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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傲慢與偏見)美貌與金錢》作者：江北士【完結+番外】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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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與偏見)美貌與金錢》作者：江北士【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027個瀏覽者
文案：

班納特家老大難問題瑪麗小姐的婚姻。

在愛情中，是美貌與金錢重要，還是彼此的尊重更珍貴？
這不僅僅是瑪麗的愛情，也是瑪麗的成長，獲得獨立人格的過程。

終於完結啦，哈哈哈，無債一身輕！！！

內容標籤： 西方名著 西方羅曼 原著向 成長
搜索關鍵字：主角：瑪麗，貝内斯特 ┃ 配角：簡，莉蒂亞，伊莉莎白等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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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舞會上的小丑

　　瑪麗再一次哭著回到家中，舞會上母親的煽風點火已經使她顏面盡失。而班納特太太也為此發火決心再也不為這個冥頑不靈的女兒做些什麼。她真是一個可悲的母親，做了這多事情竟然得不到女兒的諒解，儘管她認為像自己其他女兒那樣美貌的人實屬少見，但瑪麗也不至於醜陋粗鄙，只是被幾個姐妹映襯得黯然無光。

　　很顯然班納特太太高估了自己女兒的美貌和魅力，或許在世間所有母親眼中，就沒有不美貌的女兒，她們信以為真的認為自己的女兒是最棒的，這簡直讓人無言以對。而瑪麗的實際情況，遠不如班納特太太想的那樣樂觀。

　　瑪麗是一個毫無風情的女人，儘管簡和伊莉莎白他們具有風情但絕不會賣弄風情，她們的性格或溫柔可親或機智風趣，使人心生好感，而瑪麗她在容貌上簡直不值一提，你無法區別她和任何一位普通的英倫少女，甚至她身上帶著的自卑氣息和刻板使你第一眼就認為這是個討厭的女人。事實上瑪麗在外貌上的不如意算是小小的瑕疵，而姐妹們婚姻上添彩便可抹消。成為達西和賓利先生的連襟，這無疑是一個良好的資本。可是瑪麗在性格上巨大的漏洞就會讓任何一位紳士敬而遠之。

　　或許男人們不喜歡太蠢的女性，但他們所喜愛的聰慧女性絕不是在學識上碾壓他們的人。伊莉莎白聰慧伶俐，她身上靈動的氣質叫人喜愛。但瑪麗若與你談話，那麼很可能就陷入她滔滔不絕的講解和炫耀似的傲慢中，她無法察覺到旁人困倦的眼神，不識時務的令男人們畏懼這樣一個女博士一般的女人，那感覺你不是在和一位你想追求的女士談話，而是和自己的教授談話，這樣乏味的話題得不到終止，那麼人們就得學乖不和瑪麗講話，而瑪麗為了使自己融入群體繼續插話來使自己不那麼尷尬，所以人們更加厭煩這樣的她，哦，不說話的女人比說話的女人可愛一千倍，這話就是說她。

　　班納特的社交圈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物件，班納特太太又不辭辛勞的帶瑪麗去拜訪姐夫們，在倫敦繼續這種舞會小丑的可悲日子，就算是愚蠢的人也應該察覺自己的女兒完全成為笑話，可是班納特太太卻毫不在意，若她在意也不會對莉蒂亞的行為不以為意了。只要嫁出去就完全是正確的，她的女兒必須嫁出去，絕不會成為家庭教師、老處女或者修女的。

　　在這次社交舞會上，班納特太太又一次使用她引以為豪的夫人外交，她極力推薦自己的三女，說她在鋼琴上造詣斐然，在道德經典上頗有見解。甚至她向瑪麗暗示，要稍微賣弄下風情，主動的去和紳士們攀談，還用棉墊給瑪麗平靜的前胸製造了一個波濤洶湧的假像。

　　顯而易見 ，這次的羞辱比往常還要大，因為班納特太太聽說一位喪偶的牧師想要找一位妻子，瞧瞧瑪麗多麼適合，她相貌平庸不會惹是生非，天生順從又虔誠，喜愛佈道集而且學識豐富且極為善良，她會是一位好母親，想想那幾個失去母親庇護的小傢伙，他們迫切需要繼母的呵護，沒有人比瑪麗更適合。

　　所以在班納特太太那毫無節制的喋喋不休中瑪麗終於崩潰了，她哭著跑出舞會現場，叫了一輛馬車送自己回家，甚至沒有想乘坐班納特家馬車的意思，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信號。回到家後的瑪麗慘白著臉脫下衣裙趴在床上哭泣，姐妹們都已經出嫁，只有她不幸的面對這一切。

　　班納特太太毫無體諒之心，原諒她，這位夫人但凡有一點善解人意那麼就不會做出這種有傷顏面的事情，瑪麗的行為令她十分憤怒，她認為她的不配合攪黃了一樁上好的婚姻。儘管瑪麗的姐妹除了莉蒂亞在財政方面捉襟見肘，而其他姐妹都嫁得如意郎君，而近些年女婿們也不吝使班納特家在財政上有所發展。

　　而且姐妹出嫁後家中所需要的絲帶、服裝就大大減少，這無疑令最後出嫁的瑪麗會得到更多實惠，這是毫無疑問的。並且班納特先生顯然也認為自己的三女需要比其他女兒更多的『實惠』才有可能出嫁，或者進入一間不錯的修道院成為齋主。原諒他的鐵石心腸，就算瑪麗是他的女兒他也沒法從她身上看出任何一點值得任何一位紳士喜愛的地方。她的不識時務，她的賣弄學識這都不可怕。『女人沒有容貌之如男人沒有錢』，這是班納特先生自己原話，『哦，上帝啊，你沒有給這女人容貌就已經夠不幸了，還給了她一個如此可怕的性格，這些您應該放在一個男人身上。』因此班納特先生對自己三女的婚姻完全沒有指望，隨著最喜愛的女兒的出嫁，他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書房，發展一些新愛好。

　　就在班納特太太乘著馬車回到她們在倫敦的臨時居所——河畔花園酒店時，瑪麗已經哭了整整一個小時，這酒店豪華的房間價值不菲，並且在社交季來臨時十分緊俏，但是借由吉蒂的夫婿默納丟勳爵的幫助班納特太太還是以比較實惠的價格租下這裡，至於達西夫婦在倫敦的小公寓目前正居住著達西和他的幾位朋友，他們都是年輕紳士，需要達西先生引薦進入社交界。

　　雖然班納特太太很想住過去，但好歹在女婿的朋友面前還得留點顏面，尤其是她不可抑制的妄想起來那幾位元需要引薦的年輕人是否會對瑪麗感興趣，然而達西先生何等聰慧，他立刻察覺了丈母娘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並告知那幾位紳士年紀都要比瑪麗小，所以班納特太太只能作罷。

　　等班納特太太回到房間聽見臥室裡瑪麗的哭嚎時，不可抑制的爆發了。「天啊，我是做了什麼？你攪黃了一樁上好的婚姻，哦，我的神經啊，她們現在要被你氣得爆炸了，你簡直無可救藥，毫無風情，我就你說過的話難道你聽不懂，難道你要做老處女，我絕不同意。我們明天就回梅麗屯，明天就回。」

　　瑪麗在臥室內委屈的哭泣時聽到母親近乎咆哮的聲音，她高聲回應道：「我求你發發慈悲，不要再說。假如你能看出，他們都在嘲笑我們，可你沒有，你是那麼冷酷無情，我寧願永遠嫁不出去，我寧願去修道院。」

　　「好啊，你這不孝女，假如你要做老處女，我絕不會養你，也絕不會給你一分錢！」


第2章 愛博朗夫人的麻煩

　　在班納特太太與瑪麗進行了激烈的衝突後，她便召來酒店的門童給伊莉莎白捎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在信中她大加批評瑪麗種種令人髮指的行為，並多次強調她的良苦用心以及好姻緣被錯過的事情，足足有五英寸的一封信。

　　不巧的是這個夜晚達西夫婦正在出席一個社交舞會，在參眾兩院休息的社交季那位攝政王難得沒有搞出更多私生子女，他安分的迷戀上了一位女演員，並公開出入各種場合，最重要的是全部身心都在此，並沒有多餘精力去找別的情人。以至於人們都認為這是十分不妙的，人們普遍認為一個男人可以流連花叢但絕不可過於迷戀，這會導致非常嚴重的問題。不過這種迷戀還沒有超過四個月，所以這種擔心沒有上升到惹人非議的地步。

　　而達西先生正在與一群紳士們交談，假如你有很長時間沒見過這個人，那麼你一定不會認出這是那位傲慢無禮的達西，他現在於婚姻中得到的幸福溢於言表，伊莉莎白聰慧美麗，她將彭伯裡打理的井井有條，但令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夫婦二人還缺少一個繼承人，而且因為達西先生事業上的拓展很少有時間享受婚前寧靜的生活，唯有社交季結束時才得以在美麗的山水間得到喘息，但更有惱人的親戚上門——特指莉蒂亞。

　　在莉蒂亞的夫君去了印度後，她就幾乎常駐達西家，而且令伊莉莎白感到憂心的是莉蒂亞和維克漢姆的子女幾乎得不到良好的照顧，他們的母親是一位年輕到輕浮的女人，她自己還是個孩子，所以很難去照顧孩子，賓利家的姐妹仍沒出嫁，她們對於莉蒂亞可沒那麼友好，所以莉蒂亞和孩子們就住在彭伯裡，好在這種情況將會改變，維克漢姆即將回到英國，而且通過關係榮升上尉軍銜，這可是成為達西、賓利連襟實實在在的好處。

　　舞會上的伊莉莎白某種程度上也是傲慢的，她的美貌幾乎無人可比，風度更加綽約，且除了那種美貌外身上那種氣質更是毫無做作，令人覺得她十分高貴。這當然有達西夫人的頭銜在加分，但毫無疑問伊莉莎白成為人婦後身上的迷人風采更勝。她在與一些平日相對友好的夫人聊天，儘管她們的話題總是離不開服裝、香水，正如男人離不開政治、金錢，不過這也是獲得消息的良好來源。雖然她並不喜愛這些，比起這些英格蘭高地曠野中的散步都比這個有趣，但這是成為達西夫人必須要學會的，她總不能還像一個少女那樣天真。

　　佩斯夫人對著伊莉莎白小聲說道：「達西夫人，您聽說了嗎愛博朗夫人正在舉辦沙龍，這種時髦的事務是從法國傳過來的，沙龍裡男女不經介紹就在一處談話，這簡直不合規矩。還有那些貧窮的畫家還是作家會出現在沙龍上。」

　　伊莉莎白對於這種時髦的東西並沒有太多瞭解，但是其他夫人認為這簡直傷風敗俗，不僅僅是因為作為英國人怎麼能學習法國佬的東西，而且還因為沙龍中的男女並沒有經過正式的引薦，這簡直太胡作非為。但伊莉莎白一向不喜歡武斷的去評價一件事情和人，她還因為過於武斷差點錯失大好姻緣，所以她回答說：「愛博朗夫人是一位高貴的夫人，她做事很有分寸，我想那些男女並不會做出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多一個途徑認識一下年輕人不是很好嗎？」

　　「沒錯，尤其是未婚的優秀年輕人，這可十分時髦呢。」法拉貝夫人插話到，她有法國血統，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奇怪，儘管沙龍在法國還屬於新鮮事物，但世間並不缺乏追求時髦的人，況且沙龍上都是探討一些繪畫、學術上的事情，有時候會有香水、服飾沙龍，這才令人感興趣。

　　於是這位年輕而時髦的夫人毫不吝嗇說在法國有一些沒那麼嚴肅的沙龍，他們不探討哲學、藝術，而是就女人感興趣的話題，而且也可以沒有男賓，這完全就是英國夫人女士們之間的下午茶。

　　就在夫人們愉快的交談時，那位人們口中的愛博朗夫人正陷入一樁麻煩中，她為自己的輕率而後悔。愛博朗夫人的女兒愛琳娜正與一名她十分不看好的年輕人陷入了熱戀。這個年輕人正是經由沙龍上認識的，而引薦他的沃倫夫人也陷入了一樁麻煩。

　　小貝内斯特先生的出身幾無人知，他相貌英俊風度偏偏，可惜只要你稍微深入瞭解就會發現他頭腦空空，除了容貌一無是處，身上透出貧民諂媚的氣質，假託詩人的名稱可是完全沒有詩作問世，但他十分會裝腔作勢，某些夫人的寵愛使他衣著華貴。沃倫夫人引薦他時說他是一位子爵的三子，這就意味著基本上沒有繼承任何東西的可能。

　　最開始愛博朗夫人十分喜愛這個年輕人，他太會奉承人了，那雙真誠的綠眼睛凝視你時你無法不相信他們，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這個年輕人除了嘴甜如蜜長袖善舞外實無任何優點，哦，對了那張英俊的令人著迷的臉也算一個優點。可是他身上展現出的那種窮人的短視時刻讓人覺得他在隱藏什麼，果然被愛博朗夫人發現他就是一個低賤的孤兒。在倫敦的社交圈內幾乎在女人裙擺下度日，靠著女人們的寵愛獲得金錢，小姐們享受著這人的奉承，而夫人們雖然礙於社會地位不會與他成為情人但仍然對他寵愛有加，而貝内斯特先生重點取悅的對象就是失去丈夫的寡婦與老姑婆，她們頗有家產且極為虛榮，享受著英俊年輕人的奉承。

　　說實話在倫敦這樣的年輕人數不勝數，靠著女人過日子。可是這位先生實在太過愚蠢了，他竟然真的認為那些夫人小姐會嫁給他嗎？當然不會，他只是她們的寵物小狗，她們享受他的奉承和追求，但絕不會嫁給一個身無分文且毫無社會地位的平民。

　　但這樣一個麻煩卻落到了愛博朗夫人的身上，她的女兒竟然與他熱戀起來，而且公然乘坐一輛馬車，她決不允許。這個虛有其表的男人一定是為了金錢，可怕的是她女兒竟然受到他的蠱惑私奔，好在很快被抓住，這樁醜聞才沒有爆發，抓到他們時他們正在趕往去教堂的路上，上帝啊，她不敢想像他們要是晚點找到她，會發生什麼可怕的後果。

　　她坐在客廳裡哭泣，而愛琳娜則被鎖在房間裡，貝内斯特先生被幾名僕人看管，愛博朗的丈夫得知這個消息氣的昏厥了，若是他不昏厥大概要與愛博朗夫人爭吵，他早就說過沙龍實在傷風敗俗，男女不經正式社交介紹直接互相接觸，在無法監督的情況下會有多大的麻煩。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用錢堵住那個貝内斯特先生的嘴，今夜註定很多人都無法入睡。


第3章 莫名的屈辱

　　社交季節結束的時候班納特太太仍然沒有為女兒覓得如意郎君，甚至沒有一位紳士對瑪麗表現出能讓敏感的班納特太太察覺出的態度，要知道這位夫人是有著多麼可怕的前瞻性，她擅長發覺男女間那種有時連他們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曖昧。也許她虛榮、膚淺但不可否認的是對於愛情上的事情她是一位專家，否則也不能夠在年輕時嫁給班納特先生，用她的美麗外表成功掩飾了自身的缺點，使班納特先生與之結合並發現其膚淺後大呼上當，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拜倒在班納特太太的石榴裙下，不過當他發現她的膚淺和虛榮並生不出繼承人時這種愛情就被消磨了，但班納特太太在作為閨女時十分懂得如何使一位紳士癡迷，甚至癡迷到得了白內障的地步進而忽視一切缺點。

　　雖然之前在倫敦與瑪麗發生了口角，進而在盛怒下說出不恰當的言論，她內心是抱有悔意的，但父母通常不會向子女承認錯誤，這可不是出於面子或者其他，它是出於父母不想在子女面前顯示出自己的笨拙、無能、衝動等等之類的心理，他們認為他們的決策應該也必須被子女認可並執行著，他們的控制欲在對於子女婚姻的操縱上近乎可怕，他們拒絕承認他們不滿意的對象，哪怕子女深愛對方，而對於自己承認的物件，哪怕那人是個十足的混蛋進而導致了婚姻的不幸，也會為了某種心理死不承認要子女維持這種婚姻，並找方法證明他們的決策不是個錯誤，兩個人經過磨合是會得到幸福的。

　　可悲的是班納特太太雖然不太看重女婿的人選，只要不太差勁，有著姣好的外貌便可入眼，若有財產那便更是錦上添花的事情，但這位太太絕對是一位對著美貌異乎尋常執著也有著非凡審美的女人，尤其是幾位女婿都是一表人才，雖然吉蒂的夫婿在年齡上差強人意，人也並不英俊，但他別具魅力，處事十分妥當並且恪守老派的原則，絕非冒險之徒也不會惹是生非。總體來說女兒們的婚姻她極為滿意，她可愛的莉蒂亞的夫婿尤為討她喜歡，他相貌非凡風度翩翩。若她其他的女婿知道丈母娘最滿意的女婿竟然是這位徒有其表的傢伙，他們說不定會不屑一顧的送上嘲諷。

　　然而，從倫敦回來後瑪麗就開始了她的消極抵抗，幾乎很少說話，不錯，瑪麗不是一個健談的女孩，但對自己的母親還是願意探討一些書籍，當然這只是打發時間，她從不指望班納特太太會聽進去並且給予回應，而班納特太太也會和瑪麗說一些帽子、花邊、各色人物的身份點評一下他們的品味等等。不過兩母女當然都是聽不進對方的話，她們總會在對方發言時心不在焉但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可是現在的瑪麗卻連這種傾聽、交談都不屑了，她面無表情十足像是怨氣難平。

　　而班納特太太也憋著一股火氣，她決定在回去的路上只要瑪麗不先開口，那麼她也不會先開口說話的。兩母女尷尬的氣氛倒是叫護送她們回梅麗屯的加德納舅舅十分不自在，他試圖與這兩母女攀談，她們倒是各自與他說話，但一有涉及這二人間需要的對話一律沉默以待。

　　好在這段難熬的旅程總算是結束了，回到家的瑪麗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並為自己購置了許多書本，幾乎花光了自己的積蓄，這些書毫無規律可言，幾乎囊括萬千，似乎是主人隨手挑揀根本沒有考慮之下的產物。接下來的幾天除非用餐否則瑪麗幾乎如同家中的隱形人，當然在四姐妹未出嫁時她也幾乎就是一個隱形人，不過偶爾還會彈彈鋼琴。現在幾乎就成為了一個隱士，對此班納特先生不置可否，既然瑪麗如此耐得住寂寞，那麼以後不得已要去修道院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而瑪麗自己似乎也下了這方面的決心，將自己書房中的佈道集和講義都複習了，還將聖經的每個小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的腦袋裡經常幻想自己出現在高高的哥特式修道院裡，穿著黑色的修女服，拿著慘白的蠟燭在幽暗的甬道樓梯中徘徊，臉色蒼白如鬼骨瘦如柴。四周都是空洞的風和蜘蛛網，寂靜的杉樹林彌漫著寒冷的霧氣，連正午的陽光都不能穿透，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不用擔心婚姻、不用受到嘲笑、不用接觸人群！

　　不錯，瑪麗內心深處渴望這孤獨，但是這在一個家中有四個姐妹的家庭中幾乎不可能，她小時候就已經有這種特質了，不喜歡和姐妹們一起玩洋娃娃或者結婚遊戲，長大後不愛出門也不喜歡和姐妹們一起聊天，如非必要她更喜歡安靜的讀書或沉浸在音樂中。然而這並非她天生的性情，她的母親強勢神經質而父親態度散漫，除了愛女伊莉莎白任何女兒對他來說都一樣。她無法獲得來自父親的愛，而母親嬌寵莉蒂亞，對自己美貌的大女兒簡也寄予厚望，吉蒂向來同莉蒂亞同一陣線，而伊莉莎白也更願意跟簡在一起。她無法從親人那裡獲得使她感到舒適並強化的部分，只有她出色的學問與知識使得年紀幼小的她被親戚誇獎聰慧，但那僅僅是出於一個小女孩才會有的誇讚，這些學究氣質延續到一個淑女身上就十足是個缺點，然而瑪麗由於幼年只有學問上得到裡贊同，她便一個勁兒鑽研進去，使她身上刻板、呆滯，無法察覺別人極力掩飾的哈欠和困倦。

　　而社交上的失敗回饋使瑪麗更想逃避，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總覺得自己無法討好任何人，儘管自己想與他們建立良好關係，但這種事情就是很難做到，她總能使所有人都避開她，越是展示自己擅長的越是如此，她不曉得自己的問題所在，只能一味埋頭書本，從中獲得心靈的愉悅與甘美。

　　在閱讀過一些名人傳記書籍後就更加堅信她是一個在人際交往上毫無建樹的女孩，但苦心研究學問倒是可以獲益良多，許多藝術家、哲學家、科學家終身不婚，他們把自己的生涯投入到有益的事情上去，而幸福的婚姻家庭生活無疑會大大轉移這種重心。瑪麗在內心深處無比確信，她即使加入修道院也可獲得幸福，那非是婚姻家庭地位上的幸福，而是真正的來自內心的滿足。

　　假使有人知道這個姑娘的想法，那他們一定會認為她已經瘋了，如果這是一個男人，那麼他們大概會認為這是一名離群索居的高尚修士，若『他』潔身自好又在研究經典上有所建樹，那麼也許入主羅馬可未可知，但瑪麗是個女人，而宗教雖宣揚男女平等，但基督又說是夏娃引誘亞當吃了罪惡的蘋果，因此女人是罪的源頭，從根源上便是邪惡的。她們不具天生向上的情操，而是需要鞭撻、懲罰、引導或者訓斥才能獲得此等高尚的情操，因此她們不能也絕不可能進入教廷獲得榮譽，從古至從沒有，以後的千百年也不會有，因此宗教的大門永遠對女人關閉，她們不可能成為教皇，連獲得一個資格都沒有。

　　瑪麗的腦海中的幻想如此的天真，她還不知道真實的修道院遠沒有她想像的自由。在她多天如此的表現後，班納特先生終於架不住太太的要求，將瑪麗叫到了書房中，這是一個極具意義的行為，班納特先生通常將自己的書房視為聖地，旁人進入就是對他的冒犯，非常十分嚴肅的大事否則他不會宣召女兒們進書房談談。

　　班納特先生坐在椅子後面表情嚴肅，他開口道：「瑪麗，你為自己的將來考慮過嗎？」平時他幾乎很是關注這個女兒，他只希望她不要辱沒了班納特家的名譽，為自己幾個出嫁的女兒帶來麻煩，使她們成為笑柄。

　　瑪麗戰戰兢兢的站在班納特先生面前，她似乎在班納特先生面前就秉承著一直以來的膽小和懦弱，這是多年習慣使然。她猶豫了一番說到：「父親，我並沒有打算結婚。假如您是指這個的話。」她從不像伊莉莎白一樣親昵的稱呼班納特先生為爸爸，她這種拘謹不討人喜歡，這恰恰是因為瑪麗小心翼翼不想使人反感所致，她渴望得到父親的關注可是卻覺得叫爸爸這樣的親昵稱呼會使雙方都不自在，她確切的知道她和伊莉莎白是不同的，親生子女間這種親厚和疏遠是存在的，而孩子們雖然不會刻意去排擠瑪麗，但在中間得不到父母關愛的瑪麗已經感受到了這種差距，並在成長後延續這種距離，免得得不到回應更添痛苦。

　　班納特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氣，他的手指輕輕擱在桌面上敲了幾下，仿佛在斟酌用詞，然後開口說：「你的母親勸我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可能，但我想任何一個超越階級的婚姻都無法被接受，除非是女方向上。然而你的狀況我們都很清楚，在同階層尋找幾乎沒有合適的物件。」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察覺到瑪麗緊咬的嘴唇和強忍淚水的眼眸，他完全不清楚這個女兒腦子裡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用詞是否刺到她。只能調整詞彙說：「所以，我會為你盡最大的可能，但你應該很清楚，一樁體面的婚事會使我們都感到愉快。但如果沒有，在我活著的時候當然可以供你衣食無憂，但你知道我已經老了，我不希望這一天到來時你們流落街頭。當然，我相信你的姐妹必不會吝嗇的，但旁人會否接納一個未婚的女性住在姐夫家中就很難說了，哪怕住在外面接受他們的資助都會惹人非議，流言蜚語足以致命。」

　　「父親，我可以獨立，我可以出去工作……」瑪麗猶豫萬分的說出這句，但她馬上就後悔了，當今社會獨身女性十分危險，哪怕與老母同住也是要受到嗤笑，何況父親能留給她的實在有限，而接受姐夫們的資助就在所難免，日久天長姐妹們不在意旁人難道會不在意嗎？而出去工作成為工人，降低自己的社會地位，這是班納特家絕不能接受的。

　　「這種不切實際的話就不要在說下去了。」班納特先生認為自己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女兒，她讀了許多書還是天真可笑。「瑪麗，儘管作為父親我並不盡善盡美，未能給你留下豐厚財富，但我想我會為你找到最好的修道院，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你能做些改變，不使自己落到如此窘境。」

　　父女倆的對話幾乎可以說是令人難堪的，班納特先生不知道該怎麼對這個女兒表達關愛，只能用這種近乎威脅的話語勸誡瑪麗，讓她考慮一下將來。而瑪麗從頭到尾都是十分失望的，她雖然已經做好了去修道院的準備，但從父親口中聽到這種打算時卻如遭雷擊，她感覺自己痛苦無比，比那些陌生人的嘲笑更加可怕。這種屈辱是旁人無法理解的，沉澱多年無法得到的關愛的痛苦縈繞著她，她在內心勸慰自己太過敏感，這不過是談論未來的對話，沒有什麼，可是內心卻不可抑制的感到憤怒與委屈，難道沒有美貌就要受到如此羞辱，連親人都對自己不抱希望了嗎？

　　


第4章 在路上

　　自從瑪麗得知家人的打算後，她消極的態度得到了大大改善，這並非因為她恐懼於修道院，而是因為她認為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別的改變，還不如回到以往的生活。她現在比以往更沉默寡言，雖然不一心撲在道德經典上，但是也很少與同為閨閣中的女子進行日常的交際活動，當然這項活動就算是平日的她也極少進行，她的朋友極少。

　　但瑪麗自認為一個好的朋友勝過千萬個普通朋友，她穿著顯舊的深褐色長裙，戴著的帽子上裝飾有一根鴕鳥羽毛，這種款式早就落伍了，它甚至就是簡很久以前的一頂帽子，瑪麗將它重新縫上了裝飾。她認為自己完全沒有必要用零用錢去買什麼服飾，反正終將進入修道院，因此對外貌的打扮越發不上心。說實話瑪麗個人的品味實在沒有繼承到班納特太太的一絲一毫，甚至有些分不清細棉紗、中國綢緞、羊毛料或者棉質布料等等。如果你要是問她一些十分冷僻的知識比如伏爾泰、洛克、裡德等人的著作，他們分屬什麼學派，牛津大學不為人知的傳統、古羅馬帝國有幾位君主、凱爾特人興衰史等等這些，她會整整講一個下午，當然她並非全按照書本上的記錄，因為瑪麗發覺許多書本上記錄的東西自相矛盾、模棱兩可，她總會自己在這些模糊的答案中推演出一個她認為最接近真實的答案，當然這項本事不足為外人道，而家人則無人關心這種讓人發困的東西，還不如講講有趣的緋聞呢。

　　瑪麗的秉性素來被認為頑固執拗，性情古怪有書呆氣十足，而唯一認為她聰慧的僅僅有一位，那是一個比瑪麗年長的女人，她從前是一名家庭教師，曾教授過班納特姐妹算術之類，當然班納特姐妹的教育幾乎是自覺完成的，早年班納特先生還有閒情逸致來教導長女與次女，隨著年齡的增長、女兒陸續的出生，他就開始不耐煩起來，因此請過一位家庭教師教授女兒們一些必要的知識，他當然不能指望班納特太太，她自己即淺薄又輕浮。而簡和伊莉莎白已經受過一段時間的教育，她們性子頗為成熟，吉蒂又較為幼小，所以反而是瑪麗與她相處時間最長，從她那裡獲得了學識上的積極肯定。

　　但是隨著莉蒂亞的出生，為了將來後繼無人時不至於太過捉襟見肘，班納特先生不得不辭掉家庭教師以減少開支，反正長女、次女完全可以對姐妹們進行基本的教育。可是班納特先生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女兒，在家庭教師辭職後，年幼的吉蒂與莉蒂亞幾乎是在母親的嬌寵中成長，尤其是莉蒂亞，她的教育雖然是由簡來教導的，但簡顯然只教會她單詞和基本的知識，而其他的東西全部都是從班納特太太那裡原封不動的般來，因此莉蒂亞性格輕浮、大膽，不過她有美貌，這不是驕傲的資本嗎？

　　那個時候對家庭教師最不舍的就是瑪麗，她唯一獲得表揚與肯定的途徑也消失了，沒人會在意她學會了多少單詞、算術或者鋼琴，那時的瑪麗也實在不討人喜歡，本身容貌差強人意，但尚有女孩的圓潤可愛，但性格浮誇事事要吊書袋一番，以顯示自己博學，後來她發現即使這樣大家的關注也不在她身上時已經太晚了，人們普遍認為瑪麗小姐喜歡吊書袋，講大道理，不管她是否刻意去賣弄，還是因為豐富的學識無意間的透露，他們都認為她是在炫耀自己聰明的大腦，噢，這可真討厭不是嗎？

　　這名給瑪麗正面鼓勵的家庭教師雖然離開了班納特家，但是卻保證她會與她通信，她們一直保持著這種通信，並且她工作的地方離此不遠，因此她和瑪麗經常在一起。只是後來這位女士因為工作不得不去較遠的地方，和瑪麗只能通信聯絡，而瑪麗在信中大多探討一些學問上的事情當然也會吐露生活中的瑣事，包括一些情感上的不如意。而那名女教師也訴說著種種遭遇，她年紀不小工作也不算體面，收入不穩定，更重要的是成為家庭教師幾乎就在婚姻上畫上了句號，極少有女教師能夠成家立業，在這個社會中終身未婚的女性絕對要比想像中多的多。

　　如今這名女教師繼承了一筆意外之財，絕對是驚人的財富，當然這完全是靠她的運氣，其中曲折不足為人道，總之這名貧困未婚女子搖身一變成為了格萊麗斯夫人，一名神秘的獨身女富翁。她在信中詳細的與瑪麗說了這件事情的經過，引得本就思維活躍的瑪麗更加浮想聯翩。當時流行的小說也沒有比這更離奇的經歷，神秘的古宅、死亡之迷、真相大白這一切像是一陣白霧中的仙女，神秘而危險。

　　在接到格萊麗斯夫人的邀請函後，瑪麗和自己的父母說了自己要拜訪朋友的目的，班納特太太當然想要同往，但是瑪麗適時的提到當年就家庭教師辭職的問題上，班納特太太的言論，恐怕並不十分友好，回想一下她大概是這樣喊的：「我的好老爺，難道你我還不夠教導女兒們，何必去花這份冤枉錢，況且格萊麗斯小姐為人嚴苛又古板，瞧瞧她把瑪麗教成了什麼樣子，難道您還要猶豫嗎？」她這番言論自然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格萊麗斯小姐對於班納特太太本身就無太多好感，只是基與雇主的關係給予尊重。

　　而那時的班納特太太實在是年輕不知事，她傲慢無禮認為給了錢就要買走一切，當然怎麼教孩子也必須聽她的，她的小寶貝可不能被這個古板的女人教道的毫無風情，這些陳年舊事格萊麗斯夫人當然不可能斤斤計較，但是瑪麗卻故意說這絕不會讓人感到愉快，她內心十分抗拒與母親一起出行，因為她幾乎三句話不離好小夥、紅制服、年薪豐厚的年輕人，這簡直快把瑪麗逼瘋了。

　　於是借著這個機會瑪麗希望班納特太太不要拜訪，免得使雙方發生不愉快，當然班納特太太嘴上十分不屑，表示了自己就不會如此小氣云云，但顧忌到對方已經是一位有著豐厚身家的女繼承人，她說話還是保留了幾分，瞧，擁有財富的女人即使沒有體面的婚姻，她們也不會被羞辱不是嗎？這個社會一切都是浮華而虛榮的，瑪麗在心中即無奈有憤慨。

　　此次護送瑪麗的是她的是她們家的老車夫和女僕格瑞恩，因為路途遙遠還必須乘坐公共馬車，老車夫只把瑪麗和格瑞恩送到鎮上乘車，待她們坐上馬車才返回。瑪麗在公共馬車上遇到的令人厭惡的各色人自不必提，一路上用餐和方便也十分局促，這讓不喜歡出門的瑪麗更感覺疲憊，她渴望躺下好好睡一覺。

　　她和格瑞恩做在靠窗的那邊，瑪麗為了避開車內令人尷尬的氣味不時把頭伸出窗外，這在班納特太太在時是決不允許的，她認為這種舉止粗俗無禮，當然她本人從來沒有乘坐過這種公共馬車，她上次待瑪麗去倫敦還是乘坐女婿提供的便車，他們一路上沉默不語，幾乎只有班納特太太一個人喋喋不休。好在姐夫達西是在車外騎馬，否則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這種喋喋不休而痛苦非常，要知道二姐夫向來對班納特家的人沒有好感，這種壞印象至今改觀不大，瑪麗甚至覺得他完全是因為可親的莉琪而容忍班納特太太良久。當時的她規矩的坐在車上看著一本書，根本沒有留心外面的風景。

　　如今她不想讀什麼書，因為那些陌生人讓她無法集中精神。於是瑪麗看著窗外，凹凸不平的土路實在有夠受的，不過遠處的閃亮的小河如同銀質的絲帶嵌在起伏的綠色裙擺上，陽光反射出的驚人光線是人工絕不可能達到的高度，河岸邊不遠就是隆起的山丘，高低錯落的林木在河的對岸，這邊相對平患的地方散落著農舍和勞作的人，婦女們可完全不像嬌嫩的小姐一般穿著長裙，她們把裙子卷起來分別綁上，看上去像是穿著闊腿褲子一般十分粗俗，有的男人赤腳在地上走路，紅褐色的臉龐佈滿褶皺，和貴族蒼白瘦弱的身軀不同，那些在地上跑的孩子恐怕都比那些貴族老爺們強壯。

　　那些從窗外穿來的聲音非常豐富，這是瑪麗在家中經常聽見的，和倫敦的吵鬧完全不同的聲音，空氣中傳來的氣味簡直太過芬芳了。英國的社交季是和煦的春天和多雨的秋天，冬季那不可忍受的潮濕和夏季的炎熱讓老爺們、夫人、少爺、小姐們十分不願意出門應酬。而剛從倫敦回來的瑪麗正好感受到了初夏的一絲炎熱，六月的天氣明媚而不炙熱，萬物豐美的不像話。因此她饒有興致的觀察著窗外，從白天直到傍晚，她們被安排到旅店住一晚。

　　夜色沉沉中，濕漉漉的街道上佈滿髒水和泥濘，馬車也終於停下來休整，馬車上的人或是轉乘別的車，或是和瑪麗他們一樣休息一晚繼續上路，而瑪麗和女僕格瑞恩獲得的房間算是不錯的，可是這仍然十分簡陋。最要命的是瑪麗十分不習慣房間裡的便壺，她寧肯去無人的灌木中，也不想用旅店裡散發惡臭的便壺，儘管那玩意兒被洗刷了很多遍，但仍然散發出可怕的味道，為此瑪麗幾乎不喝一口水，生怕自己生出尷尬來。

　　這一夜她輾轉難眠，格瑞恩在她旁邊倒是安然入睡，她難以適應這種舟車勞頓，這些嬌氣的小毛病使她感到沮喪。格瑞恩對這些完全適應，可是唯有她顯得嬌氣又造作，瑪麗幾乎是接近淩晨實在困狠了才睡著，早晨四點不到就起來收拾，吃過早飯趁著天還未大亮就出發。

　　公共馬車在路上又行駛了小半天才到達目的地，而格萊麗斯夫人安排迎接瑪麗的人早已等候多時，迎接她的是一輛黑色四輪的廂式馬車，雖然樣式普通，但是用料考究，車廂內精雕細琢絕不顯得簡陋，馬匹精神而健碩正值壯年，恐怕要供養這樣的馬車需要每年至少一百英鎊。

　　瑪麗乘坐著這輛寬敞氣派的馬車一路向著未知的方向行駛，路過的幾乎是荒原曠野，孤寂而遙遠。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展現在瑪麗眼前的竟然是一座古老的莊園！

　　


第5章 抵達

　　這是絲毫不遜色于達西莊園的一座豪華莊園，但是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這是一座古舊充滿這哥特風格裝飾的莊園，不同於尼日斐的精緻優雅，也遠沒有彭博利莊園的莊重肅穆，處處都是剛直而古怪的雕塑，黑色的牆體上佈滿斑駁和白色的鳥糞。不過莊園前開闊的林蔭大道倒是使其氣派不少。

　　儘管這位格萊麗斯夫人真正在班納特家待了不過半年，但瑪麗受其影響頗深，然而那時年幼卻已經獨立的簡和伊莉莎白卻從不對外人提起這位家庭教師，她們對她的印象幾乎是沒有，只有旁人提起才會恍然大悟到有這麼個人物曾教導過年幼的妹妹們。

　　因為許多年來只有在通信，瑪麗幾乎遺忘了格萊麗斯夫人的容貌，可是她卻一眼就認出了她，仿佛兒時的記憶被打開了閘門。她從車上下來就看見格萊麗斯夫人站在門口迎接這位可愛的班納特小姐，但兩人仍然感到陌生，儘管彼此在書信上來往，可是畢竟很少見面，不過這種陌生很快在格萊麗斯夫人的熱情下化解了。

　　瑪麗完全不能理解格萊麗斯夫人的熱情，按理說這位富有的女人應當保持克制與平靜，並不應該對一位年輕時的學生這樣的熱忱，她們的友誼並沒有達到這種程度，這是瑪麗認為的。但是格萊麗斯夫人卻很清楚的知道，她現在需要依靠這位元聰慧的學生，儘管她給她的印象不好，這是因為瑪麗完全不會說話，她總是有辦法把話題弄的十分無聊，這可沒有她在信中那麼睿智，這當然是因為信件是斟酌再三而話語卻可脫口而出的。更可怕的是瑪麗的品味，她穿著老舊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婦女一般打扮。不肯像年輕女孩一樣露出胳膊和脖子，開口閉口都是引經據典，而且容貌也十分欠缺。

　　那個小時候靈動的孩子已經完全變得書呆氣十足了，格萊麗斯十分疑心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她沒能好好勸導瑪麗，導正她的行為，當然，她並非對所有學生都是如此上心的。只有瑪麗，她在她身上可以發現天才的那一部分，被包裹著無人在意的部分。好在，瑪麗的天賦並沒有消失，他們隨著閱讀的增長而被保存，可是一位淑女能讀到的都是允許被讀的，先進的思想被斥責為異端，連科學都被認為是紳士才能掌握，因此瑪麗的閱讀範圍仍然局限著，她少有機會接觸這些。

　　在瑪麗眼中的格萊麗斯夫人簡直完美無缺，她驚訝於她的轉變，從前的她總是低著頭，謙卑而順從，如今的她卻仰著頭堅毅的仿佛無人能戰勝的女王，實際上格萊麗斯一直是一位堅毅的女性，她孤獨的在世上求存若不堅毅那麼早就崩潰了。一身淺黃色長裙上縫製著一些簡單的絲帶和刺繡，兩條雪白的胳膊上披著一條金棕色的開司米披肩。她熱情的挽著瑪麗的手走進了這座莊園。不同于這房間哥特外表，內部裝飾卻很華麗優美，處處明亮非常，這是一種怎樣的財富？這位格萊麗斯夫人的真是幸運無比，瑪麗這樣想著，可是她轉念想到她所經歷的可怕事情，那麼得到這些財富也是理所應當的。

　　瑪麗被格萊麗斯夫人引至會客廳，她笑著吩咐女僕上些茶點，而女僕格瑞恩則跟著女管家安置瑪麗帶來的行李。當她們坐下後，格萊麗斯夫人對瑪麗說：「親愛的，你看起來糟糕透了。」她並沒有使用任何社交辭令，當然瑪麗覺得這種口吻才會使她放鬆，天知道她有多麼害怕使用社交辭令，雙方互相介紹、然後恭維一番、虛情假意的聊天，最後才會隱晦提到自己的想法，這簡直浪費了許多時間。

　　聽到格萊麗斯的抱怨，她輕輕的舒展眉頭說到：「老師，你不知道我在路上有多麼遭罪，公共馬車和旅館，哦……」未等瑪麗講完，格萊麗斯夫人會心一笑，她也曾貧困，因此在前往各個雇主家中時也總會遭遇這些情況，她十分明白瑪麗的此時的疲憊與倦怠，便只是簡單寒暄幾句，就引領她去參觀，當然，她還不能去休息，此時剛剛是下午，淑女是不能在白天睡覺的，這顯得懶惰又無教養。於是二人走到茶室飲用了一些茶點，格萊麗斯夫人便央求瑪麗給她彈奏一些小曲子，當然瑪麗引吭高歌的情況還是震驚到了她。

　　她莞爾一笑，突然覺得瑪麗這個孩子在信中抱怨她不被喜歡並非是空穴來風，她的確不討人喜歡。於是她對瑪麗說：「親愛的，不要用歌聲來掩蓋你的琴聲，難道你是希望我無法聽出你彈錯的音，真正有自信的淑女是不會掩飾自己的失誤的。」班納特先生其實試圖規勸過瑪麗彈琴時不要唱歌，她的歌聲實在不算優美，當然瑪麗在尼日斐的舞會上出過醜後就不再表演，但是在自己家和親近的朋友面前還是不免故態復萌。

　　瑪麗羞紅了臉，她仍把自己帶入了學生的角色，因此便認真的彈琴不再歌唱，說實在的，瑪麗的鋼琴曲實在乏善可陳，幾乎沒有什麼情感。她沒有去過維也納，也沒有在歌劇院聽過一場演奏會，聽取音樂的途徑僅僅是自己的猜測和旁人的彈奏，沒有人系統的教導過她，她喜愛彈琴一方面是因為這可很好展示自己，相比于無聲不引人矚目的繪畫，音樂更能得到大家的共鳴，另一方面她也沉醉於音樂的美妙感覺，她身上很多地方都似乎在拼命討好別人而卻不得其法，得不到旁人的愛護和關注就更加拼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不過這從本質上就是錯誤的。

　　也正是因此格萊麗斯夫人更加擔心這位學生的婚姻，正如她自己已經有了財產才可不被社會逼迫，若瑪麗即無錢財也無美貌，性格又如此不討人喜歡，那麼她的前途堪憂，人們在看到一個人內在的閃光時，一定要首先被外在的閃光吸引才行。格萊麗斯夫人從內心升起一種責任感，一種改造瑪麗的迫切想法，這是一名教師的天性使然，這位她最喜愛的學生如今如此的古怪未嘗不是她錯誤的鼓勵導致的。

　　在瑪麗彈奏的過程中，格萊麗斯夫人一直在糾正她的節奏，她發現瑪麗對於節奏感知很差，她幾乎把彈琴當做數學一般，每個小節都平靜，每個音長都平穩，缺乏激情和技巧。在其耐心的糾正下，瑪麗感覺自己又成為了那個感受到關愛的小孩子，那時父母會因為自己出色的學習而誇獎自己。

　　「你應該聆聽，音樂不僅僅是為了別人也是為了自己情感而宣洩。」格萊麗斯夫人脫口而出的是法語，她曾教導過瑪麗簡單的發音和詞語，因此想檢查一下多年不見的學生是否將此技能完全拋棄。

　　不過瑪麗立刻用法語回答：「當然，我只希望取悅他人之前我自己會先滿意。」雖然流利，但是發音幾乎都不正確，如果到了法國大概會被人嘲笑口音古怪。書本雖然能夠教給人知識，但畢竟是啞巴，像是音樂和口語這需要旁人的教導和引領，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才能夠學會，若連什麼是正確都不知道，只一味學習書本，那麼也和啞巴沒有分別。

　　格萊麗斯夫人又隨便的考了些瑪麗其他方面的內容，但是瑪麗完成的並不好，正如她擔心的，瑪麗的博聞強記與過目不忘並不會使她無師自通，而班納特家的家庭教育重點從來不在瑪麗身上，她即沒有學習到父親的做派習性，也沒有繼承母親的行事風格，她完全可以想像她在家中就是一個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天啊，瑪麗，你得感謝你的天賦，否則你可能會變成一個文盲。」格萊麗斯夫人的話幾乎有些失禮，但不可否認的是若非瑪麗自身勤勉好學，她可能真的會無知和膚淺，畢竟誰都不關心她的學業。

　　瑪麗和格萊麗斯夫人在性情上截然不同，但在學問上總有一致見解，甚至瑪麗的靈光乍現會使她顯得格外聰明，但聰明和聰慧並不同，聰明人特別容易得罪人，因為他們實在不懂得怎樣顯得聰明又不會使旁人顯得特別蠢。

　　在進行了一個下午的交流後，格萊麗斯夫人和瑪麗用過了晚餐，她強來著精疲力竭的瑪麗散了步，才把瑪麗送回客房，瑪麗累的不行，可是她十分想洗澡，路上的風塵僕僕讓她難受。當她泡在浴桶裡時，溫熱的水花仿佛唱著催眠曲，身上的黏膩與汗水盡數洗淨後她便在無比的困倦中起身，回到房間時雙眼皮幾乎已經合攏，因此並沒有注意到客房外壯麗的景觀，只是在燭光熄滅後月光暗淡中躺在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6章 懇談

　　這座陷入沉睡的莊園在空曠天空中飄起大片的霧色，在瑪麗一路行來時少有人煙，大片的荒原石灘怪石嶙峋，而它有一個不怎麼令人喜歡的名字，耐美爾莊園。在瑪麗陷入夢鄉之際，格萊麗斯夫人凝視著一副畫像，這副畫像上是一位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她外貌上與瑪麗有幾分相似，但□□上卻遠勝於她。格萊麗斯已經有幾年沒見過瑪麗了，她們總是聚少離多，但瑪麗整體的輪廓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更成熟了些。不過今天見過她本人後，格萊麗斯夫人認為瑪麗在風度上實在虧欠，言語上缺乏幽默和智慧，性格上孤僻古怪，需要經過一番引導才能勉強與畫中少女更加相似。她的目光凝視著莊園外沉暗的夜色，仿佛一層紫霧飄蕩在周圍。

　　待到第二天清晨，是吵鬧的鳥雀驚醒了瑪麗，那些活潑的小鳥站在雕塑上嘰嘰喳喳的，瑪麗透過窗簾看見外面的天光發亮。她從床上爬起來，將衣櫃中已經整理好的衣物穿戴整齊後才拉開窗簾，並搖了鈴召喚僕人。

　　當沉重的窗簾被拉開時，一片通透的玻璃窗出現在她眼前，目光所及是一片孤傲的小花圃，一扇隱秘的門通向那神秘的開滿花朵的世界。瑪麗激動的穿上拖鞋打開門走進了這一片植物的世界，上方半傾斜的玻璃閃閃發光，整個花圃都被精貴的玻璃包圍著，她想起麗琦曾當笑話講過的，科林斯表哥說羅新斯莊園玻璃大約要一萬英鎊，大概這個花圃也差不多，它不知是哪位老爺的心血來潮，建立在遠離地面的樓頂，花兒們依賴著花盆與精心的維護才得以盛開。透過花圃的那些玻璃窗中可以遠眺壯美的風景，遠處高山層疊下高大灌木林立的森林綠意盎然又清幽肅穆。近處可看見早起的僕人在莊園各處打掃，他們極少發出聲音仿佛你不想他們出現，他們就會隱形一般。

　　很快瑪麗的房門就被敲響，她走過去打開了房間門，格瑞恩與另外一名陌生女僕站在門外，她們端著早餐送了進來。瑪麗的客房是一間套間，裡面的臥室寬敞，即使放著一個笨重的古董衣櫃也顯得毫不委屈。寬和的木床頂部的米白色繡暗花床帳低垂，放下來就可把人隔絕在另外一個空間一般。手邊小櫃上擱著昨晚瑪麗手持的蠟燭，它的旁邊挨著一個白陶瓷水壺以及茶杯，以防主人夜半口渴。

　　隔絕臥室和會客室的並非是牆壁，而是一架繪畫著神秘彩繪的中國屏風，各色的掛毯懸掛在四周，其裝飾完全是許久之前哥特時代所流行的，如今的人們並不喜歡這些厚重的掛毯，轉而喜愛清爽的彩繪壁紙，因為洛可哥的輝煌時代剛剛結束，人們對於審美仍然偏向女性化的陰柔風格，雖然紳士們不會像以往那樣塗脂抹粉但也絕不會粗獷野蠻。這會客室裡無論是桌椅還是壁爐都透著古舊，仿佛是跨越了幾個世紀的風貌完全沒有改變，瑪麗極為喜愛這樣神秘的氛圍，似乎一切如同傳說。

　　在班納特家時大家無論如何都會聚在一處用餐，哪怕是閨女們相繼出嫁也是如此。雖然班納特先生常常覺得餐桌缺少嬉鬧的女兒略顯得寂寞，但他更高興在他讀報紙時無人打擾。而貴族中，他們的早餐都是在房間享用的，因為需要進行繁複的著裝所以根本不可能一同進餐，她們總是會在八點左右的晚餐時才會聚在一起。瑪麗詢問了格瑞恩，這裡和傳統貴族一樣，沒有中飯，在接下來的一天只有一頓下午茶和晚餐，因此早餐瑪麗特意多用了一些，這讓她的胃部凸出，顯得有點不優雅，但她畢竟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來為了美麗的女孩，因此並不在意這些。

　　在早餐完畢後，格瑞恩精神飽滿的出現興奮的和瑪麗分享著她昨晚的見聞，兩個人像是一對縮在一處吱吱嘰嘰的小老鼠。僕人們之間總有許多話題，但是由於她初來乍到，相信要過一段時間才會融入群體，當然班納特家主僕之分不太明顯，他們家不是那種拿著貴族老爺腔調的家庭，麗琦對於僕人們更是和藹可親。當然對班納特家這種『平易近人』他們的姨媽菲力太太總是頗有微詞，不過加德納舅舅和菲力浦斯姨媽都屬於這種開明人士，他們的地位並不是他們炫耀以及區別自己與他人的尺規，相反因為所受到的教育禮遇他人，這本身就是自身教養的體現。因此，班納特也力求子女們不會自命不凡，但實際上瑪麗在很多方面給人的印象正是自命不凡，這與她待人接物有著莫大的關係，這個姑娘面對人群總是難以自如，獨自一人或者人少的時候才會體現出受過良好教育的得體。

　　不過隨著瑪麗年齡的成長，她在心智上也成熟許多，至少面對陌生人她完全不會展露學識，只是沉默著並在內心嘲笑他們的無知和愚蠢話，要知道在之前她可是會出聲直接讓他們感到尷尬並厭煩她的。格瑞恩一直在誇張的描述這些產業的豪華奢侈，每個房間的神秘歷史。仿佛瑪麗只待了一個晚上，而她已經待了好幾天似的。而瑪麗適時的警告她，決不許隨意向僕人打聽消息，這會使她們尷尬並且不禮貌。儘管她內心的好奇絕不比格瑞恩少，這座神秘的奈美爾莊園就像一瓶落滿灰塵的葡萄酒，在開封前幻想它的味道實在是妙不可言。

　　用過早餐後，她被僕人請到了會客室，在那裡格萊麗斯夫人同一位陌生的夫人在那裡，他們用法語交流，那種發音十分高雅與瑪麗半自學帶著濃重口音的法語非常不同。瑪麗聽起來也十分困難，但她還是努力的聽著以糾正自己的發音。

　　很快格萊麗斯夫人就向瑪麗介紹了這位夫人，她是格萊麗斯夫人的朋友，同樣身為家庭教師的奈特莉夫人，如今寡居在距離此地不遠的鎮上，最近一直在格萊麗斯夫人這裡客居，是她十分要好的朋友與夥伴。她們是同一所女校畢業的，但奈特莉夫人則又去了法國深造，她曾服務于一些高貴人家，但法國因為大革命本就蕭條，而拿破崙當政後英國人作為法國在國際上的競爭對手可不會有什麼良好待遇，所以她回到故鄉從事教育。

　　很快瑪麗就弄明白格萊麗斯夫人邀請她的目的，因為她十分擔心瑪麗的前程，所以希望重新教導瑪麗，使之得到婚姻或者事業上的幸福。奈特莉夫人在禮儀上十分有見地，她的禮儀完全可以夠得上宮廷級別的，當然民間行使這種禮儀實在有點過頭，但這說明她本人的高雅風範極能引為經典。而她也總結出許多適用與民間卻顯得高雅非凡的禮儀，瑪麗覺得這位並不美貌的夫人有著獨特的吸引力，她認為女人外表上的不足不是放任自流的藉口，有些女人面容平凡但風姿高貴綽約，舉手投足都使人感到其獨一無二的存在。

　　有些女人外表美麗但內裡如同塞滿了草芥，賣弄風情令人感到厭煩，討男人歡喜這並不困難，只要美貌即可，但決定社會地位的不僅僅是男人的抬舉，更是夫人圈子的接納。不知道多少美麗的女人被嘲笑、嫉妒、排擠、不屑，男人們喜愛她們的是美貌，女人們厭煩她們的賣弄風情，她們永遠不可能被接納。

　　人們通常認為這是女人的嫉妒作祟，實際上這和嫉妒的關係不大，畢竟只要不涉及自己的丈夫是沒有理由去厭煩的，可是仍然會有並無利害關係卻使她們普遍厭煩的，是那些美貌而無禮的女人，依賴著自己的美貌去獲得實惠與特權，她們更厭惡這些女人傲慢的對待與自以為是的鄙夷，因為容貌是上天賦予，這和社會地位一樣無法選擇更改，但內心的膚淺與粗陋則是個人心性上的瑕疵。一個人可以不擁有美麗的外表，但若無一顆美麗的心靈，那麼這樣的人就沒有靈魂。

　　納特莉夫人那頭灰黑色的長髮盤起，面龐發福頗有些褶皺，目光不明亮喜人，若不笑站在那裡絕對死板，但一說氣話來令人如沐春風。她對瑪麗說：「親愛的，很多時候並非是紳士們選擇了你，也同時是你選擇了他們。首先，讓我們回想一下，你有沒有喜愛的男士呢，不用擔心，這些談話不會有旁人得知，我們得弄清楚癥結所在。」她笑起來時眼角有些褶皺，這種微笑十分親和。

　　但這不能使瑪麗放下心來，出於羞愧，她說：「並沒有夫人。」實際上，她曾經喜歡過科林斯表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在想什麼，麗琦拒絕了科林斯，那麼他會選擇她的，這是她認為的，可是當科林斯和夏洛特結婚時，她並沒有傷心悲痛，只是感覺遭到了無視，再次認識到自己糟糕的魅力。而且從那往後她不知怎地生出厭惡來，越來越覺得麗琦的話是對的，科林斯表哥簡直愚蠢透頂，她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人，更何況她不確定這喜歡是出於愛慕還是同爭奪丈夫從而獲得繼承權而得到的快感。瑪麗甚至幻想過自己和科林斯表哥結婚，她會得到父親的財產，使姐妹們繼續保有她們的房間。姐妹們與母親就會圍著她打轉、恭維，這種竊喜勝過了愛慕，後來她越發明白這種情感不過是以勝利者的姿態獲得地位的妄想，完全和愛情無關。

　　納特莉夫人則了然道：「那麼，親愛的，你幻想過你的婚姻嗎？任何一個閨中少女都幻想過自己的丈夫與婚姻。」瑪麗仍然搖頭，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丈夫和婚姻，因為她認為自己想要結婚簡直比登天還難。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總是在大家面前表現對自己的擔心，擔心這個不漂亮又沒有財產的女兒的未來與婚姻，這無疑使瑪麗對婚姻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免得到時候無法接受孤獨終老的命運。那個人是誰，他們有怎樣的婚姻，瑪麗完全沒有想過，她連自己鍾愛著什麼樣的人都沒有概念，溫柔、暴躁、平庸都無所謂，她根本不在乎，也就是說她沒有白馬王子，能拯救公主的只有公主的自強不息。這才是瑪麗版童話應該有的結局，她不信任婚姻，也不信任愛情。

　　通過上午的懇談，納特莉夫人與格萊麗斯夫人已經確定瑪麗的問題所在，她最大的導致無法結成婚姻的理由，那就是從內心裡不渴望婚姻和愛情，使那些即便有意的紳士也被這種模糊而帶著隱藏拒絕的態度給驅走，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可是這種心態從內而外使人本能的察覺到了。

　　


第7章 淑女的課程

　　兩位夫人覺得有必要給瑪麗開一門成為淑女的課程，這有助於她得到幸福的婚姻和前程。成為淑女的第一課，納特莉夫人並沒有教瑪麗任何書面上的東西。只是讓格萊麗斯夫人裝作一位正在獨自飲茶的紳士，然後假定瑪麗對他有好感，讓瑪麗去攀談。瑪麗很不自然的走過去，打招呼，但她顯得有點把這當成了一個玩笑。但納特莉夫人幾乎馬上指出她的錯誤之處，在給一個陌生人留下的印象中，瑪麗不及格。

　　「瑪麗，你知道嗎？在社交界中約定俗成便是女士要主動示意，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你要首先開口，但你必須走過去引起這位先生的注意，並向他微笑。要知道所有紳士受到的教育都是如此，假如一位女士態度上對你拒絕就絕不能冒犯，他們時刻注意著女士們的暗示。當他們感受到你的態度，才會率先打破沉默的。當然如果你們雙方沒有經過正式的社交介紹，就要使用另一種小花招兒了。」

　　納特莉夫人又再次示範了一遍，她指出已婚婦女要步履穩重，對其他男士保持一定距離，點頭示意，而少女則要輕盈一些，並面帶微笑。這是一種明顯的區別，前者要顯得高雅端莊，後者要具有一點點青澀與魅力。

　　納特莉夫人又讓瑪麗與這位『紳士』聊天，這位紳士已經枯坐一晚，她需要和他一起跳舞。不過難點是瑪麗並未經過正式介紹，在這樣男女雙方是沒有理由開口說話的，這讓瑪麗十分犯難，她無比僵硬的說：「今天的天氣十分適合跳舞。」對方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抱歉，什麼？」瑪麗瞬間就脫口而出：「你好，容我冒失，我在那邊看見您獨自飲茶，這是舞會太糟糕的緣故嗎？」格萊麗斯紳士立刻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站起身來。「抱歉，我想我沒有注意到這點，多謝您的提醒。」然後『他』就離開了自己的位置。

　　納特莉搖搖頭說：「天啊，親愛的，你把他嚇到了，他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你不該這樣做，瞧他，一定認為你是舞會的女主人才會這樣。瞧我的吧，他是多麼可愛的年輕人。」

　　納特莉夫人演示了她的小花招兒，她假裝跳舞非常疲憊沒有注意到旁人，一下子坐下來。格萊麗斯夫人表現出受到了驚嚇。然後納特莉夫人也裝作驚訝，她立刻站起來說道：「抱歉，我沒有注意……哦，天啊，我真是笨拙。」在站起的過程中她刮到桌子使起震動，『紳士』立刻出於禮貌也站了起來。「您需要我説明嗎？」他的手虛扶納特莉夫人，而夫人則震驚的看向他說：「哦，抱歉，這舞會實在讓我糟糕極了，我大概是最不受歡迎的客人了。」她自嘲的口吻引起了對方的笑容，緩解了雙方陌生的氣氛。「我想我才是，我一整個晚上都坐在那兒。」納特莉夫人表情有些無奈說道：「如果不介意我能坐下嗎？我的腳實在太疼了。」紳士立刻拉開椅子確保納特莉夫人坐下，她剛坐下才驚覺：「哦，天啊，我們還沒經過正式介紹，我不該和你說話的。」她似對自己的懊惱。紳士著笑著說：「那就是我一整晚坐在那裡的原因，沒有一個熟人。詹姆.盧卡斯。」說著紳士以輕鬆的語氣說到並低頭問好。納特莉夫人再次站起十分正式行屈膝禮道：「納特莉.迪亞茲」然後露出一個笑容道：「瞧，你不要再坐在那裡虛度光陰了。」說著伸出自己的手，紳士則會意的牽起。

　　瑪麗簡直覺得這不可思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竟如此越矩，但納特莉夫人卻說男女愛情的產生絕不是在規矩內，就像茱麗葉與羅密歐，假如雙方的家庭門當戶對彼此和睦，又互相被介紹給對方成為期盼的一對兒，那麼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有至死不渝的愛情，而人間少了一對有情人，世間則多了一對平凡夫婦。

　　納特莉夫人教導瑪麗在很多場合下，不可以無視目光的彙聚，那會傳達出許多東西，一個人是否傲慢、猥瑣、冷酷、木訥，全部都是目光洩露出去的。瑪麗也認為這是正確的，因為麗琦就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狡黠又智慧，沒有人能不被那樣的目光所打動，當她凝視你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靈動都彙集在那裡，她是不可能擁有的。

　　聽到瑪麗的話，納特莉夫人教瑪麗一個絕招，她說把人物想像成你最喜愛的東西。格萊麗斯，她是一本服裝歷史介紹，管家則是婦女殉道集，玩耍的孩子是童話故事，中年男子是無趣的狩獵、釣魚技巧手冊，年輕帥氣的小夥是令人臉紅的愛情故事。同齡的少女則是完全不感興趣的日曆。

　　奈何瑪麗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學會這種聯想，她甚至懷疑是否麗琦把人都想像成滑稽劇團裡的演員，否則她怎會用那樣略帶嘲諷又狡黠的目光看著他們然後偷偷勾起嘴角。達西姐夫在她眼中是一位印度的驕傲王子，不可一世但行為逗趣。瑪麗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他不可一世的搖搖頭上的羽毛說著傲慢無禮的話，但打扮樣貌都太滑稽，實在不能嚴肅起來。賓利姐夫則是和稀泥的宰相，『您說的完全正確，您是對的。』吉蒂的夫婿默那丟是糊塗又愛裝腔作勢的老國王，他一邊搖頭一邊問『你說啥？不錯，我位高權重。』莉蒂亞的夫君則是一個無病呻吟的吟游詩人，『哦！這世界對我太不公平。』不行，再幻想下去，也許再見到姐夫、妹夫們她會笑出來的。

　　瑪麗的消極怠工倒是把兩位夫人也逗笑了，尤其是得知瑪麗的姐夫、妹夫們是什麼樣的人後都忍不住笑起來。瑪麗在這一天笑的比以往一個星期都多，她覺得離開班納特家簡直正確無比，在家中的壓力難以想像。

　　下午的時候，三人用過了下午茶，順便瑪麗學會了如何更優雅的使用茶勺，看起來更漂亮的吃點心，這真是繁文縟節讓她難受，不過兩位夫人卻說約束自己的行為是對他人的尊重，她們不能使別人感到不愉快，因此要賞心悅目才可以。這種為他人著想的心思瑪麗倒是可以理解，不過她還是覺得這和從前的束腰一樣都是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東西。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照辦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一個極為聽話不具有叛逆精神的女孩，不過這種聽話的前提是不與自身的『固執』相沖，比如她無法接受班納特夫人的媒婆精神，從而拒不配合她。

　　用過下午茶後，納特莉夫人與格萊麗斯夫人請瑪麗從一些衣服中挑出適合外出約會的服裝。瑪麗憑藉著自己可怕的眼光找出了最難看又不合適的一套，這讓夫人們大為驚歎這世界上竟然有比男人更不瞭解女人的女人！

　　「瑪麗！這件衣服會讓你像一個祖母領著孫子出遊，我完全可以想像到那位紳士一定如坐針氈，無法和你相處愉快。」納特莉夫人拎著這件棕色長裙與配套的無裝飾的帽子毫無憐憫之心的說到。

　　瑪麗窘迫的站在那裡，她只是挑了一件最方便穿著而且舒服的服裝，沒有考慮到漂亮與否。

　　「親愛的，這件衣服裙擺過長而且過於厚重，穿它散步會把你絆倒。而且面料不透氣，走不了多久我相信你就會大汗淋漓。帽子的帽檐太軟而且下垂，它會遮擋你的視線。」格萊麗斯夫人則分析這衣服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再去挑一件。」納特莉夫人則有些不留情面，她吩咐瑪麗再去選一件。

　　瑪麗從善如流，當然這回她留意到夫人的話，挑了一件顏色鮮豔而且較為輕便的服裝。納特莉夫人捂住額頭，難道這姑娘是在使用排除法嗎？她選擇了一件夏日宴會禮服去散步！可以想像當風襲來，人們可能會看見她的裙子飛起來露出襪子，這可是很失禮的。

　　很快夫人們就告訴瑪麗，首要的條件是挑出舒適且適宜的服裝，然後在其中挑選最能襯托自己的那一件，有時候這很耗時間，但總比她這樣極端要來的好。她們發現瑪麗並不太關注面料，她不知道布面中羊毛和棉線的比例會決定面料的垂感和硬度，她要挑選一件垂感好，硬度適中，長度覆蓋腳面卻不會絆倒她的服裝，這樣的範圍就會縮小很多。

　　而瑪麗身材高挑，在女孩中顯得十分特殊，她還有點瘦弱，因此要選擇挺括的面料來托起身形，顯得窈窕而纖細，柔軟的布料會顯得她非常乾癟。其次在髮型的選擇上，戶外散步惱人的風會讓一切長髮飄飄看起來像個女乞丐，髮絲必須盤起讓它們安分一點。服裝的款式要稍微偏輕爽，可以選擇披肩搭配。帽子必須小巧而且硬質帽檐，遮擋陽光又不能讓人顯得沒有精神。

　　這些繁複的規則讓瑪麗頭暈目眩，以往的許多年班納特姐妹都沒有這樣接受過系統的教育，他們的審美完全是來自母親的遺傳，本身極具情趣，但瑪麗顯然不具備這樣的遺傳，所以她像聽教科書一樣，要問明白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原因。而兩位老師則不厭其煩的解釋，如果天生毫無品味，那麼只能通過自身的思考判斷才能得出既不出彩也不會不適宜的著裝。

　　淑女的第一堂客讓兩位元夫人認識到，這個少女缺少太多必要的東西，這些知識其實是母親姐妹們潛移默化就能學會的，可是瑪麗的這根神經似乎難以被觸動，而難讓姐妹們和她得出一致的審美。使其為大眾接納，成為一名擁有幸福的淑女任重道遠。

　　


第8章 舞會

　　在兩位夫人一上午的努力下，瑪麗終於挑選到一件合適的服裝。那是一件銀灰色並不特別出彩的服裝，但是因為搭配了一條亮色開司米圍巾就有了亮眼的效果。瑪麗的膚色十分蒼白，不過大部分貴族都有這樣不健康的膚色，這是一種高雅的膚色，但瑪麗的膚色與傳統意義上的象牙膚色有區別，她的膚色帶著一些暗黃，顯得沒有神采，因此帶有土黃或棕色系的服裝一穿上身就會把她弄得像是營養不良。

　　棕黑色的頭髮被高高挽起並別上精緻紅水晶發飾，她被要求帶著一把白色小花傘去散步，在下午茶之前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其實她並不太理解出去散步也要打扮一番，並且將這種想法敘述給兩位夫人，結果遭到了夫人們的批評。

　　兩位夫人攙扶著瑪麗走在耐美爾莊園寬闊的草坪上散步，遠處森冷的林木與隱藏在其中碧色的湖泊頗有仙境神話之氣，而整個莊園也並非安靜可怕，時不時有鳥雀的鳴叫和各種細碎的聲音，英格蘭高地上那種溫柔而連接亙古般的風也帶有微微的聲息。日光並不刺目，可是瑪麗還是感到了不適，在班家時她就無法理解麗琦酷愛散步的這一行為，她更喜歡足不出戶，比起活潑似乎她更適合安靜這個詞，在房間裡閱讀著各種書籍，思想才是她的腳步。

　　然而今天的出行似乎令她領略到了別樣的東西，一種不同于姐妹間散步的感覺，她沒有被刻意忽視，兩位元夫人的話題總是令人感到如沐春風，瑪麗突然意識到姐妹們那嘰嘰喳喳的散步實在與這種優雅風範不同，夫人教導瑪麗在散步過程中不可一味敘述自己的話題，要聆聽並給予正面回應，不管你是否有興趣進行這種話題也必須給紳士或女士們留下良好的印象。

　　如此經過一個多月的反復提醒，瑪麗已經與初來時那個老處女一般的人物有了明顯的區別，而今的她已經明白到社交過程中什麼樣的人討喜歡，可是她卻是在模仿這些正確的行為，而非真正的領悟，不過由於瑪麗的學習能力很強，使兩位夫人並沒有察覺這並非出自她本心的改變，而只是一種討好一般的心態，瑪麗她從根本上仍然認為討好他人實在鄙夷，但即便鄙夷卻不得不這樣做來避免失去朋友，她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維繫著這友誼，生怕自己的頑固使自己再也沒有人喜愛。她一邊擔心著一邊鄙夷著自己，開始生出一種惶恐感。

　　就在她寫給麗琦的信中她敘述道：「親愛的麗琦，我不知道該以什麼來回報格萊麗斯夫人的真情厚愛，這份優待實在令我惶恐，生怕自己做出不符合她心意的事情從而使她不高興。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極壞的情況，我仿佛一夜之間失去的自我，但對於這一切我卻生不出一點反抗的心思，這仿佛給我套上的一種我看不見的枷鎖。我希望你以你生活的智慧給於我指引，叫我擺脫這種苦惱，你親愛的妹妹瑪麗。」

　　大約女僕格瑞恩永遠也不會明白瑪麗小姐的想法，在她看來得到格萊麗斯夫人的垂青是一種天大的實惠，假如這位無子的夫人有那麼一丁點兒透露出選擇瑪麗小姐作為繼承人的意思，那麼班納特家的門檻就會被人踏破的，瑪麗小姐雖然不符班家美貌女兒們的盛名，但若有大筆財富有望繼承，那麼將會有多少紳士為之傾倒呢？

　　收到妹妹來信的達西夫人也愁眉不展，因為對於別人的好意若斷然拒絕是絕沒有這樣的道理的，若心安理得的接受又實在有失品格，她在信中只能寬慰妹妹，認為她所受到這番熱情必定是格萊麗斯夫人寂寞孤苦因此需要人陪伴，但她內心卻有種不安，她的理智告訴她自己這種熱情絕非沒有緣由，但瑪麗身上實無任何可徒之處，因此她只是狐疑並沒有將此想法告知妹妹，反而勸導妹妹要聽從夫人的安排，因為這對她實在是大有裨益的。

　　就在瑪麗對於這種長久的優待感到惶恐時，格萊麗斯夫人則告知瑪麗檢驗她功課的時機已經到了，沃特福德郡的社交季節還有很長時間，但本地即將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這是一次極為意外的機會，因為倫敦爆發了一場疫病，而那些上層貴族們為了躲避疾病來到了偏僻的鄉下，在鄉下如此缺乏娛樂的情況下，他們就開始籌備著舞會，無論如何這都是年輕男女的好機會，尤其是姑娘們聽說有來自大城市的富家公子與勳貴之後激動萬分，一時間鎮上的服裝、絲帶、首飾鋪子裡擠滿了姑娘，她們面上歡喜無比，附近幾個鎮子上的鄉紳小姐們都為之欣喜。

　　格萊麗斯特意請來了一位非常有經驗的裁縫為瑪麗量身定制，但令瑪麗感到驚訝的是裁縫縫製的款式十分復古，但這種復古穿在瑪麗身上卻極為合適，她本身身材瘦弱並不如其他少女豐滿，而今的流行款式是在胸部以下放散開的希臘式，領口開的極大使少女們雪白的胸脯如白鵝一般美麗。但瑪麗的身形完全無法駕馭這種款式，所以裁縫為她縫製了十分復古小領口束腰式，那收緊的線條使瑪麗的腰看上去不到十六寸配合散開的裙擺似有巴羅克時代的繁複精巧。

　　然而瑪麗平庸的外貌經過精心打扮只能勉強比得上一般少女，對於那些天生麗質的少女來說簡直不值一提。被高高挽起的髮髻插著珍珠發飾，這種溫和不具奪目特質的珠寶使瑪麗看起來不過范範，只是若被班家人看見大約要驚訝一番，旁人眼中姿色普通的少女已經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那不是容貌上的一星半點，實際上瑪麗的容貌根本沒有改變，她改變的是整個人的神情氣質。蒼白無血色的面容冷漠無比，瑪麗自己站在鏡子前也找不到自己，她即欣喜於自己改變也悲傷於自我的喪失，如今鏡子中的少女並不是瑪麗，而是瑪格麗特.班納特，她清楚的認識到獲得一段婚姻是對於自己目前來說最好的出路。

