遠,黛玉就算感應到他有危險,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感應到他的具體位置,更來不及這麼快趕回來。

  生命力在一絲一絲的流逝,丹田好似一個黑洞,吞噬著身上原本蓬勃的真氣和生命力。

  他突然覺得生命好脆弱,即使修了道,還是會死。

  突然他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輕易的死,若就這麼放棄,黛玉怎麼辦?

  她最重感情,若自己真是有個三長兩短,或許她會想不開,會幹傻事,會……

  一想到黛玉會做一些對自毀之事,周航便倔強的不肯放棄自己。

  他拼盡全力做了最後一搏,用積攢的所有真氣施展了縮地成寸的法術,出現在中山郡王府牆外,短短不足半裡地的距離,幾乎將他所有生氣耗盡。看了懷裡抱著的黑貓一眼,周航扯出一抹不太明顯的笑意,然後他無力的閉上眼。

  再睜開眼,是在空間裡。

  他泡在靈泉湖裡,黛玉坐在旁邊怔怔的盯著他,懷裡抱著黑貓。

  「你……你醒了?」她先是怔愣,繼而臉上顯出喜色,接著竟是哽咽。

  「別……別哭。玉兒,別哭……」周航一張嘴,發現自己喉嚨沙啞的厲害,而且很疼,只是氣流摩擦便像生生拿刀子割似的。一邊說一邊掙扎著從靈泉湖往外爬,剛把兩隻胳膊伸出去巴著湖邊,還沒使勁,便被黛玉將手打掉了。

  抬頭委屈的看向黛玉,伸手想為她抹去臉上淚痕。

  黛玉抓住他的手,在手心裡輕輕拍了拍。

  這還是人形時候黛玉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還憐惜的摸了摸拍了拍,周航頓時有些飄飄然,連喉嚨和胸口的疼痛都暫時忘卻,反手一握,便將黛玉的手牢牢抓在手心。

  黛玉沒有反抗,這讓他覺得甚是熨帖。

  「你這次可嚇死我了……」黛玉紅著眼圈,心有餘悸的說,「找到你的時候,你幾乎都斷氣了,渾身都是血,胸口那麼大一個窟窿,還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身上喪盡,我給你輸了我大半的真氣,又在靈泉裡泡,也是毫無起色。後來……」

  說到這黛玉頓了頓,臉頰爬上一層粉色。

  這嬌俏可愛又帶三分羞赧的樣子,讓周航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令堂大人便出現了……」

  提起這個,她的臉頰又爬上一片緋紅,主要是她跟周航還沒成親,未來婆婆一口一個兒媳婦的,想起來就讓人覺得不好意思。

  「我媽媽?」

  這可真讓周航覺得意外,自上次他成年禮的時候老媽出現了幾十秒後,可從來未曾再次現身。他從前還盼著再見她呢,結果一年快過去了,一點音訊也無,那迫切之情便也漸漸淡了。

  黛玉點了點頭:「她看了你的情況之後,便給了一粒藥丸,讓我喂給你吃。然後便給我看了一段影像,讓我照著影像將你的心臟縫起來,再放到靈泉湖裡。」

  周航張大了嘴,這什麼操作?

  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了一次心臟手術?

  原來老媽不僅能出現,還能送東西過來麼?

  既然東西能送過來,那麼人呢,老媽要是先過來能不能過來?

  還不等他說什麼,黛玉道:「你昏迷了五天……」

  「啊?!」

  「新年都過去了。這五天發生了很多事,聖上抄了中山郡王府,中山郡王連同府內妖道不翼而飛,聖上便將瑞親王抓了,如今就關在天牢內。清虛觀的張道士也進了天牢,跟瑞親王關在一塊。」

  周航又再次表達了驚訝。

  黛玉仍是緩緩的說:「你傷成那個樣子,聖上很傷心,幾乎到了崩潰的地步。連太上皇求情也不管用,二位聖人發生了很大的爭執,不僅砸了桌子,連太極宮正殿的柱子都砸了。太上皇放出話來說要絕食,太后也跟著絕食……」

  周航蹙了蹙眉頭,還真是一團亂麻。

  「那朝廷現在不是亂了麼?」

  黛玉道:「幸而聖上去年大力整改了吏治,如今雖亂,卻還不至於癱瘓。帶頭挑事的差不多都被鎮壓下去了,朝廷維持正常的運轉沒關係。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聖上與太上皇發生爭執的事傳了出去,有些關於太上皇不孝的流言。雖說流言止于智者,然三人成虎,我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流言坐實,聖上在民間的威望將會大大受損……」

  周航道:「所謂流言,不過是口耳相傳的論斷罷了。你這樣說,我那樣說,想法觀點多了,誰在乎哪一個是正確的哪一個錯誤的?就比如這次,也是有人刻意詆毀罷了,想要改變老百姓的看法也很簡單,再讓人傳更多皇帝仁孝愛民,所謂與太上皇的爭執不過是小人惡意挑撥企圖離間二位聖人之間的感情罷了的話。百姓最在意的是誰能讓他們吃飽飯,能讓他們吃飽穿暖的皇帝才是明君,誰管那些流言蜚語?」

  黛玉抿著嘴唇,低聲道:「這倒也是……」

  周航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老媽這才來,還說了什麼沒有?」

  「當時情況緊急,她只顧著指導我救你,旁的話根本就沒來得及說。當時她也很著急,雖然我觸摸不到她,但是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急的都流眼淚了,懊惱說都是她的錯……」

  周航:「她真哭了?」

  黛玉:「那還有假!」

  「對了,她送藥丸的時候好像說了一句,幸虧你們兩個孩子勤奮,修為提升快,,空間通道穩固,不然別說藥丸,一根羽毛的衝擊也承受不住。。」

  周航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小仙女們七夕快樂,麼麼噠^3^


第213章

  周航摸著下巴尋思。

  如果兩個世界之間有聯結通道, 是不是就表示將來他和黛玉也能穿回去?

  就是不知需要什麼契機和條件了, 但老媽多少知道些, 他想。。

  她既能出現第一次、第二次,自然也能出現第三次。也就是說……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也許, 以後還能相逢、想到這裡,仿若一塊壓在心頭的大石突然落下,周航忽然覺得渾身輕鬆, 連呼吸都暢快起來。從前還以為自己到了紅樓世界,便與老媽再無見面的機會。如今看來,再見的機會不僅不渺茫,相反還很大 。

  激動之餘, 不免心跳加快。

  樂極生悲——

  「哎呦!~」周航突然面容扭曲, 捂著胸口痛苦叫出聲。

  這一聲「哎呦」聽在黛玉耳朵裡,仿若有人也在她心口插了一刀似的,登時便猛地一驚,心下大駭,看向周航,眼睛張大到極致, 眉頭扭在一處。

  「怎麼了, 可是心口疼?!」聲音都因緊張、憂慮、擔心而微微的顫抖,「你傷還未完全恢復, 快別說話,放鬆放鬆, 哎呀,你別喘啊,慢慢的吸氣……好好,就這樣,再輕輕的呼氣……」

  約莫四五個呼吸之後,周航的才臉色漸漸恢復,額上青筋還爆著,密佈著一層細密的汗水。

  黛玉用手帕子給他輕輕的擦,眸中滿是心疼,「你呀,就是太衝動,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身份,哪有一個人孤身犯險的理兒?這次是你命大,我趕到的還算及時。若是不然呢?你死了我可怎麼辦……」

  說著不由得紅了眼圈,把周航心疼的不行,忙賭咒發誓說以後絕不再孤身犯險。

  好一會兒才勸住,黛玉抬起眼,眸中還閃著水光。

  「你說話可要算數!」

  周航:「算數算數!」

  黛玉用手帕子拭淚,瞥到周航小心翼翼盯著她的樣子,心裡的什麼委屈、傷心早沒了,抿了抿嘴,帶出幾分狡黠:「為你,不知連累了多少人,這次聖上把我爹爹也恨上了,怪他沒有看好你,罰了一年的俸祿。原本還要打呢,多虧義父攔著,不然——」

  「中山郡王府是我要去闖得的,跟林大人有什麼關係?林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周航瞪著眼,不等黛玉說完,便十分焦急且憤慨的打斷她。

  動不動就生氣,拍桌子瞪眼的,哪裡有皇儲該有的穩重 !若是平常,黛玉早一巴掌拍過去讓他冷靜了。可如今他心脈受損,才縫補好,這一巴掌下去如何受得?因此只得拼命忍著,絞著手帕子急出一身冷汗。

  「你別急別急,忘了自己不能情緒激動了?還是想再疼一次?!」

  周航將黛玉的手握住,摸了摸說:「我沒著急,你別擔心。」

  黛玉抬眼瞧瞧,見他呼吸平穩,也大略放了心。將手抽了回來,想到方才的情景,尤帶三分羞澀。手帕子在手指肚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漸漸勒緊,紅潤的指尖由淺粉漸漸發紅,繼而變紫,她眼睛不眨一下的瞧著,似乎很有意思似的。

  突然一隻溫涼的手伸了過來,欲解錦帕。

  下意識的將手往後一撤,她抬頭看他,看得很認真,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他又伸手出去,她沒躲。

  成功將那一雙比他小得多的手掌窩在手裡,他輕歎道:「傻玉兒,都勒紫了,不疼麼?」然後將錦帕一圈一圈的解下來,雙手摸著那只被勒的充血的手指揉了揉搓了搓。

  「做什麼?」她問。

  「這樣好得快。」他答。

  黛玉想抽回手,被他一把抓住,笑問:「你在我面前還有什麼害羞的?」

  黛玉皺著眉頭,轉了轉手腕。他雖然抓的緊,卻並未狠用力,便是用力又如何,她修為略高於他,自是掙得開。可他是病人,他不敢使力,怕弄傷他,又如何捨得使力?只好任由他抓著。

  只聽他又道:「你我皆為修士,自該隨性灑脫,何必在乎那些俗禮?若一日有機會你到我之前所在的世界瞧瞧,便會明白有些禮教規矩,實在是摧殘人性。」

  此刻的周航微仰著脖子,眸色清冷、桀驁,嘴角略帶一絲不屑,似乎錯的是她一般,卻實在讓人恨不起來,反倒有幾分可愛。

  黛玉也懶得與他辯解,不就是被拉一次手麼,療傷時自己連他身子都瞧了,雖然只瞧了上半身,已于禮法很是不合。他們之間,不合禮法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這會子再矯情也沒意思。

  再者,他說的倒也不錯。

  修士本就不拘於俗禮,一切順乎於心,又何必在意太多?

  原本因充血而青紫的手指在一下一下的揉捏中恢復成瑩潤白皙的樣子,周航都捨不得放開了。黛玉本就生的白皙,麗質天然,修行之後更是白的像個瓷人兒玉人兒,又兼嬌俏玲瓏,讓人一見便忍不住生出要捧在手心裡呵護的感覺。

  想一想以後這個人從身到心都是自己的,就覺得人身圓滿。

  要不是此刻自己還泡在水裡,他恨不能一直這樣拉著黛玉的手天荒地老下去。但此刻,他光著上身,大半個身子在水裡泡著,邊上還有一貓一虎一狗六隻眼睛盯著,場面實在詭異。

  所以,還是得先整肅好外形再浪漫的好。

  雖然黛玉還是覺得他人雖然醒了,但身上的內傷嚴重,還是再泡泡的好。周航卻一再堅持說自己泡了好幾天,皮膚都起皺兒了嗎,實在不想再在水裡待著,大不了他先出來活泛活泛,回頭再繼續泡。。

  「那——也好,我先回避,你穿好衣裳到那棵大石榴樹下找我。」

  周航穿戴整齊踩著綠瑩瑩的草地來到山腳下,遠遠就瞧見黛玉坐在石榴樹下的草地上正逗幾隻動物,老虎、魚丸和颯黑,三隻爭相往黛玉身上撲,撲的她歪倒在地上一手摟著老虎,一手摟著大狗,魚丸早窩到她胸口處了。

  她咯咯笑著一頓撫摸,很是享受的樣子。

  周航走過去,斜瞥了老虎和大狗一眼,帶著幾分威懾,兩大只便很識趣的跑開了。魚丸近日被黛玉嬌縱的很是膽大,神氣的瞅周航一眼,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周航這會子心情還不錯,不打算跟它計較。

  他走過去做到黛玉身邊,順手將黑貓拽起,蹂躪一番丟出去。黑貓一落地便警惕的看著他,懾於其淫賊,終究沒敢撲上來,咕嚕嚕叫著走了。

  黛玉與周航詳談,說這幾天發生的事。

  小夏之死牽涉到一個巨大的陰謀。

  李昭在細查之下發現李承鈺的一個巨大陰謀,企圖通過控制黛玉來牽制周航,以圖禍亂朝綱,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手下道士煉出了一種特殊的蠱蟲,叫蝕心蠱,能迷惑中蠱者的心智,使其言聽計從,如提線木偶一般。因蝕心蠱只作用於女子,所以蠱成之後,他們第一想到的便是總在黛玉身上。奈何黛玉身居深閨,尋常外人接觸不得。而林府上下管理森嚴,尤其是黛玉的小院,所用之人都是家世清白且經過層層篩查的,想插*進去幾乎不可能。

  所以,他們只能打黛玉身邊已有之人的主意。

  黛玉不好接觸,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則相對簡單一些,看守院門的婆子則更簡單一些。李承鈺先是派一個道姑扮成喪子之後無家可歸的婆子混進林府,又想辦法接近吳順保家的,繼而通過她接觸到小夏,並控制了小夏。原本還要再接近黛玉的大丫鬟的,誰料小夏出了點問題,好似漸漸地不受她控制,稀裡糊塗的就跑到花園裡。

  道姑跟到花園,見她突然清醒,恐事情敗露,便一時起意將其推進井裡。

  至於那件大紅猩猩氈斗篷,因為元宗仙人讓她拿一樣林黛玉常穿的衣裳,似乎要做什麼法術,她便將大紅猩猩氈拿去了。

  她口中的元宗仙人便是面具道人。

  這些都是那道姑被捕之後再刑室裡說的。

  自漠北一戰,面具道人身負重傷,便帶心腹潛伏至京城中山郡王府。中山郡王府李承鈺這些年一直在密謀造反,四處聯絡先太子義忠親王之舊部,在全國多處秘密屯兵、私制兵器,而且勾結番邦叛國投敵。從當初林黛玉在揚州遭擄,到糧草被劫、周航獵場遇襲、林如海遇襲、漠北戰場活死人橫行等等之事,背後皆有其手筆。

  「果然是他。」周航眯著眼,嘴角帶出一抹輕蔑。

  「聖上平日不動聲色,不想卻對中山郡王所做之事瞭若指掌。查抄郡王府的當晚,便拿出了確鑿的證據,人證物證一堆不說,還在中山郡王府內查出了許多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器具,還有偽造的龍袍玉璽,以及與北方的榮國、姑墨,南方的西食、羌合等國王來往的書信,言辭鑿鑿,坐實了叛國之罪,連太上皇也無從求情。」

  「那麼,太上皇怎麼還絕食相逼?」

  黛玉道:「太上皇是氣聖上遷怒,發落了瑞親王。」

  「難道自始至終,親弟弟做的事,他能不知道?」

  黛玉看一眼周航,就知道他是這種反應,不由抿唇道,「目前尚無證據證明他參與其中。」

  突然,黛玉眉毛一顫,瞳孔猛的放大。

  「聖上來了!」話音未落,她便拉著周航出了空間。

  作者有話要說:

  受颱風影響,作者君所在地區下了兩天暴雨,家裡停了兩天電,有一天水也停了,附近小超市的礦泉水被搶購一空,生生一天沒喝上水,好慘有沒有。今天早上來電,卻因各種事忙了一天,晚上才有時間碼字,對不住大家。

  另外,謝謝親親讀者雪落仙子砸的兩顆手榴彈,愛你呦∼


第214章

  在林如海的書房, 黛玉、周航見到了書生打扮的李昭。

  他一身石青色稠衫, 披著玄色的鶴氅, 身形挺拔,剛毅的五官掩飾不住眼角的疲憊之態。不過面容是柔和的,尤其是看向小輩的時候, 甚至帶著慈祥的笑容。

  一個小小的命案,牽引出一大批的宗室、勳貴及朝廷官員,家國天下, 血雨腥風,各種矛盾刀光劍影在一夕之間如江河決堤般爆發。

  皇帝須統籌全域,指揮內閣的運作,制定抄家、抓捕方案, 安撫宗室、勳貴的情緒, 穩定朝堂的運行。以往年節的幾天是皇帝一年中最為愜意清閒的。臘月二十六開始「封筆」、「封璽」,準備迎接新年,合宮共樂。

  然今年是個例外,年節的幾天,牽扯出如此大案,皇帝幾乎好幾個日夜不眠不休。一夕之間, 光抄家就抄了十幾個府門, 包括中山郡王府,吳太妃的娘家武定侯府、四大家族之史家、王家, 還有好幾個伯爵、男爵;內閣、六部也重新換了一次血,受累被貶官、斥責的勳貴、官員更是不計其數。

  如今朝堂官員人人自危, 不止是皇家、勳貴,京城官員皆是戰戰兢兢,唯恐禍及到自身。尤其是跟這些壞事勳貴有交情的家族,更是如履薄冰,連年也不曾過好。

  這一切李昭並未讓周航知曉,恐誤了他養傷。

  幾人一碰面,頃刻間便消失在書房之中。

  李昭愣了愣,隨之反應過來,握緊雙手壓下心潮的澎湃。看向周航的眼神甚是柔和,此刻他的心中既充盈又柔軟,比他第一次看見他,知道他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兒子時還要激動。

  那是不過是欣喜、激動,尚可用語言描述,此刻卻是胸口慢慢的充盈,無法用言語形容之。

  當兒子拉著他的手微抿嘴角,帶他進空間,他便知道兒子是徹底認同他了。

  他雖出身皇家,生來尊貴,錦衣玉食,卻也過早的體會了人情冷暖。身在後宮之中,若沒有三分手段,哪個能安安穩穩的活下來?一個失恃的孩子,既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又要護佑幼弟,久而久之便養成冷心冷清的性子。

  原以為自己是天性淡漠,冷如寒冰,不想這寒冰還有被融化的一天。

  可卻因為自己一時糊塗,失去摯愛。

  以為會懊惱終生,不想失而復得,雖尚未見得,但只要她尚在人世,總還有相逢的一天。既不能立刻彌補於她,他便將這滿腹的柔情都用在他們唯一的孩子身上。他的兒子,李航,從前雖然也會對他笑,會喊他父皇 ,會任性會放肆,只有他敢在自己面前有恃無恐。可自己卻感覺得到,從前的他並未對自己敞開心扉。

  拉他進空間,隨手拈來的法術,不再避諱遮掩,將一切展露在他面前。

  這一刻,李昭才覺得兒子算是真真正正的接納了他。

  他尚不知周航與他根本不在一個世界,周航是穿越來的,其穿越的真身乃是一隻貓。不知道他若是知道周航瞞著他這些,還會不會覺得是真真正正的接納他。

  看到李昭眉眼間的疲態,略青黑的眼圈,周航微微蹙了蹙沒頭,湊近,略帶責備的道:「父皇,這才幾日不見,您怎麼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李昭雖是被責備,也是知道兒子關心自己,不僅絲毫不氣憤,心裡倒十分熨帖。見周航面色有些蒼白,許是失血過多,連嘴唇都泛著白,不由得輕撫了撫他的肩,指其胸口處問,「朕沒事,倒是你,可還疼麼?」

  周航不在意的搖搖頭:「不疼,再過兩日就好了。」

  李昭不信他一人之言,又問了黛玉,確定只要好生將養並無大礙才放心,「如此便好。」說著點周航的額頭,「你呀,得了這麼大教訓,以後可都改了罷。」

  周航嘿嘿一笑不說話。

  李昭回頭看向林如海,神秘的一笑,道:「如海,快將東西拿出來罷。」

  「什麼東西?」

  李昭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周航好奇,伸著頭去瞧。被李昭輕輕在頭上拍了一下,不疼,周航便湊過去笑了笑,帶著幾分親昵。

  李昭看他一眼,也不由彎了嘴角,笑斥:「著什麼急?又沒人跟你搶!」

  說話間,林如海已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紅漆提盒。

  周航眨了眨眼:「吃的?」

  李昭點頭。黛玉一揮手,不遠處的老虎和大狗便飛快的奔向屋內,不多時一隻叼著一塊狐皮氊子,一隻叼著一個小炕桌過來。黛玉將狐皮氊子鋪在地上,擺好炕桌,幾人便圍著炕桌坐下。

  黛玉和周航並排坐在一面,李昭、林如海坐在另一面。

  林如海將提盒打開,一股香氣撲鼻,周航有些興奮的道:「紅燒魚!」

  李昭笑道:「你這小貓鼻子,夠靈的!」

  一句話說的在場三人都愣了愣,抿著嘴不吭聲。李昭看了林如海一眼,推他的肩膀道:「發什麼愣,還不擺上?」

  「噢,是是!」林如海忙將食盒抽開,一盤盤把食物擺上。

  足足四盤子魚,還有一碗紅棗銀耳枸杞羹,一碗魚丸湯。看得周航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以他的修為,幾日不吃飯是沒問題,然口腹之欲還是會有的,尤其是見了這滿桌的美味,心裡的饞蟲便被勾出來了。

  李昭親自抽了一雙烏木鑲金的筷子遞給周航,叮囑他快吃。

  周航興沖沖接過,夾了一筷子魚肉,正要往嘴裡送,卻見六隻眼睛齊刷刷盯著他,不由得愣住,張了張嘴,說:「你們也吃啊,怎麼都看著我?」

  林如海看看李昭,又看看周航,想到聖上把食盒交給自己的神情,搖頭道:「臣不餓,不餓。」

  黛玉笑嘻嘻道:「我也不餓。」

  李昭:「朕也用過膳了,這是給你準備的。」

  周航:「……」好吧,那我就不客氣。

  周航最愛吃的便是魚,這一頓又幾乎全是魚,所以他吃的很是酣暢淋漓。其中最美味的便是那碗魚丸湯,魚丸晶瑩鮮嫩,外皮鮮滑彈牙,湯汁葷香不膩,輕輕咬上一口,魚肉特有的鮮香和湯汁的鮮美碰撞激蕩,演繹出極致的味蕾享受。

  周航也是吃慣了禦膳的,卻從未吃過這種魚丸。

  李詔說:「這是鰣魚肉做的魚丸,自然與一般的魚丸不同。」

  「鰣魚?」黛玉微微歪了歪頭,「鰣魚乃是江水下游之特產,聽說鮮美無比,乃是江南水中珍品,極是珍貴。這種魚出水即死,京城距江南千里迢迢,不便運輸。聽說前朝宮中喜食鰣魚,曾令驛馬專送,密網捕撈之後,即刻放入潑了豬油的冰塊之中,快馬日夜兼程直達皇城。」

  李昭看了黛玉一眼,笑道:「早知你讀書多,不想這些也都知道。前朝後主昏聵,耽於享樂,為能吃到最新鮮的鰣魚,特命每三十裡設已驛站,白日懸旗,晚上懸燈,專為送魚方便。送魚人在途中不准停下吃飯,就在馬上啃些乾糧。每至已驛站,便即刻換上快馬出發,沿途州縣官員更是殫精竭慮,稍有差池,便是罷官砍頭的大罪。三千里路,三日即達。為一己歡愉,不知累死多少駿馬良駒,委實是勞民傷財。是乙太*祖登基之後,便諭旨廢除鰣魚進貢之例。」

  聽到這,周航也不吃魚丸了,看著李昭,以眼神控訴之。太祖廢除的進貢之例,難道您又給恢復了?!

  看他的眼神,李昭便知他想什麼,若非體諒他重傷未愈,早一巴掌拍上去了。如今也只好忍住,儘量心平氣和的解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裡想什麼,怎麼,我在你心中就是個貪圖享樂的昏君?這些魚丸是在江南做好送來的,無須快馬加鞭,也不會勞民傷財,你放心吃。」

  周航於是便在三人的注目之下將四盤魚兩碗湯吃的一乾二淨。

  飯畢,周航問李昭朝堂之事,李昭並未直言,只是說:「你安心養傷便是,其他的不必關心。至於你受過的苦遭過的罪,放心,為父一定給你討回來。」

  周航擺擺手,道:「不勞煩您,我會親自討回來。」

  李昭笑道:「成,等你好了,做什麼都行。」

  林如海看向黛玉,使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來。黛玉會意,微一抿唇,悄悄走到林如海身邊,父女二人並肩走到遠處的一個石桌旁。林如海拉黛玉坐下,自己微微躬身,湊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咱們騰騰空,讓聖上和太子說說體己話。」

  黛玉含笑點頭。

  悠悠的瞧過去,不遠處的父子正並肩坐著,十分親切的說著什麼。

  接下來的幾日,周航都在空間裡度過。至於為何在年節的大朝會及後來一系列的事件中不見太子的影子,也很好解釋。中山郡王李承天謀害皇儲,人人都知道太子受了重傷,正在府內養傷。這些日子皇帝一天好幾次的往東宮派御醫,各種名貴藥材不要命的往東宮送。朝臣們嘴上不敢議論,私下裡無不捏著一把汗,不知太子此劫是否能平安度過。

  借著中山郡王謀反案,李昭趁機打壓也一批舊勳貴,替換了了內閣及六部官員,掌控了京城宿衛,徹底將軍政大權握在手裡。

  彼時周航身上之傷已恢復十之八*九,但對外仍稱重傷未愈,因此仍是待在林府。三日後便是上元佳節,雖是熱鬧的日子,然京中卻顯得冷清。


第215章

  元宵節畢竟是元宵節, 京城官宦家庭雖然不如往年熱鬧, 然普通百姓之家卻還是歡天喜地的。這就是普通的好處, 不必天天提心吊膽,不必擔心哪一日人頭不保。伴王伴駕固然風光無限,卻也有伴君如伴虎之說。

  民間節日的氣氛很濃郁。

  還沒進初十, 城內大街小巷便早掛起各色燈籠,街上小販挑著貨擔叫賣著在人群中穿梭,孩子們嬉笑著吃著點心、蜜餞, 追逐著嬉戲。攘的行人間三三兩兩的老人,背著手提著燈籠不緊不慢的走,樂呵呵說給孫子早盼著過十五挑燈籠了。

  林府各院落、夾道、花園也都掛上了五彩的燈籠,一到節日事務就多, 黛玉很是繁忙了兩日。好在她理家多年, 也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家之道。給各處管事充分的自主權,各處相互協作相互監督,自己總統全域,不必事事躬親即可處理的井井有條。

  如此一來,她既輕鬆,下人們的效率也提高了。

  不然, 累都累死了, 哪還有時間幹其他事。

  十四這日,黛玉正在午睡, 恍惚間感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脖子和臉上蹭來蹭去。

  黛玉沉夢正酣,一把捉住在自己身上作怪之物, 迷迷糊糊揉了揉,翻個身繼續睡。卻仍止不了其作怪,不爽的蹙著眉頭,也不睜眼,嚶嚀一聲,在那東西頭上一拍,咕噥道:「魚丸,別鬧!~」

  然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黛玉終於睡不下去了,因為魚丸不僅伸出貓爪子扒她眼皮,甚至還用爪子扒她鼻子、嘴巴。扒眼皮、扒鼻子倒還罷了,雖然那小東西調皮了些,好歹知道將尖利的爪子收起,只用軟軟的肉墊,不僅不疼,反倒很是舒服。

  可扒嘴巴是怎麼回事?

  想起魚丸每次如廁之前都找一個無人的角落在地上挖坑,完事之後再埋上。雖然魚丸是一個很愛乾淨的好貓,但那爪子畢竟扒過那等污穢之物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黛玉猛地睜眼,打算給魚丸一個教訓,讓它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什麼是好貓,什麼事可做什麼事不可做。

  剛一手提起貓脖子,她愣住了——

  「航哥哥?」

  一時她心裡的芥蒂消失殆盡,航哥哥如廁從來不挖坑的。

  「嗷嗷~」是我是我!周航被提著脖子懸在半空,四隻蹄子拼命擺動,想抓住黛玉的袖子,進而攀上她的胳膊,然後在跳到她懷裡去。然後儘管他拼命蹬著蹄子,奈何腿短,卻是徒勞無功。反而他這樣拼命掙扎的樣子很是滑稽,引得黛玉不由笑了。

  可巧慧兒進來給黛玉添炭火,這狼狽的樣子又給她瞧見了。

  周航頓時覺得顏面進失,不由得耷拉下腦袋。

  慧兒走後,黛玉將小貓放在床上,自己也在床上坐了,一手撐著床一手給順著毛,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微微俯下身體,走在周航耳邊,柔聲道:「你不是在空間裡泡靈泉水,怎的出來了?我還當是魚丸淘氣擾我清夢,原來是你。」

  周航享受的眯起眼,將尾巴捲曲,搭在黛玉手背上,懶洋洋的道:「你又不在空間,我一個人待著有什麼意思?」

  黛玉輕啟兩片薄唇,還未開口,先露出一抹煦風輕拂桃花般的瀲灩柔和的笑容,眉尖一點焦憂,「可你的傷……」

  周航忙道:「我的傷都已經好了,還讓我一個人待著……」

  黛玉眉尖仍是蹙著:「總是大傷初愈,你多泡泡靈泉水有好處。」

  周航眨眨眼,嘴角一彎,十分傲嬌的扭過頭,「總之,沒有你我待不下去。不如你陪我一起去空間吧?」

  黛玉停下撫摸他背的手,抿了抿唇,道:「趕上元宵節,府裡這幾日事多,一天不知道多少人來找,過不了半盞茶的功夫就有管事的來,不是請示便是領對牌,我現在進空間,不是太打眼了麼。」

  周航抬起頭,眉頭一皺,兩隻眼睛的距離拉近,整個貓臉猶如被一隻大手擠壓一般,眼睛、鼻子都堆在一處,像是不大高興。

  黛玉卻像發現什麼新奇事一般,兩隻手都伸出來,捉住他的臉,更往一塊擠擠,嘻嘻笑道:「你這個樣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壓扁了似的,看起來倒更乖覺可愛。」

  周航滿腦子迴響的都是那三個字:

  壓扁了,壓扁了!

  他雖然看不見他壓扁了是什麼樣子,但他不喜歡這樣的形容好不好!

  壓扁了有什麼好看的!

  他用力左右搖頭,試圖把自己的腦袋拯救出來。可是屢次剛掙脫便又被捉住,又被擠臉,又被稱呼可愛。到最後一次掙脫,他直接跳到三米開外的桌子上,弓著身子心有餘悸的看黛玉。對方卻是嘟著臉噘著嘴滿臉委屈的看他,仿佛是他欺負了她一般。那一雙亮晶晶泛著水光的眼睛更像是會說話一般,控訴他嘴上說最寵她卻連臉都不肯給她玩。

  最終還是周航妥協,貢獻出自己的臉任其把玩□□。

  沒辦法,誰讓她是他想寵著的人。

  換個人,他才懶得搭理呢!

  黛玉很高興,捏夠了臉便給周航梳理毛髮。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低語,從中午吃什麼到怎麼過十五,到朝廷的風雲詭變,再談及小夏的死。

  「正月十八是小夏的三七,她好歹跟我一場,臨了也沒落個好處。她是當年在江南的時候買的,在此處也沒個親人,除了我恐怕也沒人給她操持。我想過了,趕明多多的化些紙錢給她,再請個法師好好超度一番,來世投胎個好人家,莫要再遭罪才好。」

  提起小夏,黛玉仍有些傷感。

  周航便窩在她腿邊,不說話,只安安靜靜的陪著她。

  與她一起開懷,一起感傷。

  不知過了多久,吱吖一聲,窗戶來了個縫兒,一陣冷風吹來,不過是瞬息之間便被暖氣薰染,消失不見。窗子在瞬息之間開了一條縫兒,又在瞬息之間合上。

  一隻大黑貓扭著碩大的似乎走來,黛玉笑著向它招手。

  魚丸越吃越胖,黛玉不止一次摸著它的腦袋開玩笑說再胖就走不動路了。

  魚丸帶來京中各世家的新聞。這次被牽連抄家者多達十幾個府門,凡抄家的府門,觸犯律法之人按律押解不說,余者親眷僕從皆入官。人市上開了一塊專區,用於發賣這些所謂罪人,史家、王家的人也在列。

  日有朝升暮落,升起的時候越是熾熱紅火,落下的時候便愈顯淒涼。卻也是自然之理,縱然令人唏噓,卻是天道使然。便如這些沒落的世家,縱有轟轟烈烈鮮花著錦之時,也有日落西山凋零寂寞之日。

  王家之人黛玉接觸的不多,史家的姑娘史湘雲幼年倒跟黛玉相處了一陣子。雖然談不上關係多麼親密,多少也算相識。黛玉聽說,倒是歎了口氣,歎了句:「男人們犯錯,倒是可惜了這麼閨閣中鮮花嫩柳般的女孩子受罪。」

  不過也就是歎一句罷了,並不打算插手管。畢竟自己跟她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與她血脈相連且有能力幫的不止一個,還輪不上自己。

  然後又談到宮裡之事。

  太上皇、皇太后絕食已經十幾天,別說餓死,氣色似乎比先前還好。臉色紅潤,人還很有精神,頭髮都比先時有光澤了些。宮人們私底下紛紛流傳太上皇、皇太后嘴上說絕食,其實每至子夜時分便偷偷命貼身內侍進獻乳酪。

  宮裡規矩森嚴,這話雖然人人都有耳聞,卻並沒有傳到太上皇耳朵裡。然而太上皇很是氣氛,他也覺得自己的絕食成了個笑話。宮人給他捧茶布羹,他發怒,宮人給他鋪床疊被,他也發怒。他覺得這些宮人肯定是受了皇帝的命令,在他睡著時偷偷給他喂東西。皇帝都敢把他架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他又覺得凡是出現在他身邊的宮人,似乎都在心裡恥笑他。皇帝就是要讓所有人覺得他是個表裡不一的人。

  周航笑著向黛玉道:「要不要再給父皇送幾粒辟穀丹過去?到時候太上皇就不是氣色好了,說不定還能胖一圈。」

  黛玉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周航識相的閉了嘴。

  這時,忽聞得遠處一陣吵嚷。

  隱隱約約有一個聲音說:「這是什麼大事,過年年節又是正月十五,姑娘忙得什麼似的,聽說累的不輕,為這個就值得再勞煩姑娘?」

  另一個聲音說:「可是大門口跪著一個人,趕也趕不走,也不像樣子啊。」

  「這有什麼!派幾個小子打走完事。」

  「這是什麼話,難道咱們府上欺負她一個弱女子不成?傳出去人怎麼看呢!」

  說話聲越來越清晰,黛玉估摸著剛開始應該是在儀門旁,漸漸往裡走,靠近自己居住的院子了。聽她們的話音是要來告訴自己,什麼一個弱女子,在大門口跪著,難道跟自己有關係?

  也只一盞茶的功夫,那幾個女人便到了黛玉的院子。

  慧兒進來回說是史湘雲的丫頭翠縷在府門外跪著,死活要 求見黛玉。

  「史家附逆獲罪抄家,她不是入官了麼,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府前?」黛玉抱著周航在床上,用寬大的袖袍將貓身整個蓋住。她本人又倚在床邊,從慧兒的角度看過去,便只能看見月白色繡綠梅的杭綢床帳和黛玉身上淡粉色的袍子。

  慧兒謹守規矩,微垂著頭,將原委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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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慧兒稟知黛玉, 翠縷是第一批被發賣的丫鬟, 買她的是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書生。

  這書生忠厚老實, 祖上曾當過官,如今雖然沒落,守著祖上留下來的薄產過日子, 倒也算個殷實之家。只是這書生命硬克妻,前後娶了兩房妻室都沒撐過兩年便過世。算命的說這書生命中無妻,再娶也是如此。所以, 前幾年書生便絕了娶妻之念,只一心要買一房妾室當作妻子對待,而且立誓以後也絕不再娶。

  既有這個打算,自然不肯隨意將就;既要長得好, 又要賢慧知禮方好。

  尋了好幾年, 終究沒有滿意的。

  這次人市賣人,書生一眼便看上了翠縷。不僅人長得好,而且是大家子出來貼身伺候小姐的,況且也認得幾個字,便花大價錢買下。而且是特意選了好日期抬著花轎去接的人,可見也是用了心。

  那書生對翠縷倒是真心實意, 知道她眷戀舊主, 竟允許她出來求情找門路。

  「既如此,把翠縷帶來罷。」黛玉道。

  史湘雲畢竟跟她朋友一場, 雖然早些年有些小矛盾,也不過是小孩子的嫉妒、攀比心思作祟罷了。在自己進賈府之前, 女孩子裡外祖母最寵的便是史湘雲,自己去了之後,外祖母對自己更關切些,她心裡吃味,是常常故作心直口快的言語譏諷自己。不過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她那是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自己還能記恨到現在不成?