　　當格萊麗斯夫人帶領著瑪麗坐上馬車時，瑪麗幾乎呼吸不暢，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一種被命運垂青的錯覺，她不再是姐妹們的陪襯、別人看不起的『配菜』或是娛樂眾人的小丑，而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少女被引薦。她既沒有像莉蒂亞一樣興奮的尖叫，也沒有像麗琦一樣冷靜以待，她帶著這種微妙的心情如同被引領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

　　這場舞會是在城中公共舞廳舉辦的，因為哪一位紳士家也不具備能容納整個沃特福德郡中、上階級少女的舞廳，因此此次舞會的場地及其龐大，當然餐點實在不是重點，不過甘美的好酒卻準備了許多。整個舞廳被佈置上許多幔帳，在幔帳掩映間男女們秘密的傾談，這將成就多少姻緣。

　　作為舞會的主人，潘德先生及其夫人一直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並為新客人引薦，當然，有傳聞他們是隱姓埋名，真正的身份會讓沃特福德的人都嚇昏過去。

　　當瑪麗和格萊麗斯夫人進入時，潘德先生首先迎上來，他真誠的歡迎這位夫人以及她帶來的女伴。因為格萊麗斯的經歷頗為傳奇，整個沃特福德恐怕沒人不認識她以及傳聞中她的財富，而這位好運的令人眼紅的女士沒有繼承人，但如今她身邊帶著一位從未見過的小姐，這意味著很多可能性。

　　瑪麗並不知道她一亮相就已經成王為了許多投機者的目標，他們只追求富有的少女，假如沒有機會那麼富有的寡婦也是可以的。格萊麗斯夫人在瑪麗的耳邊悄悄說道：「你看到那位年輕人了嗎？金髮高個的，他是伍德.維爾，有極大可能就任本區牧師，他正看著你不是嗎？」說完格萊麗斯夫人神秘一笑，瑪麗被夫人的話驚嚇到了，這種人多擁擠的場合叫她喘不過氣來，瑪麗對著朝自己微笑的年輕人頷首後便跟隨夫人繼續在場中圍繞，夫人引薦了許多年輕人，他們不乏英俊富有的，但那些英俊富有的自然被更美貌的少女吸引，另外一些又實在是對瑪麗這樣瘦弱的樣子看不上，瑪麗自己也並非沒有標準，她在內心十分鄙夷這些以貌取人又誇誇其談的男士，他們有時簡直讓人無法忍受的無知淺薄，甚至比班納特太太更沒有自知之名。

　　舞會開場舞由潘德先生與夫人領舞，數對男女互相行禮，他們一邊跳著舞一邊談論著，瑪麗第一支舞曲並沒有受到邀請，這是因為她的容貌實在平庸，讓很多紳士忽略，然而第二支舞曲時便有紳士來邀請這位神秘的小姐，她身著高檔禮服且渾身貴氣不凡，有心的人都能猜到這一定是一位頗有財富的女子，他們小心的與她交談，從她的口音中判斷她的出身和所受教育，並旁敲側擊瑪麗有多少嫁妝或者能繼承多少財產。

　　「瑪麗小姐，我在德比郡尚有些田產，你知道那裡的土地十分肥沃，我很希望在那裡長期定居，不知道您是否認識那裡的人幫我尋找到一處合心意的莊園，當然我那些田產不算什麼，不過我的朋友達西先生您聽說過嗎？他雖擁有德比郡大半土地，但我實在不喜歡麻煩他，我想您應該聽說過他的妻子並不喜歡他的樂善好施，達西先生是位多麼好的人啊！」與瑪麗正在跳舞的是一位棕色頭髮的高大男子，他一開口就會提到他的田產、他的莊園，聽說瑪麗從德比郡來就搬出德比郡的大地主達西先生，若是無知少女倒是會被這位先生的派頭給震住，但瑪麗卻十分氣憤，不僅他滿口不實謊言竟然還詆毀自家姐姐。

　　即便有再良好的教養也使瑪麗小姐毫不留情的回應道：「哦？我怎麼在彭博裡從未遇見您呢？假如您所說的達西先生正巧與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的話，那我倒要猜測您也許久不在德比郡住，所以並不知道達西先生婚前就是著名人士，當然是因他無禮又傲慢而著名，對待旁人毫無尊重也不懂得體諒。相信您多去德比視察產業就會發現，如今他的好脾氣全賴他妻子的善解人意。」隨即瑪麗行禮告退，在她離開前又不客氣補充道：「真心希望您有會找到合心意的莊園，但恕我無禮，我與那位您所見到的達西夫人是一樣的人，不喜歡對不熟悉的人樂善好施。」瑪麗隨即轉身離去，這是十分無禮的行為，令那位先生不僅漲紅了臉而且憤恨的對旁人說著瑪麗傲慢且毫無教養的話來。

　　憋了一肚子氣的瑪麗婉拒了第三支舞，並且做在一旁端起了對於淑女來說有些烈性的杜松子酒。舞會喧囂的氣氛讓她極為不自在，不管外表、行止怎樣改變，瑪麗骨子裡還是那個即有順從性格又十分頑固的少女，某種程度上她這種頑固簡直遠超伊莉莎白的偏見。因為從內心抗拒著舞會結識那些以貌取人的膚淺紳士，又瞧不起他們毫無才學卻裝腔作勢的樣子，因此許多不平讓她心情十分糟糕，尤其是遇到那個惹人厭惡裝腔作勢的先生。

　　


第9章 瑪麗的怒火

　　之後格萊麗斯夫人竟然將那位開場就盯著她猛瞧的伍德.維爾先生帶來，她為瑪麗引薦了這位紳士，他容貌英俊且即將有一份遠大前程，不過瑪麗正在氣頭上，因此並沒有答應和他跳舞，但維爾先生風度翩翩竟然同瑪麗一起坐在旁邊閒聊。不過只聊了沒多久，瑪麗就發覺這位即將就任牧師的伍德.維爾先生大腦空洞，對於宗教狂熱而無知，他當然不會同她談什麼經典，但他竟然沒有聽出瑪麗引用的聖經中的典故，一個牧師竟然如此無知，瑪麗真的不知道即將就任是否會因為這種空泛無知變成不能就任。

　　「瑪麗小姐，我聽說格萊麗斯夫人與您十分要好？」伍德.維爾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瑪麗看出了無知，反而認為自己聰慧無雙已經漸入佳境，他試圖探問出一些事情來，那雙眼睛透露出狡詐的光芒。

　　「的確可以這樣說先生。」瑪麗冷著臉，她已經猜出這位紳士大概會問什麼。

　　「那您認為她是否有結婚的打算呢？她的風範令人傾倒，若無姻緣實屬可惜。」伍德.維爾的目光並沒有在瑪麗身上久留，他的目標是那位元女富翁，而瑪麗這個發育不良的姑娘他並不感興趣，至於繼承人的傳聞大約不屬實，因為他聽說這位小姐和格萊麗斯夫人沒有血緣上的關係。

　　對於伍德.維爾的話瑪麗倒是吃驚，她已經明悟這位紳士是如此無禮而直白，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她的臉上掛起了諷刺的笑容道：「格萊麗斯夫人是否考慮婚姻我無從得知，每年一萬鎊或許還不止，便是耶洗別也會使人傾倒。」說完瑪麗站起來走向另一邊，絕不同這個人再說話。伍德.維爾雖然頭腦空泛，但對於聖經中如此著名的典故還是知道的，他已經得知瑪麗看透了他的目的，借用耶洗別和哈亞的典故暗諷他。當即這位即將就任的牧師也羞得無地自容，心中便惱怒自己的目的被看穿，他自視甚高不屑同人說瑪麗的無禮，其實更是說不出口，生怕叫人知道他的目的。

　　連續遭遇兩位『紳士』讓瑪麗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在舞廳裡待下去，因此她離開大廳準備去外面透透氣，這種時刻一般都會有紳士跟著小姐出去並巧遇。當然瑪麗正在氣頭上，她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跟在她身後。外面的走廊裡似乎有幾對男女在悄悄的談話，月光照在走廊上，更有一對男女借著月光與大廳裡傳來的模糊音樂跳著舞，那種浪漫的氣氛讓瑪麗十分後悔出來這個決定，她渾身不自在的想往別處走去，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人。

　　貝内斯特先生本來想輕輕撞一下這位小姐，趁機握住姑娘的手來一場浪漫的邂逅，但是他高估了這位小姐的身板，一個不留神把瑪麗撞倒在地，不僅如此看上去這位小姐火氣十足。他伸手想去拉她，卻被她把手揮開，一個勁兒的嘟囔著自己的抱歉。更糟糕的是月光之下，這位蒼白瘦弱的小姐流起了鼻血，那搖搖欲墜的身子倔強的扶著牆壁站起來，她惱怒之餘卻因為教育而沒有暴怒的叫喊，只是用手帕捂著鼻子嗚咽，不知道是哭泣還是疼的。

　　瑪麗覺得自己在倫敦社稷季時已經出夠醜了，但顯然跟這種情況相比完全不在話下，她感覺天旋地轉並且鼻子非常痛，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撞到了石壁，本來就糟糕的心情已經跌落穀底，她完全不想聽對面人的道歉，也不想接受對方的好意。忍耐著不去做不淑女的行為，她根本不想行禮，手帕已經被完全染紅，可能不止因為對方身板太硬還因為自己今晚怒火攻心。那對走廊上起舞的戀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遇到這種打擾大約誰也不會有心情了。

　　「十分抱歉，我沒有注意到您，您需要我做什麼？」眼見瑪麗小姐的手帕已經染紅，有幾滴甚至滴在雪白的裙子上，貝内斯特趕緊將自己的手帕取出來，他認為這簡直太有損他的風度了，假如這種情況下那位元小姐還會對他有好感，那麼簡直是上帝垂憐。事實上上帝根本沒有功夫理會貝内斯特先生，所以瑪麗對這位冒失的先生十分厭惡，她看到他金紅色的發色與輪廓，但是並不知道此人是誰。

　　「真是感謝您的好意了，您只需走開就會使我舒服許多。」瑪麗忍著疼痛惡狠狠的說到，大約連孩子都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怒氣，何況向來自命長袖善舞、察言觀色的貝内斯特先生，他很沒有骨氣的丟下連聲的抱歉便逃跑了。

　　逃跑後的貝内斯特先生十分心虛，但當時的情況他認為太糟糕了，那位小姐盛怒難平，希望她沒有看清楚他的容貌，以後還有機會，如今只能暫時放棄，不過，他相信憑藉自己的努力一定會締結一樁婚事好還清欠款，否則債務人監獄就會是他的居所。

　　就在貝内斯特先生逃跑後，瑪麗獨自回到大廳中，她的鼻子此時已經止血，而她則悄悄穿過人群，想到洗漱間清理一下，但如此窘迫的狀態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格萊麗斯夫人悄悄走上前去詢問瑪麗的情況，雖然瑪麗怒氣難消，但是面對夫人還是回答了一些問題便去了洗漱間，在公共舞廳二層的小小角門中，隱藏著解決眾人尷尬的小隔間，而且女士和男士們是分開的。小隔間中備有便壺，隨時有守候一旁的僕人清理，當然還有水盆和鏡子一類，瑪麗在鏡子中看見自己又白了幾分毫無血色的面龐後，惱怒的回想起那個冒失鬼的樣子，當時光線太暗，她只能看清他有一頭金紅色的漂亮發色，高大而且野蠻的男人。瑪麗在心中暗暗評價道，而可憐的小貝内斯特先生出師不利認為應該先撤退，畢竟他那頭金紅色的頭髮實在容易辨認，希望那位小姐能夠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平息憤怒。

　　瑪麗裙子上的鼻血經過水的暈染不那麼明顯了，但淡紅色暈開來在光下還是能看出來的，看來這條裙子算是報廢了。對此她十分愧疚又惱火，畢竟這條裙子價值不菲，估計是她好幾個月的零花錢了。

　　隨著無聊舞會的進行，格萊麗斯夫人又為瑪麗陸續引薦了幾名年輕人，她樂於做媒的精神和班納特太太有的一拼，不過由於其人格魅力及處事方式瑪麗並沒有那麼難堪，至少格萊麗斯夫人不會像班太那麼『惹人注目』。

　　其中一位叫叫湯瑪斯的年輕小夥子格外引人矚目，當然並非他的風度和外貌，而是他說話的滑稽方式和誇誇奇談的樣子，所有人都被他的話弄得十分煩躁，那些單詞每個都能理解，但組合在一起卻叫人無法理解。

　　他有一雙非常靈活的眼睛，紅色的面龐精神飽滿，這位二十幾歲的年輕還是劍橋伊曼紐爾的一名學生，他的語速很快，幾乎是在喉嚨中發出，所有和他跳舞的姑娘都對這位先生敬而遠之。

　　直到格萊麗斯夫人將其引薦給瑪麗，那個不討女孩喜歡的男子立刻頷首，瑪麗同樣回禮，說實在的湯瑪斯的容貌實在平庸毫無特殊，但他的眼睛和話語實在太過奇特，他的目光似乎總看向別處，讓人覺得他的視線有問題。

　　直到他凝視瑪麗的雙眼，那可是十分無禮的舉動，然後他驚訝的說：「你的眼睛靠近瞳孔是灰色的，但外圈卻是淺褐色的。這是光線還是病變？」他靠的十分近，這讓瑪麗感到冒犯，但她的眼睛確實顏色不均，這在小時候並不明顯，顯然這種細微的病變沒有引起任何班納特的注意，連她自己都不甚在意。

　　「請，別……」瑪麗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而湯瑪斯則興奮的開始滔滔不絕，瑪麗第一次從其他人那裡得到豐富的知識，震驚無比又覺得新奇。湯瑪斯實在不是一位好的講述者，但瑪麗實在是一位良好的聆聽著。

　　她對他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這個年輕人腦袋裡的想法簡直是天才。當然湯瑪斯發現瑪麗聽的津津有味，她不像別的女士那樣心不在焉，他從來也沒有遇到過如此善於聆聽與發問的女士，她們總是對任何科學的事情不敢興趣。即便是談到音樂和藝術也乏善可陳，他覺得自己在討好淑女這方面十分差勁。

　　格萊麗斯夫人則認為瑪麗與湯瑪斯的健談是一個十分好的現象，至少其他的紳士要麼忍受不了瑪麗，要麼就被瑪麗所無視，而瑪麗只有在和湯瑪斯談話時才顯得神采奕奕，那種睿智而博學的氣質才會展露無遺。

　　於是格萊麗斯夫人決定提前離開，此時已經有人陸續離開，他們普遍不會跳到主人感到疲憊的時候，當然這種舞會通常要進行到淩晨，年輕男女總有許多機會，但格萊麗斯夫人則認為瑪麗已經找到合適她的目標。

　　而實際上瑪麗的大腦飛速的運轉著，她總覺得自己和普通英倫少女有區別，並且所有人都將這種區別認為是不合時宜且頑固的糟糕的事情，她總是努力的討好別人，使自己與別人沒有分別，但內心裡她又十分不屑于少女們的膚淺尤其是像莉蒂亞那種，瑪麗是完全在內心裡瞧不起的，當然如果班納特太太得知一定會認為瑪麗准是刻薄惡毒的，莉蒂亞是如此的討人喜歡，不過對於如同莉蒂亞那樣的女子，她和她的姐夫們倒是見解一致，但這種一致通常不會讓紳士們把瑪麗列為目標。

　　湯瑪斯也是如此，他在學問上向來看不起劍橋那些同學，牛津那守舊的氛圍更是讓他不屑一顧，他勇於挑戰牛頓的理論，也不屑于完全照本宣科。他擁有者超乎常人的求知欲與表現欲，但不幸的是與他同時代的那些紳士們，他們被這個天才的光芒籠罩，他們詆毀、排擠、憎恨他，但是他並不在乎，他就像中世紀追求煉金術的術士一樣並不恐懼於孤獨，甚至在人群中讓他不自在，要麼滿屋子都是一群裝腔作勢不懂裝懂的蠢貨，要麼就是自命不凡卻不肯創新的老古董，在內心深處他以天才的目光不屑於任何一個人，哪怕他正愛慕哪位小姐，但在理性和學識上完全瞧不起她。

　　而兩個古怪特意，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被稱為天才的人在見解上並不一直，甚至瑪麗和湯瑪斯都試圖說服對方，而且據理力爭，完全沒有互相有好感的樣子。不知不覺湯瑪斯就開始用上了雄辯，他並不大聲只是非常刻薄，由於瑪麗讀書有限，身為女子的眼界也並不寬，她也不曾關注過社會上的事情，因此總是被湯瑪斯辯倒，她無法和這個人在學識上比較，她第一次在博學上受到了挫折，這讓她惱火，尤其是湯瑪斯那大言不慚的天才和平庸的論調讓她極為不舒服。

　　「您簡直是個偏執狂。」瑪麗低聲說道，她完全不贊同湯瑪斯對於『凡人』的評價，她認為即便最討厭的人也有其可愛的地方，即便自己擁有才能也不能站在高處去鄙視旁人，那樣即沒有風度也不夠友好。

　　「恕我直言小姐，雖然你比大多數女士要聰明，但這種聰明也不足以使你區別於人，你和我的同學一樣都是『凡人』，而『凡人』通常不會取得真理。」湯瑪斯在討好淑女時是那麼笨嘴拙舌，他完全沒辦法說無恭維的話，但若要批評和刻薄一個人，那麼他就會滔滔不絕，他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將瑪麗逼到了牆角，他把她當做一個男人來辯駁。

　　瑪麗則推開靠的太近的湯瑪斯，男性如此近的接觸令她恐懼，在湯瑪斯高大的身影中，瑪麗那瘦弱的身子簡直要被遮蓋住。她離開前對那位試圖辯倒她的男士說：「你是我見過最討厭的人。」而湯瑪斯雖然惹人討厭，但從來沒有人當面對他說，尤其是一位柔弱的小姐，她的目光像是能噴出火一樣，湯瑪斯也十分厭惡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姐，她只是一個見識淺薄的女人，而女人在男人說話時還是閉嘴的好。

　　


第10章 盛怒之下

　　雖然瑪麗和湯瑪斯不歡而散，但回到莊園後瑪麗頭一次以如此大的熱情投入到學習中去，她腦袋裡瘋狂的想要獲取知識，好叫那個討厭的自大狂吃癟。格萊麗斯夫人卻有自己的考慮，她擔憂于瑪麗這種求知若渴會給她帶來危險，自古以來女人就被認為不應該握有知識，即便有知識也是要為紳士們服務的知情識趣，男人們天生認為女人們愚蠢，只有好好教養才會規矩，而學習知識更是男人的權利。

　　瑪麗在人際交往和為人處世上一塌糊塗，不過但凡天才都會有這樣的怪癖。女性的記憶力一向比男人好，而瑪麗簡直把這種記憶力良好發揮到了極致，她可以輕易背誦出拗口複雜的拉丁文經典，對於哲學和詩歌也非常明晰，她或許在情感上缺乏情操但在知識上卻十分認真。

　　剛回到耐美爾的晚上她幾乎一夜沒有睡，湯瑪斯的言論固然討厭，但他同樣博學而且健談，她似乎窺見了男權社會從裂隙中露出的知識的光芒。那是千百年來男人對於女人的禁錮而剝削掉的求知的欲望，但瑪麗從來沒有喪失過這種求知欲，她開始思考自己為了得到別人讚賞而讀書是否正確，而讀書真正的意義難道是顯示自己的才學從而得到認可？

　　她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湯瑪斯那對於女人才學的鄙夷和不信任，他絕不是個例，他是如此討好又鄙夷著女人們，這是因為什麼呢？

　　在瑪麗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的思想有了些微的轉變，這種轉變絕對是旁人不想看見的。在女僕格瑞恩的敘述下，瑪麗得知了許多湯瑪斯的情況，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他簡直就是瑪麗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瑪麗是女人，她的這種天才被無視和嘲笑，而湯瑪斯則是他父親的驕傲。她開始幻想自己假如是男孩，那麼是否她也能夠進入劍橋，將那些紳士們全部駁倒，使他們黯然無光？但這永遠不可能，因為瑪麗是女人。

　　從湯瑪斯那裡獲得的資訊讓瑪麗十分低落，而格萊麗斯夫人則認為這是瑪麗陷入了某種戀情的結果。她考慮到耐美爾實際的情況，決定邀請一些青年，再舉辦一次舞會，因為年輕男女促進感情和結識的途徑都是依靠這些舞會的。

　　耐美爾莊園宏偉和孤傲的矗立在塵世，那裡古老的仿佛沉睡著永世的幽靈。瑪麗到這裡做客很久，卻從未被允許參觀，她被格萊麗斯夫人告誡到這種神秘的莊園總有些不友好的影子徘徊，那些可怕的幽靈似乎還沒有離開。

　　可是她越這樣說瑪麗就越幻想，不過出於禮貌她從不曾越矩，但她的小女僕格瑞恩卻深入到僕人中間，給瑪麗講述了許多秘聞。包括耐美爾前代主人一家的慘死和詛咒之類的，這令瑪麗幻想非常。這次格萊麗斯要舉行舞會，那意味著她有機會可以在這座古老的莊園裡隨意走動，夫人一定無暇關注於她。

　　破天荒的，瑪麗開始期待這次舞會，這種信號也讓格萊麗斯夫人深深覺得瑪麗是對湯瑪斯有所愛慕。當夜幕來到，傍晚的客人們陸續到來，他們中有些人是受到邀請，但更多是不請自來，本鎮最神秘的莊園從未對外開放，前代主人慘死的秘聞，似乎因為法國的動盪不安而造成，種種陰謀詭計吸引著那些男男女女一探究竟。

　　當然，對於不請自來的客人格萊麗斯夫人是不會拒絕的，因為這是很常有的情況，本來主人沒有邀請那麼多人，但客人們卻可以通過各種門道得知這消息，參加這些為青年男女而準備的盛宴，不過其中也促成了許多婚外情也未可知。

　　瑪麗穿著良好卻笑容僵硬的迎來送往，鑒於她屬於耐美爾的長期客人，比那些貴婦小姐們更熟悉這裡，她只好分擔夫人的工作來引導那些總在耳語的女賓們進入舞廳。

　　那是穿過走廊、石柱、肖像畫和諸多怪異裝飾才能到達的大廳，由十二根黑色的石柱支撐，有三層樓高並且拱頂也黑漆漆的大廳，其宏偉堪比皇宮，但其裝飾處處詭異繼承著哥特風格的陰暗，即使用鮮亮的掛毯、金紅的布幔、明麗的鮮花裝飾過也處處透著可怖的大舞廳。兩側樓梯盤旋而上，欄杆上蹲坐著妖怪石獸。

　　瑪麗將女士們領入後，看見幾名女士立刻坐到牆邊的金絲絨榻上，她本想提醒那幾位女士那裡死過一個人，血濺到牆角留下難以清除的印跡，於是才有了金絲絨榻放在那裡遮擋，但看到她們已經坐下並顯得很汗流浹背時她覺得還是閉嘴為好。瑪麗環顧著四周，她聰明又機靈的女僕格瑞恩人緣極好，她得到許多秘聞轉而告訴了瑪麗，這座大廳很難看出被火燒過的樣子，也很難想像有幾個人或被煙嗆死或被殺死，一切都透著一股陰風陣陣啊。

　　瑪麗那強悍的大腦飛快的掠過她看過的幾本哥特小說，她今天穿著一件蛋青色的禮服，對於那件無可救藥的白色裙子，瑪麗委婉的給自己的父親去了一封信，她希望能預支一些錢來賠償。

　　班先生得到信件後大感不可思議，他從未想過這個女兒的禮服需要如此多的英鎊，而班太太則興奮的而又用嚴厲的措辭給瑪麗回信，她要她把事情的經過講清楚，把一條裙子的價值說明白，否則很難取信他們。而瑪麗收到信後不得不描述了那條裙子，以及做這條裙子的裁縫是誰。

　　當班太太接到信後，她狂喜的對著自家老爺說這就該值這麼多，她的三女瑪麗終於開竅，開始關注裙子、帽子和花邊了，她抱著信一副欣慰的樣子叫班先生覺得實在不可理喻，難道花錢買裙子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這些女人們難道就不能發發慈悲考慮下男人們對著帳單的頭疼嗎？

　　這種言論當然遭到班太的強烈譴責，紳士們應該也必須為自己的妻女打扮光鮮，社交圈有多少事情都是夫人們決定的，假如穿著太寒酸叫人鄙視，那麼那些人不止會嘲笑女人們，同樣會嘲笑她們背後的男人的無能，裙子和美貌就是男人們的臉面。她勸說丈夫多給瑪麗一些英鎊，好讓她在外面找到如意郎君，這是一筆投資，仿佛之前和瑪麗的冷戰與慪氣全部叫她給忘記了一般。

　　不過現在那筆英鎊還在路上，瑪麗仍然得益於格萊麗斯夫人。今天的她格外小心，因為她才的脖子上戴著一串鑽石項鍊，中間一顆綠寶石幽深而貴重。她本想拒絕的，但夫人堅持，她只是暫借而已，不希望瑪麗太過拘謹，但瑪麗仍然小心翼翼，生怕弄丟了就算是賠命也賠不起。

　　客人陸續入場後，作為主人的格萊麗斯夫人在一位年紀稍大的紳士邀請下跳了開場舞，接下來年輕人們各自跳舞。而作為重點引薦的湯瑪斯則邀請了瑪麗。

　　他一邊跳舞一邊說：「我為我的言論向您道歉，你是一位明智姑娘。」湯瑪斯說話的表情要多虛偽就有多虛偽，仿佛他是在念白，而非出自他自己的口吻。

　　瑪麗冷笑著回道：「但不夠有魅力不是嗎？要知道明智的姑娘通常是很缺乏魅力的，尤其是對紳士們。」

　　湯瑪斯立刻知道瑪麗已經發覺他那虛偽的臺詞，但又不能立刻離開，因為這一曲還沒有結束，天知道他有多尷尬。不過為了緩解尷尬他還是開口說：「也許，但我同樣不討人喜歡？要知道我總是能惹淑女厭惡我，但我希望您別厭惡我。」

　　瑪麗挑著眉頭笑了笑，這位先生可真夠有自知之明的，她對湯瑪斯說：「假如，您能更尊重淑女們，那麼淑女們一定會為您傾倒。」

　　「難道您認為我還不尊重她們，我是如此謙卑的恭維。」湯瑪斯的音量略微提高，他的臉色漸漸發紅，似有些生氣。

　　瑪麗的臉色也不好看，她一針見血的說：「您一面恭維她們，一面在心裡瞧不起她們，難道這種尊重會讓哪個淑女無法察覺嗎？楊先生，天才如你，難道沒有發覺您拙劣的表演實在不會讓人信服。」

　　湯瑪斯立刻漲紅了臉，他幾乎想要怒斥面前的女人，她目光灼灼如同阿爾忒彌斯瞄準了雄鹿，不過他的目光瞄到了一旁舉著酒杯還在與女主人交談注意力卻總在他身上的父親，他已經嘗試過和同等人家的淑女相處，但顯然之前的經歷讓他的父親喪失信心，這個需要一位元淑女做夫人的兒子在這一方面簡直蠢的要命，那些高貴的小姐們可不是他花幾個錢就能取悅的倫敦□□。他壓抑怒火低沉沉的對著瑪麗說出了一位紳士絕不該說的話：「既然您已經察覺我的表演，那麼就該清楚認識自己，要做一些符合身份的行為。」

　　湯瑪斯的眼神令瑪麗感到恐懼，她更加厭惡這個男人，於是在之後一直不說話，等到舞曲完畢後，她冷淡的說：「您可以向您父親交代了，瑪麗小姐性情古怪，出生鄉下小戶，又沒有豐厚的嫁妝和過人的容貌，但她是一個有靈魂的人。」老楊先生灼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假如這都無法察覺那瑪麗和瞎子也沒有什麼分別。

　　湯瑪斯聽到後立刻立刻，那臉色簡直烏雲密佈，他走到父親身邊耳語著。引得老楊先生頻頻側目又驚訝，恐怕他不會對瑪麗有什麼好話。

　　這個時候一個溫文爾雅又富有磁性的聲音說：「能請您跳一支舞麼？您的眼睛太美了，就像您佩戴的寶石一樣幽深。」

　　正在氣頭上的瑪麗不客氣的回道：「假如您真的關注我的眼睛，您會發現她們是褐色的，像泥土和岩石一樣頑固。」瑪麗一邊回嘴一邊抬眸，映入她眼簾的是一位極為英俊不凡的年輕人。而他正有些尷尬的沖著她笑，蜜色嘴唇裡雪白的牙齒如同白玉一般，他那雙翠綠如寶石的雙眸正與瑪麗對上。

　　


第11章 難纏的瑪麗

　　眼前的年輕人如果出現在班納特太太面前一定會讓她尖叫著昏倒，那是一副怎樣天使般的容貌，那一頭金紅色的發色像是火焰一樣，雖然紅發的人通常更為白皙，但像他一般的潔白無暇卻十分少見，此刻的笑容卻透著傻氣，雙目翠綠如同幽林正像瑪麗脖子上的寶石，他的目光似乎也被其吸引，不過因為瑪麗的話轉而注視她的眼眸。

　　正如瑪麗所說，她的眸子是灰褐色的，在眾位美人姐妹中毫不出色，如岩石泥土，看上去就堅毅頑固極了。

　　即便瑪麗是如此冷酷的女人，她也被這個男人的容貌給震驚了一下，隨後這個美男子眨著眼睛說到：「我的名字是班奈特.貝内斯特」瑪麗聽到他的名字微笑了一下，她立刻問到：「受祝福的人？」那位先生立刻點頭。瑪麗感覺十分不可思議，她自我介紹道：「我是瑪格麗特.班納特，您的名字是我的姓氏，這多有趣。」

　　貝内斯特先生顯然是知道瑪麗的姓名的，對此他笑著說：「這是一種奇妙的巧合，為了這您應該和我跳舞。」

　　「您說的沒錯。」瑪麗接受了這位紅發紳士的邀請，當瑪麗同貝内斯特一起跳舞時旁人都略有微詞，他們對於小貝内斯特先生的身世雖然一無所知，但他們卻非常清楚的看到這位先生那身禮服雖然款式很時髦但材料卻很糟糕，這位先生白色的襯衣上甚至沒有一個哪怕是銀質的扣子。他們都知道他一定是一個空芯人（毫無財產的男人）。

　　但瑪麗十分不瞭解所謂的面料，即便知道這位先生貧窮她也只會嘲笑旁人勢利，她是一個如此奇怪的女人，假如這個人十分有錢又完美異常那她反而會避而遠之，就像所有理智都在告訴她別做無用的夢，那些有錢而英俊的紳士永遠也不會愛上她，為了避免自尊和芳心受挫她就會遠遠避開他們，哪怕她真的為這樣的人而心動也是如此。

　　相反，假如一個男人貧窮又地位底下，她反而會因為同情而接濟他，她的內心始終認為婚姻和愛情都發生在平等當中，也因姐姐們的姻緣而深信愛情會使傲慢的人低頭、軟弱的人堅強。瑪麗並不知道自己這種古怪，正是這些英倫少女普遍缺乏的精神，她們看中男人的是金錢與家世，所以瑪麗她看中的是男人對她的尊重，把她放到與他們平等的位置，而不是一個精緻的娃娃。她甚至不喜歡男人們小心翼翼的奉承，過度的吹捧不會令她愉快，並覺得虛偽。

　　眼前這個笑容輕浮的男子和瑪麗跳著一種交換舞伴的舞蹈，他的目光卻始終追隨瑪麗（的項鍊），饒是對於男子美色毫無幻想的瑪麗，也低擋不住這種熱情，她的面龐發紅，儘量避免與這位先生的目光接觸。

　　自從老貝内斯特去世後，小貝内斯特先生就帶著父親不多的遺產一直混跡於倫敦，他見過無數的少女、貴婦，她們都被他的容貌所迷惑，正如他的姐妹們所說他天生就會討好女人。沒有任何一位女子不會被他迷倒，但不幸的是她們瘋狂迷戀他，但卻永遠足夠理智的去嫁給一位有錢的紳士，即便那些寡居的女人，她們給他錢想與他巫山雲雨，但他只是想娶她們中任何一人填平債務，並不想賣身給這些老女人，一旦他那樣做，那麼這個污點永遠也不會消失，他永遠也不可能達成任何一樁良好的婚姻。而那些寡婦一旦發現他並無做她們地下情人這個心思，並且真正的目的是娶她們，她們就立刻切斷了和他的聯繫，呵，女人啊。

　　就在不久之前，與他海誓山盟到私奔的某位小姐竟然翻臉無情，她怒斥他是一個醜陋的、骯髒的、唯利是圖的男人，但貝内斯特先生卻對她說他唯一的醜陋是貧窮，唯一的骯髒的想娶她而非先玩弄她，再向她父母索錢。不過，她說的不錯，他是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她和她的父母使他無法在倫敦待下去，那又怎樣，他還是會找到新的目標，總有一個會跟他結婚。

　　眼下，這個發育不良、面黃肌瘦的少女和別的女人沒有兩樣的羞澀，對於這種豆芽菜他簡直手到擒來，要不了多久她就會深深愛上他，等著瞧吧。

　　信心滿滿的貝内斯特先生在一曲完畢後，邀請瑪麗去旁邊稍作休息，瑪麗本不想去，她感覺到自己的意志已經動搖，要想不被這人迷惑進而動心就只能遠離，但貝内斯特先生一旦露出憂鬱又遺憾的表情時，瑪麗就有極大的內疚感，仿佛自己做錯了什麼，她無奈的想自己偷溜探險的計畫似乎受到了阻礙？

　　走到一旁的座位時，瑪麗已經擺脫了對這位先生容貌的迷惑，他的確很有魅力，但可惜瑪麗不是一般的少女，她是那種即便喜歡你，你也永遠無法察覺到的，十分懂得克制自己的女子。

　　不過瑪麗變得如此內斂絕大部分的還是因為班納特太太，她是一個對愛情有著獵狗般嗅覺，先知般預判的女人，哪怕有一點點的苗頭她也會發覺出不對，這種本事給瑪麗帶來了無數的羞辱，比如科林斯表哥的那件事，本來瑪麗心存一絲幻想，但竟被班納特太太察覺，假如她閉口不談倒也罷了，但明裡暗中的提示和令人尷尬的撮合讓姐妹們都知道了瑪麗的小心思，也許不止是自家姐妹，她也許蠢到整個梅麗屯都知道了。尤其是母親在科林斯大婚時，說出我們絕不會去參加他的婚禮，那對我可憐的女兒簡直太殘忍了的時候，瑪麗恨不能立刻消失，雖然有人覺得班納特太太說的是伊莉莎白，畢竟她拒絕過他，但家裡人都知道伊莉莎白和夏洛特的親密關係，她也從來沒有對科林斯有過一分一毫的想法，所以班納特太太的話只會讓家裡人想到瑪麗，那個天真而醜陋的女人，可悲的被人無視掉，從那以後表露愛慕就被瑪麗視為奇恥大辱。母親的『好意』也總讓她無地自容，久而久之瑪麗的克制已經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哪怕有一天有個人在她心中出現萬遍，她輾轉忍耐相思之苦也絕不會多看他一眼！

　　貝内斯特先生為她端來了一杯薄荷酒，這種酒度數很低，適合女士飲用。他用自己最輕柔迷人的語調道：「瑪麗小姐，請允許我為您寫詩。」他目光如水，唇瓣粉紅而飽滿，低語時仿佛像要親吻嬌豔的玫瑰，微露的貝齒開合間吐出詩句：「今夜是你的吻擦亮星辰，使情人迷醉，讓夜幕低垂，令詩人的去采那朵迷人的玫瑰……」貝内斯特先生每當念起詩句時，沒有一位女子能從他的嗓音中掙脫，她們甚至覺得他被光芒包圍。

　　但瑪麗禮貌的聽完後只是疑惑的說：「蒲柏的夜色玫瑰？」貝内斯特先生有一瞬間的僵直但隨後，他又微笑著說：「我很喜歡他的詩歌，如此迷人。」仿佛剛才的尷尬不曾存在。

　　「哦，我到認為他的伊利亞特、奧德賽才是精華所在，愛情的詩歌反而並不出色。」瑪麗的目光似乎在嘲笑什麼，實際上瑪麗就是在心中嘲笑著，這個男人真是令人感到可笑，他竟然會認為她不知道的蒲柏的詩嗎？

　　「哦，其實我認為這樣一位『巨人』在愛情上一定飽受苦難。」貝内斯特先生感覺瑪麗的話像是有刺，明明她很平和的語氣卻好像在諷刺他，而瑪麗那玩味的笑容簡直要命。但貝内斯特久經情場，這點小諷刺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被人當做小白臉嘲笑、譏諷，若是會因為此而發火那就真的不配在做窮人了。若說這萬惡的貧窮唯一教會貝内斯特的就是永遠也別受窮，貧窮比下地獄更可悲，如果他不能娶到一位能替他還債的女子，他也許真的要去賣身，然後永遠沉淪在老女人的床笫之間再無光明了。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貝内斯特先生似曾相識？」瑪麗自從擺脫了這位先生的美貌影響後，她仔細觀察發現這位先生有些眼熟，而且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

　　「我之前一直住在倫敦，瑪麗小姐是否曾拜訪過倫敦？」貝内斯特先生在聽到瑪麗的話後立刻就感覺要被拆穿，但他一向鎮定，不到最後關頭，打死也不能承認他就是那天的冒失鬼。於是他十分鎮定的說自己曾住在倫敦。

　　顯然貝内斯特先生的回到讓瑪麗一瞬間有了不好的聯想，她在倫敦可完全沒有好事，在舞會上丟臉不說，也許這位先生在某個場合遇到過自己？她立刻乾巴巴的回答道：「曾經去過，那可是一個不太友好的城市。」

　　「啊，我也這麼認為，它只歡迎有錢人……哦，不過，像瑪麗小姐這樣富有的人怎麼會覺得那裡不友好。」貝内斯特先生察覺到自己無意間說漏了嘴，他立刻轉移了話題。

　　顯然瑪麗沒有注意到他的語句中的含義，她只是在聯想自己那些可怕的遭遇，或許她不應該和這位元先生聊這樣的話題。她幾乎是立刻便委婉告辭，要去尋找格萊麗斯夫人。貝内斯特先生也正有此意，他感覺和這位小姐談話簡直太累，她的目光審慎而且克制，沒有被他的美貌迷得暈頭轉向，反而差點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

　　這位小姐可真不好對付，他又掃視舞會裡的其他小姐，她們中有誰頗有財產又可能嫁給他，哦，天啊，他就不應該輕敵，女人們比任何偵探都可怕。

　　瑪麗現在滿腦子都是她出醜時，那位先生是否看見了，然而揮之不去的全部都是班納特太太的影子，她需要休息一下，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去探險一下。

　　瑪麗為了將倫敦不美好的回憶拋棄，她選擇離開舞廳，過道裡的僕人對她見怪不怪，也沒人會詢問她是否要尋找方便之所。而瑪麗則偷偷繞過幽深如迷宮的走廊，找到廚房，這個時候格瑞恩和其他女僕們正在吃一些撤下來的果品，她們為了舞會累壞了，儘管格萊麗斯夫人並不注重食物和酒水的品質，她不像那些天生挑剔的貴族們那樣注重口腹之欲，所以宴會上都是一些常見的食物，因此女僕們已經大大節省了時間，饒是如此她們也還是很疲憊，若是一個貴族老爺的舞會，那麼廚娘們休想有任何幾乎清閒，整個晚上都得忙碌不停。

　　格瑞恩則靠坐在椅子上和幾個女僕嘰嘰喳喳的閒聊，她們的面容有著那種普遍的紅潤而粗獷，不像小姐們如同未被觸及的水蜜桃般帶著細小絨毛的肌膚，她們的皮膚或是黝黑或是佈滿日曬的雀斑，那勞作的影子已經深深留在了她們的眉間、眼角，她們是如此的健康又開懷。瑪麗那瘦弱的身材讓她像只小貓一樣毫無聲息，她來到廚房本想找格瑞恩來和她一起冒險，她說好要帶她去那些她沒有拜訪過的走廊和房間。但小女僕顯然已經聊的太忘我，早就把和小姐的約會給忘記了。

　　僕人的世界不曾有主人的到訪，但主人的秘密僕人卻知道，一個高個的女僕一邊扯著格瑞恩的衣角一邊說：「親愛的，這麼說班納特是個大家庭了。」

　　僕人間的談話出現了班納特，立刻使瑪麗豎起了耳朵，她不由自主停下來，想聽聽她們在說什麼，僕人談論主人可不是什麼好行為。

　　「當然是，有五位小姐，不過其中四位已經出嫁。」格瑞恩的多話並不是沒有緣由，她手裡拿著一個木頭杯子，那裡裝著鄉下人常喝的苦艾酒，渾濁而低度數，女僕人在閒暇之餘的最愛。

　　「哦，就是瑪麗小姐麼？她的妹妹都已經出嫁了，她竟然還沒有出嫁，這簡直太不和規矩。」一個黑色頭髮的女僕背對著門口，她身材矮胖聲音有些粗糲。

　　格瑞恩咧開了嘴笑了起來，她那發黃的牙齒參差不齊，小的像米粒，臉龐也同牙齒一樣小巧，她的這個笑容即古怪又狡黠。她說：「那也沒有辦法，瑪麗小姐性情古怪，太太常叨念，若要等她嫁出去妹妹們才能出嫁，那她們可要哭瞎了。」

　　


第12章 夜遊耐美爾

　　瑪麗聽到格瑞恩的話熱情消失了一大半，她知道她一直都是一個古怪又不討人喜歡的女孩，但她從未想過私下裡班納特太太竟然對僕人抱怨，也許她是無意吐露但何嘗不是她心中所想。

　　「瑪麗小姐真可憐。」那黑髮的女僕說到。

　　「可憐？不，瑪麗小姐很幸運，至少她沒有七八個未成年的弟妹圍著她要吃的，你知道他們有多瘦嗎？也不用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工作，狗都睡了才要去睡覺。」格瑞恩眼圈泛紅，顯然酒精讓她陷入某種痛苦的回憶。

　　在這裡的女僕哪個家中是幸福美滿的，貧窮如同水蛭一般紮進他們皮肉裡，不吸幹就不鬆開。她的話讓女僕們有點低落，其中一個為了活躍氣氛而講起了笑話，這種笑話可是淑女們從來都不會聽見的。

　　瑪麗提著裙子心事重重的離開，她不想打擾她們，她覺得自己的出現會使雙方都很尷尬，本來她應該憤怒的去責駡格瑞恩竟然說主人的閒話，但她並非那種將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私下又害怕僕人說三道四的人，她雖然憤怒，但解決這種紛爭的方式就是假裝不知道，這對任何人都有好處。

　　她那雙像石頭的眼睛裡有些悲傷，但更多的是憤怒，隨後她又自我安慰，她是瑪麗，也許這個名字就賦予她如同瑪麗女王一樣的倔強，她表面上順從，但一旦決定就絕不會妥協。此時此刻，瑪麗決心要將自己嫁出去，無所不用其極的嫁出去，她現在特別能夠理解夏洛特的心情，不因為愛情而是無法對抗來自社會的鄙夷和嘲諷，無法對抗來自家人的擔憂和壓力。

　　瑪麗對著一面鏡子收拾好心情，她那張並不美貌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禮貌是女人的盔甲、容貌則是她們的長矛，而微笑就是能抵抗一切的盾牌。她走回舞廳，像要進入角鬥場的鬥士，她沒有武器不代表她不會勝利。

　　接下來的舞會中，瑪麗對於自己擅長的一切閉口不談，她努力的去融入人群，和夫人、小姐們攀談，雖然語言有些稚嫩，但淑女課程已經初具成果，那些夫人和小姐私下裡對瑪麗的評價好上了不少。此後貝内斯特先生悄悄離開，連招呼都沒打，他是在疑心那些夫人小姐會對瑪麗小姐道出自己的身份，到時候那位不好相處的小姐不知要怎麼嘲諷他呢，所以他還是知趣的離開吧。

　　舞會結束後，格萊麗斯夫人意識到瑪麗是一個成熟的女子了，她更擁有別的女子永遠無法擁有的天賦和最可貴的品質，可是她卻感到害怕，瑪麗越來越像畫中人，這讓她覺得，提前結束這一切更好，否則她們是否將進入無可挽回的深淵？

　　回到房間的瑪麗表面上入睡，實際上在女僕睡下後，輕手輕腳的離開了房間，格瑞恩因為喝了酒所以睡的很沉，況且瑪麗的腳步和小貓沒有區別。她輕輕來到外間格瑞恩沉睡的榻子前，借著月光看著這個打著小呼嚕的女孩，她比她還大兩歲，一樣未嫁，因為沒人願意娶一個有許多弟妹家庭又很貧困的女子，以前她從未關心過除了書本和家人之外的人，她不曾也不想瞭解旁人的生活，瑪麗覺得自己是否過於自我，但很快她就否定了，即便她瞭解又如何，她不能改變什麼，連自己都要受到恥笑，她又能幫助誰？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在雙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在月光下慢慢的前行，瑪麗總是睡得很沉，夜半十分她強打精神穿梭在黑暗當中，那些寂靜的走廊僅僅有些微的月光，她總是覺得在這座發生慘案的莊園裡隱藏著她並不知道的秘密。

　　午夜過後，天空中的星辰慘敗著，銀白的滿月看上去就透著詭異，緊著著清冷的月光瑪麗正試圖鑽入了一個藏在布幔後的活門裡，這是她在舞會時發現的，當時人太多她沒有空去探究，現在，她有很多時間去暢遊在神秘的世界裡，像那些小說一樣。

　　由於久不使用，活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瑪麗不得不更慢更小心，因此花了一些時間，當她徹底沒入活門後面時，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通道，通道裡幾乎沒有光，但並沒有灰塵和蜘蛛網，由於看不清，瑪麗只能憑藉著感覺前進，她此時此刻提心吊膽，假如突然竄出幽靈呢？不，竄出老鼠來才更可怕。

　　這是一段想當漫長的路，腳下不時發出細小砂礫摩擦的聲音，等瑪麗穿過這條不算寬闊的小通道來到一個相對寬敞的地方時她幾乎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快跳出來了，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銀白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射在周圍，在滿是布幔垂簾的房間裡，她首先注意到了這裡有微弱的呼吸聲，這呼吸聲在一片寂靜中輕輕淺淺的，瑪麗立刻意識到這房間裡有什麼東西，轉身想往回走。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突然從陰暗的角落裡竄出了一個物體，速度極快，幾乎瞬間就撲到了瑪麗跟前，緊接著是一雙蒼白強壯的手抓住了瑪麗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向後拖去，隨後就掐住了她的脖子，還沒等瑪麗驚叫出聲，她就被死死的撞倒在地，整個人都被壓住，喉嚨被死死的扼住只能發出嗯嗯聲，她驚恐的捶打著身上的物體，卻發現這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極為壯碩的男人，她的反抗猶如掙扎在廚娘手中的雞鴨，不可避免那必死的命運，一瞬間瑪麗升起無限的絕望，她會被這個人殺死。

　　就在瑪麗放棄抵抗，幾乎要窒息而死時，那個人突然鬆開了扼住瑪麗喉嚨的雙手，獲得空氣的瑪麗大口的喘息著，想要喊人卻發不出聲音，那個壯碩的男人像拎著貓仔一樣，拎起了瑪麗，借著月光，他仔細端詳著她，然後毫無徵兆的抱住瑪麗，這讓從未與男人接觸的瑪麗心中大為驚駭，她的驚恐戰勝了喉嚨的疼痛，奮力的叫喊起來，那聲音不比一隻被踩住喉嚨的鴨子更好些，那男人驚慌的用一隻手捂住了瑪麗的嘴唇。

　　他說：「亞爾林，別出聲，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出聲，否則他們會找了，他們會殺了你。」他從喉嚨裡發出了聲音，那聲音沙啞難聽像是哮喘患者一般，隨後他又自言自語道：「媽媽，我害怕。」說著他又將頭抵在瑪麗的腹部，懇求似得的說：「媽媽，別走，我害怕。」

　　此時此刻的瑪麗震驚的無以復加，這個男人並不是一個正常人，他似乎神志不清，並且比一般男子更為高大強壯，他按住她的雙臂比她的大腿還粗，上面佈滿了山丘一般隆起的肌肉，硬的像鐵，瑪麗無從反抗，只能想辦法周旋。

　　那男人感覺到瑪麗不再掙扎就漸漸鬆開了手臂，瑪麗配合著撫摸著他的頭，眼睛卻在四周來回掃視，當她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牆上的幾副畫像時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牆上的女人與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在□□上有所區別，瑪麗差點就認為畫中的人就是自己！

　　她的腦海一片混亂，仿佛有什麼線索不停的浮現，她總是覺得格萊麗斯夫人的熱情遠遠超出她們之間的交情，她曾感到擔憂，甚至伊莉莎白也覺得這件事情實在不可思議，外人羡慕她和格萊麗斯夫人的交情，但瑪麗自己非常清楚，格萊麗斯夫人只不過在童年時教導了她一段時間，僅憑藉著多年的通信，她沒有任何理由如此款待自己。

　　瑪麗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著，不僅僅是因為此刻這個可怕的凶徒，更是因為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格萊麗斯夫人的熱情中包含著的巨大的陰謀，一個針對她，而她毫不知情的陰謀，一種被欺騙的憤怒致使瑪麗即恐懼又憤怒，她很快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假如此刻是任何一個英倫少女處於此情此景，恐怕也只有顫抖著昏厥的份兒，但瑪麗向來堅強，更是自詡智慧，她用自己那被勒傷的喉嚨說到：「亞爾林，聽著，聽著，乖乖的，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不想睡覺嗎？」

　　那個男人顯然聽進了瑪麗的話，他竟然應答起來：「我害怕，我害怕他們帶走你。他們會燒死你，會砍你的頭。」

　　「不會的，亞爾林，你要乖乖的上床睡覺。」在瑪麗的哄騙下，那個男人漸漸鬆開了她，但還是拉著她的手往床邊走，他躺下後，瑪麗假意坐在一旁，她的目光不敢與他對視，子啊恐懼中只敢看著腳下，那個人終於鬆懈的鬆開了瑪麗的手，他的呼吸也平穩了起來。心臟狂跳的瑪麗慢慢的向後退，極快又極輕的穿過甬道，就在她以為自己逃出升天時，從那個巨大房間裡傳來了驚恐的吼叫和腳步聲，瑪麗嚇得拔足狂奔，她的長裙子被她提在手中，而那個人在身後越來越近，她根本無法與這樣一個人賽跑，因此瑪麗毫無淑女風範的尖叫著，喊著人，很快就有亮光出現了，瑪麗狂喜的向著那邊奔跑，可是身後的人幾乎就在她身後。

　　「救命！」走廊的轉角很快就出現了幾個提著燈的男僕，他們穿戴整齊，顯然是今晚值夜的。當他們借著手中的燈發現瑪麗身後的高大身影時都叫了聲天啊。瑪麗很快就跑到他們後面，而那幾個男僕則出手攔著追來的人，可是那個人力氣十分大而且發起狂來，很快那幾人就拉不住他，他憤怒的狂吼著，嘴裡發出一些法語詞彙。

　　隨後又有許多人提著燈來到，顯然他們也有些措手不及，七八個人也難以制服他，驚魂未定的瑪麗看到格萊麗斯夫人披著睡袍出現，她即為自己荒唐的夜遊而羞愧，又為自己被騙而惱怒，更加後怕。

　　格萊麗斯夫人看到那個男人先是很驚訝，隨後發現他的癲狂後，她立刻高聲喊到：「去牽獵狗。」不多時原本寂靜無聲的耐美爾就忙亂了起來，兩條獵狗一靠近那個正發狂的男人時，壯碩的男子立刻嚇得瑟瑟發抖，他蜷縮在地上發出嗚咽，那是被驚恐所扭曲的樣子，散亂的燈光中，稍感安全的瑪麗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了這人。他躺在那裡不敢動彈，像是被施法定身一樣。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且強壯的男人，身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衣服，四肢手腳露在外面，手指甲佈滿了泥垢和燒傷的痕跡，臉上鬍子拉碴頭髮蓬亂不堪。最可怕的是那種慘白無血的臉，那是一張一半完好，另一半有著可怕疤痕的臉，那些深刻的疤痕及其不規則，像是某種動物的傑作，右半張臉頰上似乎還缺少肉塊，因此扭曲變形實在和魔鬼很相似。雖然他安靜下來，可是渾身僵硬顫抖，雙眼卻停留在瑪麗的身上，那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一切。

　　他張著嘴哭泣，喊著媽媽，格萊麗斯夫人讓男僕將他帶回去，轉過身帶著憤怒對瑪麗說：「你怎麼敢？誰允許你在耐美爾閒逛，你簡直是我見過最無禮的姑娘。」

　　


第13章 決裂

　　格萊麗斯夫人的呵斥使得瑪麗臉色慘白，不可否認，她滿是哥特幻想的腦袋瓜子裡充滿了對神秘事物的好奇心，而且未經主人允許實在是無法被原諒，可是想到自己面臨的危險，瑪麗立刻又有些憤怒的回道：「我很抱歉，為我的無禮。那麼您呢？夫人，假如我沒有發現，是否會陷入您為我準備的陷阱？」她目光灼灼，不顧周圍僕從驚異的目光。

　　格萊麗斯夫人木著臉，顯然在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她對瑪麗說：「我本以為你是一個擁有天賦卻不被重視的女孩，我本想以自己的能力使你獲得幸福，或許我幫助你有一部分私心，但我保證這私心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完全出於好意。但你，瑪格麗特.班納特小姐，你不知道你幹了什麼。我早就告知過你，耐美爾存在著不友好，它並非你探險的樂園。現在，我仍不打算收回我的話，瑪格麗特，你的行為簡直令班納特蒙羞。」

　　「為了我？不錯，夫人我尊重您，但您的目的真的是為了我嗎？您磨滅我的性格、規範我的行為，您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使我更像某人？」瑪麗怒火中燒，她一直接受著夫人的好意並心存感激，但這一切都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這些好意並非為了使她得到幸福，瑪麗不過是被套上一層旁人的盔甲，而她，不是別人，一直都是那個固執令人難以忍受的女子。

　　格萊麗斯夫人拉著睡衣的手攥緊，她不敢相信這個女孩竟然有如此想法，之前她即欣慰於她有別于其他少女的堅毅，又厭惡某些時候的過於頑固。但現在，她只感覺這個女孩遠遠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控制，她似乎思考了一陣才慢慢說：「耐美爾將不歡迎你，瑪格麗特.班納特，你本有機會擁有這裡的一切，只要你願意聽我的。」

　　瑪麗被這突然的話震驚到了，隨後她含著眼淚高傲的回道：「您本可以獲得瑪麗的忠誠與友情，這只要您坦誠相待，但現在您只能獲得她的鄙視。」

　　隨後瑪麗連夜收拾了自己的行裝，將所有屬於耐美爾的物品留下，她想父母那筆錢也許不夠她的花銷，但只要她回到家中將一部分零花錢拿出來也夠償還了。她不像任何一個姐妹喜愛昂貴的服裝、絲帶、鞋子和女帽，除了嗜書之外她沒有其他開銷，還有一筆積蓄。

　　任何一個正派的人對於瑪麗小姐這種冒險行為大約都不會有什麼好看法，她是那麼的無禮又冒犯，這本是她的錯誤。不過瑪麗本人卻在驚恐憤怒之下竟然絲毫不鬆口道歉，一直倔強的執行著自己的固執。就這樣，在夜半十分，耐美爾的僕人連夜應瑪麗自己的強烈要求將其送到旅館，而格瑞恩則一直擔驚受怕，她從旁人口中知道了小姐大膽的行為感到小姐太有失身份了，她也不能理解小姐的怒氣，在她看來，這樣一個良好的機會，她只要懇求格萊麗斯夫人的諒解就能繼續享受女爵般的待遇，畢竟夫人是如此善良而心軟的人，可是小姐卻固執的可怕，她不敢同她爭辯，因為她覺得瑪麗小姐在燃燒，從肺腑膨脹而出的怒火。

　　夜色深沉之下，瑪麗坐在車裡感受著道路的顛簸，她吹著冷風有一絲後悔，她不應該這麼衝動的離開，至少應該在黎明後離開。月光本就稀疏，此刻時隱時現於濃雲中，仿佛黑色的幔帳遮蓋著整個世界，除了蟲鳴和風似乎還漂浮著不詳的陰雲。此時此刻的瑪麗心煩意亂，不知道該怎麼排解滿心的疑惑，在冷靜下來後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頭腦發熱。

　　馬車行駛了半夜，在堪堪黎明時到達了鎮上的旅館，後半夜那片陰雲化成了雨水，淅淅瀝瀝的正如她的心情，直到到達旅館時雨已經漸漸的大了起來。從馬車上下來的瑪麗對著已經渾身濕透的車夫感到抱歉，請他轉達對夫人的叨擾和感謝，但絕口不提歉意，看來一場大雨也未能使這位姑娘冷靜下來。

　　由於雨勢太大瑪麗只能住下，原本她們是打算在旅館等郵車或公共馬車回到德比在住下的。這間旅店條件稍微好一些，但房間裡發黴和潮濕的味道仍然揮之不去，更有的便壺散發著難言的氣味，這使得瑪麗無法在房間待下去，索性現在的旅館裡還有些客人因為大雨滯留，他們坐在餐桌邊上或是輕聲閒聊或是自顧自的吃東西。

　　老闆則站在櫃檯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一個白鬍子老人說著話，他們的聲音都不大，即使走過去也很難分辨，似乎因為雨大家都相對閒適而沉默。格瑞恩因為晚上沒有休息好，所以還在房間裡補眠，瑪麗則走下樓梯向老闆要了些吃的坐到餐桌邊。

　　這行為對於一個鄉紳小姐來說實在出格，不經任何人的陪伴在陌生的地方用餐，同陌生人坐在一張長條桌上，這十分的粗俗。但現在誰也不認識誰，瑪麗的穿著打扮也恢復了平時那副樣子，因此人們只會猜測這是一位女教師或女工。

　　她自己要了一份麵包加上煎香腸，由於沒有適合女士喝的飲料，她還點了一份大麥汁，這種和麥酒相似的飲料發酵不完全，因此度數很低，有些甜度和發酵的酸澀氣味，十分的廉價。她手裡的杯子估計是她用過最髒的，把手介面處存著泥垢，不過好在杯子裡面和杯口被洗的很乾淨。她神情低落的時不時泯上一口，端著杯子卻眼神迷離。

　　她不知道她此時的影像已經映入一位元老人的眼中，他和老闆慢悠悠的聊天，偶爾嘬飲一口蜜酒，眼角的餘光卻打量著這位坐在木桌邊的女子，她的神情憂愁迷離，這是一種很難捕捉到神情，似乎連形容詞都很難找到，近乎岩石般的眼睛看著門外暗淡的天色，在屋內燈光的映照下奇妙的光影在她臉上形成了莫名的陰影，是什麼樣的煩惱使這樣一個女子憂心忡忡？

　　老人拿起自己隨身的空白本子，用碳條快速的記錄著這一切，顫抖而帶著老人斑的手並沒喲影響線條的準確，簡練而傳神的勾繪出瑪麗那孤立又迷茫的身影。他一直都有這種好奇心，總會在旅店、酒館、咖啡館流連同旅人攀談，去瞭解他們的事情，聽他們抱怨然後或去寫詩或去繪畫，將他們的故事融入其中。

　　老人端著自己的酒杯，仿佛一個年輕的浪子去追求心愛的姑娘般忐忑，直覺上老人認為他觸到了某些靈感，絲絲屢屢的如同陰鬱天氣裡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去和這個姑娘攀談。他做在離她不太遠的地方，而姑娘驚覺的看了他一眼，隨後發覺是位老人而放鬆了警惕，繼續思考著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疏離而孤獨。

　　「我能把這個送給你嗎？」老人將自己速寫的一頁撕下來推到姑娘面前，她似乎很吃驚，隨後就被畫中的人所吸引。這是她嗎？簡練的筆觸準確的抓住了深入骨髓的對未來的茫然無措與悲傷。

　　感覺到對面姑娘的驚訝和疏離，老人立刻補充道：「哦，抱歉，我沒有惡意，我叫威廉.布萊克，這裡的人都叫我老威廉，我是一個做版畫的匠人，當然也喜愛繪畫和詩歌，沒准你在報紙上還看過我的版畫。」

　　老人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他並不是很出名的畫家和詩人，只是對宗教很虔誠，在道德經典上倒是和瑪麗有些共同話題。他希望瞭解瑪麗的心情，因為每一個畫家都會去揣摩筆下人物的心理，並將這一心情融入到細微的畫作中。

　　「我什麼也沒想，只是，只是有些不知所措。關於未來什麼的，我總有很多顧慮。」瑪麗對著這位好奇的老人禮貌而疏遠，但她已經被他的速寫打動，畫中的少女有種獨特的吸引力，她對繪畫懂的不多，但作為一個淑女，她和姐妹們都有上過基礎的繪畫課程。不過瑪麗缺乏創造力，在藝術上更是匠氣，在投入大量精力的鋼琴上尤為明顯，幾乎是缺乏情趣和情感的。

　　正當瑪麗同老人交談時，旅館裡發生了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一個男人把一個住客的行禮從窗戶扔到外面，並且和他大聲爭吵著：「滾，馬上滾，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不，詹姆，別這樣……」另外一個女聲則哀求著，在這大雨滂沱的上午竟然比雨還吵鬧。老闆聽到了樓上的動靜立刻趕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而老人和瑪麗的談話不得不終止，瑪麗並不是一個良好的交談物件，對於不熟悉的人她幾乎很少開口。現在也只不過是因為速寫的關係才稍微說一些無關緊要的，此時被打斷說實在讓她感到如釋重負。

　　老人顯然不想捲入麻煩中，他只得告辭離開，去附近的一個咖啡館，那裡聚集著很多時髦的學生，他們是很好的模特和交談對象。頂著傾盆大雨走在泥濘的路上，這對瑪麗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因此她只得事不關己坐在那裡。

　　直到那些爭吵的人從樓上打到樓下，一個青年被從樓梯上踹了下來，狼狽的倒在地上，周圍的人都一陣驚呼，有幾個男子在周圍起哄，叫嚷著讓他們狠狠打一場。這時從樓上沖出來一名肥胖不堪面色通紅的中年男子，他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那棕紅的鬍子仿佛是被怒氣給染紅的，他洪亮的聲音在整個旅館大廳裡回蕩。

　　「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小白臉，窮光蛋臭要飯的，你和這個臭娘們上床她給你多少錢？」說著將追在身後的中年婦女一把抓起來，狠狠的打了幾個耳光，對其勸解哭訴求饒一概不理。看著這鬧劇的瑪麗皺起了眉頭，這個男人罵著不堪入耳的話而且對自己的妻子如此粗暴，給人以十分野蠻的印象。

　　「並不是這樣，我哀求您夫人可憐可憐我，她只是仁慈的替我墊付了房費。」地上的青年站了起來，立刻向男子解釋。

　　「那我就更該打她，她以後甭想碰我一個子兒，我就算扔進糞坑也不會施捨給你這樣的人。」說著又給了那女人兩拳，打得她淚水連連不住求饒。

　　青年忍無可忍的沖上去制止，可是卻不是那男人的對手，被狠狠的揍了幾拳。「要麼你今天就滾出去，把房費退了給我，要不我就打死你們這對狗男女。」

　　「我馬上就會弄到一筆錢……」還沒等青年說完，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他走下樓來對著青年諷刺道：「乞丐說自己能當國王，難道他以為它是亨利七世？這天底下沒有比一個下等人說自己會有一筆錢更不可信的事情，我已經見的太多了。現在拿不出錢來，就滾蛋，到街上去要飯吧，豬玀。」說著就揪著青年的衣領將他按在櫃檯上，對著老闆說要退房錢，立刻馬上，並且讓這等乞丐馬上滾蛋。

　　「房費不能退。」老闆全然不顧那中年男人威脅的語氣，不善的目光。但他也不想參與進房客之間的爭吵中，因此說到：「你可以寬限這位先生幾天，沒准他會弄一筆錢的。」雖然嘴上這麼說，不過老闆心中卻頗為不屑，如今的社會人只會向下越來越墮落。

　　中年男人從老闆那裡碰了壁，隨手就將那青年拉扯到門口，將他扔了出去。此時雨很大，青年一時掙扎想進來卻重新被踹出去。「要麼你去弄你說的那一筆錢，要麼你就滾回你的豬圈去。」青年男子狼狽的在雨水中站著，他默默的將散亂扔下來的衣物收拾到箱子裡，有些東西還在房間裡，可這個男人就是故意找碴，給他難堪。

　　周圍人紛紛用看好戲的眼光圍觀，他們時不時起哄、叫囂又私下議論紛紛。這時候瑪麗吃驚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發覺這個人她認識。於是對著堵在門口不讓青年進來的中年男子說：「夠了，他欠你多少錢？」

　　


第14章 突如其來的求婚

　　中年男子回頭看了瑪麗一眼，譏諷到：「瞧瞧，這一會兒功夫小白臉就勾搭上了一個姑娘，我倒是有點相信他的本事，定叫女人神魂顛倒。」周圍人發出一陣哄笑，瑪麗則咬著牙關慢慢說：「多少錢？別讓我問第二遍，否則你就再也別想拿到錢。」那男子輕蔑的報了數，瑪麗立刻就回房間取了出來，幾天的房費並沒有多少，然而那個人竟然連這點小錢都拿不出來，真是一無所有。

　　在眾人的側目與嘀咕中，瑪麗將錢給了那男人，他收拾好行禮後，準備毫無顏面的離開，卻被瑪麗叫住，而他吃驚的表情說明他認出了她，神情難堪而狼狽的轉身就走，瑪麗卻追了出去拉住他的胳膊往回扯，這過程中兩人在雨水中僵持著，瑪麗一言不發，只是瞪著他，並挺胸昂頭的走了進來。

　　「瑪麗小姐你不必如此……」男子的話得到了瑪麗輕蔑的哼聲，她低聲說：「如果你想讓這些人都知道我姓甚名誰好嘲笑我的話，那你可以喊的大聲點，受祝福的先生。」在周圍人的訕笑中，瑪麗扯著他往樓上去，他們經過中年男人時那男人唾了口唾沫罵道：「又一個倒貼的，這些下等人就靠著臉蛋和這個討生活。」說著他做了一個十分下流的動作。瑪麗卻輕蔑的嘲笑道：「閣下恐怕給再多的錢也不會有人真心愛您，更別提令女人倒貼。我不知您口中的下等人，而我眼中的下等人，哼……」瑪麗意有所指又嘲諷的表情到是把他氣的罵罵咧咧的，說了不少下流難聽話，可是瑪麗小姐卻充耳不聞，只當是蚊蟲。

　　經過如此吵鬧女僕格瑞恩竟然只是翻了個身，聽了幾句事不關己就蒙頭大睡，本就飲了酒又折騰了大半夜，她的腦仁兒疼的厲害，任何事情都沒法打擾她。經過一場大鬧，瑪麗以自己非凡的勇氣面對著非議，事實上從前的她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會為了一個僅僅見過一面的人出頭，若是幾年前的她大約會害怕的躲起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現在的瑪麗是個即固執又兼具無謂的女人，反正人們也不能更多的詬病她，也不不能更多的貶低她，她就是一個永遠也得不到婚姻的女人。

　　回到樓上的瑪麗把自己關進房間，她一句話也沒有跟那位先生說。貝内斯特先生呢，厚著臉皮回到自己的房間，實際上他完全沒辦法拒絕瑪麗的幫助，因為他真的是身無分文，微薄的年薪入不敷出，他那子爵三子的身份如同一個擺設，貧窮就像吸血鬼，可以讓任何一個貴族出賣自己的血統。

　　而回到鄉下，父母雙亡的貝内斯特先生除了吝嗇的大哥和終日賭博的二哥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大哥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和土地，儘管那土地微薄的連一般的鄉紳都比不上，二哥繼承了母親的嫁妝，一千英鎊讓他徹底墮落到下層農民的社會。但他們好歹還有能享受祖上蔭庇，而他則只分到了幾畝地，領取一份和工人差不多的年薪，這樣的年薪無法支持他在任何一個體面的地方生存，為此他欠下了驚人的一千英鎊的債務，假如弄不到錢債務人監獄將是他最終的歸宿，從那裡出來後社會名譽掃地，社交圈更是再也無法接納他。

　　以往的貝内斯特先生早就飽嘗了貧窮的滋味，但信仰使他未曾跨越底線，血統是他最後的尊嚴，若然必須出賣一樣，他希望不會是自己的靈魂。在其他淑女面前，他從未露出如此狼狽的樣子，可是他的尊嚴在瑪麗小姐面前蕩然無存。可想而知瑪麗小姐應當多麼鄙視他，多麼厭惡他，他有一種被揭穿真面目的窘迫和羞恥感。但他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女子擁有這樣的性格，堅硬如岩石又未喪失正直，仿佛在他心中她如同聖女貞德一般，即強悍又高貴，令他自慚形穢又萬分惱恨。

　　當貝内斯特先生沉浸在自己複雜的心緒中時，瑪麗幾乎是顫抖著捂著自己的心房，她從剛剛自己大膽的舉動中感到害怕，不知是有些興奮還是緊張，她現在比剛才顫抖的還要厲害，在出聲阻止前她就感覺到自己的心房已經顫抖得要從嗓子裡跳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以往的她是絕對不會阻止，她一定會躲到人群中或者回到樓上。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幫助一個僅僅見過一面，和她跳了一支舞的男青年。

　　或許，她的目光中一定充滿了同情，假如自己無法出嫁又沒有金錢，她一定會和這個男人的遭遇類似，這個社會是如此歧視貧窮，哪怕你醜陋如豬也會有人因為錢而恭維你，而那個男人對自己的妻子拳腳相加，可是周圍的人卻習以為常一般。她感到深深的恐懼與憤恨，因她所接觸的男人還算得上是紳士，而這些沒有受過什麼教育的普通民眾則是如此的粗俗而可怕，女人的地位也是如此的底下，貴族的小姐們和普通女子的區別僅僅如同高檔商店裡的帽子和街邊裁縫鋪裡的帽子，沒有人會尊重帽子的感受，只是價格昂貴的總會自然而然的得到良好的保養罷了。她覺得自己可能受益于夫人，因此才會有幾位青年願意『紆尊降貴』來與自己跳舞。也許那位貝内斯特先生也是，不過瑪麗能感覺到他們在內心深處深深的鄙視著自己、厭惡著自己，一邊對自己品頭論足，一邊又貪心那可能的豐厚嫁妝才勉為其難的討好。

　　又有多少男人會如同那個湯瑪斯一樣，她回到班納特家又免不了一輪又一輪的舞會、出醜、嘲笑和挑揀，她就像是商店裡減價的過時帽子，只能成為旁人的『需要』而非『想要』。在成為徹底的失敗之前，她需要想到一個賺錢的門路，要不然等待她的會是像貝内斯特先生那樣的日子，即便姐妹們再慷慨，她也不想淪為女管家般的人物。

　　白日的滂沱大雨使瑪麗耽誤了行程，到了接近傍晚才停下來，她不想在晚上趕路，因此決定住一晚第二天再走，正當她已經平復心情，忘記了白天的大膽與魯莽後，一位侍者送來了一張便簽，那上面邀請她傍晚散步，署名是B.B。

　　那位侍者敲開了門，不苟言笑的將一張便簽遞了過去，他只是說：「有位先生讓我交給您，希望您能接受。」

　　瑪麗拿著便簽直皺眉頭，她對著侍者說道：「請幫我回絕這位先生，感謝他的好意，但我實在太累。」她還從衣兜裡拿了幾便士交給侍者，侍者結果小費笑顏逐開，顯然他沒從那位先生那收到一分錢，因此對於小姐的吩咐十分的熱情而且有禮貌。

　　就在格瑞恩清醒過來，並且開始眼神閃躲的收拾東西時，房門又被敲響了，瑪麗先她一步打開房門，她驚訝的發現門外是那位先生，他有些羞怯的低著頭，瑪麗一下子在他開口前眼疾手快的關上了房門。

　　「瑪麗小姐，門外是誰？」格瑞恩問到。

　　「是侍者來告知有馬車問我是否要退房離開，但我可不想晚上趕路，所以拒絕了。」格瑞恩雖然有點驚訝于瑪麗小姐說的內容，她分明感覺瑪麗小姐很迅速的關上了門，在這麼短的時間她已經拒絕了，完全沒有說任何社交辭令的時間。不過格瑞恩知道瑪麗小姐一向不擅長與人相處，脾氣古怪也許就是這樣乾脆的拒絕而不多說什麼呢。

　　瑪麗見她沒有再多問，就立刻說：「我需要去樓下確認下我們明天的行程，你可以叫侍者給你弄點吃的在房間裡，樓下太髒亂了。」說完瑪麗開門出去並迅速關上門。

　　聽到關門聲的格瑞恩感覺瑪麗小姐今天有些奇怪，她以前從來不會關心行程、吃飯啊這些問題，她只會關心哪裡有書店，可以去挑選心儀的書籍，或者跟她談論班納特家的事情。她無奈的搖搖頭不去想這些，又拉了拉鈴鐺召喚侍者。

　　瑪麗出了房門後，就看見貝内斯特先生走上前要打招呼，她頭腦一熱就拉著他的胳膊把他拽遠點，免得被格瑞恩聽到他們的談話。

　　「天啊，您怎麼會來？」瑪麗壓低了聲音問。

　　「我想邀請您去散步。」貝内斯特低著頭，由於他人高馬大，因此瑪麗看見的只是他起伏的胸口，他似乎特別的緊張，一點也沒有情場高手的風範。

　　「侍者難道沒有給您帶去任何口信？」瑪麗扶著額頭，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和年輕小夥或者任何男人有半點瓜葛，雖然上午的時候她才大膽的諷刺過樓下的那個男人，讓別人誤會她對這個青年有好感。

　　「我想親自邀請您會更有誠意，請您不要拒絕，聽我解釋今天發生的事情，起碼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嗎？」貝内斯特先生用自己翡翠一樣生機勃勃的眼睛看著瑪麗，他的容貌過於俊美，使人目眩神迷，瑪麗這樣堅強的女子也不得不被這個海妖蠱惑，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狠狠責怪了自己狂跳的心臟，在內心深處她憤怒的對著自己說『瑪麗啊瑪麗，你這個蠢女人，別再對任何男人動心，尤其是相貌英俊的，他們都是花花公子，他們只會讓你失去自尊。』

　　「只能一小會兒，我太累了。」瑪麗無奈的聽從自己的心，妥協的說到。

　　貝内斯特先生立刻像得到玩具的小狗一樣搖起尾巴，他歡快的伸出自己的胳膊，還希望瑪麗如同其他淑女一樣挽著他的胳膊。

　　可瑪麗卻一副見鬼了的模樣無視了他的胳膊，只是默默的站到他並排稍後一點的地方，並且示意他可以『散步』了。

　　貝内斯特尷尬的放下胳膊，他在前面引路一般的行走，瑪麗則默默跟隨，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等來到旅店外面的林蔭小路時，街上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近乎一天的大雨讓人們都憋壞了，趁著天晴出來散步，傍晚回去也好用餐。幾對男女走在樹木高大蔥蘢的石板路上，他們有說有笑，更襯得瑪麗和貝内斯特尷尬。

　　有幾個結伴的女子一直盯著貝内斯特的臉看，一邊看一邊竊竊私語，還大膽的朝他拋媚眼，貝内斯特這位情場高手立刻回以微笑，惹得那些女子們捂著手帕笑得羞澀，這一切落在瑪麗眼中幾乎頃刻就點燃了她的怒火，她出來可不是看那個不知羞恥的男人到處對女人獻媚的。

　　敏感的貝内斯特先生察覺到了瑪麗的不快，像一個跟在暴君身邊的可憐妃子一樣，遮住自己的面目。他有很多話相對瑪麗說，但瑪麗半眯著眼睛審視的目光，讓他平時那巧舌如簧的嘴巴像被膠水糊住了一般。

　　他支支吾吾的說：「白天的事，我很感謝您。」然後因為路面上的積水，瑪麗感覺自己的裙角、鞋子和襪子都濕漉漉的很不舒服。她有點不快的說道：「假如你要感謝，我已經收到了。」

　　貝内斯特實在拿瑪麗沒有辦法，他不知道怎樣討好她，她是一個他從未遇到過的類型，即不是驕縱任性、也非天真不諳世事更加不是那種柔順善良的女子。若說她充滿離經叛道的精神也不對，他見過比她叛逆一百倍的女孩，若說她事事緘默順從更加不對，她是那麼的固執，好像，好像一塊石頭，即不會正面反抗別人的傷害也不會退縮改變自己。

　　他有些歎氣又從未如此誠實的說：「班納特小姐，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我接下來的故事很乏味，但請您原諒。有一個孤兒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留給他的只有貧窮和困苦，也許還有認為他不存在的哥哥們。他除了血統什麼都沒有，就像一條生在農舍的品種犬。我認為他的整個人生都在貧窮裡掙扎，都在向上爬，即醜陋又可悲不是麼？可是他是一個有信仰的人，他本可以出賣自己來獲得更好的生活，但他始終都沒有這樣做，最終他身無分文受盡嘲笑，您若鄙視他便鄙視吧，他只是想對您道謝，出自真心，因為您的仁慈和勇氣。」

　　瑪麗在聽到他的話時萬分驚訝，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是如何在女人面前低頭講述自己的過去、承認自己的失敗的，難道他們不是會對著上帝才會稍微吐露實情的嗎？但瑪麗那些同情克制不住的湧出來，她又豈會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女子，儘管她害怕這種善心會被別人嘲笑為沽名釣譽，因此而極力隱藏不欲人知。

　　從前的怯懦膽小如今的嚴肅面孔都是深深的恐懼和不安，恐懼別人詬病和嘲笑，不安于來自親人的失望，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缺點卻不去改變，她害怕她的改變更不被家人所接受。可是她知道，在這人面前，她已經不需要偽裝了，偽裝成一個一如既往知識淵博的書呆子，偽裝成逆來順受又膽小的恭順女子。

　　「我並不鄙視貧窮，儘管我沒有受過他的困擾，可是我也並非您想的那樣仁慈，不要感謝我，我只是對不公的事情感到憤怒。」瑪麗不經意的揉了揉額頭，她感覺自己的神經好像和班納特太太一樣不能受刺激。

　　「那麼您鄙視我嗎？鄙視我的品行嗎？畢竟向女士伸手低頭，這樣的人是多麼可憎。」貝内斯特的聲音低了下去，他越說越小聲，似乎不敢確認答案。

　　瑪麗無法平價他，畢竟算上上午那次她才不過見了他兩面，但是第一面他有點蠢，第二面他簡直可以用狼狽不堪來形容，不過瑪麗並不想因為這些就否定貝内斯特，她不能武斷的去評價一個不熟悉的人。「貝内斯特先生，這並不可恥，任何人都有困難的時候，只是我希望您能尊敬您遇到的每位女士，畢竟很多人他們恥于向女士低頭，更不屑於接受她們的好意。對於您，我更不能憑藉著這些事情就去評價您的品行，這並不公平。」

　　「您一直都是正直的，我對您一直都是坦誠的，瑪麗小姐，我，我知道您需要一樁婚姻，而我，我需要一筆錢，我，我希望您能同意，您能嫁給我。」貝内斯特先生腦袋一發昏，將自己隱藏在內心的話全部說了出來，而瑪麗則震驚的無以復加。

　　


第15章 歸途

　　說完這些話，貝内斯特立刻後悔了，他太魯莽了。他臉憋的通紅，仿佛要窒息了一樣，瑪麗立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無視了他的話，他也立刻轉移了話題。他暗惱自己太心急了，她一定覺得他蠢透了，可是他太需要錢了，正如他看出這位年紀不小的女子需要婚姻一樣。他們彼此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嗎？瑪麗並不鄙視貧窮，她也能夠慷慨幫助他，他們互惠互利彼此都能獲得安寧。

　　隨後貝内斯特先生和瑪麗之間的氣氛十分的尷尬，他們都想快點走回旅館去，瑪麗的內心有一刻是想同意的，但隨後又覺得自己簡直是愚蠢，她早就已經過了激情衝動的年紀，也不想將自己託付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回到旅館後，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對於瑪麗小姐的外出格瑞恩完全沒有懷疑，因為她認為瑪麗小姐向來不會在姻緣男女上值得注意，她和其他紳士在一起也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驚人的事情，她在男人的眼中和修女差不多。瑪麗則捂著自己的心口，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麼心疼病，心臟總有一股血脈逆流的感覺，一瞬間刺的她難受。

　　而另一邊的貝内斯特則躺在對於他來說狹小的床上，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向瑪麗求婚，她矮小、發育不良、其貌不揚、固執毒舌，或許是為了豐厚的財富，畢竟她可能會是女富翁的繼承人，但也只是可能，從前的自己也許會轉而追求格萊麗斯夫人而非這樣一個姑娘，她只會是他結識夫人的一個跳板，僅此而已。

　　第二天清晨，瑪麗早早催促格瑞恩的下樓用餐，好儘早出發。她快速的吃著老闆提供的簡單的一餐。之所以這麼早下來就是打算避開貝内斯特先生，不過顯然貝内斯特先生也是抱著這個打算，於是兩人又不期而遇了，由於兩人對彼此都僅僅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格瑞恩完全沒有看到這隱晦的目光交流，只是因貝内斯特先生的容貌秀美而多看了幾眼而已，並且她還在瑪麗小姐的耳邊耳語，讓她多注意這英俊的青年，瑪麗則尷尬的應承卻不由自主的避開那位先生的臉。

　　好在此時此刻人不多，連旅店老闆也拄著櫃檯有點打瞌睡，清晨的陽光總帶著清冷的，尤其是近秋之時，涼爽而明媚。貝内斯特先生的美貌實在是令人心醉，逆著光，每根髮絲都像在發光，更何況他還有一頭金紅色的頭髮，此時看上去像是燒紅的銅絲一般。相比於瑪麗目光的回避，貝内斯特先生的目光則似有若無的來回掃視，直叫瑪麗十分不自在，匆匆吃過早晨就回房收拾行禮了。

　　在坐上馬車前，瑪麗讓格瑞恩先把行禮拿上去，她回去取落在房間裡的帽子。當他走到樓梯口時，旅店老板正站在貝内斯特先生的門口對著他大聲說著：「先生，實在不行，今天早晨的早餐我已經給您記在賬上了，已經欠了12先令，我已經不能再給您賒帳了，恐怕您的另想法子了。」

　　「我只是最近手頭有些緊張，很快就會周轉過來，年薪馬上就會發下來。」這是貝内斯特先生的聲音，他的聲音有些急切而不自然，可以聽出想要極力壓低聲音不欲人知。

　　「哼，真是抱歉，我很遺憾，先生，恐怕我有些事情要先去辦。」這個聲音依舊很大聲而且帶著一種嘲諷的口氣，隨後有腳步聲傳來。老闆晃晃悠悠的走過來正遇上上樓的瑪麗，走過她身邊時還多看了瑪麗幾眼。

　　瑪麗返回樓上取回了落在床上的老式女帽，她思慮了一小會兒，就從襯裙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包，這裡面總共也不到3英鎊，這是她出來時帶上的一些零用錢，本來想買些書或者其他的小東西，結果受到格萊麗斯夫人的熱情招待，她並沒有花掉這筆錢。

　　於是瑪麗輕輕的敲開了貝内斯特先生的門，開門的他襯衫領子沒扣好，臉上帶著潮紅，眼睛似乎有些紅腫，瑪麗覺得他可能哭了，可是一想到一個大男人像小姑娘一樣哭了就覺得有點可笑，但願他只是沒睡醒吧。瑪麗在內心稍微的笑了起來，因為這位先生的樣子實在有點可憐，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窘迫。

　　「貝内斯特先生，我不知這是否冒犯，但我覺得我們應該更坦誠些，假如您出於自尊拒絕我毫不意外，但請您相信我，我並沒有一絲一毫同情您的意思，畢竟這點小錢對於您來說也不能算是恩惠了，而我也不會協恩圖報。只是借給您，您還需要還給我，並且付我利息。」說著瑪麗將自己的零錢全部給了貝内斯特，她不是不想多給，可是她手頭沒有那麼多錢，況且她捨不得動用自己的存款，能夠説明一個算得上陌生的人瑪麗覺得自己簡直是慈善過頭了，大概貝内斯特先生的臉確實能讓女人心軟吧。

　　她幾乎沒有給貝内斯特先生反應的機會就將錢塞進他手裡，並且轉身告退，甚至來不及聽到貝内斯特先生的道謝，就立刻離開了。由於行動迅速並沒有讓等著她好上路的車夫抱怨起來沒完，他低垂著頭扯了一下帽子就算是敬禮，那帽子甚至沒離開他的頭半分。

　　瑪麗上了車後，沒有和格瑞恩再說過什麼，她明白她們之間已經有什麼產生了，她聽到格瑞恩那番話後，雖然表面上平淡而過，可終究覺得難過。似乎在耐美爾那陌生的地方兩人近親起來的關係又開始回歸主僕了。

　　受到邀請去莊園的時候，那時是夏末，此時已經進入了秋日的英格蘭散發著慵懶的些許寒意，樹葉在人們未曾注意的情況下悄然變色，從枝頭零落而下，這是多麼適合豐收和舞會的日子。比起冬日嚴寒人們懶得出門時，比起夏天酷熱人們不願暴曬時，這個美好的時節大約只有春天才能與之相比，或許春天也比不上，因為即將到來的收穫日。整個英格蘭都會沉浸在富足的愉悅中，貴族們有更多時間籌備舞會以及成就姻緣。

　　相比起來時的擁擠和逼仄，如今的車廂中僅僅同行著一對夫婦。年輕的妻子不時連眼皮都不抬起的打量瑪麗，她停留在她老土的衣服和年輕的面龐上，疑惑于這做少女發飾打扮的女子為何穿的像個寡居的女人。通常人們的話題都開始於天氣，然後是食物酒精之類的，若能談論些詩歌哲學則顯得很高雅。

　　瑪麗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其實腦海裡不斷回想起貝内斯特先生求婚的場景，簡直蠢透了，明明告誡過自己永遠也別對不可能的人付出情感，可是還是忍不住擔心起那位先生的未來和前程。連耐美爾莊園的奇異事件和那個古怪的人都沒能分散她一絲一毫，她感覺自己心煩意亂，根本不在乎外面是否陽光明媚，或者秋風習習。

　　瑪麗面龐有些酡紅，她完全不自知，格瑞恩全程都盯著外面，生怕冒犯了車廂裡的另外兩人，面對那兩人的溫柔情話，她一副事不關己充耳不聞的樣子。儘管沒有一個小夥子向她求婚，她也認為自己沒有可能，但還是會為車窗外那經過的小夥子心跳，尤其是那對夫婦實在讓人覺得臉紅。

　　兩個年輕姑娘完全避開二人，這是妻子感到車廂中的氣氛十分古怪，她盯著兩個姑娘看了一會兒，見其中一個心不在焉臉色微紅，另外一個盯著外面面露微笑，她覺得這兩個姑娘是在覬覦什麼，不錯，她們再掩飾著對於自己丈夫的窺探。

　　「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是嗎？斯賓先生。」妻子攬著丈夫的胳膊親密的貼著他，顯然她的丈夫則羞于在外人面前如此親密的舉動，有些不自然的回應到：「的確不錯，斯賓太太。」丈夫瘦長的臉頰有些發紅。

　　那妻子則掩著嘴笑了起來說道：「瞧你，我們已經是夫婦了，竟然還這麼害羞。」說著強硬的拉過丈夫的手，生怕坐在車裡的兩名年輕姑娘產生什麼非分之想。男子顯然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故作甜蜜，天知道他們相識到結婚還沒有六個月，而且見面的次數也數的過來，他經常懷疑自己這樁婚姻是否草率，然而紳士們不應該過多投入到愛情中，他們應該建立良好的門當戶對的婚姻，然後全心全力去維護自己的家庭和事業，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外面。

　　「嗯，親愛的先生，難道你的妻子有什麼地方令你不滿意嗎？你的愛是否如你的誓言般真誠，哦，我的好先生。」說著她往丈夫的懷裡靠去，幾乎要整個人貼在丈夫身上了。

　　「斯賓太太，我想這樣做太失禮了，很抱歉兩位女士，我的妻子她十分的愛我。」但我並不怎麼愛她，除了她漂亮的臉蛋，真不知她還有什麼值得在意。那位先生在心中補充道，妻子不分場合的撒嬌讓他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身邊的親朋大多數相識都不會超過一年就結婚了，他們很少會因為愛情而結婚，而是為了結婚而愛情。妻子過於活潑的性格在他看來不夠文靜，但她足夠漂亮，臉蛋甜美又有豐厚的嫁妝，只是在生活中，他總覺得和她溝通不暢，他是最為羞於表達情感的人，總是深沉內斂，而妻子的行為總讓他感到難堪，比如現在，車廂中還有兩位未婚的女士，妻子的行為會使她們感到不舒服，這未免太過無禮了。

　　似乎覺得丈夫的回應不夠熱烈，她立刻向看上去就是主人的瑪麗抱怨道：「親愛的小姐，您來評評理，我全心全意的熱愛我的丈夫，可他卻對我不冷不熱的，哦，這樣缺乏情趣的男人一定很難取悅像您這樣的小姐吧。」

　　當她沖著瑪麗去時，瑪麗幾乎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和她說話，她從來沒有被人如此問過。也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對夫婦間尷尬難堪的『甜言蜜語』。她只是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開口說到：「夫人，我並不難取悅，只要興趣相投，無論是誰都可以和我聊得來。」瑪麗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會覺得難堪到無言以對，她大方的微笑著又表現的沒有什麼談話的興趣，這使那位夫人覺得有點無趣。

　　「哦，那麼您有什麼興趣嗎？」夫人略帶不屑口吻的隨意問著，她才不指望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有什麼才藝，她的才藝一定和她的外表平庸。

　　「我很喜歡鋼琴，但彈的並不好，也喜歡繪畫，但只限於欣賞。」瑪麗仍然對她不屑的口吻處之泰然，她曾經因為這樣的人的嘲笑而痛苦，可是到頭來才發覺她的痛苦是她們覺得愉快的談資，她的軟弱和妥協只會換來更多的嘲笑，唯有她堅強以對表現出毫不在乎的樣子才會讓這種人覺得無趣而不再談論她。

　　「原來是這樣，您覺得普賽爾的音樂如何？他是一位偉大的英國作曲家，我十分喜愛他的舞曲，歡快又有悠揚。哦，您聽說過他嗎？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跳著的舞曲究竟是誰的傑作。」

　　「並不熟悉，我最喜愛的莫過於莫札特，若是貝多芬也很中意。」瑪麗在言談中甚至沒有用尊稱，她有點不耐煩的回答，她知道普賽爾是誰，可是他的作品她從未覺練習過。

　　那位夫人輕蔑的笑了起來，她說：「莫札特倒是不錯，但貝多芬是誰？他是英國人嗎？聽名字不太像。」

　　此時的瑪麗徹底不想搭理這位夫人了，她只得耐心的解釋道：「他是一位德國人，雖然很年輕但成就不俗，很多人都喜愛他的音樂。」

　　「哦，原來是一個德國人，那我到沒什麼興趣了，除非他是一位大師，否則一個無名之輩怎麼能和英國本土的作曲家相比。」那位夫人的言論實在令瑪麗覺得無知，她再也沒有回答她，而那位夫人則裝作沒有察覺瑪麗的冷漠一樣，並轉頭看向格瑞恩，雖然她只是一名卑微的女僕，但為了打發旅途的無聊還是可以短暫的聊些什麼的，可惜的是格瑞恩是個謹小慎微的女人，無論這位夫人說什麼，她都微笑著點頭稱是，而且完全無法旁敲側擊出任何有用的資訊，所以那位元夫人立刻就偃旗息鼓不屑與這樣愚笨的僕婦說話了。

　　


第16章 生病

　　十月中旬的朗博恩莊園，大片金色的麥田已經收穫，萬物開始了凋零，尤其是樹葉漸染了層次分明的色彩，藍似寶石滑如絲綢的湖水與同樣高遠的天空映照下，似乎那些穿過卷積雲朵的陽光都帶著一股故鄉的味道。接近傍晚時瑪麗和格瑞恩乘著馬車才到家，在那之前，已經派遣了僕人去通知班納特家，而瑪麗則隨著緩慢的馬車一路欣賞熟悉的風景。夕陽即將落山時，她終於看見了莊園的影子，班納特太太站在窗臺邊眺望遠方的小路，看見馬車駛來就興奮的跑下樓去，吩咐僕人將大門打開，迎接馬車，自己則站在屋門前等著瑪麗的歸來。

　　瑪麗離開這裡時是怎樣的興奮，那麼回到這裡時就是怎麼的喜悅。她從未發現自己的家是如此的美妙，她和格瑞恩似乎拋開了白天和那位愚昧夫人之間產生的不愉快，她們拎著行禮，突如其來的回到了家，而班納特太太則驚訝于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得到。瑪麗閉口不談她在耐美爾的遭遇，不過格瑞恩則扮演了敘述者的角色。她對班納特太太講述那驚魂的一夜，和之前專門為瑪麗小姐而舉行的社交舞會，那些青年才俊。

　　因為沒有預料到瑪麗的突然歸家，班納特先生又跑到盧卡斯爵士家去叨擾，班納特太太自從夏洛蒂搶走了本該屬於班家女孩的好姻緣和財產時，她就再也沒有拜訪過他們，但班納特先生仍然和盧卡斯爵士保持著友誼，對於這一點班納特太太不止一次的對丈夫抱怨。

　　而班納特先生則回應她說：「難道你要我們像仇敵那樣相處嗎？想想吧，我的太太，盧卡斯和夏綠蒂又沒有錯。更何況，她和科林斯將會繼承我們的財產，若他們還有一絲良心，就會看在我生前與盧卡斯家的友誼上，而多多撫照女兒們。」

　　可惜他的一番好意在班納特太太看來簡直是裡通外國，她只要一想到她的莊園將會有一位她一直暗中攀比的，盧卡斯家女兒來居住，她就受不了，尤其還是年紀樣貌都很差的夏綠蒂，這簡直要把她氣炸了。

　　拋開令她煩惱的未來，現在的三女婚姻才是她的頭等大事，她不希望三女再蹉跎下去。不過現在，她們倒是得想想晚餐怎麼辦，因為班納特先生不回來就餐，家中只有班納特太太，她只準備吃一些簡單的麵包，沒有讓廚娘準備什麼食物來為瑪麗洗塵。

　　不過瑪麗卻忽略了離家前與班納特太太之間的小矛盾，她親切的擁抱她，班納特太太自己呢，也早就忘記了，按她的話來說，父母沒有會記恨子女的。她親密的拉著女兒的手，以她自己的驚訝的熱情打量著多日未見的女兒。

　　她的氣色似乎好多了，雖然仍舊瘦弱，可背部竟然不那麼駝著，氣質似乎也有了變化，雖然衣服還是那老舊的款式，可是卻有了些健康氣色，雙頰泛著紅暈看著像少女的羞澀。班納特太太立刻愉快的拉著女兒聊天，她敘述了瑪麗不在的日子發生的一些瑣碎的事情。

　　維克漢姆從印度歸來，他很快就能榮升上尉軍銜，當然若想更進一步，則需要姐夫們的鼎力相助了。迪莉婭興奮的帶著孩子從彭博裡回到了自己的溫暖的小家，她需要好好收拾一下，迎接她親愛的丈夫。雖然已為人母，但她的性情可倒是一直『難能可貴』的和婚前保持一致，只是從開口閉口紅制服好小夥變成了維克漢姆和孩子而已。不過這期間她拜訪班納特家時明顯的感覺到她不如以前受歡迎了，班納特太太已經將生活的重心轉移到班納特家的老大難問題上了，她對於小女兒的婚姻心滿意足，不必再替她操心了。

　　瑪麗不再的期間除了莉蒂亞來訪，順便拿走一些土特產之外，還有就是吉蒂的好消息，她已經懷孕了，剛剛診斷出來，可給大家高興壞了，可是今年的聖誕她恐怕不能過來，要留在埃文郡安心養胎，此前她一直和默那丟勳爵在巴斯小鎮度假。

　　簡的大兒子威廉生了一場小病，可把簡和賓利嚇壞了，賓利甚至拋下了工作立刻趕回家裡，好在威廉只是著涼，在醫生的幫助下很快的恢復了健康，他的身體現在和班納特太太一樣的健壯。

　　當然，還有重點，班納特太太剛剛收到的——來自彭博裡的信，伊莉莎白的來信，她在信中提到彭博裡要在秋季社交季的末尾為喬治安娜舉辦舞會，為她尋覓如意郎君。她本來以為瑪麗無法回來，正歎息錯過好機會，結果瑪麗卻如此順應姻緣的回來了，她要馬上給伊莉莎白寫信，她要帶著瑪麗去拜訪彭博裡。達西家的舞會，那絕對是整個德比郡最盛大，優質小夥最多的舞會了。

　　瑪麗內心是無比的抗拒的，可是她已經學會了妥協，她不會再度無禮的頂撞班納特太太了，她無奈的歎息自己的前程，婚姻就是女人的保險箱、就是地位的唯一保證。如果她無法出嫁，但願她會得一場病死在班納特先生之前，否則等待她的可能比地獄還可怕，恕她實在無法提起勇氣一個人面對社會的壓力。

　　班納特先生用過晚餐後，便回到了朗博恩，他得知瑪麗歸家，也就表現得比平時高興一點的樣子，他沒有急著見女兒，說她旅途很疲憊讓她先去休息，不要打擾她，明天再見也是一樣的。隨後又和班納特太太秘密的談了一會兒，詢問了女僕格瑞恩。在得知女兒的無禮後，他是有些失望，但瑪麗一向如此，他也就再沒說什麼了，只是擔心郵寄過去的零用錢沒有收到，還得返回來有點麻煩。

　　瑪麗在回到彭博裡自己的房間時，確切的說是用過晚餐換上舊睡衣躺在自己的枕頭上時，她終於松了一口氣，這幾日的疲憊與不適統統襲來。傍晚時那臉頰上微微發燙，讓瑪麗以為是激動的熱度已經慢慢的升了上來，她這幾日驚懼又憂愁，還淋了一小下雨水又舟車勞頓，儘管這些並不嚴重，可是加在一起就非常厲害了，此前她一直緊繃著神經，如今回到家中放鬆了下來，這些病痛就開始作怪了。

　　睡到半夜，瑪麗感覺自己的身體燙的像放進了火爐裡，她的喉嚨更是腫脹難受，身體像是被鐵錘捶打的毛坯一般，疼痛難忍。她費力的拉響了鈴鐺，驚醒了守夜的僕人，隨後整個班納特家都炸開了鍋。

　　「我的天啊，瑪麗燙的嚇人。老爺，老爺你快讓門房騎馬去請醫生。瑪麗，瑪麗你醒醒……」班納特太太的神經已經被嚇的沒有知覺了，她不再嘮叨自己的神經痛，而是驚恐的守在高燒的瑪麗身邊。

　　現在的瑪麗臉色發紅，可是手腳身上卻白的嚇人，渾身滾燙，她叫來女僕一起為瑪麗擦洗降溫，瑪麗牙關緊咬，時不時還有些抽搐。

　　而班納特先生則穿上衣服，親自騎馬去請醫生，他無法在朗博恩待下去，他是那麼的焦躁不安，他看到瑪麗的樣子就想起了去世的母親，一樣的高燒不退，不時抽搐。他牽過馬匹，扯著鞍子心如擂鼓。

　　隨著黎明的到來，醫生終於跟隨著班納特先生到家了，他們披星戴月的賓士，盡可能快的趕到班納特家，醫生為瑪麗緊急放血治療，可是可供服用的藥物並沒有那麼有效。瑪麗還是抽搐，她有一段時間甚至開始口吐白沫。

　　班納特太太一直再禱告，直到天光大亮，太陽照進屋子時，瑪麗的情況才稍微好轉，醫生診斷是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燒，只要燒退了就問題不大，而退燒藥雖然沒有立竿見影，但仍然有效，她慢慢的在平復下來，渾身的汗水已經打濕了衣裳，眼圈泛著黑紫色，大口的呼吸著，不時伴著□□和胡話。

　　直到下午，瑪麗的體溫才慢慢回到正常，只是在低燒。她從昏迷中清醒了一陣子，用了點糖水就又睡了過去。班納特太太的神經和班納特先生的心也總算是得救了，他們禱告著感謝上帝。

　　這一病是如此的漫長，以至於錯過了秋季末尾的舞會，直到冬季的第一片雪花降落下來，瑪麗也一直十分的虛弱，此次的病痛讓她更添消瘦，好不容易養好的氣色又變差了，煩惱的班納特太太一直再想給瑪麗吃些什麼好滋補一下。

　　瑪麗扶著窗臺，看著窗外漫天的雪花和陰沉的天氣，長久的病痛折磨的她面容消瘦，感覺腳步都是虛浮的，但她難得有好心情，不用面對班納特太太沒完沒了的催婚，也不用面對父親那無奈歎息的面容。自從她生病的快要死掉後，班納特太太就很少提婚姻，而是督促她儘快恢復健康，班納特先生的目光中也多了許多的擔憂和慈愛，也許，沒有一個孩子在父母心中是真的不重要的，只是他們的重要太多，進而忽視了某個。等快要失去的時候，才發覺孩子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外面的雪花伴隨著沉灰的天空，遠處的人家屋頂上飄起炊煙，她微笑著感覺著火爐的溫度，披著一件外套的瑪麗坐在了桌子前，翻開書本看了幾頁，卻覺得胸中似有什麼要噴薄而出，她拿起鵝毛筆，沾滿了墨水，在紙張上書寫了起來，以前她並沒有樂趣書寫，可是長久的閉門不出和沒有精力讀書時，她的腦子裡就不斷盤旋著詞句，不用思考便從筆尖流淌而出的詞句。

　　一首清新的詩歌就此誕生了，它是瑪麗內心的寫照，修辭上還需斟酌，但情感上已然足夠。這首詩便如同瑪麗自己對自己的勉勵一般，她始終是頑固又堅強的，生此一病後，之前那番在班納特先生之前死去的想法已經蕩然無存了，她知道，她熱愛著自己的生命，也永遠不會想辦法結束她。

　　星辰，別人看你渺小，但我知你如星辰，他們只是未看見你的遙遠，穿過黑夜和天空來到人世間。別人看你貧困，但我知你如星辰，他們只是未知你的價值，勝過千萬珠寶卻不去爭輝。別人看你微弱，但我知你如星辰，像星辰般不朽的靈魂閃耀。沒人相信你越過無數的苦難只為一絲光亮，沒人懂得你燃燒的軀體裡有一顆太陽般的心。你如星辰，這軀體盡可殆盡，然這精神永不磨滅。

　　寫下最後一個字母，瑪麗的目光中水汽氤氳，但她強忍著不願哭泣。她將這首飽含自己苦難與意志的詩歌裝在一封信封裡，將其放在了日記本的下麵。在她養病的這期間，伊莉莎白來信仔細的詢問了事情的經過，雖然她有點責備瑪麗的無禮，但更多的是慶倖瑪麗沒有受到更深的傷害，並邀請她只要身體允許隨時都可以來彭博裡，她和達西先生都會歡迎她，但瑪麗覺得麗琦也許會歡迎她，但她那位姐夫就未必了，在他們二人成婚前，達西也曾是嘲笑過瑪麗的那些紳士們的其中一位。所以成婚三年來，瑪麗很少拜訪彭博裡，只有在他們新婚不久後拜訪一次算是聊表心意，後來就再也沒有拜訪過，她雖然很喜歡彭博裡的風景和歷史，但是一想到達西先生的態度，她就有些畏懼，大概他們嘲笑她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尤其他們中的一位還成為了她的姐夫，這就更讓人覺得難堪了。

　　在回信中瑪麗委婉的拒絕了，她認為在春天到來前，她都不可能恢復健康。即便恢復了健康也不宜舟車勞頓，免得使病情反復。回復完麗琦的信，她又看了看簡的信，她比麗琦更擔心瑪麗的健康，因為她的大兒子就曾害過嚴重的肺炎，醫生說如果不調養好以後會落下一到冬天就咳嗽的毛病，仔細的叮囑了許多注意事項，還隨信郵寄過來特效藥。不過瑪麗還是笑了笑，她覺得那位醫生是基於患者是個小孩子才會有這樣的勸告的，而她身體要健康得多。莉蒂亞只是象徵性的來了一封信慰問一下，聊表關心。而吉蒂信的內容大部分都在談論懷孕後的喜悅和反應，少部分問候了瑪麗一下。這幾位姐妹的來信立刻就能看出各自的性情上來，麗琦理智而善良，簡溫柔又愛操心。莉蒂亞不懂得關心她不關心的人和事物，吉蒂的重心完全轉移到了懷孕身上，初為人母讓她特別緊張。

　　瑪麗笑著把姐妹們的信件收了起來，並看見了櫃子中另一摞用絲帶綁好的信件，那些是之前格萊麗斯夫人和她的通信，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這些信都放在了一起。


第17章 耶誕節

　　病癒後的瑪麗剛好趕上耶誕節，每當這個節日到來時班納特太太就要抱怨，女兒們過於分散。由於賓利先生的妹妹卡洛琳之前對於達西先生的某些情愫，所以賓利先生表示不會和達西一家一起度過聖誕，以免造成妹妹的痛苦，莉蒂亞也不願意回到朗博恩這種鄉下地方，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在倫敦享受久別後的重逢，而吉蒂的肚子日漸顯懷，他們夫婦回到默那丟勳爵位於康沃爾的莊園養胎，至於伊莉莎白她很遺憾的表示必須和達西先生及其妹妹一起度過，若拋下喬治安娜一個人那她實在太可憐了，但她則希望班納特太太和姐妹們能來，她會欣然迎接。五姐妹只有瑪麗還在朗博恩，這讓班納特太太十分傷心，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孩子們總有自己的生活，她難免覺得有些寂寞。

　　於是她邀請了加德納舅舅和菲力姨媽，加德納舅舅則在信中表示雖然想帶著舅媽和兩位表妹一起來到朗博恩，可是在聖誕期間倫敦的事務成倍增加，他無法拋開生意，對此他表示很遺憾。菲力姨媽和菲力先生也婉拒了班納特太太，他們要去其子愛德華位於肯特郡的教區，菲力姨媽不止一次誇獎過愛德華所擔任牧師的那個小鎮，不愧於英格蘭花園的美譽，風景十分甜美、寧靜，教民質樸而虔誠，愛德華的日子過的十分舒適，他和他的妻子一直希望他們一家人能一起度過聖誕。

　　在收到回信後，班納特太太十分失望，去年的時候還有吉蒂、莉蒂亞兩個女兒回家，現在只有瑪麗在身邊，她對聖誕的熱情消減了大半，不過瑪麗卻和格瑞恩裝飾了一棵小聖誕樹，班納特先生整日裡釣魚、打獵、讀書，有時候還會和瑪麗講一些他和朋友們逗趣的事情，在伊莉莎白出嫁前，這項聆聽者的工作一向是由她擔任的。

　　相比於伊莉莎白機智的與父親互動，時不時的逗樂班納特先生，讓他更加喜愛她的聰慧和機敏，瑪麗則是一個沉默又不會說什麼的傾聽者，她以前可能會引用真知灼見來使班納特先生掃興，但現在她只會聽完後將這些全部忘記，在聆聽的過程中從不發表自己的看法。雖然班納特先生不滿意瑪麗的木訥和沉默，但還是很高興瑪麗的順從和與簡越來越相似的沉靜氣質。

　　大病初愈後的瑪麗面黃肌瘦，身材消瘦的撐不起任何一件衣服，仿佛她一夜間變回了小女孩一般，不過她自己倒是非常愉快。直到耶誕節前夕她收到了一個從遠方來的郵包，那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人給她的，接到這個郵包時瑪麗自己絲毫沒有準備。隨郵包附來的是一封簡短的信。

　　瑪麗小姐：

　　親愛的瑪麗小姐，我多方打聽才得知您的所在，找到您可真不容易，我甚至還為此登了報紙，特附送報紙一份證明我所言非虛。這份禮物應當在聖誕之前送達，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雖然早幾個月前就準備好了……

　　這封信來自倫敦，署名是老威廉，他自從在旅館內畫下瑪麗的肖像後，回去便創作了一副版畫，本來是想征得瑪麗小姐同意後再登出的，結果他根本找不到她人，經過多方打聽才得知瑪麗小姐的所在，特此送上一副袖珍小像，希望瑪麗小姐同意他將她的肖像登上報紙。

　　瑪麗從郵包裡拿出了一份報紙，角落一份尋人啟示用筆圈了重點。而老威廉所說的小像則是一幅十五英寸左右的油畫肖像，畫面上的人物並不是瑪麗，而是以瑪麗為原型畫出的精緻的形象，是神秘天使拉結爾，畫面中的天使神情面目依稀可以辨別出瑪麗的影子，那憂慮而富有神秘色彩的凝視十分吸引人，這幅畫標為版畫的複製版，老威廉在心中提到他對但丁神曲中的世界十分感興趣，因此以諸多人物為原型創作，可是唯有神秘天使，他總是無法表現出他即神聖又深不可測的神秘感，而見到瑪麗悠遠深思的時候，他突然想到，神秘天使還曾冒著被耶和華所降罪的風險將寶貴的知識傳授給了亞當，他是世界上第一位老師，也是知識的傳播者，所以他即是無私神聖又是憂慮悲憫的，他清楚的知道傳授亞當知識的自己會得到怎樣的下場，可是仍然遵從自己的內心，將真理播撒於世間，他本身即具有天使順從的美德又具有獨立的思維。

　　瑪麗看著畫像中的天使，她似乎看到了因為知識的傳播即將被耶和華處死的拉結爾，他是憂慮又順從的，即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又坦然的接受命運，他只是困惑于，他應忠於他的信仰還是他的內心，傳播知識給人類並不是錯誤，可是他違背了上帝的意志便是錯誤的，他對於自我和神性的深思十分的吸引人。

　　仔細端詳這幅畫後，瑪麗將其收藏在自己的臥室裡，她不希望被班納特太太發現，進而引發出什麼事端來，雖後她又寫了回信，按照地址郵寄了過去，順便還送了幾本自己看過的宗教詩歌過去作為回禮。

　　隨後瑪麗翻看著收到的報紙，這不是最新的，不過上面還是印刷了一些奇異故事，寫的荒腔走板只是十分獵奇罷了。她在報紙的一角發現了一篇徵稿啟示，報酬不高，她覺得如果這樣的文章都能得到刊登，那麼成為作家也並非難事。

　　鬼使神差一般，瑪麗自己當晚就寫了一篇小故事，她看著自己的小故事笑了笑，隨後將其收了起來，她覺得這簡直就是在開玩笑，不過她還是趁著第二天去郵局的時候一起郵寄了出去。由於是聖誕期間，她不指望能很快收到回信。

　　隨著耶誕節的臨近，整個朗博恩都進入了節日的喜慶，格瑞恩和廚娘萊沙夫人一起準備了烤鵝，還取出熏豬腿留作聖誕夜晚餐，可是班納特家就先生夫人和瑪麗小姐，過於豐盛太浪費，要是太簡單又不像話。結果她們做了不少菜色，可是每樣只有一點點，剩下的那些瑪麗和班納特太太分給了僕人們，也讓他們樂呵樂呵。

　　大雪和聖誕如約而至，灰沉沉的天空中飄著鵝毛一般的大雪，班納特太太帶著瑪麗去做了新衣服，她的衣服現在松垮垮的，看著很不像樣。瑪麗做了一件雪蘭色的衣服滾著銀狐毛邊十分漂亮，她那纖細的腰肢裹在裡頭暖乎乎的，一點也不覺得緊。班納特太太則買了一把絲綢扇子，按她的說法這個季節扇子便宜。

　　不過瑪麗覺得這把扇子並沒有比夏天時便宜，它來自遙遠的東方，比印度殖民地更遠的中國，在社交圈裡每位夫人都不能拒絕，每個人都需要精緻的手持摺扇，這即優雅又美麗。不過瑪麗從來不喜歡那些大冬天打著扇子遮住臉淺笑的貴婦人，她一點也不覺得這很美，反而覺得她們矯揉造作。

　　但為了不掃班納特太太的興，瑪麗一個字也沒說，耶誕節就應該任由她高興高興。班納特太太熱情不減的購買了一大堆物品。那些商家真應該衷心感謝她和她的女兒們為本地商業做出的貢獻。瑪麗這樣想著，卻也堅持陪伴母親完成了購物。簡直像是脫了層皮，不厭其煩的被詢問根本不會聽取的意見，不停的被推薦各種商品，還要忍受班納特太太的熱情。

　　被折磨完的瑪麗回家中，她累的不想挪動步子，感謝上帝，明天就是平安夜了，總算要過去了。

　　在平安夜的當天，她收到了回信，投稿的結果讓她很失望，回復大加批評她的文筆，並奉勸她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思想。本來做好被拒絕準備的瑪麗意外的覺得氣憤，她不認為自己這一篇小文章有什麼問題。恰恰相反，它比報紙上刊登的那些要好的多了，可是卻遭到了無情的批判，被貶低的一文不值，如果拒絕也應該是很禮貌的，不知是誰如此的大放厥詞不留情面。

　　為了不影響自己的心情，瑪麗將這封回信置之不理，她愉快的和班納特太太一起準備烤蘋果，他們給僕人們放了假，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動手了。不過瑪麗卻十分高興，她難得和班納特太太一起合作，兩個人手忙腳亂的將前一天預備出來的食材烹飪成佳餚，其實頂多就是放到鍋裡燉一燉，其餘的準備工作已經由僕人們做好了，烤鵝被放在爐膛裡用餘火微熏著，熏豬腿已經切片了，麵包需要先做，不過已經發酵好了，只要放進烤爐裡烤熟就好了，只是這樣還是出了問題。

　　不善烹飪的母女將麵包烤壞了，只能由班納特先生騎馬去鎮上的麵包店買了，好在不是太晚，趕在麵包店關門前買了一些回來。傍晚太陽即將落山，可是這時的光亮和白天沒什麼分別，都是陰沉沉的，在黑暗徹底籠罩大地時，班納特先生終於騎車馬回來了，他的帽子上、肩膀上全都是鵝毛般的雪花，家中的馬匹身上也濕淋淋的，馬兒焦躁的踱步，等待著有人領它去休息。瑪麗卸下父親的披風掃掉了積雪，將其掛在火爐邊，班納特先生又自己摘下了帽子，他裝在袋子裡的麵包散發著微熱的麥香，他嘴裡不停抱怨雪太大，路不好走，迎接他的班納特太太用自己油潤溫暖的手包裹住丈夫，她把他拉到火爐邊坐下脫掉他沾滿雪水的靴子，裡面的襪子都有些潮氣了，班納特太太讓冷的不行的丈夫喝了一杯熱可哥，還在他鬆弛的臉上親了一口。

　　瑪麗則走到外面把馬兒牽回馬廄，還用棉布給它擦了擦濕漉漉的皮毛，馬兒親昵的打著響鼻，歪著頭享受著小主人的服務，又看見瑪麗給它加了一把燕麥，高興的蹭了蹭她的秀髮。隨著光明徹底沉入西方，朗博恩的燭光亮了起來，火爐邊班納特先生講到他回來時看到仍有流浪漢在街上，目前的社會治安越來越不安定了，他讓瑪麗和班納特太太近期不要在晚上出去，他感到不安，那些流浪漢什麼都幹的出來。

　　說過這些不愉快後，班納特先生就期待起妻子和女兒準備的晚餐，當然有保留菜燉鷹嘴豆、烤鵝和熏豬腿，還有燉土豆、牛肉布丁和一瓶不錯的餐酒，三個人愉快的吃過晚餐，開始互道祝福。一家人在十字架前做了彌撒在聖誕樹前唱了聖歌就互道晚安了，那天晚上瑪麗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夢中雪停了，天空中一輪明月映照在冷灰色的雪地和杉樹林中，她穿著薄紗一般的裙子卻一點不冷，在雪地中她和一位面目模糊的紳士翩翩起舞。

　　


第18章 貌合神離的晚餐

　　平安夜過去後，第二天瑪麗就神清氣爽的穿戴好，她可好久沒有這麼的愉快了，因為今天是一年中最快樂的日子，班納特太太絕口不提好小夥，她忙著指揮僕人為教堂準備佈施用的聖餐包，每個鄉紳都必要承擔的責任，為本地那些窮苦人家送去禮物，以彰顯仁慈與教義。

　　本區的神父洛德萊神父頗有年歲，他和那些靠著誇誇其談和阿諛奉承（特指科林斯）獲得上位的牧師不同，他是一位精通教義典籍和多門語言的博學者，曾經在梵蒂岡完成其學業，隨後到歐洲各國遊學，最後回到家鄉定居，他將自己終身奉獻給主，即無妻女也無固定的財富，只有教會提供給神父居住的處所，手下的會吏也都是年紀比較大服務多年的人物。洛德萊神父在本區的社會地位絕對可以比得上大部分鄉紳，甚至他的話語可以左右一個人是否被驅逐、被隔離。

　　就在班納特家準備好聖餐包後，班納特先生和太太便帶著女兒前往教堂，他們不像有些鄉紳在平安夜的晚上會出席教堂的集會直接將佈施帶過去，因為班納特先生更喜愛待在火爐邊，而不是在風雪的夜晚出去，也兼之集會上總會遇到班納特太太不喜歡的那些說三道四的太太們。好在有此習慣的並非他們一家，有些人家因為集會時要和下層農民一起而覺得十分不自在、有些人家是因為這種集會往往冗長無趣，凡此種種梅麗屯大多數的鄉紳都更喜歡在舒適的家中和家人一起度過平安夜。

　　不過耶誕節這天，他們就會出現在佈道的現場，佈施給窮人麵包。瑪麗每年都會參加，但作為一名未出嫁的淑女，她不會直接面對窮人發放麵包，那都是僕人們的工作，她會待在教堂裡和許多夫人小姐們一起聆聽唱詩班的音樂，而紳士們則會在佈施的現場監督僕人們幹活兒，有時候還會去找神父聆聽福音。

　　班納特太太聽著唱詩班的讚頌詩眼皮直打架，她實在沒辦法集中精神，瑪麗則努力的聆聽著讚頌詩的內容，風琴的聲音回蕩在禮堂中，她總回想起昨夜的那個美好的夢，可惜夢中的自己翩然美麗，可是現實中的自己瘦弱平庸。

　　等唱詩班唱到讚頌詩近乎結尾的地方時，突然教堂外面一陣騷動，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太太小姐們一陣交頭接耳。緊接著一群亂哄哄的人壓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婦女走進了禮堂，這不雅的一幕令諸位女士直皺眉頭。

　　立刻有僕人上前阻攔他們，免得他們冒犯了夫人小姐們。那是一群穿著灰土、黃綠、深褐的粗鄙農民，他們有人還拿著草叉，叫嚷著這個女人是個可恥的小偷。

　　本鎮的警務官正在和神父談話，聽到這邊的騷亂便趕了過來，那幾個領頭的面容充滿了常年勞作留下的深紅色曬斑和皺紋，他們的鬍鬚並未精心打理更像是肆意放養的綿羊一般粗俗，當他們開口說話時，滿口的黃煙牙並且竟是俚語粗話。

　　「老爺，這個女人不僅是個無恥的□□還是個小偷，她竟然藐視主的慈悲而犯下偷到，簡直就該下地獄。」其中一個中年胖子扭著那個婦女把她往地上推，那個女人有著微微肥胖的身軀和較為黝黑的皮膚，一頭黑色卷髮和一張透著異域面容的臉。

　　「我舉報，她是個巫婆，她施法術，我看見的。」一個帶著白色頭巾的婦女叫喊到，她肥碩的身軀擠過人群來到了警務官的面前。

　　「驅逐她，驅逐她，這個可惡的吉普賽魔鬼，把她放逐到種植園和黑鬼一塊幹活兒。」人群中爆發出口號，那些粗俗的農人群情激奮，仿佛這個女人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女人一般。

　　「呸，你們才是下賤人，一個個找樂子的時候甜甜蜜蜜，現在又裝腔作勢，我才沒有偷麵包，那該死的參著砂子的玩意鬼才要吃，那些假惺惺的貴族老爺施捨給你們，你們就感恩戴德的吃吧。」被推到的婦女毫不示弱的叫駡著，警務官立刻阻止她再大放厥詞，因為這些詞實在不該在這些夫人、小姐面前說出來，甚至那些紳士們都直皺眉頭。

　　那些農夫和婦女對罵著，發出一個個不雅的詞彙，警務官無法只得用他的大手扇了那個婦女的耳光，直打得牙齒掉了吐出血來她才不敢再嗆聲。這粗暴的行為令在場的女士們都心頭緊繃，她們見到血腥就頭暈眼花，要求她們立刻離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使得瑪麗大受震動，她一向認為仁慈的洛德萊神父毫不留情的批判這位婦女，教堂的會吏出來維持秩序，紳士們都感到自己的妻女被冒犯了，因此請求將這個女人帶出去審問，幾位未出嫁和瑪麗並不熟悉的淑女也像是互相之間非常熟識一般討論著被扭打著帶走的婦女。

　　「哦，天啊，太粗俗了，你們看到那些農民了嗎？」一位小姐捂著胸口顯得喘不上來氣氣。

　　另一位立刻附和道：「沒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味道簡直讓我窒息，要我他們不應該進來打攪我們，哪怕是抓住了一個可怕的女人這樣的事情。」

　　「我感覺不舒服，我要回去了。」一位柔弱的小姐說到，她的臉色蒼白，顯然被剛才的粗暴場面給驚嚇到了。

　　「班納特小姐，你是不是也感到不舒服？」幾位小姐彼此詢問著，她們覺得大家應該一起回去，不要再待在這個空氣污穢的地方。今天她們都受到了驚嚇，需要回家去休息。隨著她們陸續的離開，班納特先生似乎也非常生氣，他認為這些污穢事情和詞語不應該出現在淑女們的面前，他感到他的妻女受到了羞辱，因此也帶著妻女離開。

　　瑪麗在離開前她的心都在狂跳不止，她很難想像一位紳士可以對女士如此粗暴，而又有那麼多字眼是這樣下流的。如果不是在旅館遇到過一次這樣的人她可能會非常的震驚，可是旅館裡的那個男人是一個粗俗的人，可警務官卻是受過高等教育，對待女士們彬彬有禮的一位紳士啊！

　　瑪麗在走出教堂門口的時候，還在回望在廣場上叫駡的人群，他們像是恐怖的革命黨一樣野蠻，一個個人面目猙獰，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溫和而謙卑的向她們問好。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雖然讓瑪麗感覺不舒服但很快就平復了。

　　耶誕節後，彭博裡莊園對外開放，伊莉莎白特邀請姐妹們在聖誕後團聚，可憐的吉蒂不能前往，連簡也因為孩子的事情脫不開身，查理斯雖然和達西保持著友誼和生意往來，但卡洛琳一天沒有出嫁，他就一天無法正式的帶著一家去正式拜訪，好在目前追求卡洛琳的紳士中有她比較中意，若好事得成，那麼簡就能帶著一家人過來正式拜訪了。

　　因為達西先生和維克漢姆之間惡劣的關係，雖然他們成為了連襟可是仍然劍拔弩張，所以莉蒂亞只得帶著孩子隻身前往，而且伊莉莎白也十分厭惡維克漢姆，這個道貌岸然的人渣雖然沒有使喬治安娜受害，但她的妹妹卻被欺騙，如今木已成舟她無從更改，可這並不妨礙她個人的厭惡。

　　瑪麗和班納特夫人應邀前往，但班納特先生卻並不同意，他認為在禮節上應該是晚輩先來拜望才對，因此待在朗博恩等待著女婿們聖誕後的陸續登門。

　　此時此刻的彭博裡正籌備著一場聖誕舞會，在秋季社交結束前這裡已經為喬治安娜舉辦了一場舞會，在舞會上有許多慕達西家族之名而來的紳士，他們大部分是看好了達西小姐那豐厚的嫁妝而來，少部分是因為門當戶年歲適當而缺少妻子才來的，喬治安娜文靜而美麗，是一位有些羞澀卻和好相處的女子，她的身高略微矮于伊莉莎白，美麗的黑色卷髮像是瀑布一般濃密，又加之有豐富嫁妝做陪襯，因此舞會上許多紳士都為她癡迷。

　　因為適當人選實在太多，喬治安娜難以下決定，因此達西夫婦決定再次舉辦舞會，好成就美好的姻緣，伊莉莎白邀請姐妹的意義非常明顯，其他姐妹來不來她並不在意，她希望在這個充滿青年才俊的舞會上，瑪麗能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緣。

　　在成為人妻後，她才感覺到愛情和婚姻的幸福對於女人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她們即便再富有，若孤獨終老也是十分遺憾的。

　　耶誕節剛剛過去，道路並不好走，處處都是寒冷的世界，農人閒適下來就組織各種娛樂活動，到處都是炊煙和熏烤的香味。母女兩個一路走來，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冬天的多雨，除了耶誕節前後的雪花外，漸漸回暖後就開始下凍雨，甚至比雪花更冷。

　　到達彭博裡後，極度的不適使瑪麗很快就在雷諾茲太□□排的客房裡睡下了，這真不是一個適合旅行的季節，直到傍晚到來，達西夫婦出門拜訪朋友回家來，瑪麗才堪堪被班納特太太喚醒。

　　已經數個月未見二姐風采十分出眾，那本就美麗靈動的雙眸充滿了幸福的神色，見到姐姐的瑪麗十分高興，姐妹們在家時她覺得她們太煩人，太吵鬧，可是當她們陸續出嫁後，她又感到十分的寂寞。

　　「莉琪，哦，我好想念你。」因為班納特太太已經提前打好招呼，瑪麗大病初愈，人看上去可能會『不一樣了』，但伊莉莎白仍然震驚于妹妹的改變，瑪麗更瘦了，原本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已經消失了，顯得她那高挑的身材如同火柴棒一樣，瑪麗本就比同齡的女子高上一些，若身材豐滿那到十分的修長美麗，可是若過於瘦弱則顯得更突兀了。

　　「我也好想你，瑪麗。」伊莉莎白輕輕的擁抱著妹妹，感覺到懷抱裡那纖薄的骨肉十分心疼，在她成婚前或許對姐妹們並不上心，唯有簡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瑪麗的性格實在不討喜歡，不過在成婚後她更加成熟思考問題也不再以個人的喜惡為標準，反而更加重視家人的事情，尤其是一直愛情上沒有建樹的妹妹瑪麗，現在看到瑪麗那悲慘的身形就感到十分的悲傷，仿佛瑪麗是她的子女而非妹妹一樣。

　　打過招呼後，母女姐妹閒話家常，伊莉莎白目光閃閃發光，她講述了結婚以來的一些事情，又領著母親和妹妹簡單的參觀了一下彭博裡，她和達西非常愛著這個莊園，達西先生在稍後的晚餐上出現，雖然他仍然不太喜愛妻子的家人，但不會再鄙視她們了，他克制的用著餐，想著即將於後天到來的莉蒂亞，這才是讓他厭煩的。不過更令他煩惱的是向喬治安娜表現出意向的紳士太多了，他無法完全相信是喬治安娜個人的魅力，這和她的年金與嫁妝息息相關。

　　婚後的達西開始蓄須，嘴唇上鬍子打理的十分精緻，他在用餐途中幾乎只與妻子和妹妹說話，為了不至於冷場也象徵性的詢問了岳母和妻妹的近況，不過顯得並不關心。達西的冷漠以待使瑪麗有點心不在焉，她看到這位姐夫就想起自己那番幻想，一位驕傲的王子，穿著滑稽的衣服，裝腔作勢的搖著頭說不不不，我不想和平民說話。想著想著她就可以露出微笑了向姐夫問好，在達西先生難得就什麼事情發表看法時適時的補充道：「您說的很對。」這讓伊莉莎白很欣慰，看到家人和睦可是她一直希望的。

　　


第19章 各有煩惱

　　席間，喬治安娜很少說話，僅有幾句還是同嫂子和哥哥之間，她是一個十分羞怯的女子，舉止宛然優美，現在追求她的紳士中最強有力的當屬卡文迪許家族這一代被稱為威廉六世的那位紳士，他比喬治安娜大了將近九歲，是一位有著強烈成婚願望的男子，如果這段姻緣能夠達成，那麼達西家族與卡文迪許家族的聯姻將會成為整個英國最值得關注的事情。

　　而喬治安娜本人也受到過來自哥哥的暗示，如果不是因為想要締結這段婚姻，達西先生也不會動用門路幫助維克漢姆晉升，這件好事的前提條件是維克漢姆對於和喬治安娜的過去絕口不提。

　　喬治安娜卻倍感壓力，她的目光隱晦的打量著瑪麗，她多麼羡慕瑪麗可以不用承受她所受到的壓力，她明明對卡文迪許先生毫無愛意，卻不願意違背哥哥的願望，使他再度傷心。自從她和維克漢姆私奔未遂，哥哥看向她的眼神總是擔憂的，這讓她心碎。

　　他們在用餐時，還聽說晚餐時有其他的客人到達，也不知道是達西先生的哪位親朋貴友，不過他們似乎無意打擾他們幾人用餐，只是在客廳裡等候著。如無意外，用餐結束後，達西先生將為班納特母女引薦他的親友，做一個正式的社交介紹。

　　貌合神離的晚餐後，瑪麗心事重重，她腦海裡總是出現那天在教堂裡看見的一幕，下層社會婦女的地位實在低下，那些平日裡優雅溫文的紳士對待那些下層婦女的態度實在是可怕，瑪麗很難相信他們不是本性如此，只是面對有地位的淑女多了些尊重，假如這位淑女貌美那麼更是會化身世界上最溫柔的雲朵，像阿諛奉承的雲雀一般站在枝頭炫耀歌喉，自認為遠勝於隱藏在黑夜中的夜鶯。

　　此時的彭博裡陷入了一片暗紫的黑夜中，遠處山林中傳來冬日貓頭鷹的呼號。瑪麗被伊莉莎白拉到娛樂室中和大家一起玩牌，去娛樂室的還有剛剛被引薦的達西先生的親朋。伊莉莎白和班納特母女先開局，可惜瑪麗的牌技太差而且運氣也不大好，不過一會兒就輸光了籌注且並無什麼樂趣的樣子，因此她便在一旁坐下來，也不讀書，而是和喬治安娜說話，喬治安娜對於玩牌也沒什麼興趣，她漫不經心的繡著花，但顯得很不用心，因為繡錯了好多針。

　　班納特太太則端著潘趣酒和女兒女婿以及達西先生的親友一起玩牌，其中一位是達西先生的遠親費茨.威廉上校，另一位是來自漢普郡斯蒂文森的勒夫羅伊先生。這兩位先生值得注意的地方都是未婚，因此班納特太太有時的話語明裡暗裡推崇自己的女兒的誇耀，實在令人感到難堪。

　　比如「哦，要我說，咱們這裡玩牌實在是浪費時間，不如讓瑪麗為我們彈奏一首如何，你說呢，親愛的麗琦，你妹妹的鋼琴可是十分的出色的。」「女子讀書多當然有好處，她們會變得十分的知情識趣不是嗎？我的瑪麗就是一個博學多才的孩子，在五姐妹中我喜愛的就是她。」「瑪麗的刺繡非常不錯，她自從受到貴族夫人的言傳身教後就非常文靜」班納特太太說起令人臉紅的話來那是毫無羞怯感，她是那麼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不管別人挑起什麼樣的話題，她最後都能拐著彎誇獎瑪麗。

　　連一旁不準備說話的瑪麗都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燒的和開水壺差不多了，更別提一旁繃著臉的達西和一直在轉移話題的伊莉莎白。瑪麗窘迫和沉默倒是贏得了喬治安娜的同情，她們都是如此不善言辭又羞澀的人，面對別人給予的不實誇獎實在是同病相憐。

　　喬治安娜十分安靜的繡著花，瑪麗十分安靜的看著她繡花，仿佛一旁玩牌聊天的人都不存在一般。勒夫羅伊先生的眼睛總是瞟向她們安坐的那邊，尤其是視線會停留在喬治安娜的臉龐上，他那雙金色眼睛裡都快掩飾不住的熱情當然叫在座各位都察覺到了。尤其是對愛情苗頭十分敏感的班納特太太，她已經確定這位先生暗中愛慕這喬治安娜，如果他不是那麼堅定，倒是可以成為女婿的好人選，另一位費茨威廉先生就不同了，他頗有社會地位與金錢，雖然容貌差強人意，不過金錢和地位可以為他增添幾分籌碼。

　　班納特越是旁敲側擊費茨威廉先生，達西先生的臉就越陰沉，他可不像毫無所覺的費茨威廉一樣傻乎乎的被套話，他實在太瞭解自己的岳母了，那牽線做媒的精神若用在治理國家上，那麼英國就會擊敗那些法國佬不知道多少次了。伊莉莎白雖然知道母親的意圖，可是她實在沒有立場來反駁她，她已經見識過母親為簡謀劃姻緣時那老謀深算的樣子，也知道母親不為妹妹找到一門姻緣是不會偃旗息鼓的。

　　為此，伊莉莎白儘量在丈夫、母親和丈夫的親友之間做著協調，她不時轉換話題，或者在談到太露骨的時候干擾班納特太太，讓她忘記自己將要出口的話語。于此同時一心幾用的伊莉莎白用盡了自己的好運氣，牌打的一塌糊塗，很快就敗下陣來，倒是牌場黑手班納特太太時來運轉，也許是她的言語干擾術成功讓對手暈頭轉向連出錯招的緣故。

　　在這場中，伊莉莎白費心維持，達西先生肝火旺盛面沉似水，勒夫羅伊先生心不在焉，唯有費茨威廉上校專心對付氣勢如虹的班納特太太，可惜在對方的持續套話和言語訊問中被分了心神導致一敗塗地，由此此次牌局以班納特太太大獲全勝為結局。

　　全程兩位元一直處在話題中心的淑女都漠不關心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瑪麗甚至盯著繡花發呆神遊天外。喬治安娜的繡花糟糕極了，誰也不知道她在繡什麼。終於結束了的牌局似乎只有班納特太太心情很好，在她強烈的要求下，瑪麗坐到了鋼琴前，在坐上去的那一瞬間瑪麗的腦海中不斷重播著自己從前出醜的畫面，以至於手都有些顫抖，她的心快跳出來了，可是在打開琴蓋時，她強迫自己再次幻想周圍的人都是滑稽劇演員。

　　十根纖瘦的指頭毫無美感，好在十分修長，當她按下琴鍵時，腦袋裡就不由自主浮現出許多音符，是手指的熟練引領者她的頭腦，一首維瓦爾第《四季》中的改編節選飄揚而出，這音樂和從前一樣毫無感情可言，只是勝在熟練，而且瑪麗只談了一小段就放下了琴蓋，一旁的班納特太太不以為意，只是言語誇獎了幾句，看上去她可知道自己對於瑪麗的誇獎有多麼誇張了，她的鋼琴水準實在差強人意。不過如果班納特太太知道收斂，那她就不會給女兒們帶來那麼多的難堪了，她很快就恢復了活力。

　　好在令人感到不自在的表演結束後，瑪麗將鋼琴讓給喬治安娜，喬治安娜並無意表現得更好，只能說水準上和瑪麗不相上下，但由於社會地位和容貌，即使她像瑪麗一樣彈得不怎麼好，還是會有一大堆紳士覺得十分精妙。其中就包括那位勒夫羅伊，他癡迷的眼神令達西先生十分不快，他甚至考慮『請』這位先生離開，可惜這位先生是費茨威廉的同窗好友，他無法做出驅趕費茨威廉朋友的舉動，這違反了賓客權利。

　　在回到房間時，瑪麗覺得自己的臉仍然燙的厲害，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出現在喬治安娜以及那兩位陌生先生的面前，班納特夫人今天把她弄得實在是即無可奈何又感到不適。

　　她現在沒有了朋友，連寫信傾訴自己苦惱的機會都沒有，她默默的將手臂壓在額頭上，閉上雙眼，如果那天自己答應了貝内斯特先生的求婚，是否就不會面臨這種尷尬，不，不能這麼想，她也許會陷入另一種苦惱中。

　　第二天的上午，他們一行人餐後散步，為了阻止勒夫羅伊對於喬治安娜的非分之想，達西先生特意請瑪麗作為女伴陪伴在喬治安娜身邊，他則陪同兩位先生走在前面，後面的是班納特太太和伊莉莎白，走在最後的兩位淑女實在慢的可以。她們本身都不是多話的人，只是簡單的打過招呼，便各自有思考自己的心事。

　　冬天的彭博裡其實並不適合散步，唯有松木林在寒冷中透出深綠的顏色，空氣中潮濕和陰冷是連陽光都無法照透的，林間彌漫著淡淡的霧氣，空氣會凍得人肺腑發涼，不過卻讓人覺得格外清爽。

　　走在他們後面的淑女漸漸的和前面的人拉開了距離，喬治安娜看見遠處的人流露出一股悲傷的情緒。瑪麗還是覺得聊點什麼，免得這一路上的沉默。

　　「達西小姐，您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麼？」瑪麗走在喬治安娜身側，她比伊莉莎白都要高一些，所以在她身邊的喬治安娜覺得自己身邊行走的像一位男士。

　　「無非就是繡花、畫畫、彈琴、欣賞閱讀之類的，但沒有特別精通的，唯一特別喜歡的就是鋼琴，不過彈的並不太好。」喬治安娜在眾多淑女必須學會的東西中，還是最喜歡音樂的。這點和瑪麗不謀而合，瑪麗也很喜歡鋼琴，只不過失敗的表演讓她有點恐懼於在人前彈琴。

　　「我到覺得您昨天彈的鋼琴曲很不錯，十分的熟練。」瑪麗其實也不認為達西小姐的鋼琴有多高的水準，遠遠不能和音樂會上的大師相比，不過在淑女中也算是非常之好了。

　　兩位元小姐就音樂的話題打開了話頭，瑪麗偏愛貝多芬的曲子，而喬治安娜則喜歡莫札特，莫札特的樂曲韻律和諧和睦無可挑剔，貝多芬的音樂則偏於驚豔，他的曲子實在是讓人聽後難忘，儘管許多地方粗糙不耐打磨，但很多初學者都可以彈奏得令人印象深刻，可要得其精髓卻非常困難。像是命運交響曲，瑪麗只見過節選的樂譜，就深深的愛上它的旋律，那磅礴奔湧的氣勢實在非淑女該喜愛的音樂。

　　借由音樂的橋樑，瑪麗說她聽得出喬治安娜彈奏時的憂愁，說到這裡時，喬治安娜的目光始終看著遠處的不遠不近的身影，正是勒夫羅伊先生，他癡迷的愛慕她，而她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第20章 逃避煩惱

　　他們是在社交季最後的舞會上，那場因為瑪麗生病而錯過的舞會上被引薦給彼此的。喬治安娜文靜優美，許許多多的人愛慕她的財富和容貌，他們甚至不瞭解她就不停的恭維她。那位她毫無感覺的卡文迪許先生更是如此，他目光露骨的讓她感到不舒服，像是打量一件商品一樣打量著她，他認為她身上順從文靜的品質作為他的妻子很適合，但對喬治安娜的矜持和態度無法放心。

　　不過達西先生表示，他的顧慮是沒有必要的，喬治安娜一直是一個克制自己情感內斂的淑女，她對待任何人都不會表現得太過熱情。在隨後的相處中卡文迪許先生也發現了這點，並認為這是她良好教養高貴得體的表現。

　　喬治安娜十分難以確定自己的心靈，為此她十分擔憂。因為無論是與卡文迪許先生在一起談話也好、跳舞也罷，她都會更加確定自己對他毫無興趣。反而對一直癡情卻不敢表露心事的勒夫羅伊先生很有好感，可這位先生的社會地位、繼承的財產遠遠配不上達西家族的小姐。

　　他自己也認為若他有一絲一毫非分之想被人察覺，這必然會讓喬治安娜小姐感到困擾，這是他所不想看到的，因此他極力隱瞞自己的心事，從不邀請喬治安娜單獨跳舞，但愛慕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追隨那翩然的身影，秘密的苦戀折磨得他日漸消瘦，他不是情場上失利的失敗者，他連上場角逐的資格都不具備。

　　喬治安娜的憂愁雖然沒有對瑪麗吐露，但她的神情已經叫瑪麗看出來，她猶豫不決的原因。遭受過一次追求錯誤愛情的打擊後，她變得謹小慎微躊躇不前，她不想讓人失望，可是如果愛情能被控制，那麼他也就不是芬芳的了。

　　瑪麗挽著喬治安娜的手，她們彼此都是無法幫助對方的苦命人，婚姻就像女人的保險箱，是她們存放富貴、名望、臉面的東西，你可以不愛這個保險箱，但如果你沒有，那麼將會把自己置於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看似喬治安娜的選擇很多，可惜實際上並沒有什麼餘地。她十分清楚哥哥是多麼期待自己和卡文迪許先生的婚姻，這在他看來即是一樁美事也是一樁良緣。

　　走在前面的伊莉莎白儘量勸說母親不要過於熱情，若再次發生科林斯那樣的事件，那麼他們一定會淪為笑柄的。在伊莉莎白的循循善誘下，班納特太太也認為故作高姿態有助於提升自己的底氣，使那些紳士趨之若鶩的不是美貌的淑女，而是被眾人追求卻得不到的淑女。就像買水果一樣，人們不能判斷水果的好壞，但只要看見旁人挑選就去爭搶認為那就是最好。

　　在她們母女更前面是三位紳士，他們會探討的話題要豐富的多，金錢或者政治，永遠是男人最喜愛的東西，不過他們也會聊騎馬和打獵，互通消息之類的。勒夫羅伊先生目前是一位教師，他一直希望能到牛津去任職，不過因為他太年輕又沒有什麼社會資本，因此這個名額遲遲不能確定，只有助教的位置有空缺，但比空缺更多的是後補的人選，在這些人選中勒夫羅伊先生並不出眾，他已經吃夠了從前桀驁不馴對人情交易不屑一顧的苦頭。

　　這次來德比郡參加舞會是次要的，他主要是想通過費茨威廉和達西搭上關係，借由達西先生的人脈來獲得這個空缺。但他卻深深癡迷于喬治安娜，他知道他一旦有什麼行動，那麼自己的前途毀於一旦不說，和費茨威廉的友誼也要大打折扣，矛盾的心理使他痛苦，就如同少年維特一般，無論是在社會地位還是愛情上都是一個徹底的輸家。唯一幸運的是，他的綠蒂並沒有訂婚，可是他仍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散步的期間，達西先生不時以言語來暗示勒夫羅伊，他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希望他能克制自己的情感。

　　「談到在婚姻和愛情裡起到決定作用的事物，我認為對於女人來說是美貌和出身，對於男人來說則是金錢和地位。而追逐一份並不匹配於自己的婚姻，那是投機者才會做的事情。您認為呢勒夫羅伊先生？」

　　「您說的沒錯達西先生，理智必先于情感存於世間，才會使萬物保持秩序。」勒夫羅伊抿著嘴唇從口中吐出違心的話，這世間很多東西，比如法律、比如道德，可在愛情中情感往往突破于理智，假如喬治安娜已經訂婚，他又不可抑制的發狂的愛著她，那麼他可能會像維特那樣翻開《愛米麗雅?迦洛蒂》吧。

　　若伊莉莎白聽到自己丈夫的言辭，那麼她一定會瞪著眼睛感到驚訝，達西先生自己克制不住情感，違背德包爾夫人的意願選擇了追求愛情並獲得了幸福，他就不管別人的感受了？若說對於這番話最好的反駁就是他自己啊！

　　不過一個班納特太太已經叫她頭疼了，她雖然看出勒夫羅伊先生的愛慕，可她吃不准喬治安娜的態度，她若無意於他，而自己又推波助瀾豈不是和班納特太太一樣？那會給喬治安娜帶來無盡的煩惱。

　　點到即止的談話和散步使大多數人都覺得不太愉快，不過明天舞會就會開始，賓客會陸續到達，那將是一場決定命運歸屬的戰場，達西先生十分確信自己的妹妹這段婚姻會使她獲得幸福，這樣一樁良緣也會使達西家族更進一步。

　　散步結束後，瑪麗回到客房，她在沐浴的時候沉入浴缸裡，由僕人打來的熱水燙得她皮膚發紅，看著蒸騰升起的熱氣瑪麗陷入了沉思，她自認為是一個絕對理智的女子，不會為了愛情使自己陷入痛苦，她的鐵石心腸會保護她免受傷害，她不知道愛情究竟有什麼魔力，不過她還是希望喬治安娜能尊重自己的心而非尊重她哥哥的願望。