  況且這幾年自己萬事順遂,與外祖二房來往很是稀疏,跟史湘雲接觸的也不多,早年她衝撞自己的事早忘得七七八八。

  湘雲那丫頭打小父母早亡,跟著叔父嬸母過活,雖也是血緣至親,到底跟自己的生父生母不一樣。她也實在不容易,如今又落個這種結局,更讓人覺得可憐。

  原本黛玉也沒打算管她的事的,但她的丫鬟求到自己跟前。自己從前畢竟在賈府裡住過,跟湘雲也相處過很長時間,如今她落了難,她的丫鬟跪在門外求見,自己若是連見一面都不肯,未免也落人詬病,說自己太過無情 。

  想著,黛玉懷裡抱著周航化身的橘色小貓來至外間,腳邊還跟著魚丸。

  雪雁帶著兩個小丫頭已擺好茶水,黛玉在主位上坐了,眼睛在纏枝牡丹花紋的茶盞上匆匆掠過,卻並未停留,而是看向門口,盯著厚重柔軟的猩紅氈簾。

  雪雁躬身笑道:「姑娘急什麼?人一會子便到。」

  黛玉倒並不是急,只是出神的時候目光無處安放罷了。

  不過,她也懶得解釋,雪雁要是覺得她是著急,便隨她去罷。

  雪雁看黛玉垂下眼逗著懷裡的貓玩。

  因黛玉喜歡貓,府裡各色貓都養了不少。連帶的下人們也都對貓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情有獨鍾,很多人閑來無事便養個幾隻。貓又是繁殖比較快的,短短的幾年,府裡的貓比原來多了好幾倍。從前家養的,加上常在府裡活躍的野貓最多也就幾十隻,短短兩三年時間,現在少說也有一二百隻。

  雖然下人們有時候也會逗貓,但這些貓最喜歡的還是黛玉。往常黛玉一出屋子,身邊總跟著幾隻貓,不獨是她自己屋裡養著的,有時還有別的。

  長此以往,黛玉身邊出現各色的小貓大家早就司空見慣。便是偶爾黛玉抱著從未見過的陌生貓逗玩,下人們也都不覺得奇怪。

  所以,這次黛玉懷裡雖然抱了一隻橘色小貓,雪雁包括伺候的丫鬟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橘貓眯著眼,嘴邊小鬍子一翹一翹,揚起松鬆軟軟的毛絨尾巴,懶洋洋的慢慢蕩著。每次慢悠悠的蕩起,黛玉便含著笑將那翹起的尾巴按下去。剛按下去,橘貓便又將尾巴揚起,黛玉便再按。

  如此簡單又無聊的遊戲,一人一貓竟玩的不亦樂乎。

  歡快的氣憤在二人之間回蕩,誰都能看出這一人一貓很是樂在其中。

  氈簾被掀開一角,冷風吹進來一些。

  進來的不是人,卻是一隻雪白滾圓的小貓。

  小白貓長得肥肥壯壯的,圓滾滾一團,跟個小雪球似的,毛髮潔白蓬鬆,被屋子裡的暖氣一蒸,看起來更是鬆軟,外層的毛髮飄飄忽忽蓬起,還隨著動作一顫一顫。小雪球卻渾然不知,肥的鼻子、眼幾乎擠在一起,扭著身子慢悠悠的走,爪子落在地上,未曾發出一點聲響。它仰著頭,豎立的瞳孔中有些天生的不羈,高傲的像是在巡查自己的領地。

  黛玉眼睛都看直了,心裡直呼好可愛好可愛。

  「小雪球,到這裡來~」黛玉的聲音溫柔而婉轉,充滿諂媚的語氣,就差拿著小魚幹誘惑了。

  哼,林妹妹是我的,你個臭肥貓還不走開!

  一爪子拍在黛玉胳膊上,周航的心裡很不滿,看小白貓的眼神裡帶上了威脅,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低吼。

  黛玉被拍一爪子,這才意識到某人吃醋了。一邊忍著笑,一邊安慰炸毛的某人,把某傲嬌的貓大人摸舒服了才罷。

  小白貓被周航一瞪,登時失了銳氣,已經邁出去的左前爪停在空中,聽了好一會兒,終究沒邁出去,又收了回來。

  周航用眼角斜了它一眼,撇撇嘴角,真慫!

  就在小白貓怯怯的看向黛玉,猶豫要不要上前的時候,雪雁彎腰將其抱起,笑嘻嘻的道:「這小東西又溜進姑娘屋裡了,也不看個時候。」一面說一面摸小貓的肚子,「姑娘,這小貓肚子裡都沒食了,怕是餓了,奴婢這就把抱下去喂她吃東西。」

  說著就要走,黛玉道:「罷了,它既過來了,便放這罷,將她的小碗拿過來,再溫些羊奶給它吃。」

  雪雁道了「是」,便要吩咐人去溫羊奶。可巧小丫頭霞兒溫好羊奶正到處找小貓找不到,雪雁忙將她叫進來,接過羊奶,親手喂小白貓吃了。然後便將其也放在黛玉腳邊,跟大黑貓魚丸一左一右分列兩邊,跟兩個護衛似的。

  黑貓雖蹲在黛玉腳邊,卻跟黛玉保持一尺左右的距離,而白貓則是緊緊貼在黛玉腿上,黛玉挪一點,它就更貼近一點,黛玉甚至能趕到它貼著時用的力氣還不小。

  黛玉垂下頭,認真的審視一番,再次感歎魚丸真是長大了,不想從前那般黏人了。從前魚丸蹲在她腳邊,也是如白貓這般,儘量的貼緊,用腳踢它都不肯走。現在竟然知道保持一定的距離,還故意假裝在看別的地方不看自己,如果不是它耳朵一顫一顫的隨時注意聽著自己這邊的動靜,自己還真以為它長大了跟自己不親了呢。

  唉,貓還是小的可愛,知道跟人親近。

  不過,她已經有一隻足夠黏人的貓了,她不貪心。

  黛玉垂頭,周航也正瞧她。她忙收回目光,故意看向別的地方,嘴角卻不可抑制的彎了起來。

  雪雁看著兩隻貓好一會子,突然笑起來。

  黛玉問:「你笑什麼?」

  雪雁捂著嘴又是噗嗤一聲,隨之指著黛玉腳邊的兩隻貓道:「姑娘您瞧,它們兩個一左一右,一黑一白,像不像書裡說的黑白無常?」

  可巧慧兒這時候進來,斥道:「雪雁,你又在姑娘跟前兒渾說,什麼黑白無常,呸呸呸,那是能亂說的!」又說黛玉褔了褔身子,「姑娘別把雪雁的話放在心上。」

  黛玉擺擺手道:「這沒什麼,不過是說個笑罷了。」

  雪雁吐吐舌頭,沖黛玉做了個鬼臉。

  黛玉笑著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慧兒道:「人可帶來了?」

  慧兒回說:「已在門外候著。」

  黛玉坐正身子,雪雁拿了個錦緞靠枕給她靠著,慧兒出去領了翠縷進來。

  翠縷看見黛玉的第一句話就是:「林姑娘,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們姑娘!」

  一面說一面給黛玉磕頭,哭的淚人一般。說著便癱倒在地上,額頭上有已經乾涸的血跡,想來傷了已經有一會子了。這也難怪,她在進來之前已經在府門外跪了不短的時間,額頭估計也是那時候磕破的。

  黛玉命小丫頭將她扶起來,搬一個小杌子給她坐。

  她卻死活不肯坐,一直讓這讓救她們家姑娘,還說她已經去求過姑娘的舅舅家和賈府的老太太,對方都說史湘雲是罪人之女,犯忌諱的,不肯搭救。

  「旁人不肯搭救也就算了,可賈府老太太一向是最疼我們姑娘的,連她也覺得我們姑娘是罪人,會連累他們。還說這就是命,我和姑娘都得認命,不准奴婢再去求,否則再見一次便將便將奴婢打死!」

  這話說的,可算是誅心了。

  黛玉咬了咬嘴唇,手也不自覺的攥緊。

  如果今日落難的是林家,被收官發賣的是她林黛玉,外祖母恐怕也會讓她認命。史湘雲雖然不是賈府之人,但老太太一向疼她,卻不想她蒙難之後竟會如此絕情。

  幸而自己早認清賈府那幫人,也早絕了那些不該有的眷念。

  翠縷一邊哭一邊說,「薛姑娘那我也去了,她也不肯幫忙,林姑娘,奴婢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來求您的,您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姑娘啊,您要是也不管,我們姑娘就只有給吳三胖子去做妾了。」


第217章

  翠縷跪在黛玉面前哭的淚人一般, 好不可憐。她提起一個諢號叫「吳三胖子」的人, 又說他欲史湘雲做妾。還說這吳三胖子跟史家有仇, 買史湘雲就是為的折磨她。

  黛玉也不知這裡面究竟如何錯綜複雜,只得勸道:「你先別哭,慢慢說, 這吳三胖子是誰?」

  翠縷抹著眼淚說:「那是一個惡霸,昨兒就揚言要買我們姑娘。他跟我們史家是有仇的,姑娘若是落在他手裡, 那就是嬌嫩花朵兒進了火坑,頃刻間就要灰飛煙滅了啊……」

  她一面說一面哭,黛玉從她嗚嗚咽咽的零星碎語中拼湊了個大概。

  這吳三胖子住在城西,原來就是一個地痞流氓, 後來倒賣東西發了家, 曾經因為賣給史湘雲的叔父一件假古董遭到毒打,丟了半條命,還被抓緊大牢裡關了一段時間。吳三胖子靠著溜鬚拍馬討好牢頭活了下來,並熬到成功出牢房的日子。他出來後便糾結自己幾個拜把兄弟重整旗鼓,到南方倒騰綢緞拉到北方賣,漸漸的又發了財, 置辦了些田產。

  隨著生意越做越大, 他開始結交權貴、官吏,娶了一個五品京官的女兒做老婆。有了這層關係, 更是如魚得水,很快成為腰纏萬貫的富賈。其為人十分好色, 前前後後納了十幾房姬妾,這還不算被他霸佔的丫頭。外面都傳言說這吳三胖子有些怪癖,最喜歡折磨女人,姬妾、丫鬟多有被其折磨致殘致死的。但因為那些受害女子皆為奴籍,且吳三胖子又擅長賄賂官爺,便是高上衙門也無人為其做主。

  如今他大張旗鼓的要買史湘雲,就是為了報當年的牢獄之愁。

  翠縷哭的甚是可憐:「林姑娘,這樣的府門,我們姑娘進去如何活的了?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我們姑娘一條活路吧,來生奴婢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

  翠縷本就是個體弱的女孩子,遇上這等大變故,吃苦受罪在所難免,好容易有了歸宿,又東奔西走,冰天雪地的在外面跪著,加上情緒激動,說著說著便暈了。

  黛玉忙叫兩個婆子把她扶到廂房歇息。

  人都退下後,周航見黛玉出身,抬爪子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黛玉看他,蹙著眉頭,似乎再問為什麼拍她。

  周航一仰脖子,歪著頭問:「史湘雲的事,你打算管麼?」

  黛玉想了想道:「我從前雖與她有些不和,但那時還小,都不過是些孩子,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過去的事就算了。如今她落到這種地步,倒怪讓人可憐的。」

  言下之意,是看她如今這樣落到這個地步,多少還是有些不忍的。

  周航仰起脖子,眯著眼,認真的聽。

  「我第一次見那位史家姑娘,是在大舅舅的壽宴上。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喜歡我,許是我爭了她的寵的緣故吧。筵席上,她故意拉著我的手跟我說話,說很喜歡我,甚至為我連其他姊妹都疏遠了,晚上還一定要跟我睡一個床。人人都說她嬌憨爽利,只有我知道她看著憨厚,其實卻很有心眼。」

  周航的尾巴豎了起來,嘴裡不爽的發出咕嚕聲。

  傻丫頭,既然她從前那麼對你,你今天幹嘛還要見她的丫頭,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黛玉仍在悠悠的說:「她那時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子,本該是無憂無路的年紀,若是有父母寵著兄長護著,焉能小小年紀便如此心機深沉?唉,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

  周航不爽的撓黛玉的衣裳,將她衣服上繡著的粉紅梅花都撓的有些脫線。

  黛玉一把按住他道:「你別生氣,她也並沒有對我如何。不過是幾句口角而已,我早不放在心上了。她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落到如今這種地步,也算是受了教訓。況且她本身又沒犯什麼滔天的罪惡,不過是受家人連累罷了。」

  周航還對史湘雲曾欺負過黛玉的事耿耿於懷。

  「你不許幫她!」他強硬的說。

  黛玉道:「我只是有些不忍她落入那樣一個豺狼手裡罷了,不管怎麼說,我們畢竟相識一場。」

  周航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縱然幫了她,她的命若不好,以後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黛玉想了想說:「我此刻的一念之差,可能決定著一個花季女孩的性命。佛祖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麼,這跟讓我看著一個不相干之人送死不一樣。我若能救而不救,只怕心裡會留下遺憾,成為以後修行道路上的心魔。航哥哥,我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就幫她這一次,至於以後她是好是歹,只看她的命罷。」

  周航窩在黛玉懷裡,眯了半天眼,才抬頭問:「你打算怎麼幫她?」

  黛玉道:「我設計教訓那吳三胖子一頓,讓他買不了湘雲作罷。翠縷說的那些話雖然不免有誇張之嫌,但到底這個吳三胖子做過些歹事,外面才有那些傳言。他一個惡霸,不知迫害了多少手無寸鐵的女孩子,也該受些教訓。」

  周航在黛玉袖口撓了兩下,道:「好罷,隨你。」

  黛玉沉吟片刻,又歎了句:「雲丫頭故作憨直我也能理解。不這樣,她一個孤女如何在到處都是勢力眼睛的侯門公府生存下去?」

  周航表示她怎麼生存下去是她的事,但她踩著你當墊腳石便是犯了我的忌諱,別指望我同情她。我能允許你幫她擺脫那個渣男禽獸已經是最大的容忍。

  黛玉笑道:「我原也沒指望你能同情她。」

  周航撇撇嘴,心想,我不記恨教訓她就不錯了,還同情她?她夾槍帶棒擠兌你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會有今天!他周航就是這麼小心眼,凡傷害過黛玉的人,哪怕一絲一毫他都記著,總有一天會討回來。

  黛玉放下史湘雲的事不提,又說起她初進賈府之事。

  「我在賈府幾年,一應吃穿用度都是照他們姑娘的來,表面雖然沒什麼區別,但下人的舉手投足之間,待我自然還是與他們家的姑娘不同。你又知道,我自小是個敏感的性子,那幾年,別的沒幹,就顧著看人了。我從進賈府的第一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卻是越看越讓人寒心。只不過當時還抱著一絲希望,不肯把人往最壞的地方想罷了。」

  周航把毛茸茸的頭枕在黛玉手背上,伸爪子懸空撫摸她的臉。

  「我要去能早幾年來就好了。」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們,明天不更,大家不要等了,後天更大肥章。


第218章

  聽到黛玉提到以前受的苦, 周航便懊惱不能自己早來幾年。

  若他真能早穿來幾年, 便能早些護著黛玉, 她便不會因為寄人籬下受那麼多委屈,也不會養成現在這樣多愁善感的性子。從小無憂無路在寵愛中長大的黛玉,說不定是一個樂觀開朗活潑的女孩子呢。

  不過, 現在的黛玉已經跟書中描寫的黛玉有了很大的不同。不會像書中寫的那樣見落花掉淚,見愁雲見夕陽都要落淚感傷一番了。尤其是在熟悉的長輩面前,她活潑風趣, 有小輩的嬌憨和頑皮,其實已經算不上是一個悲情人物了。

  想到她從前受的苦,周航心疼萬分,只想以後加倍的對她好, 將她缺失的那份愛全都補回來。

  當日黛玉便將事情安排下去了。

  至於翠縷, 在林府歇息了半日。黛玉看她體弱,這幾日也著了涼,時常喘嗽,不僅請了大夫為其開方子抓藥,還特意送了她一瓶自己小廚房熬制的雪梨膏。

  那雪梨膏是用空間裡的雪梨熬制而成,功效自不必說。

  翠縷在林府吃了午飯, 下午才千恩萬謝的走了。

  黛玉吩咐慧兒送她, 直送到二門處才回來。

  彼時黛玉正在自己的小書房內的炕上坐著看書,周航窩在她腿邊打盹兒。一人一貓, 一個專心致志在書本上,一個安安靜靜眯著眼。靜謐的氣憤不僅毫無意思尷尬, 反有一種靜謐的和諧之感。

  慧兒帶著滿身的風霜回來,躡著腳,幾乎未發出任何動靜。卻還是驚擾了周航,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黛玉的目光也從書本上抽離,看向慧兒,問:「人送走了?」

  「送走了。」說著,慧兒拿起桌子上的一個拂塵掃書上的灰。掃了幾本書,她回頭看看黛玉,似乎想說什麼,但並沒有開口,又回頭專注的掃灰去了。

  黛玉卻注意到她的動作,放下書卷,問:「慧兒,你可是有什麼話說?」

  慧兒抿抿唇,放下拂塵,躬身道:「奴婢送翠縷的時候,聽她言語之間,似乎有些看不上買她的書生似的。依奴婢說,她身為罪人之家僕,能落得一人以妻室對待,也算不錯了。那書生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之家,卻也有些祖傳的家底子,頗是過得,她也該知足。她如今雖是妾室,卻沒有主母刁難,聽說身邊還有一個小丫頭伺候,上面又沒有婆婆。那書生又發誓不會再娶,過兩年養個兒子,跟正室亦沒什麼區別。」

  正在一旁擦洗茶具的雪雁聽了道:「話雖是如此說,但翠縷從小是跟著史姑娘出入侯門公府的,見慣了大富大貴,錦繡高粱堆兒長到如今,許是看不上那些小家小戶也未可知。別的不說,單說賈府那些貼身伺候姑娘的大丫頭們,吃穿用度上哪個不比外面小官吏家的小姐還好?翠縷也是打小跟著史姑娘錦衣玉食的,如今雖然蒙難,抱負卻不淺呢。」

  黛玉一手撐在炕桌上,托著腮,一手給橘貓順著毛,懶洋洋的道:「路是她自己選的,隨她罷。」

  這個元宵節,林府過的也並不熱鬧。

  黛玉、林如海雖然知道周航如今已安然無恙,但旁人不知道。東宮放出的消息是太子傷重,還未脫離生命危險。儲君出事,從皇帝到嬪妃無不哀戚,官員之家自然也要做一種落寞樣子。

  尤其是林府,林如海身為太子之師,又是其准岳丈,更該消沉。

  下人的身份跟主子的身份息息相關,黛玉將來嫁入皇家,林府下人水漲船高,在外面自然也受人尊重。如今太子危在旦夕,萬一有個好歹,黛玉的名聲自然受損,他們也別想指著太子妃娘家之人的身份風光。因此,個個也是愁眉不展,都盼望著佛神護佑,太子能安然無恙,哪裡還有心情好好過節?

  元宵節那天,黛玉唯一感到的節日氛圍便是院子裡懸了紅燈籠,廚房送了湯圓。

  周航和黛玉一起坐在空間的草地上吃湯圓,你一個我一個,不亦樂乎。湯圓的個數是奇數,剩最後一個,二人同時下勺子。兩個甜白瓷的湯勺在同是甜白瓷的小碗裡發出清脆的碰撞,湯圓圓滾滾的打個璿兒,落在了周航的勺子裡。

  黛玉哼了一聲,將勺子放進碗裡,有些賭氣的扭過頭。還不等她控訴什麼,一個肥嫩嫩圓滾滾的湯圓已遞到嘴邊。黛玉張口含了,抿著嘴對周航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周航也笑,一面將甜白瓷小碗裡的湯仰頭喝盡,「我怎麼會跟你爭?」

  黛玉抿著嘴兒笑,周航挪到她身邊,湊到她耳邊低沉的說:「所以最好的一切,我都樂意捧到你面前。」

  周航原來以為自己是一個不會說情話他女孩子開心的人。從前在中學的時候,雖然都還小,已有不少長相、家世、品味都不俗的女孩子對其表示好感,但周航看見他們只會覺得厭煩。他從未幻想過自己也會有想盡辦法討女孩子開心的一天。但真到那個時候,一切又似乎水到渠成,那些討巧的甜言蜜語沒經過大腦便倒豆子似的吐出來了。

  黛玉埋頭吃湯圓,沒看他,耳根處卻爬上緋紅。周航眼睛粘在黛玉身上,在她因抿著嘴嚼湯圓而一下一下蠕動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壓低了聲音道:「這個是什麼餡的?好吃麼?」

  廚房送來的這一碗湯圓看著樸實無華,其實也是費了心思的。小小的一碗,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幾個湯圓,卻有七八種餡料。有黑芝麻餡、紅豆沙餡、奶黃餡、蓮蓉餡、金桔餡、草莓餡等等,都是皮包餡多,圓滾滾,咬上一口汁液直流那種。

  黛玉兩腮鼓鼓吃的正香,方才的羞赧尚未放下,聽到周航問,也不抬頭,也不給反應。

  好一會兒,在周航以為黛玉不會回答的時候,聽到她用很低的聲音說:「草莓餡的,很甜。」

  說話的時候頭也低著,幾乎要埋進碗裡。

  但這一句話聽在周航耳朵裡,卻如吃了蜜糖一般,他哈哈大笑起來。

  當日晚上,李昭來到林府,確定周航的傷已療養的差不多,便強行把他帶回了宮,說形勢複雜,兒子放在自己身邊才放心。而且最近事務很多,又要追捕李承天餘孽,需要周航從旁協助。

  又過了半個月,李昭宣佈太子已脫離危險,只要在好生修養一段時日便可痊癒。

  當日李昭便大力嘉獎了一位神醫,還賜了靖王五百金。

  神醫便是靖王請來的,據說醫術高超,當年在曾救治過昏迷多時的靖王世子。

  其實神醫是來京城了不錯,卻不是靖王請來的。他四處遊歷,來到京城附近,聽說太子傷重的消息,想起和黛玉、靖王以及周航的淵源,便打算進城瞧瞧。

  這不,正讓李昭逮到空子,抓他頂事。

  神醫在林府住下了,除了日日窩在屋子裡研究藥方,便是盯著黛玉種的那些花花草草。他打小便是在藥草中泡大的,對植物在熟悉不過。黛玉種的那些與別處的不同,他一眼便看出來了。每一株花草他都小心翼翼的研究,春天到了,長出來葉子的便小心翼翼的摘一片嘗嘗,放在嘴裡細細的品。

  黛玉有一次看見,便好心提醒道:「神醫爺爺,那些不是藥草。」

  神醫仰頭道:「但凡花花草草,皆可入藥,難道只有藥書上記載的才算藥草,藥書不也是人寫的麼?」

  黛玉只能笑笑表示您若是感興趣便盡情研究罷。

  太上皇、皇太后在絕食二十天的時候妥協,順著皇帝給的臺階便下了。當日皇帝帶著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幾個親近大臣在太上皇寢宮外叩首認錯,請求太上皇恢復飲食,還承諾放李承天出天牢,改為軟禁在瑞親王府。

  皇帝顧忌到太上皇的面子和情緒,太上皇自知自己若再固執,等著他的將士更大的笑話。他心裡又急又氣,不知皇帝究竟使了什麼手段,竟使自己不吃飯也神清氣爽,想把自己餓出個好歹向世人控訴皇帝不孝都不成。

  如今他在內閣和戶部、兵部安插之人全被皇帝撤下,連半年前病逝的王閣老都被安上個洩露朝廷糧草押運路線、裡通外國、勾結逆賊的罪名,被削奪一切贈官,連家都抄了。人死了都不讓他安安生生的走,還背著一個汙名,親族眷屬也都落個沒官的下場。

  ——

  世人皆知太子在東宮修養,卻不知周航早已偽裝成貼身侍衛跟在李昭身邊。

  恢弘的大殿內靜謐異常,李昭放下一本奏疏,揉揉緊皺著的眉頭,隨手又拿起一本奏疏,執起朱筆圈圈點點。過了好一會兒,他停下筆,看了一眼倚坐在御座旁睡著的周航,招手叫魏興安上前,示意拿件絨被給他蓋上。

  魏興安退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一個椅子,發出輕微的聲響。

  周航睜開眼,看看魏興安,又看看李昭,閉上眼仍要睡。

  李昭用腳踢了踢他:「大白天的,就困得這麼著?」

  周航眼睛也不睜,打著哈欠控訴:「您還說呢!昨兒拿那麼厚的一摞奏摺讓我批閱,還說批不好不准睡覺。魏公公可真是個好公公,對您的話執行的一絲不苟,真真的盯了我一夜,一個盹兒都不讓人打。」

  「那些官員都是閑的嗎?」他瞥著嘴,表現出很是不屑的樣子,「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奏摺!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當專上一折奏事?這不是浪費朝廷人力麼。下個雨下個雪還要上個摺子,還有那些請安折,滿篇辭藻華麗看得人暈暈乎乎不知所云。有一個江南的知府做個夢也要上個摺子說說,說夢到有一隻飛龍來接父皇成仙,說明父皇德昭日月、感動上蒼。哼,一聽就是胡編亂造的,偏偏你還沒證據證明他扯謊,畢竟誰也鑽不到他夢裡去!」

  李昭一面裝腔作勢的罵魏興安,讓他給周航道歉,一面起身去拉周航:「真困就去內殿睡去,坐在這裡像什麼樣子,舒服麼?!」

  周航掛在魏興安身上,走了幾步,忽然精神大振,眼珠子骨碌碌轉起來。

  「父皇父皇!」他一把推開魏興安,跑過去,拉住李昭的袖子,眼中閃爍著精光。李昭看向他:「怎麼,吃仙丹了,突然這麼精神?」

  周航:「聞著味兒了。」

  李昭挑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他,意思是聞著什麼味兒了,能讓一個睡夢中的人突然清醒?

  周航走在李昭跟前,略帶討好的笑:「父皇,您命人準備了魚丸湯怎麼不早告訴我?」

  李昭叫魏興安:「去禦膳房看看魚丸湯可煮好了?」

  「不用看。」周航眯著眼深吸一口氣,感受這空氣中微弱的鰣魚的鮮香之味,「已到殿門口了,魏公公去來便是。」

  魏興安半信半疑的出了殿門,果見兩個小太監提著食盒候著,不由嘀咕:「殿下爺還真是小貓鼻子……」當然,嘀咕聲很小很小,除他自己,旁人根本聽不到。

  周航吃了一碗一碗湯,饜足的擦擦嘴,說:「這湯有多的麼?」

  李昭從奏摺中抬頭,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說:「玉丫頭那裡,朕已派人送去了。」

  周航道:「父皇想的周到。」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算不上大肥章,不過大家不要失望,十二點還有一章噢~

  謝謝親親讀者吳建良媽媽和加肥貓的營養液


第219章

  周航一整天都呆在宮內, 陪他皇帝老爹處理政務。

  傍晚的時候, 一個黑影在殿內一閃, 既而十分虔誠的跪在殿下。來者一身黑衣黑袍,臉上也蒙著黑布,只露一雙烏黑的眼珠, 身法詭異,分明是一個暗衛。

  暗衛警惕的四顧一看,掠過周航, 眼神最終停留在魏興安身上。

  李昭抬抬手道:「無礙,說罷。」

  暗衛又叩首,稟明李昭,說太上皇不相信李承鈺謀反及原內閣大學士王光叛國一事, 派身邊的掌宮太監福瑞夤夜出宮, 暗中調查真相。而且回宮的時候福瑞往瑞親王府拐了一趟,表達了太上皇的關懷之情,還暗示他不要氣餒,一定還他一個公道。

  暗衛走後,魏興安噗通一聲跪倒,感動到涕淚橫流。

  「多謝主子信任, 奴才, 奴才感激涕零,以後, 以後一定豁出命去跟隨主子。」

  暗衛稟事,允他隨侍在側, 這是主子對一個奴才來說最大的信任了,魏興安雖然一向自詡為主子身邊第一得用之奴才,也萬不敢奢望到如此地步。

  李昭看一眼魏興安,嫌棄的皺眉:「起來起來,哪有一點掌事總管的樣子?!」

  魏興安擦著眼淚鼻涕起身,手忙腳亂的給李昭捧茶,卻因太過激動,險些潑李昭一身茶水,被李昭嫌棄的攆走。

  周航看一眼李昭:「太上皇難道真不知道李承鈺和王光謀逆叛國包藏禍心?」

  李昭道:「如今在太上皇眼中包藏禍心的是朕。」

  周航有些幸災樂禍:「您說,太上皇是不正盤算著怎麼把您廢了改立李承天為帝,或者,他二次登基?畢竟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太上皇出來主持大局也在情理之中。」

  李昭瞥他一眼,挑眉,意思,朕怕啊!

  周航摸著下巴說:「父皇,您還是多調些侍衛在身邊罷,以防那天突然冒出來個刺客。」

  李昭看周航一眼,沒說話。

  周航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纏枝蓮花茶盞,正經道:「我說認真的,您別不在意,是有這個可能的。」

  李昭吩咐魏興安:「調一隊侍衛去東宮,守在太子院外。」

  「……」周航,「父皇,東宮不需要罷,我人又不在那。」

  李昭道:「正因為你人不在那,所以才更要嚴密防守,一隻麻雀也別想飛進去。難道你想暴露你不在東宮的事實?」

  周航:「……也——是。」

  李昭走過去拍拍兒子的肩:「再過一個月,一個月後你的傷便也該好的差不多了,到那時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滿朝文武的面前,控訴李承鈺及其黨羽如何殘忍的對你。現在……」

  他頓了頓:「朕應該很是憤怒,漫天遍野的派人去抓捕李承鈺。」

  「您不是已經這樣做了?」周航抬頭,嘴角帶一抹邪氣的笑,「不止如此,您已經憤怒到連太上皇欽封的大幻真人張道士都處死了,還拆了他的清虛觀。」

  ——

  李昭看人很緊,一直到黛玉生日之前,周航都未曾抽出時間跑林府去瞧黛玉。不過,他還是精心準備了一件禮物,翡翠雕刻的翠綠翠綠的幾株竹子,是他在皇帝私庫裡搜刮了十幾天挑出來的最滿意的。

  黛玉一向喜歡竹子,這個禮物,他篤定她會喜歡。

  當日周航跟李昭告了一天假,翡翠竹子放進乾坤袋,興沖沖來到林府。

  彼時黛玉已受了丫頭們的拜,正在招待前來祝賀的各府姑娘們。周航化身小橘貓跳到黛玉身上,找了個避人的地方將禮物送給黛玉,之後便和黛玉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撓走了無數想拉黛玉套關係的勢利閨秀,受了無數怨懟的目光,不過周航毫不在意便是。

  吃了午飯黛玉便以身子不適為由回到內室歇息,其實是換了男裝跟周航溜了出去。

  至於來拜訪的閨秀,由嬤嬤和女官們恭送已很是給她們面子,不必黛玉再露面。

  黛玉在大街上一頓閒逛,買了無數風車、泥捏風爐等小玩意。

  「好久沒這麼走路了。」茶樓裡,黛玉推開窗子,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好懷念當初在漠北的時候,雖然條件艱苦,但可以縱馬馳騁在草原上,看天高地闊,看連綿的山脈、大片大片潔白的雲,沒有紛爭,沒有勾心鬥角,只有滿腹的壯志和豪情,每天都是開懷的。」

  周航有些憐惜的看她:「玉兒,在京城,委屈你了。」

  黛玉端起茶飲了一口:「跟今兒來府裡的那些女孩子比起來,我算是幸運的了,她們絕大多數一輩子都看不到草原、看不到高山,抬頭看見的也不是蔚藍的天空和漫無邊際的白雲,而是院子上面四角的天空。何況,我還能穿上男裝在街上逛呢,她們,想都不敢想吧!」

  說著竟笑起來。

  周航也笑,看著黛玉笑的很是寵溺,笑完之後說:「我不會讓你一輩子龜縮於此的。」

  二月的天氣溫度適宜,下半晌和煦的陽光透過視窗照進來,很是讓人覺得舒適。黛玉吃完茶便托腮坐在床前,看著路上的行人,一面跟周航有一句每一句的說這話。即便是沉默的時候,二人之間也很是和諧,一點不顯尷尬。

  二月十二也花朝節,即百花的生日,人們剪綵帶掛在樹上祈福。街上賣彩帶的很多,紅紅綠綠,東一簇西一簇的煞是好看。

  行人似溪流般在街上緩慢流動,突然遠處一陣騷亂。

  「航哥哥,你瞧!」黛玉指著幾百步開外的騷動處,「好像是官兵抓人……離得太遠,看不清。哎,看見了看見,抓的還是一個女人,後面還有一個女孩子,看著不過十幾歲的樣子,哭的好不可憐……」

  周航看過去,五六個身穿都察院公服的官兵押著一個瞧著不過二三十歲的婦女大踏步往前走,其中還有兩人在前拿著刀開道。婦女好像被打過,衣裳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血跡,額頭上一個大包,不知被打的還是自己撞的。官兵走的很快,婦女有傷走不快,幾乎是被拖著走,腳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血跡。顯然鞋早已被磨破,皮膚被磨出血。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便哭著追,還時不時被官兵呵斥。

  「好大的官威!」周航皺著眉頭,「走,瞧瞧去!」

  看熱鬧的人很多,官兵所過之處,留下一片騷動。

  周航已打聽清楚原委。

  這位婦人犯了謀殺親夫的大罪,證據確鑿,荷包裡的半包砒*霜便是鐵證。至於為何只有半包,是因為另半包下在飯食裡將她男人毒死了。被害人姓胡,是個屠夫,剛過而立之年。原配老婆撇下一個女兒去了,屠夫鰥居多年後經人牽線娶了寡居的女人孫氏。誰料這孫氏竟是一個蛇蠍婦人,成親不到一年,便起了歹意將屠夫毒死了。後面跟的女孩子便是屠夫的女兒,才十三歲,便給惡毒後母害死了親爹。

  「娘——」女孩一面哭一面伸手想抓住孫氏奮力扭過頭伸出的手,「不要帶走我娘——娘——」哭的聲嘶力竭,喉嚨都啞了。

  孫氏臉上是十分心疼又決然的表情:「玲兒,我不是你娘,你快回去,投靠你舅家去,那是你親舅舅,好歹不會餓著你。」

  「我不去,我哪都不要去。」女孩還是哭,趁官差不注意,一把抓住孫氏的手,死活不放開,「娘,你就是我娘,我就認你當我娘,我哪都不去。你不要走,不要走!」

  孫氏也大哭,她竭力抑制,嘴唇都咬破了,似乎終於狠下心,一根一根將女孩的手指掰開,強硬道:「娘犯下滔天大罪,死有餘辜。你還要活著,快走,去投奔你舅舅!」

  看客們並未被這毫無血緣關係的溫情感動,反是罵聲一片。

  罵孫氏惡毒,不僅謀殺親夫,還給繼女灌輸錯誤觀念,讓她親近繼母怨懟親父。罵女孩拎不清,認毒婦作娘,連自己親生父親的死都無動於衷,簡直禽獸不如。

  周航、黛玉看了一會,都覺得孫氏的疼惜、懊惱、決絕和牽掛不似作偽,那個叫玲兒的女孩也是真心跟繼母親近。玲兒畢竟已經十三歲了,便是繼母進門的時候都已經十二歲了。十二歲的女孩,即使不夠成熟,好壞還是分得清的。是什麼原因讓她對親生父親的死無動於衷,而對毒死自己生父的繼母眷戀至此。

  這其中一定不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不是有點短了,木關係,今天還有一章呢


第220章

  女人眼中的哀傷、淒苦和決絕, 令黛玉生出一絲不忍。

  這個世界生為女人, 已經很不易了。何況又是一個命運如此多舛的女人, 若她真是一個謀殺親夫的蛇蠍婦人,自然該承受惡果。但黛玉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女人並非那等毒婦。

  從其眼睛可以看得出, 那是一個心底善良的女人。

  黛玉想,若此案中真有什麼隱情的話,自己該幫她一把。

  官差還在快速往前走, 喝命百姓讓道,說察院大人等著審訊呢。玲兒跟著官差跑了好一會兒,被一名官差推搡在地,哭著看官差和孫氏消失在視線中。人群中仍是議論紛紛, 不是在說屠夫的可憐, 就是在說孫氏的惡毒和玲兒的混帳。

  玲兒傷心欲絕,哭的幾乎斷氣,看著甚至無助。

  黛玉欲上前扶起玲兒,無奈她如今是男裝,恐被人當作登徒子。只好給一個老婦人二兩銀子,拜託她將玲兒扶到醫館療治。饒是這樣老婦人亦不齒玲兒的為人, 還不大樂意, 放下人後,使勁兒的拍了拍手, 還說碰了髒東西回去要大一盆水好好洗洗。

  留下五兩銀子給給醫館的藥童,請其幫忙照顧一下玲兒, 黛玉、周航打算去都察院看看審案情況。

  「兩位恩人請稍等!」玲兒踉踉蹌蹌跑出來,噗通跪在地上,「玲兒知道你們要去都察院,求求二位恩人帶我一起去罷。我一定要救我娘,娘她……她都是為了我,我不能這麼沒良心,讓娘去死——」

  黛玉道:「你去也無用,你放心,你娘若真有冤屈,我一定為她做主。」

  「沒用的……沒用的……」玲兒喃喃的搖頭,「殺人是要砍頭的,誰都救不了娘,誰都救不了娘……」

  黛玉示意藥童扶玲兒進去,走到一半,她卻忽然掙脫藥童,飛奔出去。

  「看方向是往都察院去了」黛玉拉著周航追出去,只看到她在街道拐角處消失的衣角,「真是個倔丫頭!」

  周航說:「走,咱們快跟上去!」

  二人在第二道街的拐角處追上玲兒,她一個女孩子,又瘦又小,沒想到跑的那樣快,可見是拼了命。黛玉一攔住她,她便扶著牆劇烈的嘔吐起來,人也累得虛脫,差點癱在地上,但她十分倔強的咬著牙扶牆站起來,看樣子還要跑。