　　於此同時躲在鄉下小旅館的貝内斯特先生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瑪麗的那筆錢實在不頂什麼用，卻幫助他度過難關，等到了年金的發放，他手頭現在寬裕了些，但只是稍微還了一點債務來穩住債務人，更多的錢他還是留在了自己的手中。

　　自從瑪麗的憐憫之後，他這輩子最不希望再見到的便是這位女士了，那會讓他覺得難堪無比。雖然他覺得自己的臉皮火辣辣的疼，可這位了不起的先生卻從未想過去把這筆小錢還給瑪麗。

　　他本人極不會過日子，總是重複有錢、揮霍、沒錢、借債的日子。現在有錢了，就立刻置辦了一身漂亮服裝，把自己打理的熠熠生輝，去參加彭博裡的舞會，他雖然不指望那位高貴的達西小姐會垂青自己，但這樣盛大的舞會一定會有不少未婚的淑女來參加的。

　　鏡子裡的貝内斯特英俊瀟灑，一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純淨如嬰兒一般，讓人很容易就產生好感。不過其本人腦袋空空腹中草莽，只要稍微談話就會發覺除了阿諛奉承的話他完全不懂哲學、藝術和政治，他甚至連攝政王的全名都叫不出來。

　　但他也有引以為傲的東西，那就是對於種植和養殖的事情，不過這些他在鄉下學會的東西完全不可能出現在上流社會的社交辭令中，那會叫人一下就知道他不過是一個鄉巴佬。在給兩位無情的哥哥去信求助前，他還天真的幻想過他們會存有一點兄弟友愛，可事實總是讓他感到難堪。

　　明天，他一定會尋到適合的目標，貝内斯特這麼對自己說，不斷練習自己的微笑和眼神，不付出努力誰也不配得到。

　　第二天清晨，瑪麗剛剛從床上爬起來，伊莉莎白和班納特太太就到來了，她們姐妹就像未出嫁時一樣穿著睡裙坐在床上談話，而班納特太太則操勞的指揮僕人為她們梳洗打扮起來，似乎這樣的快樂實在是屈指可數，致使伊莉莎白一直都笑容滿面。

　　因為晚上要舉行舞會，因此班納特太太勒令伊莉莎白不要吃太多，免得小腹凸出，就像她沒有出嫁時一樣的口氣，但對於已經瘦得像一匹長臉馬的瑪麗就要仁慈多了，她還借用了許多棉墊，在自製波濤上面班納特太太頗有經驗，被打扮一番的瑪麗小腰簡直瘦的可怕，胸部又被製造的誇張，在班納特太太轉身的功夫瑪麗偷偷掏出了不少棉墊，她可不想看上去那麼畸形。

　　這次她穿的是一條潔白的白裙，只在款式上稍微用心，品質不算上乘。本來班納特太太準備的是一件露肩長裙，不過瑪麗以自己怕冷會再度生病為由拒絕了，那條裙子實在太過暴露，她還是選擇了一件領子稍微高一些的裙子。

　　挽起的秀髮被梳掉了不少，她擔心自己的頭髮會被班納特太太薅光，她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把瑪麗的頭梳的一絲不亂順滑至極。最後在秀髮上扣上寶石髮卡，一位蒼白淑女就此誕生，她的面無血色更像是一個幽靈一般，無奈之下，只能又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薄透的肌膚白的能隱約看見藍青色的血管，臉上隨著年齡增長而消退的痤瘡有一顆冒了出來，就在額頭的位置，這讓班納特太太大為惱火，淑女就不應該吃過多油膩的食物，否則臉上就會冒出不雅的痤瘡來，她很怕一夜間瑪麗變回青春期時臉上很多痤瘡的樣子，那太可怕了。

　　伊莉莎白讓她不用那麼緊張，瑪麗已經成熟很多了，雖然仍舊平凡卻多了令人產生信賴感的氣質，那種沉靜而睿智的氣質使她看起來像是一位紳士那麼穩重。久經各種舞會折磨的瑪麗並沒有班納特太太那樣的緊張感，她打扮好後就一直再看書，一本流行小說，充滿了哥特式的恐怖，插圖驚悚而怪誕。

　　看到瑪麗的鎮定自若，伊莉莎白覺得她成長了很多，不過，誰沒有成長呢，畢竟連自己都已經成為了達西夫人。她倒是想起一位博學多才，社會地位和財產上與瑪麗較為相配的紳士，那位紳士必定會和瑪麗在興趣上一致，進而產生一段良緣。

　　


第21章 直面選擇

　　當眾人用過早餐後，晴朗而乾爽的空氣使他們心情很不錯，這在英國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樹木蒼翠的枝椏間蒸騰起的冷霧被陽光一點點的驅散，彭博裡被裝點一新，以迎接晚上將要到來的客人們。下午的時候餐點已經準備齊全，也有客人陸續抵達，他們都是和達西先生非常要好的朋友，因此先一步到訪和達西先生暢談，免得舞會開場後人太多使達西先生無法分神。

　　瑪麗和喬治安娜坐到一處，她們彼此都不太說話，不過都很喜歡對方的安靜。喬治安娜在和其他淑女相處時也總是安靜的，那些淑女有點聒噪的談論很多時尚的話題，或者故作高姿態談論哲學、藝術，實際上她們的思想被固化的太過嚴重總是陳詞濫調，要不然就是講一些自己聽到的關於其他小姐的秘聞，這讓喬治安娜更為反感。但保持禮儀又是必要的，因此喬治安娜反而比較喜歡不怎麼說話而不是極力討好她的女伴。

　　等下午的時候，淑女們被允許用了一些點心，那真的只是一點點。而喬治安娜則被帶走進行特別的打扮，她必須盛裝出席。達西先生特意從倫敦最好的裁縫店為妹妹訂制的，一件鑲嵌華美水晶的禮服，那裁縫是一位有著德國血統的英國人，非常癡迷當時在德國家喻戶曉的故事，由夏爾佩羅所寫的《灰姑娘》，因為這本書是德語抒寫，因此大多數英國人並不知曉，他借由此本書中描寫縫製了這套華麗卻超凡脫俗的驚人服裝。瑪麗恰好讀過《鵝媽媽童話集》的英文版本，她非常喜歡這個故事。因此她第一眼就覺得穿上這件禮服的喬治安娜簡直像是故事中的灰姑娘，不過她實際上卻是擁有巨額財富的一位公主。

　　那一頭肖似達西先生的濃密的卷髮被盤成光滑的髮髻，露出一段修長細白的脖頸，像是天鵝一樣優雅，她的臉蛋猶如未被人觸碰的蜜桃一般紅潤而帶著細微的絨衣，雙眼在低垂的睫毛下閃閃發光，纖巧秀麗的瓊鼻下面，一張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隱約可見皓白的貝齒。伊莉莎白為其帶上白水晶的髮卡，她完全可以想像，今晚喬治安娜的閃耀和榮光。

　　在打扮結束後，瑪麗和喬治安娜回合，她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愉悅，她只是禮貌性的微笑。在房間內，瑪麗讓女僕們去忙碌迎接客人，她有話對喬治安娜說。雖然她們相識不過幾面，第一次的見面還是在達西家和班納特家的婚禮上，而且彼此全無交流，第二次見面也十分生疏，不過是散了一次步，一起坐在一處靜靜相處罷了。可是瑪麗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她皺著眉頭必須要和喬治安娜說清楚。

　　瑪麗拉起喬治安娜被白色手套覆蓋的雙手，把她們拉到身前看著她低垂的眼眸說到：「我知道，我不應該說這些，原諒我的愚蠢和自以為是。但是，達西小姐，我看得出你的憂傷，原本我們的處境並沒有什麼不同。」瑪麗的雙眼一直都是不被人喜愛的，她太堅毅，太像石塊，那麼頑固，可是當她倔強而頑固時又是美麗的，此刻她以這雙眼睛盯著喬治安娜，讓她感到十分的不安，心臟像是擂鼓一般跳動著。「我已經告誡我自己，永遠不要被愛情所傷害，我會堅強的，可是當旁人嘲弄我時，我的堅強也不能保護我的自尊。我相信，克制情感是所有淑女都應該做的事情，因為我愚蠢的愛慕上一個完全無視我的人，致使我遭到了無情的嘲笑，從那以後我發誓不再流露真情。可是，達西小姐，一個人如果完全封閉自己的真情實感，那麼最痛苦的還是她自己，受到傷害的也是她自己，我只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理智和情感他們都是砝碼，可天平另一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你選擇情感可能會一敗塗地，但你選擇理智也可能輸得徹底。」瑪麗說完後，她不知再說什麼，她無法直截了當的開口說如果看不見你眼睛裡的悲傷，那麼那些人不是瞎了就是自以為是的蠢蛋。

　　「班納特小姐，我，我並沒有憂愁，實在是您多慮了。」喬治安娜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多麼喜愛勒夫羅伊，畢竟他們才相識短短的一段時間，但可以肯定的是更加不愛卡文迪許先生，那個留著鬍子，笑起來一邊嘴角上挑，似再嘲諷別人的高傲自大的男人。

　　終於，決定命運的舞會開場了，達西夫婦領舞後，隆重的請出了妹妹喬治安娜.達西。當她從二樓沿著華美的扶梯緩緩走下時，每個紳士都盯著她看，她即像是湖中仙女又像是高貴的公主，不，那些小國的公主也不會有這樣豐厚的嫁妝和體面。

　　瑪麗隨後悄悄進入了宴會廳，她打量著迎上喬治安娜，拉起她嬌小雙手的那個男人，他有著打理得整齊的金色秀髮和鬍子，眼睛很大或者瞪得很大，嘴角上揚笑起來卻克制。一身昂貴的華服，估計沒人比得上，一隻手牽著喬治安娜邀請她跳舞，另外一隻手卻磋磨著衣角，這是緊張和思考的表現。他似乎非常驚豔于喬治安娜的美貌，卻還在猶豫，和喬治安娜條件差不多的淑女說多不多，但說少也不少，卡文迪許家族的財富和地位引得她們趨之若鶩。

　　喬治安娜禮貌的微笑，和卡文迪許先生走進舞場，若不出意外，達西先生的願望可能很快就會達成。那位勒夫羅伊眼神更是癡迷，可更多的是痛苦，他的相貌不算平庸，但也稱不上英俊，只是為人書卷氣十足，看上去溫文爾雅，而且本人在學識和情趣上比那些紳士更加具有禮貌，更比他們富有同情心，可那雙溫柔的眼睛現在盛滿痛苦，他痛苦的看著愛慕的女子和其他男人偏偏起舞，他們很快就會訂婚，不過，他不是維特，他除卻愛情，還有更多東西需要背負，這是男人和男孩的區別，男孩可以選擇逃避，但男人不可以。

　　看到喬治安娜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瑪麗唯有歎息，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的選擇，她自己也身在洪流之中，但願喬治安娜會幸福。就在此時，目光一直追隨場上那對男女的瑪麗一眼掃到了和幾個淑女談話的男子，他的容貌分毫不減，昂貴得體的服裝更是讓他風采迷人。

　　一旁有人耳語，說這位青年十分神秘，但一定出身高貴，那容貌是多麼的迷人，聽到這些閒言碎語，瑪麗也不知該說什麼，這位貝内斯特先生的頑強簡直令人欽佩，她若好心告訴這些癡迷于貝内斯特先生的淑女們，這個男子毫無財富，那麼她們一定又會把他貶低到塵埃裡去。

　　伊莉莎白則把一直神游的妹妹引領過來，她把她帶到一位面色蒼白高大的男子身前，並且引薦道：「這位先生是赫特福德郡的楊先生，他可是最為博學多才的人，精通馬術、音樂，是一名醫生。」伊莉莎白的引薦可要靠譜的多，她提到的這位紳士卻是給瑪麗留下極為不好印象的那位湯瑪斯.楊先生。

　　顯然伊莉莎白並不知道楊先生和瑪麗相識，兩人再次相見竟然是如此令人難堪的場面，可是瑪麗和他都是教養極好的，因此並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楊先生驚訝于瑪麗竟然是達西夫人的妹妹這件事情上。已年近而立的他得到父親的最後通牒，他必須儘快成婚完成家族大事，否則他將切斷他的財路斷絕一切往來，使他研究的那些東西都去見鬼。迫於家族壓力，他不得不去討好那些女士們，即使她們愚蠢可怕，連血液迴圈這種常識都不懂。雖然湯瑪斯先生已經獨立了，可是他的收入大半都投入到愛好中去，如無父親支持那麼他就得潦倒度日了。

　　儘管雙方都十分的不適，但礙于達西夫人的引薦，他還是邀請瑪麗去跳舞。這位倔強又特別的女士再次怒視他，她已經決心不原諒這位瞧不起女人的傢伙，可是楊先生卻歎了口氣，一邊跳舞一邊向瑪麗道歉。「我很抱歉瑪麗小姐，為我不當的言論和態度。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後，我幾乎食難下嚥。」這倒不是楊先生胡說，自從瑪麗狠狠的訓斥了他，他就感到十分的後悔，或許他自以為是的表演早就被那些淑女看穿，她們看出他的鄙視，卻並不會批評他，只會遠離他。

　　「您上一次也和我道歉了，我得做出符合我身份的事情不是嗎？」瑪麗對待這位先生可沒有好臉色，她那雙銳利的深褐色眼睛像是長矛一樣能把人紮透。但楊先生並沒有像上次那樣立刻變了臉色，他低垂著頭再次誠懇的道歉。

　　隨後瑪麗也決定在這舞會上暫時原諒他，免得令姐姐的好意受挫。跳完舞後，楊先生在心中考量到，眼前的瑪麗小姐雖然沒有美貌，可是她卻比一般女子更博學，他不喜歡她的倔強和咄咄逼人，可是從沒想過她是達西夫人的妹妹，得罪一位頗有地位的淑女是相當不智的，上次他和父親說瑪麗小姐並不是格萊麗斯夫人的繼承人，因此父親也就沒有再讓他追求瑪麗，如果這次讓他知道瑪麗小姐是達西夫人的妹妹，那麼他可能永無寧日。

　　他實在是一個很不會說話討好人的傢伙，不過瑪麗是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女子，他們兩個很快就由一個話題引發起新一輪的爭論，楊先生發現面對瑪麗小姐，他所有對淑女的忍耐都會消失不見，她是一個如此可惡，卻無法形容的女子，他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和她交流。但瑪麗小姐的學識卻比上次和他吵架時更全面了，看來她可能查閱了他駁倒她的理論。

　　因為楊先生的道歉，瑪麗的惡氣終於消散了一些，她並不是一個會記仇的女子，相反，她會很快忘記仇恨和仇人，除非這個人實在太可惡了，這位楊先生就是讓她耿耿於懷一直生氣的人，不過借由此次的談論她又獲得了不少知識，楊先生卻是很博學也很聰明，她從他那裡可以學到一些淑女接觸不到的知識。

　　但這種談話不能進行的太久，否則以班納特太太的觀察入微的細膩，恐怕又要搞出更多事情來，到時候讓自家母親把對好小夥的熱情對著這個傢伙展示一番，那麼瑪麗一定會羞憤而死的。

　　所以瑪麗很快就結束了話題，又再次神遊天外觀察場中，尤其是繡花拖鞋貝内斯特先生，好歹繡花枕頭裡還有點棉花，可這位先生，呵呵，他是空無一物。

　　他又陷入了麻煩，仿佛把一輩子壞運氣都遇到的貝内斯特先生只要出現在瑪麗附近，那他就會倒楣。因為和一名女子打的火熱，那名癡迷於他的女子開始有移情別戀的傾向，因此追求那名女子並發展到求婚階段的男子狠狠的諷刺了貝内斯特先生一頓，可惜以貝内斯特先生的腦袋竟然沒有察覺這番諷刺，周圍的人都要笑瘋了。

　　「先生您真是具有美德和美貌，在別人家園子裡的果實總是芬芳的，那些牆外的狐狸時刻都惦記，可惜圍牆太高，只能說說而已。」那男子本來是引用伊索寓言裡的故事來諷刺貝内斯特先生，可惜貝内斯特先生卻沒聽過連小孩都讀過伊索寓言，即便是聽過那裝滿空氣的腦袋也記不住，因此根本沒搞明白這位先生一會兒水果一會兒狐狸的到底說什麼，只是聽懂了他漂亮這句了。

　　就在他為自己被人莫名其妙的訕笑而苦惱時，瑪麗再次翻著白眼挺身而出，她似乎特別喜歡打報不平，尤其是看不慣那些人欺負蠢蛋。「狐狸哪裡喜歡水果，他們無肉不歡，以荒誕來對付謬誤，那本身就是錯誤。貝内斯特先生，您的身體還健康嗎？自從上次舞會一別，我們倒是有幾個月未曾見面了。」說著瑪麗大大方方的站在貝内斯特先生身邊，那高度相差不多，在氣勢上就令那對男女矮了一截。

　　貝内斯特先生聽到那讓他魂飛魄散的債主的聲音時，差點哭出來，越是不想遇到的人越是能遇到，那個瘦弱高挑的女子是見識過自己最狼狽的瑪麗小姐兼債主。

　　


第22章 被揭穿的

　　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被列入最不想遇見名單的瑪麗，像一隻白鷺一樣高昂著頭，她在辯駁別人的時候氣勢上總是令人感到壓迫，大約是因為她的身高比一般淑女要高挑的緣故，本貝斯特先生僵硬的向她打招呼，迫於無奈告別那位和他打得火熱的女子，像一匹溫馴的母馬一樣跟著瑪麗離開，他害怕瑪麗揭穿他一文不明的事實來，不過顯然他是多慮了，瑪麗從來不是一個會揭穿別人的女子，她向來對於不喜愛的人只是遠離，對於任何曾侮辱過她的人她也不會對外人敘述那人的閒話。

　　兩人來到舞場邊緣，大理石柱子後面的一個隱秘位置裡，在布幔的遮掩下，貝内斯特像防備別人似的，他鬼祟的舉止到叫瑪麗有點好笑。「您這是怎麼了？我並沒有任何要揭穿您的意思，我是指，您知道的那件事情，這和我本毫無關係。」

　　「瑪麗小姐，原諒我的揣測，但我不得不小心謹慎，因為這裡的人有多少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人的呢？他們若聽說你頗有財富就會恭敬無比，若聽說你身無分文就鄙夷慢待，可富有的人不會給他們一絲好處，貧窮的人也未必會損害他們的利益，這是多麼的勢力。」貝内斯特先生一遇到瑪麗腦子就像去告解一樣，他說出的話都是出於他個人的真情實感。

　　「貝内斯特先生，我出言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您陷入了嘲笑。難道您連諷刺都聽不懂嗎？」瑪麗對他的話頗有感觸，當今社會多少有志青年都被這條鐵律所束縛，她自己也因為嫁妝不豐又不夠漂亮而受到過各種冷待，又因為自己的達西先生小姨子的身份而被某些投機份子所『鍾情』。當然，眼前這個相貌俊美風度偏偏的貝内斯特先生就是一個投機者，與其他投機者不同的是他不夠聰明。

　　「他說那些狐狸水果我完全沒有聽過，不過他剛才不是在誇獎我的美貌嗎？」貝内斯特先生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基於見到債主的恐懼才跟著瑪麗拂袖而去的。

　　瑪麗不禁扶著額頭問：「您識字嗎？」或許她的話太過直白明確，貝内斯特先生不知是被問這種問題羞憤的還是當真不識字羞於啟齒，他的臉色漲的通紅，像是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一樣。

　　自以為隱蔽的兩人卻不知道，其實他們的一舉一動已經被遠處的班納特夫人瞧見了，她看不清和瑪麗談話的男子的容貌，但二人談話的樣子卻十分的般配。

　　其實瑪麗因為自身比較高挑在淑女中已經算是鶴立雞群了，而貝内斯特先生卻仍然高出她一大截，致使瑪麗僅僅到他肩膀的位置。貝内斯特先生自己也在紳士們中間卓爾不群，很難讓人不注意到，他高大的身形偏瘦弱一些，和一般淑女在一起顯得太高，此刻同瑪麗站在一塊在身高上和形體上是十分的相襯。

　　班納特太太立刻興奮的去找女兒伊莉莎白，她向伊莉莎白打聽這位青年，可是伊莉莎白並不知曉，伊莉莎白又向丈夫打聽發現這人也不是丈夫邀請來的。由於班納特太太執意要知道和女兒談話的那名青年的底細，因此伊莉莎白又詢問了較為熟悉，負責邀請賓客的引薦人或者親朋，卻都不知道這名青年。

　　伊莉莎白這時候意識到這裡面有問題，因為這場為喬治安娜舉辦的聖誕舞會意義非常，幾乎可以算是敲定達西家族與卡文迪許家族聯姻大事的舞會，因此比較私人，沒有公開邀請只有限定邀請，那麼這名青年恐怕就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了。

　　想到這裡伊莉莎白不禁擔心起妹妹來，她似乎和那名來路不明的青年聊天聊的很愉快，她害怕這人圖謀不軌。因此悄悄的對丈夫耳語一番，希望丈夫讓管家處理此事，不能太張揚，免得對瑪麗造成影響。

　　雷諾茲太太因為在忙著準備客房，因此並沒有在。達西先生則存有疑慮，因為這人的服裝很是精良，面貌也十分英俊，他不得不再次打聽了一遍，更確定這人並沒有受到任何邀請，因此更加憤怒了。他本來就厭惡這種投機份子，沒想到這種人竟然敢染指他的妻妹，雖然他並不待見妻子的親戚，可是對於妻子的妹妹們還是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尤其是喬治安娜的事情在前，他對這些花花公子簡直厭煩透頂。

　　因此達西現在處理這件事情上就不再冷靜了，他召來男僕們，讓他們將那位先生請出去，不要再出現在彭博裡。當男僕們恭敬有禮的『請』貝内斯特先生出去時，貝内斯特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混入舞會的事情被拆穿了，好吧，他的好運氣是徹底的用完了。以為他也曾經大搖大擺的出入各家舞會，當然是憑藉著高檔服裝和派頭，可是很少被人發現，因為舞會通常非常混亂，大家誰也不知道客人們是受到誰的邀請。

　　「這位先生，我想您並沒有受到邀請。」本來男僕們並不想驚擾到賓客們，可惜剛才那位被貝内斯特先生搶走愛人注意力的紳士卻一直留意著他們，他見到貝内斯特先生發生了這種不名譽的事情，立刻就宣揚了出去，很快整個舞會現場的人都停止跳舞觀望這難得的鬧劇。

　　貝内斯特先生難堪的有口難言，他無法反駁僕人的話，只得做離開的樣子。誰知他剛挪步，那位紳士又諷刺起來，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叫人難以忍受。而且他攔在貝内斯特身前，不許他離開，似乎要看他的笑話。

　　「這是哪來的喪家之犬，不管是皇宮還是餐館就一股腦的鑽進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沒帶腦子。空有其表卻愚蠢至極，沒准是從泥巴堆裡跑出來，穿上件好衣服來冒充上等人，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就是一個投機份子。」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是看著自己的心上人的，而他那個原本很癡迷于貝内斯特先生的心上人也一副受騙的樣子，她不屑的冷笑，仿佛之前的愛慕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我的天，我還和他說話了，他開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出身，親愛的，我感到不舒服。」

　　那對男女的話引得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他們這些上層貴族最喜歡羞辱平民，自詡高貴身份，現實又勢利眼。尤其這種投機份子，更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比蒼蠅老鼠還令人倒胃口。

　　伊莉莎白也注意到了這邊的鬧劇，她瞪了一旁一臉不屑的丈夫一眼，後者立刻意識到自己做的有些過分了，他應該更低調不驚動任何人的處理。不過事已至此，他後悔也沒用，舞會上出了這種亂子，也怪他審核不嚴。

　　「十分抱歉，因為這種小事使諸位不愉快，請繼續舞會吧，這件事交給僕人們處理就好，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人物耽誤大家愉快的時光。」達西出來向眾人致歉。

　　卡文迪許先生到不介意這段小插曲，他還饒有興致的半是對貝内斯特半是對其他某些人說道：「達西先生，您不必道歉，像這種投機份子，我想大家已經見了很多，他們自以為無人認識，其實早就已經被人看穿了目的，不過是懷有非分之想的跳蚤而已，實在沒有什麼讓人值得不愉快的。」他的這番話使勒夫羅伊內心備受煎熬，他望向喬治安娜時，發現她並不回應他的視線，以往，他們的目光總是會不經意的相交，默契的相視而笑。

　　瑪麗實在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貝内斯特先生不是受到邀請的，也沒有多麼生氣，可是這個卡文迪許先生真是讓人火大，他這番借題發揮的指桑駡槐分明是對著勒夫羅伊先生去的。

　　「十分抱歉了，各位，這位貝内斯特先生，是受到我的邀請來到的，是我太過懦弱，不敢對姐夫說明我的意願，才導致了這番誤會。」瑪麗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她的話是對大家說的，可她的眼睛卻盯著卡文迪許先生，作為一個情場勝利者卻毫無風度的借機挖苦失敗者，簡直叫人瞧不起。

　　瑪麗的言論立刻引起人群的議論，班納特太太簡直要昏倒，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這個時候站出來做什麼，即便是她邀請的如何，她這個時候就應該撇清關係才對，否則會被人看笑話。而一個淑女自己邀請一位紳士到舞會上來，那麼他們之間必然已親密無間了，這簡直不成體統。

　　看著人們不懷好意的目光，瑪麗早就有準備，她對眾人說道：「我們借由沃特福德郡的女富翁格萊麗斯夫人的舞會上相識並引薦給彼此，貝内斯特先生是位高尚的紳士，這樣的非議和言論不應該落在他身上，這是我欠考慮，但我實在難以抑制我心中的愛慕，貝内斯特先生本人對於自己並非受到舞會主人也就是我的姐姐姐夫邀請的事情一無所知。」說完她高昂的抬起頭，眼睛裡燃燒著像是危險的革命份子般的火焰，說完後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楊先生身上。

　　這個時候楊先生已經明白了瑪麗的意圖，他十分惱怒於這小女子的大膽，他對於格萊麗斯夫人舞會那天的情景再熟悉不過了，他清楚的知道這兩人根本沒有被正式引薦過。可是事已至此，他不可能讓一位淑女名譽受損，因此他站了出來，對著眾人說：「瑪麗小姐說的不錯，貝内斯特先生非常高尚，他們二人借由格萊麗斯夫人的引薦彼此相識，或許瑪麗小姐單獨邀請這位先生欠考慮，但這樣的責難實屬不該，打擾到各位非常抱歉，我本人也是這位先生的朋友，這位先生無論人品家世都十分信得過，絕不是投機份子。」

　　「先生們，先生們，已經十九世紀了，難道你們還要固守成見嗎？哦，難道單獨邀請心儀的男士不是每個淑女心中所想，只是我的瑪麗過於羞澀，不敢對我們開口，這是我做母親的沒有察覺，請你們原諒她。」班納特太太的發聲援助，立刻使還想說什麼的賓客偃旗息鼓，人家的母親都沒有反對，他們這些外人還要說什麼呢。

　　伊莉莎白拉著丈夫打圓場，她暗自惱怒丈夫這件事情處理的太過欠考慮，結果鬧出這樣的烏龍來，瑪麗是一個多麼羞怯的女子，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知曉，她即便心有所屬也絕不肯開口訴說，如今以這種方式被揭露出來，她該有多麼痛苦難堪啊。

　　


第23章 維特的煩惱

　　達西先生則覺得十分的沒面子，他有些遷怒於瑪麗的自作主張，如果她對他們說要邀請自己心儀的男士，他們難道還會拒絕嗎？可是他隨即又覺得這件事情是他有點過激了，在這種檔口，低調的處理就好了。隨即有惱怒起那個挑起事端的男人了，如果不是他多嘴多舌到處宣揚，也不會鬧得人盡皆知，不僅要妻子的妹妹出來自責道歉，還險些羞辱了一位紳士，於是暗自決定把那個男人列入達西家族永不來往戶。

　　那個被達西先生列為拒絕來往戶的男子也覺得十分的沒面子，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暗自惱恨。而另一個有點下不來台的就是卡文迪許先生，他自覺被達西的妻妹給羞辱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若不是和達西先生有姻親，是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再者由她所帶來的這個下等人，簡直不知所謂。

　　因為楊先生是十分可靠的，眾人對於他的話也深信不疑，便不再糾纏於此各種散去，只作為一件誤會和小插曲，只是回去對瑪麗的評價難免會降低。可瑪麗並沒有太過在意，只是向楊先生投來十分感謝的眼神。剛才她把卡文迪許先生被削了面子的樣子看在眼裡，他陰沉著挽著喬治安娜走開，根本沒有在意喬治安娜穿著繁麗的長裙跟不上他的步伐，達西先生也不認為卡文迪許先生有受到冒犯，這在他看來不過是件不值得計較的事情。可他並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即便是他們的話受到了一點質疑或者被發覺與事實不符，任何人都沒有察覺出絲毫不對，他們卻認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而卡文迪許先生正是這種人，他已經對達西家產生了不滿。惱恨起惹事的瑪麗，達西先生那不匹配的妻子，還有那個不懂得教女兒的班納特太太，最後歸結於那個先出聲指責的男子，他實在是多嘴多舌。

　　已經被卡文迪許先生暗自惱恨的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經毀於一旦了，只要有人敢冒犯卡文迪許家族一絲一毫，那等待他們的就是卡文迪許家族的族語吾衛榮耀，犯者必誅。

　　撇開擔憂妹妹受到傷害的伊莉莎白不談，班納特太太可是要樂瘋了，她以一種打量准女婿的眼光打量貝内斯特，即使以她超高的審美水準下，貝内斯特先生在容貌上也堪稱完美，她就喜歡這樣英俊而且有風度的紳士，緊接著她就跟隨貝内斯特先生詢問他的家世。

　　不過貝内斯特先生何等油滑，他或許不聰明，但對於奉承別人那是比科林斯那種級別的不知道要高多少倍，他輕巧的避開財產問題，一味的討好班納特太太，為了不被揭穿，簡直是用生命在奉承班納特太太。結果就是班納特太太只知道他是一位英格蘭子爵的三子，在安特里姆有土地，而且容貌上與瑪麗十分相配就是了。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貝内斯特在安特里姆那塊放牛地上，根本沒有莊園，那只是農舍，租賃他土地的牧民所能貢獻的金錢少的可憐，尤其他那塊地還是瀕臨大西洋荒蕪的土地，稱得上百公里無人區，孤獨的牧場可不是白叫的。

　　而且要命的是那位子爵自己就窮困潦倒，連回英格蘭的資本都沒有，三兄弟基本上就是在愛爾蘭空曠的荒原裡光著 屁 股長大的，長子繼承了他較好一些的土地和頭銜，次子繼承了其母的嫁妝一座小莊園，到了三子，就只有寸草不生的亂石地和各種爛地，要不是貝内斯特的外公一位愛爾蘭商人給貝内斯特留了點年金，這位早就餓死在愛爾蘭的荒地裡了。

　　貝内斯特先生覺得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被套出這麼多背景，頓時覺得班納特太太不好對付，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說自己繼承的那塊土地的位置，因為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看不起在愛爾蘭佬，不管他們是不是英格蘭勳貴之後。但班納特太太卻絕沒有這樣的門戶之見，她的瑪麗能夠嫁的出去，她就要感謝上帝的仁慈了，尤其是對方相貌英俊，如果她年輕著，她一定會拋開那個老頑固，沒有情趣的班納特先生，轉而追求這位小夥子，多棒的小夥兒子。可以說班納特太太完全是個只看容貌，不看內在的女人。

　　至於瑪麗小姐，有人奉承她的母親，她自然很高興，否則被盤問的可就是她了。而後她去找楊先生道謝，她可完全沒有救人救到底拯救被班納特太太叨擾的貝内斯特先生。

　　一邊的楊先生為自己的謊言自責不已，卡文迪許先生若是記恨上他了怎麼辦，那位卡文迪許先生的叔公可是皇家科學會的重要人物，弄不好自己的前程盡毀。雖然自責，但他還是選擇幫助了瑪麗，本來他就對瑪麗小姐矛盾重重，卻在關鍵時刻認同了瑪麗小姐的正義感。

　　這位其貌不揚的女士有著比男人還要勇敢的心靈，更兼之是達西夫人的妹妹，這一層關係絕對會使許多人都看好她的。瑪麗因為楊先生關鍵時刻的幫助，因此對他稍微改觀了一些，只不過兩個人在言語上都是針鋒相對的，她似乎不知不覺從楊先生的談話中獲得了很多知識，比如女人們永遠也接觸不到的化學、天文學之類的科學，對於知識有著強烈獲取心的瑪麗從來未在書店等地見到這些書本。那些書店裡多得是矯揉造作的愛情小說，恐怖離奇的趣聞，卻從來沒有一本關於科學的書，那些書似乎都被限定。

　　隨著跟楊先生的對話，瑪麗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要求：「聽到您講述的那些科學，我十分有興趣，不知道是否能夠借閱這方面的書籍呢？」

　　楊先生十分為難，他本身不太喜歡和女士探討這方面的話題，她們根本不能理解什麼是科學，不過瑪麗身為達西夫人的妹妹，因為他剛剛幫助了她才稍微改觀，如果現在斷然拒絕若是得罪了達西家族就不好辦了，況且他也不覺得瑪麗和那些無知婦孺一樣，她稍微具有靈氣，但科學實在不是婦女應該知道的。

　　帶著這種疑慮楊先生試圖說服瑪麗放棄這個想法，他說到：「班納特小姐，恕我冒昧，這些書籍艱深難懂，沒有實踐很難明白，就我現在研究的虹膜理論來說，需要切實的觀察過人體解刨，那也太過恐怖了。大部分天文學也需要非常專業的器具來輔助觀察，至少您現今的條件不具備進行試驗的前提，去讀那些科學雜誌恐怕也猶如天書。」

　　「楊先生，您實在多慮，我並非只愛些詩詞歌賦或者小說之類的，平時我也喜歡看一些其他的書，知識是共同的，假如您願意，請您將您上學時的書本借給我吧，我相信即便我實在無法理解，但對於我也有些益處的。」瑪麗一直跟在楊先生身邊，楊先生注意到其他人的議論，他覺得他們的談話不能再進行下去，這樣會熱人非議，尤其是瑪麗剛剛自己當眾承認邀請了一位紳士參加舞會。

　　「好吧，我會給您郵寄過去，但如果您不能讀懂或則珍惜他們，那麼請原諒，我可能不會再將他們借給您。」楊先生匆忙的記下瑪麗的位址，琢磨著將基本十分基礎的書借給她，一方面他不太相信一個淑女會有耐心去看這些書，另一方面又儘量找些入門的書借給她。

　　得到答覆的瑪麗非常愉快，她所熱愛的是知識本身，並非限定於某一種類。大多數人都不理解喜愛讀書學習的人，他們為什麼去思考那麼繁瑣的事情並以此為樂，但瑪麗卻覺得以大腦運轉這世間最複雜的事情，獲得知識重新審視周邊的一切，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美麗的人當然更珍愛修飾自己的美，善良的人當然更以幫助他人作為快樂，富有的人自然要經營自己的財富，而聰明的人也理所當然的更愛學習知識，以期這些特質能使自己從芸芸眾生中顯得與眾不同起來。

　　楊先生答應借給她的這些書絕對是那些淑女們沒有機會接觸到的，甚至，她望向被父親認為十分聰明的伊莉莎白，她也沒有機會閱讀，她似乎感受到一種優越感，超過大部分英倫少女所接觸的知識的快樂和興奮。

　　另一邊被班納特太太盤問的貝内斯特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愉快，他小心翼翼的奉承著班納特太太，偶有言語疏漏的地方，班納特太太似乎也沒有察覺，她面色紅潤興奮的一直微笑，她的小瑪麗終於也迎來了春天，這比什麼都讓她高興，子女的婚姻絕對是她人生最為重要的事情，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先生。

　　就在貝内斯特疲于應付時，他發覺瑪麗和那位先生的談話已經結束，他十分清楚那位先生是知道內情的，因此不敢上前，不過此時他們談話結束，貝内斯特先生立刻致歉，他要到瑪麗身邊去，班納特太太直說讓他們在一起聊天，她不會不識趣的打擾這對小情侶的。

　　貝内斯特先生來到瑪麗身邊後，他十分尷尬的向她道謝，只不過收到了瑪麗的白眼，她對他可沒什麼好說的，只不過為了避免接下來他被人盤問的尷尬，因此一起跳了舞。

　　這在一旁的班納特太太看來，簡直就是明天就會被求婚的徵兆，她的愛女也終於要出嫁了，她必須回去跟老頭子好好商量一下嫁妝，儘量不給那個科林斯留下財產，一定要想辦法把能折成英鎊的東西全都折成英鎊，除了限定繼承的土地和房子，她一個子也不會給他留下。

　　打定主意的班納特太太端著酒杯，就開始了到處炫耀，說自己找了個好女婿，在班納特太太的四處吹捧下，貝内斯特先生成了一位子爵之後，勳貴出身頗有財富的紳士，他相貌英俊風度翩翩，更加之同瑪麗情投意合。

　　對於母親的妄言，伊莉莎白感到十分不安，她預感這次的事件該不會又是和科林斯事件一樣，最後變得更加難以收拾。最讓她擔憂的是自己的妹妹，瑪麗的容貌和嫁妝她很清楚，而這位被班納特太太吹捧的女婿看上去非常優秀，如果他的條件是真實的，那他憑什麼看上容貌和財富都欠缺的瑪麗呢？這樁不平等的愛情實在讓人憂心忡忡，她很怕自己的妹妹受到傷害，可是對於母親的說辭又暫時找不到反駁的證據。

　　越和貝内斯特先生深入對話，瑪麗越發覺這個人真是空有其表乏善可陳，不過好在人比較隨和，或許說蠢也可以，根本聽不出諷刺的話，一語雙關也同樣沒用，而且似乎自動過濾自己想聽的內容，對於這樣恬不知恥的人她是不是不應該因為一時之氣而幫助呢？不，她不是為了幫助這個傢伙，而是為了那個使卡文迪許下不來台，就是這樣，瑪麗堅定的這樣想。

　　舞會結束後，疲憊的眾人漸漸散去，瑪麗也有些累了，因為晚上基本沒吃什麼東西，現在倒是餓的前胸貼後背，可惜她不想給姐姐添麻煩，僕人們也已經非常疲憊了。半夜的時候她餓的有點不舒服，就穿著睡衣躡手躡腳的往娛樂室去，她記得那裡還擺著幾塊餅乾，她這個喜歡夜遊的壞毛病總也不改。她覺得在別人都入睡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她的。

　　因為娛樂室就在客房樓下，走廊裡也熄滅了蠟燭，僕人巡夜的腳步聲離這裡很遠，瑪麗就大著膽子套著睡衣就跑出來了，路過母親的房間時，班納特太太那呼嚕聲從門裡傳出來，她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沒發出一點聲響，在輕輕推門進去時，微弱的月光下，她看見一個白衣人影坐在椅子上，手臂搭著額頭。

　　「誰？」這聲音，是喬治安娜，她顯然受到了驚嚇。

　　「噓，是我。」瑪麗壓低了聲音，生怕驚動了別人，她對於自己上次夜遊惹的亂子可記憶猶新。

　　隨著她的話語，喬治安娜似乎放心了些，她赤著腳看著非常不規矩。瑪麗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她的面頰上有水光，料想她是躲在這裡哭。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摸索著找到了餅乾吃了一些。

　　「你怎麼不回房間？快回去吧。」看著喬治安娜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像個幽靈一樣蒼白，瑪麗擔憂的出聲提醒。

　　「一會兒回去，我今天白天別針掉到這裡了，我還得找一下。」喬治安娜說完還是一動不動，瑪麗暗自歎了口氣。她的別針掉了，可以白天或者差僕人來找，這分明是藉口而已，恐怕她不想回到房間裡吧，瑪麗離開前注意到，她坐的那張椅子是勒夫羅伊先生白天坐過的，她可能比想像中更在乎這個年輕人，不過，既然她選擇了那個令人反感的卡文迪許，那麼她就必須捨棄自己的情感了。

　　瑪麗離開後，喬治安娜站了起來，其實瑪麗沒有注意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有一本《少年維特之煩惱》，這本書是勒夫羅伊臨別前贈送給喬治安娜的，他今晚舞會後就立刻啟程離開了，臨別時他沒有傾訴痛苦和癡戀，他也沒有對她表示過任何責怪，只是非常平靜的祝福她，並且送了一本表達自己愛戀之心的書籍。

　　


第24章 瑪麗的小報復

　　舞會結束後，班納特太太再想久留也是不可能了，她得趕緊回去去向老爺訴說這個好消息，可愛的瑪麗她有心上人了。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還有自己的土地。班納特太太愉快的回到朗博恩，對班納特先生喋喋不休，但班納特先生本人呢則一個字也不相信，他的女兒他最清楚不過了，瑪麗沒有那種吸引人的特質，這一定是一樁陰謀。

　　不過他鑒於想要安靜的、不再被叨擾的繼續歡度新年，班納特先生便沒有發表任何言論。回到朗博恩的瑪麗換上睡衣半臥在床上，她總覺得隨著自己年齡的增加，對於旅行越來越不適應，但她還沒有班納特太太年紀大，這種疲憊是來自內心的，渴望永遠不要走出家門的好，她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外出。更喜歡在家裡看看書，或者侍弄花草之類的，看著英格蘭的鄉間委實美麗動人，連冬天都無比的親切可愛。

　　科林斯表哥來信了，他非常驕傲的宣佈他獲得了第二個兒子，這讓班納特太太心如刀絞，她無法忍受任何關於那個人的消息。最開始瑪麗還會感到不適，後來有些覺得彆扭，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楊先生提到的知識。

　　她拿起隨著她到家而郵寄過來的書本，開始翻看那些艱深，女人不應該懂得的知識。她帶著她那副金絲眼鏡，大概這是她最珍貴的物品，平時都捨不得拿出來用，舞會上更不會佩戴來影響美觀，只有在讀書和在家放鬆時她們才會親密相擁。

　　第二天的上午，蠟燭已經只剩下殘餘，她點了一晚上，直到天亮才吹滅了蠟燭，理所應當的她的眼睛上出現了不雅的黑眼圈，這讓班納特太太尖叫不已，她已經準備要求自己的先生邀請貝内斯特先生了，可是瑪麗卻這幅樣子出現，這讓她大為惱火。

　　不過耶誕節與新年結束後，女婿們就陸續上門拜訪了，夠班納特太太忙乎的，瑪麗這段時間像著魔一樣瘋狂的讀書，給楊先生去信詢問。剛開始楊先生還有心情應對，後來他感到十分的不耐煩，天啊，女人啊，她們不管是博學還是無知都一樣的煩人。

　　期間瑪麗鍥而不捨的寄出了好些自己寫的小短文，可是無一例外的被拒絕，有的委婉，有的痛駡她離經叛道寫些邪惡穢語，她一直不知道其中原因，後來她在翻看每一份報紙的時候發現沒有任何報紙刊登過女性的文章。她終於明白到女性的身份是最大的障礙，她憤恨的丟開這些報紙，可是她實在需要一些錢買那些貴重的試驗用品和化學試劑。

　　於是瑪麗將自己的幾篇小品全部都署名亨利，她覺得自己抒寫的東西比起那些矯揉造作、咬文嚼字還帶有□□暗示的作品要好的多，那些文章簡直和桃色緋聞差不多駭人聽聞，充滿了讓人難以忍受的邏輯錯誤。將作品一股腦的寄了出去後，她開始逐漸恢復了自己的好心情，仿佛一快石頭落了地，也就不再想著自己被貶低咒駡的屈辱了。

　　第一個拜訪班家的是大女婿和簡，他們的長子威廉身體比較虛弱，所以並沒有來，次子喬治和三女伊莉莎白則給班家帶來了無限的歡樂，簡回到自己的房間懷念著過去做閨女時的日子，抱著小伊莉莎白向外公打招呼，伊莉莎白有一頭金色的秀髮，她圓潤的小臉蛋像是紅蘋果一樣飽滿，對於享受天倫之樂，班納特先生感到十分高興的。但他更希望看到自己最喜愛的女兒誕下彭博裡的繼承人，這是他現在最為擔心的事情，他深刻的知道愛情是無法長久維持下去的，而子女則是父母的紐帶。沒有一個繼承人消耗了他對班納特太太的所有熱情和愛。

　　喬治則是一個十足的小壞蛋，他沒有繼承簡的溫柔、賓利的善良，反倒像一匹小驢子一樣，他來到班家給瑪麗帶來了無數的煩惱，因為他總是嘲笑她、揪她的頭髮、踩她的裙子、撿凍死的小動物嚇唬她，自認為很少流露感情的瑪麗總是會因為他的惡作劇而火冒三丈，但每當她讓班納特夫婦說說他時，他們總是樂不可支說男孩子還是要活潑一些才好。而且這個小惡魔在自己父母和外祖面前表現的十分乖巧，仿佛他不是那個邪惡的小混蛋。

　　隨後到來的是達西夫婦，他們面有喜色，尤其是達西先生，他宣佈了一個好消息，喬治安娜與卡文迪許先生訂婚了，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但聽到這個消息的瑪麗卻憂心忡忡，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尤其是見到喬治安娜那天夜裡一個人坐著發呆的樣子後。但這種事情她無權干涉，免得招致禍端。

　　賓利先生和達西先生生意上的往來頻繁，他們成為連襟後雖然見面次數減少了，但彼此的合作卻加深了。吉蒂即將在春天迎來她的寶貝，因此只能遺憾卻這次家庭聚會，但默那丟勳爵卻留下了妻子給僕人照顧，自己親自來拜訪，他們這些男人似乎有些事情要商量，因此從會客室統統都跑到班納特先生的書房裡去了。

　　至於維克漢姆，他要是有臉的話絕對不會出現在達西先生面前，因此仍舊是莉蒂亞來此，她一如既往的愛笑愛鬧，並且帶著自己的三個孩子，安靜少言的大女兒凱薩琳、靦腆害羞的小女兒卡洛琳和她最驕傲的、幾乎和喬治一樣討厭的布萊恩。

　　喬治和布萊恩一見面就尖叫著滾到一處玩耍，因為莉蒂亞幾乎不會帶孩子，而維克漢姆之前一直在印度，因此她經常去姐姐家竄門，多數時候是二姐，偶爾是大姐，她的布萊恩只比喬治小一歲，小女兒和喬治一般大，她還經常說要和姐姐結親，但對於這種提議簡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覺得賓利先生再好心也不屑與維克漢姆家結親。

　　不過對於莉蒂亞的女兒，無論是簡還是伊莉莎白她們都不遺餘力的教導她們，務求使她們不要學習自己母親的那股輕浮勁兒，可能是莉蒂亞自己很少伸手又不擅長的緣故，兩個女孩較為親近自己的姨母們，她們的性格十分的安靜靦腆，被莉蒂亞嬌寵的小兒子則十足是個小惡棍，並且對於他毆打小動物、以殘忍的方式虐殺昆蟲的行為，維克漢姆還叫他小男子漢。

　　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出嫁的閨女，喬治和布萊恩本能的將自己的惡作劇施展到瑪麗身上，在家裡他們已經欺負夠了姐妹，不再喜歡和愛尖叫的小女孩玩兒，而是轉而挑戰大人的權威，這讓他們更有成就感。

　　瑪麗早就怒火中燒，可是對於這兩個小輩，口頭警告根本沒用，她也不能毆打他們，只能躲在房間裡，除了大家都在否則絕對不出現，來她房間避難的還有凱薩琳和卡洛琳這對蒙難的姐妹，伊莉莎白由於還太小，只是跟著母親在一起。

　　就在大家已經為喜事而高興時，達西先生宣佈伊莉莎白已經懷有身孕，這是他們第一個寶貝，結婚多年後迎來的恩賜，或許是小姑子終於有著落帶來的喜訊，或許是時間到了的緣故，她這一次終於有了喜事，大家都高興壞了，班納特先生直言自己都等不及見這個孩子的面，他快樂的一直將笑容掛在臉上，仿佛把之前那些年的嚴肅全部拋棄了一般。

　　「哦，我的伊莉莎白，我的好女兒，我真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班納特先生激動的擁抱女兒，但他很快意識到伊莉莎白月數還小，不宜這樣激烈的動作，這可能會傷到她，並責怪她既然懷孕還要跋涉而來做什麼。但伊莉莎白卻說自己非常健壯，連醫生都說她是他見過最健康的孕婦。

　　當大家都沉浸在喜悅中時，瑪麗則高興的對著十字架感恩，她太高興了，姐妹們若幸福，她也會無比的快樂。可惜她的快樂很快就被喬治和布蘭恩給終結了，他們跑到院子裡逮住了一隻小母雞，將它可憐的頭擰了下來連同內臟送給了瑪麗和女孩子們。

　　「啊！」「啊！」此起彼伏的尖叫在房子裡響起，班納特先生怒不可遏，如果驚嚇到伊莉莎白和她的孩子怎麼辦，等眾人逮住了這兩隻作惡的壞蛋時，他們又變成天使來求情，可憐的眼神使人無論如何也會原諒他們。

　　可是瑪麗的裙子上留下了一道他們向她抛灑雞頭和內臟時沾染的無滯，她面無表現也不發聲的回到房間換下了衣服。決定以後永遠也不原諒他們，而且要教訓一下他們。

　　準備好的瑪麗將喬治和布萊恩叫到房間裡，她關上房門，陰測測的對他們說到：「哦，天啊，我真為你們擔心，你們知道嗎？關於母雞的恐怖傳說……」隨後瑪麗用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編造了一個驚悚的故事，母雞慘死後向神哭訴，要求每個殺害它的人都受到懲罰，他們先長出雞皮，再長出羽毛，最後變成一隻雞，只能吃米糠。

　　「我才不相信什麼懲罰。」喬治大膽的宣佈到，他抱著手臂顯得非常驕傲。布萊恩隨後附和，他殺死過很多昆蟲，但從沒有殺過小動物，小母雞的慘叫和血也嚇著了他，可是他一直要表現得像個小男子漢，爸爸喜歡這樣。

　　瑪麗卻陰沉著臉壓低聲音說：「不信，你們拉起袖子，仔細觀察你們的胳膊是不是慢慢變成了雞皮。」說著她偷偷把窗戶開啟了一個小縫隙，這兩個蠢孩子果然撩起了袖子，眼睜睜看著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然後尖叫著跑掉，一邊跑一邊說自己會變成雞。

　　瑪麗還追在他們後面說，瞧瞧地上，你們掉了東西，兩個小惡魔回頭看，卻發現地上有幾根雞毛，立刻嚇得魂不附體跑到媽媽懷裡哭泣。凱薩琳和卡洛琳拉著瑪麗的裙角問她發生了什麼，瑪麗只是說她給他們講了一個驚悚的故事而已，隨後她領著兩姐妹一起讀童話故事，她給她們兩個念了幾個自己編造的故事。至於那兩個小東西哭訴著將這個變雞的故事講給大人們後，他們的開懷大笑就不用再提了。瑪麗小姐成功的使用自己的才能擊退了小惡魔，可是等著她的卻是她想像不到的事故。

　　


第25章 恍如預言

　　第二天班家姐妹一起到梅麗屯的商店街購物，就像她們還是閨女時一樣，在眾人小心翼翼的保護中伊莉莎白走在中間，女人們快樂的逛著一個又一個商店，班納特太太慷慨的為莉蒂亞買了一條裙子，雖然她已經成婚，但班納特太太仍然最喜愛這個女兒。當然對於伊莉莎白她更為在意，並且買了許多小寶貝的衣服，儘管她並不知道孩子的性別卻不管不顧的買了男孩子的用品，並斷言這一胎一定是個男孩子。

　　喬治和布萊恩則一邊尖叫著打鬧一邊破壞著物品，而女孩子們則十分安靜的跟在大人身邊一步不敢離開。負責在後面看護兩個男孩子的是瑪麗，她簡直恨死這兩個小怪物了，但班納特太太說她也不愛購物，還是幫忙看著他們更好。對此瑪麗不置可否，她全程都擺出一副女教師的嚴肅面孔，但仍然被兩個小怪物折磨的臉色發白，肝火旺盛。

　　而喬治和布萊恩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感到非常憤怒，他們竟然被醜女瑪麗給戲弄了，這個仇必須要報才行，他們兩個一直在慢慢的拉開自己與家長們的距離，這也導致看護他們的瑪麗也離姐妹們更加遠了一些。這個時節的街頭潮濕泥濘，雪水半融化再加上沒有舒適的公共系統，很多商戶將髒水直接潑到街上流入下水系統，直接排入河道，不過因為設計不合理很多地方存在積水，再加上冬季稍微寒冷的氣候，這些髒水就凝結出了薄薄的脆弱冰殼。

　　喬治和布萊恩就打算趁大家不注意，將瑪麗推到髒水溝里弄髒她的裙子，這一小孩子的惡作劇根本不會引起大人們的責罰，不過這得挑好時機。趁著前面家長們進入一家帽子店時，喬治突然追逐起了一條髒兮兮的小狗，瑪麗無奈的轉身過去，要把跑遠的喬治拉回來，可是身後的布萊恩卻朝著瑪麗扔了一個髒雪團，氣得瑪麗轉過身來制止她，可是在她身後準備好的喬治突然發難的沖了過來，從瑪麗身邊向一個小炮彈一樣撞過來，他小小的身子並不結實，但足以使瑪麗失去平衡，原來這兩個小怪物故意引著瑪麗走上結冰的路面上，再由布萊恩吸引瑪麗注意，喬治則趁她不注意時一個衝刺，他的小鞋子在冰面上滑行著沖向瑪麗，一下子就把瑪麗撞到失去平衡。她努力的保持穩定，可是布萊恩卻從正面沖了過來，這一下子瑪麗實實在在的跌了下去，從路沿上跌到路面上的暗渠口，那裡積著一些髒水，眼看瑪麗就要摔個狗啃泥時，卻突然發生了變故。

　　「上帝啊！」一輛廂式馬車來不及刹車直接從她身上碾過，周圍充斥著刺耳的尖叫，那一瞬間瑪麗根本沒有明白發生什麼，她就感覺到從天空上垂下一大片陰影，接著是左邊的膝蓋痛的撕心裂肺，然後是右手，再接下來就是頭部劇痛，從那之後的事情她就再也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個夢，在一片低垂的夜幕中她從家中的睡床上飄了起來，越過大片大片的杉木林和枝椏枯萎的闊葉林，野鳥在暗夜中呼號著，月亮又大又圓，雲層像是柔軟的棉花一樣，寂靜的世界中只有些微小動物的聲音，直到明月西沉，太陽東升，那一點點浮現的光明照耀在整個大地上，莊戶人家早起勞作的聲音、街上的狗吠、孩子們纏著大人喊餓的聲音、小販起來支攤子的聲音、員警下夜時大皮鞋哢噠哢噠的聲音、嬰兒的啼哭等等，直到那一瞬間紅日應滿了雲朵，萬物蘇醒、這是如此嘈雜的聲音。此時她又聆聽到了天使的福音，那遙遠的歌聲呼喚她飛離一片煩擾的世界，到那寧靜美好的神的花園裡去。

　　溫暖的陽光將她的臉應的緋紅，她的身體輕盈如羽毛順著盤旋而上的風追隨著漸漸升高的福音而去，直到有個聲音喊：「瑪麗！別走，我的女兒。」然後她又墜落到了床鋪上，從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睛，視線半是模糊半是清楚，她的眼睛和一邊的臉腫了起來，頭上包著紗布，右胳膊打著繃帶，左腿也一樣，每呼吸一下肺部針紮一般的疼。

　　圍繞在她周圍的是姐妹和父母，他們見到她醒來喜極而泣。班納特先生雙目通紅，他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是母親離世時他也忍耐了悲痛、強壓了傷感，可是他現在哭了，他的淚水根本不受心智的控制，他以一種黯啞粗糙的聲音喊著瑪麗的名字，班納特太太匆匆從門外跑進來，她捂著胸口面容憔悴。姐妹們一臉擔心，見到她醒來就感到安慰少許，可是簡卻愁眉苦臉，她拉著瑪麗的手道歉，但兩個小孩子也嚇壞了，他們好幾天都吃不下飯內疚的要死。吉蒂不管不顧的挺著肚子趕了過來，莉蒂亞哭的眼睛紅腫的厲害，她又害怕又擔心，伊莉莎白面色十分蒼白，她看上去很疲憊。

　　但她們都來了，都在，五姐妹在各自婚後很少齊聚，這一年的剛開始她們都在一起，簇擁著重傷的瑪麗，瑪麗想扯出一個微笑，可是她的臉實在太難看了，所以這個笑容有點猙獰還扯痛了傷口，不禁吸了一口涼氣。不過她覺得，自己受傷能讓班家人聚齊，那麼也是值得的，要是這一刻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轉眼間二月的末尾已經帶著春天的氣息到來，樹木在一片寒冷中鼓出芽包，河水衝破冰封漸漸解凍，大片的雲朵卷積著雨水灌溉著英格蘭美麗的鄉野，灌溉著赫特福德郡的朗博恩莊園。

　　由於瑪麗的傷勢過重，她只能待在醫院裡，接受醫生的治療，但醫院的條件太艱苦了，雖然是高級病房，但瑪麗不可避免的目睹了那些普通病房甚至低等病房裡痛苦□□的人們，他們有的被凍傷腳趾或手指，身體發黑紫，最後只能任由他們潰爛脫落；有的生了膿包，不時得擠出膿水來；有的跌壞了骨頭，得綁著夾板和自己一樣躺著不動。

　　瑪麗自己拄著拐杖在醫院裡來回遊蕩，試著恢復她的左腿，最近傷口開始癒合，她總是癢的受不了，只能通過遊蕩來減輕自己想去抓癢的衝動。醫院裡能容納的病人有限，大部分貧困的病人甚至躺在走廊的醫院裡，他們去過的廁所污漬佈滿了地板，令人作嘔，不少人傷口都出現了潰爛。而那些女護士們根本沒有任何醫療知識，她們甚至不知道細菌感染這種說法，任由污漬污染那些傷患，讓他們出現潰爛，只有醫生會用一些簡單的藥物為患者擦拭傷口，他們更願意和鄉紳貴族打交到，而這些窮人，他們無暇顧及。

　　瑪麗將手邊的描繪人體的書籍拿了起來，這些書的封面被瑪麗包了起了，因為這內容在外人看來簡直是離經叛道，不適合女士的，插圖中□□的男女儘管繪畫技巧並不高明，但足夠精確，還有科學雜誌上發表的一些新鮮的知識。儘管右手受傷了後，她不便抒寫，用左手些的字實在難看，但她還是要求楊先生再寄過來一些書籍，因為這些她已經看完了，她現在求知若渴，仿佛身在一片廣闊海洋中的鯨魚，不停的張著大嘴吸取著。

　　楊先生出於對瑪麗情況的擔心，親自趕了過來，他無法單獨面見瑪麗，又不想打擾她的家人，造成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因此只是詢問了醫生，並帶來了書籍，請醫生代為轉交。

　　「您為什麼不去看望瑪麗小姐呢？」斯特蘭奇醫生問到，他是瑪麗的主治醫生，他的兄弟開了一家私人診所，專門上門醫治貴族小姐、夫人們，上次瑪麗風寒就是他那位兄弟去的。這次瑪麗受傷過重便經由他兄弟將她介紹到這裡。

　　「沒這個必要，這會引起一些麻煩。得知她安好，我便放心了。請您務必將這些東西轉交給她，萬分感謝。」楊先生來去匆匆，他不知道自己抱有何種心情，得知她幾乎死去時，他簡直坐立難安，甚至犯了低級的錯誤，如此迫不及待的來到這裡，卻站在病房門口不敢入內。

　　仿佛只有聽到見過她的人親口說她很好，她會好起來時，他才會安心。此刻放下負擔的楊先生以一種輕快的步伐經過她的視窗，他抬頭朝上張望卻看見了白色的窗簾，不過能辨別出她是在看書，隨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醫院。

　　斯特蘭奇醫生走進瑪麗的病房，他對她說到：「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瑪麗從醫生手中接過厚厚的一摞書本。斯特蘭奇看到瑪麗放在腿上的書籍滑了下來掉在地上，他伸手撿起卻發現並非女士所閱讀的愛情小說或詩歌之類，而是人體解刨方面的書，他嘖嘖稱奇順口說：「這可不是女士該看的書哦，瑪麗小姐。」隨後微微一笑，在瑪麗緊張的注視下，將書遞了回去。

　　接過書後瑪麗問到：「是郵差郵寄過來的嗎？我本以為沒那麼快呢。」斯特蘭奇了然的一笑說到：「是一位紳士，大概同我一般高，大眼睛白面龐金髮，看上去很健康，我敢說他比很多向他那個年紀的人都健康。」

　　瑪麗愕然道：「楊先生？他人呢？」「走啦，走的可急了。」瑪麗立刻要掙扎著去追，可是斯特蘭奇醫生說他走了有一陣子了，追出去也是徒勞，何況瑪麗的腿還瘸著，劇烈的運動對她可不好。瑪麗只得的拉開窗簾，向外張望，希望能看見他的背影，可是什麼都沒有，一片茫然的大路上，只有一個青年，紅色的頭髮像是火焰一樣，他發現了樓上向外張望的瑪麗，脫帽向她微笑。

　　


第26章 瑪麗不能彈琴了

　　貝内斯特先生的突然來訪使瑪麗感到十分驚訝，幾個月不見，這位老兄又把自己混到了賣衣服的地步，從高檔套裝換成了廉價的布料，他顯得有些窘迫的站在醫院裡接受斯特蘭奇醫生的盤問。

　　「您從哪兒來？要見誰？」斯特蘭奇醫生明知故問，他受到瑪麗小姐的拜託，最好委婉的不讓這個人進來，她現在沒有心情接受探望。

　　「瑪格麗特.班納特小姐。」紅發青年靦腆的微笑，像一個陷入熱戀的小夥子，他雪白的牙齒差點讓斯特蘭奇掰開他的嘴給那些愛吃糖的小朋友展示一下，多麼完美，想要這麼完美的笑容就要天天刷牙。

　　但他還是忍住了，略帶遺憾的說到：「很抱歉先生，瑪麗小姐受了點風寒，如果您不想被傳染，就得改日再來了。」

　　貝内斯特驚訝的說：「我在樓下看到她還開著窗……」斯特蘭奇醫生不耐煩的打斷他說：「就在剛才，她開窗時受了風寒，我已經告誡她不要開窗戶，春天還沒有來呢。」

　　「這麼快嗎？」貝内斯特先生一頭霧水的詢問。斯特蘭奇醫生一臉受到冒犯的樣子說：「難道您是不信任我嗎？」「不不不，斯特蘭奇醫生，您非常值得信賴，我想請您將這束小花交給瑪麗小姐。」說著青年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報紙包裹的小紙包，從紙包中取出了一束微微枯萎的野花，在二月末尾的英格蘭，儘管天空中都是雨水，但大地並未萌發，到處仍是寒冷主宰的世界，這束野花也不是生長在花圃中精心照料的，它是被這位青年走遍山野尋找到的來自溫暖春天的資訊。

　　斯特蘭奇醫生挑挑眉目，他今天接待了兩位紳士，看來對班納特小姐都有特殊情愫，這位其貌不揚的女孩還真是令人驚訝。「我會帶到的。」斯特蘭奇醫生接過這束即珍貴又廉價的小野花，驚歎于這位先生的愚笨，難道他聽不出來這是他打發他的說辭？哦，一般紳士會立刻明白是自己不受小姐歡迎。他搖搖頭，目送著告辭離開的紅發青年，他的腳步有點虛浮，面有菜色，似乎走了很遠，褲腳上盡是泥濘。

　　鬼使神差的，斯特蘭奇醫生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先生，我們馬上要用晚餐了，如果您接下來沒有什麼事情，我想邀請您同我們一同進餐。」

　　紅發青年停頓了一下，優雅的轉過身，微笑著說到：「不勝榮幸。」斯特蘭奇從他的目光中看見了星辰，絕對是的。

　　於是，貝内斯特先生和斯特蘭奇醫生以及另外幾位醫生坐在一塊，和他們一起的還有臨終牧師，幾個人坐在餐桌前吃著大鍋飯。乏味的燉土豆、熏肉、豆子湯和白麵包。幾個人除了貝内斯特先生誰也沒吃太多，他們都厭煩了這些菜，不過貝内斯特先生吃的雖然非常優雅但一直吃到了最後，在不知不覺中吃掉了許多食物。

　　在席間貝内斯特談笑風生，從斯特蘭奇先生口中得知瑪麗小姐極有可能跛腳後，他十分憂慮，但進一步得知她有錢的姐夫賓利先生出於愧疚，贈給她一份額外的年金作為補償時，他似乎又覺得這對她有益處。

　　「斯特蘭奇先生，您知道這筆年金是多少嗎？我擔心瑪麗小姐今後的生活，如果年金太微薄，那麼她不能衣食無憂，作為朋友我會非常難過的。」貝内斯特先生狀若無意的問到。

　　斯特蘭奇先生喝了一口豆子湯，模模糊糊的說：「大概每年一千英鎊，是筆不小的數目，大約他也知道他兒子的惡作劇使班納特小姐遭受到了怎樣的痛苦，甚至影響她未來的命運和婚姻。哦，他們真是壞孩子，壞孩子，班納特小姐的額頭上會留下疤痕，腿也可能留下後遺症，至於右手，到沒什麼問題，但不能夠拿重的東西，也不能再做一些很靈活的事情了。」

　　「比如呢？」貝内斯特先生緊緊皺著眉頭，他心中同情這位小姐，雖然有了一筆年金，可是會有誰去娶一個臉上有疤痕，跛腳的女人呢？

　　斯特蘭奇醫生放下湯匙，他停頓了一下說：「刺繡、繪畫、鋼琴……諸如此類的。」幾乎是所有淑女都喜歡的事物。

　　那天的晚餐結束後，貝内斯特先生心情有點沉重，他一向是個同情心豐富的人，他在有錢的時候會給乞丐、孤兒錢，因為他知道挨餓是多麼痛苦的事情，他也是個敏感而柔軟的人，並不像一般紳士那樣以表露悲傷為恥辱。在上帝面前，他虔誠的為瑪麗祈禱。

　　當第二天瑪麗醒來時，發現了床頭的小水瓶中插了幾隻野花，那種萌黃色開的不是很大的小花，剛剛打開骨朵弱不禁風的樣子。在溫暖的室內漸漸綻放開，沒有什麼香氣但非常精神。好像春天已經來了一樣，她用手輕輕的觸摸了一下花瓣，微笑著起床，胳膊正在癒合，她感到十分的癢。

　　隨著小花送來的是一張小便簽，似乎噴了香水，透著一股女性的香氣。便簽上用十分花哨的字體寫問候。

　　瑪麗小姐：

　　得知您的病情我十分擔憂，但願您能健康快樂。附贈詩一首以表我的心情。隨後寫了一首小詩，這回倒是進步了，知道怎麼抄襲了，分別選了席勒和蒲柏等詩人的句子，而不是整首抄了。

　　瑪麗笑著將便簽扔到一邊，這個儀錶堂堂的青年要是有和臉相配的腦子就好了，他總是這樣直白的勾搭淑女們，倒是十分的目標清晰呢。腦子裡清晰的浮現出貝内斯特那張英俊的面容，這樣的面容要是配上稍微正常點的腦子大概會被許多淑女所喜愛吧。

　　下午的時候班納特太太和女僕格瑞恩來了，她帶了吉蒂的消息，因為瑪麗的事情，吉蒂趕到了朗博恩，他們告訴她瑪麗可能挺不過去了，因為她太瘦弱，上次的大病掏空了她的身體，這次的事故又太嚴重，吉蒂挺著肚子趕來見她最後一面，她實在不能在舟車勞頓了，只能留在朗博恩待產。索性默那丟勳爵把女僕和廚娘都派到了朗博恩莊園居住並照顧吉蒂，而吉蒂在自己少女時代居住的莊園裡也十分自在，她十分高興自己的孩子能夠出生在自己出生的地方，這將十分美好。

　　她對瑪麗說了吉蒂肚子裡的小傢伙十分鬧騰，他一定是一個小男孩，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會為默那丟勳爵帶來一個想要的繼承人的，就算是女孩也沒關係，一個可愛的小天使，男孩子們太淘氣了，必須要嚴加管教，否則會釀出大禍的。她還轉達了喬治和布萊恩的歉意，但瑪麗並不想聽，她無法責怪兩個孩子，他們並不想殺死她，可是卻是將她變成這樣的源頭。

　　看到瑪麗的臉色不好，班納特太太立刻轉頭說起了其他的話題，比如伊莉莎白非常擔憂，為了減少懷孕中的妻子的擔憂，達西先生為瑪麗提供了每年五百鎊的年金。這樣瑪麗就有每年一千五百鎊的年金，並且還有班納特家給予的三千鎊的嫁妝。這足以使瑪麗衣食無憂一輩子，她可以租賃她喜歡的莊園，雇傭僕人和馬車，舒舒服服的過自己的日子不用擔心別人的目光。

　　班納特太太的愧疚和話語使瑪麗很疑惑，出於對她健康的考慮所有人都瞞著瑪麗，她以為自己只是骨折了，並不會有多麼大的影響。直到班納特太太的口無遮攔，讓她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

　　直到瑪麗第一次拆掉夾板，她看見了自己的小腿，留下了醜陋的疤痕，稍微比右腿彎曲，雙腳並在一處長度相差了三公分長，這意味著她走路的時候會有點跛腳。

　　瑪麗自己在患病期間看了不少醫學書籍，因此這種情況根本瞞不住她，她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歇斯底里的哭泣咒駡，從病床上走下來，甩開拐杖，卻重重的跌到，她還沒有完全康復。劇烈的疼痛伴隨這刺骨的寒冷，她的哀嚎令班納特太太無比揪心，她沖過去抱住瑪麗，控制住她，瑪麗想要憤怒的掙脫，可還是害怕傷害到母親，因此母女兩個抱在一處埋頭痛哭。她額頭上的疤痕並不明顯，稍微用些粉就可以蓋住。可是她的手，她發現右手抬起時十分的疼痛，並伴隨著顫抖，起初她覺得這一定是沒有痊癒，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手不疼了，可是卻仍然微微顫抖。

　　當春天悄然降臨在英格蘭時，冬天卻從未走出過班納特家。瑪麗靜悄悄的出院了，更少說話，鬱鬱寡歡，直到她做在鋼琴前抬起琴蓋時，這種空洞和痛苦都爆發了，她的手按下鋼琴時帶動的顫抖總是不能隨心所欲的發出清音，總是帶著雜音，手指微微的顫抖著，不能準確而有力的按下去。她的胳膊仍然有些疼，腿也是，可這一切都比不了手指的顫抖，她默默從鋼琴前站起來，走到房間裡關上了房門，始終一言不發。

　　在房間裡她流著淚坐在桌子前，雙手懸浮在虛空中輕輕的彈奏著幻想的琴鍵上。一遍遍重複著命運中那悲愴的旋律，一個音樂家沒有聽力，一個喜愛鋼琴的小姑娘不能彈琴。

　　


第27章 重大決定

　　瑪麗一個人做在桌子前整整一夜，她滿眼的紅血絲，拒絕了早餐也不開門，在房間裡抽出信紙，用微微顫抖的手，寫出了一些難看的字跡，不得已她只能用左手寫字，實際上瑪麗幼小的時候一直是慣用左手，但是這個習慣有悖於常理，因此被教訓著更改，而此時此刻這個有悖於常理的習慣卻幫助她更容易適應現狀，字跡還算能看，至少比現在的右手強。

　　她給那位為她畫肖像畫的老威廉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到，耶和華沒有處死拉結爾，他只是剝奪了拉結爾的知識，令他頭腦空空，失去知識的拉結爾自己選擇了死去。當你炫耀給予之時，你即失去了知識的唯一性，分享了這些知識後，這些知識就不歸你所有，當你失去知識時，也就失去了一切，拉結爾憑藉智慧推測上帝會原諒他。他不是無謂的傳道者，而是不相信上帝會懲罰他，他犯的不是傳播知識的罪過，而是藐視權威、自信甚於神之上的罪過。她寫完了這封信後郵寄了出去，隨後如常的用了晚餐，班納特家的人大氣都不敢喘，十分害怕刺激到瑪麗，可是瑪麗卻恢復如常一般，她詢問有沒有給她的信件，並從格瑞恩那裡收到了幾封大信封，回到房間拆開後，裡面是一張巴克萊銀行的匯票，五英鎊。其餘的幾個信封也都是如此，零零碎碎的小錢。

　　信中熱情洋溢的讚揚了亨利先生的文筆，表示希望能夠長期合作，讀者們反響都非常好。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家進步報社希望亨利的文筆能更犀利的針砭時弊，寫一些反應下層人民的苦難、抨擊時下貴族的醜惡嘴臉的文章或詩歌。

　　這些消息稍微讓瑪麗心情好了一些，但仍然無法使她平復痛苦，她將滿腔的悲憤之情寫在了紙上。尤其是醫療體系中那些可怕的弊病，污染、骯髒，所謂的護理人員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下等病房就像等待死亡的地獄一樣，充滿了惡臭與腐敗的氣味。

　　瑪麗的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她的心性一向堅強頑固，並認為自己會好起來的，只要她相信那些科學雜誌上的文章。

　　她和早春的英格蘭一樣飽受冬日的摧殘，但一定會頑強的迎接溫暖。天氣稍好的時候，她不再待在屋子裡而是到外面去走一走，她膝蓋很疼，每走一步就像是有人用火鉗紮她的膝蓋一樣。她為自己縫了一隻護膝，並且開始恢復用左手去做一些右手常做的事情，比如拿起針線和筆，同時她也鍛煉著使用右手，張開握緊這種動作，雖然每次握緊都會感到骨骼癒合處肌肉的扭曲繃緊，可是瑪麗卻沒有停下來。

　　看到女兒似乎走出了傷痛的陰影，班納特家也稍微恢復了些生氣。只是班納特太太對待瑪麗十分的小心翼翼，好像她是玻璃做的，而班納特先生看向這個女兒時也十分愧疚，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無法挽回，那麼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去面對。

　　在三月的末尾，瑪麗堅持不懈的散步終於有了成效，她走路時左腳稍微踮起，雖然不可能恢復正常，但外人看上去她行動如常與常人無異，三公分的差距並不算太大，她慢慢的在適應著，她看到過一個男孩天生右腿比左腿短六公分，但他跑起來仍然飛快，瑪麗經常會去那男孩家看望他，他是離朗博恩不算太遠的，另外一個莊園的佃戶之子。

　　正是從那個男孩身上，瑪麗學習到了如何使自己忘記腿上的差異，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奔跑，甚至那個男孩比任何一個她見過的小男孩都要更快，小男孩的樂觀給了瑪麗很大的鼓舞，她也和伊莉莎白一樣體會到了散步的樂趣，那是一個人面對曠野風景的孤獨與愉快。

　　因為渴望避開人群，所以瑪麗會趁著晨光出發，帶著田野裡新長出來的野花，在薄薄的霧色中前進，不到中午就會到達男孩家，她會給他帶一些好吃的，從他那裡學習如何行走如常，如何健步如飛。那男孩說走路是一隻腳放在另一隻前面，可是要奔跑的像風，就要相信自己是一片羽毛、一片葉子，不去想奔跑。

　　通常瑪麗只會和他談一小會兒，然後會在中午前離開，一直如此。等到三月的末尾，她就不會時常感到走路使腿的劇烈疼痛，而好似微微麻麻的刺痛，夜裡疼的醒過來的時候越來越少，氣色也好了很多，她貪婪的吸入著曠野的新鮮空氣，仿佛那不是空氣，而是治癒她傷痛的良藥。

　　三月末尾的英格蘭似乎已經看得到綠色和花朵了，很快田地裡就出現了侍弄土地的農民，他們剛開始會議論這位喜歡散步的小姐，而後來瑪麗會和他們打招呼，得知他們的名字，朗博恩莊園的佃戶也都認識這位元不幸的小姐，他們覺得她似乎恢復了活力。

　　除了鍛煉自己的體魄和手指外，瑪麗也一刻不停的創作，有時候她會被退稿，但大部分稿件都被採納了，這種被肯定極大的鼓舞了她，使她開懷了起來。而那封寄給老威廉的信始終沒有收到回音，瑪麗覺得大約老威廉會覺得她的信太過突兀而奇怪，所以才不予理會的吧。

　　回到朗博恩的瑪麗正趕上下午茶，她在外面走了很久，比昨天要久的多，進門時班納特太太抱怨到：「瑪麗，你就不能在家待著嗎？我真的很擔心你。哦，一想到你萬一遇到什麼糟糕的事情，我的神經就疼的厲害。明天如果你再要出門，必須由格瑞恩陪同。」班納特太太一邊說一邊撫摸著額頭，她已經夠操心的了，五月份是吉蒂的預產期，她這些日子緊張的極了，胃口也不好，家裡頭的傭人們也都高度緊張，醫生也提前預約過了，這可是第一個在朗博恩出生的第三代呢，想到班納特先生故去後，他們的後代再也不能踏入這裡，她就難過萬分。

　　「好吧，我最近實在太喜愛散步了，天氣也很好，空氣非常怡人。」瑪麗進屋後脫掉了硬質氊帽，她的深褐色頭髮比姐妹們稀疏一些，班納特太太常常說這是用腦過度造成的，希望瑪麗不要再研究那些古怪的東西。但瑪麗卻總是答應的飛快卻從來做不到，她的心思太過複雜，腦袋裡想的東西也遠遠超出常人的範疇。

　　走到客廳裡，她皺著眉看著坐在火爐邊的吉蒂，她的臉色太難看了，即便已經三月末了，她還感到冷，這並不正常，她已經接近臨盆，不應該如此畏寒。吉蒂現在不僅面色蒼白而且渾身浮腫，她似乎一直再低燒。可是沒有藥物能夠緩解，一直要坐在火爐旁才好一些。

　　瑪麗站到火爐邊將自己的身體烤暖了些，免得帶著寒氣影響到吉蒂，她沒精打采的捧著一本消遣的書，看到瑪麗過來了就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她自己實在不愛看這本書，不知是不是最近總是頭暈，必須要眯著眼睛才能看清書上的字。

　　「瑪麗，快過來，我快悶死了。」吉蒂已經找不出什麼愉快的娛樂了，她對於任何事情都興趣缺缺，胃口也不大好，總是發困，最重要的是非常冷。

　　瑪麗走到吉蒂的身邊，將她的手捧了起來，感覺指尖非常的冷，仿佛比她這個從外面回來的人還要冷的多。

　　「吉蒂，你感覺怎麼樣？哦，你的手太冰冷了。」瑪麗說。

　　「冷，就像我懷了一個雪孩子一樣。」吉蒂抽出一隻手撫摸著腹部，她的臉色很蒼白，眼圈深黑，看上去十分的憔悴。不僅是畏寒，她還時常感到頭疼，全身伴有水腫，雖然孕婦大部分都會水腫，但瑪麗還是隱隱覺得不安。

　　「吉蒂，你得換個醫生，我認識一位元斯特蘭奇醫生，他很值得信賴。」瑪麗感覺吉蒂的狀況非常奇怪，正常的孕婦應該是越到臨盆越燥熱，除非特別的虛弱或有什麼疾病，而默那丟勳爵請來的那位醫生，卻說這是正常現象，讓吉蒂不要擔心。可是瑪麗卻覺得那位醫生言辭閃爍，似乎再隱瞞什麼。

　　「好了，你不用操心，瑞德從小到大都是由這位醫生照顧的，非常信任他，我也很相信他。」吉蒂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央求瑪麗為她讀一小段童話故事給肚子裡的孩子聽，而瑪麗也順從的拿起一本書念了起來，她的聲音溫暖柔軟，吉蒂本身又很疲憊，所以很快就睡著了，她的眼圈有深深的黑色印跡，看上去狀態並不好。

　　第二天瑪麗如常的出門，只不過這次她是騎馬去的，因為醫院較為遙遠，她請斯特蘭奇醫生去朗博恩出診，但作為醫院裡的醫生，斯特蘭奇很少出診，他猶豫了一下，說週三可以去一趟。

　　並且囑咐瑪麗要多觀察吉蒂的情況，因為這種現象並不好。等瑪麗回到家後她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那位醫生每隔幾天就來觀察吉蒂，囑咐她多休息，少走動，默那丟勳爵是如此的關心吉蒂，他不會讓她和孩子有事的。

　　週三的早晨，斯特蘭奇醫生如往常一樣翻看備忘錄，他答應了瑪麗去朗博恩出診，不過今天醫院比預想中忙碌，他快中午才出門，騎著馬趕到朗博恩時已經是下午了。

　　今日的朗博恩有些不同尋常，從那房子裡傳來了幾個人的尖叫，屋子裡面亂哄哄的，瑪麗從門口跑了出來，見到是斯特蘭奇醫生，她立刻牽過他的馬對他喊到：「醫生，吉蒂，吉蒂抽搐了！」她氣喘吁吁，面色散發著不正常的潮紅，似乎是激動的。

　　聞言斯特蘭奇醫生立刻下馬，他沖進屋子時，幾名僕人正將一名孕婦按在地上，她不停的抽搐。斯特蘭奇醫生立刻上前去查看，他發現病人雙眼上翻，都是紅血絲，緊緊咬住一根木枝，渾身肌肉都在抽搐，膚色蒼白而浮腫。口中不斷嘔吐出白色泡沫，地上已經有不少嘔吐物，瑪麗正在她身邊為她擦拭口鼻，避免窒息。

　　「快把我的包拿來，快。」斯特蘭奇又對按住吉蒂的僕人說：「壓住四肢，絕不能鬆開。」

　　瑪麗立刻跑過去將斯特蘭奇醫生丟在門口的手提包拿了過來，斯特蘭奇醫生從中包中拿出了一把銀質小刀和放血盤，他緊急為吉蒂放血減輕高壓，在抽搐一段時間後吉蒂稍微緩解了一些，斯特蘭奇醫生便使用銀質的針管為吉蒂注射了一種藥物。

　　這種藥物起效很快，吉蒂過了幾分鐘就安靜了下來，可是卻昏迷不醒。他們把她抬到床上安置好，瑪麗則把頭昏的班納特太太扶到一邊坐下，班納特先生騎馬去找醫生過來，他應該沒有這麼快回來。

　　「斯特蘭奇醫生，真是太感謝你了，吉蒂已經從昨天半夜開始抽出了一下，只是一小下馬上就好了，可是今天她抽搐了三次，剛剛我們都要嚇死了。她是怎麼了，有危險嗎？」瑪麗咬著嘴唇問到，她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剛剛實在太恐怖，班納特太太甚至認為吉蒂是被邪靈附體了。

　　斯特蘭奇醫生並沒有說話，他仔細的為吉蒂檢查了一番才問到：「她的預產期是幾月？」

　　「五月中旬。」

　　斯特蘭奇醫生走到門外，對著瑪麗說到：「班納特小姐，裡面那位元患者的情況很糟糕，她這樣有先兆多久了？」

　　「什麼先兆，之前她一直很好，醫生也說沒有問題，這是怎麼了？」瑪麗一臉疑惑，她根本聽不明白斯特蘭奇醫生的問題。

　　「哦，這麼說你們是一點也不清楚，她非常危險，有子癇的徵兆咯？」

　　「那是什麼？之前的醫生完全沒有提起過。」瑪麗突然間有種預感，那名醫生一定知道什麼卻一直隱瞞著，隱瞞著吉蒂現在的身體狀況。

　　「對於孕婦非常危險的疾病，不管怎麼說，現在這種狀態，我建議你們終止妊娠。」在斯特蘭奇醫生說出這番話時，瑪麗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您是什麼意思？吉蒂的孩子出了問題嗎？」

　　「並非是孩子，而是母體，那位患者不能再繼續妊娠，越到臨盆就越危險，她可能會因為子癇引起的溶血和痙攣而死。」斯特蘭奇醫生心裡覺得奇怪，他認為先兆子癇的症狀非常明顯，一位醫生不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卻任由這位患者繼續妊娠，一定有什麼辛秘，但這種事情還是少說微妙。

　　「這麼說，吉蒂的孩子保不住了？她不能再懷著他，必須拿掉他是嗎？」瑪麗倒退了幾步，她靠在牆壁有點無法接受。

　　「有這種危險性，但孩子已經很大了，肺部可能發育已經完成，只是功能並不健全，有很大的風險會夭折，但患者已經非常勉強了，她必須做出選擇，選擇自己的生命或者是孩子的生命。但我要告訴您，如果繼續妊娠，那麼患者死亡的概率非常高，孩子也有可能保不住而夭折。而且，我建議越快越好，最好兩個小時後就做決定。」

　　瑪麗扶著牆，她做不了決定，在班納特先生外出歸期未知、母親半昏厥、妹妹昏迷不醒時，她實在無法做出這個決定。

　　


第28章 做出決定

　　就在瑪麗左右為難的時刻，班納特先生正策馬狂奔，那位醫生暫住于梅麗屯旅店的一個套間，那房間是默那丟勳爵特意包下，力求使這位元一直為家族服務的醫生住的舒適。此時此刻，卻不在那個套間裡，而是馬不停蹄的趕去康沃爾，他需要向默那丟勳爵請示並告知夫人的嚴重性，早在兩個多月前，他就發覺夫人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因此才建議他們去巴斯修養，但這並沒有使夫人的情況更好，她經常頭疼，渾身浮腫而且血壓非常高，身體總是低燒，這是十分不利的徵兆，在一個多月前，班納特小姐出事時，他就告誡過夫人不要舟車勞頓，但她並沒有聽從，徵兆更加明顯，她顯然不再適合妊娠。但默那丟勳爵曾問過他，如果此時生產孩子會怎麼樣，作為一個醫生他當然得做最壞的打算，孩子的肺部發育不完整，即使僥倖存活也要病弱不堪，默那丟勳爵無法接受這一的結果，他要求他隱瞞這一情況，等再過一段時間，等孩子在母體中發育的更健全，在讓他來到世間。可是最近的情況越發糟糕，那位元夫人必須要儘快生產，否則她的生命就會交到死神手中，但他不敢擅自決定，他要徵求默那丟勳爵的同意。

　　早春的英格蘭還有幾分寒意，但班納特先生滿面潮紅，他不覺得冷，反而因為策馬而發熱，他的內心是無比擔憂而恐懼的，他必須保護好自己的女兒，這是他身為父親的責任，或許對於除麗琦外的女兒他不甚關心，但假如她們生命危急，他寧願以自己的生命去交換她們的平安，『上帝保佑，吉蒂不會有事的。』班納特先生在心中默念。他滿懷希望的到了梅麗屯，卻從來沒有如此的痛苦失望過，他悲傷的摔倒在街道上，人們驚訝的看著他的仰面倒下，嘴巴裡全是白色泡沫，顯然是過於激動導致的驚厥，因為他良好的衣著，所以人們才沒有丟他在街上不管，而是送到了診所，要是其他人可就沒有這樣好的待遇了。

　　瑪麗只是靠在牆上一會兒，她蒼白的臉色汗如雨下。仿佛是看出她的為難，斯特蘭奇醫生安慰道：「班納特小姐，您不用過於擔憂，我們能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其他的決定應該由她自己或者她的丈夫來做。」斯特蘭奇醫生很明白，假如瑪麗做了決定，無論是哪一方出了事情，她都不會被原諒，不如不去決定，這樣更好些，以她的立場即便發生什麼不幸也沒有人會責怪她，這畢竟是如此重大的事情。

　　瑪麗聽完醫生的話後，她走到床邊看了眼陷入昏迷的吉蒂，她本人會說什麼呢，她一定及其熱愛自己的孩子甚于生命，她會為了保護孩子而死，這是做母親的本能，「可是……」瑪麗悲傷的跪在吉蒂床邊牽著她的手，她對吉蒂輕聲說著道歉的話，但吉蒂卻無法聽見，她對她說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

　　「我也很愛這個孩子，是的，我很愛他或她，但是我更愛你，我的妹妹，儘管這些年我從來不覺得我喜愛任何一個姐妹，也沒有與任何姐妹建立親密的關係，我並不與任何姐妹親厚，如簡和伊莉莎白，如你和莉蒂亞。但是，我還愛你們的，請你明白我不能看著你陷入危險或者乾脆失去你，但願上帝仁慈，保佑你們母子平安。你們任何一方出事我都會痛不欲生，所以我請求你們，一定要平安。」瑪麗又在心中默默禱告了一番。

　　然後她告訴斯特蘭奇醫生，請他幫助她的妹妹，她願意承擔責任，哪怕結果是非常殘酷的。得到許可後，斯特蘭奇醫生立刻要求準備熱水、剪刀、油脂、布料和藥品。

　　瑪麗立刻指揮僕人去準備，默那丟勳爵的僕人還頗有微詞，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一時也沒有主心骨，只能聽從這莊園裡唯一清醒的主人吩咐。很快吉蒂被轉移到一間經過簡單消毒的房間，條件太簡陋了，斯特蘭奇醫生也準備不足，他只能為吉蒂做催產。

　　他的包裡有些蓖麻萃取液，起效非常緩慢，可能要幾個小時後才會出現臨產徵兆，在這期間，他必須用雙手按摩孕婦的腹部，慢慢導正胎位，因為月份較大，孩子已經慢慢的轉了過來，但不夠正，他要求僕人必須讓房間保持溫暖，並讓瑪麗騎馬去他的辦公室，讓藥劑員給她配一些藥物。他說出了一長串名字，擔心她記不住。

　　但瑪麗卻十分準確的複述了一遍，還不等他驚訝，瑪麗就飛奔而且。她騎上了醫生溫馴的馬匹，雖然和它並不熟悉，但瑪麗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回醫院。她下馬後，真的就像那男孩說的那樣像一片羽毛、像一片葉子那麼輕盈，絲毫叫人看不出她的腿有問題。

　　她很快就拿著藥劑員配好的藥物趕回了朗博恩，迎接她的是班納特太太的大呼小叫，她有幾次從昏厥中醒來，但頭疼欲裂，當她知道瑪麗已經下定決心幫吉蒂催產時，幾乎又要昏死過去。她曾試圖阻止斯特蘭奇醫生，但那位醫生篤定的告訴她：「這位元夫人情況非常不妙，孩子得在24小時內生出來，因為她很可能發生溶血，她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就沒救了。」

　　聽到這番話的班納特太太又覺得頭暈目眩，她心裡十分慌亂，拿主意的丈夫也遲遲不歸，她現在見到瑪麗回來，就開始對她發洩全部的緊張和恐懼。但瑪麗實在沒有功夫安慰自己的母親，她給班納特太太喝了一杯曼德拉草葉浸泡過的飲料，她說這能讓她沒那麼緊張。確實，在喝了飲料後，班納特太太開始感覺不到頭部血管的跳動，慢慢的打起瞌睡，在她眼前出現了虛影和光斑，然後她竟然睡著了。

　　看見母親睡著後，瑪麗松了一口氣，一邊要應付隨時發生的狀況還得安慰聒噪的母親，她一定會崩潰的。隨後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並做了簡單的薰蒸消毒，隨後進入了吉蒂所在的房間。

　　那屋子熱極了，可是吉蒂卻慘白著臉，滿額頭都是汗，她現在眼圈烏青，看著十分恐怖，雙眼上翻，雖然身體還有反應，會發出嗚咽聲，但她本人毫無意識。斯特蘭奇醫生挽著袖口，他的雙手隔著厚厚的布料為吉蒂按摩。

　　見到瑪麗回來，幾名僕人立刻就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斯特蘭奇醫生問到：「您是否懂得一點現代醫學，我記得您看過這方面的書。」

　　瑪麗點點頭，他也注意到瑪麗的服裝是新換的，而且頭髮也用布巾包了起來，看來這位小姐不僅看過人體解剖，還懂得細菌學，這可是現在最前沿的科學之一。別說一位閨中小姐，即使是鄉野醫生也不見得能知道這些。隨即斯特蘭奇醫生讓她過來，他對瑪麗講了一些按摩的技法，礙於身份和性別，他無法貼著皮膚給這位夫人導正胎位，隔著厚厚的棉墊子，根本無法準確摸到胎頭的位置。

　　那幾個僕人猶如中世紀的修女一般嚴苛的盯著他，他試圖教給她們按摩手法，但她們根本無法理解，所以他只能將按摩方法教給剛剛歸來的瑪麗。讓瑪麗幫這個忙，他十分相信這位他曾經的患者，知道她有多少的靈性和知識。如今，她是幫助這位夫人的最佳人選，瑪麗微微頷首，去做準備了。

　　她平時不喜歡留指甲，因此指甲不算長，但可能會劃傷皮膚，因此全部剪去並細細打磨光滑。不事生產的手指沒有任何的繭子和粗糙，擦了許多雪白的羊脂後，更加柔軟而微微顫抖。斯特蘭奇醫生則坐在外面，聽著瑪麗彙報吉蒂的情況。

　　瑪麗撩開吉蒂的睡衣，露出她鼓脹的肚皮，雙手輕柔的推壓，很快就摸到了大致的情況，抬頭不正，孩子面向裡，這雖然不是最糟糕的情況，但也只能用按摩導正胎位才能順產。而剖腹產的條件根本不具備，甚至斯特蘭奇醫生的醫院都沒辦法這樣做，那只有倫敦醫學會才能實施，手術尚屬於極端先進的學科。

　　就這樣，時間從下午走到了黃昏和夜晚，斯特蘭奇醫生坐在外面用了些晚餐，瑪麗一點也不覺得餓，她一刻不停的溫柔緩慢的推著孩子，心中默念著福音。神啊，我低下因為獲得知識而沾沾自喜的頭顱，我低下那自傲鄙視他人的頭顱，我跪伏在你的面前，衷心的懇求原諒，即便我失去一切，也請不要降罪於他人……

　　到了夜間，外面的天黑沉沉的，班納特先生還沒有返回，班納特太太已經有了要蘇醒的跡象，瑪麗也終於一點點的導正了胎位，蓖麻子藥油的效果慢慢開始顯現，吉蒂有了臨盆的徵兆，羊水還沒有破開，但已經有了徵兆，如果順利的話，孩子將在午夜降生。

　　等吉蒂有了徵兆後，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更有經驗的女僕，她們比瑪麗這個沒生過孩子的閨中女子可明白的多，可是吉蒂沒有蘇醒，她無法幫助孩子來到世間。瑪麗只能慢慢的往下推那孩子。

　　「不行，她生不了，得讓她醒過來。」一個女僕喊到，她滿頭大汗一邊看著吉蒂的情況，一邊喊，羊水沒有破，但收縮很明顯，要不了多久羊水一破，吉蒂卻沒有蘇醒，那將是非常危險的。

　　「醫生，讓她醒過來，給她注射蘇醒藥劑。」瑪麗知道，醫生給吉蒂打了鎮定藥，所以她才半昏迷著，到了這種時刻她得醒過來才能幫助小傢伙來到人間。

　　斯特蘭奇醫生卻說：「恐怕不行，她可能會抽搐，那樣就太危險了。班納特小姐，出過來一下。」

　　瑪麗吩咐女僕繼續照顧吉蒂，自己則應斯特蘭奇醫生的要求到了外面，斯特蘭奇醫生給她準備了熱水和肥皂，他對她說：「班納特小姐，只有你能幫助你的妹妹和她的孩子，其他人都不行。」瑪麗驚訝的看著醫生，她實在不明白醫生要讓她做什麼。

　　「您得消毒，等一會兒羊水破裂，產道打開後，您得用手將孩子帶出來，不能莽撞，要及其小心，稍有不慎，您的妹妹就可能會大出血，這不是開玩笑的。你要托住孩子的臀部往出帶，讓僕人配合您往出推，不能抓著頭部，這樣孩子會受傷的……」

　　斯特蘭奇醫生將瑪麗要做的事情一一告知，這令瑪麗顫抖不已，她做不到，她還沒有出嫁，不能面對這樣的場面。但別無選擇，那些僕人不具備任何常識，她們無法幫助小傢伙來到人世。

　　瑪麗深深的呼吸著來平復自己的心臟，她的跳動的太快，雙手顫抖的更厲害了。斯特蘭奇醫生看著瑪麗顫抖的消毒雙手及手臂，她渾身都在打顫，就像屋子有多冷一樣。「班納特小姐，您是我見過最勇敢也最聰明的女子，如果有誰能拯救您的妹妹，那也一定是您，我相信您。」斯特蘭奇醫生其實並不看好瑪麗，她緊張的樣子像得了鼠疫一樣顫抖蒼白，牙關打顫，但這種時刻他必須鼓勵瑪麗，減輕她的緊張。

　　也許是斯特蘭奇醫生的話鼓舞了瑪麗，她慢慢平復下來，走入了房間，屋子裡熱極了，可是每個人都一身冷汗，她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一個未婚的小姐要幫自己的妹妹接生，這成何體統，可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第29章 再問前程

　　正如預料的那般，羊水破了之後，直到午夜產道才慢慢打開，瑪麗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血和恐怖的畫面，她覺得自己以後不能成婚生子也是一件好事，她做了很多準備，可是還是嚇得瑟瑟發抖，斯特蘭奇醫生在外面指揮著她。

　　她將塗滿油脂的手臂慢慢伸入，清楚的摸到了頭部，瑪麗本來就較之常人更為纖瘦頎長，她的手借著油脂深入，血水叫她害怕，可是她還是穩定了下來，女僕們比瑪麗還恐懼，她們只有一個敢配合瑪麗在上方推動孩子。

　　輕輕的、緩慢的，瑪麗將孩子推到了產道口，她將手撤出來，聽從吩咐從上方施加推力，一遍遍的推柔，似乎昏迷中的吉蒂身為人母的一點本能，她無意識的用力後，孩子的頭部終於出來了，隨後整個身體伴隨著羊水及血水產出。

　　這是個小男孩，發紫的皮膚，像一隻青蛙一樣醜陋，過了一會兒僕人們臉色煞白，他沒有哭泣！女僕倒提著他，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他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有的女僕當場就哭出來了，小主人已經死了。

　　不，這不可能，瑪麗剛剛還摸過他，他是溫熱的，他還動了。她搶過孩子，傾聽他心臟的跳動，微弱但是跳動著，她把孩子放在臂彎裡，一遍遍的摩挲著他的四肢，一定是時間太久，他的血液迴圈不好，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她按摩著他的胸腔，感受著小心臟的跳動，使他俯臥著拍他的後背，就在女僕想阻止這位小姐犯傻時，小嬰兒動了動發出微弱的哼哼聲，甚至不算是哭泣。他非常虛弱，但他還活著！

　　可是吉蒂卻不好了，她開始抽搐起來，而且血不停的流著。僕人尖叫著，床上都是血，瑪麗嚇的魂不附體，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於出血的症狀斯特蘭奇醫生早有準備，讓女僕把吉蒂蓋好，就準備了止血針走了進來，可是吉蒂抽搐的厲害。

　　「不行，你們壓住她，不然針頭會斷掉的。」他根本不敢打下去，吉蒂不僅出血和抽搐著，這簡直糟糕頭頂。女僕們根本無法把她按住，他沒辦法下針。就在這個時候，瑪麗一下子撲了上來，整個人壓在了吉蒂身上，用雙手死死牽制住吉蒂的胳膊。她一個瘦弱不堪的小姐卻顯現出令人驚訝的大力，死死的壓住吉蒂並大喊：「快啊，快給她打針。」

　　斯特蘭奇醫生看著因為抽搐而少幅度挪動的手臂，咬咬牙，若是換做別的醫生是肯定不敢的。而他迅速的找到血管紮了進去，推藥推的很快，帶有鎮定作用的止血藥很快就起效了，吉蒂不再流血也安靜了下來。

　　瑪麗經過剛才的激烈反應，現在渾身發軟，站都站不住的樣子。她強撐著讓女僕收拾好吉蒂，自己則請斯特蘭奇醫生到外面休息，而她自己則抱著孩子坐在椅子上發抖，她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冒險的決定，也沒有做過這麼出格的事情。

　　直到天亮，她才仿佛做夢一般，無可言說的困倦和痛苦襲來，可是她還是緊緊的繃著一根弦，她不敢有絲毫放鬆，活像一個木頭人。眼前全都是色彩斑斕的斑塊，女僕格瑞恩勸解了好半天並發誓一定會照看好吉蒂和寶寶後，她才換下血衣洗淨雙手，靠在扶手椅中淺眠，和她一樣疲乏的眾人也都休息著，整個朗博恩和夜晚一樣寂靜無聲。

　　天大亮後，班納特先生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請醫治自己的醫生跟隨自己回去，他感到十分的恐懼，已經過了一夜，他不知道家中的情況怎麼樣，但可能非常糟糕，不過當他和隨行醫生騎馬來到朗博恩時，他發覺整個莊園都安靜無比，沒有僕人出來打掃和人活動的聲音。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升起，班納特先生立刻跳下馬匹，來到房門前用鑰匙打開大門。

　　鑰匙發出的響動驚動了門房，他出來看到是老爺，臉上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老爺可算回來啦，他們昨天晚上可真是擔驚受怕，看到老爺歸來心中就有了主心骨，但隨後他打了一個哈欠，實在困的頭腦發昏。

　　「發生什麼了？怎麼沒人在院子裡幹活？」班納特先生著急的詢問。

　　「哦，一切平安老爺，默那丟夫人昨晚生產了，是個男孩，母子平安，大家都累壞了都在休息呢，需要我叫醒他們嗎？」門房答到。

　　「不，不用，讓他們休息吧，這真是太好了，我去看看孩子。」班納特先生的擔憂終於放下了，他和醫生進入了嬰兒所在的房間，那孩子由格瑞恩照顧著，正半睡半醒，似乎有點疲憊。

　　班納特先生放緩了腳步並示意格瑞恩別出聲，然後他輕輕走到搖籃邊抱起半夢半醒的孩子，那孩子很醜，皮膚皺皺的，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由於其餘幾個孫輩都不是在朗博恩出生，這還是班納特先生第一次抱起孫子輩，平時那幾個孫輩即使來他也不去主動抱他們，他心中想除非是麗琦的孩子，否則他是不會去抱他們的。可是，當他抱起這個小嬰兒時，這種奇妙的感覺就出現了，他在年輕時期待繼承人時就是這種心情，抱起第一個孩子時也是這種心情，這是一個小男孩，一個有著班納特血脈的小男孩，那種驕傲和快樂不是任何一個孩子能代替的，即便有了五個女兒的班納特先生也是這麼認為的。

　　小嬰兒哼唧了起來，他要哭不哭的，看上去非常孱弱，班納特先生嚇了一跳，趕緊放下孩子，讓隨他來的醫生檢查，醫生檢查後將班納特先生叫到外面，他表情略帶遺憾道：「這個孩子身體不是很強壯，由於早產，他十分的虛弱，肺部發育不是很完好，需要精心的照料，很容易夭折。」

　　班納特先生聽到後心裡非常不好受，在這個年代，所有孱弱的嬰兒都不應該得到更多的愛，因為他們隨時會死去，那麼付諸更多的愛就會使人們失去他們時更加傷心，基於這樣的理由，貧民會直接扔掉這樣的孩子，而貴族，他們會保持疏遠，免得使自己過於悲痛難以面對。

　　但班納特先生又詢問了格瑞恩吉蒂的狀況，格瑞恩照實描述了昨晚的驚心動魄。吉蒂得到了及時的治療，雖然很常虛弱但並沒有什麼問題。當得知瑪麗自作主張時，班納特先生感到有些憤怒。但醫生的話卻打消了他的憤怒，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及時做出決斷很可能大人孩子都會發生危險。

　　「這是很必要的，班納特先生，作為醫生我也認為孕婦不能在等了，她非常危險，甚至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更早的終止妊娠，這樣更安全，只能說這個小傢伙十分不幸，但不能將夫人置於險境的。」

　　「這徵兆並不明顯不是嗎？有沒有可能別的醫生並沒有發現？」班納特先生緊緊的握著拳頭，他有了一些隱隱的猜測。

　　「不可能，這是非常明顯的，只要是醫生都應該清楚這些常識。」那位醫生笑著說，他看到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就要告辭。雖然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班納特先生還是付給他一筆出診費。

　　等醫生走後，他坐在書房裡義憤填膺，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暗自平復，吉蒂的婚姻已即成事實，孩子也安然無恙，他不應該再破壞這一份平靜，但內心深處他深深自責自己在看人方面的偏差，這個女婿是他自己承認的，擁有良好背景和財富，同樣是牛津法律班畢業，擔任著重要的職位，年齡上雖然偏大，但社會口碑良好，可是班納特先生卻沒想到盼子心切的默那丟勳爵會將自己的女兒置於危險之地，在理智上他理解默那丟勳爵年近四旬而無繼承人的憂慮，但情感上他怎麼也無法原諒這個女婿，吉蒂差點因為他的決定丟了性命，而這件事情誰也不知道。

　　不管班納特先生坐著怎樣的心理鬥爭，默那丟的家庭醫生還是通知了默那丟勳爵，勳爵立刻動身了，但在路上的他時候還不知道他的孩子是一個非常孱弱的小貓一樣的孩子。

　　經過幾天的休整和恢復，朗博恩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多了歡聲笑語，雖然孩子很孱弱，但吉蒂十分快樂，她擁抱著自己的孩子，覺得這一刻真是幸福極了，她滿嘴都是瑞德到來後，不知道要怎樣高興，他有繼承人了這種話。聽著這些話知道事情真相的瑪麗和班納特先生都覺得刺耳極了，但他們為了保證吉蒂的幸福都閉口不提。

　　班納特先生也對瑪麗改觀不少，她要是一個男孩該多好，不用在乎容貌和性情，因為她這種性情和決斷已超過大多數男子。他把瑪麗叫到書房裡，他知道他應該好好和女兒談談，談談她的將來。

　　「瑪麗，我一直以為你是不討人喜歡的女兒，在我所有的女兒中，我最不看好你，但是，我想向你道歉，我的女兒，你非常勇敢也很智慧。」班納特先生在瑪麗進入書房後的第一句話就讓瑪麗驚訝無比。

　　瑪麗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樣，她驚訝的看著班納特先生，後者繼續說：「聽我說，瑪麗，如果你是男孩，我會是我的驕傲，但是，你一直是我的驕傲，我只是在埋怨你為什麼不是男孩。要知道，我已經有了兩個女兒，我當時想，你一定是男孩，我對你的降生抱有過多的期望，可是最終的結果讓我難以接受。」班納特先生擦了擦眼角，那裡似有濕潤，他一直以來的中心的鬱結終於可以向女兒吐露出來，這些話他甚至沒有對班納特夫人說過。

　　「這不是你的錯，從小我就極力忽視你，每當看到你的聰明我就感到痛苦，埋怨你為什麼不是男孩，我感到很抱歉。我一直覺得作為淑女，你的性格實在不討喜，相貌更欠缺，聰明有餘而智慧不足，我為你的前途擔憂過。但從吉蒂的事情上，我看到了你品性上過人的地方，你值得更好的前程。」班納特先生的這一番話，使得多年受到無視的瑪麗熱淚盈眶，她的淚水流淌在臉上可是心中卻釋然了，她的不受喜歡不是她做錯了什麼。

　　「不要說抱歉，父親，不，爸爸，我從沒有試著親近你們和姐妹們，我總是自哀自怨，認為是你們拒絕我瞧不上我，但我也在變相的拒絕著，一個人躲起來而不是走出來。我很高興，我很高興您這麼說。」瑪麗哽咽著說到，她一直認為父母不愛她，可她從來沒有過想要親近他們的意思，她知道自己有時候多麼不近人情，但她不知道怎樣更改這樣的自己，她總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的很糟糕。

　　「瑪麗，這個給你，我經過這幾天的考慮做出了這個決定，你應該獲得更多的東西，那些我給不了你，你卻已經從我這繼承的東西。」班納特先生給了瑪麗一封信。他接著說：「我有一個朋友，他是牛津的一位教授，我向他爭取到了一個旁聽的名額，但牛津十分傳統，他們不允許女孩讀書，他答應我會為你隱瞞。這封信你帶給他，他會幫助你的，我的孩子，你有無限的未來，已經十九世紀了，你應該擁有不同於其他女子的東西，那些科林斯無法從我手中搶走的，學習知識的權利。」

　　瑪麗接過信大喜過望，她把信小心的捧在心口，這份禮物足以彌補多年來受到無視的痛苦，班納特先生給了她任何一個父親都不敢給女兒的東西，瑪麗感激的流淚，她要到男人主宰的世界一探究竟，她要打破數千年來男人對於女子的知識壟斷。

　　


第30章 初入牛津

　　當默那丟勳爵到達朗博恩時，迎接他的是他的小妻子和繼承人，他是十分快樂的，但當他抱起那個孱弱的小嬰兒時，他的臉瞬間就烏雲密佈，這個孩子和他想像中健康的小男孩有著天壤之別，他的牙關緊咬著，但礙于岳母和妻子的面子，只能隱忍下來，可他在得知這一切都是瑪麗做出來的時，他的內心就憎恨起這個妻姐來，她憑什麼決定默那丟家未來繼承人的命運，他知不知道一個孱弱的繼承人會帶來怎樣的痛苦。

　　心情不好的默那丟勳爵還得在妻子和岳父岳母面前強顏歡笑，他恨不得立刻扇瑪麗幾個巴掌。但是，即便他不去找瑪麗的麻煩，瑪麗卻來找妹夫談判。她銳利的褐色眼睛盯著他，把他盯得更是心頭火起。

　　「怎麼？找我道歉來了嗎？我告訴你，你擅做主張，簡直令人厭惡至極，你，你真是……」默那丟勳爵出於紳士的考慮，幾次抬起手又放下，他想到日後纏綿病榻的小男孩就即悲傷又憤怒，把這責任全部歸罪於瑪麗。

　　「先生，我之所以還叫你先生，是因為出於對我妹妹的尊重，你的行為讓人不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我並沒有對任何人說明，是因為我不希望我妹妹痛苦。我希望你能清楚，如果你再將我的妹妹置於險地，或者傷害她，我會毫不猶豫的向世人揭穿你的為人。」

　　「你真是惡魔、最下賤、受鄙視的……」默那丟勳爵氣的臉色漲紅，甚至口出惡語，但瑪麗早就聽過比這更難受的謾駡，對此不予理會。與此同時，默那丟勳爵也決定等妻子恢復，就帶他們母子回到莊園，有這個女人出現的地方，他就不會出現，他詛咒她，也幸災樂禍於她的悲慘，她將會一無所有流浪街頭，成為一個卑微的老姑娘，等岳父岳母去世時就有她好看了。

　　這次約見並沒有任何人知道，朗博恩還是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和幸福，而瑪麗也準備在五月動身去倫敦再轉車去牛津城，那裡是泰晤士和柴威爾河交匯的地方，有著十分發達的經濟條件和學術氛圍，孕育了無數天才和學者，簡直是很多人心中的勝地。

　　就在五月到來時，默那丟帶著吉蒂和孩子告辭，他們回到康沃爾的莊園自不必提，臨走的時候吉蒂還希望瑪麗要去看望她，但瑪麗卻知道默那丟勳爵恐怕不會歡迎自己。

　　對於大嘴巴的班納特太太，母女默契的沒有提起任何一個關於瑪麗即將遠行的詞，直到瑪麗收拾好行裝準備出發前兩天，班納特先生才跟自己的太太說瑪麗要去倫敦治療，那裡有很先進的醫療條件，對於想跟去的太太，班納特先生也不知道怎麼說服她的，讓她待在朗博恩，自己親自去送瑪麗。

　　父女兩人在進入倫敦時，瑪麗小姐已經變成了愛德華.班納特，她狠心的減掉了自己的頭髮，那頭稀疏的黑褐色短髮到處亂翹。由於瑪麗本身身材瘦弱頎長，個頭很高，又發育不良，幾乎沒有什麼胸部，所以她看上去有點像一個十幾歲沒發育的少年。作為女子不甚出眾的容貌變為男子後意外覺得是很老實可靠的面孔，不會過於陰柔，班納特先生不禁再次遺憾瑪麗的性別。

　　到倫敦後，班納特先生就不再送瑪麗了，他希望她能自己轉車去牛津，因為班納特先生是牛津畢業生，同年熟人不少都在牛津任教或從事各種學術事業，他沒有繼承人的事情很多人都知曉，他如果和瑪麗一起出現實在惹人疑竇。

　　臨別時班納特先生對瑪麗說：「我很擔憂，牛津並不是所有人都一心向學，很多靠關係進入的大學生，他們比混跡在倫敦街頭的流氓好不了多少，我希望你能遠離這樣的人，和一些正直的人來往，答應我，不管什麼時候，你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則世人並不都是開明和仁慈的。」

　　「爸爸，我明白，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我會好好學習，珍惜每一寸光陰，我會比所有人做的都好。」瑪麗認認真真的起誓，她和那些自出生以來就擁有一切的人不同，她十分明白父親花了怎樣的心血才能為她爭取到這個機會，她絕對不會無所事事整日虛度光陰的。

　　班納特先生點了點頭，目送瑪麗坐上了公共馬車，他即有無限的擔憂又感到欣慰，家裡的孩子到牛津去讀書，這是他年輕時就定下來的，就像老班納特先生對他說的一樣，班納特註定要去牛津，代代都是牛津的學子。

　　從倫敦轉車到牛津並不遠，瑪麗從上公共馬車上開始就忍不住興奮，她的表情和車上不少學子差不多，他們中有新生也有老生，熟稔的已經湊在一起聊一個假期裡的發生的事情，他們穿著並不像紳士一樣規矩，反而更隨意，如果這是劍橋那麼就更加開放，不過基本的禮儀還是要保持的。

　　瑪麗現在的穿著十分的高貴，她可能弄不懂衣服的質料，但別人卻能看出她良好的教養和穿著，尤其是他的面容並不粗獷，有著上流社會人士的精緻優雅。因為只帶著一個小皮箱，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名新生，反而像度假歸來的老生一樣。不過這是一個生面孔，那麼他家一定為他準備好了一切。

　　「嗨，您好，您是牛津的新生嗎？」一個坐在瑪麗斜對面的男子開口，他十分年輕，看上去也就不到二十歲。

　　瑪麗看了看周圍，似乎是問她的，於是她說：「是的。您是？」

　　「哦，抱歉，我是艾略特，是今年的新生，將進入摩頓學院，您呢？」青年靈活的大眼睛上心轉動，打量著瑪麗。

　　「還不清楚，我是旁聽生，需要做入學測試。」瑪麗的聲音其實並不低沉，因此她的話儘量簡單，故意壓低後有點像變聲期的聲音。

　　「哦。」那個男生表情一滯，有資格獲得旁聽資格的，背景一定不小。沒准是個貴族少爺，家裡有頭銜的那種。

　　由於瑪麗的沉默，因此他很快就和其他人聊起來，瑪麗一直將手插在口袋裡，握著那封信，生怕她給弄丟了，這場夢就破碎了。直到到達了目的地，瑪麗才按照地址去找班納特先生的朋友並說明了來意，那位先生見到瑪麗並沒有表現的多驚訝，他顯然是知道班納特先生的打算，並且不以為然，一個女孩，她通不過入學測試的話，旁聽任何課程都是聽天書，都是白搭，她很快就會因為跟不上進度而退學回家的。

　　班納特先生也未免太嬌寵女兒了，不過這並沒有影響他的態度，他和班納特先生分屬不同班級，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留在牛津任教還是班納特先生托了關係，班納特先生雖然沒有什麼背景，但班納特家幾乎代代都有人進入牛津，老班納特先生更是有很多做了教授的同學，因此他才被留了下來，是班納特先生自己把自己的名額讓給了他，否則他一個無背景的平民如何能夠獲得這個職位呢。

　　當見到這位和一般少年沒有什麼區別的班納特小姐時，那位朋友也有些吃驚，不過並沒有表現出來，這如果真是個女孩，那麼她就不漂亮甚至有點醜了。不過作為男孩正好，不張揚、不粗俗也不陰柔。

　　他簡單的詢問了瑪麗的情況，瑪麗把信交給了他。那位先生說明天他會安排瑪麗去做入學測試，即使是要求不高的旁聽生，也得能跟上課程，瞭解基礎，否則來到這裡也是沒用的，他帶不走一點知識。

　　瑪麗在學生旅店住下了，這裡常年接待各種學生住宿，價格相當實惠，平民老百姓似乎十分尊重有知識的人，哪怕私下裡他們品德敗壞和混蛋沒什麼兩樣，他們還是會尊重並羡慕他們。

　　這一夜她都在緊張的複習資料，這些資料都是班納特先生提供的入學測試可能會考到的內容，憑藉著自己的博聞強記，瑪麗把所有的題都背了下來，如果考試時出現，她一定可以解答，如果沒有出現，那她只能試著去解題了，但過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第二天上午，單獨的入學測試開始了，參與的人寥寥無幾，真正有權勢的人不用測試，沒權勢的人沒資格測試，這不過是給中產階層開的方便之門罷了。那些憑藉自己的努力考入或受到推薦的學生非常不屑和旁聽生來往，平民嫌棄他們庸碌無能，貴族嫌棄他們家世沒落。

　　瑪麗看到考題時松了一口氣，很多題她都背過，不過有一部分題她沒有背過，只能試著解答，很快考生陸續答完，瑪麗也隨著眾人提交，她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晚的，在中間規規矩矩的。

　　這些題都很基礎，並沒什麼難度，成績出來的也快，瑪麗拿了一個不高不低的分數，在眾人中並不惹眼，她現在儘量的保持著中間人的態度，這樣才最安全。班納特先生的朋友知道成績後有點驚訝，他終於明白班納特先生做這個看似愚蠢決定背後的意義，這個孩子沒有受過任何正規教育，她卻可以掌握這些知識，已經超過許多女子甚至男子了。

　　經過幾天的折騰，宿舍的租賃和學習的科目選擇，瑪麗發覺旁聽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聽很多課程，把時間排的滿滿的，雖然只有通過考試才能獲得學歷證明而且還有差別待遇，但這已經使她非常高興了，她可以不用像正式生那樣沒有課就閑著，她迫切的想獲得更多更多的知識。

　　「那位先生，等等，我想我們一定在哪裡見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走在路上的瑪麗被人叫住。

　　等瑪麗回頭發現是楊先生，對於這次遭遇他們彼此都十分驚訝，尤其是楊先生簡直驚訝的說不出話，瑪麗沒有做多麼高明的偽裝，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辨別出她，除非是瞎子否則不可能認不出來。

　　看到楊先生，瑪麗立刻沖上去制止他的驚呼，她拉著他走到無人之處。並且試圖用手捂住楊先生出聲的嘴巴。

　　「安靜，冷靜點好嗎？您有必要這樣驚訝嗎？」

　　


第31章 牛津的傳統

　　楊先生驚訝于再此見到瑪麗小姐，他十分疑惑是不是自己眼花，但在這位紳士慌張的走過來時，楊先生確定了她便是瑪麗小姐。

　　「您怎麼會在這兒？還這幅樣子！」楊先生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使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此刻像要從眼眶中掉出來一樣。

　　瑪麗雙頰微紅不知是緊張還是羞憤的說：「來學習。」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來改寫歷史？來挑戰男權社會？不，她只是求知若渴，恐懼於自己頭腦空泛。

　　楊先生微微搖著頭好像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的腦子完全無法想像瑪麗竟然會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要知道這可是挑戰權威的，即便已經十九世紀了，女子也只能就讀於女性的學院，並且都是中產階級，貴族和鄉紳都會雇傭家庭教師，他們不會將女兒寄宿于不可控的條件下。

　　「班納特先生知道嗎？」隨後，楊先生就反應過來，如果班納特先生不知道，那麼這位小姐就屬於逃家，這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和私奔也沒什麼兩樣了。

　　「是父親幫我獲得了到此學習的機會。」瑪麗說著，她緊張的打量著四周，生怕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哦，天啊，班納特先生一定是瘋了。」楊先生用手撫摸著額頭。

　　「請您收回您對我父親的揣測，難道您認為我不配獲此資格嗎？」瑪麗立刻雙眼冒火，把剛才的緊張拋在腦後，她可是一位在意家人的女孩，楊先生的話顯然讓她大為惱火。

　　「他絕對是瘋了，難道他不知道牛津的新生傳統？」

　　「什麼傳統？」

　　「在開學典禮時，九點零五分，湯姆鐘塔將敲響108下，新生要脫去上衣圍繞塔樓奔跑，這是十六世紀時就開始的傳統，就是為了防止女子混入學院。你必須儘快離開，如果你被發現，我簡直無法想像。」楊先生拉起瑪麗的胳膊，就往出拽。

　　「旁聽生也要如此嗎？」瑪麗腳下抗拒著，可是也不由自主的害怕，這件事情班納特先生完全沒有提到過。

　　這就是一段瑪麗不知道的歷史，在班納特先生求學的1775年到1778年畢業之間，發生過非常嚴重的黑死病蔓延，法律界的人士幾乎都躲到了鄉下，牛津幾乎要關閉，當時人們所做的就是隔離和燒毀一切，並且認為這種疾病和感冒一樣，可能因為裸露身體而使患病風險增加，因此這一時間的這段傳統就停止了，而老班納特先生也沒有告訴兒子這些事情，他認為這種趣事應該由兒子自己發覺。所以班納特先生只是聽說過有這項傳統，但他認為已經廢止，並不知道這項傳統在進入19世紀後便恢復了。

　　楊先生聽到瑪麗的話頓住了腳步，他說：「旁聽生不用，但要出席，全程看著一群赤身露體的男人圍著塔樓跑，我認為這對於任何一位女士來說都糟糕極了。」他的眼神十分的危險，讓瑪麗感到毛骨悚然。

　　「我會全程盯著腳尖，我發誓，我誠心誠意的求學若渴，以往的世界對我說不，難道連知識的門也不向我敞開，假如讓我空手而歸，那麼我寧願去死。請您不要揭發我，求您。」瑪麗低頭懇求著楊先生。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任何一位紳士都不會想娶瑪麗這樣的女士，她聰明的過頭，頑固的可怕，但他又以什麼立場去阻止她呢？任何一個渴望著知識和學習的人都應該被尊重。有無數的人擁有得天獨厚的環境和條件，但他們怠惰慵懶，一日日蹉跎自己的光陰，把自己的一生浪費在各種無意義的事情上。

　　「如果這是您的意願，我會保守秘密。」楊先生看了自己的懷錶一眼，他不得不先離開，他來這裡是應聘助教職位的，但他並沒有十足把握，相比於應聘這個職位的其他人，他的家世不夠看，財力也不行，唯一可取的學識也並不是非他不可，要在牛津有一席之地，不能光靠天賦和才能。

　　等楊先生走後，瑪麗才松了一口氣，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面色緋紅，只覺得臉龐發燙。一想到那個牛津傳統，她就羞怯的感覺自己要燒著了一樣。

　　不管瑪麗怎麼想，開學典禮那一天百多名新生果然被領到了湯姆鐘塔下，隨著鐘聲的敲響，他們的導師便告知了他們這項傳統，而幾名旁聽生不用參加只是站在一旁觀看，新生們，包括和瑪麗在公共馬車上有過交談的那麼艾略特同學，他也脫下了衣服。見此情景瑪麗不由得面色赤紅的低下了頭，她視線的餘光掃視到一堆白花花的身體，渾身都在發燙。

　　隨著鐘聲的敲響，那群新生一個個在早春的寒風中像鵪鶉一樣發抖，身體強壯的毫不在意，但有些羸弱的幾乎和女人沒什麼兩樣，蘆柴棒一樣的四肢顯得特別怪異，還有些肥胖的根本跟不上隊伍，在後面緩慢的跟隨，如果在鐘聲敲完時還沒有跑完的新生，他們將會被人瞧不起，成為受欺負嘲弄的對象。

　　瑪麗低頭盯著腳尖的動作引起了一個高大男生的注意，他也是旁聽生，在入學測試中拿了第一名，這實在沒什麼好驕傲的，不過是靠著關係進來，進行一個形式大於意義的測試，但他偏偏就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很是瞧不起同為旁聽生的另外幾人。那個男生認為即便是憑藉自己的才能也理應進入牛津，只不過旁聽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不是傳統世代就是貴族巨富。

　　看著眼前這個有點發抖，臉色發紅的男生，他不僅靠近了些。瑪麗就感覺一個身影籠罩過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話，內容實在不堪入耳。

　　「為什麼不敢看呢？小基佬，他們的身體不是很漂亮嗎？嗯？如果這裡是神學院，你就要被絞死，死同性戀。」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也足夠周圍的人聽到，他們臉色一變，像是避開害蟲一樣遠離瑪麗。

　　瑪麗的臉色一下就由紅轉青，她知道現在不能示弱，否則這個學期她的生活會很精彩，雖然她聽說過男人之間的情感是違背上帝旨意的，但她並不想因為個人的喜好就去惡評他人甚至口出惡語。被人這樣侮辱還是第一次，因此她定了定心神惡狠狠的回擊。「我認為比起我來說，那些盯著別人身體看的人才更有嫌疑，那些惡意冒犯侮辱他人者，也必將受到上帝的懲罰，如果您還有什麼問題，請您和我保持距離，維持最基本的禮貌，不然等待您的怕不是什麼蘋果而是毒蛇的牙齒了。」瑪麗的身高並不矮小，但在男士中間也只能算是中等，但她眼睛微微眯起，說話的口氣盛氣淩人，消瘦的面龐更顯棱角，尤其是褐色的雙眼，那裡邊烈火熊熊，絲毫沒有恐懼。

　　人們往往更相信那些理直氣壯的人，對那些畏畏縮縮的人開始便會抱有懷疑態度，因此瑪麗的回擊完全使人們相信這位紳士的正直，反倒是那位先生憑白污蔑一位紳士十分的惹人厭惡。

　　沒想到這個小鵪鶉似的人物竟然有如此勇氣，不畏懼於任何指責，他給在場的旁聽生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位高大的男生也完全被反擊的啞口無言，只得退到一旁。經過這一番事，瑪麗知道自己不能再盯著腳尖看了，於是她目不斜視看似凝視新生跑步，卻目光向上，仰望湯姆鐘塔，即使被人看見也只會認為她的內心在崇敬著這座古老的塔樓而已。

　　很快，108聲鐘聲敲響，這批新生已經正式進入牛津學習，相比於被學院招收的正式生，旁聽生的選擇更多，他們的畢業證雖然和正式生有區別，但這並不影響學習知識的多少，有些人即便帶著牛津的畢業證，他們的腦袋裡也未必有什麼東西，有些人即使未讀過什麼書，也有著無數的生活智慧。

　　瑪麗對於醫學很感興趣，但這門專業課沒辦法接納旁聽生，因為進入此學院的並不是毫無醫學經驗的學生，而是一些醫學世家進修或者其他醫學院畢業的，有著一定基礎的學生。

　　但醫學課程包括人體解剖這些前沿科學還是對所有學生開放的，在這個時代解剖人體簡直是對上帝的褻瀆，只有十惡不赦的罪人才會受到這種『酷刑』，所以每次解剖都像是牛津的一場盛會。

　　自然科學課程中會有專門的講解，瑪麗在名人長廊中，看見醫學生向這哈勒、莫幹尼、微爾和等人的肖像致敬。在工業革命的推動下，科學發展的速度令人咋舌，這時代的天才如過江之鯽，但不幸的是鮮少有女性的存在，她們就像是男人背後的影子一樣，永遠被自己父親、兄弟、丈夫、兒子的身影所遮蔽。

　　相比於需要專業基礎的化學、物理、生物等等學科來說，瑪麗絕望的發現自己只能選擇文學藝術類，但她對於哲學沒什麼興趣，只是求知欲旺盛，在跟隨聽了幾節好似天書一般的課程後，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哲學。

　　這總比神學院好一些，對於同她一樣出身的人似乎金融學才是他們青睞的學科，但瑪麗在自己的專業之餘，經常去旁聽其他專業的課程，這讓她的時間安排非常滿，也沒有什麼閒暇去和人交往，畢竟她身份不同，也不住在大學生公寓，而是花錢在外租了一套單人公寓，也沒有雇傭僕人，任何事情都親力親為。在最初對於公共衛生設施的不適應過後，她已經能面不改色的洗刷便壺，跟女僕格瑞恩簡直沒有任何區別，以前的她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過日子。

　　不是不想雇傭僕人，但公寓的租金不菲。而已經基本適應了牛津日常課程的瑪麗也開始為自己的吃穿用度發愁了，她發現大學城內的商品不算貴，但房租卻很高，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能咬牙租下。

　　班納特先生不是沒有留錢給瑪麗，可是他求學的時候房租可沒這麼貴，他留下了對於他那個時代來說求學綽綽有餘還能小小奢侈的英鎊，但這些英鎊在瑪麗求學的這個時間段來說還是有點捉襟見肘了。雖然瑪麗已經恢復了給出版社投稿，但她寫的都是短文，得到的稿費也都是小錢，平時買些書本、用品還是可以，但想要雇傭僕人是萬萬不夠的，何況瑪麗自己的身份特殊，難保僕人不會發現，那些臨時雇傭的僕人的嘴巴根本不能相信。

　　自己一個人生活時才發覺會遇到諸多困難，這些事情在身為瑪麗而不是愛德華時根本不會發生，瑪麗自己也酷愛埋首書本，因此她的飲食很不規律，更加消瘦的厲害，看上去毫無美感但也無形中為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傍晚，瑪麗捧著厚厚的康得新雲假說邊走邊看，在牛津除了歷史悠久的建築和花園外，還有的就是歷史悠久的黑暗，可以說在最神聖的殿堂裡也避免不了發生最邪惡的事情。

　　當她走到一處茂密的樹林旁時，她聽見了有人喊：「求求你們，放我走吧。」

　　


第32章 可怕的傳統

　　如果是稍微知道牛津『傳統』的學生自然而然會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的走開，但是瑪麗根本不知道什麼『傳統』，她走進了高大的灌木林，牛津的花園和樹木是有著英國下午之稱的幽靜美好的，高大參天的林蔭大道和樹木花草包圍著的學院、塔樓、禮堂都像是隱沒于叢林中一樣。

　　此時此刻在這片高大的樹木下發，有一塊空地上，幾名學生正在踢打一名瘦弱蒼白的男生，他的模樣很不可思議，高瘦頎長卻瘦弱不堪，滿臉的雀斑覆蓋在已經流血的瘦長鼻子上，這人的一切都很瘦長，好像憑白把一個人拉長了一樣的比例失調，他柔軟的近乎于黑的頭髮亂糟糟的，水藍色的眼睛裡全是淚水，像一片汪洋。

　　那幾個學生踢打後又覺得不過癮，開始脫那個男生的衣服，把他脫的只剩下白色的四角褲，那四角褲松垮垮的伸出兩根木柴一樣的大腿，一點多餘的肉也沒有，就顯得關節十分的粗大。

　　「瞧瞧這個廢物，跟一個老山羊似的，我來給你擠擠奶吧。」說著，其中一個伸手抓住了四角褲下的那個部位往外扯，疼得那個男生求饒哭泣，可是只引來了周圍人的哄笑。

　　瑪麗看到的就是這樣不堪入目的畫面，她不知該別開臉好，還是走上前去阻止的好，不過，她認得他，這個人就是和她在馬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艾略特，看了是不能袖手旁觀了，最終瑪麗還是上前喊了一句：「住手，你們是哪個學院的，我要報告給你們的導師，讓學院開除你們。」

　　幾個人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這個不識相的傢伙從哪裡冒出來的。領頭的高大男生一臉不在乎的說：「你又哪裡來的，敢多管閒事。快點滾，要不然我連你一塊教訓。」

　　「怎麼教訓，脫衣服嗎？」瑪麗靈機一動，她想起在開學時，人們對於同性戀者避之如瘟疫般的態度。

　　「什麼？我會揍得你滿地找牙，我說到做到。」說著那個男生慢慢的舉起拳頭威脅到。

　　瑪麗冷酷的一笑說到：「在我看來的結果，就是你們脫他衣服，我要舉報你們是同性戀。」此言一出，在場的幾人立刻變了臉色，這個時候剛好是放學的時候，三三兩兩的人會路過這片樹林，所以這個地方也不隱蔽，還能看到路上的行人。瑪麗昂著胸脯，得意洋洋的說：「你們會被神學院的人絞死的。」說完她沖著外面大喊：「這裡有同性戀，這裡有同性戀，快來絞死他們。」

　　那幾個人想過來捂住瑪麗的嘴，可是瑪麗的喊聲已經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聽到這種事情，激憤的學生們都會跑過來，還有很多人會跟著湊熱鬧。那幾個人不敢再停留，生怕被污蔑成同性戀，畢竟脫光同學的衣服並拉扯他的隱私部位，絕對是出格的行為，觸犯了宗教鐵律即便不被法庭判刑，也會被學院開除的。

　　他們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後不約而同的跑開了，看他們跑了，瑪麗趕緊把一邊的衣服丟給地上的男生並厭惡的說：「快穿上。」她實在不明白一個男人怎麼會如此的軟弱，而且他這種衣不蔽體的狀態讓瑪麗感到很難為情。

　　有一部分人聽到喊聲已經趕到這裡，卻發覺一個男生在哆哆嗦嗦的穿衣服。就問瑪麗是怎麼回事，瑪麗看上去很驚慌的說：「有幾個同性戀正在強迫這位同學脫衣服，這太可怕了，這種人應該燒死，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但他們太狡猾，竟然給跑了。」

　　「不錯，這太可恨了，這位先生您還好吧，事情是這樣的嗎？」趕來的幾個男生詢問著看似受害者的那個男生。

　　他哆哆嗦嗦的回答是，瑪麗立刻接話說：「他可能嚇壞了，如果我再看見他們，我一定會舉報他們的。」

　　「您實在太正直了，您是哪個學院的學生，阻止了這種事情，應該給您頒發榮譽獎章。」那個男生說完後，後面幾個人立刻點頭附和。

　　瑪麗哪敢真的去應承，她不過是這麼說，那幾個人也並非真的同性戀，不過是為了羞辱同學罷了。她義正言辭的說：「這很是不必的，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道義。」在內心裡她向著上帝懺悔，她今天不僅撒謊還恐嚇別人。

　　其實那幾個學生其實也就是說說而已，聽瑪麗推辭也就順水推舟的說瑪麗是正義之士，如果榮譽獎章這麼容易就獲得，那麼這個大學裡到處都會是揭發和檢舉的，而且這也是不名譽的，因此遇到這種情況都是秘密處置的。

　　那些人見沒有熱鬧看，也不關心受害者，他們也就各自去玩樂了，牛津城的夜生活可是豐富多彩的。沒必要在這裡耽擱，只有瑪麗背對著那個男生，等著他穿好衣服，才勉為其難的攙著他走路，他已經嚇得雙腿打顫，臉上也到處都是傷痕，看上去很狼狽。

　　瑪麗攙著他到了私人診所後就告辭了，那個男生根本沒有緩過神，他懇求瑪麗留下地址，日後好登門答謝，瑪麗根本不想再和這人有接觸，因此沒有留下位址，但願這個倒楣的傢伙不再被人欺負。

　　到了此時此刻瑪麗才真正意識到『傳統』意味著什麼，當湯姆鐘塔的鐘聲結束時，那些沒有跑完的學生不僅僅被嘲笑欺辱，還將成為『役使』，就是要幫同學跑腿辦事、抄作業、拿書或者請他們吃飯喝酒之類的，如果這也辦不到或者辦的不好，他們淪為出氣筒的日子就來臨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弱小的人還膽小的話，那麼暴力會隨著妥協而逐步升級，求饒和退讓不會使這些有著熱血和精力無處揮灑的青年們止息，他們只會變本加厲的欺負起軟弱膽小的同學。

　　那個倒楣的艾略特身體不太好因此沒有完成跑步，更不幸的是性格有點問題，他並不富裕又有點勢利眼，較為喜歡巴結富裕的人，因為經常蹭吃蹭喝，被要求回請卻沒錢進而被嫌棄，又不知死活的在背後抱怨那些人，被那些人得知，便開始拿他當做了沙包，剛開始只是打兩下，看到艾略特沒敢報告老師，這才越來越過分，到了今日，在瑪麗看來簡直和兇殘的盜匪沒有任何區別，將同學打的遍體鱗傷，還給予各種人格上的侮辱，很難想像這些人是受過教育的大學生而非土匪、惡賊之流，簡直毫無人性可言。

　　如果不是那天瑪麗惡狠狠的回擊，可能也要被毆打欺負，但瑪麗不僅狠狠回擊還表現出對於學習外的毫不關心，因為經常向教授請教問題，在同學眼中瑪麗和教授們關係很好，這樣的學生他們總是存有畏懼心理，怕他們打小報告，兼之瑪麗單獨居住又穿著得體，一般人根本不敢得罪這種看上去有背景的人。

　　而瑪麗的容貌即不漂亮也不醜陋，平平凡凡，瘦得嚇人，沒有人敢於糾纏她，她還不知道，由於牛津沒有女學生，那些熱情無處安放的男生會騷擾那些長相陰柔的學生，到不至於會怎麼樣，但口頭上占佔便宜，還有無時無刻不在的騷擾就不勝其煩了。

　　在光明的大學背後，隱藏著無數旁人看不見的陰暗，無論何時都不可完全信任人性這種東西，他即可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又可殘忍自私無情的踐踏他人。更可怕的是成全他人的人可能同樣踐踏過他人，完全無法用好與壞來界定。

　　回到自己公寓的瑪麗立刻動筆，她現在思如泉湧，到底是環境成就了人性，還是人性改變了環境。她以往總是喜歡寫偏向教育意味，帶有諷刺的伊索寓言般的小故事，通過人們的言行舉止來製造一些笑料和結果。

　　現在，她開始動筆寫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長篇小說，寫長篇小說不僅稿費穩定而且比短篇要高的多，還有可能因為優秀而被改編成戲劇之類的，或者單書出版。不過瑪麗還是把主要載體投放到報紙上，因為單獨出書她的名氣完全不能打動出版商，得自費出版，風險太大，如果在報紙上連載，銷路好的話，自然會有豐厚的出版條件。

　　這篇小說被命名為《亨利冒險記》，看似一篇荒誕離奇充滿神秘色彩的冒險傳記，主人公亨利從社會底層開始鑽營向上爬，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吝嗇、虛偽又貪婪的稅務官，粗俗、可恥、勢利眼的女友，出身高貴卻卑鄙的某某伯爵，看似發生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以離奇的故事內容展開，亨利用智謀愚弄那些人，使他們大出洋相，更寫盡了他們這些人的醜態。

　　同時，瑪麗筆鋒一轉，又對下層人民給予無限的同情，她狡黠的微笑起來，在這裡設置一個陷阱，免得到時候轉折過於突兀。由於前期令人拍案叫絕的諷刺幽默，報社的主編很愉快的和這位亨利先生簽訂了長期合同，這家先鋒前衛的報紙，最喜歡這種以奇聞異事來諷刺當今的文字，雖然發行量不高但是一直評價非常高，因為能買得起報紙的都是那些有閒錢的工薪階層和中產階級，他們不太關係下層農民工人，但對於官僚和權貴階級都比較討厭，這種風趣幽默暗諷高貴身份者實在是撓到了他們的癢處，所以瑪麗肯定他們會喜歡的。

　　果然，這篇亨利歷險記一經刊登，讀者反應非常好，他們很喜歡瑪麗風趣的文筆和筆下的人物。紛紛要求由一月刊登改為一周刊登。出版社的主編一直以來都是和亨利先生通信聯繫，因為這次合作比較重要，他希望能親自見一見亨利，瑪麗欣然同意，但要求他一定保密。

　　他們約在星期天中午在柴威爾河畔一個名叫無盡下午的小咖啡館見面，牛津大學裡一直不乏文學上的天才，本地的報紙競爭可是很激烈的，瑪麗所投的這家報社因為喜歡刊登前衛的文章，一直銷量不佳，不過是勉強維持罷了，因為報紙的創辦人都是懷有熱血的進步人士，所以並不靠此盈利，雖然如此，但如果能夠盈利的話大家還是會非常高興的。

　　所以報社主編早早來到無盡下午咖啡館，發現還沒開門，這個咖啡館之所以叫無盡下午，是因為中午才開，一直到午夜結束營業，學生們放學後可以來喝一杯咖啡，寫寫文字探討下學問，學術氛圍很濃厚。

　　主編無奈之下只得坐在外面的露天卡座裡，英格蘭的春天還是很美好的，五月中旬的陽光簡直和美的不像話，直到中午，咖啡館開門，饑餓的主編才從店主哪裡獲得了一杯咖啡和一點食物。他正在美美的吃著，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鬍子上沾染了醬汁。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來：「你好，您是約翰.波爾先生嗎？」那名叫約翰的主編抬起頭，就看見在中午陽光下顯得蒼白無比近乎透明的人，在蒼白的皮膚下甚至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是的，您，哦，您好，您是亨利先生吧。」他趕緊放下食物，站了起來。

　　


第33章 被看穿的

　　出現在約翰主編面前的是一個中等個子，十分消瘦的青年，有著蠟黃的皮膚，輪廓較為隨和，下巴上看不到一絲根須，好似一名宮廷宦官。他脖子上系著雪白的領巾，衣服是羊毛料子的，穿著一雙黑色的皮靴，打扮上中規中矩，若不是眼前人過於消瘦無肉的身材，約翰差點以為這是一位女性，因為他的輪廓實在不像男性那樣分明，這不是容貌美醜的關係，而是他多年識人的經驗使他略有懷疑。

　　那名男子禮貌的打過招呼後隨意的坐了下來，他開口的時候約翰的懷疑達到了頂點，這是一種刻意壓低給人一種中性化的聲音，乍一聽上去很像變聲期的少年，但仔細分辨的話便能確定是女性無疑。

　　想到這裡約翰不由得皺眉，他十分清楚一些女作家冒充男子才得以發表作品，如果面前的不是他而是那些思想保守的傳統人士，那麼他們大概會斥責於這個女子的無禮與粗鄙，但他恰恰是思想開明的那些人，正如剛剛邁入的19世紀一樣，他相信這必將會是一個變革的時代，他能從門縫中窺見一絲光明，如果之前對於亨利還保持著一種平常對待，此刻他不由得欽佩起這個女子，有著不遜於男子的勇氣和膽量。

　　因此他習慣性的敲了敲手指，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您，您不要隱瞞我，因為您的真實，我已經看出來了。」

　　顯然他的話引起了對面人的驚訝和警覺，但他隨後又說：「但您放心，我是很沒有必要去做出一些危害您的事情，這一行裡有不少女作家都在冒充男子，這是業界都很清楚的，他們青睞于這些作家的作品，但不屑於她們的身份。沒有文章是以女子的名字刊登的，但我相信您有這樣的潛力。」說著，約翰把準備好的文書拿了出來，若是其他人大約會因此而減少稿費或者為了避免麻煩乾脆離開，但約翰卻決定隱瞞這一情況，仍然按照正常的稿費給付。

　　瑪麗完全不知所措，她所謂高明的偽裝在這位中年紳士面前毫無作用，他有一雙善於觀察的眼睛，他還對瑪麗給出了忠告，任何一名稍微細心點的醫學或美術生都能看出她的真實性別。

　　瑪麗面對這位本該斥責自己的男子深深的道歉，隱瞞他這麼久，不過當她知道很多女性作家都會隱瞞真實性別來發表文章時感到驚訝，對此，約翰是這麼對她說的。「別那麼驚訝，小姐，並不是只有你特立獨行。要知道，我覺得莎翁可能也是女作家。」說完他開懷一笑，把文書遞給了瑪麗。

　　瑪麗接過文書後，只是略微看了看便簽字了，當然簽的是亨利，她無法用自己的姓名保證，但卻可以用自己的人格來擔保。

　　「原諒我的唐突，我能否先支出一部分稿費，這是我的地址，我保證會按時交稿，絕不會拖延。」瑪麗現在真的有點捉襟見肘，自己獨自住才發覺錢的匱乏和諸多不便。

　　「我很抱歉，亨利先生，我們報社完全沒有資助人，因此資金非常緊缺，只能從每次出版報紙的獲利中堪堪賺到夠下一次出版的錢，結餘很有限。如果您實在有困難，我個人非常樂意幫助您。」

　　「哦，我很抱歉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十分感謝您的真情，但您實在不必過於擔憂，我只是手頭上有點吃緊，並沒有必須用錢的地方。」瑪麗謝絕了約翰主編的幫助，她覺得對方沒有拆穿自己並拒簽就已經非常值得感激了。

　　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瑪麗深深的感覺到自己想法的瘋狂，她頭一次感到後悔和害怕，如果自己被拆穿那麼將會面臨多麼大的麻煩。一時的激動和高漲的熱情仿佛被一盆涼水澆滅，瑪麗坐在公寓的椅子上心緒煩亂，桌子上散落著新的文章，她越看越煩躁，把那些寫好的部分揉成一團，仿佛一股重擔壓在她身上，女人羡慕著男人的自由自在，可是他們卻承擔著生活的重擔，一個女人可以無所事事的繡花，但一個男人必須要為生存而奮鬥，她寫的這些諷刺幽默看上去一點力道的沒有，根本不能寫出社會的現實，因為那是她並不瞭解的東西。