  黛玉從未見過如此固執的女孩子,扯住她的胳膊道:「你不要命了!」

  玲兒的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晃晃,仍固執的喃喃自語:「去晚我娘就沒命了,求求你們,別攔我……」

  周航道:「難道你去了你娘便能活?」

  玲兒道:「我有辦法救我娘。」

  周航倒有些佩服她的勇氣,從袖袋裡取出一個水袋遞過去。玲兒有些困惑的看他,周航挑挑眉,「你不是想去都察院麼,就這樣去?恐怕走不到都察院自己就先倒下了,喝了這個,便有力氣了。」

  玲兒看他片刻,確定自己不喝周航不會放她走,便搶過水袋,一樣脖子飲盡了。感受到從胸口像四肢散發的力量,她驚訝的睜大了眼。

  周航指尖一轉飛出來一張符,落在玲兒額上便消失不見了。掐訣念了幾句經文,周航看著尚在呆滯中的玲兒道:「算你好運,我可輕易不做爛好人。」

  黛玉道:「你讓她忘了什麼?」

  周航:「自然是忘了我給她喝靈泉水之事,小心駛得萬年船。」

  黛玉給她一個做的不錯的眼神,看向剛剛恢復清醒的玲兒,道:「還走得動麼?」

  玲兒有些困惑的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像突然又有力氣了。」

  周航道:「有力氣便快走罷,晚了都察大人就定案了。」

  到了都察院黛玉、周航才知道玲兒所謂的有辦法救她娘便是拿自己頂罪。於是在公堂之上上演了奇怪的一幕,母女二人都稱是自己毒死屠夫,請求察院大人赦對方無罪。

  如此行為更讓黛玉覺得撲朔迷離。

  玲兒毒死生父,于情理上雖然說不大通,但她既然說的這樣篤定,察院大人少不得也將她列為嫌犯收押,至於真相如何,只好再作調查。原本孫氏供認不諱的毒殺親夫案,在確鑿的證據下幾乎可以定案,如今卻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這件事作為一個新聞,不到半個時辰,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百姓們多以為玲兒是混帳糊塗了,才在公堂上亂說,察院大人也傾向于這種說法。畢竟大家對弱者天生帶著同情,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任誰也不會把她想的太惡毒,何況死的是她親爹,還是打小一塊相依為命長到這麼大的親爹。誰會相信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有這麼狠的心和這樣大的膽量呢。

  「早知如此,就不帶玲兒去都察院了。」茶樓裡,黛玉有些懊惱 ,「誰知道她認罪去了。雖然我不知道屠夫是不是孫氏殺的,但絕對不會是玲兒。在醫館的時候我瞧瞧問過她,我確信她說的是實話。這一對母女,還真是奇怪,明明不是親生的母女,卻比親生的還親,爭著把殺人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攬,在大堂上幾乎要打起來。」

  周航安慰她說:「這不怪你,你哪裡料到她會那樣。」說著蹙起眉頭,似乎在想著什麼。

  黛玉曲起中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引得他抬頭。

  「想什麼呢?」黛玉問。

  周航左手在內,右手在外,交握在一起,左手拇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右手手背上摩挲,微微的蹙著眉頭,「我在想,這一家人好生奇怪。屠夫早年娶妻生子,妻子死後便與女兒相依為命,按說父女倆的感情應該很好才是,怎麼屠夫死了,玲兒絲毫沒有傷心的意思,反倒是幾乎證據確鑿的殺人兇手孫氏被抓走,玲兒倒是傷心欲絕。」

  黛玉想了想說:「不是所有的父親都甘願為子女付出一切,大有待子女不好的。遠的不說,就說京城各府邸的小廝、丫鬟,很多都是親生父母領著賣的。」

  周航鬆開的交握的手,摸著下巴道:「我看這被藥死的屠夫就是這樣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是什麼樣子,一會子等魚丸回來不就知道了?」黛玉笑著將茶碗往周航面前推了推,「你先吃杯茶罷。」

  他們所在的茶樓正對著芙蓉街,穿過芙蓉街,再走過一個拐角,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便至玲兒家所在的綠樹胡同。

  黛玉推開窗戶看向對面,遠遠的見魚丸沿著屋簷走過來。它速度很快,從牆頭跳到屋簷,再從屋簷跳到路上,很靈巧的穿過人煙阜盛的街道,又跳上牆頭,再通過屋簷跳到茶樓的二層。

  周航伸手將他從窗戶外撈出來,聽它喵嗚喵嗚叫了一陣子。

  又經周航一番解釋,黛玉才知道屠夫十幾歲成親,一年後老婆生了個女兒,屠夫便老大不高興,因為他一心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可是老婆卻給他生了一個所謂賠錢貨的丫頭。這屠夫本就是個無賴,幹不上一天活就歇兩天,而且必定吃醉,吃醉後便打老婆和女兒出氣。玲兒的娘據說便是長期忍受其虐打,以致於坐下病根,生病了又沒有錢醫治才撒手人寰的。

  「難道玲兒是因為這個才不喜歡父親?」黛玉猜測道。

  周航道:「這可能是其中之一,但絕不是主要的。屠夫待玲兒很不好,他第一個老婆是在玲兒五歲的時候去世的,也就是從那時起,玲兒便學著洗衣做飯伺候她老子。剛開始的兩年因為總做不好,時常挨打,周圍鄰居常聽到屠夫的喝罵鞭打聲以及玲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因屠夫不務正業且家裡很窮,所以沒有女人肯嫁給他,直到七年後才續弦孫氏。」

  「孫氏的風評如何?」黛玉問。

  「鄰居對孫氏的評價倒很不錯,說她勤快肯幹,人很好,很是熱心,待玲兒也好。自打她來了之後,玲兒才少挨打,小姑娘穿的也比以前鮮亮乾淨了,孫氏還張羅著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周航吃完茶,將被子放心,「孫氏和玲兒相處的很不錯,據那裡的野貓說她們常在院子裡一處做針線,說說笑笑,跟親生的母女似的。」

  黛玉聽到屠夫酗酒打罵妻子孩子的時候,對那人已經很不喜了。

  「怎麼世上還有這樣混蛋的男人!」她有些氣憤的道,「真是死不足惜!」

  周航忙表示贊同:「這樣的人,活著也是浪費糧食和空氣。」

  黛玉看他一眼,覺得他這話雖然說的損了點,不過很新鮮,也很合適。

  魚丸雖然帶回來很多消息,不過整個謀殺案的動機、過程等還是不大明朗。黛玉和周航商議晚上潛入都察院大牢,向孫氏和玲兒問清楚。這日周航便沒會皇宮,化身小橘貓跟黛玉回了林府,晚上吃了三盤子魚,又喝了一碗魚丸湯。

  子夜時分,黛玉和周航隱身來到了防衛森嚴的都察院牢房。

  唰唰扔出去幾張符,所有看守和犯人的眼神都呆滯了。

  孫氏和玲兒被關在同一個牢房,雖至深夜,也還未入睡,抱在一起,娘倆兒哭的眼睛都腫了。當然,此刻她們也是眼神呆滯,黛玉又扔了兩張真話符,周航已從空間裡搬出一個圈椅,在黛玉身後將雜亂的稻草三兩下踢開,地雖然還很有些髒,不過好在圈椅能平穩的放下了。

  黛玉剛念完咒語,回頭一看:「……」

  周航諂媚的笑:「玉兒坐。」

  黛玉:「……我站一會不礙的。」

  周航看看黛玉又看看圈椅:「搬都搬出來了,就坐一會罷。」

  黛玉看著圈椅下方明顯濡濕的一塊,還在散發著熱騰騰的排泄物的氣味,有點哭笑不得。

  周航順著黛玉的視線,也發覺到不對。

  好吧,他想爆粗口,怎麼好巧不巧的選了這塊地兒。這下好了,黛玉不僅鐵定不會坐,恐怕連這個圈椅也不肯再讓往空間放了。

  「哈哈……」周航尷尬的笑笑,「要不?我再拿個新的,換了地兒?」

  黛玉:「……不必了。」她不是非要坐好不好,她站著也行。

  周航只好將圈椅收進乾坤袋裡,黛玉看了一眼乾坤袋,皺著眉頭說:「這裡面沒放別的什麼東西罷?」

  「這是新的,還沒用過。」說著,周航一揚手,那乾坤袋便在空中燃起一團紅簇簇的火光,頃刻間化為一片灰燼落在地上。他向黛玉挑眉:「毫無痕跡!」

  黛玉瞥了他一眼:「浪費!」

  周航說:「弄髒了的圈椅,我知道你不肯再要的。」

  黛玉似乎有些不高興,看周航的眼神冷冷的:「一個清潔咒便能解決的事,何必燒了?!況且,你燒的那個荷包,還是我繡的呢。」

  「呃……」周航這下慌了,「對不起,玉兒,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黛玉:「可見你對我的東西,俱不留心。」

  說著便去問孫氏、玲兒的話,任周航如何告饒討好,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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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孫氏一開口便是大哭, 繼而咬牙切齒的罵:「那畜生, 真是便宜他了!」

  他罵的是屠夫, 咬著牙罵的很凶,用了很多極具有侮辱性的詞語。大部分都是黛玉未曾聽過的,雖然不知具體的意思, 但黛玉知道絕不是什麼好話。玲兒坐在稻草上垂著頭啜泣,看著似有無限的委屈,聽孫氏提到自己的親生父親的時候, 眼睛裡竟然閃爍出怨毒的光芒。

  孫氏罵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玲兒也哭著插了幾句話。

  黛玉便在孫氏的唾駡聲與玲兒的訴苦聲中拼湊出了一個令人膽寒、血脈噴張到令人懷疑人生的慘絕人寰的故事。

  老婆死後屠夫不務正業,日常在酒館買醉,加上他風評不好, 一直沒娶上媳婦。玲兒一天天長大, 出落的越發亭亭玉立,有了少女的玲瓏和羞澀,甚至還有一個不錯的人家看重玲兒的勤懇和能幹前來提親。卻不想,一次酒醉後親爹將魔爪伸向了親生女兒。那一年玲兒才十一歲,從十一歲到十二歲的一年時間,玲兒屢遭親父淩*辱, 活在水深火熱的地獄之中。直到屠夫續娶了孫氏, 才算暫時安生了一陣,誰知好景不長, 幾個月前,屠夫又將目光瞄向女兒。

  一次孫氏歸甯, 原是要後半晌才回,誰知臨時有事,前半晌就回去了,恰好撞見屠夫的禽獸行為。

  孫氏在門外最初都咬破了,愣是忍著沒吭聲,待屠夫完事走之後,瞧瞧寬慰玲兒一番,並保證救她出火坑。於是母女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屠夫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經敗露。

  孫氏偷偷買了砒*霜,打發玲兒去舅舅家玩一天。她自己做了一鍋麵條,倒了半包砒*霜進去。屠夫吃了兩碗面,孫氏又灌了他許多酒。於是屠夫醉酒毒發身亡,吐了好幾升血。

  孫氏原打算對外宣稱屠夫飲酒過多暴病身亡,誰知被人發現剩下的半包砒*霜,報了官。

  當天便有人到玲兒的舅家接了玲兒回來,彼時官差已到,孫氏便被官差強行帶走了,玲兒哭喊著追了出去。接下來便是黛玉、周航在街上看到的一幕了。

  孫氏猙獰著面孔道:「那畜生是我殺的,我一命抵一命便是!死的這麼痛快,真是便宜他了!」說完,她看向玲兒,神色哀傷。她咬咬牙,突然向黛玉、周航噗通跪下,道:「玲兒是無辜的,她根本就不知情,兩位公子,我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求求你們救救玲兒罷。她才十三歲……」

  「娘——」玲兒撲進孫氏懷裡,「娘是為了救玲兒,玲兒不能讓您去死……」

  孫氏顫抖著手摸玲兒的臉,眼睛死死的盯著她,卻有有些飄忽,似乎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似的。她抖著嘴唇,喃喃的道:「好孩子,我那苦命的大姐兒若是活到現在,也就該有你這麼大了……」

  孫氏在寡居之前,曾有過一個女孩,可惜天生體弱,活到三歲的時候得了肺癆,沒撐過一年便去了……

  玲兒道:「娘,您以後就把我當成姐姐罷……」

  孫氏突然將玲兒摟住,緊緊的箍著,哽咽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娘……」玲兒將頭深深埋在孫氏懷裡,也是哽咽,「娘,您如若一定要死,就帶著玲兒一起吧,我們娘倆兒,還有姐姐,在地府裡團聚。」

  「你們兩個都不用死!」黛玉抿著唇,從眼睛裡射出銳利的光。

  抱在一起的母女倆愣了愣,同時看向黛玉,神色有點懵。

  黛玉的神色已柔和起來,嘴角掛著一抹堅毅的笑:「對,你們沒聽錯,我說你們都不用死。」她用手肘碰碰周航,「知道他是誰麼?」

  母女二人極有默契的搖頭。

  「你們也不必知道。」黛玉一扯嘴角,「總之,他會處理好,你們都不會有事。」

  「公子——」孫氏還要再說什麼,黛玉一揮手,她人已經暈過去了。牢房潮濕陰冷,黛玉從空間裡拿出兩床錦被,分別為孫氏和玲兒蓋上,留下句「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便與周航消失在牢房裡。

  林府,黛玉正房。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黛玉坐在床上,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嚇得臀部即將挨到床邊的周航一個機靈,愣是不敢坐了,就這麼維持著這麼尷尬的姿勢,不知道該站起來,還是該坐下。

  黛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周航識趣的站直了身子。

  黛玉側身半躺在床上,雙腿自然伸直,便將床邊的位置占滿了,這下周航想坐也沒地方坐了。想要變成小貓跳上床去吧,被魚丸搶了最好的位置,也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周航想了想,不管怎麼樣,總得先把人哄好。

  於是他彎腰,歪著頭注視黛玉的眼睛,極虔誠且溫柔的道:「我錯了。」

  黛玉將黑貓撈進懷裡,憐惜的在背上撫了撫,指尖一下一下的點魚丸的耳朵尖,點一下,耳朵尖便顫一下,黛玉玩的不亦樂乎,似乎忘記了周航的存在。

  周航心裡很是吃味,瞪了魚丸一眼,暗道:敢跟我爭寵,你等著!

  黛玉跟黑貓互動一會,竟然從荷包裡掏出一碗魚丸湯,散發著滾滾的鮮香味。黛玉用湯匙撈出一個圓滾滾的瓷白魚丸,打算往黑貓嘴裡送。某人終於忍不住了,沖上前,一把將黑貓拽出,扔了出去。

  「喵嗚」一聲,黑貓摔在地上,可憐巴巴的看向黛玉。

  黛玉倒豎了兩彎捲煙眉,冷冷的看著周航:「你發什麼脾氣!」

  周航:「……」他真的不是發脾氣啊啊啊,林妹妹是誤會了什麼,他頂多算是吃醋吃的狠了,行為上有一絲絲的過激,但絕對不是對林妹妹發脾氣啊。

  黛玉從床上下來,徑直走到魚丸身邊,將其抱了起來,甚至憐惜的檢查一遍,確定它沒有受傷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全程看也不看黛玉一眼,周航忙湊到跟前又是賠禮道歉,又是賭咒發誓的,黛玉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周航:慘了,真把人得罪狠了,關鍵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周航醞釀好情緒,打好腹稿,才敢走到床邊。在腳踏處半跪下來,很是誠懇的自我檢討:

  「好玉兒,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我不該對你大聲說話,也不該扔魚丸。但是我發誓我真的不是發脾氣,我……我就是吃……吃醋了而已,雖然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承認吃醋有些丟臉,但是在你面前我也不要什麼臉面了,我就是見不得你對除我以外的人好,當然,也包括貓和狗,以及老虎獅子什麼……誰讓你總喜歡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覺得我小心眼也好,覺得我沒出息也好,我就是這樣,改不了了,一輩子也改不了,總之,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誰讓你這輩子是我的,我這輩子也是你的。」

  說著說著,某人似乎已忘了道歉的初衷,竟然向黛玉提起要求來:「既然如此,我們就該是彼此的唯一,我對你一心一意,你也該對我一心一意才是,老有什麼貓啊狗啊的夾在中間算怎麼回事?!」

  他說了這麼一大通,黛玉聽著前面的話還生氣,聽到後面就是覺得好笑了。那樣一個高大強壯的男子,又是身份尊貴的太子,在外面威風凜凜,誰成想私下裡竟是這樣的慫,外加無賴,還吃起貓狗的醋來了。

  不過她憋著沒笑出來,繼續寵溺的撫摸黑貓。

  直到某人的眼刀已經快實體化,怕是再這麼下去魚丸真就被碎屍萬段了。

  黛玉放下魚丸道:「誰讓你說這些!」

  周航愣了愣,一拍腦門:「噢噢,孫氏和玲兒的事我明天就處理好,保證她們安然無恙的出來,一根汗毛都不會少。那屠夫真是豬狗不如,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得去手,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要我說,這樣的人就該千刀萬剮。先刺瞎他一隻眼,然後再一刀一刀的割肉,再用人參吊著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親眼看著自己的肉一片一片被割下,露出森森的白骨以及醜陋的內臟和黑心肝……」

  黛玉:「……我也不想聽這些。」

  周航恍然大悟,立馬收起猙獰的面孔,掛上一抹寵溺的笑:「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不該形容這樣血腥的場面,我也是太氣不過。總之,我會救出孫氏和玲兒的。」

  黛玉卸下自己頭上插著的一枝玉釵,掀開梳妝匣想放進去,不妨看見裡面靜靜躺著的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愣了愣,忙又合上。

  她動作極快,卻已被周航瞧見,才猛然想起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燒了黛玉繡的荷包一事,腦子裡紛亂的愁雲似乎猛然被一根線串起似的,恍然知道為何從牢房出來黛玉為何總冷著他的緣故了。

  原來就在那個荷包上。

  女人送出去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帶著期望、情絲和牽掛的。

  而自己竟……

  即使當時不知情,可是後來也不該將之忽略。

  自己傾注了感情的荷包被人不當一回事,黛玉現在該多傷心啊。

  「對不起……」周航忽然上前,一把抓住黛玉的手,「那個荷包,我不知道是你親手繡的,都怪小泉子,把你的荷包跟別的繡女繡的荷包弄混了。上次他一下捧出一盤子,少說有幾十個,我隨手挑了幾個合心意的,沒想到……」

  黛玉道:「罷了,一個荷包而已……」

  「不是,怎麼能就這麼罷了!」周航急的轉圈,「不能就這麼罷了,是我不好,我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我罪惡滔天……」

  黛玉:「……」再說下去是不是就該千刀萬剮了?她想說,其實真的不必,她雖然生氣,但是周航方才的話已經使她不氣了。她說罷了,不是故意賭氣,是她真的不在意了。

  但她看看周航,終究沒說。

  白白的燒了自己繡了快一個月的荷包,就讓他多著急忐忑一會子罷。


第222章

  五日後, 黛玉和周航出現在東郊三十裡開外的一個小鄉村裡。

  「這是房契, 這是地契。」黛玉將房契、地契交到孫氏手裡, 站在三間小瓦房前道,「房子雖然只有三間,卻也夠你們娘倆兒住的, 地雖然不多,只要你們肯幹,溫飽不成問題。這裡民風淳樸, 鄰居們我都調查過了,都是熱心和善人,不會為難你們孤兒寡母的。你們且在這裡住下罷,不必擔心京城的事, 都解決了。」

  孫氏看著三間瓦房, 睜大了眼,似乎很有些不敢相信。

  「恩人,真的都……都解決了……?不會連累到恩人?」孫氏弓著腰,顫著嘴唇道。

  黛玉看了她一眼,暗道這女人倒還赤誠耿直,怕她們的事連累到自己和周航。倒是不枉自己費心救了她一場, 想著, 她笑笑,「我既然敢出手相救, 自然有自保的能力,放心, 我們不會受牽連的。」

  聽到這裡,孫氏拉著玲兒噗通跪倒在地,聲淚俱下的感謝黛玉、周航的救命之恩,態度懇切,頗有肝腦塗地的意思。黛玉周航要走,孫氏死活要留吃了飯再走。

  二人沒有留下,臨走的時候黛玉摸出兩錠十兩的馬蹄銀給孫氏,孫氏死活不收,又千恩萬謝的拜謝,說她們受黛玉、周航如此大恩,乃是十世修來的福氣,心內已覺得惶恐不安。如今她們母女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只要不怠惰因循,總能過上衣食不缺的日子,做人不可太過貪心,否則老天也是看不過,要遭天譴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黛玉也只能作罷,心內卻佩服孫氏的志氣。

  ——

  朝廷大規模搜捕叛黨的行動還在繼續,不過李承鈺和其他核心人物並沒有一點消息,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但是抓到了另一個人,便是當年在揚州城擄掠黛玉的那個馬爺,被關進天牢由暗衛嚴加審訊。

  周航也傷癒出現在朝堂,一切似乎又步入了正軌。

  唯一的區別是,如今的朝堂已非年前的朝堂,上上下下皆是皇帝的親信。太上皇在內閣和六部留下的老臣要麼牽涉到李承鈺謀逆案被罷官抄家,要麼便致仕歸家被榮養起來。林如海正式成為內閣首輔,謝安雄則出將入相,也成為內閣一員,李域官升戶部尚書,成為建*國以來最為年輕有為的六部長官。

  周航去見了太上皇一次。

  老聖人彼時正在聽一位豔麗妖嬈的琵琶女彈琵琶,看見周航行禮沒有立即叫起,生生讓他跪了好一會子才恍然想起的樣子,淡淡的說了聲:「太子殿下來了,免禮罷。」

  周航倒沒跟他置氣,入座後淡淡的交談幾句。

  周航就是來看一下而已,也沒抱著太上皇能給他什麼好臉色的期望。說起來這要源於他內心的一點小期待。他有個發小,爺爺是個書法家,對其十分寵溺。發小還沒上小學的時候便在爺爺的教導下練就一手行雲流水的字,發小的日常就是在爺爺面前撒嬌,口頭禪是天底下爺爺最好。十歲的時候發小舉家移民北歐,周航便再沒與他見面,不過「爺爺」兩個字卻是記在了心底。

  從前周航不僅沒有爺爺,也沒有姥爺。

  這次大事之後,不知為何,他倒想瞧瞧太上皇,不知道他得知自己疼愛的孫子企圖置另外一個孫子于死地的時候是什麼感受,會不會對這個受害孫子有幾分愧疚。

  他錯了,也許無數個自己捆一圈塞滿地球,也比不上一個李承鈺在他心中的地位。

  心裡的那點小期望也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以後就當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罷,周航想。

  ——

  進入三月,春意盎然,百花盛開。北靜王水溶死了嫡妻之後又續娶了繼王妃,聽說這個王妃祖、父皆出身翰林,父親累官至二品大元,出身清貴。書香世家培養了她文人的高雅情趣,尚在閨閣之中的時候便喜歡辦詩社、花會,儼然是京中閨閣中的領袖,也是公認的才女。這不,剛嫁到北靜王府,她便開始辦新一輪的賞花會了。

  黛玉也收到了北靜王府的請帖,原本不大想去,但嬤嬤說自己年紀也大了,須得多參加些應酬,學學為人處世之道,以後嫁到皇家還要接見命婦等等,不能關起門來萬事不理。

  黛玉想想也是,便接了帖子。

  北靜王妃聽說黛玉要去,甚是受寵若驚。林閣老家的千金體弱多病,常年閉門不出,京中的各種聚會她都是一律回絕,連親王府、公主府也不例外。這次自己送帖子,也沒打算真能請動這尊大神,但是不送又未免有怠慢之嫌,恐惹其不快。因此,哪怕明知道黛玉不會去,她還是禮數十足的送了請帖。原以為就是走個過場,沒想到人家竟然回話說當天一定到,這還不讓人意外?

  北靜王妃聽到送帖子的婆子的回話,唯恐聽錯,還又問了一遍:「林姑娘真說會來?」

  婆子道:「稟王妃娘娘,奴才親耳聽林姑娘說,『回去稟告你們王妃,就說勞她記掛著,我定會按時赴宴。』這還能有假?」

  北靜王妃喜不自勝,京中多少王妃、公主、郡主都沒這個面子,沒想到林家姑娘倒給她這麼大的面子。

  「賞!」她大手一揮。

  「謝王妃娘娘的賞!」婆子千恩萬謝的跟著北靜王妃的大丫頭身後領賞去了。

  賞花會定於三月初六。是日北靜王府門前車水馬龍,一輛華蓋馬車尚未離開,又一輛已經過來,一直排到了長街之外。黛玉乘了一輛低調的翠蓋朱瓔八寶車,一身顏色淡雅的杭綢袍子,頭上只簪一朵淡粉的新鮮芍藥花,不飾珠玉,看著清新雅淡。

  至府門前,馬車緩緩停下,下人遞了拜帖,便從府內出來一二十婆子恭恭敬敬的迎黛玉進去,一直迎進正房,早有北靜王太妃及王妃派心腹的管事媳婦在儀門外侯著,讓進正房內相見奉茶。至於別的閨秀們,自然沒有這個待遇,都統一在花廳內坐著。

  坐了一會子黛玉甚覺無趣,太妃王妃說的無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下人們也都是恭維。黛玉便藉口說覺得屋子裡有些悶,想去花園子及散散步,帶著一節的人出來了。

  她今日帶的人原就不多,只有一個嬤嬤,慧兒、雪雁,外加兩個小丫鬟。

  黛玉命嬤嬤和兩個小丫鬟先去花廳等候,自己和慧兒、雪雁轉轉,一會子就回去。誰知沿著一個羊腸小徑剛走了沒幾步,便碰上麻煩了。


第223章

  花園內百花盛開, 一團團一簇簇幾乎遮住道路, 黛玉帶著雪雁、慧兒扶著花枝子慢悠悠往前走, 一面賞花一面談笑。在一處開的極盛的杜鵑花前,黛玉她們停了下來,細細鑒賞。誰知, 冷不防從面前闖進來一身穿大紅色夾襖的女孩子。女孩頭上插著金蝴蝶點翠的簪子,耳上懸著珍珠耳墜,手腕戴的是藍寶石祥雲紋飾的手鐲, 華貴的讓人眼花繚亂。

  由於花木的遮擋,兩撥人彼此都未瞧見。那女孩子走得甚急,因此也不大看路,不防便一頭撞在黛玉身上。女孩被撞的「哎呦」一聲, 手中正在把玩賞鑒的一塊玲瓏剔透的玉佩便掉在了地上, 摔成兩瓣。

  黛玉瞧了一眼,碎玉質地細膩滋潤,中間純白,邊緣帶著乳黃,狀如凝脂,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塊玉抵得上京城繁華地的一套三進的宅子, 尋常富貴人家用不起這樣的玉, 非是大富大貴的顯貴府邸才有這個。

  這麼好的一塊玉,可惜……

  黛玉彈彈被撞的有些皺的衣裳, 蹙著眉頭退了半步,與那莽撞女孩保持距離。

  「你——」女孩看一眼地上的玉, 露出極為惱怒的表情,指著黛玉,「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撞我!那塊玉可是御賜之物,你可知你該當何罪嗎?!!」

  「實在是可惜,這麼好的玉……」黛玉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玉,轉向那不知名姓卻很有些跋扈的女孩,「是你未曾珍藏好御賜之物,便是治罪,也是治你的罪,與我何干?何況——我好好的在這裡站著賞花,又沒招你惹你,你急匆匆往我身上撞,我還沒讓你道歉,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你——」女孩氣急,又伸出食指指著黛玉,想把她的話反駁回去,奈何黛玉說的句句在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反駁說辭,便索性仗著人多勢眾胡攪蠻纏起來,將黛玉一推搡,對隨從道:「你們都看見了,是她欺侮於我,還損壞了御賜之物,都愣著幹什麼,還不拉上她去王妃那裡評理去,自有王妃為我們做主!」

  找北靜王妃評理?黛玉冷睨她一眼,你以為我怕麼?!

  黛玉打量著珠光寶氣的毛丫頭,看年紀不過十一二歲,長相秀氣白淨,不想卻好生跋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是一點禮數也無。

  不過,黛玉很快就知道了。

  不用人問,珠光寶氣的丫頭便自報了家門。

  「看什麼看,還不快走!知道我們姑娘是誰麼?!」丫頭們也跋扈,竟上來推黛玉,「我們姑娘可是貴太妃的內侄女,齊國公魯大人的嫡出大小姐!」

  丫頭說話時還用眼角蔑視的掃著黛玉,一副我家有權有勢你們等著倒楣吧的嘴臉。

  「好大的來頭啊……」黛玉看向慧兒說,幾乎都要忍不住笑出聲了。

  丫頭哼了一聲,揚起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黛玉三人,「怎麼樣,怕了吧?」

  黛玉不緊不慢的捋了捋被風吹的略微淩亂的袍角,含笑回頭:「雪雁,我們是不是被人小瞧了?」

  雪雁蔑視的一瞅前方:「總有人狗眼不識泰山,姑娘與她們動氣,豈不是自降了身份?」

  這一句話可把對面一行人惹惱了,那位魯姑娘叫囂著要教訓黛玉一頓,竟然不顧體面的指揮丫頭上前撕扯。慧兒、雪雁眼明手快的擋在黛玉身前,頃刻間臉上便挨了幾拳幾掌。

  雪雁感到臉上的痛,一摸手上竟有血跡,登時惱了,一把拽住面前一個丫頭的頭髮,照臉上甩了一巴掌。可巧另一個丫頭伸著手要抓黛玉,雪雁便拽著手中的頭撞向另一個頭。兩頭相撞,發出兩聲尖叫,兩個丫頭便都蹲在地上捂著頭搖晃。

  慧兒那裡也不甘示弱,手腳並用的解決了兩個。

  在一旁看戲的魯姑娘見事態于已不利,不惜親自上陣。不過還沒靠近,便被黛玉一個彈指彈了出去,摔出去足足有七八米遠,登時便昏迷不醒了。其餘的丫鬟愣了愣,不知道是該上前打黛玉還是該先看看自己主子摔死了沒有。

  愣了片刻,她們紛紛奔到魯姑娘那,手忙腳亂的扶起來叫了半晌,絲毫沒有回應,不由得都嚶嚶哭了起來。

  「是她,是她謀害姑娘,姐妹們,拉她去王妃那裡定罪!」一個頭上帶著珠翠,穿著一身綠綢的丫鬟指著黛玉,咬牙切齒,「我們姑娘問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謀害她!你若識趣,就自己跟我們走,不然——」

  「不然怎麼樣?」黛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她,「你說得對,我與你們姑娘無冤無仇,做什麼要害她!一切不過是她自作孽罷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怪誰呢?」

  「我們老爺可是齊國公,我們家姑奶奶是太貴妃,我們姑娘是北靜王妃請來的貴賓,不是你一個小官小吏之女,竟敢謀害國公之女!」綠衣丫頭瞪視著黛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在她看來,黛玉這次是死定了,「殺人償命,你休想狡辯!」

  「殺人?」黛玉疑惑的抬頭,微蹙著眉頭,撇了地上躺著被簇擁的齊國公嫡女,「她死了麼?」

  一群丫鬟這才想起來探有氣沒氣,結果當時是還沒斷氣兒。

  「即使如此,你也是心腸歹毒,企圖謀害我們姑娘,一樣得治你的罪!」綠衣丫頭道,「你,還有你,去稟告王妃,派人來抓她們。」她指揮兩個小丫頭。

  黛玉很想問一句,你們是哪裡來的自信。就因為我今日穿的素淡,身邊又只帶了兩個丫頭,就覺得我身份低微,軟弱可欺麼?

  北靜王妃很快帶人趕到。原是要為齊國公之女做主的。一看齊國公之女要抓的是黛玉,嚇了一跳,忙問黛玉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黛玉淡淡的一指昏迷未醒的魯姑娘:「這位姑娘發瘋,突然從花叢裡沖出來,不僅驚嚇於我,還傷了我的丫頭。幸而我身邊有聖上所派暗衛保護,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這一番話出口,更把王妃嚇得不輕,哪裡還敢問黛玉什麼,剜了來報信的丫鬟一眼,暗道,這些不醒事的小蹄子,得罪誰不好,偏偏去得罪這尊神,連累的她恐怕也要跟著受過。

  吃了眼刀的幾個丫鬟早跪在地上,身子抖的似篩糠,早知道是這位,打死她們也不敢得罪啊!

  「是我招待不周,讓林姑娘受驚了。」北靜王妃陪著笑,伸手拉住了黛玉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姑娘到我房內吃杯壓驚茶,且歇歇吧。」

  黛玉知道這是找個藉口讓自己離開,才好處理。此事牽涉到自己,另一位主角身份也不簡單,自己在場確有諸多不便,讓自己去她房間,一為表示親近,二也是作為招待不周的賠禮。不過黛玉沒有參觀別人臥房的嗜好,因此她婉拒了,表示自己去花廳便好,一是與嬤嬤匯合,二也想與今日到訪的姑娘們說說話。

  臨走,黛玉給慧兒使了個眼色,慧兒便悄悄留下,叮囑了北靜王妃幾句話。

  話雖不多,卻讓北靜王妃有了處事的分寸。

  這兩年慧兒越發穩重,黛玉身邊大大小小的事交給她,總能處理的井井有條,儼然一個不可或缺的謀臣和將軍,既出謀劃策,也可衝鋒陷陣。許多事,黛玉不用親自出面,只要給慧兒一些授意,她便能心領神會。

  到了花廳,黛玉一眼便看見鄭莉華。她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往嘴裡塞糕點,吃的津津有味,唇角沾了不少糕點屑。

  鄭莉華吃東西吃的認真,並未發現黛玉。黛玉便悄無聲息的走過去,趁其不備,將她手裡的糕點一抽。鄭莉華抬頭,看見黛玉,驚喜的道:「林姐姐!」

  黛玉以食指抵唇,示意她噤聲。

  鄭莉華抓住黛玉的手腕,壓低了聲音道:「林姐姐,想不到你也來了。」

  黛玉在她對面坐下,不顧鄭莉華的撇嘴,將幾盤糕點都推到角落裡,曲肘在桌子上,一手托腮,歪著頭看鄭莉華,「這臉蛋,又圓潤了些。」說著,伸手在那圓潤的臉蛋上摸了摸。

  鄭莉華蹙著眉頭,嘟著嘴:「我真的又胖了麼,不應該啊,最近我都沒怎麼吃……」

  一句話說的黛玉連著丫頭們都笑起來。

  鄭莉華捂著臉叫大家不許笑,頭都快垂到桌子上了。

  眾人見她可憐,便強忍著不笑。

  鄭莉華說她是沾了黛玉的光,北靜王妃知道她她與黛玉交好,才請了她。黛玉道:「這並非主要原因。年節後,令尊升了戶部郎中,儼然已是朝廷的新貴,自然有人拉攏。」

  鄭莉華眯了眯眼,「那也是沾林姐姐的光。」

  花廳裡姑娘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處,黛玉遠遠瞧見薛寶釵和賈探春被十幾個丫鬟簇擁著過來,不想與她們碰面,便拉著鄭莉華穿過正廳的一個角門,拐到一處池塘旁。池塘邊上是一個兩層的亭子,上了二層,放眼望去,池塘、竹林、小花園盡收眼底,十分壯觀。

  從池塘邊走來兩個丫頭,嘀嘀咕咕的議論著什麼。

  鄭莉華道:「林姐姐,她們似乎是再說你賈家的表妹。」

  黛玉點點頭,她早就聽見了,她們說的是薛寶釵和賈探春。無非是薛、賈二人如何巴結魯姑娘,也就是剛跟黛玉起衝突的齊國公嫡女。人漸走漸近,聽得也更真切了。

  一個丫鬟說:「不過是個沒落公府罷了,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另一個說:「可不是嘛,難道巴結上了魯姑娘,齊國公嫡子就會娶一個沒落公府的淑女或是商賈之女?再怎麼巴結也是白搭!」

  說著二人便嘻嘻笑起來,當然是嘲笑了。

  片刻後,其中一人說:「我可聽說齊國公屬太上皇派系,如今聖上掌權,他風光的日子也到頭了。況且……」說到這,她神秘的在另一個丫鬟胳膊上一擰,「都說這位公子頗有寡人之疾。」

  說著二人漸走漸遠。

  鄭莉華問黛玉:「姐姐,何為寡人之疾?」

  黛玉:「……這個,我也不知道。」

  鄭莉華露出懷疑的表情,林姐姐,你的眼神可不像不知道的樣子。


第224章

  鄭莉華問黛玉何為寡人之疾, 黛玉推說不知道, 奈何鄭莉華不信, 死活追著問,黛玉只得說:「你回去讀讀《孟子》,便知道了。」

  鄭莉華疑惑半天, 暗暗記下「孟子」二字。她在讀書之事上,一向不通的很,不過既然跟書有關, 她想,回去問問兄長便是,他可是對那些經典什麼的倒背如流。

  二人在亭子裡坐著,漸漸有三三兩兩的姑娘帶著丫頭過來。黛玉推病常年不參加京中閨秀的的聚會, 認識她的人很少。眾人不知她的身份, 倒也不大理會她,黛玉也落得清淨 。亭子裡的人越來越多,不過都是貴族小姐,舉止矜持妥當,倒不顯得喧嘩。黛玉、鄭莉華來的最早,自然是占了最好的位置, 正對著花園和池塘, 視野最好,低頭便見錦鯉在水中遊弋擺尾。

  一個粉衣少女扶著丫頭的手搖搖晃晃的走來, 快走到池塘旁了。沿途碰到的姑娘都十分熱情的跟她打招呼,有些甚至頗帶諂媚的神情。

  黛玉悄悄推推鄭莉華的胳膊:「那位姑娘, 你可認得?」

  鄭莉華眯著眼瞅了瞅,低聲道:「姐姐,那是理藩院左侍郎張大人之嫡女,其母是一宗室郡主,所以大家都捧著她。」

  理藩院左侍郎那是從二品的高官,其母又是郡主,難怪人人都給她面子。

  想到這裡,黛玉不由得便想起北靜王的親妹妹昌華郡主,自己與她雖未見過幾次,可每次她說話都是夾槍帶棒的擠兌自己。幸而如今她嫁到外地,不然便是王妃如何盛情,這北靜王府自己也不會踏足的。不是她小心眼,試想想一進府就看到一個不喜歡自己自己也不不喜歡的人,還不夠膈應的!