　　當她正煩惱的時候，敲門聲驟然響起，這讓她驟然警覺起來，懷著不安的心情打開門，卻發現門口站著的是一個帶著灰色氊帽的年輕男人，這個人正是瑪麗那天幫助過的艾略特。

　　他似乎有些躊躇無措，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辦，見到瑪麗開門，便登上臺階略微低著頭，在黃昏時分顯得整個人高瘦而怪異。

　　「我很抱歉打擾到您，也無意冒犯您，我是通過多方打聽才得知您的地址，冒昧的登門，實在是因為我的愧疚，沒有好好感謝您的緣故。」

　　「您不必感謝我，也不必感到愧疚，我是因為無法忍受這種欺淩才出聲幫助您的。」瑪麗堵在門口，絲毫沒有請他入內的打算。

　　兩個人在門口的寒暄似乎引起了隔壁女鄰居的張望，她打開窗子伸出那瘦長的脖子，看著這兩個人，從那雙冷灰色的眼睛裡發出懷疑的目光。意思到現在的狀況似乎太惹人懷疑，瑪麗從門口的衣帽架上取過帽子和手杖，穿著便服就出門了。對於艾略特總是往屋內探尋的目光，瑪麗感到有點不適。她在臨走前擦著了門口的門燈，免得回來時天黑看不見鑰匙孔，這表明了她的心意，不會在外待太久。對此，艾略特有點失落，但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拉了拉氊帽跟著年輕的紳士。

　　瑪麗邀這位陌生的同學到附近路口的小咖啡廳裡小坐一下，在夕陽沉暗的映襯下，石板路上被髒水沾濕。兩個人一路上都沒說什麼，到了咖啡廳瑪麗點了一杯最廉價的咖啡，而艾略特則什麼都沒點。其實艾略特鼓起勇氣打探瑪麗的住所實在沒有那個必要，瑪麗本人也許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感激所驚嚇到，但不知怎地艾略特輾轉難眠，他渴望和瑪麗再次見面，並感激他，和他說說話。

　　設想中的談話沒有出現，對面的男子非常沉默，和那天在車上一樣，本來準備好的無數感激之詞全都煙消雲散，兩人之間的氣氛非常古怪。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艾略特試著聊一些關於天氣的事情。

　　「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他乾巴巴的說著。

　　「嗯，確實。」

　　「如果不是知道您是旁聽生，我實在不能找到您，那天在車上我們有過聊天的。」

　　「是的，我記得。」

　　「我是學習文學的，您是學什麼的？」

　　「哲學。」瑪麗一副不喜談論的樣子讓艾略特更加緊張，他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否能夠和他成為朋友，他們不是一路的。

　　他打聽到愛德華先生總是獨來獨往，沒什麼朋友，和同學也很少交集，只和少數幾個教授有來往，仿佛他來牛津只是來學習而非建立社會上的人脈關係的。他的身世、家庭都很神秘，沒有一絲透露，但穿著得體，最少是中產階級。

　　不和其他人一樣到酒吧、舞場混跡，也沒有觀看歌劇和女演員調情的情況，更沒有沾染毒癮，潔身自好到仿佛就讀於神學院，不，就連神學院的那些道貌岸然實則包養情婦的學生都比不上他。

　　「哇哦，很深奧。」話題根本進行不下去，艾略特有些沮喪。

　　「嗯，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我已經收到您的感激，我想我需要回家複習功課了。」瑪麗沒有任何興趣跟這位艾略特談話，她的心非常混亂，覺得自己應該更謹言慎行減少暴露的可能。

　　「哦，那麼如果有機會我請您吃飯作為感謝。」艾略特做著最後的努力，他明顯的感覺到了對面青年的不耐煩。

　　瑪麗確實很不耐煩，她現在非常想對艾略特大吼，我不想和你吃飯，謝謝，趕緊走吧，你的到來已經打擾到了我寶貴的時間。如果是平時大概瑪麗還會和他應酬一下，但現在她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她感覺自己想要嘔吐，大約是被河畔的風吹到或者是被驚嚇到，她的頭陣陣發疼，滿腦子裡都是約翰主編的話。時而放大時而縮小的面孔，忽近忽遠的聲音。

　　看到對面青年青白的面孔，艾略特匆匆告辭，他內心裡感到恐懼，猜測這位先生察覺到裡什麼異常，他總是很難討人喜歡，因為他滑稽的長相和貧困的現狀。走在回去的路上時，他看著愛德華的身影消失在逐漸消失的夕陽中，只剩下暮色最後的紅暈在天邊散落。

　　瑪麗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前，真的吐了，她伏在牆邊將吐到了排水溝裡，頭部疼痛的她甚至挑剔起空氣中的味道過於刺鼻，這時候有幾個大學生樣打扮的年輕人一邊唱歌一邊灌著手中的酒，他們醉熏熏的朝著瑪麗喊：「嗨，姑娘，來跟我們一起喝酒吧。」這本來是一句調侃，但瑪麗卻煞白了臉色，跌跌撞撞的往公寓跑去。

　　「呸，這些學生真是狗娘養的，又一個醉鬼。」巡夜人剛剛才要上班就被瑪麗給撞了一下，繼而罵罵咧咧的朝著她離開的方向罵了一句。

　　回到自己的公寓，瑪麗掏出鑰匙哆嗦著開門，天不知何時已經徹底黑了，在昏黃的門燈映照下她把鑰匙掉到臺階上，鑰匙撞到臺階掉下去滑到了街道上，瑪麗剛想去撿，就發現一個人把鑰匙撿了起來。

　　「先生需要服務嗎？」那是一個有點豐腴的女子，她包著頭巾在夜幕下看不清面容，只是一隻捧著鑰匙的手伸到了門燈的光照範圍，那搖曳著的微弱燈火不甚明亮，遠處巡夜人正一盞盞的點亮街上的油燈，很快就會走到這邊來，她看著她，突然明白過來，她的身份。

　　


第34章 被跟蹤的

　　呆愣在原地的瑪麗不知所措，她匆忙的奪過鑰匙開門，一句話也沒有說，在奪過鑰匙時，她看到那個女人的手上有不少裂口，並非女子那種白皙細膩，而是久經勞作的粗糙。

　　隨著重重的關門聲，似有一串腳步遠去，即沒有抱怨也沒有停留，夜晚很漫長，牛津充滿了骯髒的大學生。

　　終於回到床邊的瑪麗反而睡不著，她點起蠟燭，看著自己寫的只比那些時下流行的哥特風格好一些的文字，心煩的要命，她現在滿腦子裡都是撿起她鑰匙的女人和那天在教堂見到那個那個吉普賽女人。

　　每個人都想向上攀爬，在這個社會等級的扶梯上，踩著別人向上爬，人們的眼睛只能往上看，沒有一個人往下看，她想起了貝内斯特先生，那個空有容貌不顧一切向上攀爬的人，還有為了家族和前程放棄愛情的喬治安娜，因為年紀而選擇討人厭且毫無情感的科林斯的夏洛蒂，這是誰的錯誤，個人還社會？

　　輾轉難眠的瑪麗坐了起來，她在抒寫諷刺幽默的亨利的同時，又動筆寫了另一部小說，一部愛情的、婚姻的小說，以見微知著的筆法去寫自己最擅長的東西，不再刻意掩飾自己女性身份的用詞造句和視角。

　　她一字一句寫下了新文章的標題《理智與情感》，當瑪麗奮筆疾書不再壓抑自己的性別，以女性獨特的視角和婚戀觀念抒寫故事時，另外一位先生卻最終被捕入獄。

　　他就是貝内斯特先生，在還債無望後，他被投入了債務人監獄，和政治犯、其他負債者關押在一起。他被迫寫信給任何一個認識的人，祈求他們的幫助。對於這個喪失社會名譽的弟弟，他那兩位哥哥根本不關心他的死活。

　　鑒於他還有一些土地和收入，債務人監獄象徵性的判了他四個月□□，但他的土地是限定繼承無法出售，況且即使出售也沒人會買位於安特里姆那種荒地的。

　　走進監獄前時貝内斯特先生恐懼非常，但真正走進監獄後，他發覺在這裡可以免受債權人的騷擾，白天依然可以出去工作，晚上還有地方住，即使條件惡劣一些也是免費的，生活更是有了規律，鄰居是一家手工業者，他們白天出去幹活兒，晚上回這裡租住，他們有個漂亮的小女兒會給貝内斯特先生送賣剩下的鮮花。

　　本以為社會名譽一旦失去就會面臨很多嘲笑，但貝内斯特先生發現根本沒有人記得他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他就像倫敦的一個跳蚤，隨時死在哪個角落裡就會被丟入公共墓地，不會有人關心他、同情他，以往他寄予希望的幾位小姐們根本連信都懶得回，他也給瑪麗去了信，但他實在不指望這位知道他一貧如洗的小姐會給他什麼幫助。

　　那封措辭混亂語無倫次的信確實到達了朗博恩，但被班納特先生收了起來，他對外宣稱女兒去療養，因此瑪麗的所有信件都被保存起來，等她放暑假回來再看，反正她不會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時間過的飛快，瑪麗自從和約翰主編見面後行事越發小心，那些大學生叫她怪人，但她的大腦飛快的吸收著知識。自從在晚上碰到那個遊□□子後，瑪麗就覺得有人跟著自己，她覺得可能是那個女人，尤其有幾次看到她蜷縮在街角等待客人時，瑪麗就硬不起心腸，但她也不想和她接觸，因此她在她能看見的時候，在門燈下放了麵包。

　　『原本貧困的人不應該再施予旁人恩惠，但善良的人往往都是如此，哪怕口袋裡有一塊麵包也會想要同人分享，也許是微弱的幫助，但他們從來不會拒絕幫助別人。而自私自利者，他們總有一萬種理由不去幫助他人，我的錢不夠、我幫不上什麼忙、我也很可憐、會有人幫助的我不必插手、幫助騙子別人會嘲笑我，這種人不配別人愛他，因為他不懂愛。』瑪麗寫下這些字後將一旁的亨利歷險記裝進了信封，隨後她把這些天寫的理智與情感裝進另一個信封，隨信附上了便簽。

　　像往常一樣，約翰主編收到了稿件，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來檢查有沒有錯別字就去發版印製。這天他收到了亨利的兩個信封，隨信附上了一張便簽。大致的內容是新的投稿，介紹了這是一篇愛情小說。

　　他皺皺眉頭，作為一家新銳報紙，他們報社所有的文章都筆鋒銳利極盡諷刺之能是，對於矯揉造作的愛情小說沒有多大興趣，不過他還是打開信封仔細閱讀，如這位女作家往日的風格一樣，字體有點潦草像是孩子寫的，但看得出再提高，像是在學習寫字一樣。

　　故事的開頭以兩位女士的遭遇展開，內容平靜如水，沒有盜賊、沒有英雄救美、沒有邪惡壞蛋，只有人情冷漠和社會的殘酷。這是一篇毫無虛構色彩的文章，真實到像是發生在身邊一樣，社會上種種不幸的婚姻，那些糊塗的愛情、勢力的嘴臉一覽無餘，等約翰把稿子看完，發覺這個上午什麼也沒幹，只是在飛快的閱讀，這篇文章不符合報社的宗旨，但實在太直指人心，令人感到如水平靜卻不可抑制的想要讀下去。

　　隨即他和報社的主要出資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連載這篇文章，他能預見到這篇文章會讓這個時刻走在停刊邊緣的報社起死回生煥發活力。接下來發行後這文章並沒有引起什麼轟動和評論人的注意，但值得注意的是訂閱量增加了一些，隨著後續情節的發生，訂閱量越來越多，人們似乎不被這文章打動卻一直沉迷其中。

　　一位評論人看到這篇文章，撇撇嘴發表了評論文章，這不溫不火的東西，平淡如水，沒有任何刺激的情節，我們可以看到這個靠著反動言論出名的報社會因此而倒閉，他們放棄了抗爭，轉而刊載這些毫無水準的愛情小說，真是徒惹笑話。

　　少部分激進人士失望的取消訂閱，可是每月訂閱量卻不停的增長，那些中產階級的小姐們央求著女僕為自己讀了一遍又一遍，還寫信詢問作者是否能將其出版成書。

　　對於這種現象評論家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說這個亨利媚俗的迎合著那些嬌小姐的情趣愛好。隨著情節的發展絲絲入扣的悲痛隨著而來，社會的壓力、人情的冷暖、貧困的悲哀與熱情的消散，一對情人眼見要分別。

　　這一天瑪麗如常的在家寫文章，亨利歷險記順利完結，理智與情感也即將進入最後的關頭，她苦惱的想著該不該讓瑪麗安獲得幸福。這個女人毫無理智的熱戀和輕浮的舉動召來了苦果，她看不上布蘭登，對他是否有真情難以說明，她真的愛他嗎？還是為了保全自己而迫不得已？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門，這個時間，會是誰呢？瑪麗走到門口開門，卻沒看到人，只看到一塊石頭上壓著一張紙條，上面的字歪七扭八還有拼寫錯誤。但卻寫著『有人跟蹤你，想知道來街尾找我，受恩於你的人』。

　　看到這張紙條瑪麗的心就提了起來，會是誰？也不像是惡作劇，她和牛津城的人幾無交集。鄰居總是好奇的想和她談話，但她總是避開他們。瑪麗拿著紙條走到街尾，那裡站著一個女人，就是那天給瑪麗鑰匙的女人。

　　她很豐腴但不漂亮，皮膚很粗糙，她的聲音很輕柔。「謝謝您的慷慨，您是個好人，先生，我想讓您知道有人總是跟著您，在您回家後還會在外面徘徊，我撞見了好幾次。」

　　「是誰？長什麼樣？」瑪麗即驚訝於這個告密者的身份，又覺得稍微安心一些，和女性相處總是比和男人更容易些。但她話裡的內容實在有點驚悚。

　　「哦，他可不咋地。」女人嘴裡冒出一句俚語，然後她接著說：「怪模怪樣的，瘦高個，長的頂難看了，那張臉就像……」她比了一個拉長的手勢。

　　瑪麗一瞬間就想到了艾略特，他為什麼跟著自己？他發現了什麼？「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那女人靠在牆上，她扯了扯自己的頭巾把自己包的嚴實點。「碰見好幾次了，他總是在您門外徘徊，他或許是那個，您知道的，那些不太正常的人，喜歡和自己一樣性別的人。我能看出這個，他一定是那樣的人。」那女人篤定的說。

　　瑪麗被她的話嚇到了，一個可怕的跟蹤者，他會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嗎？如果是因為她多管閒事而導致了這種糾纏，她完全不知該怎麼辦，她或許該警告威脅他一下，叫他別跟著？但……天啊，她不知是氣憤還是感到羞恥，臉色慘白著。

　　「您應該狠狠的揍他，您是個好人，您不該遭到這樣的事情。」那女人嘟囔著。

　　「謝謝您告知我，我會留心的。」瑪麗從自己的馬甲口袋裡掏出了幾個便士。「拿去喝點什麼吧。」

　　「我不用做什麼嗎？」那女人接過錢問到，她走近了些，身上有股廉價香粉的味道。

　　「不，您已經幫助過我了。」瑪麗不習慣旁人的靠近，她退開了些，準備離開。結果那個女人卻流下眼淚來，一邊擦著眼睛一邊說：「您是個好人，他們不是叫我滾就是要……」似乎覺察到自己的用詞不當，女人住口了，她自慚形穢似的退到街道的陰影裡，仿佛她和暗渠、髒水是一樣的。

　　瑪麗安慰了她幾句就返回了屋子，她心緒不寧，時刻暴露的膽心和不知所措縈繞著她，她該怎麼辦？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應該幫助那個人，不，她還是會幫的，可是卻帶來了這樣的麻煩，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第35章 34

　　接下來的幾天瑪麗著實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她有幾次似乎發現了跟蹤者，但一轉身就不見他的蹤影，只能裝作不知道，免得雙方都尷尬。後來的幾天那種如影隨形的感覺就消失不見了，她覺得可能是那個人覺得無趣就放棄了，這讓她松了口氣。

　　瑪麗一心沉醉於學習知識和寫作當中，和她說過話的街角女子已經看出來瑪麗的真實身份，因為她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道，那股熟悉的只有女人之間才能明白的狀況。為了感謝她的字條，瑪麗又額外提供了幾個便士，並讓她幫忙留意街上的動靜，她現在是草木皆兵，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刺激到她的敏感的神經，在這個時候瑪麗特別能理解班納特太太常常掛在嘴邊的神經痛來，這種疼痛真是讓人吃不消。

　　只是任何人都有秘密，那個女子雖然好奇但不會拆穿，這對她來說沒什麼益處。瑪麗為了防止與同學產生交集，深居簡出，聽課也經常選擇許多人一起上的課程，混在人群中讓她感到更安全。

　　有幾次在開學時被瑪麗斥責的那個傢伙想走過來找麻煩，但瑪麗都非常機靈的跟著教授一起離開教室。那位幫她保守秘密的教授是她最好的擋箭牌，為她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想到接下來還有幾年的時光要這樣提心吊膽，瑪麗就感到非常擔心，她詢問過教授是否能提前結業，教授說那得是短期科目並且通過考試。

　　哲學課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是兩年制的，大部分商業法律相對來說短一些，還有一些科目只有一年，那是商業學方面的，大部分人進來只是為了拿到大學畢業證書，雖然他們並不清楚牛津的傳統是寬進嚴出，想要畢業還得需要真本事，否則直接印刷一張就好了，這樣的東西毫無價值可言。

　　商科有些基礎的會計課程，但對外開放並不多，只有少部分基礎課程在大講堂，其餘的課程不對外開放，賬務、文書往來的處理繁瑣而複雜。本來瑪麗對這方面不是太感興趣，但是自從自己獨立過日子後，錢就總是不湊手，財政上吃緊的苦頭讓瑪麗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聽這方面的課程，儘管她總是強迫自己要打起精神，但只要一聽到跟數位有關聯的話題，她就會走神。

　　一些最前沿的科學，並不是她這個時期可以接觸到的，幾堂公開課都是人滿為患，階梯教室星期天就有解剖課程，聽說是一個死刑犯，還有獄卒帶著不少犯人來參觀解剖，威嚇他們，如果放出去還十惡不赦作奸犯科的話這就是下場。人們普遍信仰肉體若無法安寧，那麼靈魂是要下地獄的，這可比棍棒更有威懾力。

　　因為這是開學的第一次解剖課，也沒准是這學期的最後一次，因為十惡不赦的壞蛋未必時刻都有。從早晨開始牛津就人頭攢動，因為解剖課可以說是十分重要的，如果在平時幾乎所有課程都會停止，學生們都會湧入這個能容納數百人的圓形階梯教室，之所以選在沒有課程的星期天，是為了讓所有學生都有學習的機會。

　　瑪麗來的不算早，前排的緊俏位置早就烏泱泱的擠滿了醫科的學生，她不想靠的太近，免得被發現端倪。只在最高處站定，階梯教室的穹頂上掛著骷髏，看上去應該陰森恐怖，可是身在這寬闊的教室中，只讓人感到莊嚴和神聖。

　　在快到十點的時候，陸陸續續又進來了許多學生，整個教室都滿滿當當的，在較為擁擠的情況下，圓形教室能容納千人，只見一片人頭攢動，學生們竊竊私語，周圍是不認識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的學生，他們有的帶著筆記本或畫冊，有的拿著看歌劇用的小型望遠鏡。

　　瑪麗的視力並不算太良好，所以要看的清楚就得戴眼鏡，今天她把她珍愛的金邊眼鏡戴在了臉上，平添了許多的斯文氣質。很快的下面的人一陣騷動，原來是要解剖的屍體被運了進來，獄卒帶著幾名囚犯近距離的站定，把那幾人鎖在了一起，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要發生什麼，可是學生們卻壞心眼的想一會兒不一定要嚇暈幾個人呢。

　　幾名教授身穿白衣，將一具蒙著布的屍體推了上來，在他們揭開裹屍布的時候，瑪麗刷的一下臉色通紅，她突然意識到她看了不應該看的男性的身體，但那具屍體重要位置被覆蓋上白布，令人屏息的解剖開始了。

　　瑪麗忍不住側耳傾聽，教授們示意同學們安靜，攏音的圓形教室裡立刻鴉雀無聲，只有呼吸的聲音和小聲的咳嗽。瑪麗儘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教授講話的內容上，因為距離遙遠，她不太能看清，只是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頭髮花白的教授開始講述人體的構成和循環系統的概念，他的兩名助手用開胸器熟練的打開了那具屍體，別說在近距離觀看的囚犯們，連在遠處用餘光瞄到的瑪麗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一陣陣的暈眩感湧上頭部，胃部的不適讓她想吐，或者尖叫什麼的，但她強撐著，別人可以，她也能做到的。

　　此刻她微微捏緊右手，當右邊手臂用力時舊患會發出疼痛，這讓她能夠保持清醒並轉移注意力。和她一樣咬緊牙關的不在少數，除了部分醫科學生還能如常的呼吸，其餘的學生幾乎都白著臉抽氣，有的離的近的當場就捂住了嘴巴，有一個男生還直接翻白眼倒了下去，對於這種狀況校工好似非常有經驗，指揮人把昏倒的同學抬走，又給要嘔吐的同學提供了陶罐。

　　一個個陶罐在學生之間傳遞，一股酸腐的氣味更是刺激的人想要嘔吐，校工從善如流的打開靠近穹頂的大窗戶，使空氣保持新鮮。有人看見瑪麗的臉色和幾欲嘔吐的樣子，把一個陶罐遞給了她，那裡面本來就有其他人的嘔吐物，散發著噁心的氣味，瑪麗立刻擺手，她完全不想靠近那個東西。

　　見她擺手，那人就把陶罐交給了校工去清理。儘管胃部翻江倒海，但瑪麗今早沒有吃飯，那要感謝父親的老同學特別提醒她不要在上解剖課時吃飯，那會讓她身不如死。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過來這是為什麼，因為助手一邊切開皮膚和脂肪層，教授就指著說著什麼皮膚、脂肪層、隔膜、胸腹嗆的區分，肺部之類的，學生們好歹還要保持臉面，那些囚犯因為有人尖叫而被堵上嘴，有人還尿了褲子，穢物滿地，獄卒們也白著臉色，今天來的幾人也是見過血腥的，打仗的時候什麼沒見過，所以還能保持著儀態。

　　瑪麗根本看不清那具屍體，只是紅白的內臟讓她雙眼發黑，腦袋裡什麼都思考不了，好在在場的大部分學生和她差不多，尤其是沒有見過市面的新生，他們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大氣都不敢喘。

　　講解的差不多了，教授把消化系統取出來向學生展示，緊接著又有幾個昏倒的，他把消化系統放在銀質的託盤上，讓助手托著銀盤來回走動，好讓學生們看的更清楚點。

　　一直別開眼不敢看的瑪麗只是餘光掃到，就立刻感覺身體失去了平衡，整個世界都傾斜發黑，她直挺挺的向旁邊倒去。

　　就在瑪麗的視線就要接觸地面時，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扶住了，遠在天邊又近在耳畔的聲音說：「嗨，您不要緊吧？」她立刻警覺的強自站直，手扶著牆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了一句：「謝謝，沒什麼大礙。」她雙目無神根本沒有注意到扶住她的男人玩味的笑容，他有著非常不錯的相貌，穿著得體，黑色的頭髮和金色的眼眸令他平添幾分神秘。

　　瑪麗扶著牆壁喘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儘管消化系統她在醫學書籍上看到過圖畫，但那不過是鉛筆的素描而且並不逼真，這和實物看上去差了很多，她看都不敢看一樣，稍微恢復神智後，她鄭重的向那人道謝，終於注意到這位紳士英俊面孔和良好穿著。

　　他看上去文質彬彬頗有些纖弱，黑髮梳的一絲不苟，和他在一起的幾個人也都是衣冠楚楚穿著得體的學生，在一群衣著狂放不羈的大學生中像是參加宴會一般，她認得這個人，這個人是一位被教授們不止誇讚過一次的先生，有著好脾氣和好人緣的格雷德先生，即便是瑪麗這種不與人交際的學生，也能從教授和其他學生口中聽到對這位格雷德先生的稱讚，這位先生的成績可是非常令人矚目的，尤其他的主修學科還是哲學，這讓瑪麗不止一次碰到過對方與對方的朋友們，她不欲與人過多產生交際，只是正常的道謝，便藉口不舒服要出去一下，

　　等瑪麗走遠了，那位格雷德才翹起嘴角說：「他就是我們學科的怪人，不和任何人來往，很神秘不是嗎？」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剛才那中感覺不像個男人，對方來歷神秘不為人知，最好還有機會深入接觸，這是一個多麼好的試驗物件。

　　圓形教室只有最底層有出口，那勢必要經過屍體、教授、囚犯，瑪麗感覺自己哪怕再看一眼，她都會昏倒的。因此她只是混入人群的角落，靠著牆壁半閉著眼睛，耳朵卻聽著教授的聲音，還有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音。

　　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剛才的懷抱，從未有過如此感覺的瑪麗十分的害怕。在她半閉著眼睛時聽到眾人的抽氣聲，不由得張開一條縫隙，入目的開顱後的情節，看到這種情景瑪麗的雙目圓睜，像是被暫停了一般，經過剛才的調試她已經好了很多，這種畫面因為距離較遠根本就看不清楚，她是自己嚇自己。

　　整個解剖過程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直到中午才結束，瑪麗就像丟掉了自己的魂魄呆愣楞的往自己的公寓走去，也不跟任何人交流，就像一個木偶。等到了自己的公寓，下午的陽光很好，春光明媚極了，但她卻感覺渾身發冷，等打開房門，腦子裡那根神經才徹底崩潰，徑直抱著髒水罐吐了起來，一邊吐一邊發抖，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然後她就倒下了，像一具凍僵的屍體一樣，滿腦子都亂遭遭的，等她勉強的爬到床上，感覺自己連脫衣服的氣力都沒有了，滿腦子都是亂飛的人體，最後當一切沉靜下來後，她不停的回憶美好的東西，可是最後總會變得糟糕。

　　最後，一片混亂的她開始想起印象最深刻的美好的東西，紛亂的一切退去後，只有貝内斯特先生那完美英俊到令人驚訝的美貌久久停留，果然美色可以驅散一切的恐怖事物。

　　


第36章 貝内斯特先生

　　被瑪麗當十字架的貝内斯特先生這些天過得還算安穩，他已經賣掉了衣服和袖扣之類的東西，在債務人監獄裡就能免受債主的煩擾，房租便宜生活規律，就是不大體面，之前的小姐太太們沒有任何回信，一個失去社會名譽的人誰也不會幫助，她們冷血無情的過頭，不過他也是逢場作戲，美麗的女人一個個空有其表，除了漂亮裙子什麼都不會。

　　不知道怎麼地，他腦子裡不斷湧現出瑪麗小姐那張並不漂亮的臉蛋，她對著他總是審視、嘲諷，經常不禮貌的翻白眼鄙視，但是為什麼她沒有回信呢？對於其小姐夫人的冷漠他不會覺得多麼難受，但是放到古道熱忱的瑪麗身上，他就下意識的為對方找理由，或許她有什麼事情耽擱了，或許她壓根就沒有收到信，或許信件丟了。

　　沒錯，一定是的，瑪麗小姐那樣的人，即使沒辦法幫助他，也會給他回信的。於是貝内斯特先生又接連寫了好幾封信，還去信給醫院詢問瑪麗小姐是否發生了什麼，但信件依然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只有醫院回了信，他們並不清楚瑪麗小姐的近，感到很抱歉。

　　被貝斯特先生開始幻想她出了什麼事情，被鎖在房間、被送到修道院、被帶到什麼安靜的地方關了起來。於是，他想給班納特太太寫信詢問瑪麗的狀況，但不好落款回執的地址是債務人監獄，最後只得放棄了。

　　期間有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到來，那位夫人帶著寬邊帽遮住自己半張臉，她身邊的女僕對著衛兵一番耳語，貝内斯特先生就被叫了出來。其實債務人監獄並不限制白天的時間，這是為了讓他們去工作還債，但晚上要限制自由鎖閉門扉，而且誰都有可能住進這裡，進進出出的沒准有知名作家、畫壇新秀、社會名人什麼的，他們負債後不管是什麼身份地位都可能會被投入這裡，催促還債，舊貴族在新世紀的衝擊下地位岌岌可危，只有頗有土地的人士在這變革時代還能穩中求勝，這是一個冒險家盛行的時代，當然不是所有冒險家都會成功，他們中的失敗者就得來這裡做做客。

　　貝内斯特先生被叫出來後，一眼就認出這位女士就是愛琳娜小姐的母親，愛博朗夫人，這位夫人一見到他就先是給了他生一個耳光，打的貝内斯特一陣發蒙。她示意他上車，貝内斯特先生剛表現出一點不從的意思，就有兩個高大的男僕把他拽上了馬車揚長而去，馬車把他帶到了十分隱秘的地方，愛博朗夫人似乎有話要說就摒退了左右。待雙方坐定後，愛博朗夫人露出了一雙紅腫的眼睛，然後才開口道：「你要多少錢才肯娶愛琳娜？」

　　對面的貝内斯特先生一臉的震驚，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下這個話題。但愛博朗夫人又說到：「你已經讓她懷孕了，難道你要拋棄她嗎？你不是愛著她嗎？」

　　貝内斯特先生立刻瞪圓了眼睛說：「雖然我是一個可恥的騙婚者，但我可以對著上帝發誓，我從未冒犯過艾莉娜小姐！」話剛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如果順勢認了下來要一筆錢來還債，那麼就再好不過了。

　　「她招認了，孩子的父親就是你。」愛博朗夫人激動的抓起貝内斯特先生的脖領，她實在想不到該怎麼辦。

　　「冷靜點夫人，我從去年冬天開始就一直在鄉下，近一個月才回倫敦，並且馬上就被抓進了……你知道的，債務人監獄，我實在沒有辦法使愛琳娜小姐懷孕。」貝内斯特先生已經和愛琳娜小姐超過八個月沒見面了，自從被抓住並被給了一小筆封口費後，他就再也沒有聯繫愛琳娜小姐了，哪怕是一封信。

　　在貝内斯特先生否認後，愛博朗夫人慢慢冷靜了下來，愛琳娜只說他目前在債務人監獄，可並沒有說一定是貝内斯特先生，愛博朗夫人想到這裡一陣陣發暈，她到底有幾個情人？

　　此時的氣氛十分微妙，愛博朗夫人盤問不出什麼，只能讓貝内斯特先生回了債務人監獄。這件事情似乎就這麼煙消雲散了，直到他的一個獄友，和他關係不錯的一個畫家有一天回了收拾東西，顯然很高興。

　　他對貝内斯特講了自己的好運，有人幫他還債，他還能得到上好的姻緣。直到此時貝内斯特先生才明白，這個好賭把自己弄進監獄的畫家才是愛琳娜的情夫。他說他和那位小姐水乳交融、纏綿悱惻，沒想到對方懷孕了，她的家屬不得不妥協幫他還債恢復社會名譽不說，還陪送了大筆嫁妝。

　　他是這麼說的「你就應該和那些小姐上床才對，這樣她們就不得不跟你結婚了，憑你的相貌，老兄，一定有許多人趨之若鶩，讓紳士風度和道德去見鬼吧。」等這位幸運的老兄離開債務人監獄開始了自己的遠大前程後，貝内斯特先生則心情複雜，原本屬於他的大好姻緣成就了別人，對方一結婚就能得到一個孩子，最重要的是得到大筆的嫁妝。

　　在這個名利場中，保有自己的道德和底線是多麼愚蠢的，只有無所不用其極的向上爬，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畢竟是勳貴之後，徹底放棄父輩堅守的原則和底線，讓他感覺自己正向著地獄滑落。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瑪麗小姐依然沒有任何回音。他不禁感到沮喪絕望，或許她厭惡他。沒辦法，不想繼續一文不名的混下去，不想這麼可悲的度日。貝内斯特先生心情複雜的給沃倫夫人去了一封信，這讓他感覺自己卑鄙又可恥。

　　沃倫夫人是誰？大約別人會說她是倫敦社交圈最活躍的夫人之一，但私下裡很多人都知道她是介紹人。她給那些渴望出頭的年輕人一個機會，她把他們引薦給各位小姐和夫人，說好聽是成就姻緣，但更多的是把貧困又年輕的小夥兒引薦給一些喪偶、富有、衰老的女人們從而獲得利益。

　　愛琳娜小姐就是沃倫夫人引薦給貝内斯特先生的，她本以為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有著和容貌相配的花花肚腸，沒想到對方不僅愚蠢還天真，他那副容貌和好身體都給浪費了。

　　收到對方的求助信，沃倫夫人知道自己又有一筆生意要做成了，之前她沉寂了好一會兒，因為在把內貝斯特先生引薦給愛琳娜小姐後，她自己陷入了一樁麻煩中，她最重要的一位元客戶，富有而極度渴望年輕肉體的莎萊納夫人竟然從另一位介紹人手中選人，這讓她非常惱火，暗中幹著這些行當的人彼此間自然存在著競爭，莎萊納夫人沒有看上自己手中的漂亮朋友，轉而青睞另一個介紹人，還帶走了不少自己的老客戶。但她沒辦法沖莎萊納夫人發火，對方是一位情愛老手，也是一位身份尊貴的人，她所有的輝煌都是從這位夫人的提拔開始的。如果失去這個重要客戶，那麼她倫敦社交圈第一介紹人的位置岌岌可危，經濟來源也有可能斷絕，因此這種時候才必須要拿出強有力的貨色重新贏回莎萊納夫人的歡心才是。

　　雄心勃勃的沃倫夫人在這封信中看到了自己的未來，貝内斯特先生沒有什麼心機腦子，但容貌出眾，又有貴族血統，這種男人才是貴族夫人的最愛，好拿捏又顯得有身份，況且貝内斯特先生雖然沒腦子但十分會奉承人，是個極會討人歡心招人喜愛的人。

　　但她沒有急著回信，這種人就應該讓他嘗嘗絕望的滋味，才更好控制，之前他出於對宗教的虔誠，不肯出賣自己的身體，要求一定要在婚後奉獻童貞，現在還不是求到自己這來，看來對上帝的敬畏根本無法解救一個人的痛苦。而上帝不過是和法庭門前的忒彌斯一樣，蒙著眼睛，用天平秤金幣的多少罷了，他根本看不見世間有多少人受苦，有多少人生而富貴，貧困之人要更加有野心才愈加魅力非凡，貝内斯特先生英俊有餘卻不夠墮落，但是貧窮會使人剝掉所有的道德和良心。

　　遠在朗博恩的班納特先生卻迎來裡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如果他的記憶力沒有錯誤，這位元高雅富有的女士應當就是很多年前從自己家狼狽離開的家庭教師。她的到訪讓班納特太太興奮不已，但班納特好心提醒她，她那時的言論和作法恐怕不會讓這位女士有什麼好感。

　　但班納特太太自有自己的說辭，若不是她趕走她，那她哪裡來的好運，去繼承一大筆財富呢。一個人死去本該是壞事，但有時候對另外一人又是好事了。格萊麗斯夫人坐不住了，她所有的回信都如同石沉大海，終於她親自來到朗博恩準備把事情的始末完整的訴說一遍，以瑪麗的正義和善良，她一定會體諒她的。但令人意外的是班納特先生說瑪麗去療養了，恐怕要夏天才能回來。她所有的信件都保存著，並沒有轉交。

　　格萊麗斯夫人急切的想要見到瑪麗，可是班納特先生卻不希望她打擾瑪麗的療養，他也不太喜歡這位夫人，雖然不清楚瑪麗和她之間的事情，但很顯然是鬧翻了，所以她才會突然歸家而且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他感謝了格萊麗斯夫人對瑪麗的照顧，但更多的則是言語中的冷漠和嘲諷，她的確獲得了令人尊重的財富，這不意味著她本人就該被人尊重，在他的眼中，女兒們固然有一萬種不好，卻不能受任何人的欺辱，只要他活著，班納特家永遠是她們的後盾。

　　失望而歸的格萊麗斯夫人望著被馬車拋在後面的莊園，從內心裡感到時間的流逝，她能照顧少爺多久呢？他才是耐美爾真正的主人，然而十多年過去了，他絲毫沒有從黑暗中走出來，耐美爾也總徘徊著不善的幽靈。

　　


第37章 欲加之罪

　　在牛津的瑪麗絲毫不知道家中發生了什麼，她自己煩惱異常，自從上次和楊先生分別後，她給他寫過信，可都石沉大海，因為事情太多根本無暇去想，現在她稍微空閒後就耿耿於懷起來，他為什麼不回信呢？

　　她卻不知道被自己惦念的楊先生與另一位先生競爭助教職位失敗，正抱怨社會的不公呢。原來上次他見過瑪麗後就心緒不寧，腦子裡頗為混亂，但他自詡才華橫溢，在化學上十分有建樹，對這個職位十拿九穩，但不幸的是對方似乎通過某種關係獲得了這個職位，儘管他認為對方並沒有這種能力。

　　回到家後不久他就收到了牛津的短信，誇獎他很優秀但很遺憾之類的話。他憤憤不平的揉皺了短信，為此消沉了好一會兒。瑪麗的信件他收到了，但他卻都扔到了垃圾桶中，不想回復，任由自己被父親數落沒有攀上一門好親。

　　尤其是得知對方是經由達西先生的人脈才獲得職位，楊先生對瑪麗就更沒什麼好感了。那一家子都是趾高氣昂、踐踏他人的人，尤其是達西先生的高傲與勢利，還有那個喬治安娜小姐的虛榮，那場舞會不過是一場虛偽的權色交易罷了，卡文迪許家的敗類和達西家族聯姻的勾當。

　　瑪麗小姐更是一個醜陋、不識時務、膽大妄為、聒噪煩人的女子，她父親更是一個老瘋子。一個女人她怎麼敢？楊先生因為求職的失敗而將所有的錯誤全部都歸結到瑪麗和她姐夫身上，使她憑白受到無理的譴責。但出於紳士風度和道德準則，楊先生不準備揭發瑪麗，雖然這樣會讓他受到牛津的另眼相待，不過他就是不想傷害瑪麗，只想遠遠避開她。

　　於是，他接受了父親的安排，去一場他本不願去的舞會，去結識一門好親，獲得遠大的前程。對方是一個不討喜的女子，年齡頗大但財產龐大，就憑她那份財產，她就配享受公主般的待遇。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楊先生捨棄的瑪麗，還沉浸在獲得肯定的喜悅中，《情感與理智》的反響非常好，這是部細膩的以女人視角描寫的故事，文章裡處處透著辛酸狠辣的筆觸，把中層鄉紳、貴族老爺、富商們的嘴臉描寫的入木三分，單純的讀者能從中讀到愛情和悲歡離合，更有思想的讀者讀完後久久不語，竟然覺得這些人物活靈活現，即便是一個小小僕人也形象豐滿而典型，令人隱隱覺察出其中隱晦的蠅營狗苟。為此，瑪麗收到了一筆頗豐的稿費，還有出版商希望能出版這本小說。

　　瑪麗隱藏的小心思當然被書評人發現了，他們抱著某種惡意評判她，認為這位作者用心非常險惡更加是嘩眾取寵之人，即便有大把的三流媚俗等著他們批評，但他們還是不吝大把給瑪麗的文章潑髒水。這樣的惡評反而使報社獲得更多的訂閱，他們本來就經常遭受書評人的大肆批評，如果哪天書評人誇獎他們，他們倒是要擔驚受怕起來。

　　約翰主編又一次拜訪瑪麗，這次兩人沒有在外面交談，瑪麗直接把他邀請到自己的家進行會談。瑪麗的公寓是一幢二層小公寓，一樓是客廳和廚房餐廳，二樓是休息室與洗浴間，因為洗浴間就在廚房樓上，因此天花板上有些發黃脫落。約翰主編驚訝于這公寓的位置，要知道在牛津城，越靠近大學房租越貴，這種位置加上這樣的條件，恐怕房租貴的驚人，而這位小姐顯然不像是一位平民階層，租得起這裡至少是中產階層。

　　他還不知道瑪麗冒著巨大的風險在牛津讀書，否則他可能直接驚得說不出話來。會客廳裡完全沒有獨身男子的淩亂，一切井井有條，果然女性就是比男性更精於佈置和搭理。他在心中對瑪麗的評價又升上了幾分，當然，他還沒看到樓上的臥室，如果看到了大概就會驚訝於瑪麗的懶散。

　　沒有女僕的幫助，瑪麗只是收拾樓下的會客廳就感覺力不從心，臥室的被子從未疊過，髒衣服隨處亂丟，零碎的小玩意兒擺的到處都是。她是不開火的，廚房基本是個擺設，街口的咖啡館是她最常光顧的地方，中午在學院解決，晚餐和早餐則在咖啡館買好食物，不是麵包煎蛋就是沙拉熏肉，單調而乏味。

　　這種苦日子在一般男子看來很平常，在平民中也常見，但就瑪麗同階層的人看來簡直和監獄沒區別，班納特太太知道大概要心疼自己的寶貝好久，不過瑪麗不是一個重享受的人，她習慣于過著嚴謹且有規律的生活，這就是班納特先生覺得她比起在家更適合修道院的原因。

　　約翰主編是一位眼光毒辣的人，他更是一個有著敏銳心思的人，倫敦員警廳那些紅獵犬們都要甘拜下風。他在短短幾分鐘內就已經摸清楚了瑪麗的階層和她基本的經濟狀況，他覺得這位小姐不缺錢，但也不是很有錢，父兄大概指望不上，才會出來自己獨居。這樣的人對於稿費的多少並不計較，更注重獲得肯定和成功。他心裡有了底，就不再害怕其他出版商競爭了，他比他們有優勢，因為他知道亨利先生是一位女性，她不欲暴露身份，就需要出版商全權處理瑣碎之事。

　　看到瑪麗端來的紅茶，他心情很好的摸摸了唇上的小鬍子，如果能夠轉行出版業並獲得更多利益，那麼報社就能有自己的印刷管道，不必租用其他報社的印刷管道。目前來說，報社的主要支出都是掛靠其他報社，在他們不印刷的時候印刷自己的報紙，太過受制於人了。

　　「亨利先生，您不必這樣忙碌，我只是來跟您洽談一下您小說的出版事宜。」看著瑪麗準備了餅乾、水果，約翰主編連忙制止，他可不想一直進行到下午茶，天知道英國的下午茶是多麼的漫長。

　　瑪麗熱情興奮的無以復加，她在這位主編面前已經暴露，就不必提心吊膽刻意隱藏了，更加之對方的來訪是她在這裡居住後的第一個客人，這更讓她緊張不已，這座神秘小公寓還沒接待過別人呢。

　　「約翰先生，您的來意我已經很清楚，您知道我的身份，因此我授權您全權處理此事。」瑪麗沒有興趣和人談條件，她也不會為自己的利益斤斤計較，對於俗務她可以說是一竅不通，更沒有什麼野心。

　　約翰主編來之前就認為十拿九穩，對方不會有什麼苛刻條件，可是亨利先生答應的這樣痛快到讓他準備的說辭全都白費了，他不知該喜還是該遺憾，他可是準備要打一場持久戰呢，其他的出版商有更高的條件和價格，他們實在沒有優勢可言。

　　看著約翰主編一時沒有反應，瑪麗坐到對面指著約翰主編的包說：「您不是要來和我簽文書嗎？」

　　經過瑪麗的提醒，約翰主編才從包裡拿出了文書，這些條件他們可以考慮了很長時間，花了很多心血來做的，結果對方看也沒看就簽字了，總感覺一腔擔憂都白費了。不過，他上次就注意到亨利先生是用左手寫字的，但對方又不像慣用左手的樣子。

　　「您是左撇子嗎？但看行文並沒有傾斜。」每個人的書寫習慣都代表了一種性格，性格大方外向的人字體往往比較大，而且不傾斜，性格細膩的人的字跡較小喜愛花體，但所有人都會有字母整行傾斜，除非用尺子否則在一張白紙上都會越寫越傾斜。右手往右，左手向左。

　　「我慣用右手，但右手受傷不能做太精細的事情，就只好用左手，我還不太習慣呢。」瑪麗將右手憑空抬高，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微微顫抖，一用力就會疼，這種疼痛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減弱，但手部的顫抖未必會治癒。

　　約翰主編了然，難怪他無法從瑪麗的字跡判斷對方的性格，對方還不適應左手，因此稿件上的字跡非常稚嫩。若瑪麗提到傷痛有一絲哀痛，那麼約翰主編也不會感到驚訝，但瑪麗沒有，她只有遺憾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事情，對方的性格非常堅毅。由此約翰主編下了結論，此前他還擔心書評人的過多惡意會讓對方喪失信心，但現在他放下了擔憂，面前的這個作家比很多男性更堅強也更勇敢，真是值得敬佩。

　　洽談比預想中結束的快，約翰主編想邀請瑪麗去吃個午餐，但被婉言謝絕了，她有很多作業沒有完成，雖然教授對旁聽生的要求基本沒有，存在基本無視，但瑪麗還是要求自己和同學一樣，不，要比他們更優秀才不枉班納特先生挖空心思找來的門路。

　　約翰主編也沒有過多追問，他只是認為瑪麗接下來有了其他安排，便提著自己的公事包回去了，但在他離開時敏銳的發現了一個男人靠在街角，那是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他看似在吸煙，但目光總是往這邊掃視，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狀若無意，但實際上是刻意往那邊走過去，對方起初以為被發現了，但看到約翰主編沒有徑直走過來，好像只是路過，就放鬆了下來。等約翰主編走到他身邊時，他驚呼了一句：「艾略特！你在這裡幹什麼？」

　　


第38章 被冒犯的

　　「約翰先生！我只是，只是路過……」高瘦的男子緊張的說到，但他的神情卻太過緊張了。

　　在約翰主編審視的目光下，高瘦男子只能道歉匆忙離開。這令約翰主編產生了懷疑，艾略特是一名哥特風格十分明顯的作家，就讀于牛津文學系，本來約翰主編所在的報社十分看好他，但他自從進入牛津後作品的品質就在下降，通篇都在重複老路，似乎沒怎麼用心，相反亨利先生則越寫越好。兩相對比之下，艾略特的文章被退回的幾率就高了很多。難道他現在出現在這裡不是為了調查競爭對手嗎？不管他現在如何，約翰主編只能隱瞞這一發現，畢竟即便說了這件事情也只會惹得亨利先生心煩罷了。

　　逃過一劫的艾略特最近很少再跟著愛德華先生了，因為隨著期末的臨近，課業越來越緊張，他能分出的心思越來越少了。只是他總是回想起愛德華先生的面孔，把他當做一位聖人般膜拜。

　　自然，隨著七月份的到來瑪麗整個人都陷入了極端的焦躁中，她的學分完全沒有修夠，你不能指望一個從不和同學過多接觸，也不參加體育運動的學生修夠學分。她只得去做一些工作來彌補，比如幫助哲學院的教授清掃雷德克裡夫天文臺，這座新建築比瑪麗還要年輕一些，完全沒有歷史感，其他人都覺得這建築破壞了牛津的整體性，但這卻是哲學院最前新的東西，天文學的觀測一直沒有脫離哲學的範疇，有些人還不知道日心說呢，整個世界仍然被宗教所掌控著。

　　這座天文臺並不很高，也不太壯觀，似乎要儘量的小一些免得影響牛津的整體風貌一般。由於剛剛建成不就，還沒有固定的觀測員對天體運動進行觀測，也極少開放個學生，在哲學院眼中，這絕對是一個神秘的建築物。也不知道從這裡是否能觀測到天體的運動，從而印證康得星雲假說。

　　她的腦子在思考的時候，神情便開始渙散，不由得被學長催促「想什麼呢？精神點，你們這些新生要是把找女人的時間省下來，也就不用來這裡了，昨晚你是不是在哪個女人的裙子底下過的？」

　　帶路學長的嘲諷使得瑪麗臉瞬間就紅了下來，剛好印證了這一說法，簡直百口莫辯，那位學長何諸位同學則心領神會一般，他們這些大學生從自己家中出來獨立生活，自然如脫韁野馬一般，再跟著學長們把妓院、酒館逛了個遍，沉迷在花花世界，同社交圈裡的交際花打的火熱，因此發覺自己這一個學期幾乎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有學。

　　瑪麗被同學以揶揄的口氣說了幾句，雖然有氣但也只能忍了下來。只盼望打掃完，就趕快回到公寓去。她現在歸心似箭，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真是讓人不舒服。而且，牛津的空氣似乎也沒有鄉下那麼美好，總是充斥著髒汙的怪味。她所住的公寓已經算是乾淨的街區了，至於那些沒有排水體系的老舊貧民窟，簡直和老鼠住的地方沒什麼分別。

　　他們一行人登上這座天文臺後，各自打掃起來，說是打掃，可是在這裡學習的哪個不是家中有僕人或者被驕縱的少爺們，他們打掃過的地方還是一樣的髒，更有甚者一起探險起來。在這座還沒啟用的新建築裡打鬧，弄的瑪麗煩不勝煩只能到上層觀測台那裡打掃起來，力求遠離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夥子，他們的殺傷力可真不一般，打鬧起來殃及池魚，撞了瑪麗好幾下，差點疼得她呼出聲。

　　就在她用抹布去擦玻璃時，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難得還有人真的來打掃，愛德華.班納特先生，您真是與眾不同。」

　　瑪麗回頭看去，就在一片光明映照中看見了一個挺拔的身影，七月的陽光燥熱不堪，在室內動一動就會流汗，但天空中晴朗無比，從樓下傳來的吵鬧聲似乎都被上層的靜謐所遮掩，周圍的灰塵肉眼可見的在流動著。

　　「您是？」瑪麗覺得這身影很眼熟，但因為對方迎著強光，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面孔。

　　「格雷德，我們在解剖實驗室見過。」那位紳士說到。

　　瑪麗恍然大悟，那天她的全副身心都受到了傷害，因此並沒有留意這位格雷德先生，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天自己的不禮貌，她還沒有正式道謝。

　　「很抱歉先生，原本那天結束後我應該向您道謝，但我有些不大舒服，便疏忽了，那天真是感謝您，否則我就得失去顏面的被人抬走，這可不是什麼光榮啊。」

　　「您大可不必這樣在意，我第一次上解剖課一直都在吐，甚至好幾個月沒有吃牛羊內臟，提起來都會感到噁心。心智堅定者我看是沒有幾個的，大部分人第一次上課都會嘔吐或者暈過去，您比我想像的還要堅定的多。」格雷德笑著說到，他黑色的頭髮梳的一絲不亂，整個人都刻板嚴謹，瑪麗很難想像他口中那時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我應該感謝您。」瑪麗笑著向格雷德道謝，她對於這樣潔身自好酷愛學習的紳士還是有很多好感的，尤其是她發現大部分學生來這裡後都變得怠惰，離開熟悉的人的監管他們便拋開了紳士的自覺，完全變成了無賴和混蛋。

　　「那你不如加入我們的學習小組，我們需要與眾不同的有才華天賦的年輕人，你知道在牛津有才華的人比比皆是，但人品道德上都一言難盡。你覺得怎麼樣？我們的小組一直在為哲學院爭取更多的重視。」格雷德先生懇切的邀請瑪麗，他的目光非常溫和有禮，即帶著欣賞又帶著期許。

　　「這很難拒絕，但是，我選修了太多課程，您知道的，求知若渴卻不自量力。」瑪麗婉言拒絕了格雷德的邀約。

　　「哦，那就太遺憾了，不過您若在學習上遇到困難可以尋求我們的幫助。」格雷德也不多勸，只保持著禮貌。

　　對於這次突如其來的遭遇和邀請，瑪麗很快就拋在了腦後，不過格雷德卻把這件事情記在了心上。

　　考試結束後即將放假前的一個晚上，在牛津城最為繁華的地段，格雷德邀請了整個邁格德林院的數百位學生和教授，到一家高級俱樂部來慶祝學年結束的舞會。他這次沒有出面邀請瑪麗，而是一位教授受他所托向瑪麗發出邀請，使瑪麗以為這是必到的一次聚會，即便再怎麼不情願，她還是換上了宴會的長禮服，租賃了一輛馬車，當晚哲學院的師生都打扮光鮮，讓那些淑女們趨之若鶩，若學生們隻身前來未免無趣，他們是可以攜帶女伴的。

　　瑪麗在六點天剛黑時準時到達，並不太早，也不太晚，她打算露了面以示尊重後便離開，她本以為大學的社交活動一般會以學習為主，但沒想到和上流社會不厭其煩的舞會沒什麼不同，只是舞會上缺少家長們的監督，教授們也不會停留太長時間，畢竟這是屬於學生們的時間，他們該是盡情玩樂的時候了。

　　舞會明顯沒有太多的拘束，男女們也更加開放，有幾個人瑪麗認為她們太過輕浮了。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別的，和她常見的淑女都不同，雖然衣著華貴但更濃妝豔抹，笑聲也很輕浮，三五人圍在一處說笑。

　　舞池內的男男女女不停的跳著舞，如果不是音樂節奏和普通的鄉村圓舞曲有巨大差別，瑪麗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朗博恩，回到了社交舞會上去。穿過一眾人群，她終於發現了主辦者格雷德學長，對方顯然在和人交談。

　　瑪麗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看見對方終於有點空閒時，走上前去打了招呼。她無意於參加這種舞會，但還是得遵循社交禮節，在主辦者那裡打過招呼，才能去留自便。

　　「晚上好，格雷德先生。」瑪麗微微頷首，她今天穿著的是宴會長禮服，黑絲綢料內著棉紗襯衫，手工精緻看上去和一群人有點格格不入。這畢竟不是正式社交舞會，大學生們穿著非常隨意，有人還挽起袖子，因為七月份實在是有點熱了。

　　「您好，班納特先生。歡迎您的到來，您沒有攜帶女伴嗎？」格雷德問到。

　　「沒有合適的人選。」

　　「哈，您的心上人還在家鄉吧。那麼，請容我為您引薦一位小姐作為您今晚的女伴，祝您愉快。」說著格雷德先生就把站在身邊的一位女子引薦給了瑪麗，完全不容對方拒絕。

　　那位女子有著嬌小的身材和白淨的面龐，她嫣紅的嘴唇上有一顆小紅點，只比芝麻大一點的紅色，看上去平添了幾分魅力。她笑起來時一口小小的白色牙齒，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機靈。

　　她走過去主動挽住了瑪麗的手臂，但瑪麗立刻抽離了自己的手臂，並開始有意識的躲避諸位小姐。她感到十分不自在，很快就藉口不舒服，想要離開。

　　「哦，愛德華先生，您這樣可太令人掃興了，難道紳士們不該盡自己的義務，使小姐們愉快嗎？」那位嬌俏可人的姑娘實在是甩不開。

　　瑪麗在心裡直翻白眼，紳士們對漂亮的小姐才有義務，身為一個平庸之輩，她可從沒要求別人盡義務啊。可是眼前這位難纏的小姐，她又不能直接甩開她。

　　「我很抱歉，我實在是很不舒服，大好夜晚您盡可不必陪伴我。」快離開我，讓我回家。瑪麗在心中補充到。

　　「我給您拿點飲料，如果您實在覺得難受，那麼我感到很遺憾，這本該是美好的夜晚。」說著那位小姐從桌上拿了一杯酒遞給了瑪麗。

　　瑪麗只能喝一些低度數的酒，但為了儘快離開，她只能硬著頭皮喝了一口這種烈酒，嗆的她感覺火燒火燎的。可沒想到那位小姐，勸慰著她把全部酒液都喝光了，才放過她。

　　七月本來就很熱，喝了這種烈酒瑪麗更是覺得渾身在燒，而去頭昏腦漲的，她走著走著踉蹌了一下差點撞到人群裡去。好不容易擠了出去，趕緊坐上了租賃的馬車往公寓而去。等到了公寓門口，她才稍稍安心了一下，明天，她就能收拾行禮回朗博恩度過暑假了。

　　等她好不容易打開房門進入公寓時，立刻就有一個身影隨之擠了進來。他的出現使瑪麗被猛然嚇了一跳，借著微弱的燈光瑪麗看清了來人是艾略特。她憤怒的質問：「誰允許你進來的？」

　　艾略特跪在瑪麗面前深深低下了頭，他流著眼淚說到：「我懇求您原諒我，但我無法控制自己追隨您的身影，仰慕您的才華和品德。我是個可恥的人，我也不配待在這裡，可是我對您的真情使我跪在您的面前，祈求您聽我訴說，渴求您設施慈悲。」

　　


第39章 毫無根據的猜測

　　

　　「離開我的房子，我不想聽你說這些。」瑪麗感到憤怒無比，她即尷尬丟臉又感到被冒犯了。雖然對待他人，她總以禮貌為先，即使在惡劣的關係，在言語上也不會過於激進，可是，眼前的這位艾略特卻讓她無法苟同。比女人還軟弱，跪在另外一個男人面前哭泣，他傾慕的是不存在的愛德華，是自己幻想中的人物。

　　「請您原諒我，請您憐憫我，我知道您從來潔身自好，我只求您讓我卑微的在您的身邊仰望您。」他把臉埋入了自己雙手中，從半開的門扉裡照進來街上的燈光裡，瑪麗看見了一個低到塵埃裡的男人。

　　「您真是可恥，我的朋友說您在跟蹤我，我本不欲理會，希望您能知道分寸，懂得進退，但您今天太讓我感到難堪了。您的可恥不是您對我異樣的傾慕，而是您的卑微，您竟然跪在一個對您毫無感情的人面前，而非跪在上帝面前祈求他的原諒。您身為男人的自尊呢？若您真正的如同一位紳士的傾慕他人，那麼您就應該改變您自己而非祈求我。」瑪麗退到了桌子邊緣，將油燈點亮，她舉著油燈照亮那張面容，微黃的光線裡的艾略特像跪在上帝面前懺悔的罪人。

　　「您不懂得我的痛苦，我遠遠看著您，思慕您，卻強迫自己遠離您，這是一種多麼痛苦的事情。」艾略特還要為自己辯駁。

　　但門吱呀的打開，一個豐腴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驚慌的喊道：「班納特先生，這個人……我在外面聽到了爭吵的聲音，我怕您出什麼事情，哦，天啊，他，他就是一直跟蹤您的人！需要我叫員警嗎？」

　　艾略特如同見到光的螻蟻一樣驚慌失措，他蒼白著臉色恐懼的看著那名女子又祈求的看著瑪麗，這一刻他才後知後覺起來，如同他被檢舉為同性戀，那名他的前程將毀於一旦。「求您別……」

　　他的話還沒出口，瑪麗就說：「別，這是我的同學。我不想鬧大，我能解決。」

　　「他一定是那種人，我不放心您，您是個好人，好人不應該遇到這種事情。」那個女人站在門口堵住路，艾略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剛才的痛苦盡數轉化為後悔和恐懼來。

　　「不管怎麼樣，您該離開了。但是我要說的是，我愛上任何人而他不愛我的話，我是不會打擾他使他痛苦難堪的，我只會自己承受，這是我們最大的不同。我衷心希望您有個好前程，我對上帝起誓，今晚的事，我什麼也不會說出去。」

　　艾略特從地上站起來，他慌張的跑了出去，而那個女人也追了出去，還不贊同的對瑪麗搖搖頭。

　　瑪麗走到門前，關門的時候看見鄰居把腦袋伸出窗外窺視發生了什麼，她看了那人一眼，對方立刻關上窗子，而她則重重的關上了門。

　　回到房間裡，瑪麗深深的陷入了床鋪當中，今天可太糟糕了，這些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事情讓她煩悶無比。還有那一直都沒有回信的楊先生，她始終不肯相信對方是有意的，也許是耽擱了，或許是覺得她太叛逆了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在一片火燒的酒醉中，她沉沉睡去。

　　艾略特沒跑出幾步就被那個女人攔住了，她對他說：「那位先生是個好人，但你不是，你不能再騷擾他，否則你不會想知道後果的。」

　　「我保證，我不會再出現，我可以走了吧。」艾略特臉色很難看，這個女人看到了他的醜態，知道了他的秘密情感。

　　「就這麼走？」她豐腴的身子向前走了幾步，笑著問。

　　「那你還想怎麼樣？」

　　「錢，你給我錢。」

　　「我沒錢。」

　　「那我就會舉報你，那位先生是好人，可我不是。」在寂靜的街道上，那女人的面孔猙獰如魔鬼，她笑著索要錢財。

　　艾略特瘦長的面孔在油燈昏暗的映照下，顯得有點恐怖，他沉下臉來問：「你保證不洩密麼」

　　「當然，我一向嘴嚴。」她笑著說到，伸出了一隻手，那只撿起過瑪麗門鑰匙的，一隻佈滿疤痕的手。

　　艾略特把自己口袋裡所有的錢都給了她，然後說道：「你知道嗎？我是寫恐怖小說的，一些驚悚的、博人眼球的東西，通常，死人的嘴才嚴。」在他說出這些話時那女人一驚，可他隨後又說：「我開玩笑的。」

　　第二天為了避免再被糾纏，瑪麗就匆匆收拾好行囊，提著一個小手包就往倫敦去，班納特先生也已經接到信件，他等在倫敦接回自己的女兒瑪麗。坐上公共馬車後，瑪麗才露出了些微笑容，她馬上就會變回瑪麗了而非愛德華了，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行為舉止會惹人疑竇了。

　　可是，她還不知道，在中午的時候有一群人來找她，準確的說是找愛德華.班納特先生。但他們卻撲空了。

　　就在昨天晚上瑪麗離開後，那名女子漫不經心的回到格雷德身邊說：「他走了，一定是個同性戀，看都不看我。」

　　「也未必，他可是戴著領巾遮住脖子，這可是七月啊。」格雷德攔住那女子的纖細腰肢嘟囔到。

　　「什麼？」

　　「沒什麼，看來，我們的榮耀兄弟會又得出動了，都已經放假了，他們可真夠煩人的。」格雷德抱怨到，即便他猜錯了，那麼同性戀的罪名就足夠讓兄弟會懲戒這些學生中的害蟲了。

　　但是令人沒想到的是愛德華先生竟然如此迅速的動身離開，活似有人通風報信似得，不過詢問過房東後才得知其父正在倫敦，他要趕去同父親參加某些社交活動。

　　出於某種虛榮心理，房東對這群裝模作樣口氣不善的大學生說到：「你們是小班納特先生的同學吧，我奉勸你們的態度要恭敬一些，牛津的教授親自為他打點的一切，他剛來時可嬌氣像個王子，畢竟大學裡是人人平等，但在社會，哼，誰知道自己的前程會如何呢？」

　　「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他在大學裡，就要遵守規則，您只是他的房東吧，您和他很熟悉嗎？我看您這種身份，才看不到什麼前程吧。」那群大學生中有人不屑的說到。

　　感覺被嘲諷了的房東立刻大聲嚷嚷道：「我雖然只是他的房東，但我和他很熟悉，他可經常稱讚我的，我的燉松雞。況且，他的父親大人可不是什麼區區商賈，是出於怕被人認出來的緣故才會住到這裡。要我說，你們說話得客氣點。你們父兄沒准都要仰賴那位先生父親的蔭庇呢。」說完大話的房東氣憤的關上了房門，這群自視甚高的小崽子，表面上文質彬彬私底下一個個鼻孔朝天，就該嚇唬嚇唬他們。

　　被房東劈頭蓋臉說了一頓了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他們都有些不知所措，一位身份遠高於他們的紳士，他們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欺辱對方，若是被對方的家族報復，那就糟糕了。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有人提出來後，另外幾人紛紛附和。等著下面的兄弟把罪人抓回來的元老們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都沉默了，他們兄弟會一向以維護學院的榮耀為己任，對於貧民、中產階級施加懲戒對方也不敢報復，但是如果對一位身份很高的人施加懲戒，對方的家族可能會摧毀他們的家族。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群仗勢欺人的傢伙，仗著自己的血統、身份就隨意判處別人罪行，還美其名曰為了榮耀。

　　格雷德作為其中身份比較高的人，提出了幾個可能的人選，雖然對方有意隱瞞，但貴族圈裡適齡的青年太少，想來想去也不符合外貌等等特徵。「對方一定是虛張聲勢，想要恐嚇我們，我們不能被這種人嚇到。」

　　「若對方真的是大貴族之後，恐怕我們都得罪不起。」幾個骨幹成員都各執意見。

　　倒是格雷德隨口說了一句：「大貴族圈裡沒有這麼個人，我可以肯定，但是，我們的攝政王，你們知道，他本人的風流和私生子女。身份尊貴又要隱瞞，除了是私生子我想不到別的原因。」

　　「但他最少十六七歲了，該不會……」

　　「沒准是攝政王年的風流債，您是想說這個嗎？」格雷德把身子歪到一邊，百無聊賴的用手肘拄著下巴，他漫不經心的掃過一個個被這個答案嚇得面無人色的眾人，覺得好笑。

　　「沒錯，那個人太神秘了，從不跟人來往，總是避著人，而且和教授關係非常近，那位法學教授可是出名的嚴苛，竟然對他諸多照顧，一定是知道什麼。」

　　格雷德打了一個響指，他又說到：「攝政王沒有婚生子，你們沒有什麼想法嗎？」

　　一個人在他的思路引導下說：「法學教授和攝政王的私生子之間會有什麼聯繫呢？天啊，該不會他想找法律漏洞來合法化吧。」

　　「很好，繼續……」格雷德在心裡都笑翻了，這群人可真有意思，嚇得臉都白了。

　　「攝政王想讓私生子做繼承人，對方可能會繼承公爵頭銜！」其他人已經紛紛冒了冷汗，還好沒有真正實施什麼，否則那後果不堪設想。

　　「你們別忘了，還有別的可能，我們的攝政王，有可能想要讓對方合法繼承大英帝國，」格雷德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他看著這些同學們面色如土，滿頭冷汗的樣子就覺得好笑。「誰知道呢。」這些可全部都是他們自己的猜測，他可沒有一句肯定句。

　　早就已經在車上的瑪麗根本就不知道，她的那些同學們被自己嚇成什麼樣。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她到倫敦和父親團聚的喜悅。

　　等在倫敦的班納特先生則給女兒帶來了她不在時收到的信件，整整一大摞呢。

　　


第40章 拒絕

　　公共馬車到達倫敦後，瑪麗小姐就可以療養歸來了，可惜她一頭秀髮卻沒法再回來，只能去買同色的假髮。班納特先生深深的擁抱自己的女兒，他發覺女兒變得更瘦更黑了，有了些許不同之處。

　　瑪麗則愉快的和父親聊著在牛津的見聞，順便接過了父親交給她的信件，看到女兒此時非常開心，班納特先生猶豫著要不要把格萊麗斯夫人來訪的事情告知她，還是先別說，等她自己看信能明白過來了。

　　倫敦的七月並沒有那麼熱，但街上總有氤氳的水汽，瑪麗躺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開始一封封的看信。首先是幾個其他報社的詢問信，詢問亨利先生是否能夠再寫些稿子。然後是老威廉的信，他在信中感到很驚訝。

　　瑪麗小姐，不知您因何有此困惑和感慨，但我相信知識不會因為分享而消失，而上帝並不是為了殺死我們才創造我們的。

　　智慧會埋首墳頭，紅顏亦會變成枯骨，財富終有一日覆水東流，而權柄，你要看著它悄悄溜走。但唯有一樣是上帝賜予我們，而我們可以一直擁有的，那就是高尚的靈魂，我相信您一定會在生活中重新找到樂趣。

　　Ps：替我轉告亨利.班納特先生，我出版界的朋友特別想知道他的新作。

　　短信的背後畫了一個滑稽的小矮人牽著一位女士，旁邊還寫著我知道你的小秘密。

　　瑪麗被這幅俏皮的畫逗樂了，她小心的把信件收了回去，轉而拆下一封，下一封是格萊麗斯夫人的信，連著好幾封，她皺著眉頭連拆都沒拆就想扔掉，但最後還是放了下來，沒有看也沒有丟掉。

　　最後的幾封信來自署名BB的人，她微微回想了一下就想起她認識的人中只有貝内斯特先生會這麼署名。信封沒什麼特別，但信紙打開似乎還噴了點香水，嗆得瑪麗揮了揮手想驅撒這股香味，並在心中評價這位先生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

　　隨著瑪麗的閱讀，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貝内斯特先生目前深陷囹圄，在艦隊街的債務人監獄裡，而且從時間上來看已經關了幾個月了，他在信中懇求班納特小姐給予援助，他會將他愛爾蘭的土地作為報償抵押給班納特小姐。

　　在得知貝内斯特先生的近況後，瑪麗不得不動身前往艦隊街，她沒有告知父親，只是說去逛書店，班納特先生覺得瑪麗素來沉穩、老實，並不會隱瞞他或者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有時候他倒是希望這個女兒少些端莊，多一些活潑才好，畢竟少女還是要朝氣蓬勃才更顯可愛。

　　艦隊街上有不少家報館和報社，那裡可以稱得上整個倫敦新聞業最發達的地方，有許多作者出入其中。瑪麗很早就想去看看，雖然她知道以她的性別，是不要想進入報館的。

　　說實在的，這座監獄因為並非關押重犯的地方，而是作為債務人監獄是因為這裡的條件著實比真正的監獄要好的多，至少沒有老鼠橫行，室內空無一物，囚犯也沒有自由。他們如果能夠還清債務，還是能夠恢復名譽和社會地位的。

　　按照獄卒的話，即使是國王也有可能被關進這裡，只要你破產負債。歐洲大小王室成員最害怕可不是被剝奪繼承權，而是負債累累。瑪麗穿著她那套被評價為祖母級別的深棕色套裝，帶著過時的大帽子，絲毫沒有風情，甚至因為裝扮男子時間長久，走路的姿勢都不那麼輕盈漂亮。

　　看到她從馬車上下來，獄卒連看都不想看。她走到門口詢問貝内斯特先生的下落，他被關在何處。

　　「先生，我想找班奈特.貝内斯特先生。」

　　「他今天不再，早早就出去了。要我幫您留個口信嗎？」獄卒的眼睛看著天，但手卻做出了一個眾人皆懂的動作，仿佛只要他不看著，就能當做沒有索賄的行為。

　　瑪麗從善如流的掏出了幾個便士，那獄卒撇撇嘴，真是夠小氣的，今早來領走貝内斯特的女人可是比她大方多了，他就說那樣漂亮的小子是不會沒有女人肯幫助的。

　　「請您向他轉達，瑪麗來看過他，我明天會再來。」撲了個空的瑪麗有點懊悔自己沒有先送來一封短信約定時間，她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得知貝内斯特先生的遭遇就急匆匆的趕過來，大約是對方在自己生病時的探望，還有那一小束野花的緣故吧。

　　再說貝内斯特先生，他被沃倫夫人晾了足有半個多月，感覺自己沒有希望，準備挨到所剩不多的刑期就著手抵押田地，他的田地是限定繼承，無法專賣只能由親屬繼承，所以他想著抵押給人來換一些錢。

　　終於在這幾天前，沃倫夫人回信了，在信中斥責貝内斯特先生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把愛博朗小姐拐帶走了，但字裡行間卻更能覺察出對方對貝内斯特先生愚蠢的良知感到的不滿，還說在當今社會道德已死，想活下去就得放棄自己那可笑的尊嚴。貝内斯特先生得到了沃倫夫人的回信心情複雜，一方面瑪麗遲遲沒有回音他感到自己已經被拋棄了，對於其他女子，他從未在乎，但對於瑪麗，他總懷有對方是一位高貴正義的女子，她必不會坐視自己受難的想法，但事實非常令他失望。他知道沃倫夫人從來不是一個好人，沒有足夠的利益，她不會幫助自己。但他已經沒什麼選擇了，總得要試一試。

　　於是就在今早，沃倫夫人將貝内斯特先生拉到了倫敦郊區的一所別墅前，這是一座宏偉精緻的別墅，光看花園的面積就要吃驚了，更別說處處都體現出的幽靜的大理石雕刻和噴泉。僕人們都訓練有素進退有禮，絲毫不會多看一眼來拜訪的客人，又會在客人有需求時出現。

　　當沃倫夫人領著他來到客廳時，女管家板著臉說只上貝内斯特先生上去就可以了，沃倫夫人可以在客廳等待結果。說完後女管家便引領貝内斯特先生走上了盤旋而上的樓梯，來到了一間豪華臥室的門前。

　　她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嚴肅又中氣十足。「讓那個小子進來。」

　　女管家把門推開，自己退到後面，讓貝内斯特先生獨自一人進去。貝内斯特先生緊張的走進這間屋子，他可沒有那麼天真的以為他來這裡只是來陪著夫人聊天，而不用出賣些什麼的。對此，他根本沒做好準備，昨天晚上他跪在十字架前面告罪，但這絲毫沒有減輕他的罪惡感。

　　穿過華麗的外間，他站在了小會客室裡面，再往裡的第二道門就是臥室了，這套間大的驚人，在裡面接待三五個客人完全不覺得擁擠，從臥室走出來了一位穿著黑色裙子的女人。

　　她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黑色的套裙顯得很嚴肅，和普通家族中的寡居大家長並無區別。但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面容，雖然上了年紀但並不顯得過於老態，神情上也沒有慈愛或者嚴肅，她的面容雖然不年輕但也沒有一般老年人暮色沉沉的氣質，目光在掃到貝内斯特先生的面容上是，嘴角掛起了笑容。

　　「你多大了。」那個老婦也不打招呼，直接詢問貝内斯特先生。

　　「25歲，夫人。」貝内斯特先生恭敬的回答，他被她露骨的視線盯得頭皮發麻。

　　「不錯，是個不錯的年紀。沃倫女士說你是貴族之後？」那老婦慢慢的走進，用自己佈滿褶皺和老人斑的手攀附上了貝内斯特先生的胸膛。

　　「是的。」貝内斯特先生向後退了一步，他皺了皺眉頭，感覺眼前這位夫人的目光和動作十分的令人反胃。

　　「您可真英俊，先生。」老婦人莫名的笑了起來，像看著一件東西時露出的滿意表情。

　　就在貝内斯特先生忍不住想要告辭時，從臥室裡走出來一個隻穿著短褲的少年，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歲，金髮碧眼，白皙稚嫩，他斜靠著門框，語帶嘲諷的說：「貴族？這可真稀罕，這是您的新床伴嗎？他看起來可真老。」

　　那老婦似乎有一瞬間的不滿，然後嚴厲的說：「回房間去。」隨後又貼上了班納特先生。「您別在意他的話，他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平民。」這個男人令她很滿意，面容英俊、血統高貴、信仰虔誠又愚蠢好控制，身材高大壯碩，不像一般貴族男子那麼蒼白，看來沃倫夫人是下了大力氣。

　　那老婦人的手撫上了貝内斯特先生的面龐，他在監獄裡到底是受了些苦，消瘦了一些，棱角更分明了些。對於這位莎萊納夫人的羞辱，班納特先生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眼中的鄙夷幾乎化成實質，那仿佛看髒東西的眼神令莎萊納夫人面色一沉。

　　「怎麼？不願意？你別忘了，要是我不幫助你，你只能回監獄裡待著，並且我會告訴沃倫女士也別管你，讓你爛在裡頭。」

　　聽到這近乎露骨的威脅，貝内斯特先生忍耐著自己的憤怒。看他似乎沒有別的動作，老婦人接著說：「想清楚點，是爛在監獄裡頭，還是跟著我，我能給你一切，包括我的財產，要知道，我沒有繼承人，只要你讓我舒心，這裡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貝内斯特先生狠狠的瞪著對面的女人，他生平自詡紳士風度，對任何女士都不曾發怒紅臉，更是出於禮貌尊重她們每一個人。但他面對這個面目可憎，思想齷齪的老女人卻保持不了自己的紳士風度。他微笑著退後，並邊搖頭邊說：「您真是讓我感到噁心。地獄裡最惡毒的女妖也不會比您更令人作嘔。您的好意我不敢接受，留著您的財產到地獄裡去贖罪吧。」說完他轉身離開，已經是變相拒絕了這樁買賣。

　　坐在樓下的沃倫夫人見他怒氣衝衝的下來，就知道要壞事，她抓著他的領口怒吼道：「你瘋了嗎？我告訴，沒有我，你只能回鄉下種地。」

　　貝内斯特先生毫不在意對方的阻攔，怒氣匆匆的離開。由於是在郊區，他只能花錢租賃了一輛馬車回去，這讓他更加感到惱火。

　　好不容易在獄卒鎖門前回到了債務人監獄，他就被一名獄卒攔住，他對被貝内斯特先生說：「有位叫瑪麗的小姐今天來找您，但您出去了，她讓我稍口信給您，她明天會再來的。」

　　得知此事的貝内斯特先生一陣羞臊一陣後悔，他怎麼能輕易的覺得瑪麗小姐放棄了他呢？她一定是才得知自己的近況，不知為何，他因為上午的那件事帶來的憤怒一掃而空，更是滿懷興奮起來。

　　


第41章 姐妹間的談話

　　

　　第二天瑪麗如口信所說前往債務人監獄，她知道自己很難在金錢上幫助貝内斯特先生的，但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到來能讓貝内斯特先生好受些。假如她已經回到朗博恩，大約她便不會來看望他了。

　　昨天的獄卒見到是那位小姐，就將貝内斯特先生叫了出來，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儘管在監獄裡諸多不便使他看上去已經憔悴了不少，但不得不說當瑪麗見到這位容貌非凡的先生時，她還是吃了一驚，不管什麼時候見這位先生，他總是那麼引人注意。

　　瑪麗禮貌的和貝内斯特先生打了招呼，貝内斯特先生熱切的打量了瑪麗一番，總感覺瑪麗似乎改變了不少，後背不再有些駝，含著胸，而是非常挺拔的站在那裡，整個人說不上來有什麼改變，就是和之前給人的那種不精神的樣子不同了。

　　兩人一邊走在艦隊街的林立的報社之間，一邊談著話，貝内斯特先生的眼睛閃閃發光，他轉到瑪麗身前，用迷人的眼睛看著她，懇切的說：「瑪麗小姐，您能來我真高興，之前我給您寫信，您都沒有回復，我真的非常擔心，您近一段時間過的還好嗎？」貝内斯特先生彎著腰執起瑪麗的手，想在她手背上親吻一下，但瑪麗卻冷酷的避開，完全不給貝内斯特先生機會。

　　「我之前去療養了，沒有收到您的信，對於您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不知我能否幫到您？」瑪麗只是禮貌的詢問。

　　「我想娶您，這話已經說過了，但當初一時衝動，根本沒有想好這對您意味著什麼，但現在，請您放心，如果您幫助了我，我發誓無論何時何地，您若需要我，我一定會尊重您、敬畏您，直到永遠。」瑪麗吃驚的看著眼前這個緊張的男人，他一直注視著她，用那雙讓人不忍拒絕的雙眼注視著她，情真意切，可是這未免荒唐。

　　如果瑪麗還是那個待在朗博恩身體有瑕疵的女人，那麼她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但是現在的她有著太多的野心沒有實現，她有太多的願望沒有實現，再她已經放棄了婚姻，準備一個人生活的時候，貝内斯特先生卻再次承諾。現在的瑪麗是完全不可能同意的，她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楊先生，牛津的課業。於是她再次冷漠的說：「我幫您並不是要求您做什麼，如果您真的從此以後尊重我、敬畏我，那麼請您不要再繼續這樣的生活了。」說完瑪麗有些生氣的想走開，可是卻被貝内斯特先生抓住了雙臂。

　　「抱歉，瑪麗小姐，我冒犯了您。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生活，可是我總有還不完的債務，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將我的土地抵押給您。請您幫幫我，我已經不知道可以求助於誰了。」

　　他目光懇求，雙手絲毫沒有鬆開瑪麗的意思，溫熱的觸感隔著衣料傳了過來，瑪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瞪著貝内斯特，希望用自己的氣勢壓倒對方，可是最終面對那雙動人的眼眸，她還是妥協了，她對美色的自製力遠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強。「我會和您的債務人談談的，我不敢保證一定能幫上忙。」瑪麗說完，貝内斯特先生就放開了手，瑪麗感覺自己的臉要著火了，好像是因為這夏日的倫敦。

　　回到酒店的瑪麗跟班納特先生商量了一下，她希望留在倫敦直到八月再動身回朗博恩，她說她實在不想離開倫敦圖書館，倫敦讓她著迷。班納特先生雖然覺得女兒反常但也沒有在意，每個女孩都喜歡倫敦，比鄉下地方更多的花邊、裙子、帽子，更多的時尚聚會和各式沙龍，年輕人都愛倫敦，而他也巴不得瑪麗多逗留一陣，因為只有他知道離開了自己那聒噪惱人的老婆是多麼愉快的一件事情。再說了，麗琦現在也在倫敦的公寓待產，已經有八個月身孕的她一直都在倫敦居住，經過吉蒂的事情，達西先生非常擔心因此住在鄉下沒有良好的醫療條件麗琦發生什麼危險，所以他一直陪伴這夫人在倫敦生活，並順便打理倫敦的生意。

　　瑪麗通過信件約定好了和貝内斯特先生債務人見面的時間，她便和父親一起去看望麗琦。為了保密，她在牛津上學期間根本沒有和姐妹們聯繫過，她真的非常想念她們，尤其是吉蒂，她迫切的想知道她和孩子過的怎麼樣，那個被她親手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小生命。

　　達西夫婦的公寓並不太大，畢竟他們的主要產業在彭博裡莊園，這裡不過是為了社交季買下的臨時居所，接待客人多了就會顯得局促狹小。因為麗琦的月份已經很大，達西先生便謝絕所有不必要的來訪，免得打擾到妻子。不過自己的岳父和妻妹的到來著實不能謝絕，而且麗琦聽說父親和妹妹的到來高興極了。

　　班納特先生對於二女兒的愛比任何一個女兒的都多，麗琦懷孕後他的愛更加集中在她肚子裡的孩子身上，他有預感，麗琦這一胎一定是個男孩，健康快樂，他的外孫將會繼承彭博裡的龐大產業。班納特家的孩子雖然無法繼承他的朗博恩，但他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兩人到了公寓後，出來迎接他們的是達西夫人的女僕，她將班納特父女引入了伊莉莎白所在的客廳，她看見他們進來，連忙站起身來迎接。

　　瑪麗快步走上前去伸出了自己的雙臂，和麗琦擁抱起來。「哦，我好想你和姐妹們。」

　　「天啊，你到哪裡去了，我有好幾個月都沒有你的消息了。」瑪麗和伊莉莎白一見面就有好多話想說。倒是站在一邊的班納特先生有點吃醋的說：「我真是白疼你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念你那可憐的老父親嗎？」

　　伊莉莎白鬆開了拉住瑪麗的手，走到班納特先生跟前，一邊親吻了他的面頰一邊嬌嗔道：「爸爸，瞧您說的，我這不是太久沒有見到瑪麗了嗎？難道您連您女兒的醋都要吃嗎？」伊莉莎白說完就捧著自己圓潤的肚子抱怨道：「自從有了這個小傢伙，我就總是覺得威廉把我保護太過，不讓我見人。知道你們要來，可把我高興壞了。」

　　伊莉莎白的面色非常紅潤，她完全沒有臨產孕婦那種浮腫的樣子，倒是臉上更顯得慈愛了一些，將為人母的喜悅溢於言表。她引著班納特先生和瑪麗說了好一會兒話也不覺得疲憊，反倒上了年紀的班納特先生有點昏昏欲睡，本來他來倫敦就舟車勞頓，年紀又不如兩個小的，況且麗琦一味詢問瑪麗的近況，一點也擔心自己的老父親，所以他聽著兩姐妹的談話就開始犯困，沒一會兒就歪在扶手椅子裡睡著了。

　　見父親睡著，兩姐妹就更有話說了，伊莉莎白立刻喚來女僕上了茶點，瑪麗不能跟她說一些牛津的見聞，只能說些情感上的不如意，比如她隱晦的提到有位男士之前和她一直有通信，可是近期都毫無回音，她有點患得患失。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之前我們一直保持著通信。」瑪麗有些低落的說到。

　　「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使他感到猶豫。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親愛的瑪麗，之前我就因為誤解差點失去大好姻緣，你應該當面和他說清楚。」

　　「如果有機會的話，之前他就在倫敦，可是現在我也不確定他是否回了鄉下，我很擔心我們彼此再也不能見面了。」

　　「別太擔心，如果你們有緣分的話，一定會見面，就像我和威廉，誰能想到他向我求過兩次婚呢。」伊莉莎白隨口說到。

　　聽到她的話瑪麗眼睛都亮了，從前麗琦從未提起過她和達西先生的戀愛經歷，現在聽到她提起，瑪麗那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了起來。「等等，兩次？他向你求婚兩次！」

　　「我的好妹妹，你可千萬別對別人說。」

　　「除非你對我說出你們兩個的愛情故事，我快好奇死了。」瑪麗拉著伊莉莎白的手臂輕輕搖晃，在從前，她可不會跟姐妹們這麼親密，肯能是越發遠離就越發親近吧。

　　伊莉莎白被瑪麗纏得狠了，終於悄悄的對瑪麗說出了自己和達西先生從相識到誤會，再到彼此解除誤會的事情。聽的瑪麗驚訝無比，原來達西姐夫還有被姐姐拒絕後狼狽的時刻。當然，對於喬治安娜的事情她並沒有提，只是說維克漢姆拐帶一位小姐未遂，至於她對於這位先生的評價也都沒有說，畢竟現在已經是親戚了，雖然達西夫婦都力求遠離維克漢姆，但她更為莉蒂亞的未來而憂心忡忡。

　　聰明如瑪麗雖然從伊莉莎白口中沒有聽到關於那位被拐帶的小姐的分毫，但她還是從達西對維克漢姆的態度，維克漢姆從不到訪彭博裡，以及只有喬治安娜不在時莉蒂亞才會被邀請的事情上看出來，那位小姐有很大可能就是喬治安娜。她皺了皺眉頭，突然理解了喬治安娜為什麼委屈自己和一個可憎的男人訂婚，這都是她的恕罪心理作祟，她本可以大方的拒絕卡文迪許先生，即使不能選擇貧窮的勒夫羅伊先生，也可以選另外一位門當戶對的紳士，而不是那個令人厭煩的傢伙。但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她和卡文迪許先生已經訂婚，除非對方不幸去世或者另覓新歡，否則喬治安娜只能葬送自己的終身幸福。

　　於是瑪麗在言談中透露出喬治安娜的不快活來，伊莉莎白本就是及其聰慧的女子，她立刻覺察到了事情的不對。再三追問瑪麗也透露什麼，只是說卡文迪許先生的為人太糟糕，喬治安娜對他沒有愛情。

　　「瑪麗，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喬治安娜根本不愛那位先生，不，可以說有哪位高尚的淑女會愛上那麼個人，勢利又自大，目中無人又心胸狹窄。但這件事情已經不能更改了，否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根本無法想像。」

　　「真的沒辦法嗎？卡文迪許先生的人品並非沒有瑕疵，我希望您能勸勸姐夫，讓他多留意他私下的生活。」瑪麗就差說那位先生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沒准情婦一大堆，私生子女都有了，但這種話她怎麼能說出口，只能寄希望于達西姐夫能聽進去，好好考證那位先生的人品，免得喬治安娜婚後受到痛苦。

　　伊莉莎白卻搖著頭說：「我們最好都不要再談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快來說說你到哪裡去療養了，父親完全不肯說明詳情。」伊莉莎白非常清楚事到如今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達西先生的心意，再多說這些恐怕會給瑪麗帶來不好的影響，起碼是達西先生的不耐煩。

　　聽到姐姐的話，瑪麗立刻語焉不詳起來，轉了個話題，談起了吉蒂，她可沒有和老父親串供過，要是說漏嘴就糟糕了。況且，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吉蒂的近況，她身體恢復了沒有之類的。

　　


第42章 談判

　　顯然當她提起吉蒂時，伊莉莎白那一臉的沉重與無奈讓她的心狠狠一跳。伊莉莎白突然拉住瑪麗的手對她說：「這並不是你的錯，默那丟勳爵很沮喪，吉蒂也很沮喪，他們的寶寶被診斷為很虛弱，很可能活不到成年。我不認為他有理由怪你，畢竟當時的情況非常危及。」

　　「我很抱歉，但是我當時沒有選擇。」瑪麗一直認為她的選擇並沒有錯，只是結果不盡如人意罷了。

　　「我知道，但是，默那丟勳爵不肯看那孩子一眼，他擔心如果那孩子死去，他將傷心欲絕，他想把他送到鄉下去，吉蒂哭了很長時間。」伊莉莎白擔憂的神色揮之不去。

　　瑪麗則有些不能理解這些貴族做派，擔心他死去那麼就應該更好的照顧他，而非怕自己傷心就送走他，這是什麼邏輯？「為什麼？他應該好好照顧那孩子，而不是送他去自生自滅。」

　　「哦，瑪麗，你知道的，吉蒂的夫婿比任何人都更頑固，也更遵守老派貴族的那一套。這件事情讓吉蒂很悲傷，但是我相信她很快就會恢復過來的。」

　　「我不能接受，儘管我已經管了夠多的閒事，但是，我還是不能袖手旁觀。」瑪麗將自己的手從伊莉莎白手中抽走，她激動的站了起來。

　　「當然，我也不能接受，但是，要是讓你出面，那我也未免太過軟弱。」說這話的是班納特先生，剛剛瑪麗過於激動，不自覺提高了音量，班納特先生就從打盹中蘇醒了，他表情很平靜，顯然已經知道了四女婿的打算。「別擔心，瑪麗，小愛德華將在朗博恩成長，沒有人能夠能夠傷害他。」班納特先生微笑著說，他一直有個願望，如果自己生下繼承人就一定要叫愛德華，班納特太太對於帶外孫很是上心，她終於找到除了對自家老爺抱怨外的其他事情做了。

　　「爸爸，你真好。」瑪麗也微笑著親吻他的面頰，班納特先生得意極了，他家雖然門第不如四女婿，但也不能由著默那丟勳爵如此作為，去他的貴族傳統，在班納特家孩子就是第一位的。

　　接下來父女三人盡歡，瑪麗給伊莉莎白帶了一對小小的陶瓷斑鳩，這可以掛在聖誕樹上。世界上有很多家庭比班納特家更富有、高貴，但是瑪麗覺得沒有一個能比班納特家更重視家人。

　　上午會見過伊莉莎白後，下午瑪麗約了貝内斯特先生的債務人，還要求對方帶上帳本，她對數字不敏感，更沒有經商天賦，但基本的賬務還是能看懂，她需要瞭解貝内斯特先生目前的狀況。

　　午後的英國陷入了無休止的下午茶中，這是人們最喜愛的悠閒時光。貝内斯特先生的債務人到沒那麼有閒情逸致，那位了不起的先生總是有著很多緋聞，這次更有一位小姐約見他，他是最瞧不起這種人的，靠著女人發家致富。

　　在他把辦公桌上的檔處理完之後，那位小姐才姍姍來遲，她看上去很年輕但打扮老土，一點也不像是倫敦的時髦女子，周身上下帶著一股粗俗的意味。「您是瑪麗小姐，貝内斯特的委託人？」

　　「是的，我們可以開始了嗎？他欠您多少錢？」瑪麗連坐下的意思都沒有，她面前這位肥胖的擠在椅子裡的先生用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她。

　　「一千英鎊。」債務人先生不屑的說到，他敢打賭這位小姐一定會被嚇得魂不附體。

　　「帳本在哪裡？」瑪麗的確被這數字給驚訝到了，她姐妹的嫁妝才一千英鎊，這位貝内斯特先生真是負債累累啊。

　　「您確定您看得懂嗎？」債務人的手按住了帳本，他可不想這女人待會發起瘋撕掉帳本什麼的。

　　瑪麗保持著微笑拉開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她坐下後說：「您的帳本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可能，我看您是多慮了，我只是怕您太激動了。」

　　「我保證，我不會做出過激行為，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瑪麗的鎮定和嚴肅說服了債務人，為了避免嫌疑，他還是將帳本交給了瑪麗。

　　接到帳本的瑪麗一頁頁的看起來，她發覺貝内斯特先生欠服裝店的錢最多，接著是鞋帽店。債務人不耐煩的看著瑪麗一頁頁認真的翻著，裝的好像看得懂一樣。直到瑪麗全部翻完，他說：「您看完了吧。」說著伸手要拿回帳本，卻發現瑪麗嘴角掛起嘲諷的一笑，把帳本拿在手裡不準備還的樣子，剛想發火，就見瑪麗把帳本翻開放到桌子上。

　　「先生，您是否能看看這裡，貝内斯特先生八月四號借了九十五英鎊，但是二十二號限期內還了三十鎊，但是從二十二號以後直到十月十七號份他又借了二十六英鎊之前，利息仍然按照九十五鎊本金來算，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債務人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沒想到這位小姐真的看了，而且挑出了錯誤。他立刻搶回了帳本，自己扣起來。見他如此，瑪麗不怒反笑：「先生，您也太小瞧我了，我這個人沒有其他特長，只有記憶力非常優秀。」她接著說：「另外，我記得任何利息都不得高於五分，否則就是高利貸，雖然地下借貸無法禁止，但是我記得您是正規的吧，您在今年計算利息的方式提高了不少，是法律放寬了，還是您的疏忽了？」

　　「你懂什麼，利滾利就這麼多。」債務人死死抓著帳本不肯鬆手，他面目猙獰的威脅到：「我可以給您延長時限，但是，您要想清楚，打官司對您的社會名譽沒有好處。」

　　瑪麗笑得真誠：「我不會和您打官司，我會舉報您，倫敦員警會喜歡您的。他們可以從您身上撈一大筆錢，您很清楚這一點，至於我的債務，假如您被抓了，誰會追究這些帳本？等您出來了？您確定貝内斯特先生還會回倫敦嗎？」

　　「您不能……」

　　「我能，我不是開玩笑，我會再來，我希望您重新計算的數字和我計算的結果一致，別想糊弄我，我可不是不看清楚隨便就簽名的貝内斯特先生，您應該不想談您涉嫌欺詐的問題，我也不想追究，但是這要您的配合才行。」

　　「別胡說八道，我才沒有……」債務人激動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不認為一個人會在一天會欠九頓飯錢。」瑪麗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她微微鞠躬告退時目光看著債務人，把後者的汗毛看得根根直豎。

　　他的確發覺店鋪商人提供上的簽單有些問題，但作為債務負責人，他只負責追繳，至於核實是欠債人自己的事情，但現在被人揭露出來，好像他和商人合夥詐騙貝内斯特先生錢財一樣。

　　瑪麗立刻債務人監獄後，她又去了帳本中的個別幾家店鋪，因為她覺得價格高的離譜。於是她決定為班納特先生和自己購置男士服裝，就選在那幾家店鋪，好打聽出各種面料手工的價格，最好得到單據。

　　於是在黃昏時，班納特先生發覺女兒多了幾張票據。她還跟他說過幾天會有人來送衣服。

　　「你怎麼想起買男裝？你哪來的錢？」

　　「哦，爸爸，我上學期總是穿那幾套衣服，袖口的破起邊兒了。而且我給所有姐妹都帶來禮物，可是卻沒給您和媽媽買什麼，我會感到羞愧的。之前我給報社寫點小文章，賺點零花錢，而且您也給我不少錢不是嗎？」

　　「我給你的錢夠嗎？我認為我給你的是英鎊可不是黃金啊。等等，你寫文章，哦，大作家，我是否有幸拜讀。」

　　瑪麗不好意思的說：「哦，不，您千萬別，我會害羞的。」

　　「好吧，每個人都有秘密。」班納特先生其實也就是隨口一說，他可不認為瑪麗能寫除了笑話、散文、童話故事之前的什麼文章，之所以這樣說完全是出於想要鼓勵女兒，既然瑪麗羞于讓熟人觀看，那麼他為了女兒的自尊心還是別再提為好。

　　在倫敦又耽擱了幾天，班納特先生和瑪麗定制的服裝終於做好了，借著取衣服的名義，瑪麗又約見了那位肥胖的債務人先生。這次債務人先生倒是客氣多了，他已經清查過貝内斯特先生的賬務，確實存在疏漏，經過清算，核算到了八百七十六英鎊。

　　聽到數字的瑪麗嘲諷的一笑，她把自己的數字報了出來：「五百二十一英鎊。」

　　「什麼？您這是信口開河！」債務人激動的站起來拍了一下辦公桌。

　　「是嗎？帳目疏漏的地方您核查過了，但是您知道嗎？這些狡猾的商家，把物價提高了三倍，甚至五倍，一個雞蛋賣出了一瓶酒的價格，這種欺詐行為，我想會讓倫敦員警賺的盆滿缽滿的。」

　　「您在說什麼？」債務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瑪麗從隨身小包中掏出了幾張單據展示個債務人看，那幾張單據上的價格非常清晰。「同樣的手工、材料、裁縫和時間，我不知有什麼理由貝内斯特先生的高出我訂做的這麼多，也許，剛開始商人們沒有想著欺騙貝内斯特先生，可是貝内斯特先生太糊塗了，他從不看帳單，慢慢他們的貪婪就趨勢他們這樣做，真令我驚訝，只有少部分商家是誠實的。您很清楚，他們不想到監獄裡走一遭，而我也不想打官司。」

　　「這我做不了主，我需要找到店主協商。」債務人癱坐在椅子裡，該死，他們根本不會去核查物價，欠債人簽多少是多少。

　　「還有，請您轉告那些不肯讓步的商人，被內生先生簽上大名的單子當中有重複算錢的、也有不合常理的，但是本著紳士的誠信，他應當為自己的簽名負責，但是絕不是以高出市價數倍的方式。而且，我相信利息錢已經讓人賺得很多，遠遠高於本金。您不想我為其他欠債人來清查所有帳目吧，我即沒有那麼高尚、空閒也沒有什麼耐心，而您呢也不想那麼麻煩對嗎？但是如果您不肯為我們兩個打算的話，我只能選擇最壞的那個方式。」瑪麗侃侃而談，將債務人弄得啞口無言，他的帳本確實有缺陷，但欠債人通常不會發覺，他也能收取更多利息和抽傭。這本是行業現狀，但如果公之於眾也會引起很多麻煩，相比于貝内斯特先生的這些錢，還是社會名譽更重要些。

　　瑪麗和債務人談完後又去了一趟監獄，只是沒有提出見貝内斯特先生，她很不想再被那位先生的美色所迷惑了，於是留下了一封短信，讓獄卒代為轉交。做完這一切的瑪麗第三天的早晨就和班納特先生回鄉下去了，她迫切的渴望著回歸自己的家，也想念朗博恩的夏天，甚至都沒等貝内斯特先生和債務人的回信，前者沒有什麼好說的，大約是感激，後者也必然是妥協，畢竟商人重視信譽，只不過是一些小錢，沒有必要弄出醜聞來。

　　


第43章 舞會前夕

　　回到朗博恩後的瑪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幾乎是跳下車廂的，急切的奔向朗博恩莊園，撲向等候在門口的班納特太太。

　　「哦，我親愛的，你瘦多了。」班納特太太幾乎能把自己成年的女兒像孩子那樣抱起來，的確如此，瑪麗比以往瘦了一些，容貌更加減退，班納特先生和伊莉莎白都沒有發覺，但這都逃不過班納特太太的目光。

　　「並沒有，我只是……」瑪麗話才說到一半，班納特先生就拄著拐杖慢悠悠的走了過來，他先是親吻了妻子的雙頰，接著又詢問了他離開這些日子發了什麼事情。班納特太太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他給轉移了。

　　「我的好老爺，吉蒂寶貝家的僕人把小傢伙帶來了，他們可真是無理，我簡直不能忍受，我的神經啊……」班納特太太絮絮叨叨的講了很多，但瑪麗聽到那個由她帶到世界上的小傢伙現在正在朗博恩時，她簡直高興壞了，立刻就跑過去看那小傢伙。

　　那小傢伙並不像一個健康的嬰兒那樣有活力，看上去很虛弱也很安靜，幾乎不吵人，但臉蛋還是白白嫩嫩的，和剛出生時醜陋的樣子已經截然不同了。瑪麗不敢去觸碰他，他睜著眼睛四肢亂動著，不時發出嬌嫩的小聲音。

　　雖然夏日燥熱，但他所在的室內還是緊閉著門窗，生怕他著涼。班納特太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邊，她在瑪麗耳邊說：「他很可愛是不是？你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寶貝，他們會像雲朵一樣又香又軟。」

　　恐怕不會有那麼一天了，瑪麗不無遺憾的想。看過小愛德華後，瑪麗想在午後散步，她穿著羽紗做的天藍色裙子，顯得清瘦而平庸。朗博恩大片的田地已經種下了成片的麥子，青色的麥子還未成熟，沒有秋色的美好，只有夏日的熱氣和寧靜。

　　走進林蔭地後，在曲折的小徑邊上有一塊大石頭，那是伊莉莎白的常去之處，她經常在那裡坐著讀書，有時候也在靜謐無人可知的花蔓結成的天地中度過，在薔薇攀援出的山洞中，借著透過枝葉的陽光去幻想。

　　姐妹們的身影似乎存在於朗博恩的每一處，以至於瑪麗走到哪裡都有一種淡淡的惆悵，她很少離家這麼久，也很少覺得孤獨，但這一刻，在朗博恩，沒有牛津的緊張、刺激，缺少朋友姐妹的她卻感覺到了孤獨。

　　在瑪麗還在惆悵時，班納特太太已經給莉蒂亞去信了，她覺得吉蒂還需要好好修養平復心情，莉蒂亞也不能總是去叨擾她，借著陪伴她的名義。何況，夏季社交即將來臨，達西先生的姨媽德包爾夫人特意邀請了班納特一家，她本想邀請達西一家特別是伊莉莎白，但奈何伊莉莎白已經不能出席，她感到很失望。覺得自己絕不能錯失這次機會，好讓達西先生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多麼的離譜，而她的安娜又有多少追求者這類的虛榮心理，她勉為其難的邀請了班納特一家，算是想要在班納特一家那裡找回尊嚴。也讓更多她那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班納特家的家教是個什麼樣的，從而嘲笑一番也好，尤其是她聽說班納特家有個殘疾的醜女瑪麗，就覺得這簡直是羞辱班納特的大好機會。

　　並不知道德包爾夫人真正的意圖是炫耀，班納特太太還是心心念念瑪麗能結門好親，在她看來有一筆固定年金，還有近三千鎊的嫁妝，即使瑪麗的容貌和肢體上有所欠缺，也還是會有紳士會察覺這其中的實惠的。

　　莉蒂亞年輕時就對舞會愛的緊，成婚後依然喜歡，可以和夫人小姐們攀比服裝首飾、英俊有為的丈夫，這才是她的最喜愛的。假如莉蒂亞在年輕時是輕浮的，那麼現在她幾乎就是舞會上最不招人待見的夫人了。

　　對於舞會邀約毫不知情的瑪麗這幾天都在朗博恩愜意的生活，早晨起來有僕人服務，她還有些不適應了，想到自己一個人獨立的日子，分外覺得在家的日子是那麼的舒服。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她還自己種了些花，但對於種植一道，瑪麗幾乎毫無天賦，在她手下，那些嬌豔的花朵很快就會枯萎，只能交給園丁照顧。

　　有時候她會騎馬去梅麗屯看戲，而且絲毫沒有讓女僕陪著的自覺，已經不知不覺中非常習慣獨自生存，看慣了理論學問，在回頭看這些愛情小說，就會覺得分外有趣。

　　只不過讓她心心念念的楊先生仍然杳無音訊，她心裡雖然失望，但好在她向來是個克制的人，在梅麗屯看完戲後，瑪麗又買了點小點心，就自己騎馬回去了。等她到家把馬拴好，就被班納特太太一陣數落。說她野慣了，竟然不知道要女僕或者自己陪著她，如果出了什麼事情可怎麼辦之類的。

　　瑪麗只得對班納特太太承諾自己再不會這樣沒分寸，才換得對方的消停，可惜沒消停一會兒，班納特太太就提出她必須出席安娜小姐的社交舞會。

　　「不，我不去。我又不認識德包爾小姐，麗琦婚禮時她都沒有來。」

　　「瑪麗，這是親戚的邀請，我們不能拒絕，本來他們是要邀請達西和麗琦的，但是你知道麗琦現在這個樣子，而達西則寸步不離，所以只能由我們家代為出席。」

　　「但為什麼一定要帶著我，您可以帶著莉蒂亞，她愛死舞會了。」瑪麗十分不想在舟車勞頓離開自己美麗的家去別人的舞會上丟人現眼，拜班納特太太所賜，她原本就不太喜歡的活動現在簡直變成了厭惡。

　　「我們不能不帶未婚的小姐，轉而只帶一位夫人，這是非常無禮的，不管如何瑪麗，十裡八鄉的青年，甚至是倫敦的青年都會聚集在那裡。」班納特太太抓著瑪麗的手，雙眼直視她。

　　「事到如今，您怎麼還存有這樣的幻想，誰會想娶一個有殘疾的醜陋女人。」

　　「瑪麗，不許這麼說你自己，你根本沒有殘疾，只是有些小問題，比那個病怏怏的安娜好太多了，而且，瑪麗，我多麼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的婚禮，我這些年來身體越來越差，這是我唯一的遺憾，我真的希望你能找到幸福。」班納特太太知道強硬態度對於瑪麗來說根本沒用，她只能用情感來打動她。

　　瑪麗雖然知道母親的狡猾，但她毫無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大不了在舞會上提前離席，她又不是沒有這樣做過。思想越獨立，她越發覺得自己之前所謂的禮貌其實都是不知變通的，頑固不化的，沒人會在意一個人是否提前離開，他們舞會的主角並不是自己，勉強自己待下去出醜毫無意義。

　　就這樣，說服了瑪麗的班納特太太剛提起購物買裙子時，瑪麗立刻陰沉了臉色，而班納特太太也識趣的不提了，她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折騰女兒，她非常清楚瑪麗對於漂亮衣服的喜愛非常之淡薄，與其花大錢去買裙子，還不如多買幾本書呢。

　　第三日，莉蒂亞也火速趕到了朗博恩和班納特太太匯合，母女二人買了不少東西，班納特太太還為瑪麗買了衣服，只是到底不是瑪麗自己去試的，並不大合身，瑪麗的身材頎長消瘦，裙子有點短和肥大，只能遺憾的由莉蒂亞穿了，她可是及其喜歡這條深綠色的絲綢裙子的。

　　瑪麗則簡單的穿了一條舊款的白色裙子，看上去中規中矩，加上容貌稀鬆平常，也就十分的泯然眾生了。母女三人乘上了馬車，在離開前班納特先生特地找了瑪麗談話，他十分隱晦的提到德包爾夫人恐怕沒那麼好心，讓她注意下那對實在是沒心沒肺的母女一下，瑪麗欣然同意，反正她沒有心思去跳舞，反不如和母親妹妹在一處，好別讓她們惹出亂子。

　　當馬車到達羅新斯時，接待她們的竟然是夏洛蒂！在和科林斯結婚後，夏洛蒂因為和科林斯之間沒有愛情，她表面上不在乎，但實際上很痛苦，在自己的好友伊莉莎白獲得幸福時還一遍遍的告誡自己，她即使不嫁給科林斯也不會有自己的愛情。得知好友的喜訊，她為她感到高興，可隨之而來的則是擔心，因為德包爾夫人絕對是一個非常高傲而且自尊心極強的女人，她曾被伊莉莎白羞辱，還是以那樣的一種方式，自己看好的女婿人選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丫頭騙走，這種恥辱她怎麼可能因為和侄子慢慢恢復關係就淡忘了呢。

　　科林斯在德包爾夫人面前還是很得寵的，而德包爾夫人也勉強滿意夏洛蒂的謙卑恭順，並施恩一般讓夏洛蒂作為女伴陪伴著身體虛弱的安娜小姐，可大部分時間安娜小姐都身體不好要養病，夏洛蒂更多的是陪伴在德包爾夫人身邊，為她朗讀、陪她說話、與她共進下午茶之類的，德包爾夫人也傲慢而理所當然的使喚起了夏洛蒂，讓她幫助她做些事情，安排座位訂購鮮花等等，她慢慢的就變成了羅新斯的隱形女管家，管理諸如德包爾夫人的行程，提醒夫人來拜訪的人的姓名和家族、和安娜小姐聊天打發時間等等，因為比女管家做事更有遠見和貴族風範，所以像是接待這類的工作也由她來代替羅新斯的主人進行。

　　夏洛蒂看上去還好，但是神情中已經找不到身為閨女時那些嬌憨的情態，待人接物都十分的老練成熟，說起話來也圓滑事故了很多。瑪麗不無遺憾的想，難怪伊莉莎白越來越少和夏洛蒂聯繫了，她在整個羅新斯都能感受到一種鄙視，那種表面上恭順，實際上在嘲笑的情緒。

　　伊莉莎白因為年輕時和德包爾夫人的過節，她極少來羅新斯，儘管想看望夏洛蒂，但是看望夏洛蒂就得接觸自己最最討厭的德包爾夫人，這可真是為難啊。因為她們母女三人是比較早到的，而且又是拐著彎的親戚關係。所以德包爾夫人還是親自接見了她們。

　　那個瑪麗只在朗博恩遠遠看見過身影的女人，終於第一次出現了，她滿頭銀髮臉上神情倨傲，鼻子又高又有點下垂。穿著蕾絲邊的黑色服裝，整個人像是裹在一堆布料中一樣臃腫。夏天還捂的非常厚，可見身體確實不大健康，害怕寒冷。

　　她坐在椅子裡看見母女三人進來，連想起來表示尊重的意思都沒有，就乾巴巴而且神色不屑的問：「所以，誰是瑪麗？」

　　


第44章 意料之外的賓客

　　瑪麗從母女三人中站出來，她行了一個屈膝禮，非常大方的說：「我就是瑪麗.班納特，夫人。」

　　德包爾夫人用右手抬起單邊鏡看了看瑪麗，那種從上至下的審視目光著實叫人難受，然後似乎很不自然的說：「哦，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瑪麗，看起來如同傳聞中一樣，你倒是比我想像中要好一些，至少，呵……」德包爾夫人的語氣不屑又令人反感，仿佛瑪麗與她有什麼過節，這令瑪麗的心情非常糟糕。

　　但是看到瑪麗其貌不揚而且骨瘦嶙峋的樣子，德包爾夫人卻心情不錯，好似終於找到伊莉莎白的錯誤一樣，她有個如此不討人喜歡的妹妹，她真為她感到遺憾。德包爾夫人天生對於比自家女兒漂亮的女孩感到厭煩，她們地位低下身家也不如安娜，但那些紳士卻被美色所迷惑，去娶一個低級的女子，以至於招惹來一大堆窮親戚和麻煩，而至於那些比安娜難看的女孩，她就更加鄙視嘲笑，毫無顏色不說還卑微貧窮，其存在完全就是一個笑話。

　　瑪麗並不知道德包爾夫人的古怪愉悅是怎麼回事，這位夫人露出一個還算和善的笑容，可是她剛才話語中的嘲諷只有傻子才聽不出來。班納特太太卻一臉激動的插話道：「哦，夫人，瑪麗她非常有學問，性情堅定又虔誠，難道您不想聽聽她給您念道德集嗎？她可以不用看著書本一字不差的背誦下來。」班納特太太一貫能夠讓人覺得她十分的愚蠢，她那種接受誇獎的表情令瑪麗簡直要羞得無地自容。

　　德包爾夫人露出了更大的笑容，她其實耳朵不太好使了，但班納特太太的嗓門和語調太過激動，因此被她聽得一清二楚，她再次假惺惺的為伊莉莎白遺憾，如果不是她們還在場，她簡直要忍不住笑出來，事實上她也確實笑了出來，她笑著對瑪麗說：「那麼，你給我念念吧。」這不客氣的口吻和命令式的語氣令瑪麗很生氣，但是她又不能拒絕，因為德包爾夫人的地位遠遠高於她們這些人。

　　於是瑪麗提起裙子往德包爾夫人那邊走去，結果當她剛邁出步子，德包爾夫人就說：「站在原地吧，我實在受不了陌生人的氣味。」說著她似乎真的聞到了什麼味道似得皺了皺眉頭，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假裝咳嗽。這近乎□□的羞辱令瑪麗的臉漲的通紅，這回即使是班納特太太也發覺到了德包爾夫人的嫌棄，莉蒂亞則興高采烈的大量周圍，一臉的興奮激動，她可從未見過這樣有錢有地位的夫人，如果她的維克漢姆能來，那麼他一定能夠獲得夫人的青睞。

　　但莉蒂亞不知道的是，維克漢姆誘拐喬治安娜的事情雖然被封鎖消息，但親戚之間有些傳聞，德包爾夫人早就把維克漢姆這種投機份子列入了黑名單，她喜歡的人是和她一樣有身份地位和財富的人，而非那些鑽營奉承之輩，科林斯能入她的眼完全是因為他將繼承班納特家的土地和財產，雖然德包爾夫人瞧不上班家的財富，但對比那些真正貧窮的牧師，科林斯還算能夠被忍受。

　　當然，自從伊莉莎白騙走他侄子後，只要想到屬於班納特家的財富土地都要被科林斯繼承走，她就有一種報復的快慰來，因此在各方面抬舉科林斯，以求給班納特家添堵。

　　所以她才當面給瑪麗難堪，瑪麗卻忍了下來，她大聲的背起了道德集，並顯現出毫不在意的態度來，德包爾夫人本來就對宗教不太感興趣，她所喜愛的不過是顯得自己虔誠而被別人誇獎、稱頌罷了，聽那些晦澀的道德經典對於她來說簡直讓人頭疼，因此在看到瑪麗似乎沒有什麼憤慨的表現後，她就制止了瑪麗。

　　「哦，行了，行了，我太困乏了，你們跟著夏洛蒂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晚上的舞會可是要持續很長時間的。」說完她就一副困倦不耐煩的神色。

　　莉蒂亞見她們三人要被趕走心有不甘，她一句話沒說，也沒有介紹到自己的夫君。於是她走到瑪麗邊上說：「夫人，您的舞會如此盛大精美，整個羅新斯莊園也讓我大開眼界，哦，這裡真是太美了，可惜我的丈夫沒法參加，他可是一位非常可愛的年輕人，您一定會喜歡他的。」

　　德包爾夫人經莉蒂亞一提醒才想起，這個班納特家小女兒的丈夫就是那個討人厭的維克漢姆，那個花花公子空心人。「哦，你的丈夫是不是維克漢姆？那個彭博裡老管家的兒子？他可是真是非常討人喜歡呢，不過我恐怕是不會邀請這種討人喜歡的人來我的舞會，我可不想安娜出現什麼意外，好了，別在嘮叨了，我太累了。」說完德包爾夫人竟然把臉轉過去，那樣子要多鄙視有多鄙視。

　　莉蒂亞被說的一下子愣住了，她有點不知所措，好在她不夠聰明，沒有從德包爾夫人口中聽出話裡有話。但是瑪麗卻覺察出不對勁來，這句話聽起來包含太多的歧義，她一直不明白麗琦和姐夫之間到底是因為什麼和解的，在她印象中，姐姐一直對維克漢姆青睞有加，對達西先生倒是頗有微詞，但隨著維克漢姆轉而拐帶小妹，麗琦就完全拋棄了維克漢姆，甚至有些厭惡，誠然他做的事情實在令人不恥。

　　此前她從未覺得這裡面有什麼隱情，可是今天聽到德包爾夫人的話，她似乎知道一些事情，並且對維克漢姆毫無喜愛之情，這些事情無一不印證了此前她關於喬治安娜就是那位小姐的猜測。那麼，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情，會不會影響到喬治安娜小姐和卡文迪許先生的婚姻呢？

　　瑪麗帶著滿腔疑問和班納特太太、莉蒂亞一起退出了德包爾夫人的接待室，她們被夏洛蒂帶到了一間寬敞氣派的休息室，在那裡休息，夏洛蒂還怕她們無聊，準備了撲克牌。

　　「班納特太太，請您不要介意，德包爾夫人因為安娜小姐身體的原因一直不是很開朗，她總是憂愁，請您原諒她的脾氣，她是非常仁慈、慷慨的夫人。」夏洛蒂婚後因為生育子女的關係，身材有些發福，她本人的臉龐圓潤豐滿，看上去氣質大為不同，那種溫柔、慈和的氣質令人感到舒服。

　　等夏洛蒂告辭，去忙別的事情時，莉蒂亞才抱怨起來：「哦，我的天啊，德包爾夫人絕對是最討厭的人，如果誰能在她身邊忍受一分鐘，那她一定是**。」

　　「莉蒂亞，不許說髒話。」班納特太太叫嚷起來，她對於德包爾夫人的態度也十分的惱火。

　　但出於主客規則，她們不能抱怨主人，莉蒂亞卻心懷不忿，對於貶低她夫婿的任何人，她都不會對她們存有什麼好感。一定是德包爾夫人對伊莉莎白的事情仍然耿耿於懷。

　　瑪麗倒是不太在意德包爾夫人的鄙夷，她壓根就不把這種人放在眼裡，除了身份地位和財富，這位夫人就從不在乎別的東西，她如果是安娜小姐，那該有多不幸，至少班納特太太十分重視家人。

　　很快就有其他賓客陸續到來，而傍晚也要來臨，整個羅新斯變得熱鬧異常，一些夫人小姐也被安排到班納特母女所在的休息室，羅新斯雖然有很多房間，但大部分都是鎖閉的，能夠使用的娛樂室、休息室也很不多。男女賓客要分開，有矛盾的家庭不能在一處，夏洛蒂在此時展現了她的才能，將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忙而不亂，令瑪麗感到非常的佩服，她本人十分不擅長交際，對於這方面的事物簡直厭煩，因此對於那些長袖善舞的人都懷有敬佩之情，一件這樣討厭的事情也能硬著頭皮去做，真是了不起。

　　不過，事情沒有瑪麗想的那麼壞，夏洛蒂對於能發揮自己的用武之地還是感到很高興的，她從前一直默默無聞，貌不驚人，人人都說在她身上很難發現什麼優點，除了伊莉莎白，其他人都看不到她身上的才能，但現在，整個羅新斯在自己的安排中，所有賓客的交口稱讚對於她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隨著一輛輛馬車駛入羅新斯莊園，那些衣著闊綽、容姿華貴的男女紛紛出現，站在視窗觀看到訪者的班納特母女同另外幾個夫人小姐一直在交頭接耳的說話。班納特太太自從有了賓利和達西做女婿後，經常見到身份尊貴的人來訪，以前總暗中較勁的朗太太再也不會在她面前炫耀了，反而是班納特太太在梅麗屯貴婦的社交圈裡隱隱有了領頭人的意思。

　　只不過班家人個個都無心權利，按照班納特太太的話來說，她所有的努力都是要讓子女幸福，子女的幸福就是她最大的滿足和願望，其他的東西不太實際，而且很煩人。但對於那些要強的夫人來說，班納特太太能被人攻擊的就是她生不出繼承人和快成為老姑娘的三女兒。

　　「哦！天啊，那是誰家的馬車，真夠闊的。」「瑪麗，你快來看看啊，這馬車是不是到訪過朗博恩的那輛？」班納特太太突然呼喚起了瑪麗。

　　瑪麗放下了手中的小書本，走到了窗邊，她一眼就認出這輛氣派豪華的馬車是屬於格萊麗斯夫人的。

　　


第45章 盛大舞會

　　對於格萊麗斯夫人的到訪瑪麗感到有點不舒服，自從她們斷絕來往以來，瑪麗就極力的回避關於人際交往上的問題，她總是對人際交往感到疲憊，甚至想過著與世無爭不用和任何人說話的生活，這種極端的厭世情緒經常主宰她的整個心靈，她無比的渴望著一種被人避之不及的孤獨，人們覺得可怕的，哥特式的孤獨。

　　「確實漂亮。」瑪麗乾巴巴的說到，隨後就再也不發表什麼意見，只聽著母親和妹妹感歎于德包爾夫人邀請的賓客的富貴程度，並為與她為親感到與有榮焉，仿佛剛才對於德包爾夫人那傲慢態度有諸多不滿的不是她們兩個一樣。

　　隨著客人們陸續的抵達，莉蒂亞吵著要進入會場，並且要讓男僕鄭重的向賓客們宣佈。對於妹妹的虛榮瑪麗早有體會，但她沒想到莉蒂亞竟然如此厚顏，在母女三人進入時，讓男僕唱名。

　　男僕舉起手杖敲了敲地面，開始用洪亮的聲音說：「班納特太太、班納特小姐以及維克漢姆太太到。」眾人杯盞交錯間抽空抬頭望向二樓，人們灼灼的目光看著從二樓下來的三母女，有些人當著她們的面露出嘲諷的笑，有些人則趴伏在其他人耳旁竊竊私語，此刻瑪麗感覺自己的臉整個都燒紅了，這真是羞愧難當，母親和妹妹的輕浮舉動總讓她難受，可是她卻無力開口拒絕她們，她非常理解班納特先生的冷漠，確實如果阻止這對毫無自覺又興奮過頭的母女，不知要廢多少口舌，令人感到頭痛。

　　思及此瑪麗不動聲色的站得遠了些，但班納特太太可沒有放棄此行的目的，她強行挽住瑪麗的胳膊從二樓下來，好叫人知道她們不是一般的客人，她們和主辦人有著密切的關係。

　　瑪麗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在人群中格萊麗斯夫人，這種難堪就更甚了，她難為情的走下樓梯，迅速的鑽入人群，不想這樣引人注目，尤其是在格萊麗斯夫人面前。

　　她的出現立刻就引起了格萊麗斯夫人的注意，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尋找瑪麗。而瑪麗則泯然於眾人中，悄悄的躲在帷幕後面喘息，顯然這次晚宴註定是不平凡的，德包爾夫人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安娜.德包爾小姐所舉辦的，作為繼承法的受益人，她能夠繼承羅新斯莊園的全部財產以及週邊的土地，其在有著英格蘭花園之稱的肯特郡擁有著大片良田，甚至擁有對法國貿易的重要港口的免稅權，如果在有一個十分有頭腦的女婿來打理這些產業，不難想像羅新斯莊園的財富將會迸發出怎樣的政治力量。

　　在貴族寡頭政治體系之下，區域的壟斷和土地兼併嚴重，貴族上升的數量控制十分嚴格，之前的國王在位期間僅僅有數十人被賜予爵位。而那些下級鄉紳接納平民後，整體政治話語權就開始消失，上層貴族越來越無法認同紳士們這一稱呼，假如連農民通過財富手段都能成為紳士，那麼投機份子和詭辯份子甚至是危險的革命份子就會冒起，進入維繫英國社會的兩院，混淆藍色血統，這簡直可怕，因此繼承法嚴格的規定了繼承人，像是班納特家的土地是無法被女子繼承的，而如同德包爾小姐這種可以繼承爵位土地的女子，那簡直就是想要進身階層的男子最好的目標，不管她是瞎子是瘸子還是醜八怪，她都是那些人心中最好的結親對象。

　　瑪麗的腦子裡飛快的過著政治課上學到的東西，並且觀望著場中無數的青年才俊，這次母親可能要白費心思了，想要德包爾小姐財富的紳士看不上瑪麗的嫁妝，而能夠接受瑪麗嫁妝的紳士又無法忍受她不出色的容貌以及不討喜的性格。除非下嫁給平民階層，否則在同階層中尋找一門體面的婚姻難於登天。

　　像是莉蒂亞嫁給維克漢姆那種極度不體面的婚姻，也是基於維克漢姆隸屬軍隊，那是平民唯一能夠進身的途徑，而且達西姐夫還為維克漢姆疏通上下，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進身契機。當然貴族本身在那個體系當中起點就會很高，不過這社會充滿著不公平，軍隊已經是平民最後的選擇，是的，最後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通過聯姻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以及財富了。

　　這場中不過是一場場試探和權衡的交易罷了，有誰會為了愛情？就在瑪麗消極的時候，安娜小姐如同眾星捧月般的出現了，她的容貌並不平庸，甚至比瑪麗要好看上不少，不過臉色非常的差，身體也偏瘦弱。

　　瑪麗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位瘦弱的少女，她和自己無比的相像，擁有著不令人喜愛的容貌，但瑪麗至少看上去健康，只是瘦弱而已。但德包爾小姐雖然容貌不差，但整個人佝僂瘦弱的可怕，她的面部被精心描繪過，但仍然掩飾不住那種近乎於病入膏肓的神色，她的雙眼不像瑪麗一樣滾滾燃燒，那是渾濁的失去光彩的眼眸，看向一切都猶如聖人般慈和又空曠的目光。

　　德包爾小姐的禮服無比的精緻華貴，可她卻沒有一點少女的美好與活力，如同一朵正要枯萎的白百合，精美的花瓶只能襯托得花朵更加憔悴。在華麗的精美的羅新斯莊園裡，她卻一步步的邁向死亡。仿佛這莊園是她的玻璃棺槨，而旁邊德包爾夫人則是報喪人一般。

　　在眾多的青年才俊中，有一位的出現令瑪麗無比的詫異。她的右手不自覺的捂住心口，似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人會出現在那裡，出現在德包爾小姐身前去追求她。

　　「楊……」瑪麗幾乎脫口而出隨後又捂住了自己的嘴，那一刻她那自以為冰凍的心卻感到了疼痛，她看著他出現在德包爾小姐的追隨者中，一種被背叛的怒火燃燒了她的理智。

　　她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麼蒼白，神情有多麼扭曲。她穿過擁擠的熱鬧的人群、穿過要跟她說話的班納特太太、穿過那些衣香鬢影、談笑風聲的貴族男女，走到了楊先生的跟前。

　　「在這裡見到您，真驚訝！」見到瑪麗的楊先生並沒有表現得非常驚訝，他深知此時若不說些什麼是會帶來麻煩的。

　　瑪麗被他的話驚醒，從不可名狀的情緒中脫離，勉強的行禮回應道：「很高興在這裡見到您，我借由德包爾夫人的邀請來到這裡得以欣賞羅新斯的美麗。」瑪麗說出的話讓她自己都驚訝，她不知不覺搬出了她不喜的德包爾夫人來壯膽，似乎這樣說她就會顯得更高尚、更尊貴一些，口氣諂媚的像是柯林斯。

　　「哦，德包爾小姐您一定非常熟悉吧？」在沉默了一會兒後楊先生率先開口打破此時怪異的氣氛，那邊的德包爾小姐在那群追隨者的簇擁下已經走遠了。

　　「不太熟悉，我們是遠親，在來這之前從未見過她本人。」雙方之後有又一陣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麼。

　　走遠的德包爾小姐其實一直在關注他們，她不是沒有注意到兩人的情況，不過她是個心思細膩又敏銳的女孩，早在瑪麗走過來時就已經察覺到這位不太熟悉，只耳聞過的班納特小姐情緒的異樣，因為達西表哥和伊莉莎白締結了婚姻，德包爾夫人憤怒異常，她們沒有出席婚禮，也就沒有見過班納特家的人，不過剛才班納特母女三人如同宴會主人一樣的出場方式倒是讓德包爾小姐認識了她們。

　　對於如今仍然待字閨中的瑪麗小姐，她總是聽母親提起，當然母親提起她不過是為了嘲笑班納特家進而諷刺伊莉莎白的出身罷了，殊不知她嘲諷瑪麗的平庸、貧窮和無人喜愛時都是在傷害德包爾小姐的心靈，德包爾小姐深知這些追隨者不過是為了羅新斯莊園的財富和娶了自己的好處，她本質上和總被拿來嘲笑的瑪麗小姐沒有什麼不同，在男人眼中不是作為愛情而是作為交易對象的存在。

　　她曾經愛慕的達西表哥和伊莉莎白締結了婚姻，她無法不怨恨伊莉莎白，可是當伊莉莎白來羅新斯莊園時她就知道任何人都會選擇伊莉莎白，她不是母親口中卑微、諂媚、輕浮又勢力的女人，相反伊莉莎白的內心和外表同樣美麗，讓她瞬間就失去了信心，連嫉妒都做不到。現在，她在瑪麗眼中看到了曾經痛苦的自己，而自己日漸凋零的不止是身體還有那失去了指望的心靈。

　　瑪麗並不知道她眼中的情緒有多麼明顯，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於是故作鎮定的和楊先生聊了幾句，就邀請他出去走走。楊先生本想拒絕，但他已經察覺了瑪麗危險的情愫，這些情愫令他厭惡又驚恐，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悄然離開宴會場地來到走廊上的二人，一直沉默著，瑪麗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您為什麼不回信？」瑪麗鼓起勇氣問出了她最想問的問題。

　　楊先生一陣沉默後說：「班納特小姐，我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誤會，我想我沒之間的通信非常不符合禮儀，會令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我希望您能明白……」

　　「為什麼？」瑪麗煞白著臉色，她多麼想聽到他解釋他太忙，換了通信地址或者出來什麼事情，而不是這種近乎殘忍的疏遠。

　　「班納特小姐，您應該明白，您的行為思想已經令我感到驚恐，您應該明白，您和我之間存在著的巨大的分歧。我非常非常抱歉。」楊先生如釋重負的吐出最後一句，他無法分辨男女感情的深淺，但他非常確定的是瑪麗絕不是他理想的對象，她的離經叛道與眾不同既讓他新奇又讓他恐懼，她也許是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女子，但絕對不可能成為他締結婚姻的對象。

　　「……我想我有點累了，祝您今晚過得愉快。」瑪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個微笑告別，她快速的離開了走廊，跑進了羅新斯的夜色中，跑動中好幾次差點跌倒，那在日復一日練習時都不曾被人察覺的跛腳現在顯得是那麼的狼狽。

　　


第46章 大話婚約

　　瑪麗強忍著痛苦跑到了羅新斯的花園中，之前她只是有預感，在楊先生中斷通信後就感到不安焦慮。但現在，她明明告誡過自己不要再犯柯林斯表哥時那樣的錯誤，不要再癡心錯付，不要再奢望任何愛情和婚姻，但是，此時此刻再多的告誡和禁止都無法阻止她的痛苦，她再一次的毫無顏面的離開，她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恬不知恥，是如此的惹人發笑。

　　她想淡然處之，好像楊先生那番意有所指的話根本是無的放矢，可是她卻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對他人抱有期待，一次次的相遇和萌生好感，漸漸的沉淪於信件往來，甚至以未婚女子的身份與他通信，都是一種越界。

　　比起失去愛情，瑪麗更在意的是失去了自我和尊嚴，她以流淚為恥，可是卻蒼白無力的睜大雙眼，好像瞪大雙眼就不會有眼淚一樣。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那交雜著蒙受羞辱的，更加羞愧的情感使她崩潰了，她站在夜色中也燈火通明的華美莊園，看著從一萬英鎊玻璃射出的璀璨光芒，突然想要拋棄這繁華的一切，到遠離塵囂的地方生活，獨自一人也比這樣羞恥來得好。

　　「瑪麗，到我這裡來。」夜色的花園中走出了一位夫人，她伸出雙臂將瑪麗擁抱到懷中。剛才的一切她都看在眼中，瑪麗崩潰的埋入她的肩膀，所有的痛苦都化為小聲的哭泣，她不能放聲大哭，不能連尊嚴都沒有了，此刻她與格萊麗斯夫人間的矛盾似乎煙消雲散，瑪麗屈服了，她屈服於自己的情感，讓理性和邏輯，引以為傲的矜持和冷靜統統都跪倒在情感面前，她終於承認了自己的愚蠢。

　　在哭過後，瑪麗看著格萊麗斯夫人，夫人則說道：「瑪麗，我要向你道歉，我應該隱瞞你，也不應該利用你，你走之後我無比的懊悔，可是出於自負，我強忍著懊悔，但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對你道歉，我為我那天的話和我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

　　「不，您別這麼說，我受惠於您，可是從未向您道謝，一邊忐忑這好運一邊又享受。出於憤怒和傲慢，我斷絕了與您的聯繫，我對此感到抱歉。」

　　「我去找過你，可是卻一無所獲，來羅新斯莊園也是為了尋找你。瑪麗，你願意幫我嗎？我懇求你，幫住我，因為除了你我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格萊麗斯夫人淚光漣漣，她的眼角已經爬上了皺紋，皮膚也開始鬆弛，仿佛卸下了面具和偽裝，不再是一個高貴優雅的夫人，而是一個悲痛的女人，一個衰老的女人。

　　可是此時的瑪麗委實沒有心情應承，她只是默不作聲，而格萊麗斯夫人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因此再沒有說什麼，只是向瑪麗一再道歉，並確認瑪麗接下來的行程。並希望能夠有機會解釋事情的原委，二人之間的決裂本就是一時激憤所致，又因為後來二人為了顏面皆不肯讓步才導致徹底斷絕，如今格萊麗斯夫人情真意切的懇求到讓瑪麗鬆動，她答應會接受她的拜訪，來解釋誤會。

　　格萊麗斯夫人欲言又止的提前離開，她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瑪麗。而瑪麗自己是一分鐘都不想待在羅新斯莊園，可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哭著跑回酒店的少女，她必須維持自己家族的尊嚴和榮譽，因此當她再度回到舞會中時已經整理好自己的狼狽，和母親待在一塊兒，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到了晚上，班納特母女被安排在了客房居住，夏洛蒂總力求自己盡善盡美的照顧班納特母女，她與伊莉莎白的情分雖然淡了一些，但作為班納特的繼承人與親屬，她也理應如此。

　　母女三人並沒有作為德包爾夫人的親戚，而是作為夏洛蒂.柯林斯夫人的親戚住在羅新斯，這讓莉蒂亞覺得自己和僕人成了一個階級，讓她十分不舒服，對於身為爵士長女的夏洛蒂的自降身份的行為，她很是看不上，但正是受惠于羅新斯半個掌權人的照顧，她們才如此的舒適。畢竟德包爾夫人的遠親和柯林斯夫人的表親可是大不一樣的。

　　莉蒂亞雖然不喜夏洛蒂的自甘墮落，但還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寬敞豪華的客房，母女三人安寢後，夏洛蒂直忙到淩晨才堪堪整理完客人們離開後留下的狼藉，她疲憊的回到自己位於羅新斯的專屬房間睡下。她和柯林斯已育有兩子，而且德包爾夫人完全將羅新斯的事務交給了她管理，所以在她在羅新斯有自己的專屬房間，極少回家。對於妻子疏于家庭專為德包爾家服務的舉動。柯林斯倒是極為樂意的，他總是覺得自己當初娶夏洛蒂的決定非常明智，夏洛蒂為人勤勉務實，辦事非常牢靠極為妥帖，在羅新斯的地位也越發穩固、深得人心。而他自己也得德包爾夫人的青眼，只待班納特先生一死，他繼承了他的田宅及佃戶後，就可以一躍成為人上人。至於子女的照顧自然有僕人代勞，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第二天的清晨，思緒複雜的瑪麗近乎一夜未睡，直到天快亮才堪堪因為疲憊而合眼，直到母親和莉蒂亞催促她今天必須要去探望她們那可惡的表哥，那個讓瑪麗渾身不自在的柯林斯。

　　提到柯林斯瑪麗就又想起自己的羞惱和昨天重蹈覆轍的悔恨，怎不叫她心煩意亂，恨不得立刻死去也好擺脫這惱人的折磨。不過，到訪羅新斯莊園怎麼可能不去拜會柯林斯，班納特家或許人人都憎惡柯林斯，可是卻不得不對其保有禮貌和客氣，三母女倒是頭一次如此一致對外的厭惡一個人。

　　她們由夏洛蒂領路步行來到了柯林斯家，這所房子不算太大，可卻勝在佈置得宜，溫馨又精巧，審美水準十分的高雅。瑪麗看到這所房子後滿心的不喜也消減了些，屋如其人，看似容貌平庸老實的夏洛蒂果然是個精於生活，在持家上十分有才能的女子，倘若她頗有容貌，那麼像柯林斯這種人是完全配不上她的。

　　柯林斯因為班納特家的到訪，特意從教堂返回家中迎接，今天不是星期天不需要佈道，會吏已經將一些需要核對的文書核對完畢，只需要柯林斯簽字即可。他穿著一身絲質的家常服裝，看上去整個人都發福了，在班家母女三人眼中顯得更可笑了。

　　幾年不見，這位表親還是一貫的恭維話，吹捧得班納特太太笑顏逐開，只是言語間少了些諂媚，多了些圓滑老辣到顯得和從前那副上不了檯面的樣子截然不同了。

　　「幾年不見，瑪麗表妹倒是風采如舊。」那邊引著母女落座的柯林斯突然將話題拋向瑪麗，弄得瑪麗一個愣怔，過了幾秒才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應承道：「您委實過譽。」瑪麗慢半拍的反應顯然讓雙方都有些尷尬，好在莉蒂亞夠吵鬧，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瑪麗實在不知道柯林斯跟她搭話的意圖，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柯林斯當時一定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青睞，卻置之不理刻意回避，兩人間實在是沒有話說，而且是當著夏洛蒂的面，既然班納特家全家皆知，那麼難保盧卡斯家、朗太太家沒有耳聞，想到此處瑪麗羞惱的直想鑽進地縫裡去。

　　反正自柯林斯出現的那一刻，瑪麗就渾身不自在，她即為昨天楊先生的明確態度而暗自傷悲，又責怪自己輕浮孟浪太過不知羞恥，陷入天人交戰中根本不關心眾人無聊的互相恭維和閒談。

　　「那麼，瑪麗表妹的婚姻是否有好消息呢？」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柯林斯竟然又將話題引到了瑪麗身上，而且是直刺班納特夫人的痛處，瑪麗的婚姻問題一直就是班納特家最頭疼的問題了，本以為剛剛態度輕慢挑三揀四又暗中諷刺他的班納特太太會被問的啞口無言。但顯然柯林斯低估了班納特夫人對於男女□□上的老練和輕浮，只見班納特太太驕傲的挺起胸脯道：「一位出身良好的子爵之子正在追求瑪麗，他們不日將訂婚。」班納特太太此言一出，瑪麗登時便覺腦袋一陣發暈，天旋地轉起來，也不知是氣的太過還是羞愧太過，她顯然沒有料到母親竟然又大放厥詞，絲毫不顧及她的名聲和體面。

　　瑪麗身體的顫抖顯然已經叫柯林斯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他又追問道：「這真是恭喜了，太叫我驚訝了！那麼我可否有榮幸知道對方的姓名及出身？」柯林斯險惡的用心昭然若揭，若是說瑪麗可以出嫁他是不驚訝的，畢竟有無數可憐巴巴的鄉巴佬、小流氓、投機者、小商販會想要一個鄉紳小姐做老婆，但班納特家這幾門姻親締結的十分漂亮，大大抬高了班納特家在當地鄉紳中的地位，如果班納特先生不是老糊塗了，就不會讓女兒下嫁平民，從而使已經出嫁的女兒顏面盡失，降低自身的格調。可是他沒有聽錯吧，一個貴族，當然一個子爵的兒子也算不了什麼，但那也是貴族之後，如果不是身有殘疾樣貌醜陋就是沒落至極，所以才會迎娶瑪麗.班納特，不得不說柯林斯這些年人情世故倒是通達了不少。

　　「他可是在安特里姆擁有大片土地和莊園的，雖然只是子爵的三子……」班納特太太滔滔不絕的講述她心中的准女婿，出於虛榮竟然比貝内斯特先生那模棱兩可的自誇更加誇張不實，認為即便是迎娶伯爵千金也是萬分相配，與瑪麗情意篤定。

　　「母親，別再說了，我們該告辭了，柯林斯先生一定不希望我們繼續打擾他，畢竟我們也沒有資格要求他來出席的。」瑪麗羞憤難當，想阻止母親大放厥詞，卻害怕丟人現眼叫人察覺班納特太太的吹噓。因此提出了關於出席之類的事情，班納特太太恍然明白過來瑪麗和柯林斯之間那些小誤會，她覺得雖然班納特家沒有出席柯林斯的婚禮，但那不是一時之氣麼，應當要邀請柯林斯來參加瑪麗的訂婚，來緩解兩家的關係。

　　瑪麗的制止落在柯林斯眼裡，就是另一番意味了，這位可憐的表妹不會是仍然愛慕自己，但迫於社會壓力不得不締結婚姻，不想在自己面前提起這不美滿的婚姻，她對自己仍舊心存愛戀。

　　柯林斯見班納特太太言之鑿鑿，猜測這應該是吹噓，可又疑心如果是真的那麼讓他出席訂婚他是絕不可能出席的，這叫他心裡不舒服，不如現在應承下來，到時候如果真的受到邀請就推脫有事。

　　他一方面好奇是不是這位礙眼的班納特太太在吹噓講大話，一方面又不能忍受瑪麗真的訂婚。他其實對於瑪麗傾慕自己是即不屑又沾沾自喜的，得到女子喜愛總是能滿足男子的虛榮，瑪麗的愛慕他是絕不可能接受的，上帝為證，他必須忠誠於婚姻，但如果瑪麗轉投另外一位男子的懷抱卻又叫他不舒服。最好瑪麗終身不嫁，那麼他就可以洋洋得意的說有一位淑女愛慕他到如癡如狂的地步，而他忠於婚姻，誠於家庭，拒絕了她的愛慕使她終身不嫁。對於這種出於虛榮和驕傲的險惡用心，瑪麗是絕對不會想到的，她只是覺得母親這番話實在讓她顏面無存，不想再留在此地。

　　班納特太太也看出女兒的臉色不好，也就沒有再停留，而是被瑪麗極力的拉回車裡，至於莉蒂亞，她本就覺得夏洛蒂做了德包爾夫人的僕人，平白讓她們矮了德包爾夫人一頭，她來夏洛蒂和柯林斯家無異于到僕人家拜訪，實在降低身份，正想著早早離去。

　　母女三人回到羅新斯莊園後，瑪麗面沉如水，即刻便差遣僕人準備馬車返回朗伯恩，她們本計畫多留幾日，待到伊莉莎白日子更大些，便讓達西先生來接她們去倫敦看望伊莉莎白，可是瑪麗此番明顯是生氣的舉動，到叫班納特太太感到莫名其妙。

　　「天啊，天啊，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總要生氣，我真是頭疼欲裂，難道你就那麼不喜歡柯林斯嗎？雖然我也煩透了他，可是我們畢竟是親戚，他會繼承你父親的田宅，如果和他交惡，到時候他一定會趕我們離開的！！」班納特太太本來非常討厭柯林斯，但柯林斯承諾在班納特先生去世後，班納特太太仍然擁有朗伯恩莊園的居住權，直到她也離去，好不叫她無處可去。為了這一承諾班納特太太也只能強忍噁心試圖與柯林斯家緩和關係，她自認為做這一切包括有意邀請柯林斯出席訂婚都是可厚非的，可瑪麗總是小肚雞腸的計較曾經受到的無視和羞辱。

　　瑪麗聽了班納特太太的話不禁冷笑，她就知道班納特太太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哪裡惹惱了她，班納特太太的性格從來就是捕風捉影，這輕浮的性格差點弄得簡在賓利先生了無音訊時羞愧欲死，也誤導柯林斯去糾纏伊莉莎白，更使自己的小心思也人盡皆知顏面盡失，現在，她仍然不改輕浮孟浪本色到叫她無可奈何又悲憤欲絕。


第47章 喪失自我

　　班納特母女受邀到羅新斯，本來就是打算要小住一陣，等達西先生來接她們去倫敦看望伊莉莎白，因此早早就打發了車夫回去，現在叫人捎口信去朗伯恩叫車夫來接，又會耽擱好幾天。而莉蒂亞則吵著絕不會做公共馬車，她完全忍受不了，吵得瑪麗恨不能拋下她們獨自回去。

　　自覺一切為了女兒的班納特太太則一直採取著回避的態度，自從瑪麗身體上落下殘疾後，她就處處遷就女兒，可是瑪麗種種的不識時務實在讓她操心又氣憤，終於因為神經痛而病倒了，年紀大的人一旦病倒比年輕人更難恢復，加之班納特太太存著不讓瑪麗回朗伯恩的小心思，因此三分的病痛也成了七分。

　　為此德包爾夫人不得不說些讓班納特太太安心養病的客套話來，可是班納特太太和莉蒂亞就是那種把人家客套話當真的人。因為將母親氣病了，瑪麗心裡也存有愧疚，可是她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去照顧母親的心情，只能強硬的說和那位先生絕無可能，但班納特太太仿佛失聰一樣根本沒有聽進去，只當是小情侶間鬧了矛盾，立刻修書一封給班納特先生，叫他放心，她有信心促成瑪麗的好事。

　　母女二人回到羅新斯的第二天格萊麗斯夫人就依約前來拜訪，夏洛蒂貼心的安排瑪麗在一間平時無人打擾的會客室會見了這位夫人。寬敞的會客室裡擺著一架古董鋼琴，瑪麗到來時忍不住摸了摸，揭開琴蓋一遍遍摸著象牙的黑白琴鍵，上午的陽光透過那落地玻璃照射進來，一切華美又精緻，從會客室的窗戶可以看見正院那一座漂亮的噴水池及如茵的草坪，羅新斯的美和耐美爾的陰鷙、深邃不同，它甜美天真，充滿著明媚，想到耐美爾瑪麗又回憶起那個恐怖的夜晚，以及那個恐怖的男人。