  見黛玉只是發愣,眼睛也怔怔的,鄭莉華低聲道:「姐姐?」

  黛玉抬頭笑道:「沒事,我就是想起一個人來。這位張姑娘,你可接觸過?」

  鄭莉華搖搖頭:「姐姐也知道家父不過是一個小官,在京中沒什麼根基,這些世家哪裡看得上我這個小門小戶的女兒?因此,雖然這幾年我也參加過不少聚會,也不過結交幾個小門小戶的姑娘,似張姑娘這般眾星捧月的,我也只有遠遠看看的份兒。」

  「你不要妄自菲薄。」黛玉看了看她,「令尊如今是正三品的郎中,前途無量,你家的門第也不低,以後比她有前程也未可知。你呀,這滿腦子的落魄想頭也該改改了。」說著,在她腦門上點了點。

  說話間張姑娘已上了二樓,在座的姑娘們紛紛起身相迎。

  尚安然自若閑坐賞景的,唯黛玉一人而已。

  自然,她成了唯一的例外,也成了滿亭子的焦點。

  黛玉趕到有人在暗中觀察她。她們自以為做的悄無聲息很是高明,其實一舉眉一注目早已落在黛玉眼中。張姑娘眼中有著明明很生氣卻要保持貴女風度強作大度的糾結,作為群芳之首,她不出言發難,自有人為其代勞。

  「呦,不知這位是哪家的姑娘,父親官任何職?」一穿著銀鼠褂的女孩上前,打量黛玉一眼,見其衣著樸素,頭上也沒有什麼奢華的佩飾,便以為不過是小官之女,放肆的笑了幾聲,引得亭子裡的姑娘、丫頭紛紛捂著嘴笑。

  銀鼠褂女孩的眼神在黛玉身上逡巡,銳利中帶著輕蔑,可以說是相當無禮。

  黛玉知道她在暗示自己起身,將這最好的觀景位置拱手相讓。可是,憑什麼?

  鄭莉華很為黛玉抱不平,焦急道:「林姐姐的父親是……」

  「鄭妹妹!」黛玉看她一眼,款款的換了個姿勢,倚著欄杆看對面一堆唯恐天下不亂的少女們。鄭莉華不甘的咽下接下來的話,看一眼黛玉,滿眼的委屈。

  黛玉雲淡風輕的笑笑,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看向銀鼠褂少女,不疾不徐的道:「難道你家長輩沒教你,不先自報家門而冒昧問別人的父親官任何職,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麼?」

  「你——」銀鼠褂紅了臉,惱羞成怒的怒視著黛玉,又不好說什麼。

  被簇擁著的張姑娘開口了:「沈妹妹,既然這位姑娘這麼說,你便先自保家門罷,免得別人說你無禮。」

  銀鼠褂咬了咬嘴唇,露出委屈不甘又不得不聽從的隱忍表情,轉向黛玉,眸子裡又閃出怨毒的光彩,不情不願的自報了家門:「家父乃是理藩院員外郎,從……五品。」

  從五品的理藩院員外郎,尚不如六部員外郎尊貴,在這群貴女當中,亦屬下乘,難怪她說的如此沒底氣,也難怪她那般的恭維張姑娘。張姑娘的父親,可是銀鼠褂父親的頂頭上司。

  接下來眾人都等著黛玉自報家門,黛玉卻微微側頭,一手搭在護欄上,看池子裡的錦鯉去了。慧兒微微垂首,掃視一眼眾女,不卑不亢的道:「我們姑娘乃是太子少師、首輔林大人之女。」

  一時鴉雀無聲,空氣凝滯。

  眾人也顧不上考慮黛玉不理她們,只讓丫頭自報家門不放她們在眼裡,一個個都呆呆的跟個木頭人似的,腦子裡回想的都是慧兒最後的那幾個字:首輔林大人之女。那不就是……

  可巧這時北靜王妃派總管事婆子來請黛玉,說筵席已然設好,請姑娘過去。

  黛玉便拉鄭莉華隨著管事婆子走了。

  女孩們一個個都垂著頭,自發的讓出一條路,不敢卡黛玉。

  知道黛玉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盡頭,才有一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怕的拍著胸脯:「阿彌陀佛,可嚇死我了……」

  銀鼠褂女孩也長出一口氣,站立不住,癱在地上。

  張姑娘瞥她一眼,露出鄙視的神情,繼而看向黛玉消失的方向,眼眸裡流出懊惱的神色。

  女孩兒們嘀嘀咕咕七嘴八舌的交流。

  「原來她便是那位林姑娘,果然生的風光霽月,我等皆不能比肩。」

  「老天,我終於見到傳說中的未來太子妃了,這次真沒有白來!」

  還有人嫉妒鄭利華,酸溜溜的說:「姓鄭的那個小丫頭,倒是好大的福氣!」

  當然了,黛玉的福氣又遠超鄭莉華。然世人皆是如此,對於高處自己許多,譬如塵土和白雲,一個高懸在天上,一個長附于地下,任是怎麼攀附也風馬牛不相及之人只有羡慕之心,卻生不出嫉妒之意,因為差距太大。但對於身份跟自己比肩或略遜的,若是得了自己也巴結不上之人的青眼,便要苛刻得多。

  所謂賞花會也不過是賞花、玩樂、作詩、下棋、看戲、宴席而已。到中午開宴的時候,齊國公嫡女突發失心瘋被禮送回府的消息便在姑娘們中間傳開了。對失心瘋之類的說法,大家自然是不信的,可誰都不敢問究竟是為什麼,畢竟連國公嫡女那樣身份之人都吃了虧,誰還敢尋根問底。

  黛玉被安排在上席,與幾個郡主、縣主為鄰,菜品雖多,然很多都是中看不中吃,黛玉隨便吃了幾口,便不大有興趣,無聊的到後面已經開始捏著筷子走神了。

  宴席完畢便是聽戲,也是無趣。

  薛寶釵幾次要跟黛玉搭話,奈何黛玉身邊都是顯貴之女,看見她便不給好臉色,她也不好死皮賴臉的往前湊。因此一場戲聽下來,她也沒搭上幾句話。戲散後,黛玉就走在北靜王妃身邊,周圍全是貴女,更沒有她站的地兒。

  ——

  「早知道我就不去了。」是夜,空間裡,黛玉嘟著嘴道。

  「怎麼,有人欺負你了?」周航關切的問。

  黛玉點點頭,看到周航眼神猙獰起來,眸子裡醞釀著狂風驟雨,似乎即可便要殺出去給她報仇似的,忙拉拉他的袖子道:「你別急,我並未吃虧。」

  說著便將今日在北靜王府如何整治挑釁自己那些人的事跟周航說了,周航尤道:「太便宜她們了!」

  黛玉看周航仍是咬牙切齒的樣子,料他此刻正估摸著如何才能不便宜8她們,不由得道:「今兒那魯姑娘我不僅教訓了,還告訴北靜王妃她突然發瘋打人,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是一個瘋子,即使醒來,以後也是前程盡毀;至於那位元張姑娘,當時那個情況,她也是顏面盡失,恐怕要找個好婆家也難,亦算受了教訓。身為女子,她們已經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你不要再找她們的麻煩了。」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周航很認真看著黛玉,「不過,你得答應過,以後再有誰欺負你,第一時間給我送信。」

  他讓她第一時間給他送信,顯然是心疼自己,要為自己做主。這倒讓黛玉心底頗為蘊藉,她仰頭看著他,笑道:「你放心。」

  「這就是同意了?」周航挑眉,面有雀躍之色。

  黛玉點頭,周航欣喜之下,就地化為金色巨貓,仰著頭在黛玉懷裡蹭了蹭。

  黛玉咯咯笑個不住,拍著貓頭道:「別鬧,我話還未說完呢。」

  周航又變回人形,溫柔的凝視著黛玉,等她說話。黛玉抿著嘴想了想,問:「不是說抓住當年在揚州擄掠我的人了麼,可問出了什麼?」

  「原來你是問這個。」周航扯了扯嘴角,「審了十幾天,什麼手段都使上了,那個姓馬的終於吐口,說他主子便是李承鈺。李承鈺手裡掌握著當年義忠親王留下的人脈,這些年靠著太上皇的庇護,四處搜查各地官員的把柄,握在手中以制衡,牽涉者甚眾。李承鈺手裡有一個名單,包含從朝廷到地方所有聽命于他的官員。」


第225章

  聽完周航的話, 黛玉道:「如今李承鈺在逃, 不用說, 這份名單尚未得到了。」

  周航苦惱的皺了皺眉頭:「那面具道人頗有些厲害的邪術,李承鈺同他在一起,隱匿起來, 還真不好找。不過,他既志在謀朝篡位,總還有出手的時候。如今朝廷有了準備, 只要他一路頭,定可一網打盡。」

  黛玉點點頭,放下此事不提。

  空間裡常年綠草如茵,空氣裡的靈氣絲絲往身體裡鑽, 黛玉眯著眼, 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無限暢快。她抬眼看向遠方,老虎坐在草地上悠閒的搖尾巴,獒犬則精力充沛的追著撒著蹄子跑的汗血寶馬,魚丸浮在靈泉湖裡眯著眼泡澡。

  黛玉的目光最終落在魚丸身上,略顯煩惱的皺眉:「航哥哥, 你瞧魚丸, 是不是越長越大了。貓成年之後,按說不會再長個子了, 可我看魚丸,怎麼又長大了些, 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能有什麼問題?!」周航往靈泉湖裡一瞥,「靈泉裡泡大的貓,能跟普通的貓一樣麼?」

  黛玉道:「那也是。」

  二人一道往修煉的小世界走,肩並著肩,周航面上一副雲淡風輕不苟言笑的表情,內中卻忍不住雀躍的小心思,聞著黛玉頭髮絲上散發出的淡雅花香,手握住又鬆開,鬆開又握住,如是幾次,終於按捺不下偷偷去拉黛玉的手。

  黛玉的手撤了撤,又被抓住,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再撤。

  周航強忍著心裡的小雀躍,沒有笑出聲。這一刻,他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他就能永遠留住這更美好。二人都沒有說話,美妙的氣息在腦海裡彌漫。周航偷偷拿眼覷視黛玉,她的臉頰微微透著紅,映著瓷白的皮膚,水蜜桃一般。

  就在周航忍不住心猿意馬的時候,黛玉突然問:「好些日子不見義父了,他最近忙什麼呢?」

  提起這個,周航便有些不樂。他向皇帝老爹提的派人去西洋考察火器的建議,皇帝倒是採納了,不過卻態度堅決的不准他去。誰料皇叔得了這個消息之後,便興沖沖的主動請纓,跟皇帝老爹在密室談了半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最終獲准由他和桑昇帶一支三十人的精銳小隊假充商隊前往。

  三十個人中,五人為李昭派去的暗衛,負責保護李旭安全;五人為心靈手巧的侍者,其餘則為各行各業的精英,年輕有為的商賈、匠役世家的傑出後生、妙手回春的醫者、丹青妙手的畫者、精紡織的、精刺繡的……

  將緣由說明,周航道:「總之,這次帶的人各行各業都有,父皇是打定主意要將西洋一切技藝都偷師回來。九皇叔如今正忙著準備出門的東西,哪有閒心管其他的?」

  黛玉漸漸的放慢腳步,笑道:「義父去倒也合適,桑叔叔原就跟西洋之人有生意來往,不是更方便麼?」

  周航悶悶的道:「是更方便。」

  光陰逝如流水,轉眼便到了李旭、桑昇出發的日子——四月十六。因為派人往西洋偷師是並非朝廷公開的行動,所以知道的人很少,走得也很低調。送行的不過是李昭、林如海、李域、周航、林黛玉幾人,黛玉做男兒打扮,穿了一身石青色袍子,以一玉簪簪發,比往日的女兒打扮更俏皮些。

  李旭最捨不得不是獨子李域,倒是黛玉。

  拉著黛玉,他語重心長,叮囑了又叮囑,比看著愛女出嫁的老父親還牽掛不已:「好女兒啊,我走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我知道你是個好性的,別人欺負你你也不知道欺負回去,以後可萬不要如此,誰敢欺負你,你又加倍的欺負回去,實在不行就找你哥哥,我已經反復叮囑過他了,他會幫你報仇的。我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興許一年半載,興許要三年五載,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不然我就是走了也是放心不下。」

  黛玉見他如此情深義重,感動的不行,幾乎是含著眼淚道:「什麼事?義父您說,我一定答應你。」

  李旭:「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黛玉:「不反悔。」

  林如海盯著李旭拉著女兒的手,眼睛裡波濤洶湧,但考慮到李旭的身份以及他即將遠行,不知道幾年才能回來,強自按捺住,才沒有失態。

  周航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李旭過於矯情。

  李域的眼睛裡看不出情緒,但緊張的握了放放了又握的雙手出賣了他。最淡定大概要數李昭,那是真的波瀾不驚,就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

  李旭:「好丫頭,答應我,在我回來之前先不成婚如何?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親眼看著女兒十裡紅妝的出嫁。」

  林如海按捺不住,乾咳了一聲。周航則是直接一把扯過黛玉的手,看著李旭,冷冷的道:「小皇叔,您該出發了。」

  李旭打量周航一眼,略顯哀怨的道:「你這小子,我話還未說完呢。」

  周航不顧桑昇眼刀的冷厲,推著李旭,三兩下將人推倒馬車裡,嘴裡抱怨道:「還是我皇叔呢,嘴裡每個輕重,就會破壞我的姻緣,您這一去若是三五年回不來,難道讓我白熬三五年不成?」

  李旭:「林如海還沒說什麼呢,你急個什麼勁兒,不知道害臊!」

  說話間,周航把車簾子一放,李旭的身形隱沒在簾子後面,周航吩咐車夫趕車。馬車馳動,李旭從側窗探出半個頭,叫道:「停車停車!」

  馬車馳出去不遠,李旭探著頭道:「差點忘了一件事。」因叫自己的貼身管家上前,低聲吩咐幾句。管家便喊來幾個隧洞,從後面裝貨的馬車裡搬出兩個大箱子,向黛玉道:「我這一走,不知幾年才回,給你留了點東西,權當你出嫁時的嫁妝了。」

  李旭既這樣瀟瀟灑灑雲淡風輕的走了,黛玉帶著兩個大箱子回家,拆開一看,箱子裡盡是各色玲瓏珠寶、玉器,每一件都價值不菲,角落裡還塞了幾張地契房契、還有幾家店鋪的契書。

  周航笑道:「皇叔還真是給女兒準備嫁妝的架勢,是我誤會他了。」

  黛玉:「……」有些話不要當著她的面說出來好不好。

  氣憤之餘的黛玉沒留周航一塊修煉,當即把某人趕跑了。

  第二日,黛玉尚未起床,鼻翼間便盈滿淡雅清新的海棠花香。待坐起身一瞧,果然屋內擺著幾個花瓶,錯落有致的插了許多海棠花,煞是好看。慧兒伺候黛玉梳頭,將黛玉漆黑柔順的烏髮分成兩股,分別在頂上盤成蝴蝶樣式,自然垂於兩側。

  慧兒問黛玉用什麼頭面,黛玉從匣子裡挑出一根珍珠釵,道:「就這個,簡單素雅。」

  慧兒接過珍珠釵,小心的給黛玉簪於頭上,在鏡子裡瞧了瞧,笑道:「只簪一根珍珠釵,未免過於素雅,今兒院子裡的海棠花開的正好,奴婢已吩咐小丫頭子們踩了許多插瓶,姑娘不如挑一朵好的簪頭,更添幾分新鮮顏色呢。」

  黛玉道:「又不出門,打扮那般鮮豔做什麼。」因此並未同意。

  早飯後,黛玉瞥見針線筐裡快要竣工的一個荷包,想起快要到端午節,父親、周航的荷包也都該換了。她前幾日已經繡好了一個,這是第二個,也快好了。雖然周航上次燒了一個她繡的荷包,但念在他並非有意,便饒過他這一回。

  黛玉的繡工越發臻美,手撚針線在荷包上翻飛,速度快到一眼看過去,根本看不到針線落處,只能看到手指翻飛的虛影。饒是繡工極好的慧兒也看的眼花繚亂,感歎道:「姑娘的手法,真是出神入化 。」

  荷包很快繡完,黛玉收好,打算下次見周航的時候給他。

  歪在貴妃榻上,正打算歇歇,誰知周航派小泉子來了,除送幾樣宮裡精緻的小食、點心外,還帶來一副北宋書畫名家張擇端所繪汴京市井圖。張擇端供職于翰林圖畫院,擅長描繪市井風俗,尤擅繪舟車、市肆、橋樑、街道、城郭等,其所作《清明上河圖》堪稱北宋第一名畫,如今就收藏在皇家庫房之中,輕易不示人。

  張擇端留世畫作不多,件件都是珍品,價值萬金。

  黛玉一聽是張擇端的畫,立刻便命小泉子呈上來,鋪於書案之上,細細一看,城郭、房屋、街道、河流、來往商販躍然于之上,妙筆丹青、醉墨揮毫,妙不可言。當下喜不自勝,賞了小泉子一個荷包、兩個小金錁子。

  小泉子走後,黛玉便如得了瑰寶一般,眼珠子都黏在畫上。

  這幅畫描繪的是北宋汴京一條繁華的街道。遠處一個波斯商隊趕著馬車緩緩走在來,刻畫極為細緻,波斯人異域的相貌、高挺的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再往前,一個胭脂鋪子,胭脂鋪子後面,院裡街道的地方是一排排的民房,每戶民房的大門口都種著幾株樹木,仔細看樹上還有鳥窩,鳥窩裡甚至還有剛孵化出來的小鳥以及破了一個口即將孵化的鳥蛋,小小的鳥頭探出來,頂上濕漉漉幾根軟毛。在畫上不過指甲大的一個鳥窩,都能刻畫的如此惟妙惟肖,可想畫作者的水準。

  雪雁捧著茶盤進來,放下茶,不由得便說著黛玉的眼神看起來。

  「姑娘,這個鋪子是賣什麼的,怎麼這麼多素色長衫的客人?」雪雁問。

  黛玉眯著眼仔細瞧了瞧,說:「那是賣筆墨紙硯的鋪子,旁邊的是一個古董鋪子。」

  雪雁「噢」了一聲,仍是疑惑的皺著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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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黛玉見雪雁仍是皺著眉頭, 便側首看她。雪雁並未發覺, 仍是皺眉, 黛玉便屈指在桌子上一敲,雪雁抬頭。黛玉問她:「怔怔的,跟個呆雁似的, 你腦子裡又在想什麼?」

  雪雁嘿嘿一笑:「沒想什麼,就是還有一點不想不通,懇請姑娘解惑。」於是十分鄭重的施了一禮, 指著那兩處鋪子,「買筆墨紙硯的多是讀書人,雖然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富貴人家的子弟都是飽讀詩書, 但也有些寒門讀書人,穿的簡樸倒可理解。但逛古董鋪子的總不會都是寒門吧,怎的穿著也這樣樸素?」

  「你這丫頭,詩書一竅不通,眼珠子倒挺利索!」打量雪雁一眼,黛玉笑斥道:「你懂得什麼, 就這樣渾說!北宋文人雅士頗多, 連帶的淡雅之風盛行。越是富貴之人,穿著打扮越是簡樸, 這叫素雅高潔;越是身份低賤或是貧寒驟富的,越喜歡穿紅著綠, 所過之處,散發著銅臭的氣息。難道必須都穿金戴銀的,才是身份高貴?不過是自己心裡看輕了自己,才會一頭紮進那些金啊銀啊的濁物裡尋求安全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有什麼意思!」

  雪雁露出恍然的表情:「原來如此,我倒是長見識了。」

  黛玉又道:「便是如今的清貴之家、書香之門教導子弟也是主張節儉樸素,只有那些暴發戶才處處彰顯奢華,府邸堆金砌玉,衣飾鑲珠嵌寶,自以為滿身錦繡風光無限,招搖出去,沒的叫人笑話。」

  慧兒捂著嘴悄悄推雪雁道:「聽見了麼?暴發戶才穿的花枝招展的呢,我勸你啊,以後也別穿那些紅紅綠綠的衣裳,穿出去叫人笑話呢!」

  雪雁氣惱的握拳去捶慧兒,嘴裡道:「慧兒姐姐,你又取笑我!」

  黛玉還在全神貫注的看畫,沒空理會丫頭們之間的玩鬧。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棵綠茵如冠的梧桐樹下,那裡一個婦人正在樹下專心紡紗,二三小兒嬉鬧期間,追逐著,嬉笑著,手裡都拿著糖葫蘆。小兒在畫幅上只有黃豆粒大小,但刻畫精緻,連糖葫蘆都顆顆鮮明,惟妙惟肖。

  「妙妙妙!」黛玉忍不住讚歎。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頭在門口探頭,慧兒叫人進來,問有什麼事。原來是迎春帶著孩子前來拜訪。黛玉便小心的將書畫收好,命人好生存放在書房。

  多日不見,迎春比先時豐腴了些,穿著淡粉色垂地長裙,同色對襟褂子,外罩淺紫色半臂紗衣,梳著婦人髮髻,身後跟著奶娘、丫頭等人。進屋後,迎春便從奶娘上前,抱著孩子給黛玉看。小女嬰穿著桃紅色的小衣裳,帶著一個小帽子,脖子上掛著金鎖、護身符等,真個粉團一般,看見黛玉便笑,「啊啊」的伸手要抱。

  這樣小小的一個人兒,這樣澄澈無害的眸子,嘟著小嘴,天真無邪的樣子,看的黛玉心、肝都化成了一池春水。

  「多大了?可會走了?」怕自己沒經驗摔了孩子,黛玉不敢抱,只在奶娘懷里拉了拉粉粉嫩嫩伸出來的小手,「迎春姐姐,這孩子的手好軟,摸著好舒服。」

  「小孩子的手都是這樣。」迎春笑道,「這丫頭滿一周歲了,人扶著已經能走幾步。」說著便從奶娘手裡接過孩子,放在地上,那孩子便喜得咯咯笑,張著手搖搖晃晃的往黛玉那走,咧著嘴露出上四顆下兩顆,共六顆米粒大小的牙齒和還沒長牙的粉紅牙床。

  迎春說:「這丫頭小心的很,怕摔,非要人扶著才肯走。抓周抓了一捆繡線,她父親說將來定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滿周歲的時候祖父給取了名字,叫玉柔。」

  黛玉用一塊芙蓉糕逗她,小丫頭張著雙手要,顫顫巍巍竟自己走了五六步。

  迎春很吃驚,顧不上說話,便驚喜的抱住女兒,摸著她的小臉道:「柔兒,你會自己走了!」又看向黛玉,「柔兒會自己走了。」

  黛玉笑道:「我看見了。」摸摸小姑娘的頭,「小柔兒是個聰明孩子。」

  被議論的柔兒則一臉茫然的往嘴裡塞芙蓉糕。她嘴小,芙蓉糕塊大,怎麼都塞不進去,黛玉笑著掰一小塊給她,怕她吃多了不克化,將剩下的一大半遞給慧兒,讓端出去,免得玉柔見了又鬧著要吃。

  玩了一會子,小玉柔便在黛玉懷裡揉著眼,迎春說是困了,讓奶娘抱去偏室餵奶再哄著睡覺。黛玉命人又重新奉上茶水果品,和迎春坐著說話。

  繡橘半年前生了一個女孩,已被抬為正經妾室,迎春道:「幸好她生的也是個女兒,不然嫡子尚未出生,就有了庶長子,傳出去沒的叫人笑話。」

  黛玉笑道:「姐姐也該努努力,爭取早日添個嫡長子才是。」

  一句話說的迎春紅了臉,低頭半天,抬臉含羞帶怯低聲道:「夫君待我極好,一個月裡除去在書房裡的日子,大半都宿在我房裡。他也說府裡正經缺個嫡子呢。」

  黛玉道:「這樣自然是極好的。」

  慧兒端來一盤馬蹄糕,說是小廚房裡江南新來的那兩個廚子新做的,趁熱拿來給姑娘嘗嘗。這兩個廚子是李旭臨走前留給黛玉的,說是十分擅長江南糕點,手藝比宮裡的禦廚也不差。黛玉上次吃過他們做的紅豆糕,入口甜糯,馨香無比,回味無窮,料想這次做的馬蹄糕也一定好吃,催著迎春快嘗嘗。

  迎春很喜歡,一盤子馬蹄糕她自己吃了有大半盤子。

  黛玉吩咐廚房再多做些,回頭給迎春帶一提盒。

  二人談話,很自然便說到史湘雲。

  迎春告訴黛玉史湘雲如今跟翠縷在一起。翠縷是個癡心的,求著買她的書生賣了十畝良田湊出一百兩銀子,又添上一百兩,買下了史湘雲。如今史湘雲就住在書生家內,不僅不讓她幹什麼粗笨活計,翠縷還每日伺候著,就像沒抄家的時候一樣。

  黛玉道:「什麼樣的身份過什麼樣的生活,如此不知變通,只怕長久不了。」

  「誰說不是呢。」迎春抿了抿唇,「幾日前翠縷到我家裡求見,我一時心軟見了她。她一見我就哭,說日子過的如何苦,埋怨書生小氣,不能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又抱怨湘雲不能體諒她,都落魄到這個程度,還拿著大小姐的架子。翠縷說湘雲著了風寒,請醫問藥又花了一大筆銀子,如今還沒好,說嘴裡沒味,想吃蜜餞和堅果,家裡沒錢,書生也不管,哭的眼睛都腫了。唉,我也沒辦法,只好將素日攢下的體己五十兩兩銀子給了她。」

  黛玉聽了就想起數月前翠縷來找她的事,索性告訴迎春,「上次翠縷來求我,我幫她整治了揚言要買湘雲折磨的惡霸,後來就沒怎麼管了,原來翠縷求了書生買了湘雲。湘雲是罪臣家眷,落得這個去處也算不錯。她和翠縷兩個針線都是極好的,若安安心心做針線過活,倒也使得。況且那書生也算是個老實人,她既娶了翠縷,看在翠縷的面子上,將來定會還湘雲自由身,若能嫁個青白人家,也是不錯。若還總眷戀著舊時的富貴,不肯珍惜當下,只怕以後不好呢。」

  迎春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們鑽了牛角尖,只怕勸也無用。」

  黛玉道:「她們的路是她們自己走的,姐姐已經盡了心。翠縷若再找姐姐,可幫便幫,不可幫只管回絕了她。升米恩斗米仇,沒的反倒幫出個仇敵來呢。」

  迎春微微一眯眼,嘴唇抿了抿,輕輕歎口氣,道:「正是這個理兒呢。」


第227章

  兩個月後, 在一個雨後新晴的上午, 黛玉、周航縱馬去瞧孫氏和玲兒母女。

  出了東城門, 放眼望去,皆是曠野,其間點綴著零零落落的農家房舍。暴雨沖刷了氤氳多日的悶熱暑氣, 帶來久違的清新涼爽,綠樹澄碧,鳥語花香。黛玉縱馬到一棵綠茵如蓋的梧桐樹下, 回頭朝周航笑:「你怎麼落下那麼多?」

  周航一夾馬肚,疾馳到黛玉身邊,與她並轡,「我喜歡看你縱馬。你知道麼, 你一到馬背上, 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黛玉側頭,看他,眉頭微蹙:「如何不一樣?」

  周航:「怎麼說呢……」一拍手,「噢,對,朝氣、自由、不羈的野性!」

  黛玉眉頭皺的更緊:「說的什麼話!」

  在禮教規範生活, 講究女子三從四德的古代, 形容一個女子有「不羈的野性」什麼的,絕對不是一句好話。恐黛玉誤會, 周航忙解釋道:「我沒有任何貶低或是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讚揚,真誠的讚揚, 我是說……你跟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

  還沒等周航說完,黛玉便一甩馬鞭子跑了,等周航反應過來,已跑出去一射之地。

  周航忙追上去,在大約一裡地之外的地方追上。

  「玉兒,你走慢些,雖然才下了雨,天氣涼爽,可如今畢竟是暑日,太陽又出來了,溫度升的很快,你這樣跑,又要出一身汗了。」周航喘著氣道。

  黛玉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說:「不用你管。」

  周航舉雙手拖妥協:「好好,我不管,我不管……」

  不久,二人便到了孫氏所在的村莊。有村民熱情的跟他們打招呼,稱呼他們為公子,還說:「公子有空常來逛逛才好。」又請黛玉吃他們剛摘的水果。

  片刻後,黛玉一手拿著桃子,一手拿著蘋果,荷包裡還被塞了滿滿一荷包的青棗。

  莊戶人家種個東西挺不容易的,那些村民又是用小推車推著到集市上賣的,她不想要,再說她也不缺,奈何盛情難卻,村民們實在是太熱情了。

  「這個,怎麼辦?」黛玉舉著兩個桃子兩個蘋果,求助的看向周航,「我吃不了這麼多。」雖然這些水果的品質跟空間裡的沒法比,但好歹是村民們的一番盛情,禮輕情意重,她不會隨便一扔便不管不顧的。

  「還有我呢。」周航道,「我的食量你是知道的。」

  黛玉於是將蘋果和桃子扔給周航,自己笑嘻嘻的啃著青棗。青棗每個只有拇指肚大小,細細長長,透著熟透了的晶瑩潤透。棗雖然不紅,但很甜,個頭小小巧巧,黛玉一口一個吃的很是優雅。

  路上黛玉問周航:「怎麼那些村民那般的熱情,我並不認得他們。」

  周航道:「鄉野之間民風淳樸,村民們都很熱情好客。況且上次我們送孫氏來的時候,許多人都見過,只不過你沒留心罷了,他們倒還認得我們。再加上孫氏住在這裡,鄰里之間自然有些往來,豈能不提到我們的?」

  黛玉點頭稱是。

  快走到孫氏家的時候,黛玉突然駐足,抿著唇吸了吸鼻子,看向周航,臉色凝重。

  周航吃了一半的蘋果掉在地上:「你也聞到了?」

  黛玉點點頭:「血腥味很重,還夾雜著微不可聞的符紙紙屑的味道。」

  周航一拉黛玉的手,道:「走!」

  循著氣味,一直到了孫氏的院子外,黛玉扭頭看周航:「奇怪,血腥味最濃的竟是這裡。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

  周航道:「想知道緣由還不簡單,進去就是。」於是敲門。

  敲了半天無人應,黛玉有些擔憂,不會孫氏母女出了什麼不測吧。

  過一會兒,隔壁院子的門吱呀一聲響,從門內探出一個梳著雙丫髻系著紅繩的小女孩的腦袋,怯生生的往黛玉、周航那裡一打量,又迅速縮了回去。黛玉聽到小女孩朝裡面喊:「奶奶,是兩個男人在敲孫大娘家的門!」

  接著是一個婦人的聲音,伴隨著噪雜快速的腳步聲:「什麼樣的男人?」

  「是兩個神仙似的哥哥,騎著馬,穿的衣裳很好看。」小女孩說。

  老婦人:「告訴他們你孫大娘不在家,去地裡侍弄菜了。」

  小女孩答應一聲,又將門拉開一條縫兒,掏出頭,叫道:「兩位哥哥,我奶奶讓我告訴你,孫大娘不來家,去地裡侍弄菜了。」

  黛玉又問何時能回來,小女孩道:「這個我知道。孫大娘經常天不亮就去地裡,帶著饅頭,天黑了才回呢。」

  黛玉道:「知道了,小妹妹,謝謝你。」本想走過去摸摸她的頭,順便送她一個荷包,誰知那孩子見她過去,嚇得立刻合上門,不敢再露頭。黛玉將裝著兩個銀錁子的荷包隔著門塞進去,同周航往村西頭走去。

  孫氏的田地是她和周航一起置辦的,當初她也去看過,知道怎麼走。

  孫氏既然還能到地裡幹活,應該沒什麼事。

  幸好黛玉去了,否則孫氏恐怕性命不保。她太拼了,也太儉省了。她倒是個有頭腦的,懂得自食其力。京城郊外往往是深秋時播第一季糧食——小麥,到五月收了小麥之後播大豆、高粱等。孫氏接手土地的時候,已經錯過第一季莊稼,她沒有像大多數村民一樣種大豆、高粱等,而是種了各色蔬菜,每逢集市便採摘了最新鮮的蔬菜挑到城裡去賣,收入比種糧食高出許多。當然,累也比那累好幾倍,幾乎一天到晚在地裡侍弄青菜,否則就是挑菜去賣。

  因積勞成疾孫氏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她怕玲兒擔心,強撐著不肯說。到後來實在支撐不住,暈倒在田地裡,玲兒嚇得大哭,找人抬回去請醫問藥,養了十幾天才轉好,她又急著出來幹活,說這茬子蔬菜即將成熟,玲兒一個人照料不好,若是都爛在地裡,這幾個月的努力就白費了。

  玲兒拗她不過,只得同意她出來,說是讓她幹一會就歇歇,可怎麼勸也不聽,終於又暈了。

  黛玉裝作從馬背上,其實是從空間裡拿出一個水袋,遞給玲兒道:「快給你娘喝點水。」

  周航看黛玉,微微挑眉,你給她靈泉水?

  黛玉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放心,稀釋過的。

  約摸半柱香的時間,孫氏才悠悠醒轉,看見黛玉、周航便叫恩人,又要磕頭,黛玉忙制止,叫玲兒扶著孫氏先回家去。黛玉自己不動手是因為她是男裝,鄉野之間男女大妨雖然不如世家嚴苛,卻也不得不守。何況孫氏又是一個寡婦,最容易有風言風語傳出。

  作者有話要說:

  小仙女們,太困了太困了,今天先這麼多,明天我補上


第228章

  黛玉、周航跟著回到孫氏的家, 鄰居們出來, 見此情景, 皆是唏噓。

  「這孫大嫂太能幹了,比最有力氣的男人還能幹。可是再能幹也不能不愛惜自個兒啊,公子, 你們來了,可得好好勸勸她。她累壞了自己不要緊,玲兒才多大, 以後可依靠誰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

  「孫大嫂啊,你以後可不敢再如此,累壞了自己,還不是玲兒心疼!」

  「是啊孫大嫂, 可不敢這樣了!」

  「這樣孫大嫂, 我們家活少,以後我幹完自家的,幫你。」

  孫氏知道確實是自己不對,也不說話,垂著頭「嗯嗯啊啊」的聽。

  鄰居們都說孫氏提及恩人,一向都是畢恭畢敬的樣子, 別人勸她也未必聽, 須得黛玉周航二人勸恐怕才有用,囑咐黛玉多勸勸孫氏。黛玉都一一答應, 進門後問孫氏為何那麼拼,孫氏說玲兒大了, 要給她準備嫁妝。她想把玲兒嫁個殷實的好人家,就須得有豐厚的嫁妝。提起這個,她便唉聲歎氣,說玲兒小小年紀受了那般苦楚,被禽獸爹壞了處子之身,怕她以後被夫家嫌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想著,若是能置辦一份家業,過的殷實。最好是不外嫁,招個女婿過活,有我看著,他不敢委屈了玲兒。」孫氏喘口氣,牙齒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一個寡居婦人,在歷經世間的苦楚和磨難後,尚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真心將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對待,實屬難得。

  「人知道上進自然是好,但萬事不可太過。」看著孫氏,黛玉眉尖微微上挑,眉心蹙了蹙,「若一味不知懈怠,傷了自己的身子,可真是傻了。」

  孫氏垂著頭,眼圈已經紅了,眼眶裡有晶瑩的淚水,她強忍著不落下來。半晌,她才微微的歎了一口氣,說:「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不過,恩人教訓的是,是我太急了些,」她摟過玲兒,露出什麼懊惱和抱歉的神情,「玲兒,是娘對不住你,讓你擔心了,你放心,從今兒起,娘都改,再也不逞強了。」

  「娘——」玲兒抱著孫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孫氏雖然力竭暈倒,但喝了稀釋過的靈泉水之後,精神已經好了很多。但她到底久病體弱,黛玉囑咐她好好歇歇,便和周航出來,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

  自上次送孫氏母女過來,這是黛玉第二次來這個東郊外的小村莊。

  幾個月過去,黛玉打算來瞧瞧孫氏母女生活的如何,能否適應孟家生活。若二人適應的好,她也便放心,以後不會再來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畢竟孫氏是寡母帶著未成年的女兒生活,自己和周航名義上有人年輕的男子,來得勤了難免會傳出什麼難聽的話。

  誰知一到這裡,先是發現孫氏院子裡的血腥氣,又是孫氏暈倒,她如今需要歇息,倒不好馬上問她其他的。

  周航起身,負手在院子裡轉了轉,在一棵大榆樹下麵駐足。

  黛玉走過去,皺著眉頭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就是這裡了,好腥!」

  周航一抬手,魚丸便從他袖子裡竄了出來。

  玲兒正從屋子裡出來,吃驚的道:「恩人,原來您袖子裡還藏著一隻貓!」

  周航不吭聲表示默認,不然他能怎麼說,從空間裡跑出來的?還不被人當成妖怪。

  魚丸一到地上,便喵喵喵一陣叫,叫聲急促,一聲接著一聲,似是憤怒又似是著急,聽著極是恐怖淒厲,玲兒退回屋子裡,半個身子探出,有些心驚膽戰的道:「恩人,這只貓,怎的叫的如此嚇人?」

  周航轉頭,盡力露出溫和的笑容:「小姑娘你先進屋去,我們不叫別出來,免得嚇到你。」

  玲兒懵懵懂懂的進屋去了,門簾子合上,周航在魚丸脖子上一摸,魚丸不叫了,開始奮力的用爪子撓地。黛玉說:「航哥哥,地下怕是有什麼東西。」

  周航點點頭,到院子的雜物間找了一把鐵鍬一把小鏟子,一陣的挖,挖到二尺深的地方出現一塊黑布包袱。黛玉伸手要拿,周航一把攥住她的手,道:「我來!」

  他怕萬一有什麼危險,傷到黛玉。

  黛玉的手被他握的很緊,根本不能再往前伸一下,只好縮回來。

  「你往後站些。」周航又說,而且必須等黛玉退了五步之遠,才露出放心的眼神,回頭將注意力集中在黑布包上。

  「你小心些。」這下輪到黛玉不放心了。

  「我明白。」周航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伸手從泥土裡撈出黑布包。想像中的突然從裡面跳出邪惡的蠱蟲,突然蹦出醜陋的小怪獸,或是突然爆炸噴人滿身污穢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平靜無波的,黑布包就被撈了出來,魚丸一聲低吼,整只貓撲上去。很兇猛,像捕食時候的樣子,周航提著脖頸將其扔回了空間。

  黛玉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洶湧而來的刺鼻的血腥味實在太讓人受不了了。看向周航,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黛玉在心底感歎一下,這也太能忍了。不行,她必須得封閉嗅覺了,不然就要給熏吐了。

  黑布裡包著的是一隻血肉模糊,腐爛的露著白骨的烏鴉,臭氣熏人,爬滿了以腐肉為食的蛆蟲,十分噁心,尚還完好的只有黃符紙裹著的頭部。

  這樣慘烈的場面,直接把周航也噁心住了,忙把黑布一裹,又扔回土坑裡。

  玲兒「啊」的一聲驚叫,黛玉這才發現她全程都趴在門縫兒那偷看。當看到那只腐爛的烏鴉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再也忍耐不住。

  黛玉走過去,一揮手,玲兒便怔怔的,兩眼無神,似丟了魂魄一般,黛玉柔聲道:「好孩子,回屋裡睡會去,醒來你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走到周航身邊,黛玉皺著眉頭,「這不知道是什麼邪術,一定是我們上次走後才弄的,不然上次我們不會沒發現。」

  周航道:「在這院子裡,會不會很孫氏有關。」

  黛玉:「我們問問她去。」

  當然不能直接問,既傷感情又未必能問出實話。用真話符是最好的選擇,只要知道的,對方就會倒豆子似的說出來,而且完事後又不記得,最是方便快捷不過。然後黛玉、周航才發現,對家裡大榆樹下埋著這等污穢之物的事孫氏毫不知情,這原本也在意料之中,黛玉始終相信孫氏的人品。

  又問最近可見過什麼奇奇怪怪的人。

  孫氏說半個月前,來了幾個身穿黑袍的道士,都帶著面具,所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有些瘮人。那些道士前來借宿,說只住一晚,給他們做早晚兩頓飯就成,酬勞十兩銀子。彼時孫氏生病幾乎花光了家裡的銀子,想想這個生意十分划算,便同意了。

  黛玉又問:「他們可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孫氏想了想,說:「三更時分,我聽到外面有些動靜,起身查看,發現那幾個道士都在院子裡燒什麼東西。我問,他們也不肯說,倒是很凶的趕我走,我當時害怕,也不敢多問。後來我隔著窗子往外看了看,只看到他們似乎在燒什麼符紙。我當時還挺疑惑,暗道符紙怎麼燒出一股子腥臭的味道。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走了,臨走又多賞了五兩銀子,反正人都走了,我也就沒多想。但從那天以後,我總覺得院子裡似乎又一股難聞的味道,卻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味道。我問玲兒,玲兒說沒聞見,問別人,別人也都說沒聞見……」

  黛玉看向周航:「照孫氏所說,那絕對不是普通的道士,普通道士修行,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說不定就跟那面具道人有什麼關係,那天晚上必是作法行惡。」

  周航點頭:「別管他們是作的什麼法行的什麼惡,咱們一把火燒了,讓他們得不了逞便是。」

  於是到外面將黑布包燒了,又問孫氏那幾個道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孫氏說往南走了。

  周航回京後便稟告李昭,從京城往南沿途下發邸報,見到這幾個道人立即捉拿。

  第二日黛玉便叫了李峰媳婦,讓她告訴他男人李峰到京郊去收購蔬菜,並吩咐尤其是孫氏一家的蔬菜,一定要全部收購,價格上也要多給一二分。以後過一兩個月,都要去收購一次,糧食也好,乾果、蔬菜也好,林府總是需要的,買別處的也是買,買這一處的也是買,還幫了村子裡的鄉民,一舉兩得。

  這一日黛玉正在家裡和慧兒一塊做針線,有人來報說靖王世子來送東西,問黛玉要不要見。

  原本以黛玉的年紀,是不適合見男性外客的,但這靖王世子又與別人不同,他是黛玉的義兄,有了這層兄妹關係,便是見見也無妨。

  黛玉也好奇李域突然來送什麼東西,便道:「請去正廳奉茶,在廳裡擺一架屏風。」

  來人答應而去,黛玉換了一身半舊桃紅撒花裙,對襟褂子,帶著慧兒、雪雁和四個二等丫頭從後門進了正廳,並未直接見面,隔著紫檀架子大理寺屏風給李域行禮。李域回禮,隔著屏風望了一眼,隱隱約約幾個曼妙的少女身姿,他第一眼便認出黛玉,「妹妹多禮了,父王臨走前留下十幾樣東西,吩咐愚兄隔三五個月給妹妹送一件,聊表心意。」

  黛玉笑道:「義父原話必定不是這樣說的罷?」

  「妹妹聰慧,猜的不錯。」李域笑道,「父王的原話是說『我這些東西都是好的,你隔幾個月給林丫頭送一件。我這一走,不知多早晚才回,免得那丫頭忘了我。』」

  「義父還是如此風趣。」黛玉抿了抿嘴,微微福了福身子,「倒是勞煩兄長跑一趟,妹妹心裡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李域拱手:「妹妹客氣了。」

  兩個婆子將李域腳邊的箱子搬到黛玉腳邊,黛玉打開,最先入目的是一鳳凰涅槃造型的硯臺,用紫檀木小錦盒裝著,盒蓋上還用小篆刻著一首古詩,下面還有落款,是唐朝的一個大詩人的名姓,當真是十分難得;旁邊是一個青花瓷的筆筒,也是唐朝的老物件兒;還有一個紫檀盒子裡裝的是一支精緻的鳳釵,以純金為托,嵌著三顆圓潤剔透的珍珠,精緻無比。

  黛玉再次表達了感謝,又留李域吃了午飯再走,她的原話是「府裡有一個厲害的江南廚子,做的一手很地道的江南菜。兄長從小生活在京城,沒去過江南,不如嘗嘗林府的江南菜再去。」

  按理李域不該留下的,他升任以後公務繁忙,來林府就是好不容易抽出來的時間,若留下吃飯,只怕要誤事。但是他卻鬼使神差的留下了。

  黛玉早走了,李域還在端著茶碗出神,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那支鳳釵。

  是的,他使了心眼。

  李旭原本的只有硯臺和筆筒,鳳釵是李域私心加進去的。雖然早絕了心思,但李域總希望黛玉身邊有一兩樣東西是他送的。

  黛玉剛打發走李域,周航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來的是小泉子,黛玉便直接命人帶他進來。

  小泉子近日吃胖了著,黛玉一見他總要揶揄:「小泉子,你主子給你吃什麼好吃的了,又胖了。」

  小泉子跪下請安:「姑娘萬福金安。」抬頭,嘿嘿一笑,「姑娘又取笑奴才。」

  黛玉笑:「你們瞧,明明就是吃胖了,還不讓人說了。」

  小泉子打個千:「讓說讓說,姑娘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奴才沒有任何怨言。」

  「你如此識時務,我倒不好欺負你了。」黛玉說著,往小泉子身後一看,「你主子又讓你送什麼來了,別又是吃的罷?」

  小泉子道:「這次不是吃的,姑娘見了肯定喜歡。」

  打開來看,竟是一箱子孤本書畫,黛玉果然喜不自勝。小泉子狗腿的上前捧著。一副一副展開給黛玉看,好聽話不假思索的往外吐,順便還將周航的用心好好的誇讚了一番。

  黛玉挺高興,不僅賞賜給他十兩銀子,還留他用過午飯再走。

  小泉子的用飯地點不在正廳,黛玉吩咐人就在自己小院的的廂房沒款待他,更顯得親密。

  ——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幾個月過去,宮裡傳出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太上皇病危。

  皇帝剛剛掌握實權不足一年,便傳出太上皇病重的消息,影響很不好,京城街頭巷尾已經有些不好聽的傳言,說這幾年有皇帝的手腳,如今皇帝大權獨握,已經容不下太上皇了。

  太醫一波又一波的往太上皇寢宮跑,珍貴藥材流水般的往裡送,太上皇反倒越來越病重,已經到了靠人身吊著命的地步。

  李昭說如今北方邊境雖然已經平定,然西南還很不安定,加上李承鈺及其餘黨尚未抓捕到案,還有面具道人的不死軍,前榮國的滄淩公主在逃。太上皇病重原是極機密之事,外頭之人如何的得知,還不是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可見朝廷、宮中也不是鐵通一般。那些不安分子等的便是朝廷不安,人心大亂的時機,好乘機起事。

  因此,李昭說:「只要太上皇平安無恙,外頭的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周航聽了便說:「不如就用靈泉水罷,可消百病。」

  李昭不想周航、黛玉將空間及靈泉水之事外泄,給否決了。黛玉便提議,不如讓神醫進宮為太上皇診治,李昭同意。

  神醫雖然很不喜歡進皇宮,但在黛玉極力的勸說下還是同意了。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上午,神醫背著自己隨身的藥箱,隨著太子儀駕進了宮。

  不料診斷結果讓李昭、周航大吃一驚。

  作者有話要說:

  勉強算個肥章吧,敬請諸君享用~


第229章

  診斷結果顯示, 太上皇無病。

  李昭甚為意外:「診斷可準確?」

  這就是質疑他的技術了, 神醫吹鬍子瞪眼, 完全不給堂堂天子之尊一點面子,「病人脈象平穩,不浮不沉, 從容和緩,流利有力,乃是正常人該有的脈象。」這就是他不願多接觸皇家人的原因, 麻煩不說,還動不動就有掉腦袋的危險。

  堅持稱病人而不是尊稱太上皇,也是神醫的怪癖之一。

  好在李昭氣量大,不跟他一般計較。

  「如若真似你所說, 難道滿宮裡的御醫都是吃乾飯的不成?連太上皇究竟有沒有病都看不出來。」李昭微微一挑眉, 露出幾分王者的威懾。

  然神醫毫不受影響,攤手:「也許就是吃乾飯的呢。」

  李昭冷厲的眼神看向他,神醫也渾然不覺,依舊一副超然世外的樣子。

  對於這樣一個沒有眼色不識時務之人,李昭還真沒有辦法,總不能為這點事真將人砍了吧, 他又不是昏君。李昭壓下心口往上竄的怒火, 儘量保持喜怒不形於色的神情,「神醫不妨解釋一下, 既然太上皇無病,為何昏昏沉沉時睡時醒, 連飯也喂不進去。」

  神醫再次攤手:「我是醫者,不是神仙,這事得問病人,我如何知道?」

  李昭:「你是說,太上皇自己不願醒?」他沒說太上皇裝病,已是委婉。

  神醫再再次攤手,李昭焦頭爛額,直接將人趕了出去。

  奇跡的是之後不過兩三日,太上皇竟然漸漸好了起來,能吃能喝,飯量也打了許多。不出半個月的時間,養的面色紅潤,精神矍鑠。就是脾氣比之前怪了不是一點兩點,伺候的宮人動不動就被遷怒懲罰,而且太上皇竟然不近女色了,連從前最寵恨不得白天黑夜都帶在身邊的寵妃都得了不是,被當眾打了巴掌不說,還降了位分。

  年老人總有些怪癖,尤其是大病之後,李昭又忙於政務,便也沒放在心上。

  這事過去兩個月後,有一天,鄭莉華哭哭啼啼的來找黛玉。

  「林姐姐,我娘把我許了人,嗚嗚……」

  黛玉把到自己下巴處的丫頭摟在懷裡,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女孩子總有這麼一天的,這是好事啊,怎麼還哭成這樣?好了,別哭了,不然丫頭們就要笑你了。」

  鄭莉華傷心的眼淚直流,哽咽著說:「讓她們笑去罷!……我就是不想出嫁嘛。」

  知道她這會子最需要的就是發洩,黛玉也不很勸,由著她哭的有些力竭,再也哭不出眼淚為止。黛玉命丫頭們打熱水來,伺候她梳洗一番,這才慢慢的問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許了人,許了什麼樣的人家。

  鄭莉華哭的口渴,喝了兩碗茶水,才慢悠悠的說:「是一個翰林的公子,今年十五歲,才中了秀才,預備參加來年的鄉試。他家在京中也算世家,他父親又出身翰林,最是清貴,因此他們一托人來說,我母親就攛掇著父親一力促成了。還說這是我幾輩子修出來的福氣,那公子是個讀書上進的,才十五歲就中了秀才,以後中舉人、中進士恐怕也是有的,前途無量。」

  黛玉笑道:「令堂所言不錯。你啊,不該這麼著,就這樣哭哭啼啼的跑出來,你家裡人豈有不擔心的?」

  果然不多時便有人來報說鄭莉華的哥哥找來了,遞了一封致歉信,大致是說妹妹任性不懂事給林姑娘添麻煩了,自己來接妹妹回府等等之類的話。黛玉命人在偏廳招待,並轉告他說請稍等片刻,自己再勸鄭莉華幾句。

  鄭莉華衝動過後也有些後悔,心裡也清楚父母兄長都是為自己好,自己確實太過任性傷了他們的心,不過是還嘴硬,不肯承認罷了。黛玉勸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鄭莉華已十分懊惱,同意親自去向兄長致歉。

  他兄長自然是原諒,兄妹二人攜手皆大歡喜的走了。

  黛玉注視著鄭莉華消失的背影,一直注視了很久很久,久到慧兒都怕她腿站麻了,小聲提醒道:「姑娘若捨不得鄭姑娘,以後時常請她過來玩便是。」

  黛玉愣了愣,無聲的笑了笑。

  她哪是捨不得鄭莉華,不過是感傷自身外加羡慕罷了。鄭莉華有兄長疼愛,而自己連個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弟姊妹都沒有。

  ——

  半年後,二月十二。

  黛玉睜開看,便見周航放大的一個笑臉。

  「恭喜你,又進階了。」他舉著一束用精美綢緞、彩紙包裹的十分好看的鮮花,臉上是青春陽光令人沉醉的笑意,「我今天好高興,不僅僅因為你進階,更是因為你要及笄了。」

  「你這花倒是插的新巧。」黛玉接過花,湊上去聞了聞,「也很是好看呢。」

  周航道:「你喜歡就好。」

  古代女子的及笄禮便是成年禮,意味著女子可以成家,可以生兒育女。

  林黛玉的及笄禮辦的十分宏大,皇帝親自指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親王太妃,女賓也都出身高貴,觀禮的賓客眾多。林府請了一台大戲在花園搭了戲臺子,還有變戲法的,共幾十桌的席面,好生熱鬧。

  「你該出去了,外面很多人等著呢。」周航道。

  不知為何,想到自己即將成年,黛玉心裡有點恍惚,又有點不真實的感覺,難道就這樣,自己就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

  「怎麼,緊張了?」周航歪著頭瞧瞧黛玉。他比黛玉足足高了一頭,低下頭瞧黛玉的時候,就需要微微躬身,給人一種謙謙君子溫和有禮的感覺,就是這種感覺讓黛玉很有安全感。周航的眸子閃了閃,道:「我陪你去?」

  黛玉:「怎麼陪?」

  周航:「我變成一隻橘貓,誰也看不出來。」

  對啊,誰也看不出來,誰能把一隻很普通的橘貓跟當朝太子殿下聯繫起來呢。

  「好。」黛玉道。

  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來,林如海要是也看不出來就是真的自欺欺人了。看到林如海瞪自己一眼,明明很不高興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周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這位准岳父要是對他有什麼不滿,雖然明面上不會整治他,但背地裡總能讓他吃些苦頭。

  可現在黛玉需要他,他就是吃苦頭也不會退縮的!

  所以周航只能儘量忽略林如海淩厲的眼神,把注意力集中在黛玉身上。

  及笄禮跟順利的舉行,人人都在恭維誇讚,溢美之詞不僅黛玉,周航聽得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結束後,黛玉揉揉有些酸疼的脖子,道:「可累死我了。」

  周航笑道:「比起太子冊封禮,你這算簡潔了。」

  黛玉將頭上繁重的簪環褪下,換上平日用的珍珠釵。慧兒來稟告說戲即將開唱,賓客們都已就位,請黛玉過去招待。今日不同往日,來的有好幾個公主、王妃,只讓下人們招待自然不妥,得她這個主人親自出馬才不失禮數。

  出於禮節,黛玉沒有親自抱著周航,本算讓慧兒跟在身旁抱著,奈何周航執意不肯,寧願跟在黛玉腳邊。

  先跟公主、王妃、郡主們打個招呼,指揮丫頭們奉上茶水、點心、果子,黛玉也坐下看戲。

  賈府長房是邢夫人帶著王熙鳳、惜春、巧姐兒過來,二房王夫人沒來,不過正好,黛玉也不想看見她,只有賴嬤嬤帶著探春、薛寶釵過來了。賴嬤嬤還點頭哈腰的向黛玉解釋,賈母本是要親自過來的,奈何突然生了病,起不來床,王氏要貼身伺候,所以沒來。說完還故意抬眼覷視刑氏,看一眼立刻便收回目光,似乎很怕她似的。

  刑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不是當著眾王妃、公主等貴人說他們長房不孝順麼。雖然生氣,不過早習慣了,大家都是長著眼的,老太太做的什麼事,心是怎麼偏道爪哇國去的,老爺當初是怎麼對她的,以及她如何不肯跟著長房住,非要跟小兒子等等之事,大家心裡自有公斷。

  她既然提到賈母身上不好,黛玉少不得起身問是什麼病,請的什麼大夫,現吃什麼藥,然後再關懷一番,命人那些人身、鹿茸之類的藥材給賴嬤嬤帶回去 。

  不過,也只是如此而已了。

  探春將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件宋代青花棋盤送給黛玉,作為禮物;薛寶釵則是送了自己親手繡的鳳凰涅槃的荷包一個,布料是上好的杭綢,採用蘇繡繡法,金線勾尾,飾以五彩寶石,精緻異常。

  薛寶釵有自己的打算,知道以黛玉的身份自然什麼都不缺,別人送的也都是珍貴稀罕的寶物,自己若也送那些,一則俗氣,二則無法標新立異,林黛玉頂多是看一眼,客套一句,然後便是仍在倉庫裡發黴。而她親自繡的荷包則不一樣,首先她斷定這次送荷包的不會太多,起碼能給林黛玉留個印象,其次雖然是荷包,價值也不菲,金線、寶石都是貴重東西,不比那些寶物差。

  探春看見薛寶釵拿出荷包臉色便不好看了,原以為自己的東西已經很能拿得出手,一定能壓過薛寶釵一頭,誰知道人家送的東西不僅貴重,還比她更多了一層巧妙心思!

  黛玉命慧兒接過,頷首笑道:「有勞兩位了,多謝。」

  然後便轉頭與鄭莉華說話。

  賈探春、薛寶釵嘔的幾乎絞碎了手中錦帕,卻也無可奈何。

  「林姐姐,猜猜我給您準備了什麼禮物?」鄭莉華笑嘻嘻的道。

  黛玉仰頭望瞭望天,很想說一句這樣一點也不好玩,但她必須保持優雅的閨秀風度。


第230章

  卻說黛玉被鄭莉華一問, 愣了愣, 仍是優雅的笑:「你這鬼機靈的, 不知道弄個什麼東西讓我猜,這可不好猜呢。」這時候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或直接或間接的都在看著黛玉和鄭莉華。黛玉故作沉吟的皺了皺眉頭, 作出沉思的樣子:「我想想……是個手帕吧?」

  鄭莉華立刻露出驚詫、興奮、不可思議且欽佩的眼神:「好厲害,竟給你猜著了!」

  黛玉笑道:「這有什麼猜不著的,記得上個月你來找我, 我說我慣用的一塊蓮花繡的手帕子有些舊了,當時你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不過我並未多想,方才你一問我,我便想起來那是你骨碌碌轉的眼珠子, 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的?我想你繡的必定也是一個蓮花紋的手帕子, 還不快拿出來我瞧瞧!」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姐姐。」鄭莉華笑著回身,從貼身丫鬟收集接過一個精緻的紅漆盒子,打開,捧出手帕子給黛玉看。

  手帕子素白無塵,只在其中一角繡著素淡雅致的幾朵蓮花,映著翠綠的葉子, 針腳細密, 繡的十分仔細。黛玉仔細瞧了瞧,笑道:「你的繡工頗有進益了。」

  鄭莉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姐姐誇讚了。」

  眾人表面上雖都在聽戲, 但或多或少的分出精神注意著黛玉的動靜。如今黛玉及笄,只怕好事便近了。太子殿下加冠已愈一年, 二十一歲的男子,擱尋常富貴之家早已妻妾成群兒女繞膝了,可太子到如今連個偏妃妾室都沒有。太子可非尋常男子,擔負著國之重任,理應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林家若再不許嫁,委實說不過去了。她們個個心知肚明,知道過不了多久,黛玉的身份將翻身天翻地覆的變化,皇室宗婦,身份尊貴,她們這些貴胄命婦們再見也要行大禮了。

  自周公制禮,便以宗子指代嫡長子,擁有絕對的繼承權,承繼祖宗的爵位,繼承大部分的財產,宗子的嫡妻即為宗婦,在家族中地位不低。皇室宗婦,不出意外,未來就是太子妃、國母,誰敢輕視?

  臺上唱的是《單刀會》,講的是曹操占了中原,孫仲謀占了江東,劉玄德占了西蜀,三分天下後關羽應魯肅之邀到江東赴宴的故事。魯肅名義上是邀請關羽赴宴,實際為伺機挑起禍端引發戰爭,關羽明知有詐,然光明磊落,毅然赴會。

  正好唱到第三折 ,關羽一登場便從劉邦開國談到三分天下的過程,劉玄德運籌帷幄,坐實荊州乃是漢家基業。全程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大氣天成。

  先唱道:「我漢皇仁義用三傑,霸主英雄憑一勇。」

  然後到關羽「千里獨行,無關斬將」,大仁大勇。

  坐在黛玉身邊的一個郡王妃以手帕掩嘴,側頭跟身邊一個命婦說話,雖是二人私語,但她的聲音不低,因此眾人都聽見了。

  「若說關將軍為劉皇叔的基業,可說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凡開國,總有幾個像關將軍這樣的天縱英豪的。」

  「是啊,遠的不說,就說當年太*祖皇帝打天下,不是還有四王八公襄助輔佐麼,他們的子孫到如今還在享受著祖上的榮光。」

  說到這二人將眼往旁邊一瞥,都不言語了。

  卻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看穿著是個二品命婦的女人說道:「只可惜,祖上那般的英雄神武,子孫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人說『虎父無犬子』,其實也不儘然。」

  此話一出,很多人的臉色便不好了,可巧臺上唱完了一折,黛玉便道:「看了好一會子戲,諸位想是累了,不如歇一會子吃些點心果子再接著看。因命慧兒傳話戲且停停,讓廚房送上好的點心果品來。」

  慧兒答應一聲便去了,台下諸貴婦、閨秀便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黛玉將橘貓抱在懷裡,撓它軟軟的肚皮玩。周航被撓的很舒服,懶洋洋的在黛玉懷裡翻了個身,眼睛也懶得睜,只四肢爪子慢悠悠的一伸一伸的,像是在抓什麼東西。黛玉用玉佩上的穗子逗他,穗子垂到跟前,周航伸爪子去抓,黛玉便收回來,等周航的爪子縮回去的時候再伸過去。

  一個極是無趣的遊戲,二人玩的不亦樂乎 。

  「林姑娘很喜歡貓麼?」北靜王妃在黛玉身邊掩著嘴笑,「這只貓好生乖覺可愛。」說著便伸手要去摸,還沒靠近,看見那貓豎著的冷冽瞳孔,以及已經緩緩伸出的利爪,嚇得又縮回了手。

  黛玉在橘貓的爪子上捏了捏,提醒他別動不動就嚇人,看著北靜王妃,柔柔笑道:「王妃勿怪,我這只貓有些怪癖,不喜歡生人碰他。」

  北靜王妃笑道:「沒什麼的,姑娘嚴重了。」

  慧兒帶著一溜二三十個僕婦遠遠走來,手裡都提著大紅漆食盒,黛玉便命下人們先給再做的賓客奉茶,然後再擺上點心、果品。眾人都優雅的小口吃著,順便將林府的廚子誇讚一番,雖說有恭維黛玉的成分在,卻也是真心話,林府的點心當真是好吃。

  吃過之後,又是看戲,為了避免尷尬,黛玉吩咐不唱《單刀會》了,改成講唐玄奘西天取經故事的一段事,省得有些人看過之後多想,弄得大家不快。

  及笄禮過去不久,太子的婚事果然提上日程,大臣們公然便在朝堂上提出來了:「太子殿下加冠已久,這幾年在朝堂歷練,越發穩重長進,況且林閣老之女已然及笄,聖上亦早作打算,為二人完婚,好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

  李昭問林如海的意見,林如海面無表情的拱手道:「稟聖上,小女尚年幼……」

  話音未落便受到群臣集體的眼刀攻擊,都已經及笄了,不年幼了,沒看有很多十二三歲就嫁人了麼。聖上說太子大婚之前不宜先納側妃,你家女兒占著茅坑不拉屎,我們家的女兒哪還有出頭之日?

  林如海沒有受眾人眼刀的影響,依舊不疾不徐的道:「臣恐她年幼不知事,尚不堪太子妃之任,想再留兩年好生教導教導,等——」

  還沒說完,便被李昭打斷:「愛卿的女兒朕是知道的,儀容德行都是頂好的。幾年前朕便派了宮中的嬤嬤女官入府教導,前幾日朕召她們進宮問過,說林姑娘的德行賢淑,足堪國母之任,愛卿不必過於自謙。」

  林如海:「……臣——遵命。」

  知道事已成定局,自己無力回天,恐怕也留不住女兒多久了。

  再回到家,看到黛玉慣常住的小院,一草一木,都是黛玉精心照料的,不免頗有些失落。這一日,林如海沒進書房,就在黛玉屋裡無聲的坐了很長時間。屋子裡沒有別人,只有林如海和黛玉父女倆。黛玉將剛泡好的六安茶捧到林如海眼前,林如海接了,卻沒有喝,轉手放在一旁的案上。黛玉在他面前蹲下,頭放在他膝蓋上,林如海憐惜的撫了撫她的頭髮。

  黛玉抬頭:「爹爹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不放說出來給女兒聽聽,女兒雖然未必幫得了爹爹,但聽聽也是好的,省得爹爹什麼都悶在心裡,好好的身子都悶壞了。」

  林如海雙手握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出來,「女兒啊……爹爹捨不得你 。」

  於是便將朝堂上發生的事簡要的跟黛玉說了說,黛玉道:「我也捨不得爹爹的。」

  林如海方覺得心情好了些,不那麼壓抑。他摸著黛玉的頭,語重心長的道:「這也是命。若非如此,爹爹必不捨得你外嫁,我原想著等你大了,爹爹為你招一個夫婿,守著爹爹過一輩子才好呢。」

  黛玉仰頭,認真的看著林如海:「爹爹說什麼話呢,現在女兒也是守著爹爹過一輩子,東宮距我們林府並不遠,便是將來去了皇宮,距離也是有限的。爹爹難道忘了女兒可縮地成寸麼?爹爹放心,女兒即便出嫁,也會時時回來陪著爹爹的。」

  「好孩子,好孩子……」林如海的手顫顫巍巍的碰上黛玉的臉,眼眶裡已蓄起水光,他強自忍著,不讓其落下。

  二月二十六,黃道吉日。

  皇帝下詔以宗人府宗令為正使、禮部尚書為副使,持節至林府行納、問名禮。納彩,即送禮、議婚;問名,詢問女子的姓名、生辰八字,看看「命相」是否合適,繼而根據命相及生辰推算合適的婚期。

  當把寫有黛玉生辰八字的紅綢紙張交給宗令的時候,林如海不可抑制的雙手抖了抖,裝有紅綢紙張的錦盒喝點掉在地上。

  宗令眼明手快的接住,笑道:「林大人敢是欣喜的不受控制了,怎麼連一個錦盒都拿不住?」

  宗令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親王,年愈七十,鬍子都花白了,雖是調侃,給人的感覺倒還溫和。林如海拱手笑道:「老王爺就別打趣下官了。」

  宗令也拱拱手:「恭喜林大人。」

  林如海回禮:「多謝王爺。」

  林如海再回到黛玉的小院的時候,下人們都聚在院子裡看送來的聘禮,豐厚自然是極豐厚。一隻白玉雕琢、足有三斤多的一場精美的大雁很顯眼的擺在一堆禮物的中間;大雁「夫唱婦隨」,是感情專一的雀鳥,納采時拿一隻大雁作見面禮是自古流傳下來的。只不過古人是用真的大雁,到後世漸漸演變成雕琢的器物,有錢的呢,就是金、玉,無錢的普通老百姓一般用瓷器,但總是少不了的。

  「爹爹,人都送走了?」黛玉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親讀者吳建良媽媽灌溉的營養液^3^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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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林如海略看了看皇帝陛下送來的禮物, 全是好東西, 隨便拿出來一件都夠一個家庭一輩子衣食無憂的了。不過, 再多的東西也沒有他林如海的女兒重要,如果可以,他寧願這些東西沒有送進來過, 這樣女兒就能永遠在他身邊了。

  不過,他也知道也是不可沒的,如今他只能努力勸自己要想開。禮物中有華美精緻的綢緞十六匹, 還有各種皮氈,林如海挑出來上好的吩咐單獨拿出來給黛玉做衣裳。其餘的,便命人分門別類的放進黛玉院內的小庫房。

  這些以後都要列在黛玉的嫁妝單子裡的。

  打理好外面的一切,父女二人進了內室, 摒退左右說體己話。

  黛玉見林如海有幾分傷感, 勸了幾句。其實她自己也有些傷感,當然除了傷感有些小緊張小忐忑,不過為讓林如海放心,努力不外露罷了。林如海似是看出來了,攜了黛玉的手道:「好孩子,不用擔心, 為父早已經想通了, 方才只不過看看那些東西,又想到你即將出嫁, 些許傷感罷了,沒什麼的。你也是, 不要想太多,為父自會為你打理好一切。」

  黛玉一頭紮進林如海懷裡,悶聲道:「女兒永遠是您的女兒。」

  林如海顫著雙手撫摸黛玉的背:「好孩子,為父明白……」

  黛玉又問:「爹爹的身子最近如何?」

  林如海:「好的很。自日日以靈泉水調養以來,為父這幾年連風寒也從未得過,雖說是五十多歲的年紀,我倒覺著比年輕的時候精力還充沛些。你瞧瞧,這幾年,越發連白頭發都沒有了。」

  說這些往頭上一指,黛玉順著瞧了瞧,笑道:「果然呢,到外面說爹爹三十歲也不過分呢。」

  林如海笑道:「那就誇張了。」

  黛玉忙道:「一點不誇張。爹爹這幾年確實是養的體力充沛,顯年輕,眼角的皺紋都消失了,頭髮烏黑發亮透著光澤。爹爹身量又高,儒衫一穿,俊逸儒雅,說三十歲如何就充不過去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不管男女,都願意自己比同齡人看著年輕。但接下來黛玉的一句話成功的讓他笑不出來了。

  「母親仙逝多年,這些年爹爹一直鰥居,待女兒一走,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女兒實在不放心。爹爹從前不肯再娶,無非是礙著再娶了正室,女兒的身份尷尬,又恐其不能真心待我。如今女兒即將出嫁,爹爹不妨再續娶一門妻室,以後也好有個照應,我也歡喜有個弟弟妹妹的。」

  林如海聽罷半天不言語,黛玉有些後悔自己是否過於直接,又揭開林如海癒合已久了的舊傷疤。

  「爹爹……」她蹙著眉頭,有些焦灼和懊惱的叫了一聲,「我……」

  林如海擺擺手道:「沒事……」

  然後緩緩的道出和賈敏的過往:「為父二十二歲那一年科舉中了探花,跨馬遊街,風光無兩。同年,由父母做主,娶了榮國府的嫡出的大小姐。你母親從小由國公爺教導,知書明理,端莊又不失俏麗,性子跟你有幾分相似。雖是父母之命,然婚後我二人極相契合,她於我詩詞唱和、紅*袖添香,我們一起踏雪賞梅,捧茶煮酒,對弈觀花。你喜紅梅,但你母親最喜歡綠梅,說綠梅更加儒雅,不俗氣。有一次下大雪,午後府裡的綠梅開了一株,你母親不顧嚴寒在雪中賞了一下午,為父也在雪中陪了一下午;天黑了尤未賞足,命人挑燈夜賞,你母親高興的像個孩子,說在橙黃的燈光下綠梅仿佛罩上一層金色,越發超凡脫俗了。」

  黛玉聽得認真,頭微微歪著,腦子裡想像著林如海描繪的場景。

  林如海停下不說的功夫,她就笑著插嘴:「還有這件事呢,從前倒沒聽您說過。」

  「第二日我和你母親就都病倒了。」林如海的眼神深邃而幽怨,「當時你祖母還在,她聽說之後狠狠訓斥了你母親一頓,你母親委屈的掉淚,我勸了大半天,將半輩子的好聽話都說盡了。」

  黛玉抿著嘴笑:「然後呢?」

  林如海:「你母親後來高興了。」說著他解下隨身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一個疊的板板整整的小紙包,仔仔細細一層層展開,露出裡面素白無塵的一塊錦帕,繡著一枝綠梅和一句古詩,字體娟秀,是衛夫人首創的簪花小楷。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林如海頗為感慨的道,「這是你母親親手繡上去的,為父貼身戴到現在。」

  這是何等的情意,母親是幸運的,黛玉想,越發覺得自己方才說讓父親再娶繼室的話有些唐突了。

  「可惜我們子嗣緣淺,恩愛十餘載膝下一無所出,礙于你祖母的壓力,納了幾房妾室,倒是累得你母親受了不少委屈。後來有了你,你母親又給你生了一個弟弟,可惜那孩子沒能養成,不然也不會讓你孤零零一個人。」

  黛玉道:「我有爹爹呢,怎麼能算孤零零的?」

  林如海又感歎一聲好孩子,又說:「你母親臨走之前拉著我的手,對你是百般不放心,讓我一定要好好養育你,將來不拘貧窮富貴,好歹要找一個真心待你的人才好。為父當時親口答應她今生不會再續娶,不會讓人給你委屈受。」

  提前賈敏,林如海還很是傷感,黛玉拉著他的手道:「爹爹……」

  林如海在她手上拍了拍:「沒事的,孩子,都是很久遠的事了,如今想起來……早沒有了以往的那種錐心之痛。為父跟你講這些,不過是想告訴你,以後那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黛玉點點頭道:「不會再說了。」

  問名以後,欽天監很快根據黛玉、周航的名姓八字推算吉凶,選了適合成婚的黃道吉日。接下來便是納彩,也是宗人府宗令為正使、禮部尚書為副使持節前來,林如海帶著全家男丁出正門迎接,黛玉攜全家女眷在二門內行禮。經過納彩之後,林府便正式與皇家定下姻親關係,皇親國戚的名分算是確定了。這個時候,即使太子因故去世,黛玉也已經是皇家的兒媳,不能再許他人。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這一日林府上上下下都異常興奮,禮物眾多琳琅滿目的擺了一院子,不僅有黛玉、林如海的,連下人、奴僕都人人有份,以示皇恩浩蕩、甘霖普降。

  李峰媳婦帶著全府的僕婦,慧兒帶著全府的丫鬟來給黛玉磕頭賀喜,黛玉又賞了一波錢。

  除此之外,在錦鯉池旁的一塊空地上抬了好幾簸箕的銅錢,摻著板栗、紅棗等果子灑給小孩子們,無論家生子、家生女兒,還是外面買的小子丫鬟,凡是年齡在十歲一下的都可來搶,以示喜慶。

  唯一感懷心酸的恐怕就是林如海了因為好日子定下來了,就是六月十六,黛玉便要十裡紅妝的出嫁了。

  林如海在庫房裡呆了半天,將自己多年為女兒積攢的嫁妝挨個摸了一邊。

  然後又去靈堂給亡妻點了香,在蒲團上坐著細細敘說了女兒這些年的種種,最後摸著牌位情意綿長的道:「太子待玉兒極好,他像我保證過以後一心一意的待玉兒,不會納亂七八糟的偏妃讓玉兒傷心。你放心吧,玉兒比你我幸運。」

  「老爺哪去了?」黛玉整理好送來的禮物,命人收拾整齊都抬到小庫房去,剛坐下吃了碗茶想起林如海,不由問道。

  慧兒道:「姑娘找老爺有事?奴婢打發人去找找吧。」

  「不必了。」黛玉道,按說這個時候,父親應該出現在他的院子裡,父女二人促膝長談,徹底的交心。但他既沒出現,絕不是對她這個女兒不關懷,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或許是這個時候,他想一個人靜靜。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黛玉想她都不應該打擾他。

  黛玉半躺在小榻上,隨手拿了本書,對慧道:「你且退下罷,告訴丫頭們,我想一個人待一會,無大事不要來打擾。」

  慧兒道了聲「是」,躬身退下。

  黛玉將手中的《莊子》一書翻開,一張一張的翻過,一直翻到一篇叫「煉丹禁忌」的篇目才停下。沒錯,她這本書明著看是《莊子》,其實根本不是表面那樣,而是一本講述煉丹的書籍。所謂封皮,不過是黛玉偷樑換柱的手段罷了。

  半躺著看了好幾種丹藥配方,黛玉漸漸覺得有些困意,便合上書,放於案上,歪著還沒睡著,窗子吱呀響了一聲,黛玉迷迷糊糊的皺了皺眉頭,睜開眼,「你來了?」

  周航仍是化作橘貓,從窗戶上跳下來,無聲無息的來到黛玉身邊,跳上小榻,在黛玉胳膊肘旁找了個地方窩著。知道黛玉困了,他也不鬧,就這樣靜靜的陪著她。

  奈何今兒過來的時機不巧,半柱香的功夫後,黛玉已經睡熟,周航爪子扒在黛玉繡著梅花的衣裳上正自打盹兒,也要睡著的時候,林如海進來了。

  周航對林如海身上淡雅柔和的氣息尤其敏感,登時貓軀一震,整只貓都清醒了。

  林如海:「……」

  周航:「……」

  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都默契的沒吭聲。

  至於為什麼,旁邊了睡著他們最在意的人,萬一吵醒了呢。

  林如海看了周航一眼,微微挑眉,意思是,你跟我出來。

  周航眨巴眨巴眼,很無辜的歪歪頭,故作不解,你說的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林如海:「……」裝什麼裝,教了你五年,我還看不出來你的伎倆?!

  劈裡啪啦,空氣中全是二人的交鋒。


第232章

  正當周航和林如海在空中電光石火之間, 黛玉悠悠醒轉。

  「爹爹?」很自然的將橘貓往懷裡一抱, 睜開眼睛半夢半醒的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

  從小榻上下來, 黛玉手裡還抱著小貓,將繡鞋穿上,「爹爹來了。」起身將林如海讓到主位上, 吩咐慧兒上頂好的丁香茶來。

  林如海皺了皺眉頭。黛玉問:「怎麼了?」

  林如海:「……我不喜歡丁香茶的味道。」隨便找了個理由。

  黛玉道:「若是平常,女兒定不管爹爹吃什麼茶。昨兒聽外頭伺候的丫頭說爹爹這幾日睡不安穩,胃口也不大好, 每頓飯吃不了幾口便說不克化不好受,聽說胃裡還泛酸。這丁香茶醒神開竅,最是養胃驅風、溫補舒鬱的。爹爹先別顧著好喝不好喝,好生調養調養才是。我原說讓神醫好好給爹爹調理調理身子的, 誰知他又不辭而別雲遊去了。」

  說話間慧兒已捧了不燙不涼的茶來, 屈膝奉于林如海。

  「爹爹。」林黛玉叫了一聲。

  林如海立刻接過茶水慢慢的喝了,放下茶碗,溫和的看著黛玉,道:「不錯。」

  黛玉看向慧兒道:「你退下吧,沒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當所有的下人都退下之後,周航便突然從黛玉懷裡消失, 再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人身, 穿了石青刻絲的袍子。拱拱手,他溫文爾雅的道:「大人。」

  林如海也拱手回禮, 與周航分主賓坐下。

  黛玉抿抿唇,頭沒動, 眼珠子卻骨碌碌轉了轉,看看林如海,又看看周航,兩個都是他最在乎的人,本該親密隨和不分彼此,可只要這兩個人聚在一塊,氣氛便突然疏離,像是在公堂一樣,公事公辦的架勢。黛玉有心緩和一下氣氛,抿嘴笑道:「爹爹,你也好久沒進空間了,不如現在去瞧瞧?」說完看向周航,悄悄給他使眼色。

  周航很上道,立刻上前,拉住林如海的胳膊。不等他反對,便另一手牽了黛玉進到空間。

  眼前忽然一黑一亮,林如海睜開眼:「……」

  周航嘿嘿一笑,「大人莫怪。」

  「……」林如海正了正衣襟,微抬著下巴,「無礙。」

  大狗、老虎,還有幾匹馬飛奔過來,黛玉一手攬了虎頭,一手抱著狗頭,呵呵笑了笑,看向林如海道:「爹爹,你瞧,老虎和颯紫都想我了,高興的,他們一高興就喜歡往人身上湊。」

  說著拍了拍老虎:「別舔我臉。」

  林如海臉上露出笑意,走過去在老虎頭上摸了摸。

  周航在草地上擺了氈席、炕桌、風爐、茶具等,三人坐著烹茶閒話。才定下婚期,周航知林如海不捨得女兒,心中正自哀傷,故不敢提如何籌備婚事,只說京中近來的幾件新聞。

  一是聖旨已下,開恩科以慶賀太子大婚,京中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文人士子,日日詩酒風流,十分熱鬧;一是賈府二房出了一件大大的醜聞,賈政之庶女探春在齊國公太夫人的壽宴中失身于齊國公;還有大家議論最多的便是京中出了一位明察秋毫斷案入神的青天——新任大理寺卿趙儒禮,聽說他上任不足一個月,便將歷年積壓的數百案件處理殆盡,經判決之後,人人心服口服,沒有一件冤假錯案。

  探春之事,黛玉並未耳聞,她問:「探春是什麼時候出的事,怎麼我一點不知道?」

  周航微微一勾唇,把眼一瞧黛玉道:「就昨晌午的事,賈探春跟隨賈王氏去赴宴,誰知道賈探春創進內宅一個小抱廈裡去了。齊國公夫人帶著十幾個丫鬟僕婦到書房給齊國公送茶水,到門外聽到裡面聲音不對,推門進去,探春正——」

  剛說到這裡,林如海輕咳幾聲,打斷周航。

  周航便把後面「探春正□□的和六十多歲的齊國公滾在一處」的話咽回肚子裡。

  黛玉心思通透,自然也明白下面的話不適宜說出口,因此也不問,只低低的歎了一句:「真是好生糊塗!」

  周航道:「她可一點不糊塗!」

  黛玉:「此話怎講?」

  周航:「她是買通了下人,知道那抱廈乃和嫡出的三公子平日讀書歇息之處,誰知昨兒可巧三公子不在那,倒是齊國公吃醉了在炕上歪著。想做國公府的掌家奶奶?這下她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名聲敗壞,便是給齊國公做妾,也端看人家願意不願意了。好巧不巧遠在這個日子,不僅自己丟盡臉面,齊國公更是坐實了不孝的名聲,前途盡毀。此刻齊國公夫人、太夫人怕是對賈探春恨之入骨,便是進了府恐也落不得好。」

  黛玉又歎息一聲,覺得沒有再深談下去的必要,便岔開話題,「恩科就開在六月,這下京城又熱鬧了,不知又要添多少好詩妙文。」

  周航道:「如今才剛開始,再過一兩個月更是名人雅士雲集,京中各個客棧都灑掃了迎接赴考舉子,鬥文鬥詩好生熱鬧。到時候我向父皇告個假,抽出幾天時間陪你到處轉轉。」

  黛玉眨了眨眼,既期盼又興奮的看著周航,「當真?」

  周航一拍胸脯:「我何時騙過你?」

  黛玉含笑點頭不已。

  林如海再次以咳嗽提醒二人自己的存在,黛玉收斂笑容,抿著嘴,瞪著烏黑澄澈的眼眸,幾分討好幾分期盼的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罷了,想去便去罷。」

  「多謝爹爹疼女兒。」黛玉笑嘻嘻的雙手給林如海捧了茶,看向周航,笑靨越發燦如盛開的花朵,「我還想瞧瞧新大理寺卿如何斷案入神。」

  周航:「好。」

  「……」林如海看一眼周航,你小子太得寸進尺了罷?!!!

  就在他們這場談話的第二日,探春便被一乘小轎抬進了齊國公府。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伸手不見五指。敲過三更鼓,賈府側門先開一條縫兒,確定外面沒人,才開了門。兩個轎夫抬著一頂皂色小轎,跟著一個穿著半舊衣裳背著一個破包袱的丫頭。十分低調且寒磣。然而還是有很多人知道,很多人圍觀,很多人指指點點。

  轎子裡隱隱傳出啜泣之聲,更增了添看客的興致。

  「瞧見沒,轎子裡的便是賈府那個婦德敗壞的姑娘!」

  「聽說就是她往一個老頭子的床上爬,還是在人家老娘的壽宴上,真是……」後面的話沒說,嘖嘖吸氣,臉上露出十分鄙夷的表情。

  「不要臉!」另一個人補上,咬牙切齒仿若她自己被偷了漢子一般。

  「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去做娼婦,豬油蒙了心啊!」人群裡不知誰這樣說。

  有人接道:「還有臉哭呢,累得家族蒙羞,我要生這麼個不知檢點的東西,早大板子打死!」

  「欸,話不能這樣說。」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勒著抹額的婦人露出一副你們知道什麼,還得我普及內情的表情,「這賈府的二老爺啊,原是他們老太太倚重的兒子,竟越過襲爵的大老爺去。那心氣兒,自是高的不行。自從被罷了官,這幾年受了多少白眼!他如何受得了?還不想盡辦法謀求復位?你們想,賈府還是當年的光景麼,何況他這一支又沒襲爵,如今連官位都丟了,哪個權貴肯來理他?如今這姑娘雖是為妾,好歹跟齊國公府扯上些關係,他豈肯放過的?」

  一人嗤的一笑:「一個妾而已,難道齊國公還真能將他當岳丈待?」

  「以那姑娘的手段,不一定呢,寵妾滅妻的事也不是沒有。」

  「便真是如此,一個比他還大的女婿,也不知羞恥麼?」

  閒言碎語,一個月後還未消散,提到賈府二房,人人嗤之以鼻,比提起茅廁裡的蛆蟲還不如。

  又一個月,大理寺公開審案,允百姓觀看,黛玉和周航擠在人堆裡,等升堂的功夫,還聽人們議論賈探春做的敗壞婦德的事。

  黛玉眉尖緊皺,眸子深邃如深淵。

  這些人議論探春也便罷了,怎麼連她也攀扯上了?

  周航第一時間察覺到黛玉的不快,傳音道:「別跟這些無知之人一般見識,我幫你教訓他們!」

  黛玉看了周航一眼,見他憤憤的。他這樣,自然是為了自己,心裡一軟,旁的也就不在乎了。她傳音:「罷了,也沒說什麼難聽的,不過說我跟賈府的這層親戚關係罷了,原也是事實。」

  周航:「總有那麼一批閒人,以嚼舌根子取樂,卻不知他們才是可憐人,你不放心心上便好。」

  黛玉一勾不唇:「我沒那個功夫。」

  周航還要說什麼,黛玉指指前面,意思該升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好倒楣,先是燙傷手指沒法碼字(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兩個起泡),然後又一系列煩心事……


第233章

  從大理寺公堂出來, 黛玉、周航便去了一個叫「高升」的茶樓 。因名稱寓意好, 茶樓很受科考士子的歡迎, 一樓大廳聚集了很多穿儒衫的讀書人,正自品茶論詩。

  小二引黛玉、周航上了二樓雅間,殷勤的擦乾淨桌子, 問吃什麼茶。

  周航一瞅黛玉:「想吃什麼茶?」

  黛玉理了理身上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蹙眉,略有幾分苦惱的道:「我一時想不起來, 你做主罷。」

  周航便回頭吩咐小二:「兩碗君山銀針,再挑好的點心、果品幾樣,用攢盒攢了送來。」言畢,將一塊五兩重的銀錠子拍在桌子上。

  小二的眼睛裡便放出光來, 忙伸手取過袖了, 諂笑道:「二位公子稍候,這就送來。」於是小跑著邁著輕快的腳步躬身退下。

  黛玉便將方才在街上買的一個黃楊木的梳子拿在手裡把玩,一面說:「沒想到大理寺卿竟如此年輕儒雅,瞧著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樣子,就做到這樣的高位。之前的大理寺卿上次小夏出事的時候見過,總也有四五十歲罷。」

  周航道:「你說的那位已升了禮部侍郎。新任大理寺卿少有神童之稱, 二十歲便中了探花, 留任翰林院。後又外放,歷任知府、知州、參政、按察使, 年紀雖小,資歷不淺。且他為官政績顯著, 常常造福一方,如今二十九歲升大理寺卿,倒也在情理之中。」

  黛玉將梳子一頭抵在桌子上,一頭按於指尖,轉了一圈,道:「這麼說,他倒是個出色之人了。」

  周航笑道:「應該說是少部分既有天分又很努力之人,自然也算的上出色。」他挑眉,「怎麼,你對他有興趣?」

  黛玉瞪他一眼:「不過是瞧他頭腦清晰斷案明決,白問幾句罷了,你做什麼說這樣的話!」

  她將梳子握與手中,緊緊攥著,指尖略略發白,顯然是有些動氣,周航方自有些懊悔,不該在一個從小受禮教教導的姑娘家面前說什麼你對一個男人感興趣的話,雖然自己覺得沒什麼,但總是不合時宜。

  他拍拍黛玉的手,將梳子取出,抿了抿唇,道:「原是我說話冒失,你一向氣量寬宏,別放在心上好不好?氣多傷身。」

  「誰生氣了?我才沒有你想的那樣小氣。」黛玉說著便向周航要被他拿走的梳子,「給我!」

  周航將手往後一撤,黛玉撲了個空兒,沒搶到,氣呼呼的瞪著眼。周航笑著看她:「不過是個黃楊木的梳子,什麼好東西,你還真當寶了?」

  黛玉也笑了:「雖只是十文銅錢買的,但我瞧著喜歡,覺得比那些象牙、檀木、玉石等絢麗華彩的都好。」

  周航把梳子遞給黛玉,道:「黃楊木雖不值錢,但那賣梳子老婆婆的手工很好。雖只是十文錢的木梳,也打磨的根根光滑。我已仔細看過了,一根毛刺都沒有,不會傷了頭皮,你喜歡用著便是。」

  黛玉怔怔的看他:「原來你搶我梳子是為這個?」

  「不然呢?」周航挑眉,黛玉便笑了。

  小二殷勤的擺上茶水、點心,周航問黛玉:「還想去哪玩?」

  黛玉眯起眼睛,苦惱的皺了皺眉頭,道:「這會子想不起來,先吃茶水點心罷,歇一會兒再說。」

  周航道:「好。」

  二人便一邊吃茶一邊透過窗戶看樓下大廳裡的文人鬥詩,倒也頗有意趣。過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進來一個長挑身材,穿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的男子,黛玉一拍周航的胳膊,指給他看。

  「他怎麼來了?」周航微一側頭,略帶疑惑。

  黛玉單手托腮,看著已走到大廳裡的那人,問周航:「這大理寺卿叫什麼來著?」

  「趙儒禮。」

  「他可認得你?」黛玉又問。

  周航想了想,說:「近幾年他一直外放,才做京官不久。上朝的時候只遠遠的見過一兩次,該是不認得的。」

  黛玉笑了笑說:「還以為他要在公堂上坐一天呢,竟然還有空來這裡。」說話間趙儒禮已隨著小二款款的來到二樓,隔壁雅間很快響起一片寒暄、恭維之聲。

  周航身子往前傾了傾,與黛玉離得更近,壓低了聲音道:「看來是他同鄉的舉子湊在一塊宴請他,天下望族就那麼些,既是同鄉,又同是讀書的鄉紳,多少也有些關聯。他又是其中翹楚,曾高中探花,如今身居高位,前途無量,那些舉子奉他為前輩,極盡奉承抬舉,也在情理之中。」

  黛玉突然說:「怎麼他也來了?」

  「誰?」周航順著黛玉的眼神看去,卻是賈璉擎著一把摺扇跨過門檻,身後跟著兩個小廝,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生的眉清目秀。周航笑道::「原來是他!」

  黛玉凝了凝眉,恍然道:「差點忘了,璉表哥去年中了舉,也要參加此次恩科的。既如此,自然要來會會這些一同應試的同年。」

  令黛玉意外的,賈璉卻走進了趙儒禮所在的雅間。

  有人給賈璉做了引薦,論及根基,二人祖籍皆是金陵。趙儒禮對賈璉倒頗為禮遇,寒暄十分謙恭,且對當年甯榮二公的英雄事蹟做了充分的讚揚。

  黛玉接過周航剝好的核桃仁,放進口裡,說:「有些苦澀。」

  周航道:「別咽,吐出來,正常核桃仁不會苦,苦的是變了質的,吃了不好。」說著隨手抄起桌子上的痰盂遞到黛玉嘴邊,黛玉便就勢吐了,抬眼笑道:「勞煩你服侍我了。」

  周航端一碗茶給黛玉漱口,一面道:「再說這樣的話,我可生氣了。」

  「不說了,以後都不說了。」黛玉笑著搖搖頭,側耳聽了聽,道:「隔壁好生熱鬧,已經開始挨個作詩了,我倒要聽聽璉表哥如今的詩文如何?」

  眾人都不敢先出頭,一定要趙儒禮作第一首。趙儒禮謙讓一番,推辭不過,只好作了,自然都是恭維之聲,無一句不好的話。又有幾個人作了,然後才輪到賈璉。

  周航將胳膊搭在桌子上,頭向前伸著,湊在黛玉跟前兒悄聲問:「我不大懂得詩文,聽不出好壞,賈璉這詩作的如何?」

  黛玉道:「比之從前,自然是雲泥之別,但比趙儒禮還差許多。」

  周航笑道:「趙儒禮可是探花出身,詩文自然是出類拔萃的。對比賈璉從前的行徑,能到如此地步,已實屬不易。」

  黛玉點頭表示贊同。茶吃過了,詩文也聽完了,黛玉尚未想出接下來的行程,周航道:「東宮照你的意思新修了荷花池,建了池上涼亭回廊,你還未曾瞧過,這會子天色尚早,正好去看看,若有不滿意之處,也好及時整改。」

  黛玉皺眉:「我以什麼身份去呢?」

  「就說是我的朋友,誰還敢攔著你不成?」說著周航以叫了小二結帳,拉了黛玉下樓。心裡想著接下來的事,有些莫名的興奮,腳下不由得便快了些。剛出大門,冷不防迎面撞上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周航下意識的拉著黛玉躲開,那孩子便一頭栽在地上,哎呦一聲大哭起來,抬起頭額上清了一塊,抱住周航的腿叫賠他的北宋修內司官窯瓷瓶。

  周航忍不住從鼻子裡發出「嗤」的一笑,這是遇上碰瓷的了。

  他跟黛玉好好的走著,雖然腳步比往日快些,但絕沒到慌不擇路的地步。是這個孩子硬往他身上撞,還說提盒裡是北宋官窯的瓷器,被他和黛玉撞碎了。哼,他修行多年,會聽不出是瓷器摔碎,還是原本就是碎瓷器的區別?

  黛玉顯然也是心知肚明,她冷冷的瞥一眼那孩子,正要說什麼,從人群裡沖出兩撥人,張牙舞爪的要動粗,黛玉手中的摺扇一甩,沖在最前方的粗壯漢子便被甩出去了幾米遠,剩下的人嚇得不敢上前,弓著身子做出可防禦可進攻的姿勢,警惕的盯著黛玉。

  為首的滿臉橫肉的莽漢強作兇惡,露出流氓習氣,道:「那孩子是我的小廝,他手裡拿的是北宋修內司官窯的瓷瓶,價值二百兩,我剛從古董鋪子買的,讓小廝送回家去,還沒到半路就被你們撞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損壞了我的瓷瓶,就得賠償!」

  周航微一勾唇,嘴角的笑什麼溫和,然而暗沉的眸子已冷若冰霜,「你打算讓我們賠你二百兩銀子了?」他越是動怒,看起來便越是雲淡風輕。黛玉卻明白,他這個樣子是極怒了,這群人要倒楣了。

  橫肉莽漢卻渾然不知,見周航面上尤自帶笑,心內反而大喜,原以為今兒碰到個難啃的骨頭,定會費一番口舌功夫,誰承想對方竟如此上道,開口就問是不是要賠二百兩銀子,這下看來有戲,便堆起滿臉橫肉道:「兩位公子都是體面人,我就賣二位一個面子,權當交個朋友。這樣吧,不用多,兩位公子若肯出一百五十兩,這事就算了,全當我今兒出門沒看黃曆,倒楣折了五十兩。」

  周航在指尖積蓄起真氣,正要動手教訓,只聽得一道清朗的聲音從身後穿來。

  「這就是那個碎掉的宋代官窯?」趙儒禮伸腳提了提地上的瓷器。

  橫肉莽漢一瞪眼:「跟你有什麼關係,走開走開!」

  趙儒禮挑眉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說這堆碎瓷片值二百兩銀子,誰知道這瓷器是真是假,若是當朝仿製的呢。那你不是訛詐嗎?這事可是要見官的。」

  圍觀的百姓紛紛表示贊同,橫肉莽漢為表青白,只好同意他查看。

  趙儒禮一面看一面問:「這提盒裡裝的是什麼?」

  橫肉莽漢不耐煩的道:「是一個宋代修內司官窯的瓷瓶,說過好幾次,你沒長耳朵嗎?!」

  趙儒禮:「一個?」

  橫肉莽漢:「一個!」

  趙儒禮:「確定?」

  橫肉莽漢:「確定!」

  趙儒禮嘴角含著溫和的笑意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塵。

  黛玉、周航對視一眼,都知道這群碰瓷團夥要完蛋了。


第234章

  趙儒禮拍拍手上灰塵, 道:「你是訛詐!」

  橫肉莽漢立即怒目道:「血口噴人, 兄弟們, 上!」作勢要打。

  突然從街角沖出一隊官兵,帶路的是高升茶樓的小二。原來趙儒禮確定要管這件事的時候便已將身份表明,命小二拿著他的手書去叫最近的官兵來 , 防的便是這群刁民動手。

  看見官兵,那群人便有些懵了。

  趙儒禮長身而立,有條不紊的道:「這堆碎瓷器是清代的官窯不錯, 但從碎片來看,絕非一個瓷瓶,而是三個瓷瓶的碎片。」

  橫肉莽漢立刻改口:「我記錯了,確實是三個瓷瓶。」

  趙儒禮看著他, 眼神冷凝:「三個?這次不會又記錯了罷?」

  橫肉莽漢:「錯不了, 確實是三個。」

  趙儒禮命官兵將碎片捧給圍觀的百姓看,一面道:「大家仔細瞧瞧,從質地、顏色、釉質來看,很明顯這些碎瓷是兩個器具上的。既不是一個也不是三個,而且將碎瓷分類撿出,根本無非拼出完整的兩個瓷瓶, 這說明什麼?」

  靜滯片刻, 人群中傳來一道聲音:「提盒裡本來便是破碎的瓷器,他們專門訛人的!」

  眾人恍然大悟, 都紛紛唾駡指責橫肉一行人。

  可巧從茶樓裡出來幾個年輕人,指著他們道:「就是這群人, 專挑了這個功夫訛詐前來趕考的舉子們,前兒我一個同鄉還被他訛了五十兩銀子,住店的銀錢都沒有了,那還是他鄉親父老給湊的,如今只能靠故友接濟。」

  唾駡聲更甚,且有幾個被騙的儒生前來四車。

  橫肉莽漢一時羞惱,奪過提盒,沖出人群便要跑,趙儒禮立即命官兵追上拿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說要將其一行人壓赴衙門審問,方才那同鄉被訛的讀書人道:「近日不少同年被他們害得苦不堪言,大人可一定要嚴懲!」

  趙儒禮道:「一定一定!」

  周航、黛玉上前道謝,趙儒禮溫和又帶些謙遜的道:「二位公子言重,懲治惡徒乃是本官職責所在,本官不能使治下昌平,倒險些累得二位吃虧,本官有愧。」

  又客套幾句,趙儒禮便押著橫肉莽漢一群人走了,黛玉周航也沒耽擱,去了東宮。正趕上午飯時分,小泉子打點好一桌豐盛飯食,便將伺候之人全數打發下去,又正式給黛玉見了禮。

  小泉子湊到黛玉身邊笑道:「姑娘吃什麼果子,奴才先叫人備著。」

  黛玉看了看他,道:「你看著準備吧,別太甜就好。」

  小泉子遵命而去,周航將黛玉喜歡的菜夾了些給她。黛玉抬頭看他一眼,笑笑,低頭吃飯。剛吃完飯,小泉子捧了一個攢盒進來,裡面擺了六樣精緻清淡的果子,黛玉擺擺手道:「剛吃了飯,這會子沒胃口,先放著,一會子再吃。」

  於是便和周航去了荷花池,如今是春末,池子裡荷花雖未開,然碧綠的葉子已長出來,幾乎鋪滿荷塘,倒也煞是好看。荷塘上的回廊也很好,中心是青石砌成的石亭,樸實悠揚。

  周航側頭看著黛玉,低聲問:「如何?」

  黛玉道:「都很好,跟圖紙上的一模一樣,正是我想像中的樣子呢,難為那些工匠如此仔細。」

  周航趁機邀功:「我可日日盯著,一磚一瓦都要照著你的圖紙來。」

  黛玉抿著嘴,上前一步,挨著周航坐在石凳上,低聲道:「多謝你如此費心。」

  周航側過身子,胳膊撐在石桌上,笑吟吟的道:「咱們成婚實在六月,正是荷花盛開的時候,我知道你喜歡荷花,緊趕著讓他們種上,到時候你一嫁過來想看多少都是有的。還可以摘蓮蓬,做荷葉蓮子粥,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對了,我帶你到正殿瞧瞧去罷,你以後也要住在那裡的。」

  黛玉回府的時候已是傍晚,周航送她到大門外,還要再送,黛玉讓他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見慧兒一臉焦急的對她擠眉弄眼。

  「怎麼了?」黛玉問。

  「老爺在屋子裡!」慧兒湊在黛玉耳邊道,「知道您私自出去的事。」

  黛玉「噢」了一聲,便掀簾子進去,慧兒等人自然不敢跟隨。不用問林如海也知道黛玉是跟誰出去,去哪裡,他也不想過問,只要黛玉平安歸來便好 。

  「爹爹,這茶涼了,女兒給您泡碗新的罷。」黛玉摸了摸茶碗說。

  說著便往茶壺裡續了水,在風爐上扇滾,重新泡了。林如海接過茶碗,放在桌子上,道:「再有三個多月便是你出閣的日子,最近來訪賀喜者眾多,玉兒,你還是摸再和太子殿下出去了,外面人多嘴雜,不定撞見什麼人。」

  黛玉道:「爹爹放心,女兒這三個月都不出去了。」

  黛玉說到做到,果然三個月都未曾出門。

  六月十六這日,黛玉十裡紅妝風光無限的出嫁了。街頭巷尾盈滿了人,人人都說,幾十年了,從未見過如此盛大的婚禮。李昭派出兩位親王隨同周航迎親,儀仗在太子大婚儀仗的基礎上又加八樣,僅比皇帝大婚少兩樣。並下旨增加太子妃儀仗十六樣,僅次於皇后,超越貴妃。也就是說黛玉將成為大秦建國以來地位最尊崇的太子妃,理論上已超越貴妃。

  宮裡有多少女人嫉恨不說,只大皇子、二皇子的兩位王妃便心酸的不行。

  這些黛玉都不知道,她含淚拜別了林如海,坐在大紅花轎裡的時候,情緒還沒緩過來。想起離開時父親含淚的眼眸,看著熟悉的庭院越來越遠,覺得心口壓抑的喘不過氣。有一瞬間,她想不顧一切的沖到父親懷裡,告訴他,自己不想離開家,不想離開相依為命的家人。可她不能,那麼多觀禮之人,那麼多雙眼睛,那麼多森嚴的禮儀規矩,哪怕只是多踏了一步路,可能便有人在背後議論上幾個月。

  坐了這尊崇的位置,就像廟裡的菩薩一樣,須得保持莊嚴的寶相,不能如女兒般胡為。人人都盼著這個位置,她卻不怎麼稀罕,若非為嫁給周航,她也不願做這太子妃。

  掀開蓋頭,看到黛玉微紅的眼圈,周航的眉心皺了皺,眼睛裡流露出疼惜的神色,「玉兒……」上前握了黛玉的手,六月的天,她的指尖卻是冰涼的,這更讓他心疼。

  「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行合巹禮!」執禮嬤嬤喊道。

  女官捧上交杯盞,二人喝了。

  然後執禮嬤嬤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退下。二人並坐在喜床上,周航握了黛玉的手,扭過頭,含笑看著她,眸子溫潤如水。黛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垂下了頭,周航問她:「累不累?」

  黛玉指指頭上鳳冠,道:「太重了,壓的我脖子都僵了,頭都沒法轉。」

  周航道:「我為你取下來。」

  鳳冠沉重且繁瑣,周航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摘下,黛玉笑道:「頭上可算是輕便了。」說著往床上一躺,翻了個身,周航俯身過去,道:「脖子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黛玉點點頭,周航便將其攬在懷裡,屈指在她脖頸處一下一下有技巧的捏著。

  二人都沒有說話,空氣裡彌漫著柔柔的溫情。

  突然,黛玉說:「我想我爹爹了,今天走的時候很是捨不得,爹爹眼圈都紅了,我很想跑回去,你知道麼,航哥哥……」說到最後已有哭腔。

  周航摸著黛玉的臉說:「傻丫頭,還叫我作航哥哥呢,你我已是夫妻。」

  黛玉說:「我叫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周航將黛玉的鬢髮攏了攏,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湊在她耳邊悄聲道:「沒關係,你想叫我什麼都行。岳父大人那裡你不用擔心,我已派人去照顧了。你想岳父,我們隨時都可以回去。今兒是我們的良辰吉日,別想其他的,好麼?」

  「嗯。」黛玉點了點頭。

  一時有婢女送了個紫檀木的匣子來。

  重重帳幔緩緩落下,龍鳳紅燭高照,整個寢殿掩映在一片橙紅旖旎的燭光之下,曼妙不似人間。黛玉的目光落在那雕有龍鳳呈祥圖案的精美紫檀木匣子上,「那是什麼?」她伸手要去拿。

  「不要看。」周航想要去攔,已經晚了,黛玉將匣子放在腿上,掀開了蓋子。

  一看之下,黛玉將匣子一推,不由得從臉頰紅到了耳根。

  周航將匣子合上,去拉黛玉,黛玉卻用帕子蓋了臉不理他。周航側躺在床上一手撫著她的肩,拍了拍,道:「說了不讓你看,你自己非看,這會子倒不好意思了。其實也沒什麼,成親了的女人早晚都要知道的。我就是想著你還小,那些事不必過早知道,便囑咐了你的教養嬤嬤們,先不必教你『夫妻之道』,便是怕你面皮薄,知道了那些不肯與我自在相處,不想……」

  說到這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而是道:「你現在看見也沒什麼,都是要經歷的,早一日晚一日而已。何況,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好了,別蓋著臉了,我方才已掀過一次蓋頭,難道你還想我再掀一次?」

  說著便去要去揭黛玉的帕子,剛伸手過去,黛玉突然坐了起來。

  「不彆扭了?」周航笑著環了周航的腰,在她微紅的臉頰上也親了親,黛玉的臉頰更紅,身上也發起熱來,心跳的頻率也加快。

  「你為何不讓嬤嬤教我?難道是不打算跟我行夫妻之事麼?」咬了咬嘴唇,黛玉看向周航,蹙著眉尖兒,尤帶嬌羞的問。

  「當然不是!」唯恐黛玉誤會,周航忙解釋道:「你才十五歲,過早行夫妻之事于你身子不利,我想等到你十六歲。這個東西現在不適合你看,我先收起來。」於是便不由分說收了紫檀木匣子,命小泉子放到庫房去。

  黛玉再見那個匣子,是七個多月後自己十六歲生日當天的晚上。

  黛玉已有預感,這個夜晚跟前面的二百多個夜晚怕是不一樣的。七個多月來,她與周航同床共枕,午夜夢醒,總有一個硬燙之物頂著,雖無人教導,但她已非從前的一張白紙,也見過紫檀木匣子裡的歡喜佛,多少也悟出些什麼。

  沐浴後,黛玉只著了一身薄薄寢衣,隱隱約約透出裡面豔麗的褻衣。周航也已沐浴過,只著寢衣。黛玉掀開帷幔,便感到周航一雙眼睛黏在她身上,眼神炙熱且帶有侵略性,似乎要透過紗衣看到裡面去。不知為何,她有些怕,下意識的要退出去。

  可周航沒給她這個機會,他抓住了她,很用力,抓的她手腕都疼了。

  他拉她到床上,抱她在膝上,給她看那個紫檀木匣子裡的東西。她才知道原來那不僅僅是一男一女裸*身合抱的歡喜佛,內中還有巧妙機關。機關一開,合抱之男女便一抽一送,動作清晰。共六對十二個歡喜佛,便是十二種不同的姿勢。除了這個,還有許多圖畫,書冊。黛玉匆匆看了幾眼便不肯再看,羞的滿臉通紅。

  可周航不放過她,定要逼著她挨個看完。

  「我不讓別人教你,就是想親自教你。」周航咬著她的耳朵說。

  感受到身下的硬物、耳邊的熱氣,黛玉的雙腿忍不住輕顫起來,渾身酸酸無力,她不記得周航的手幾時伸了進來,不記得身上的紗衣幾時被褪去。很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天,她仍覺得如夢似幻,又疼又讓人永生眷念難忘。

  黛玉做了一夜的夢,夢裡她似乎變成了一縷青煙,與另一縷青煙癡癡纏纏,隨風飄搖,直飄到九天上去了。那種感覺很美妙,心是軟的,身子也是軟的。

  睜開眼,耳邊想起一道溫柔的似乎能掐出水的聲音:「醒了?」

  黛玉「嗯」了一聲,想坐起來,奈何後背剛離開床鋪,腰卻猛的一酸,差點摔下去。幸而周航眼明手快,忙伸手攬住黛玉,小心得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昨晚累著你了,怪我不知節制。」他說,「要不讓御醫來瞧瞧?」

  「不要!」黛玉慌忙道。因為這個原因叫御醫,以後她還見不見人。想著便瞪了周航一眼,周航被她這含羞帶惱的一瞪,不由得又有些心蕩神搖,卻也只好忍住。

  「那就進空間,到靈泉裡泡泡。」他說。

  於是二人進了空間。周航想為黛玉褪去衣裳,奈何黛玉面皮薄執意不肯,又恐外頭丫鬟們進來,只好自己先出空間應對。

  黛玉再出來的時候,精神已經好很多。

  周航已挑了一件簇新的白綢竹葉立領中衣、寶藍色家常錦緞袍子,道:「玉兒,我為你換上。」

  黛玉不肯:「叫慧兒和雪雁來。」她共帶了十二個陪嫁丫鬟,慧兒、雪雁已經成為正六品女官,其餘十個小丫頭雖未成為女官,也都是一二等的丫頭,待遇不低。

  周航從背後環住黛玉的腰,在她耳邊曖昧的道:「我服侍你便好,叫她們做什麼?況且……他們都是未出閣的雲英丫頭,看見你這滿身的痕跡,終究不好。昨兒你暈了過去,還是我抱你沐浴更衣,你周身上上下下我哪一點沒看過,還有什麼好害羞的。」

  黛玉用手肘一頂他,羞惱道:「你說這些做什麼!」

  周航捂著肚子「哎呦」一聲,黛玉忙回過頭,擔憂的問:「打重了麼,我沒用力啊……」

  周航突然哈哈大笑,抱起黛玉放在床上,要脫她的衣裳,黛玉不肯,拉扯間二人雙雙摔倒在床。黛玉死命攥著衣襟,周航扯不開,便去撓她的癢處。黛玉最怕這個,呵呵笑著打滾,還拉扯著周航,二人滾做一團。黛玉雖死命維護,終究還是被周航按著換了衣裳。

  慧兒、雪雁捧著洗漱用具,聽著裡面的動靜俱是含笑。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們,這篇文文快要結束了


第235章

  賈元春在東宮數年, 一直負責外書房的灑掃事宜。黛玉雖嫁進東宮, 與她卻沒見過幾次, 一日與周航談及,便問:「總放她在外書房待著,也不是辦法, 你打算怎麼辦?」

  提起賈元春,周航眼裡又幾分的不快,他皺著眉頭說:「她是王氏的女兒, 王氏害過你,我能容賈元春在府裡過活已是極限,別指望我善待她。」

  黛玉說:「怎麼說也是太后所賜,苛待她也不好。況且她也是我的表姐, 都在一個府裡待著, 縱離得遠,偶爾也難免撞上,彼此倒尷尬,依我說,不如找個清白人家把她嫁了罷,也算一個好去處。她若不肯, 你便回了父皇, 送她回家也可。」

  周航道:「就照你說的辦罷。」

  於是兩日後,周航抽出空便在外書房召見賈元春。

  賈元春聞得是太子召見, 喜出望外,穿了件粉紅折枝花對襟褂, 同色蝴蝶撒花裙子,打扮的姝麗妖豔,嫋嫋娜娜的趕了來,盈盈下拜,婉轉玲瓏。周航正在看一本奏疏,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道:「起來罷。」

  「殿下爺喚奴婢何事?」賈元春抬起一張粉臉,嬌怯怯的道。

  周航放下手中朱筆,眸色微沉,審視賈元春片刻,道:「太子妃關懷體下,允你外嫁,人都已經找好了,是個殷實鄉紳。你若願意,便跪下謝恩,自有人為你張羅,太子妃也會賞賜嫁妝。若不願意,便回你的賈府,從此不得婚假,東宮之事,也不許對外洩露一個字,否則,我自有手段讓你後悔終生。」

  賈元春站立不住,癱在地上,眸子猩紅,雙手緊握,身子微微的抖著。

  半晌,她顫聲問:「這……是,太子妃的意思嗎?」

  周航道:「許你外嫁或是歸家是太子妃的意思,其他的,是我的意思。」

  賈元春含淚抬頭,悽愴道:「為什麼?」

  「為什麼?」周航挑眉,「我以為你心裡該清楚。賈王氏對太子妃做過什麼,你應該不會毫不知情。王氏當初送你進宮是何打算,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太后為什麼會把你送進東宮,難道沒有囑咐你什麼話?」

  「可我並沒有做什麼……」賈元春的淚順著臉頰水珠般留下。

  「是沒有機會做而已。」周航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所以我才允許你出去。只要你肯安分守己,為了太子妃,我願意給你選擇,是平安順遂的過一生,還是重新回到賈府,面對至親失望責備的眼神,你自己選罷。」

  賈元春癱跪在地上嚶嚶啜泣,好半天,似是下了極大的勇氣:「奴婢……奴婢選第一條,出……出嫁。」

  周航道:「還算你沒有糊塗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那麼我也勸你一句,若想日後保全自己的性命,便少跟你母家來往,免得受牽連。起來罷,擦乾淨眼淚,去給太子妃謝恩,別讓她看出你哭過 。」

  賈元春懵懵懂懂、踉踉蹌蹌的走出外書房,心中百味雜陳,腦子裡回想的是太子那些冷冰冰的話,她喃喃自語:「太子殿下那些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少跟母家來往,免得受牽連,難道……難道家裡要有大禍了麼……」不防未曾看路,一頭撞到一個灌木叢裡,裙子被刮破,身上也沾染上不少青泥。

  「不行……不能這樣去見太子妃!」她喃喃的,忽然回身,飛奔回自己的房裡抱著被子大哭一場,又重新換了衣裳、洗了臉,塗了厚厚脂粉以遮蓋憔悴的臉色。

  由丫鬟引著進入雕樑畫棟的正殿,看到被眾星捧月簇擁在主位上的黛玉,賈元春垂著頭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三叩禮。黛玉扶了她起來,道:「怎麼眼圈紅紅的?」

  賈元春道:「方才沙子迷了眼,揉了揉便這樣了,多謝太子妃關懷。」

  黛玉道:「不必如此客套。」

  又說了一會子話,黛玉命人打掃書一個小院落給賈元春居住待嫁,並撥了四個小丫頭伺候她,又命慧兒親自送過去。嫁妝自然是賞下了,四十畝良田,外加一個胭脂鋪子,另有金、銀、珠寶、衣裳、首飾等若干。

  出了殿門,賈元春抿抿唇,抬眼,天空蔚藍,飄著數朵潔白的雲。

  在她心中最灰暗的時候,竟是這樣一個豔陽好天氣。她既覺得諷刺,又覺得或許本該如此,她本就是一個苦命人、多餘人,也是一個沒用的人。任是一枝枯敗凋零,別處仍是花開絢爛。終究要辜負祖母、父親、母親的期望了,她在皇家蹉跎了十幾載,最後還是沒能混出頭,落到這樣一個悲慘的下場。祖母他們一定很失望,恐怕也不會認她,好吧,雖然心中還有不服,也認了罷,誰讓自己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爹……

  是日晚飯後,黛玉依偎在周航懷裡,手扯著他的衣帶,道:「雖然元春表姐親口說願意外嫁,但我瞧著,她不是心甘情願。」

  周航將黛玉一雙柔荑握在手裡:「這於她來說,已是最好的歸宿。不然她無論是留在東宮或是回到賈府,只要不出嫁,便還是賈家的女兒,將來難免跟著落得史湘雲那樣的下場。」

  說起史湘雲,黛玉突然道:「上次迎春姐姐來,我聽說翠縷又去找她了,還帶著史湘雲,說想她收留湘雲一段時日。好像是湘雲喜歡穿好的吃好的,又做不了活,讓她嫁人又不肯嫁,時間久了,那書生便不大耐煩,連翠縷也跟他產生了齟齬。迎春姐姐說她也沒法,婆婆和夫君都不許她收留。」

  周航道:「不收留她是對的,她沒來找你吧?」

  黛玉道:「東宮守衛森嚴,她便是來找,也不是隨便進的來的。」

  周航:「那就好。今時不同往日,她自己不知好歹,還一味好吃懶做,怪得了誰?」說著便將嘴唇往黛玉脖頸上湊,順著肩胛骨一直吻到耳根,正要張嘴含住耳珠,不防被黛玉一把推開。

  「別鬧!」她紅著臉道,「我還有話沒說呢。」

  周航抬頭,示意她說,黛玉道:「你沒發現,最近空間有什麼不同了麼?」

  「發現了。」周航一翻身躺在床上,讓黛玉趴在他身上,「自從咱們行了夫妻之事,聯繫更加緊密了,你沒發現,上次咱們的手都沒碰上,就一起進了空間?」

  黛玉:「我也正想說這個呢,難道以後你我不用肢體接觸也可以進到空間裡?」說著她認真的點點頭,「有這個可能,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周航覺得她這認真勁兒也很可人,不由得翻身壓過來道:「是啊,咱們關係越是親密,便越有助於遠距離同時進空間,以後我可要努力了。」

  三個月後,黛玉便遇喜了,周航撫著黛玉的肚子道:「早知道該避孕的。」

  黛玉一手拍在他腦袋上:「胡說什麼呢!」

  周航嘿嘿一笑,揉著黛玉的手道:「怎麼用那麼大勁兒,手疼不?」

  黛玉抽揮手,抿著嘴兒笑:「這人可是傻了!」

  周航讓黛玉靠在自己懷裡,十分憐愛的撫著她的臉:「現在才一個多月,御醫說你臨盆大約趕在來年二月,那時你才十七歲,就要受生育之苦,讓我如何忍心?」

  這話聽得黛玉心裡暖暖的,她握住周航的手道:「你也知道那時我都十七歲了,迎春姐姐十六歲就生了孩子,也沒見怎麼著。這幾年我的身子調理的越發好,我又修煉得成,如今已是築基期巔峰了,更不會有什麼事。」

  周航道:「我擔心的便是這個,萬一孩子還沒生下來,你要進階怎麼辦。築基進階金丹是要受雷劫的,你和孩子如何受得了?」

  「你放心,我這大半年都不修煉,只一心調養身子,如何就趕在這個時候進階了?」

  周航:「你一定要小心,我可受不得你出一點事。」

  話說李昭聽說黛玉有孕的消息,沉鬱的面容上露出久違的喜色,散朝後便將林如海留下,道:「恭喜愛卿要添外孫了。」

  林如海忙拱手拜道:「臣也要賀喜聖上喜添皇孫。」

  李昭一擺手道:「走,去東宮瞧瞧他夫妻倆去。」

  魏興安剛要出去準備鑾駕,李昭把他叫了回來,想林如海道:「微服去如何?」

  林如海道:「聽您的。」

  到了的時候黛玉正和周航在涼亭裡賞荷花,看見他們穿過回廊走來,黛玉忙要起身行禮,被李昭遠遠招手止住。見了周航李昭第一句話就是:「你小子不去上朝,倒有閒心賞花。」

  周航道:「我不是跟您告了假麼,太子妃有孕,需要人陪。」

  李昭一指身後站著的一排嬤嬤丫頭:「那些不是人?」

  周航:「她們跟兒臣怎能一樣?」

  黛玉則悄悄挪到林如海身邊,一手攥著林如海的衣襟,父女二人低聲的說著話。

  李昭看一眼林如海父女,拍拍周航的肩,示意他跟自己來。走到距離黛玉十幾步的位置,他停下,低聲道:「近日上奏為太子納妾妃的摺子可都堆成山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周航忙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一面看向黛玉,她正跟林如海說的親熱,沒注意這便。懷孕的女人心思多,周航怕她聽見多想。但他估計黛玉已經聽見了,倒不如索性把心跡表明,也省得她掛心,便鄭重道:「父皇,我不是早跟您說過,今生只黛玉一人,再不要說納妾妃之話了,否則我便帶著黛玉消失在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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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可能是聽到消失二字, 李昭登時臉色大變, 眼珠子都紅了, 雙手捏住周航肩頭,猙獰起面容,怒道:「就像你母親那樣?!!!」

  「父皇, 你怎麼了!!」周航大叫道。

  黛玉、林如海也慌了,忙趕過來勸。

  黛玉將一縷真氣輸進李昭體內,順著筋脈直達混亂的腦神經, 好一會兒李昭才長舒了一口氣,略顯窘迫的道:「朕失態了。」

  「父皇?」周航叫道,看著李昭的眼神有些複雜。

  李昭擺擺手道:「無礙。」然後便轉身,慢悠悠的走了。

  兩日後, 李昭將周航帶到潛邸王府, 穿過一道道儀門,來到正院內室。

  「這是你母親當年居住過的屋子。」他道,眼神掃過屋內的擺鐘、穿衣鏡、月白色的帳幔,落在擺滿手工木製品的博古架上,眸色十分溫柔,帶著眷戀和回憶, 「自你母親走後, 這裡的東西一直就這樣擺著,都是她喜歡的, 我不許任何人進來,清潔掃塵都是自己。當年我眷戀權位, 做過糊塗事,也傷了她的心。她的出走,是我一聲的痛……」

  他一轉動床頭的機關,博古架緩緩移動,露出一個木制階梯。

  周航隨著李昭下去,是一個巨大的密室,牆上掛滿了他老媽的畫像。有素淡的家常服,也有典雅華貴的王妃朝服,有逗貓的,有遛狗的,還有執劍起舞、樹下回眸的,各種形態,刻畫十分仔細,非十分熟悉之人不能畫得。最後的幾張已穿的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明黃宮裝,戴著九顆東珠鑲嵌的華貴鳳冠,從下麵的落款來看,是近兩年才畫的,蓋著李昭的私印。

  「父皇?」周航有些震驚的回頭。

  李昭:「都是我畫的,這些年,每當心有不順的時候,我都會來這裡坐坐。深絕對不住你們母子,對當年的事,我也十分後悔。如果你母親肯再回到我身邊,一切權勢地位,我都可拋卻不要。」

  他嘴角勾著,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但周航知道此刻他的心裡是多麼孤苦。周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他聽得李昭緩緩的道:「二十多年過去,也不知你母親的樣子變沒變,是否如我記憶之中姿色天然,一貌傾城。不過,她變成什麼樣子,在我心中都一樣。」

  「這些年我自覺對不住她,守貞自持,並未碰過其他女子。」李昭接著說。

  這句話讓周航不由得大瞪了眼:「那……您的後宮?」

  提起後宮,李昭眼睛裡射出一抹冷凝的光:「那些女人,不過是貪圖朕的權勢罷了,不值一提!」

  周航忙擺手搖頭道:「不是不是,我是說您不碰,是如何寵倖後宮的。如今後宮中娘娘雖不多,但也有七八十幾個,你若都沒碰過,她們肯安生?難道不會有什麼流言傳出?」

  李昭的指尖顫了顫,被兒子問及這個話題,多少有些尷尬。不自覺的捏了捏指尖,他道:「桑昇從海外帶回一種香料,熏之可令女子產生幻覺,如同顛鸞倒鳳一般。」

  「那……三公主和四皇子?」這二人都是老媽出走後所生,總不會兩個妃子都給您帶了綠帽子吧,周航看著李昭的表情有幾分詭異。

  「慶嬪跟侍衛偷情生的三公主。至於承傑,他的生父生母皆是朕從前的暗衛,其父為保護朕殞命,朕答應他善待他的遺腹子。原本打算找一個大臣好生照養,有朕的照拂,日後也能掙得一個好前程,總不算辜負了他。豈料其生母忠貞不渝,生下承傑之後竟殉情而去。朕感其二人情真意切,便將承傑交給府裡的妾妃撫養,對外則稱是朕親子。」

  周航「噢」了一聲,道:「難怪您不喜三公主,對承傑倒還不錯。」說完,他又皺著眉頭,「您既知道慶嬪私通侍衛,怎的還容她到今日,而且連三公主都留著?」

  「那個女人朕一次都沒碰過,根本算不得是朕的女人,何況這麼些年,朕的膝下若沒一個孩子降生,未免也太不像了。」

  周航愣了半天,瞠目結舌:「您今兒可讓兒臣大開眼界。」

  看來皇帝老爹對老媽還真是一片癡情,要不要告訴他事情?

  周航是在糾結中回到自己的東宮的,黛玉正歪坐在一顆綠蔭如蓋的梧桐樹下吃葡萄,左側放著一個冰盆,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鬟手裡拿著長柄的孔雀扇緩緩的扇著。

  看見周航丫頭們都行禮,周航擺著手讓眾人起來,攙扶著黛玉進屋裡去了。

  跟黛玉商議過之後,他決定將自己和老媽的來歷等等之事盡數告訴李昭。為保無虞,他還是給李昭下了符兒,若他有一日生出於老媽、自己或是黛玉任何一個人不利之心,便立時暴斃而亡。

  回府後黛玉問周航:「父皇是何反應?」

  周航道:「很是震驚。不過最後倒釋然了,覺得母親那樣風華絕代之人必然得有個不凡的來歷才配得上她,還說很想去二十一世紀看看,瞧瞧我和母親長大的地方是什麼樣子,跟這裡有什麼不同。當得知以後可能有回去的方法時,父皇他是真的高興,他說『見了你母親我一定好好向她認錯』。」

  「你告訴他母親現身過兩次麼?」

  「告訴了。」周航道,「就是這件事我才後悔呢。他一聽這個,就說下次母親何時來讓我一定要告訴他。可你也知道,母親每次都是隨機出現,誰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呢?」

  「或者下次母親出來的時候我們問問,是不是有什麼契機?」

  周航道:「好。」

  黛玉孕滿三個月的時候,御醫說胎象已穩,可以適當多增加些活動,不必如先前那般小心翼翼。黛玉便開始隔三差五的接受一些命婦的拜見,刑氏便是在這個時候帶著惜春、巧姐兒來的東宮。

  巧姐兒已長成一個大姑娘,見面再不要黛玉抱著了,但親熱仍是很親熱,拉著黛玉的手說想摸摸小弟弟。黛玉便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道:「摸出什麼來了?」

  巧姐道:「小弟弟在動呢。」

  黛玉笑道:「還小呢,哪裡就摸得出來。」

  刑氏便拉過巧姐,讓她在身邊坐著,向黛玉道:「小孩子不懂事,失了禮數,太子妃娘娘莫怪。」

  黛玉道:「沒什麼的,舅母嚴重了。」又問,「聽說璉表哥中了進士後已補了江陵知縣,可上任去了?」

  提起這個,刑氏便喜笑顏開,回說:「已收拾好行囊,三日後便要出發了。」

  黛玉道:「我身子不便,不能造府相賀。」因叫慧兒將前日新得了一套筆墨紙硯拿出來,給刑氏帶去,以為賀儀。

  聽說府裡的荷花開的正好,惜春回了黛玉由慧兒引著,高高興興的牽著巧姐兒的手去賞荷花,豈料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竟匆匆的回來了,臉上似乎帶著幾分慍怒之色。黛玉問她怎麼了,她不肯說,倒是瞧瞧的問了慧兒,才知道緣故。

  慧兒道:「回娘娘的話,四姑娘高高興興的往荷花池走,誰料過儀門的時候冷不防肖大人從側邊閃過,四姑娘不防,一頭便撞了上去。四姑娘覺得掃興,花也沒賞,便回來了。」

  肖大人?黛玉問:「可是肖晨宇?」

  慧兒道:「正是他,說是太子殿下急宣他,也沒好好道個歉便走了。」

  午飯後,黛玉找機會勸了惜春一陣,她才好了些,下午又帶著巧姐高高興興的逛了會子才走。

  這是原本是一個插曲,黛玉沒想到三個月後肖晨宇竟認真的托媒人向甯國府提親了。黛玉問周航:「這事,肖晨宇跟你說過麼?」

  周航剛切好一個蘋果,便用一個纏枝蓮花小瓷盤子裝了,遞到黛玉跟前,道:「他提前知會過我,說那日在王府一見,便對惜春留了心,後來也打聽過,覺得是一個難得的女子,想求娶為妻。甯國府的男人為人不怎麼樣,惜春還是不錯的,她從前也幫過你,我便鼓勵他去提親了。怎麼,你覺得不妥麼?」

  黛玉用銀籤子紮了一塊蘋果放進嘴裡,嚼了嚼笑道:「也沒什麼不妥的,只是覺得有些意外罷了。那日惜春還氣呼呼的,不成想竟是一輩子的緣分。肖晨宇年輕有為,如今管著偌東宮左右十二衛,權柄在手。將來一旦外放,便是一二品的大將軍,倒不算辱沒了惜春,甯國府自然沒有不允的。」

  周航道:「聽說賈珍賈蓉高興壞了,怕是今年就要成親。」

  黛玉一手扶了肚子,側躺在小榻上,道:「快是快了點,不過惜春能早日離了那是非不分的地兒也好 。」

  周航摸著黛玉高高隆起的肚子,關切的問:「沒什麼不舒服罷?」

  黛玉搖了搖頭:「就是最近覺得身子越發沉重了,也懶怠動彈。尤其是睡覺的時候很不舒服,總得墊個東西才好。」

  「這才六個多月,就這麼大了。」周航握著黛玉的手,頗為心疼的道,「後面還有三個多月呢,玉兒,實在是辛苦你了。」

  黛玉笑的頗為滿足:「雖然辛苦,但我很高興。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不知道是男是女,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喜歡他/她。」

  周航將黛玉攬進懷裡,道:「我也一樣。」

  意外就出在兩個多月後,黛玉扶著慧兒的手走在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上,奈何腳下一滑,竟摔倒在地,登時便見了紅,匆匆抬回去,御醫說羊水已破,怕是要早產。


第237章

  黛玉因摔跤見紅, 故而早產。

  此時尚且不滿九個月, 足足比預產期提前了一個多月。

  周航匆匆回到東宮的時候黛玉已經被抬進產房兩個時辰, 也足足的疼了兩個時辰。不顧眾人的阻攔周航沖進產房,握著黛玉的手,不時給她輸真氣, 足足一天一夜之後,黛玉才誕下一名男嬰,尚不足四斤。

  男嬰天生體弱, 哭得很是無力,御醫也不由搖起了頭。

  周航已顧不上孩子,他抱著暈過去的黛玉如失了魂魄一般。

  「玉兒,玉兒……」他喃喃的喚著, 心仿佛被撕裂, 從未這麼痛過。如果孩子會讓黛玉受傷,甚至喪命,那麼他情願一輩子不要孩子。

  原來,原來她在自己心中已經重要到這種地步,若沒有他,他也不願獨活。

  他大吼著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

  黛玉再醒來是在空間裡, 周航抱著她在靈泉裡泡著。

  她第一句話就是:「孩子呢?」聲音很是虛弱, 卻能從中聽出焦灼和擔憂。

  周航皺起眉頭,很是不悅:「他差點害死你了, 你還只惦記著他。」

  黛玉一把抓住周航的手:「他不會……」沒了吧?後面的話她說不下去,熱淚已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周航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 一面道:「你別著急難過,孩子好好的,就在外面呢。」

  黛玉:「可是真的?」

  周航:「當然是真的,我哪裡敢騙你?」

  黛玉便要往外出,周航攔住她:「你幹什麼?」

  黛玉焦急的推他:「我得去瞧我的孩子。」

  周航攔不住,只得為她穿好衣裳,抱著出了空間。他們在空間待了又幾天時間,但外面也不過是才過了幾個時辰。李昭已經趕來,在產房旁的耳房內,孩子也在。

  黛玉見到孩子青黑的小臉,羸弱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不免又是一陣落淚。

  在空間裡日日以靈泉泡著,養了好幾日,才漸漸有些精神,皮膚也白胖起來,黛玉才略略放心。每日除乳母餵奶,黛玉必定都將孩子帶在身邊,周航日日守著黛玉,也有好些日子沒上朝。

  林如海也日日懸心,多日不曾睡得好覺,隔三差五的派人來瞧。

  黛玉摔跤一事頗為蹊蹺,事後周航查過,地上被灑了不知是什麼油脂,十分滑膩,而且被施了邪術,所以黛玉臨產當日才那般兇險,孩子才會那般羸弱。

  這是又跟面具道人和李承鈺脫不了干係,周航暗暗發誓待抓住這兩個人一定將其千刀萬剮 。

  滿月禮辦的很豐盛,在皇宮裡由皇帝親自住持,李昭賜名齊光,取自《九歌·雲中君》:「與日月兮齊光」一句,以示嫡長孫地位之尊崇。

  小齊光越長越白胖可愛,然身子總不大好,時常便要吃藥,直到半歲之後才漸漸硬朗,體重也漸漸趕上一般足月生產的孩子。周航抱著黛玉,黛玉抱著小齊光,一家三口依偎在床上。「玉兒,我就說嘛,咱們的兒子怎麼會那般沒福氣,你瞧,這才半年,身子不是就漸漸好了麼?」

  黛玉憐惜的在孩子安靜的睡顏上親了親,低聲道:「饒是如此,但我一想起來他還什麼都不懂便受了那麼多苦,便覺得對不起他,都怪我不小心。」

  周航道:「也不能怪你。」

  「怎麼不怪我?」話音未落,便被某人按住啃了一口。

  「唔~」黛玉推他,「你先起開,別弄醒孩子。」

  周航便叫乳母進來,將孩子抱了去。

  自黛玉有喜,他先素了兩三個月,到第四個月胎象完全平穩的時候才敢稍稍與黛玉親熱,如此不過兩三個月,黛玉的肚子大的驚人,為了不傷及孩子,只得再委屈自己。孩子早產後,黛玉身子的身子也不好,養了兩三個月才完全恢復,她又一心記掛著孩子,殫精竭慮,周航只得繼續素著。細細算來,竟足足有大半年的時候未曾作為夫妻間的親密事,今兒恰逢黛玉心情好,若再不抓緊機會,他可是要憋瘋了。

  第二日周航神清氣爽的去上朝,黛玉卻是一天都沒下的床,足足十天沒讓周航進她的屋子。當然,這是後話。

  卻說周航下朝之後,剛邁出宮門,被大皇子叫住了。

  大皇子態度謙恭,溫和的說了許多話,大概意思便是他看開了,也想通了,明白皇帝重視嫡子,鐵了心要將皇位傳給嫡系,他不敢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願以後盡心輔佐周航。

  周航挑眉:「這麼說,你甘心屈居我之下?」

  大皇子道:「殿下出身高貴,非我輩能比,又獨得聖寵,我有何不甘心的?」

  周航回府便告訴黛玉,黛玉不大放心,道:「大皇子的話,信得過麼?」

  周航:「我用真話符試過,不是假話。」

  黛玉:「那便好,不想他竟是個明白人。」

  小孩子長得飛快,轉眼小齊光滿周歲,能自己走路了,雖然踉踉蹌蹌走得還不大穩當,但黛玉很高興,親自帶了給林如海瞧。林如海唯恐還在摔了,跟在身後手虛抱著,孩子來來回回不肯稍停,他便也來來回回的跟著。

  黛玉道:「爹爹您歇一會子,讓慧兒看著就成。」

  林如海不放心任何人,硬是不肯,知道小奇光累了在乳母懷裡睡下,他才坐下,問黛玉:「有一個好消息太子可告訴你了?」

  黛玉道:「可是義父要回來的消息?」

  林如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正是,諜報上說下月十八便進京了。」

  黛玉想到什麼,忽然笑了。林如海看向他,黛玉道:「不知道義父若知道他走的這三年域哥哥不僅蒙聖上賜婚,有了一妻二妾,連嫡孫都出生了,會是什麼反應?」

  林如海想著,便也笑了。

  李旭、桑昇進京那天,黛玉沒去接,但周航去了。回來告訴黛玉他們帶回許多西洋物件兒,有最新的火*槍、火*炮,還有五百多人西洋的各色匠役。在長達八個月多的歸途中,桑昇指導匠役改進了火*槍、火*炮,製造出威力強大的武器。

  他還開玩笑的說:「當初遠征榮國的時候若有這樣的武器,恐怕用不了一個月便可將明珠城夷為平地了。」

  黛玉看著他笑:「有這麼大的威力?」

  周航:「你看過就知道了。這算什麼,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一顆原子*彈頃刻間便可使整個京城灰飛煙滅,而且百年之內寸草不生。」

  他詳細給黛玉講解了原子*彈的原理、威力,黛玉拍著胸口道:「但願這裡的人永遠不要擁有那樣的武器才好。」

  李旭給黛玉帶回來一個巨大的西洋穿衣鏡,足足有一面牆那麼大。一人高的穿衣鏡黛玉見過,一面牆的還是第一次見。李旭說這在整個中原都是獨一份,為了不使鏡子途中碎裂,他們可是一路船運,到陸地上就是幾十個人輪流抬著。

  兩個月後,西南邊疆發生動亂。鎮南王聯合西戎酋長造反,連下數城,沿途官員不能遏制,已直逼宜州了。皇帝即刻授命李旭為西南道行軍大元帥,率十萬大軍平逆。至於還在京城為質的鎮南王世子高玄奕不等朝廷派兵捉拿,便找到周航,說早不滿其父的暴虐行徑,願助朝廷大軍平定叛亂。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鎮南王。」他說,「我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王府軍裡有許多我安插的眼線,什麼人可以拉攏,什麼人可以買通,我心裡大約有個譜。玢州的城防佈置我曾參與過,知道何處薄弱。太子殿下若相信我,定能助大軍早日凱旋。」

  周航審視他半晌,道:「好,我即刻帶你面聖。」

  「你信我?」高玄奕似乎極為愕然。

  周航勾起嘴角,道:「真話假話,我分得清楚。」

  周航問:「你為何要出賣生父?」

  「生父?他不配!」高玄奕極蔑視的一笑,「殿下可知道他是怎麼對我們母子的麼?」

  周航對別人家的陰私齷齪事不大感興趣,但高玄奕既這樣問,他便也配合性的問了一句:「怎麼對你們的?」

  「怎麼對我們?」高玄奕似乎看出周航並不大關心,因此也沒有細說,「自然是生不如死了。苦撐了那麼多年,母親終究沒等到那人挫骨揚灰的一天,但我不會,我要親手殺了他,讓母親瞑目。」

  這也是一個可憐人。

  周航想了想說:「事情已經過去,想開些吧,報了仇之後好好生活。」

  高玄奕道:「他死之後,請殿下允許我隱姓埋名,安安生生的過一世。」

  周航道:「我答應你。」

  高玄奕拱手:「謝過殿下。」

  於是高玄奕便被安排進征討大軍,做了一個小小的稗將。

  與此同時,京城也頻現種種怪像。先是皇宮和東宮內莫名其妙出現許多烏鴉,黑壓壓一片,烏雲一般,幾乎遮天蔽日,發出讓人心生驚悚的叫聲。接著是便是許多百姓報官說半夜聽到鬼哭狼嚎之聲,夾雜著笛音和鈴鐺聲。

  黛玉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告訴周航:「最近一定有大事要發生。」

  「我也察覺到了。」周航抿了抿嘴,又道:「前兒我去瞧太上皇,在他身上也聞見了與上次在孫氏家裡類似的腥臭味。而且,最近太上皇的脾氣越發怪了,好多宮人都受了責難。」

  黛玉抓著周航的手,不放心的道:「你在外面,萬事小心,我和兒子不能沒有你。」

  周航道:「你放心。為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你只要平平安安在家,我便覺得後方穩定,遇到什麼危險也不怕了。」


第238章

  黛玉的預感在大軍開拔後的一個月驗證了。

  當日巳時, 黛玉抱著小齊光正要出正殿門, 忽然被慧兒一把推回去, 「砰」的一聲合上門,還在裡面閂上了。正殿的門一般情況下白天都是吊著簾子,不到晚上歇息的時候不會關。黛玉被慧兒的一系列動作搞的懵了, 下意識的道:「怎麼了?」

  慧兒神色失常,臉都嚇白了:「外面——外面好可怕,好多, 好多烏鴉,把天都遮住了。」

  黛玉放出神識一探,也是大驚失色,東宮上空已全被烏鴉覆蓋, 黑壓壓像一大片壓在東宮上方的黑雲。黑雲越落越低, 漸漸的到房檐、樹梢,便從那黑雲上落下一具具慘白青面的活死人,東宮的守衛在活死人面前完全不堪一擊,被撕成斷肢殘臂,一時血流成河。

  便是在戰場上,黛玉也未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她下意識的抱緊了手中的孩子, 許多丫鬟已成活死人腹中之餐, 還有許多丫鬟正在極力呼救。

  這麼多無辜的性命,這樣花樣的年華……

  「雪雁呢?」黛玉問。

  慧兒顫聲哭道:「不知道, 方才她說去小廚房給姑娘拿點心吃,就沒回來。許是……許是死了吧。」外面全是怪物, 她實在想想不到雪雁會怎麼樣,想起素日與雪雁的情分,早已淚流滿面。

  黛玉心中也是一震,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將孩子交給慧兒,道:「床柱上有個機關,打開是一個密道,你帶小齊光先躲進去。」然後便推慧兒過去。

  慧兒抓著黛玉的手,道:「姑娘,您呢?」情急之下連娘娘二字都忘了,只就得舊時的稱呼。

  黛玉推著她下了密道的臺階,道:「不用管我,你的任務是護住小主子,快去!你若不去,便是抗命,既對不住我,更對不住小主子。」

  慧兒還試圖說服黛玉一同去,黛玉卻道:「我留在外面,還有一線生機。我若也跟你們一起下去,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呢。」

  慧兒知道黛玉有些非凡的本事,也許真像她說的那樣,只得含著淚進了密室。

  黛玉推開門,渾身氣勢凜然,一揮手,一把符紙捏於掌中,往空中一撒,鋪天蓋地的烏雲便發出「劈劈啪啪」的火燒聲,化作層層黑灰,落於地上。然那烏鴉似是無窮無盡似的,燒了一層,又來一層。而且地上的活死人也越來越多,飛快的沖過來。這次的活死人或是經過改良,比以往黛玉見到的都靈活,由於基數太大,只用符紙根本不可能。黛玉只好運起全身的真氣,打完這邊打那邊。

  皇宮此刻的情況一點比東宮還要嚴峻數倍。

  也是到處是烏鴉,到處是活死人。百官都聚集在勤政殿,李昭和林如海卻被召去,周航既擔心他們的安全,又不可置百官的安全於不顧。況且他又聽說東宮也受到了攻擊,更是憂心黛玉和兒子。

  周航力戰兩個時辰,漸漸感到體力不支,又有活死人從後門攻進來,只好凝聚真氣成一個氣罩將勤政殿罩住。活死人是攻不進勤政殿了,但每一次對氣罩的攻擊都是對他真氣的消耗和身體的傷害。

  百官們膽小的嚇得都癱坐在地上,有的還尿了褲子。

  一瓶又一瓶的靈泉水灌下去,周航仍是漸漸立竭,氣罩終於再支撐不住,烏鴉、活死人瘋狂的沖了進來,大殿裡立即想起此起彼伏的嚎叫痛呼之聲。周航回頭看到的是一派人間煉獄的景象,官員們七七八八倒在地上,滿目猩紅。忽然一群數不清幾百隻還是上千隻,似乎商量好了似的,叼起一個身穿二品官服的人到了空中,瞬間便被撕吃入腹,只有幾縷被鮮血染成紫紅的布絲飄飄然隨風落下。周航看得真切,那是吏部侍郎高雲。

  周航瘋狂的掏出符紙灑向活死人,那些邪物一時尚近不得他的身。

  但他也十分清楚,符紙有限,此刻黛玉不在身邊,又進不了空間,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不到半個時辰,周航便負了傷,胳膊被活死人啃了一口。

  小泉子死命護著他,幾乎被咬斷氣。

  就在他無計可施的緊要關頭,天空中突然出現異象。先是東方天空中出現一抹紫光,紫光漸漸迫近,變作五彩的霞光,又變成金光,漸漸落在地上。摧殘光滑散盡,活死人和烏鴉都如僵住一般,停住了攻擊。接下來,讓眾人更為詫異的景象出現了,只見活死人分列兩隊,烏鴉也在空中分列兩隊,像是要迎接什麼人的架勢。

  然後便從金光散出走出來一個錦服華彩之人,百官們不認得,周航卻是認得,那是黛玉。

  想也沒想他便跑了過去,一把攥住了黛玉的手:「你沒事吧,兒子呢?」

  感受到周航的握她的手在不住的顫抖,黛玉知道他是為自己擔驚受怕,抽出手,在他手上拍了拍,道:「我沒事,兒子現在也很安全,你不喜憂心。」

  看到黛玉身後像是馴服的傀儡一般的活死人,周航不由得問:「這是怎麼回事?」

  黛玉一拍手,從身後閃出來一個活死人。是個婦人,穿著粗布衣衫,頭髮挽著,身上倒還乾淨,若非她露出的指尖青白,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不為過。

  黛玉指著那婦人道:「你瞧,她是誰?」

  「抬起頭來。」她對那婦人道。

  婦人抬起頭,周航驚詫道:「是孫氏!」

  黛玉點頭道:「正是她。還記得上次你我去看孫氏,她院子裡的血腥味麼?」周航點頭,黛玉又接著解釋,「那便是面具道人施的邪術,每到一處,便施術種蠱,煉製活死人。這一批活死人比咱們先前在漠北見的更難對付,但我之前一時的惻隱之心,為今天的破局埋下了伏筆。」

  周航恍然道:「是因為上次喂孫氏的靈泉水麼?」

  黛玉點頭,道:「孫氏正是因為在蠱蟲發作之前服用了靈泉水,所以保留了自己的意識,而且能力大漲,成為這一批活死人的領袖。她帶人攻擊東宮的時候跟我撞上,認出了我,所以,現在這些活死人和烏鴉均已為我所用。」

  周航拍手道:「太好了!」

  黛玉打斷他:「先別高興的太早。此次行動牽涉甚廣,李承鈺和面具道人聯合了鎮南王、西戎以及榮國和姑墨的餘孽,早在一年多前便秘密行動了。先是欲除掉我們尚在腹中的孩兒,雖然沒能成功,但累的小齊光受了不少苦。這次鎮南王謀反、西戎侵邊也是他們的計畫,使得父皇不得不排出大軍鎮壓,以致京城空虛。這裡李承天和面具道人便趁勢攻打皇宮和東宮,太上皇兩年前便已崩逝,如今在如意宮的不過是個披著太上皇人皮的妖孽。一旦聖上和你殞命,小齊光也不在,他們便會推出太上皇出來主政,將李承鈺推上皇位。」

  「不好!」周航突然道,「父皇和岳父大人去了太上皇寢宮!」

  黛玉過來的時候穿的是男裝,有一個朝臣認出來,遠遠的叫:「國師,是國師!」

  於是一群人便都將黛玉當成活神仙頂禮膜拜。

  黛玉卻管不得這些人,當即和周航縮地成寸來到太上皇的如意宮。

  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只見從太上皇身上突然伸出一隻黑色的長手,直捅李昭的胸口,林如海眼明手快,一側身擋了過去。

  「爹爹!」

  「如海!」

  「岳父!」

  幾道急促的聲音同時響起。林如海的身子似破布般倒下,胸口黑乎乎的一個洞。黛玉驚叫著撲了上去,周航一個金黃的符兒朝太上皇打過去,那妖孽再也披不住這層人皮,簌簌的毛皮掉落,露出妖孽的原形,竟是一個似豬而非豬,死狗又非狗,渾身無毛的醜陋怪物。周航又一個禁錮符打在那妖怪身上,使其不能動彈。

  黛玉已拿出靈泉水拼命給林如海灌,水順著兩頰全流了出來,根本灌不進去。

  周航一揮手進了空間,將林如海放進靈泉池子裡,勸慰黛玉道:「岳父大人一定不會有事的,玉兒,你別哭了,你哭這麼痛,岳父大人醒來也會傷心的。你瞧,岳父大人的臉色沒那麼青了,上次我受了那麼重的傷,胳膊都掉了都重新長出來了,岳父大人也一定會沒事的。」

  黛玉看著池子裡林如海緊閉的雙眼,淚無聲的流著。

  半晌,她撲到周航懷裡,喃喃的道:「爹爹會好的,是不是?」

  周航道:「一定會好的。」

  待黛玉的情緒漸漸穩定,周航才問那妖孽李承鈺的所有計劃。那妖孽先還不肯說,周航將它扔給老虎、獒犬和魚丸一通□□,後來問什麼說什麼,將知道的和盤托出。

  原來烏鴉和活死人只是京城的第一步棋,接下來還有第二步。

  如今李承鈺應該已經帶著西域幻士和兩萬精兵攻打皇宮了。

  套出情報之後,周航便一揮手,將這妖孽賞給了老虎做晚餐。

  縱然萬分悲痛,黛玉仍是以大局為重雖李昭、周航出了空間,組織尚有兵力守衛皇宮。東拼西湊只得八千餘人,在看到被幻化出來鋪天蓋地的怪物飛奔而來的時候,由於恐懼心理,原本嚴整的陣型立刻潰散,傷亡慘重。

  周航、黛玉也用法術幻化出萬千迷障,雖不能阻擋敵人的進攻,然而聊勝於無。

  幸而還有孫氏率領的活死人,或可抵擋一二,黛玉想。於是叫來孫氏,命她率活死人進攻。


第239章

  然而黛玉想錯了, 活死人剛沖出去, 就全部幻化成灰了。

  孫氏雖然沒有幻化成灰, 卻嘶吼著跳過重重宮帷,消失不見。

  從紛紛揚揚的灰塵中走出來一排人,為首的是李承鈺和面具道人, 旁邊還有玄陽真人,原榮國、姑墨二國國主,即如今的歸義伯和歸順伯, 原榮國的滄淩公主,以及一些打扮怪異的奇形怪狀之人,想必便是西域的幻士。

  面具道人呵呵笑道:「那些不死軍既是我創造,我自然又不費吹灰之力毀了他們的方法。接下來, 該你們了, 受死罷!」

  然後一揮手,又是滿天的幻術,伴隨著衝殺聲。

  黛玉和周航施展法術,努力抵擋。老虎、獒犬和魚丸都被放了出來,在滿目瘡痍中撕咬衝刺。周航也「喵」的一聲化作一隻金色巨貓,又召喚出成千上萬只的家貓、野貓, 李承鈺的大軍一時竟是前進不得。

  雙方激戰了小半個時辰, 黛玉、周航這方已占了上風。

  誰料黛玉在人群中穿梭衝殺,隨性自得, 一時竟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衣袂飄搖, 身形婉轉,所過之處敵軍一片一片的倒下,她自怡然自得,宛如舞蹈一般自在。

  百官們看的暗自叫好,周航卻焦急萬分,眼看著天空中聚集起一片片烏雲,黛玉恐怕是要凝丹渡雷劫了,這可不是個好時機。

  天上黑雲越聚越多,甚至轟隆隆響著,醞釀著一個大劫。忽而天邊猛地一亮,白光過後,雷電接踵而至,周航眼明手快,飛撲過去,為黛玉擋下一劫,登時卻被打出一口鮮血來。這個時候他想帶黛玉進空間,卻不知為何,明明能感受到空間的存在,卻怎麼也進不去。他看向黛玉,她也是同樣驚慌,估計跟他一樣。

  第二道雷也很快呼嘯而至,周航還要擋 ,黛玉死死將他壓在身下,受了重重一擊,雖未曾吐血,卻覺得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處。

  當第三道、第四道雷打下來之後,黛玉雖然結丹成功,卻十分虛弱,沒有再戰的氣力。

  面具道人走到她身邊,拔出寶劍,嘖嘖道:「不錯,竟然渡過了四九天劫,可惜唉可惜,也馬上就要殞命了。」說著揮劍刺去。

  不要!周航以身為黛玉擋劍,已做好必死的準備,不料箭尖在接觸到他肌膚的一刻被一道白光彈了出去。周航還是巨貓形態,抬起頭,驚喜道:「老媽!」飛奔過去。

  周紅抱著貓頭親了一口,表情無限寵溺:「寶貝這樣子好萌~」

  回頭看著面具道人,則是冷冽如千年寒冰,擰眉放了一個眼刀,話也不說一句,便一甩手將面具道人打出去幾丈遠,面具道人吐出一口血,悲愴萬分的道:「十幾年不見,為何你是對我如此絕情?」

  周紅冷冷一瞥:「敢動我兒子、兒媳者,死!」

  話音未落,面具道人、玄陽真人、歸義伯和歸順伯、滄淩公主,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西域幻士便紛紛掐著自己的脖子,生生將自己給掐死了。

  在場主人紛紛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

  「航寶貝~」周紅摸摸周航的巨大貓頭,又走帶黛玉跟前兒,捧著黛玉的臉仔細瞧了瞧,在其額上輕輕吻了一吻,笑道:「絳珠仙子果然國色天香,好孩子,叫聲媽媽好嗎?」

  黛玉愣了愣,下意識的看向周航。

  周航只好變成人身,走過去,無奈的道:「媽,玉兒臉皮薄,您別這樣逗她。」一面攬了黛玉,「這是我媽,從前我跟你說過的……」

  李昭緊張的雙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抬了好幾次腳,都沒敢走過去,所謂近鄉情怯便是如此。可是若不走過去,切切實實將人抓住手裡,便唯恐這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也便都煙消雲散了。

  又握了幾次拳,才終於走過去,顫聲道:「紅……紅兒。」

  周紅回頭瞥了他一眼,沒搭理,將自己給黛玉準備的幾樣禮物一一給黛玉介紹往,才不大情願在盯著李昭瞧了瞧,撇著嘴道:「老了,不如先前英俊了。」

  李昭一口老血哽在喉頭,半天才道:「你還是那般年輕美貌。當年的事……」

  周紅打斷他:「當年的事我早忘了!」

  「那……」李昭開口,不知道該問什麼。

  周紅叫周航:「寶貝,你讓那些官員和將士排排站好,眼睛向前看。」

  周航有些不解:「站好做什麼?」

  周紅:「他們看見你變大貓,而且看到那麼多匪夷所思挑戰人類極限的東西,會留下心理陰影的,我讓他們忘記。」

  周航於是指揮眾人站好,眼睛看向周紅在空中懸著的巨大秤砣樣的東西。

  繩子墜著秤砣樣的石頭在空中來回晃動了三下,周紅一揮手,道:「好了,催眠成功!」

  周航:「……」

  黛玉:「……」

  李昭突然走過去,一把抓住周紅的手腕,周紅不悅的瞪他:「你發什麼瘋!」

  李昭怒紅著眼道:「說實話,你可有催眠過我?!!」

  周紅也怒道:「放手!」

  李昭:「你不說我就不放!」

  周紅:「催眠過你又能怎麼樣?!」

  李昭:「你!!!」

  周紅挑眉,你吃了我啊?

  一場鬧劇般的謀逆行動就這樣戲劇性的結束了,百官們睜開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叛亂怎麼就平定了,怪物怎麼就沒有了,好奇怪啊?將士們,我們怎麼會在這裡,敵軍怎麼都消失了?

  面對滿目瘡痍的皇宮,皇帝大手一揮,全體官員、將士留在皇宮打掃衛生。

  空間裡,黛玉請求周紅救林如海。周紅將一粒紅色藥丸給林如海服下,告訴黛玉:「能不能醒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李昭跟著周紅,認錯的話說話已籮筐,也沒見她態度有所緩和。

  周航縮地成寸回到東宮將兒子抱來,周紅寶貝似的抱在懷裡,還問周航能不能讓她帶回現代去。周航立馬將孩子抱了回來,道:「這孩子是黛玉拼命生下的,您要帶走,還讓不讓她活了?」

  周紅忙道:「好了好了,我不帶便是。這空間通道很不穩定,我便是想帶也恐怕也帶不回去。你們有什麼話快說,我最多只能待一個時辰。」

  「什麼?!一個時辰後你就要走?」李昭一把攥住周紅的手,「我不准你走,除非你帶我一起!」

  他抓的很緊,周紅掙了下沒睜開,便也由他抓著,道:「我說了空間通道很不穩定,一個人通過或許無虞,在加一個人就危險了。你若是跟著,遇到空間風暴,我可是會把你扔出去以求自保。那可是兩個宇宙的空間風暴,一旦脫離,立時便粉身碎骨,你也願意跟我去嗎?」

  李昭道:「我去!」

  周航:「你可是一國之君,你的百姓怎麼辦?」

  李昭:「我立刻便下退位詔書,傳位給太子!」

  「誒誒!」周航忙阻止,「父皇,您可不能坑兒子啊,我成親才兩年,還有大把好日子沒過呢。」

  然而李昭下定了決心,登時便下了退位詔書,隨周紅走了。

  詔書出退位、傳位之外,還處置了一部分家事。包括大皇子守衛宮廷有功,賞雙份親王爵祿,加司空,賜食邑五千戶;二皇子心胸狹窄,勾結外官,降為郡王;修建太上皇陵寢,依山而建,務必使上皇在九泉之下安享尊榮;在皇宮建祠堂,著太后、太妃及嬪妃們青燈古佛為太上皇和百姓們祈福。

  周航就這麼趕鴨子上架的當了皇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處置李承鈺謀逆同黨。從李承鈺的屍體上搜出一分名單,裡面表列詳細,朝廷哪些官員是其安插的,那些是聽從他的,那些世家參與過其謀逆行為,涉及者甚眾,僅黛玉聽說過的就有齊國公、魯國公、金陵甄家、榮國府二房、甯國府、皇商薛家、高鵬飛、吳宗平等數十個府邸和官員。

  還有一個詳盡的地圖,表示各地藏兵地點和支持的鄉紳。

  受牽連的何止一二千人,周航寬大之後,還有五百多人需要殺頭、流放,幾十個家族需要抄家,牽連沒官的男女奴僕更是數不勝數。

  至於那些藏兵的窩點也都要派兵一一搗除。

  薛寶釵、賈探春都已被沒官,成為奴籍。

  惜春則因為再次之前已經嫁于肖晨宇,自然不受牽連,凡因肖晨宇護駕有功獲得升遷,而誥封二品夫人。

  賈赦因早與二房劃清界限,所以二房獲罪,並沒有連累到他。賈政被判了充軍,賈寶玉沒官。賈母哭著求賈赦轉去央求黛玉,給賈政、賈寶玉一條活路,被賈赦拒絕了。他放了話,賈母是他生身之母,若聖上看在她年紀大的份上開恩特赦,他願意撥出一個小院子派兩個小丫鬟奉其終老,別的他不管。

  賈母當場將賈赦罵了一頓,第二天就氣病了,牢房裡條件不好,她年紀又大,拖了一個多月便死了。黛玉只顧著林如海的傷情,別的一概不問,待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只好送出去命賈赦好生安葬。

  賈母死後沒幾天,賈政便充軍嶺南了。至於賈政之妻賈王世和薛家的薛王氏因聯合江南甄家參與謀害賈敏和黛玉之事,被盼了車裂之刑。繞是這樣,周航還覺得便宜了他們。

  賈寶玉據說後來被賣到一個什麼人家做了家奴,黛玉也無心情細問。

  李承天雖然沒有直接參與謀反,但也有知情不報之罪。周航削了他的王爵,原本沒打算取他性命,豈料他自己心灰意冷,在家中服毒自盡了。

  雪雁在這次事故中沒了,林黛玉十分傷心,跟周航商議後追封她為縣主,因屍身已無從找尋,只得將她素日穿的衣裳、用的東西放在棺槨之中,做了個衣冠塚,命人按時供奉。慧兒因護佑少主有功,也獲加封縣主之榮,黛玉還為她賜了一門親事,對方原是東宮記室,如今做了吏部郎中,年二十歲四。他在東宮也見過慧兒,早屬意於她,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

  因孫氏失蹤,黛玉不放心玲兒,特意趕過去瞧她,發現孫氏竟好好的在家中,與玲兒母女相諧,過得倒頗為無憂無慮。只是身為活死人的那一段記憶沒有了,問她只說什麼都想不起來。

  黛玉想,這樣也好。或者是自己當初喂她的那些靈泉水救了她一命,不然定如皇宮裡那些活死人一樣,灰飛煙滅了……

  一個月後,李旭也從西南傳來大獲全勝的捷報。鎮南王被人刺死於王府之中,出手之人下手嫉恨,鎮南王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無缺的皮膚。高玄奕則在大勝利當天不辭而被,杳無音信。

  西戎酋長已被俘虜,不日將押往京城。

  李旭還稟說,從西方帶回的新式火*器在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直接縮短了戰爭時間,使得原本還是曠日持久的一場戰爭在短短一兩個月內便煙消霧散,已方僅傷亡不足兩千人。

  又過了一個月李旭帶大軍凱旋,周航大肆封賞,加封李旭為太尉,贈一萬戶食邑;李域封平郡王,加食邑五千;余者有功將士皆有封賞。

  林如海醒來又是在半年之後。黛玉、周航急匆匆入空間查看,尚未來得及換下朝服。林如海蹙了蹙眉頭,問:「聖上,崩了麼?」他口中的聖上自然指的是李昭。

  黛玉將當日之事詳細告訴林如海,他才輕歎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林如海這次醒來之後,便成了修行體質,黛玉找了一套功法給他修煉。周航的意思是養好身子後,還讓林如海竟朝堂幫扶他,林如海卻對朝政漸漸放開,日常只以修煉為要,閑來逗逗小外孫,日子過得怡然自得。

  與此同時,各地李承鈺窩點也已剷除,搜出各類兵器極僭越的器具無數。

  來年新春,改年號為興國,開恩科,又選拔了一批年輕志士,朝堂上也陸續湧現出許多精幹的年輕人,短短兩年間,將國家治理的國泰民安四海承平。

  林如海已被封為一等鎮國公,贈太師,地位尊崇,然朝堂卻去的越來越少。

  興國二年,二皇子出生,取名齊睿,皇帝大赦天下。

  彼時齊光已經四歲,趴在小搖籃上拉著黛玉的手叫「弟弟」,還說:「母后,光兒有弟弟了,光兒好高興,以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光兒都盡著弟弟。」

  黛玉摸著齊光的小腦袋笑道:「光兒真乖。」

  齊睿一個月的時候,黛玉就發現他與齊光小時候很不同,異常乖巧,眼珠子滴溜溜的四處看,但一聽到有人進來,便立刻眯著眼睛裝睡。他掩飾的極好,若非黛玉對孩子十分上心,恨不能日日守著,恐怕也發現不了。

  自那以後,黛玉便時常觀察,發現齊睿卻是跟一般孩子不一樣,沉穩持重、聰穎異常。她瞧瞧問周航:「會不會咱們的睿兒過奈何橋的時候漏喝了孟婆湯,我怎麼瞧著不像個孩子似的。」

  「你呀,真能想!」周航笑著點點黛玉的腦袋,「不管他是漏喝了孟婆湯還是怎樣,既成為我們的兒子,便是緣分。」

  齊光雖然生來體弱,卻天生有修煉的體質,所以自打他三歲懂事的時候起,黛玉便挑了一套適合的功法給他修煉;齊睿先天足,出生後就沒怎麼生過病,根骨卻不適合修煉,即便逆天強求,也斷逃不過四九雷劫下灰飛煙滅的結局,是以,黛玉從未生過讓他修煉的念頭。

  孩子各有各的緣法,或許這就是命。

  興國五年,齊光七歲,齊睿三歲,林如海教齊光帝王之道,齊光聽得直搖頭,像什麼《六韜》、《三略》、《資治通鑒》之類的書也不肯讀。齊睿卻抱著一本《貞觀政要》黯然神傷。

  林如海並沒有當回事,覺得一個三歲的孩子,大字還識不了幾個,能懂得什麼,也沒有告訴黛玉。

  沒想到第二天黛玉拿著《貞觀政要》找到林如海,問:「爹爹,這本書可是您給睿兒的?」

  林如海:「是他自己拿著玩的。」

  黛玉愣了愣,道:「他可不是拿著玩。爹爹,我去兩個孩子的寢宮給他們送空間裡的新鮮水果,你猜我看到什麼了?」

  林如海也被勾起了興趣,問:「看到什麼?」

  「您絕對想不到。」黛玉說,「睿兒正拿著這本《貞觀政要》給光兒看,說讓他好好研讀,好學習為君之道,別辜負了父皇母后的期望。」

  林如海:「睿兒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還能有假!」黛玉道,「說話間還引用聊幾句《六韜》、《三略》裡的幾句話,談起為君之道說的頗有心得。」

  林如海蹙著眉頭:「難道有人在睿兒面前混嚼舌根子。」

  黛玉道:「便是宮女、內侍,也是不懂這些話的,爹爹也別急,女兒在仔細觀察觀察,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黛玉又將這些話告訴周航,後者道:「這孩子八成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們,別急,只要我們真心待孩子好,坦誠心跡,我想孩子早晚願意對我們說。」

  幾天後,齊睿找到黛玉,張口便問:「母后,為什麼哥哥可以修行,我不行?」

  黛玉將他抱到懷裡,在臉蛋、額頭上好一通親,笑著說明緣故,絲毫沒有瞞他。齊睿垂著頭,消沉了一會子,抬頭道:「母后,您和父皇還會再生弟弟麼?」

  黛玉道:「父皇不捨得母后受生育之苦,說不會再要孩子。」

  齊睿道:「可是哥哥不想當皇帝,我也不想。」

  黛玉問他為什麼不想當皇帝,他不肯說。知道兩年後黛玉才知道他果然與一般的孩子不同,是帶著記憶出生的,前世他便是皇帝,還是一位名垂青史的皇帝。

  「我為皇位不擇手段,殺兄弟,逼父親,卻自責孤寂了一輩子。我暗暗發誓,下輩子絕不生在皇家,可是——」他攤攤手,露出一抹極諷刺的笑。

  「可你是個好皇帝。」黛玉肯定的道,「不管你前世是誰,今生你都是母后的乖兒子。」

  「幸好還有母后……」齊睿的小手握緊了黛玉的大手。

  當天晚上,黛玉將齊睿的來歷告知周航。周航直接從床上跳了下來:「睿兒竟是他!」他突然大笑,「這下好了,我正愁這皇位甩不出去呢!」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和黛玉攜手浪跡天涯的美好畫面。

  「他說這輩子不想當皇帝。」黛玉道。

  幾日後,齊睿突然找黛玉說願意承擔身為皇子的責任,將來繼承地位,為百姓建一個輝煌盛世。黛玉很奇怪,拉著他的小肉手道:「怎麼突然想通了?」

  齊睿道:「父皇找我談了一夜,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三日後,周航便下了立太子的詔書。

  回到寢宮,抱著黛玉,他簡直要喜極而泣:「好希望時間過得快點啊,睿兒可以快些長大。」

  興國十五年,好容易等到齊睿十四歲,周航便不顧群臣的反對,毅然退位,扶太子登基。第二日,將收拾好的行囊裝進空間,拍拍齊睿的肩膀道:「你好好幹,我和你母后去江南轉一趟,明年回來給你慶十五歲的生日。」

  齊睿拉著黛玉的手,半天才說:「我捨不得您。外公前年帶著哥哥去塞北遊歷,如今您和父皇也要走,家裡就剩我一個。」

  見他落寞,黛玉十分不忍,含著淚說:「睿兒,我也身不得你。」

  周航心中雖也有不舍,卻也知道在這樣下去可就走不了了。因此,他走過去,囑咐了幾句話,抱了一下被委以重任的二兒子,便拉著黛玉縮地成寸消失在皇宮之中。

  「孩子們有孩子們的造化,不必過於憂心。」站在郊外的護城橋上,周航大手一揮,道:「出了那個牢籠,以後天高海闊,任爾馳騁!」

  黛玉回眸一笑,周航攬了她的肩——

  放出汗血馬,二人絕塵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點開我的文文。

  新文已開:[綜紅樓]重生後黛玉發現她被坑了

  附文案:

  林黛玉死了,被賈府那幫子人逼死的。

  一個聲音告訴她只要找齊三棵仙草就能助她重生,報仇雪恨、了卻遺憾、無風無浪、安安穩穩的過一生。於是林黛玉勤勤懇懇穿梭于不同的時空尋找仙草,歷經重重為難,終於得償所願。

  然後,才發現:不對,這根當初說的不一樣啊!

  什麼無風無浪、安安穩穩,都是騙人的吧,她分明陷入了一個更大的陰謀。

  存稿文,紅樓之首輔家的小嬌妻,望支持:

  多年後尊榮滿身的黛玉回憶起她和陸離的第一次見面。

  那一年,她六歲,他十歲。

  失恃未久的她孤零零站在院子中,單薄的身子如寒風中孑然的一株蘭花兒,他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別怕,有我呢。」

  那時她未想到他是真君子,此諾一出,便是一輩子。

  男主向文案:

  當了五年基層公務員的陸離穿越了。生於鐘鳴鼎食之家,父親還是前科狀元郎。本以為是一個毫無關聯的架空時代,直到父親帶著他回京述職借住在一個舊友家裡。那個舊友是巡鹽禦史林如海,他還有一個女兒叫林黛玉,才猛然驚覺,這是紅樓夢啊……

  從此他的人生理想除了治國安邦,又多了一樣:娶了林妹妹,護佑她一生。

  完結文:

  紅樓之賢妻難為

  紅樓重生之黛玉

  [紅樓]重生林如海

  紅樓之成為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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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暮夏時節, 天氣和爽, 京城內恰逢大集市, 街上琳琅滿目的擺了許多物件兒,人群熙攘、來來往往,好生熱鬧。

  「在深山老林、草原荒漠裡混跡一年, 再見這熱鬧景象,竟覺得晃眼。」歎了一口氣,黛玉拍了拍周航的胳膊, 「你說,我們給睿兒準備的禮物,他會喜歡麼?」

  「你準備的,他一定喜歡。」周航笑道。

  黛玉道:「我也想光兒了, 爹爹傳信說他和光兒正在快馬加鞭趕來, 想必也該到了。」

  是夜,太極宮內舉行了家宴,到席的有林如海、黛玉、周航、齊光、齊睿。伺候的也只有兩三個極為親近之人。一家子血脈至親,也沒那麼多規矩,齊光、齊睿都擠在黛玉身邊。周航無奈只能在一邊看著乾瞪眼,若是稍有微詞, 兩個孩子便瞪著他說:「您都霸佔著母后一年了, 還不許我們跟母后稍作親近了?!!!」然後便用委屈哀怨的眼神看著黛玉,黛玉就會不分青紅皂白的瞪著眼睛讓他端茶端點心伺候他們娘仨兒。

  「睿兒又長高了不少。」摸著齊睿的臉, 黛玉笑道。

  「母后,我呢?」齊光拽著黛玉的胳膊。

  「光兒更壯了。」黛玉也摸摸他的臉, 她看向林如海,「多謝爹爹把光兒養的很好。」

  林如海道:「多虧有光兒陪著我,不然會少很多樂趣。」

  黛玉只顧著和齊光、齊睿、林如海說話,幾乎將周航當成了透明人,這還不是最讓人嘔血的。讓他最不能忍的是,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九歲兩個臭小子晚上竟然一左一右的纏著黛玉睡一張床,將他這個正牌夫君趕到偏殿去了。

  忍無可忍的某人第二天一早便帶著黛玉玩起了不告而別。

  齊光第二日到處找黛玉不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跟齊睿抱怨:「父皇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夜,小時候又不是沒有過!」

  齊睿望著遠方的天空,突然指著一隻飛翔的小鳥歎了一句,「那只鳥兒真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齊光握住了齊睿的手,叫了一聲:「弟弟。」

  齊睿道:「哥哥,留下來幫我好不好?」

  「弟弟……」

  齊光剛開口,齊睿便打斷了他,「不用說了!你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明白。」

  「弟弟……」齊光還想說什麼,齊睿搖了搖頭,「你答應外公陪他去南洋,說到要做到,我不怪哥哥。這裡——」他拍拍手下金黃色的牆磚,「這是我的歸宿,也是我的責任。」

  齊睿的年號為興業,這一年是興業元年。

  齊睿是一個好皇帝不錯,短短的幾年,朝廷便展現出一副勵精圖治後欣欣向榮的景象,百姓過上了從未有過的富庶生活,兵強馬壯,國威遠博,萬國來朝。京城客商雲集,有黃皮膚的,黑皮膚的,白皮膚的,西洋、東洋、南洋的東西琳琅滿目的擺滿大街小巷,連普通庶民之家都用得起。朝廷漸漸出現了黑皮膚、白皮膚黃髮綠眼的官員,有的還做到很高的位置。

  不止官員,連老百姓身上都洋溢著蓬勃自信的朝氣,提起當朝皇帝,無不豎起大拇指,溢美之詞更是數不勝數:英明神武、天縱之才、少年天才、勤政愛民、賢明果決、精明強幹,權略善戰……

  毫無疑問,他又創造了一個奇跡,他的功名或將超過歷史上任何一個皇帝。

  但黛玉每每見到齊睿,總覺得他並不開心,他臉上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縱有黛玉所贈強身駐顏的丹藥,容顏也不可避免的一年年老了下去。

  興業四十年,黛玉、周航去皇宮瞧他。

  彼時已是二更時分,他仍埋首案牘,額上已有皺紋。他的眼睛是水波不驚的,透著看穿一且的淡漠,卻在抬頭瞥到黛玉時如春水般漾起層層漣漪。

  「母后!」他驚喜的起身,手中朱筆掉落在地而不自知。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黛玉懷裡哭的如孩童一般:「母后,十年了,您怎麼到現在才來看兒子……」

  「太上皇、皇太后自今上登基以來便移居江南,興業二十年,在西湖泛舟之時不幸遇上狂風,船隻翻覆,雙雙殞命……自那以後,睿兒,我和你父皇都是偷偷來瞧你,一年一次,從無間斷,這次是你父皇碎丹成嬰的時候身子受損,閉關十年療傷,我須為他護法,所以才來遲了,你別生我們的氣了。」

  齊睿這才抬起頭,問:「父皇的身子現在沒事了吧?」

  黛玉道:「都沒事了,你不必憂心。」

  談起去年林如海帶齊光回來之事,齊睿感歎道:「外公還是那般豐神俊朗,我卻比他瞧著老態了。原以為多年不見,會有些隔閡,可一見哥哥,我便想起幼時和他在您懷裡撒嬌的樣子,像是從未分開過一般。」

  黛玉道:「我也有十幾年沒見過爹爹和光兒了。」

  「他們說也想您了。」齊睿說著忽然歎了一口氣,「我如今後宮充盈,兒女成群,卻總覺得空虛。妃嬪們為了權勢地位討好我,我看遍後宮,沒有一個能交心的。兒女們見了我也都怕,說的都是孝心仁義,可我知道多是空話。母后,我活了兩輩子,為何還是如此失敗?」

  黛玉將他攬在懷裡,像撫慰孩子般撫慰他:「睿兒,你做的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齊睿卻還是傷感:「我兩世都是只治得好國,治不好家……」

  「這怪不得你。帝王掌權柄,天家無父子……」

  「可是您可父皇就能生死不棄,遠勝尋常夫妻。」

  一席話說的黛玉也十分傷感。

  這一次她沒有即刻就走,而是和周航住在宮中陪了他一個多月,順便陪他過五十五歲的萬壽節。黛玉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將這些年所遊歷過的地方親手繪成圖冊,精心裝裱之後作為生辰禮物。齊睿受到之後很開心,笑道:「看到這些圖冊,兒子便如陪同父皇、母后遊歷了名山大川似的。」

  李旭活了九十六歲,死後沒有葬入皇陵,而是按他的意願葬在了桑昇的出生地,天山北側。桑昇在為李旭守靈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從側門進入墓室,在裡面將墓道封死,再沒有出來。

  李域已年近八十,乘轎由兒子陪同來給皇帝賀壽。

  隔著轎簾子,遠遠看見一抹麗影,他忙叫:「落轎落轎落轎!」

  轎夫匆匆停下,內侍匆匆上來扶:「王爺,慢著些。」李域顫顫巍巍從轎子裡出來,鬢髮皆已斑白。看著那抹麗影匆匆閃到一顆石榴樹後,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伸手扶住了她,道了一聲:「玉兒,累不累?」李域的眼睛濕潤了。

  幾十年過去,自己早已老態龍種,他們還是如此青春年少。

  終究自己與她無緣——

  她過得好便好。

  ——

  齊睿活了一百單七歲,是在黛玉懷裡咽氣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母后,若是我也能修行多好,我們一家便能永遠在一起了。」

  興業帝的葬禮辦的前所未有的盛大,整整十萬人的軍隊送葬。興業帝在位九十餘年,兢兢業業,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偉業,史書上的溢美之詞多達數千字,百姓也無不慟哭,感念其恩情,自發的為其送葬。

  一代帝王死後能得如此待遇,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然而,黛玉卻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從未如此痛徹心扉。倚在周航懷裡,她喃喃的道:「怪不得修行之人多隱居世外,不牽扯凡間的種種情感,看著親生的孩子被死神奪取性命,那種無力感,真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當初你不讓我多生孩子是對的,生下來如是能修行還好,若是不能修行,看著他們生老病死,一次次的受這錐心之痛,我也不要活了。」

  周航只得勸道:「咱們的睿兒是壽終正寢,他今生功德圓滿,來世定能福泰安康。」

  黛玉道:「我想爹爹和光兒了。」

  周航:「咱們立刻出發,去杭州找他們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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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地球, 2477年, 夜。

  跨海大橋上突然出現一道耀眼的白光, 白光過後,走出來不合時宜的一男一女。之所以說不合時宜,是因為這一男一女皆是身著古裝。

  周航看一眼直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彩虹閃爍的霓虹燈、縱橫交錯的立交橋, 以及在空中穿梭的飛行起,道:「短短幾百年,地球發展挺快的!」他一一給黛玉介紹, 怕她突然到一個新的地方不安,大手始終握著她一雙柔荑。

  「這就是你說的21世紀?」黛玉抬頭,蹙著眉頭問。

  「這是25世紀。」周航道,「你我修煉三百多年才達到分神期, 撕裂空間通道, 來到地球,算起來可不得過了三四百年?」

  黛玉點頭,正要說什麼,一個銀白色流線型的飛車「唰」的一聲飛過來,停在黛玉周航面前。車門緩緩升起,周紅俏麗的笑臉露了出來, 旁邊安穩坐著一身古華夏長衫, 剃著寸頭的李昭。

  黛玉、周航愣了愣,周紅笑道:「兒子, 兒媳婦,才三四百年不見, 怎麼,就不認得我了?」

  周航:「……老媽!」牽黛玉上了飛車。

  李昭回頭柔和的笑了一笑,黛玉也笑了笑,低低叫了一聲:「父皇。」

  周紅啟動自動駕駛,回頭伸手揉了揉黛玉的臉,道:「好孩子,累不累?」

  黛玉搖搖頭,周航將老媽的手拿開,道:「您別這樣揉,她不舒服。」李昭攬過周紅的肩膀,看著周航,似乎再說你再說我老婆一句試試。周航卻沒將他的威脅放在眼裡,反而笑道:「父皇,四百年不見,您又年輕了!」

  自周紅通過空間通道將李昭帶走之後,雖未回去過,但過個一二十年總要「視頻」一次,知道李昭在空間通道裡差點殞命,卻也因此獲得機緣,擁有了修行的根基。因此,這次看見李昭逆生長,他一點沒覺得奇怪。

  李昭正了臉色,道:「不合時宜,以後還是叫爸爸罷。」

  周航撇嘴,您穿那身衣裳才叫不合時宜好不好,而且剛才黛玉叫你怎麼不見你說不合時宜,不要這麼明顯的區別對待好不好?

  車型飛行器停到了一個巨大的草坪上,車門升起,周航率先下車,做出請的姿勢,道:「歡迎回家!」

  不遠出,管家已帶了幾十個傭人分列兩隊迎接,鞠躬道:「歡迎老爺、夫人,少爺、少奶奶回家!」

  黛玉於是便在這個依山傍水占地一百餘畝,共七層,擁有空中花園和獨立健身中心、影廳、停機坪等設施的家住下了。所有的一切都讓黛玉覺得新鮮,聲控的電器,空中眼花繚亂的飛行器,還有能控制一切電子產品的光腦。漸漸的黛玉發現,收拾庭院、修剪花草的不是真正的人類,而是一種機器,大家管他們叫機器人,但外形卻跟人類一模一樣,不仔細觀察還真的看不出來。

  周航便一點點給黛玉科普,教她使用各種機器。

  半年之後,黛玉得心應手,儼然一個25世紀的新人類。她開始萌生了要自食其力的念頭。「媽媽,您公司還需要人麼?我想學著打工。」她問周紅。

  周紅瞬間被罪惡感包圍,難道黛玉受委屈,難道自己沒有給夠她錢花?

  想著周紅掏出幾張卡,塞到黛玉手裡:「隨便花,都是無限額的。」

  黛玉忙推辭道:「不不不,我不是為了錢,我就是想學學獨立生活的能力。您也知道,我從小生活的地方,女子是都不考慮事業的,我想像您一樣,必須從基層做起。」獨立生活的能力、事業、基層,這幾個都是她新學的詞,用到這裡沒錯吧。

  於是周紅的公司裡出現了這樣一個怪相,黛玉給一個小經理當助理,周航當助理的助理。

  歷練半年之後,周紅宣佈黛玉、周航的真實身份,將這個公司給了他倆。

  公司從高官到小職員一片譁然,原來那兩個不合群的是微服的太子和太子妃。

  「怎麼辦怎麼辦?我讓太子妃端過咖啡!」

  「我也說過太子妃列印的表格不合格,她會不會記仇?」

  「我說過太子妃矯情……」

  「你們那算什麼,我還用資料夾砸過太子的頭呢!」

  就在大家紛紛擔心會不會被炒魷魚的時候,毫無波瀾的一個月過去了。

  沒有人因為之前的行為受到責難,眾人才漸漸放心,安心工作。

  這日黛玉回到家,剛要美美的泡個澡,老管家進來,躬身道:「少奶奶,外面有一個三四歲長得粉妝玉琢的孩子非要見您,還帶來了這個,說您見了這個玉佩一定會見他。」

  說著把玉佩遞過去,黛玉一看見玉佩,忙道:「人呢,帶他進來。」

  不多久小男孩便跟在老管家身後進來了,黛玉讓老管家退下,正要問小男孩是誰,怎麼會有這個玉佩,小男孩突然撲進黛玉懷裡,叫道:「母后,我是睿兒啊!」

  黛玉的淚水登時流了下來,不敢置信的道:「你——你真是睿兒?」

  小男孩重重的點頭,講述了自己的來歷:「這個小玉兔是我前世咽氣前母親放在我手裡的,今生我一出生便握在手裡。我今生的母親未婚生子難產去了,不知生父,親戚們不想養我,便把我送到孤兒院。握在孤兒院裡呆了四年,一心記掛著母親從前說的爺爺奶奶的事。我雖然小,但一出生便有前世的記憶,我學會了用光腦,並通過一些人找到了爺爺奶奶。只是我沒見過他們,也不敢貿然相認。直到得知父皇、母后也來了,便鼓起勇氣過來。」

  黛玉喜極而泣,抱著小男孩道:「真好,真好!」

  周紅、李昭、周航回來,聽說此事,也都高興。

  更值得高興的是,今生的齊睿有修行天賦。

  聽到這個,齊睿道:「這一世,我們一家終於不用生離死別了!」

  黛玉暗道:是啊,等他和周航的修為再上一個臺階,便把爹爹和光兒也接來,可不就是一家團聚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本文算正式完結了。謝謝大家一路陪我到此。謝謝大家點開我的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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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死了,被賈府那幫子人逼死的。

  一個聲音告訴她只要找齊三棵仙草就能助她重生,報仇雪恨、了卻遺憾、無風無浪、安安穩穩的過一生。於是林黛玉勤勤懇懇穿梭于不同的時空尋找仙草,歷經重重為難,終於得償所願。

  然後,才發現:不對,這根當初說的不一樣啊!

  什麼無風無浪、安安穩穩,都是騙人的吧,她分明陷入了一個更大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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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後尊榮滿身的黛玉回憶起她和陸離的第一次見面。

  那一年,她六歲,他十歲。

  失恃未久的她孤零零站在院子中,單薄的身子如寒風中孑然的一株蘭花兒,他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別怕,有我呢。」

  那時她未想到他是真君子,此諾一出,便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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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了五年基層公務員的陸離穿越了。生於鐘鳴鼎食之家,父親還是前科狀元郎。本以為是一個毫無關聯的架空時代,直到父親帶著他回京述職借住在一個舊友家裡。那個舊友是巡鹽禦史林如海,他還有一個女兒叫林黛玉,才猛然驚覺,這是紅樓夢啊……

  從此他的人生理想除了治國安邦,又多了一樣:娶了林妹妹,護佑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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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之賢妻難為

  紅樓重生之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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