　　「班納特小姐，您的客人已經到了。」女僕站在門口引著格萊麗斯夫人往裡走，她穿著深藍的套裙，帶著白紗的蕾絲花邊手套，手中拿著精緻的象牙扇子款步而來。

　　女僕的話使瑪麗從回憶中醒過神，那天晚上她是太過痛苦才會那麼失態，如今再面對夫人又不知該說什麼，她明白她已經不可能無條件的信賴夫人了，她們的關係是不可能因為互相的致歉而恢復的。現在，她只是想聽聽夫人的目的，事情的原委罷了。

　　等到女僕上完茶點退下後，格萊麗斯夫人才歎息起來，她的面容已不再年輕，皺紋已經爬上了她的唇角和眉眼間，那種憂愁寫滿了她的面龐。她先是和瑪麗互相寒暄幾句，然後就發覺她們彼此已經沒有什麼話題可說，生疏至極。於是就直奔主題，說起了事情的始末。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的疑問和憤怒，可如果你聽完我的敘述仍然那麼憤怒，我就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格萊麗斯夫人說到，她看了一眼總是恍神的瑪麗，繼續說：「我曾在信中說過我是通過指定繼承而得到了耐美爾莊園和大片的產業。但耐美爾真正的主人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兒子亞爾林。」

　　「您有個兒子？」瑪麗不可置信的看著夫人，她被這個消息震驚了，這麼多年的通信往來，格萊麗斯夫人從未在信中提到過這些。

　　「不，他只是我名義上的兒子，為了合法保有耐美爾莊園，我結和一個早就已經死去的人結婚了。那天你看見的那個男人，他就是亞爾林，他才是耐美爾的主人。」格萊麗斯夫人似乎回憶起來一些難過的事情，表情非常痛苦。「這個故事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的……」

　　陷入痛苦的中的格萊麗斯夫人向瑪麗講述了一個和信中精彩紛呈的故事截然不同的，悲慘而又恐怖的真相。耐美爾曾經的女主人也名叫瑪麗，瑪麗.古茲，當然她還有一個更著名的名字。在法國大革命爆發時期，瑪麗因為宣導女權運動而被追捕，她逃到了英國回到了她的情人博蘭特身邊躲藏，博蘭特家族一直是耐美爾莊園及附屬地的擁有者，她本以為自己會安全。但那些追捕她的人卻混入了英國，在耐美爾製造了一起駭人的慘案，博蘭特一家慘死，大火在宴會廳燃燒。他們帶走了瑪麗.古茲，把她帶回法國送上了斷頭臺。在那場恐怖的屠殺中唯一活下來的就是瑪麗和博蘭特的私生子以及受邀前往倫敦出席宴會的博蘭特老夫人。亞爾林是一個沒有資格繼承奈美爾的私生子。而且在他目睹了慘案後就變成了那副樣子，為了避免耐美爾將落入旁支遠親的手中。博蘭特老夫人設計了這一切，她在法國偽造了一份證明文件。證明格萊麗斯在擔任家庭教師教授博蘭特小姐期間和博蘭特少爺相愛，但他們身份差距巨大，因此博蘭特家族不可能同意他們的婚姻，因此他們在法國秘密結婚，並育有一子。

　　雖然這並不光彩，可是卻是合法的，而且博蘭特家也承認了這樁婚姻，那麼亞爾林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耐美爾莊園合法的擁有者，格萊麗斯在這次事件中得到了許多財富，成為了耐美爾莊園名義上的女主人，可是亞爾林卻一直瘋癲，而且力氣越來越大，如同一個魔鬼。

　　這個充滿血腥和陰謀的故事讓瑪麗深深的懷疑太過離奇，格萊麗斯夫人則流著眼淚說：「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讓他恢復正常，只能把他鎖起來，他就像是耐美爾的幽靈，極具攻擊性。瑪麗，當我看見那畫像時我就想到，你一定能幫住他從那個恐怖的夜晚走出了，從那場慘具中清醒過來，我求你了。」格萊麗斯夫人激動的捂住臉，她的眼淚情真意切，可瑪麗卻幾無感覺。

　　她心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這又是一場騙局，但為了不使格萊麗斯夫人難堪，她還是裝出了難過震驚的表情，不管這是不是又一場騙局，她是不可能會動容，也不想回到耐美爾莊園，她對夫人已經喪失的信任是難以彌補的。

　　這中間的漏洞太多了，格萊麗斯夫人像個傀儡一樣任那個老夫人擺佈？或者她本身就垂涎耐美爾莊園的財富，才會答應，如果她真的像她說的一樣是一個女管家一般的存在，那麼為什麼要理所當然的享受富裕的生活，而外界對於那個男人的存在則一無所知，即使是瘋子想要隱瞞，那麼也不會連存在都抹去。

　　不知是不是心態不同，從前令瑪麗覺得穩重、可靠又善良的夫人現在讓她覺得有點不寒而慄，她總是忍不住想格萊麗斯夫人在這些年裡獲得了多少利益，是不是因為自己衰老後繼無人才想到那位被囚禁的少爺，誘騙自己去耐美爾真的是為了説明那位元少爺走出陰影，還是另有目的？瑪麗越想越不舒服，她低垂著眼瞼，怕被看出眼中的懷疑。

　　「我可以答應你，夫人，但，我能獲得什麼？」瑪麗在低垂眼瞼沉默一陣後突然問到。

　　她的問題令格萊麗斯夫人愣怔了一下，接著她用幽深的藍眸仔細觀察了一下瑪麗的表情，瑪麗沒有任何表情，那女孩深沉的可怕。「瑪麗，你……」

　　「夫人，我不富裕，這您是知道的，我只想知道我幫助您，我會獲得什麼？」瑪麗打斷了格萊麗斯夫人將要出口的話，她不喜歡再周旋下去，既然拋去個人情感，那麼何不直截了當的交易呢？如果她像德包爾小姐一樣富有，那麼結局是不是會不同呢？

　　格萊麗斯夫人喃喃自語到：「瑪麗你變了。」

　　「世道艱難啊夫人，您當年不也是一腔熱忱嗎？」瑪麗反問到，她看見格萊麗斯夫人那痛苦的神情稍減，終於確認，她其實沒有她表現的那麼悲傷。

　　「我會滿足你的要求。」格萊麗斯夫人咬著牙答應，她皺著眉頭神情痛苦，仿佛瑪麗叫她失望透頂，是啊，我也對自己的貧窮醜陋失望，沒有哪個女子像我一樣的恬不知恥。瑪麗自嘲到，她知道這樣做是無比卑鄙而且不道德的，可是，人總得學會成長，否則不是一無是處了嗎？

　　談好條件後，格萊麗斯夫人匆匆離去，根本不屑再和瑪麗談什麼，每年一千英鎊的年金買斷了她們之間的所有情分，當然，這份年金對於耐美爾莊園的收入來說簡直不值一提，不過一旦涉及利益，那麼再多的情感也會消失殆盡。

　　看著格萊麗斯夫人馬車離開羅新斯，瑪麗的心空落落的，她一遍遍回想格萊麗斯夫人可能的陰私和獲得的利益，其中的狡詐的陰謀，並強調自己並沒有做錯，只是學聰明了而已，可是情感和理智都告訴她自己，這麼做的她簡直卑鄙到了極點，矛盾又複雜的悲傷湧上心頭，她捂著臉痛哭，喪失了所有的信念和勇氣，淪為一個市儈的女人。

　　


第48章 德包爾小姐

　　會見過夫人後瑪麗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十分低落的狀態，她不想在母親的病床前表現出來，可是卻真心感覺到非常的疲憊。隨著年齡的增加她越來越不願意面對未來，不願意管閒事，對很多事情都不再上心，仿佛周圍的人際關係讓她感到疲憊。

　　班納特太太躺在病床上絮絮叨叨的詢問，那個帥氣的年輕人是否能來，她恨不得親自去寫信，可惜瑪麗明智的沒有透露那位先生的通信地址，實際上瑪麗也不知道那位先生現在在哪裡。

　　在下午茶時間到來時，夏洛蒂特來知會母女三人德包爾小姐身體恢復了些，她會來參加她們的下午茶，羅新斯的客人除了瑪麗母女三人還有幾位德包爾夫人那邊的親戚女眷留下來做客，她們都有各自引薦的青年才俊，留下來就是為了探探德包爾小姐的口風，順便打探下競爭對手的虛實，這在瑪麗看來就很沒意思，加之無望的愛戀心情糟糕之顧，也不與她們說話，倒是莉蒂亞和她們聊得愉快，至於班納特太太還在病中沒有出席，但如果她知道這次下午茶是因為什麼而舉行，那她就要後悔『病』的這麼重了。

　　在場的幾位中，穿著金黃俗不可耐的一位是萊恩夫人，德包爾夫人的大姑子，一直對羅新斯垂涎三尺，她為安娜引薦了自己的一位侄兒，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不過心思全都在財產上。和她一樣的是維克多夫人，她是德包爾夫人的表姐，她引薦了自己的次子，那人長的老實本分，就是太蠢笨，常做出令人吃驚又自以為是的舉動。這兩人是主要的競爭者，其他人引薦的青年不是出身貧寒令德包爾夫人看不上，就是面貌醜陋或者有某種缺陷，要不就乾脆是喪妻的鰥夫。

　　「下午好啊，維克多太太。」萊恩夫人落座後口吻不善的打起了招呼，維克多夫人冷笑一下也沒有回話，只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叫在場各位難受，其他夫人忙談起天氣、橋牌、首飾什麼的來轉移話題。

　　德包爾小姐很快就從門外走了出來，僕人們井然有序的魚貫而入奉上精美的茶點並且悄無聲息的退下，德包爾小姐坐下後輕輕咳嗽了幾聲，夏日雖然燥熱可她還是有點發低燒，這種季節性咳嗽現在不是最嚴重的時候，她的氣色也比春秋兩季要好得多。一旁的夏洛蒂貼心的為她拿了幾個軟墊墊在後背，讓她感覺舒服些。對此莉蒂亞翻了個白眼輕哼了一下，這僕人的活兒倒是越來越順手，從前母親還總拿盧卡斯家和自己家比，以前盧卡斯家有爵士，現在，哼，還不是越過越窩囊。

　　莉蒂亞成婚後雖然不似當姑娘時輕浮天真，不過性子沒怎麼改，仍然有些驕縱，她不僅在心裡看不上夏洛蒂，對那位看著就快病死卻占著大筆財產的安娜.德包爾小姐也隱隱的瞧不起。

　　不管在場的幾位夫人心態如何，安娜.德包爾還是非常禮貌親切的，她說話聲音很小，氣力不是很足，嬌弱的聲音還帶著點顫抖。寒暄過後，萊恩夫人就開始變著法的打探德包爾小姐的態度。

　　「安娜，上次宴會那麼多青年才俊，恐怕也只有德包爾家才有這樣的能力，不知你青睞哪一位？」萊恩夫人向來嘴快，她絲毫沒有遮掩的暗示，而是明晃晃的這樣問，到叫德包爾小姐不由得臉紅了起來，她為人敏感靦腆，不願意過多提及自己的婚事，而且那天宴會上的紳士她都不喜愛，倒不是她太挑剔，而是暗中對比達西表哥，總是不如，況且他們那樣的殷勤更讓德包爾小姐害怕，她實在有些害怕那些男子的接近，這即叫她難為情又覺得壓迫，只要德包爾夫人一力促成就會叫她起逆反的心理，雖然不拒絕但也不接受，叫德包爾夫人有火發不出。

　　德包爾小姐顯然沒有料到萊恩姑媽如此的直接，立刻就有些難堪起來。她低著頭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萊恩夫人也沒有想到德包爾小姐絲毫沒有與人交際的基本禮貌，對於不想回答的問題選擇無視，而不是說些敷衍的話，她這樣絲毫不漏口風又逆來順受的樣子叫人煩透了。

　　「某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誰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要我說婚姻大事要門當戶對才算好。」維克多夫人的次子出身勳貴世家，但作為次子他不能繼承爵位，人品相貌又不是很好，在加上性格愚蠢，很多和她出身一樣的女子看不上他，而出身不好的維克多夫人又頗為嫌棄，倒是德包爾小姐的軟弱的性格和出身非常合她心意，因此覺得萊恩夫人的侄子虛有其表，並且不餘遺力的貶低

　　。

　　「沒有自知之明的可不是我，你的兒子和那些鄉下人一樣蠢到只配吃豬食，你怎麼不讓他回到你的裙子裡。」萊恩夫人立刻反唇相譏而起毫無貴族禮儀，開口侮辱，一時間夫人們都驚呼起來，她的話太過粗俗，而維克多夫人則氣的臉通紅，她猛地站起來大叫起來，「你怎麼敢這麼說……」眼看著兩位夫人之間就要大打出手，德包爾小姐更是臉色潮紅氣得咳嗽了起來。

　　「夫人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們必須保持克制。」夏洛蒂急忙跑到二人中間調停，夫人們則驚訝于德包爾家親戚的粗俗。這到不是她們平時粗俗，而是她們本就是眼紅羅新斯的財產，而德包爾小姐明顯體弱多病，婚後肯定會被婆家死死控制，羅新斯莊園及其產業還不是唾手可得的，因此才不顧身份爭了起來。

　　面對這些人的試探德包爾小姐實在不想繼續待在這裡，夫人們七嘴八舌的討論年輕人也招她喜歡。她對夏洛蒂一陣耳語，就要起身離開，夏洛蒂也沒有料到這些夫人對羅新斯的貪婪能到不顧臉面的地步，只能讓不太高興的德包爾小姐離開。

　　看到這場上唇槍舌劍、互相譏諷的夫人們瑪麗真為德包爾小姐難過，她有這麼多糟糕的親戚，可惜她自己是沒什麼資格同情別人，自己家就有一個令人頭疼的母親。

　　德包爾小姐的離場絲毫沒有影響到下午茶，大家本就是為了互相打聽情況而來，德包爾小姐既然沒有明確表態那麼他們所有人就都有機會。莉蒂亞到沒有太過參合這些事情，她本來就瞧不起那些人巴結討好德包爾家的樣子，況且大家的話題三句不離自家子侄，又或貶低別人實在沒娶。

　　瑪麗本就是心不在焉，更是不插話，最後和莉蒂亞藉口照顧母親提起離席，她們不知道沒了約束的夫人們一個下午都在互別苗頭，鬥得跟烏眼雞差不多。倒是夏洛蒂過來傳話，說德包爾小姐聽說瑪麗小姐酷愛讀書，十分希望她能過去為她朗讀。

　　瑪麗心知這是德包爾小姐有話對自己說，疑心自己那天的表現叫她看出了端倪，其實只要周圍人留心，那晚自己的舉動實在是無法掩人耳目的，不過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千金貴女身上，分給她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的就少了很多。懷著忐忑的心情，瑪麗來到了德包爾小姐的會客室，與剛才那間富麗堂皇的會客室不同，這間會客室只有簡單的傢俱，一切都非常粗鄙，沒有捲曲的線條及金紅的裝飾，非常肅靜，看來德包爾小姐不喜歡奢華的東西，她更喜歡清淡素雅的裝飾，茶几上還插著盛開的山茶花，山茶花期不在此時，可見是溫室培育的，粉嫩的顏色叫這熱夏到清涼了幾分。

　　到了這裡瑪麗才有些靜心，屋子裡不熱，窗戶開著縫，一股夏日的香氣從外面飄了進來，從這裡能看見羅新斯的神秘花園，那些姹紫嫣紅十分的溫柔繾綣。在落地窗前坐著的德包爾小姐換了一身鴨蛋青色的紗裙，背影看上去十分美好，只是身體瘦弱蕭索，坐在這些繁花中間顯得有些孤單。

　　德包爾小姐聽見門響動，知道是她邀請的客人到了，便轉過身來，從一片花香鳥語中望著瑪麗，她還是剛才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瑪麗只在舞會上遠遠的看過她一次，所以還不熟悉，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態度，邀她過來又為了什麼。

　　「請坐，瑪麗小姐，不必客氣。」德包爾小姐十分不擅長交際，她一跟陌生人尤其是男子說話就會緊張，和同齡的小姐們也比較疏遠，因為常年在病中，整個人有些憂鬱，很少會有大的情緒起伏，可是剛才她是真的生氣了，為那些夫人的口無遮攔，也為別人提起她的婚事，不知為什麼，任何人提起婚姻和愛情都會叫她莫名其妙的煩躁。

　　「你們都退下吧。」德包爾小姐溫和細弱的聲音響起，僕人們都躬身行禮後退了出去，德包爾小姐這才面露憂傷的對瑪麗說：「瑪麗小姐，你似乎對楊先生有些特別的情感。」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第49章 勸說

　　面對德包爾小姐直白的質問，瑪麗瞬間就慘白了臉色，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作答。德包爾小姐見到瑪麗這樣的反應就已經猜測出來她那不算太克制的情感。這種窘迫讓瑪麗似再一次回到了從前，柯林斯表哥的那時候，那種無比的難堪和羞憤欲死的心情。

　　「瑪麗小姐，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是絕不會對人談起，只是看到你陷入了一場苦戀感同身受，希望您不要太過悲傷才是。」德包爾小姐說完後面露憂傷，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哀歎不已。

　　瑪麗聽聞德包爾小姐的話後，她的羞惱才消減了一點，想到這位同病相憐的女子目前的境況，她亦深感無力，在這個世道女子是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的，只能隨波逐流，美貌如喬治安娜，富有如德包爾小姐都是如此，那麼無財無貌的自己確實不該去戀愛，那種苦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德包爾小姐，這不過是您多慮了，那種無謂的猜測很不必要。」瑪麗不想談太多，她一再告誡自己隱忍克制，可是在楊先生這件事情上她還是露了痕跡，好在班納特太太一心沉浸在她和貝内斯特先生婚事的幻想中，並沒有察覺她的不對，要不然後果簡直不能想像。

　　「瑪麗小姐，您應該知道如果愛情能夠因為我們的忍耐而消退，因為我們的拒絕而斷絕，那也就不是愛情了。」德包爾小姐並不深究，哪怕在場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她的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外面繁花似錦的盛夏花園中，整個人卻有揮之不去的憂傷，那蒼白的面孔無甚表情卻猶如即將躺入墓地的悲涼。這一個瞬間瑪麗突然明白到，這個少女同自己一樣也失去了愛情。

　　瑪麗知道自己不應該多說什麼，她們沒有深厚的友誼，僅僅同為世俗樊籠中的鳥兒，但她還是說了這一番不知是對德包爾小姐還是自己說的話：「德包爾小姐，我是一個沒有美貌也沒有財富的女人，身有殘疾，性情上也不可愛。但因為如此我便是一無是處的麼？我就應該被人嘲笑鄙視麼？不管別人怎麼想，可我知道我自己，我保有高尚的品德，純潔的靈魂，我盡力做好我認為對的事情，別人的否定和嘲笑不會讓我做的事情失去意義，也不可能讓我永遠消沉。」瑪麗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淚已經悄悄流出，那被抑制的情愛和苦痛，那被誤解和憎恨的委屈都爆發了，她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冷靜，也不能向一個陌生人訴苦，但不管是誰，是毫不熟悉的陌生人也好，是教堂的牧師也罷，或者是眼前即將投入死神懷抱的德包爾小姐，她只需要一個傾訴的物件。

　　「你問我是否喜歡楊先生，我希望是否定的，但我不能說慌，是的，我喜歡他，幻想過未來的幸福，然而這一切都是我的妄念，之前我還親手毀掉了一段友誼，因為它並不如我想像的高尚，我一度憂鬱的難以自拔，現在也是，覺得即便馬上死去也沒什麼可惜，不過我有很多事情都難以放下，與其痛苦於失去，我只是寄希望于未來的得到，才有活下去的勇氣，這是我責任，必須承擔的責任，人不能只為自己活著。」

　　德包爾小姐聽了瑪麗的話後久久不語，她從扶手椅裡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她歎了口氣說：「可我能怎麼辦呢想到未來會和一個我不愛的人結婚，我就快樂不起來。」德包爾小姐愛達西，她自認為她的愛不會比伊莉莎白更少，可是有些人就註定要失去愛情，上帝總是這麼不公平，她已經很久沒有對人說過心事，哪怕是整日與她在一處的夏洛蒂，有些人就是交淺言深，彼此傾訴苦惱然後分道揚鑣不會干擾到彼此的生活。

　　這個問題瑪麗也無法回答她，更沒資格回答，她只能回避，沒有人可以在自己無法釋懷的時候給別任答案。「我很想勸您走出悲傷，但我自己也無法痊癒，我想時間會使我平復，但創傷不會修復，我回不得從前，也不能追求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或許我會找到新的目標，不管是什麼，能支持我繼續走下去的目標。」

　　德包爾小姐長歎一聲，她的整個人生都像是絲絨盒子裡的洋娃娃，過於軟弱的性格和長期生活在德包爾夫人身邊的壓抑都使她失了本性。「也許我是該離開了。在這裡我總是不想動彈也懶得遊戲，生活早已成了度日如年。」她的目光與瑪麗接觸，她在那個其貌不揚的女孩眼中看見了刻骨的傷痛，但這傷痛之外又有一種倔強，這是她和瑪麗最大的不同，即便同樣悲傷難過，她想的是早早離開這讓她痛苦的世界，而瑪麗，她卻頑固倔強，更有一種狼性，孤獨又不肯屈服。

　　「也許吧，德包爾小姐，我曾經離開家去外面生活，我無暇回憶悲痛，整天都很充實，我得學會獨立的生存，與這個令人討厭的世界做鬥爭。我的那些矯情回想起來還真是可笑呢，還不如想每天吃什麼來的有意義。」瑪麗說完之後擦乾了眼淚，這些天的委屈和痛苦也煙消雲散了，她發現只要說出來，那麼痛苦就會消失一大半，失戀也沒有她想像的痛苦，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那種被整個世界所拋棄的絕望盡數也顯得有點可笑了。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她的小情小愛是那麼無關痛癢，她的友誼破裂也沒有那麼可憐可悲。

　　德包爾小姐轉過身，她慘白的面龐露出一點淡淡的微笑，她似乎也開朗了一些，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去療養，脫離德包爾夫人日以繼夜對伊莉莎白的詛咒和譏諷，不再聽僕人議論紛紛。

　　「我很喜歡您給讀書，真希望您能多留一段時間，這樣我就會感覺好受的多了。」德包爾小姐的話就是在告訴瑪麗，她們之間什麼都沒說，只不過是讀了一段書罷了，也請她放心。

　　瑪麗則說到：「我也很希望留下來陪伴您，您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不過我已經答應了另一位夫人的邀請，不日即將啟程。」

　　兩人的談話到此為止，瑪麗向德包爾小姐告辭，班納特夫人的病痊癒後，她們就正式離開了羅新斯莊園，臨別前瑪麗衷心希望德包爾小姐能夠振作。人是一種如此的奇怪的生物，假如一個人自哀自怨那麼就會越來越消沉，假如與人分享痛苦，又會釋懷，若有人說我需要你，那麼即便是痛苦的馬上想去死，也會從新振作起來。

　　回到朗伯恩後不久瑪麗就收拾了東西啟程去耐美爾莊園，此次前去她早沒了第一次去的興奮和忐忑，因為需要保密，所以她沒帶女僕，只是簡單的對班納特先生說要去耐美爾做客。班納特先生經過吉蒂的事件後深深覺得五個女兒中最像自己頑固個性的其實是瑪麗，而她的人品自不必說，既然她不想帶女僕獨自去耐美爾，那麼必然有其原因，他也就沒有追問。

　　此時暑假也過去很三分之一，她實在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沒有膽怯，那一晚直面死亡威脅的事情還讓她心有餘悸，但既然已經答應了這樁差事，也只能硬著頭皮了。在此之前她也拜讀過不少醫學書籍，大致瞭解這種疾病是由於心理因素導致的精神疾病，患者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走不出來。

　　對此目前的科學雜誌也好專門的書籍也罷都沒有什麼行之有效的治療辦法，頂多就是關起來，或者採用電擊治療之類的。歷史上痊癒的例子不是沒有，但非常少，而且極有可能因為某些刺激再度復發，為了防止旁人受到傷害，這類患者無一不是被關起來的，若說恢復正常恐怕不大可能。

　　瑪麗的失戀情緒已經被焦慮所取代，她啟程後獨自帶著行李，坐公共馬車。見她獨身一人，人們大約都猜測她是家庭教師，對她在言語和行為上就多有怠慢，沒了在閨閣中受到的敬重，這時她更深覺越是下層的女性受到的欺辱歧視就越多，少不了又有了寫作的素材。

　　自理智與情感完結後，因她暑假要回家也就沒有再寄去新的作品，暫時也沒有什麼心情寫作，報社那邊雖然有幾次約稿，但都被婉拒了，在朗伯恩多有不便，很容易就暴露。為此約翰主編愁的白了好幾根頭髮，報紙銷量有所下降，他不知道找誰來填補這段空窗時期，旁人的稿子品質都不高。

　　按下牛津的事情不提，瑪麗此次僅提著一個小手提箱，穿著不算時髦但和從前老土的樣子也截然不同了，加之她偽裝男子時少不了要挺直腰背，駝背的毛病也不知不覺就好了，整個人的氣勢都不一樣了。這叫耐美爾的僕人到覺得驚訝，有那些年老的僕人眼神驚疑不定，似在畏懼。

　　耐美爾仍舊如同往昔一般孤傲堅硬，在曠野高地中顯得陰沉。僕人們少有穿著豔色的，夏日裡繁花襯托下到有了幾分人氣，不似秋日的壯美。不同於上次前來，此次格萊麗斯夫人倒是沒有親自前來迎接，只是吩咐了僕人安頓好瑪麗小姐。而且她也不是住在上次那間裝飾華麗的套間，而是住在了一間較為狹小僕人房，對外宣稱是家庭女教師。

　　看著自己明顯下降的待遇，瑪麗什麼感覺也沒有，她即未覺得委屈也不生氣，既然彼此間僅存在著利益關係，那麼以家庭教師的待遇來說也是應該的，她等了一個下午，格萊麗斯夫人都沒有差人來相邀，看來她是不打算和瑪麗會面顯得尷尬了。

　　這一晚累的夠嗆的瑪麗睡的很沉，壓根就不知道格萊麗斯夫人已經吩咐好了一切，她不再的時候耐美爾的一切都聽女管家的，她自己則領著貼身僕人連夜駕車離開了。

　　


第50章 第一天

　　第二天大清早，整個耐美爾的僕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除非搖鈴或有必要，否則絕不會出現在人前，他們的謹慎和小心叫瑪麗也不自在起來。在一位男僕的帶領下，瑪麗來到了一條掛滿畫像的走廊上，這些古老的畫像大部分蒙著黑紗不能看清，只有少部分風景還能觀賞，其中就有一副女子懷抱嬰兒的畫像，那面容和瑪麗極為相似，這大概就是那位可憐的女士了。

　　隨著慢慢瑪麗的逐漸深入，她聽到了如同什麼野獸的哀嚎聲音回蕩在走廊中，給這噩夢莊園帶來了難以言說的淒涼。瑪麗的法語並不太好，她只能勉強聽著那模糊的哀嚎裡的哀求和痛苦。巨大的恐懼蔓延在她心間，她下意識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緊要牙齒，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男僕此時也看出瑪麗小姐的驚慌，他禮貌的問：「瑪麗小姐，是否需要我多召喚幾名男僕來。少爺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他拒絕醫生的靠近。」

　　「不，不必了，人越多越會刺激到病人。」瑪麗其實也很想多找些人來，可是她卻深知外界的刺激對於一個病人的影響。就在上個學期，學習哲學課的過程中，他們才隱約提到德國的一位哲學家赫爾巴特的學說，赫爾巴特的理論提出關於一個人的思維的研究應該另辟一門學科，脫離哲學的範疇，界定為心理學。這個全新的概念還未被大眾甚至是傳統學府認可，因此他的學說及研究仍屬於哲學範疇。瑪麗對於哲學的興趣不是很大，但對於課業的完成幾乎可以說是非常優秀的，如果不是怕自己太過高調引起懷疑，那麼牛津大精英協會哲學會長大概要換人了，要知道這個位置一直都是牛津各學院成績最優秀的學生來擔任。

　　懷著忐忑和不安，她在男僕開門後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這間豪華的房間，入目的盡是滿地狼藉，花瓶、雕像、窗簾、書籍、水果等等一切東西都扔在地上，活像被打劫過後，連沉重解釋的實木傢俱都被砸壞，露出木頭的白茬，上面還有深褐色的東西，若所料不錯應該是血液乾涸後形成的，瑪麗鼓起勇氣朝哀嚎聲的來源看去。

　　只見一個高大健壯得異于常人的男子被綁在床上，周圍四五個僕人都忙於打掃應付他，綁他的繩索竟然是桅杆上用的粗繩，他不停的掙扎哀嚎，場面十分恐怖，沉重的大床上羽毛被子被撕得稀爛，他每掙扎一下都能聽到床板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一個醫生打扮的男人試圖給他放血治療，可是卻無法使他安靜下來。放血盤裡一片棉球，男子手臂上只有小切口，他這麼掙扎，醫生無法正確為他放血。瑪麗輕輕的走過狼藉的地面，她的目光與他彙聚的那一刻，那人奇跡般的平靜了下來，那青筋暴起的額頭和猙獰發紅的傷疤讓他看上去和地獄裡的惡魔沒什麼兩樣。

　　趁這個時候，醫生為他放血，當鮮血流出的那一刻他更加劇烈的掙扎起來，「啊……」憤怒而又恐懼的叫聲在此響起，他那頭黑褐色卷髮沾滿了汗水一縷一縷的貼在頭皮上，看上去特別的疼痛。隨著他的掙扎，胳膊上流出的鮮血迸濺的到處都是，醫生大叫著讓僕人按住他，他不能這麼激動。

　　見到此情此景，瑪麗立刻明白鮮血刺激到了他，他對於流血非常敏感。

　　「亞爾林，看著我。」瑪麗大聲的喊叫起來，她來回喊了幾遍，甚至走上前去在眾人的目光中，搬過那男人的頭顱轉向自己，而非流血的胳膊。趁此機會醫生趕緊為他止血，看來放血治療毫無作用，一般情況下遭到放血的病人都會十分的虛弱，沒有力氣再掙扎，可是這個男人天生力氣驚人，幾個強壯的男僕都很難制服他。

　　隨著瑪麗堅定的目光，那個男人逐漸平靜下來，只是粗重的呼吸顯示著他仍然非常緊張恐懼。害怕，是的，一般人看見這個人一定會覺得他在發怒，他很可怕，但實際上恰恰相反，恐懼的他，外表是個成年人，但心智未必成熟，他恐懼著這些人！

　　「你們慢慢退出去，不要再刺激他。」瑪麗隨即吩咐道，以前她經常看到醫生們為病人放血治療，可是自從在牛津飽覽群書後，她就對放血治療嗤之以鼻，鄉村醫生沒幾個人知道細菌和藥學的，他們就知道給人放血，絲毫不管患者到底是什麼病症，有時候還不如那些熬草藥的吉普賽人。

　　僕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聽這個大膽的女子的話，面對這樣一個惡魔，她表現的比格瑞恩夫人還鎮定，可是留一位柔弱小姐在這裡，會不會帶來什麼危險？

　　「瑪麗小姐，您一個人留在這裡沒問題麼？」給她帶路的男僕擔憂到。

　　「聽我的，都離開，我不會有事。」瑪麗的內心無比的掙扎，她希望她能挪動步子和這些人一起離開，可是她不能，她的理智總能戰勝情感，良知總能戰勝謹慎。

　　此時僕人們互相看了幾眼，就靜悄悄的離開了。隨著那些人的離去，被綁在床上的男人平靜了許多，他不再緊張的冒汗，歇斯底里的哀嚎了。他乾裂的嘴唇張開，吐出一個詞：「媽媽。」

　　如此親密的稱呼叫瑪麗尷尬不已，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扮演他的滿滿，安撫這個比她還大的兒子。

　　她審視著他，他的狀況非常糟糕，不知多久沒洗澡，身上散發著令人噁心的汗臭味兒，衣服被扯得活似一個乞丐，虯紮的肌肉從破口露出來，目之可見的醜陋疤痕，這也許是那場大火留下的痕跡。面部不知是被誰的指甲抓傷，胡茬子佈滿了年輕的面孔，頭髮一縷一縷的泛著油光散發酸腐味兒。瑪麗幾乎根本無法呼吸，她特別想丟掉自己的鼻子，手指碰觸他臉龐的地方都感覺油膩。

　　兩個人都相對無言了好一陣，那個男人才用細弱蚊蠅的說：「餓。」依然是法語。瑪麗站起身來，亞爾林立刻掙扎了起來，他害怕媽媽再次消失。瑪麗則安撫道：「別怕，我去喚人來準備食物，我不會離開。」瑪麗的法語不怎麼樣，口音古怪，但亞爾林絲毫沒有察覺，瑪麗那些和古茲夫人不太相似的地方，也在他腦海中自動的替換，其實他對古茲夫人的印象已經很少了，只有那慘烈的場景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衝擊，深入烙印，無法抹去。

　　瑪麗搖鈴召喚了僕人，準備了一些沙拉、水果和麵包，她沒有讓僕人送進來，而是親自端著盤子，因為找不到一塊好地方，只能把託盤放到床上，她則坐在床側。現在他被綁著動不了，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把繩子解開，誰知道他會不會攻擊她，只能勞煩瑪麗大駕喂他吃飯。

　　吃了點東西後，這個得出進尺的大男孩想喝水，瑪麗試著用勺子喂他，但不是他嗆到，就是瑪麗自己手抖灑在他的領子和臉上，弄得很是狼狽。好容易折騰得差不多，整個上午都過去了。

　　中午的時候瑪麗想去方便，那個傢伙雖然被安撫住了，但卻像個大型狗狗一樣，巴望著門口，等待著瑪麗回來。安靜下來的男人安靜但不美好，瑪麗實在不想再對著這一地的狼藉和渾身惡臭的男子。

　　她走到他身邊再三的問：「我現在放開你，但你必須保證不能亂跑亂動，也不能不聽話。你保證……」

　　亞爾林點點頭，表現得自己很乖的樣子。瑪麗走過去解繩子，奈何這繩子太粗了而且系得特別牢固，她根本就無法解開。弄了好半天也沒動靜，只能瞪著眼睛看向亞爾林，亞爾林一臉無辜，一動不動的，瑪麗無奈歎氣，只能召喚僕人來幫忙，當僕人走進房間時，亞爾林明顯渾身汗毛豎起如同受驚的野獸一樣，面露兇狠。

　　僕人嚇得不敢上前，瑪麗則安撫道：「他不會傷害你，放鬆，放鬆。」亞爾林稍微平復了一些，但渾身肌肉僵硬繃緊，顯然沒有方向防備，隨著會暴起傷人的樣子。男僕顫顫巍巍的幫瑪麗解開了繩子，並以一種生平罕見的速度小步竄了出去，出於禮貌他沒有奪路而逃，但也好不的哪裡去。

　　繩子鬆開的一瞬間，亞爾林一下子從床上彈起，那不堪重負的床板發出最後的怒吼，瑪麗感覺整個床鋪向下一沉，床板塌了，被褥陷進去一大塊，這個房間最後一個相對完好的傢俱宣告解體。

　　瑪麗被這一變故嚇得膽戰心驚，差點逃走，不過亞爾林雖然掙脫了束縛，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壓迫感十足，卻一動不敢動，瞪著瑪麗看，猙獰的面部扯出一個驚悚的笑容，賣乖討好。

　　「哎，這個地方待不了了，我們得換地方，還有，你得梳洗一下……」就這樣，亞爾林像只大型動物一樣跟在瑪麗身後離開了房間，那些男女僕人都低著頭不敢抬頭，第一次面對這樣不傷人的少爺，他們雖然好奇，但深知為僕之道就是不過問主人之間的事情。

　　在僕人把他們安排到了隔壁，瑪麗再三要求必須是套間，她可不想晚上睡覺時和陌生男人共處一室。不過雖然兩人的臥室分開老遠，但瑪麗還是擔心兩人會傳出什麼留言，不過只要她離開太久或者太遠，亞爾林就會變得暴躁易怒，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儘量避嫌。

　　就連洗澡都是困難重重，她站在門口不停的字說自話，好讓裡面被幾個男僕伺候洗漱或者說的涮洗的男人知道她沒有走，她的臉燒得通紅，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她真是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麼孽，站在門口聽一個男人洗澡，還得不停說話。

　　外面的瑪麗很尷尬，裡面的男僕們也不好受，少爺一副隨時上來殺人的表情，配上猙獰的面孔讓他們壓力倍增，雖然乖乖配合他們，但那種戒備從始至終都沒有放下，他實在太髒了，足足換了三次水才乾淨許多，刷出來的洗澡水渾濁不堪，簡直可怕，那頭油膩過長的頭髮用掉了不少肥皂，連香水都噴了好多才不再散發噁心的味道，不過那一臉的胡茬卻沒有辦法了，他們只要一拿出剃刀，他就開始怒吼，無論外面的人怎麼安撫都沒用。

　　最後洗刷乾淨的亞爾林穿著得體的走出來時，瑪麗差點笑出聲，這個像野獸一樣的男人束手束腳，走路都不知道該怎麼走，顯然衣服太緊了，叫他難受。他們得重新給他量身，從前的亞爾林少爺怎麼可能乖乖的讓他們靠近，所以衣服都不太合身。

　　尤其是他那雙小船一樣的腳，比一般紳士要大不少，穿著拖鞋時，腳跟露在外面甚是滑稽。這個高大的男人一出來就本向瑪麗，一臉控訴，這些人都要把他皮搓掉了。

　　看著快速向自己跑來的男人，瑪麗還是心頭一跳，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害怕他，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瘋，還是應該再警惕些的。

　　


第51章 遭遇綁架

　　折騰了一個上午後，瑪麗身心疲憊，她靠在椅子裡眼皮直耷拉，可是卻沒法入睡，任誰被一個還算是陌生的大男人一瞬不瞬的盯著看都會睡不著。在不發瘋的時候，亞爾林相當的乖巧沉默，或許他的心智還停在七八歲的階段。

　　於是瑪麗試著給他讀一些兒童讀物來提神，亞爾林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雙眼看著瑪麗一眨不眨。讓瑪麗懷疑他是否在聽她說話，於是輕輕跳過幾段內容，亞爾林的臉上立刻浮現出疑惑的神色，顯然他的的確確在聽故事，只是即便瑪麗讀錯了他也不發表任何意見。不知不覺間，那股困意湧上來，瑪麗讀故事的節奏越來越緩慢，很快她就半合上眼皮，打起盹來。而原本坐在對面的亞爾林，將自己龐大的身軀從小小的椅子裡拔出來，躡手躡腳的走到瑪麗身邊，趴伏在她的裙角邊上。

　　下午茶時，亞爾林呆呆的坐在瑪麗身邊，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只是癡癡的盯著瑪麗，把她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他似乎沒有那麼糟糕，清醒的時候還是懂得一些基本禮貌的。

　　精美的茶具擺上餐桌時，亞爾林笨拙的捏起小小的茶杯，在他的手中茶杯像是一個小巧的玩具，而他小心翼翼的對待卻不見成效，那個可憐的小杯子被他掉到了地上變成了碎片。

　　當他下意識的站起來時又不小心掀翻了茶几，將滾燙的茶水和點心弄的到了瑪麗的身上。

　　「小心些，我的天啊，你可真是破壞力十足啊！」這一系列的變故讓瑪麗頭疼，看來當務之急是要教會這個男人控制自己的力道，否則他走到哪裡，東西就壞到哪裡，哪怕耐美爾家底豐厚也經不起這樣的摧殘啊。

　　亞爾林瞬間手足無措的站在了那裡，憋了半天才悶聲說了一句：「對不起。」聽到這句對不起，瑪麗立刻挑了挑眉毛，看到他那副委屈的樣子，不知為什麼總讓她想起某些大型犬類。

　　「沒關係，哎……」瑪麗歎息一聲，耐美爾的精美餐具總是遭殃。飲過茶點後，瑪麗覺得有必要教導亞爾林學習英語，她的法語不好，他的英語糟糕，兩個人總有溝通不暢的地方。

　　兩個人安靜的相處讓僕人們都松了一口氣，他們還以為少爺要更糟糕一些，到了晚餐後的散步時間，瑪麗就犯愁了，她十分想到耐美爾外面那廣闊的荒原石灘上欣賞風景，但如果有人跟著就感覺怪怪的。只能望景興歎，而亞爾林則仍然很少開口，同她坐在一處用餐，說真的，他的用餐禮儀簡直恐怖。

　　就這樣默默相處幾天後，瑪麗開始著手教亞爾林英語。不過法語發音和英語發音相差太多，亞爾林的耐心十分有限，他似乎盯著黑板看，但就是不知道記住了多少內容。

　　之後裁縫來戰戰兢兢的為他量身，並且做了許多套符合他尺寸的西裝，亞爾林在一些高大的男士中也顯得更加高大健壯，看上去十分有壓迫感，他那頭油膩半長的頭髮被重新打理後，整個面龐煥發生機，至少是沒被毀容的那半邊，安靜的坐在那裡不說話時，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英倫紳士，而非瘋子。可是當你看向他另外一邊猙獰的面孔時又會倒抽一口冷氣，並且十分的惋惜，因為他那沒有毀容的半邊臉是那麼的英俊迷人，可兩者組合在一起更突出了傷疤的猙獰與面孔的扭曲，仿佛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那雙堅毅的深褐色眼睛和瑪麗十分相似，像是一塊頑固的岩石。

　　看到亞爾林逐漸改變，行為舉止漸漸向著一名真正的紳士靠攏時，瑪麗那種為人師者的快樂溢於言表，她想給伊莉莎白寫信，但考慮到對方懷有身孕，便不想打擾令她擔心，於是就給她的新朋友，羅新斯莊園的那位憂鬱的少女寫信，兩個人秘密的通信，她談論著在耐美爾的一切，包括亞爾林，雖然沒有明確說明他的境況與過去，但在信中卻請教了德包爾小姐很多法語上的問題，那位高貴的小姐家庭富裕，本人更是因為疾病不能常常出門而在家受教育，不僅博學多才而且極有藝術天分，她的信件是用非常優美的花體寫成，書法極為漂亮，對此瑪麗就不是很在行，她的字跡總是很潦草，而且德包爾小姐常常會在信中附贈羅新斯的玫瑰花瓣、一株小小的風乾薰衣草，或是她親手畫的小素描等等。瑪麗和她通信時有著一種同齡密友的愉快，這是和姐妹們、格萊麗斯夫人通信時所沒有的感覺。

　　而與此同時，能夠等到瑪麗的來信幾乎是德包爾小姐那了無生趣的日子裡唯一的快樂，為了躲避德包爾夫人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尖酸刻薄的諷刺，德包爾小姐經常藉口胸悶躲在房間裡，每當這時她就會拿出瑪麗的信，去一遍一遍的讀，在她讀信時激動的雙頰微紅，有時還會倒在床上把信放在心口幻想種種冒險，那日漸走入死神懷抱的身體又感覺到了夏日的炎熱，花朵的芬芳。

　　如此十幾天後，瑪麗如往常一樣早起，準備教課的內容，突然發覺今天僕人們似乎表現大為異常。整個耐美爾陷入了一種緊張的氣氛，僕人們形色匆匆。「這是怎麼了？」瑪麗詢問給她送早餐的女僕。

　　「哦，您還不知道麼？今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什麼？今天非常重要？」對此瑪麗一無所知，她在穿梭往來的人群裡顯得茫然無措，僕人們將整個耐美爾能夠碰到的瓷器全部收起來，將能遮擋的窗簾都遮擋起來，把所有東西都藏起來，使得處處都顯得空曠。

　　「是的，班納特小姐，今天，我是每一年的今天，都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即是亞爾林少爺的生辰，也是我想你應該能明白……就是那麼一天，這裡被燒毀的一天。」女僕意有所指的回答了瑪麗的問題，使瑪麗突然明白到，她的學生今天過生日，同樣的，也是災難發生的一天。

　　數名男僕則表情凝重的匆匆上樓，他們甚至還拿著繩子，兩名中年男子皺著眉頭互相耳語，似乎在說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

　　當瑪麗還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時，從耐美爾莊園深處傳來了亞爾林那恐怖的哀嚎，以及巨大的響聲，像是砸碎東西，也像是撞擊木門發出的聲響。他的咆哮聲比山裡的野獸更令人膽寒。

　　隨即一陣陣響聲以及男人的呼喊響起，像是在戰場，突然間一個尖銳刺耳的女聲發出了驚叫，伴隨而來的是男人的呻吟聲，那幾名男僕幾乎是奔跑著跑上了樓梯，向亞爾林的房間沖過去。

　　很快更巨大的撞擊聲和怒吼傳來，破碎的木片震顫著從樓上滑落，玻璃破碎的聲音和女人的驚叫混合著，突然有個男人大吼：「快，抓住他……」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二樓沖了下來，像頭橫衝直撞的野牛，更像是一頭發瘋的獅子一樣恐怖，女僕們驚叫著逃跑。

　　亞爾林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被撕碎了，他赤紅著眼睛，肌肉鼓脹，額頭上青筋畢露。

　　「快閃開！！」後面追著他來的幾名男僕各個形容狼狽，有的甚至受傷流血了，他們手持繩子準備套住那頭野獸。卻不想亞爾林突然撲向了被此情此景嚇得不敢動彈的瑪麗，他一下子將瑪麗抱在懷中往外面沖。

　　「啊，放開，放開我……」瑪麗只感覺自己被一個巨大的鉗子死死禁錮，她瘦弱纖細的身體快要勒斷一般。眾人的阻攔根本不奏效，亞爾林的速度極快，他用健壯的手臂撞開了大門，往外沖連他最害怕的獵犬都視而不見，那些兇狠的獵犬露出暗黃的尖牙吠叫著，可是卻攝于亞爾林高大的身形、兇狠的氣息而不敢上前，耐美爾的僕從們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亞爾林將瑪麗小姐劫走，奔向無盡的幽暗密林。

　　他們只能帶著人手靠著獵犬去追，管家立刻寫了短信讓車夫帶給夫人，她害怕極了，亞爾林少爺從未有過這樣的瘋狂舉動，之前他只會叫喊、毀壞東西，躲到地窖裡，可是今天，天啊，他竟然劫持了一位女士！

　　且不論耐美爾眾人如何的焦急慌亂，被劫走的瑪麗卻差點被勒得昏過去，剛開始的恐懼退去後，她嘗試著安撫著這頭野獸，但她發現亞爾林不管她說什麼，依舊不管不顧的帶她逃向密林深處。

　　「你放開我！」瑪麗被亞爾林像麻袋一樣扛在肩頭，她拼命用拳頭捶打著亞爾林，可卻像打在一個沙袋上，對方根本沒有半分疼痛的樣子。

　　高速奔跑的亞爾林在密林中靈活的穿梭，根本沒有他在莊園裡表現的笨拙，他們穿過亂石嶙峋的石灘，跑進了那片無邊無際幽暗終日的冷杉樹林，高大茂密的林木遮擋了陽光，這裡的樹木不像是落葉林那樣翠綠鮮嫩，而是透著冷酷的深綠色，他們不時穿過溪流石灘，瑪麗剛開始還試圖記住路線，到了後來直接暈頭轉向了。亞爾林則一直在奔跑，不知跑出去多遠，直到跑到一處隱秘的林中小屋前他才停下，瑪麗的腳剛沾地就像逃跑，可是她剛要邁步就被亞爾林抓了回來，他用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說：「安全了，別害怕。」此時此刻瑪麗才看見他眼中的瘋狂變為了平靜。此前她從未聽說過亞爾林的生日，關於他的事情多時神秘的，僕人們說有些時候亞爾林就像耐美爾的幽靈，他會躲在陰影中，沒人能找到他。也許，事情並非他們說的那樣，他不是躲在陰影中，而是另外有一處隱秘的藏身之所。

　　驚恐令瑪麗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嚇壞了，一下子坐到了堆滿鬆軟針葉的泥土上。亞爾林則一直說著安全，讓她別哭之類的話，他把她綁架了，也許她會死在這裡。瑪麗被亞爾林帶進小屋後不停的這樣想著，她蜷縮在角落，對亞爾林吼到：「離我遠點。」並且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這讓亞爾林很受傷。

　　他不得不坐在了屋子的另一邊，離瑪麗遠一點，好讓她冷靜下來。他不像是在莊園裡表現的那樣天真愚蠢，表現幾乎和一個正常人一樣，那些幼稚可笑的行為，更像是刻意為之。

　　


第52章 共赴牛津

　　亞爾林坐在陰影當中，他的眼睛如同狼一樣幽夜閃爍，並不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瑪麗，剛開始受到驚嚇的瑪麗還不敢說話，但慢慢的，她試圖與這個如同野獸般的男人溝通。

　　「亞爾林，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瑪麗佯裝鎮定道，而亞爾林卻絲毫沒有理會瑪麗的話語，他猛然站起來，走到瑪麗身邊，嚇得瑪麗一個瑟縮，下意識的想往一旁躲去，然而亞爾林卻一臉憂傷的看著瑪麗。

　　好半晌他都呆愣在原地，顯然他不敢靠近瑪麗，但也不敢走開，生怕瑪麗回到耐美爾莊園。然後他眼神憂鬱的解釋，那話語稍顯幼稚但他瘋狂前畢竟已經是一個受過貴族教育的孩子，不是一個真正粗俗的人。「如果我沒有瘋掉，我活不到成年。耐美爾裡的幽靈從未離開過，我們不安全。」

　　瑪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但是他眼中的冷靜卻令瑪麗感覺事情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或許格萊麗斯夫人仍然沒說實話，她只感覺處處都充斥著謎團。「這裡也不安全，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裡。」瑪麗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否能夠明白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而隨著開學季的來臨，瑪麗必將回到牛津。

　　「安全的，不要回去，耐美爾不安全，瘋子，那女人才是瘋子。」亞爾林重複著這句話，他褐色的眼眸閃爍不定，回憶著從童年起便算是噩夢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格萊麗斯夫人？」瑪麗不可置信的問，亞爾林則一言不發，仿佛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接下來的整整一天時間亞爾林都在房間裡亂走，恢復平靜的瑪麗雖然不安但比起一個隨時發瘋的野獸，一個有理智的陰謀者似乎更好相處一些。隨著黃昏的到來，瑪麗有些饑餓，而小屋外面的森林中，似乎隱約傳來了許多嘈雜的腳步聲，亞爾林從窗外望去，他那幽如野獸的瞳孔中發出灼灼之光，那些人追來了，畢竟丟失的是一位女士，他們不敢有絲毫怠慢，帶著大批的人手開始搜索森林，找到這裡是早晚的事情。

　　亞爾林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焦急的踱步神情嚴肅，不停的呢喃不安全，不安全，弄得瑪麗不勝其煩。她也聽見了森林中的聲響，心中難免激動，這可是脫離現在狀況的最好時機，可是亞爾林的話卻在瑪麗的心中敲響了警鐘，她開始覺得不管是誰都顯得可疑。「不能回去，絕不能回去。」隨著時間的推移，亞爾林更加焦躁，他再度抓起瑪麗準備逃跑。

　　被重新扛起的瑪麗青筋暴起，她對毫無理智的亞爾林說：「好了，亞爾林，我們可以不回耐美爾。我下面說的話，你一定要保守秘密，我必須回到牛津完成學業，那個地方我不是瑪麗班納特，而你也不用是亞爾林。」

　　「不，我是亞爾林……」亞爾林隨口回答，但隨後他又說：「我聽你的。」雖然嘴上說聽你的，但是亞爾林仍然將瑪麗扛走，趁著黑夜在茂密的樹林中穿行，放棄抵抗的瑪麗看著隨著夕陽落下而只剩微光的天際，即氣又恐懼。

　　不知跑出去多久，瑪麗感覺十分的不適，她在亞爾林肩膀上顛簸太久，以至於嘔吐不止，頭暈目眩。隨著黎明的到來，瑪麗終於看清眼前一大片的高地那頭，一群矮小的建築，那邊似乎是個小鎮。由於饑餓及嘔吐的關係，她已經感覺自己虛弱無比，那本就有些孱弱的身體毫無意外的發起燒來，亞爾林也嚇了一跳，趕緊加快速度將瑪麗帶到鎮上休息，而瑪麗整個人累得直接昏睡過去。　

　　等她醒過來時已經在旅店的床上，而亞爾林則寸步不離的守候著她，她身邊的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來服用並叮囑她要保養自己的身體。這年頭私奔的年輕人呀，真是亂來。醫生講瑪麗和亞爾林錯認成一堆私奔的小情人，時不時的對著亞爾林投以不贊同目光。醒來後的瑪麗趕緊給父親去信，她在信中說明自己將獨自前往牛津，叫他不必擔心，但並有提亞爾林的事情，隨後又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德包爾小姐，但並沒有提及她將去牛津讀書的事情，只說她將去療養一段時間，回信不便。此時她不禁煩惱起來，自己算不算是一個有了自己小秘密的叛逆孩子，不過轉念一想無論是同楊先生通信還是去念牛津都是無比出格的一件事情。

　　之後的數星期瑪麗變成了愛德華先生，而亞爾林則成了她的男僕，任何人只要看到亞爾林猙獰的面孔就不敢對愛德華先生抱有任何不敬之心。隨著顛簸的馬車假扮主僕的二人相處總是矛盾重重，瑪麗發現愛德華的基礎知識非常之差，他不懂怎樣坐公共馬車，看不懂地圖，不瞭解任何一個郡縣，完完全全是一個外行，而且對外界抱有強烈的警惕之心。但他的法語非常流利漂亮，和那些市井腔調不同，亞爾林的法語發音近乎是貴族發音，用詞很高雅。此外他對於服裝、飲食有一定的品位，瑪麗跟他比起來簡直差了不止一點兒，因此亞爾林偽裝成一個法國男僕倒也無可厚非，由於二人出來的匆忙因此並沒有多少現金，飲食、住宿無不拮据。

　　於是瑪麗開始給報社寫短文用以結算一些小錢兒來維持生活，但難免有江郎才盡之感，之前的文字無不來自於生活的磨礪，而如今盡是老生常談叫她實在難以接受，儘管反應還是很不錯，但與之前相比總是差了一點兒激情，再多也就淪為男女情愛的調子了。不過理智與感情出版了，她得到了相當豐厚的一筆版稅，那洋洋灑灑的文字刊印成書也不過薄薄一冊，但瑪麗還是非常之高興的。

　　主僕輾轉到了倫敦，倫敦繁華依舊，無人詢問一兩個人的失蹤，不過瑪麗卻再此拿到了版稅以及幾封短信。首先是出版商熱情洋溢的要求再次來稿，他們將給出更豐厚的稿費，其次她收到了債務人監獄的來信，和她所料不差，貝内斯特先生的賬務卻問題，他的名譽已經及時恢復，並對其本人做出誠懇道歉。最後，卻是貝内斯特先生的短信。

　　「萬分感謝您的説明，如您有需要，我將全力以赴，我本人做出的承諾任何時候都有效。」隨信附上了貝内斯特先生的新住址。瑪麗輕輕的讀出這一句話，在心裡不屑一顧。

　　一路上炎夏即將過去，麥穀已經開始染色，那璀璨的金色如此美麗，叫人想念朗伯恩的麥田。就在瑪麗剛剛到達牛津的出租公寓時，她被房東告知了放假前一群學生來勢洶洶的找她，不過被她罵了回去，應該不會再來騷擾了。對此一無所知的瑪麗心懷忐忑，疑心他們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不過離開學還有幾天時間，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隨著開學季節的來臨沉寂的牛津開始活躍起來，這是一個因牛津大學的存在而繁榮的城市，周圍濃郁的學術氛圍中，又有離開了家族管束的大學生開始放蕩起來。

　　離開學還有一天時瑪麗領著亞爾林去報到，結果卻遇上了一位熟人。「班納特小……先生，您好，您的申請資料沒有問題，可以帶男僕上課，但我希望您清楚您現在做的事情十分不符合規矩，這是在挑戰牛津的傳統。」勒夫羅伊教授強調，顯然他並不是指的帶男僕上課，雖然牛津厭惡那些貴族子弟，並且一直致力於將貴族特權驅逐出學校，但本身就是由貴族鄉紳占大多數的委員會仍然保留著各種不平等，攜帶男僕雖然不符合規則但也不是什麼特別重大的問題。

　　雖然瑪麗經過變裝，但認識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真實身份，勒夫羅伊曾在達西家族的舞會上見過這名小姐，她正是達西先生的小姨子，那位沒有出嫁的班納特小姐，如果這樁醜聞被揭開，那麼對班納特家的影響自不必說，即便是對達西家也有著嚴重的影響，達西小姐的聲譽將會受到損失，這是勒夫羅伊沒有拆穿瑪麗的原因，但這並不代表他認同瑪麗的做法，因此即便是在上學期遇上過瑪麗，這次看她來報到仍然頗有微詞，而且最離譜的是她身邊跟著的這名男僕，簡直像頭野獸。難道瑪麗完全不在乎一個未婚小姐的名譽嗎？

　　「勒夫羅伊先生，現在已經是十九世紀了，我國的艦船縱橫四海，殖民地遠涉東方，新大陸正在開發，難道您還要強調幾百年的陳詞濫調麼？難道您不覺得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紀麼？」瑪麗不覺得眼前的人值得尊重，達西小姐選擇了遵從姐夫意願，未必不是眼前人的懦弱導致的，假如他沒有接受達西姐夫提供的職位，那麼她將更尊重他。

　　勒夫羅伊不想繼續這個問題，他怕極了瑪麗的這雙眼睛，在這雙眼睛下，似乎能看見自己的自卑，他接受職位的行為無疑佐證了達西先生的猜測，可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這個社會的殘酷與無恥，假如他沒有達西先生的推薦，那麼他將不可能獲得這個職位，而在牛津授課是他畢生的夢想。「這是全新的世紀，但牛津裡的人卻誕生於上個世紀。」說了這麼一句話後，洛夫羅伊將墨綠的印章蓋在申請表上。

　　報到處的走廊上，消瘦蒼白的青年陰鷙的看著不遠處帶著男僕離開的愛德華先生，他消瘦的臉頰全無血色，那雙眼嗜血而充滿了仇恨。


第53章 瑣事

　　在牛津開學前，人們討論著一件不大不小的傳聞，據說在放假前夕有一名街頭妓女被殺害，員警廳懷疑是牛津的學生幹的，但由於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就要指控一名紳士，這是相當失禮的行為。也因此此案不了了之，畢竟死者只是一名卑微的街頭妓女而已。對此瑪麗絲毫不知情，然而她已經在員警廳的監視範圍內了。但由於有傳聞這位紳士極有可能是攝政王的私生子所以員警廳根本就沒有上門打擾過這位大人，假使兇手真的是這位大人，那麼他們也必須為其遮掩，若不是就難免落下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

　　艾略特穿著一身普通的工人制服，他特意喬裝過，一頂鴨舌帽戴在他頭上，他的目光冰冷而恐怖，面對小巷裡昏倒的婦女下手毫不留情。做完這一切後，他在街角抽了一根煙，看看四下無人便揚長而去，徒留下一具屍體。這是牛津開學的第一日，也是他開始書寫偵探恐怖小說靈感的來源，自從上學期放假前親手殺人後，他的靈感就源源不絕。身上那股軟弱的氣質驟然消失，連從前欺負他的同學在毆打他時都懾於他惡毒的眼神，不過他們可不會因此就放過他，反而變本加厲的施虐，但這種施虐卻讓艾略特感覺十分舒坦，傷痕、鮮血刺激著他，讓他在午夜之後化身成魔鬼，對那些遊蕩在街頭的妓女伸出獠牙。趁著殺人後的興奮勁兒，他埋頭書寫駭人的驚恐小說，字裡行間都透著無比的血腥之氣，寫了數千字後，他伸出舌頭舔舔沾滿墨水的筆尖，仿佛在品嘗鮮血的迷醉，腦子裡滿是愛德華的身影。

　　另一邊的瑪麗則領著亞爾林去了趟集市採購東西，亞爾林看什麼都新鮮，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一樣好奇，他那高大壓迫的身形令瑪麗周圍五米都是真空地帶，他隨便站在哪個攤子前面都會把人嚇得立馬躲在攤位後面。瑪麗在前面走著隨便看看這些新鮮的冒著水蒸氣的魚和水果，之前她都是能湊合就湊合，每天食不固定，有時候會在咖啡館解決一頓三明治，有時候乾脆一天一頓飯，但是亞爾林不同，他飯量不小，如果頓頓在餐館吃，那麼他們很快就會破產，為今之計只好自己採購食材。

　　但不幸的是瑪麗的動手能力很差，在朗伯恩有女僕廚娘，即便有需要她時也是打打下手，不要說她了，朗伯恩所有的小姐在烹飪上都繼承了班納特太太的廚藝，糟糕到無以復加……伊莉莎白有一次心血來潮做了一隻感恩節火雞，結果本是感恩節重頭戲的火雞卻幾乎完整的退回廚房，最後被拿去喂了班納特先生的獵犬。而她們姐妹在做耶誕節佈施的麵包時做出了能敲碎核桃的麵包！若哪家貧苦大眾不幸收到了班納特家的佈施，那絕對是一件非常倒楣的事情。

　　瑪麗只能硬著頭皮買了一些土豆、鷹嘴豆之類簡單好做的東西，一會兒路過麵包房的時候她還得買最便宜的法式長棍麵包，亞爾林一頓飯能吃掉她一天的量。「亞爾林，你在幹什麼？快跟上。」許久不見亞爾林跟上，瑪麗回頭叫亞爾林，結果發現他停在一個攤子上走不動路，那攤位的老闆則嚇得臉色發青，瑪麗好奇的張望是什麼東西吸引了亞爾林的視線，結果發現亞爾林眼神兇惡齜牙咧嘴的樣子，死死的盯著老闆攤位邊拴著的小黑狗，那條小狗還是一隻小奶狗，眼神水靈靈的接受著亞爾林極為恐怖的瞪視，嚇得低著頭分外可憐的樣子。瑪麗不禁失笑，趕緊走到他身旁把亞爾林拉走，她瞬間感覺自己像是拉開了兩隻正在對峙的狗狗一樣，亞爾林即便順從的跟著瑪麗走，眼神也不望惡狠狠的盯著那只可憐兮兮的小奶狗，嚇得對方尾巴下出現一灘黃色的可以液體，看到這一幕，瑪麗十分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發生這一小插曲後，瑪麗接下來就牽著亞爾林在集市中東遊西逛，後者拎著一大堆食材，對著偷看他扭曲半張臉的每個人都報以瞪視，嚇得他們趕緊加快速度逃離這人形野獸的攻擊範圍。瑪麗覺得假如不是逛服裝店，那麼逛街也並非那麼難以忍受，比起不厭其煩的量身試衣服，還是購買食物更能讓她開心愉快。與此同時她還買了相當一部分的啟蒙讀物，準備給亞爾林看。

　　他們兩個在這邊愉快的購物，完全把耐美爾的人和事拋到腦後了，得到消息的格萊麗斯夫人差點暈厥，卻只能加大人手來尋找那失蹤的男女。有人提供線索他們曾出現在，但女的好像生病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蹤影，得知二人還活著格萊麗斯夫人松了一口氣，可轉過頭她不禁面色陰沉起來，通過那人口述，亞爾林和瑪麗似一對私奔的情侶，而非挾者和被綁著，那麼他們會去哪裡呢？

　　格萊麗斯夫人面色陰沉的坐在精緻的沙發上，她覺得瑪麗就是最大的變數，她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好控制，耐美爾的僕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格萊麗斯夫人令眾人退下，然後喚來了一名中年男人，那男人面色黝黑五官異于常人，頭髮眼眸烏黑，仿佛有吉普賽人的血統。格萊麗斯夫人問到：「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您放心，絕對沒有人能夠分辨出。」男人口音古怪，半長的頭髮披在肩膀上，即便穿著西裝也看不出任何紳士的一面，反而顯得他整個人更加粗野。

　　「割掉舌頭，我不想傳出任何風言風語。至於那個女人和亞爾林，暫時不用管。我不相信她連家都不回，只要盯好朗伯恩，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格萊麗斯夫人說完抬手交出了一口袋金幣繼續說：「這是尾款，我想你知道事後該怎麼做。」男人掂了掂手中的錢袋，感覺出數量後滿意的微笑，比約好的多一些，這是買命錢。

　　很快，耐美爾的人都知道亞爾林少爺被找回來了，只不過比以前更加的瘋狂，一直躲在地窖裡不出來，他的臉一直處在陰影中，仿佛黑夜中的野獸一樣擇人而噬。至於被他綁架的小姐，由於驚嚇過度已經送回家中療養，應該不會再出現了。經此一役僕人們畏懼之心更盛，更加不敢接近亞爾林少爺，甚至靠近地窖都需要極大的勇氣。對此格萊麗斯夫人很滿意，至少近期不會有人發現。

　　朗伯恩的班納特先生收到瑪麗的來信後不以為意，這個女兒越來越獨立自主，這是好事，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將她當做了一個男孩，而且現在有讓他費心思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小愛德華，雖然遺憾自己沒個繼承人，但剛出生的小傢伙還是奪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終於有了一個愛德華，比起養育了眾多女兒來講，那喜愛絲毫不減，更會增加了一股從未體會過的自豪。雖然其他的女兒已經生兒育女，但班納特先生只對這個朗伯恩出生的孩子抱有這種自豪，班納特太太每天忙著照顧小愛德華，不亦樂乎，已經很少再抱怨什麼神經痛。只是吉蒂夫婦自從將孩子託付給班納特夫婦後就幾乎沒有出現過，最開始吉蒂還常常來看孩子，後來她就恢復了精神和莫那丟勳爵一起到巴松去療養了度假了。她畢竟是個年輕姑娘，對於孩子還沒有那麼多感情與精力去照顧，更在莫那丟勳爵的影響下不太喜歡這個孩子，而莫那丟勳爵本人也十分不喜歡體弱的繼承人，他還想得到一個更加健康的繼承人，所以完全不將小愛德華放在心上。

　　班納特太太指揮著女僕打掃房間，女兒們不在了，她暫時不用操心瑪麗的事情，小愛德華的到來讓她仿佛回到了年輕時，感覺像是她和老爺生育了一個繼承人，別提多高興了。只是之前收到了來自倫敦的信，說伊莉莎白的預產期就要到來了，她感覺很不安，幾乎整晚都睡不著，這畢竟是她和達西的第一個孩子，初為人母緊張又難受。信中希望班納特太太來陪伴，她十分想念班納特太太。這可叫班納特太太犯了難，小愛德華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麗琦那邊也需要幫手，她和班納特先生一合計，令班納特先生去倫敦探望麗琦，而班納特太太則留下照顧小愛德華。雖然班納特先生事事不操心，但對於二女兒還是很上心的，因此就立刻整裝前往倫敦。

　　與此同時得知母親不能來的麗琦有些失望，但也能夠理解，能夠見到父親也是很好的，膨大的腹部讓她行動不便，羊水壓迫得她晚上總睡不著，雙腿浮腫起來十分的嚴重，摯愛達西雖然常伴左右但畢竟不能寸步不離，他去辦公事時伊莉莎白就寢食難安。儘管醫生說她身體健康，孩子也是一樣的，卻仍然不能免除她的憂慮，不禁想要將自家待嫁的小姑子喬治安娜請來作伴。對於她的要求，達西先生卻無法贊同，因為喬治安娜正應邀在卡文迪許先生的莊園作客，如果貿然要求她回來也許會破壞她與卡文迪許先生的感情，要知道男女間的相處可是最能增加感情的了。

　　可惜的是達西先生並不知道喬治安娜有多麼厭煩卡文迪許，越是相處就越發覺這個人品質惡劣，為人油腔滑調而且十分的虛偽，他對達西小姐始終保持著一種高傲的姿態，畢竟達西家雖然殷實富有但與卡文迪許家族相比還是屬於高攀的。更可怕的是卡文迪許家都是這麼認為的，他們絲毫看不到卡文迪許八世那下流的目光，那偏大的年齡及中年謝頂的猥瑣樣子，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偏偏自詡美男子，竟做出一些令人尷尬難堪的事情，鼻孔差點沒有朝天生長。「喬治安娜，你看這些薔薇多麼的美麗，而美好的事務總要與美好的人相匹配。」卡文迪許拉著喬治安娜在他們家的莊園裡散步，他們走到一排花匠精心養護的紅白薔薇前，那些薔薇攀援在木架上形成了瀑布般的花牆。卡文迪許摘下一朵白色薔薇，喬治安娜以為他是要送給自己，差點伸手去接，但卡文迪許先生卻旁若無人的插在自己胸前的口袋上，喬治安娜立刻明白他剛才說的美好的人大概是指自己。她無比後悔應邀前來，心中所想全是勒夫羅伊。

　　


第54章 暗夜之前

　　開學後房東後的瑪麗發現她房子的附近總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出沒，幸好亞爾林充做她的男僕跟隨左右，否則瑪麗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由於常常哲學課的課程相較於其他科目時間要更充沛，這幾乎是貴族子弟來牛津包裝一番必選的課業。因此瑪麗有很多空餘時間開始她的創作。最開始寫作不太順利，因為之前的報社比較喜歡有批判性的文章，那時的瑪麗憤世嫉俗當然符合他們的標準，但現在，她經過種種變故，心境已經完全不同。因此她根據自己在耐美爾經歷加以改編的小說並沒有得到報社的刊登，不過主編把她的文章推薦到了婦女報刊上，那上面還充斥著各種情情愛愛，哥特式的冒險故事。他認為瑪麗這篇故事若刊登在其上必然大受好評。

　　得到回復的瑪麗無疑是失望的，因為她自認為對那種情愛小說還是有批判性的，況且對於投機者和勢力富貴老爺描寫的不是很好嘛？她當然不知道的是編輯想要把版面讓給更具吸引力的艾略特的兇殺文章，那樣的文章前所未有，讀起來刺激又耐人尋味。

　　與之相反，婦女報刊對瑪麗的文章大為讚賞，刊登後要求出書成冊的讀者不在少數，因《若桑覺寺》需要校稿，因此瑪麗減少了外出時間，開始在家校正稿件，還得幫亞爾林補習常識，一邊又要籌畫寫新作品，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這讓等在外面都牛津榮耀兄弟會一直沒有機會試探，自從上學期他們隱約猜測到這位的隱藏身份後，謠言愈演愈烈，不知道是從什麼時間開始的，這位神秘同學就引起了牛津各種地下組織的重視，許多未經證實的謠言幾乎要把對方捧成大英帝國未來的主人了，這其中自然有格雷德的手筆，他似乎很樂得這種遊戲，誠心要好好捉弄那些自視甚高的貴族子弟一番。

　　這天瑪麗帶著亞爾林走在校園裡的一條小路上，這條路隱藏在灌木與野花之中鮮少有人拜訪，是難道清淨的地方。她正低頭讀書，迎面便碰到了一名熟人，勒夫羅伊先生，對方捧著課本與教鞭，踏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

　　「你好呀，愛德華先生，要碰到您可真不容易。」勒夫羅伊陰陽怪氣的說到，看到瑪麗還大搖大擺的在牛津晃蕩，他就頭疼，為了喬治安娜他不得不替瑪麗隱瞞，可是最近某些謠言簡直離譜，她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勒夫羅伊先生，您有什麼事情嗎？」瑪麗對於勒夫羅伊的出現還是很驚訝的，因為彼此熟悉所以二人極力避免見面。

　　「我聽說了一些關於您的謠言，愈演愈烈，這是相當的危險的信號，我必須警告你，你的行為很危險。」勒夫羅伊十分想直接讓對方退學，但對方實在有些頑固。

　　「哦？比如說呢？」瑪麗冷著一張臉對著勒夫羅伊，幾次見面對方給她的印象簡直差到了極點。

　　「我認為，一個理智的成年人應當明白他是無法取得牛津的畢業證書的，雖然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授，但我仍有這個權利，你應該明白這一點，所以徒勞的留在這裡對您沒有任何好處。你懂我的意思吧？」勒夫羅伊的威脅令瑪麗反感，最開始她希望每段感情都完滿無缺，但通過事情種種，她發覺十全十美之人並不存在，尤其第一印象叫人覺得不錯，相處下來可能會覺得越來越厭惡。反而那些第一印象不好的人，總能有令人意外的發現。當然像卡文迪許那樣的人並不在此列。

　　「您認為，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一張紙？對於您這樣的人來說證書、職位、名利或許足具吸引，但對我來說，能吸收到多少知識才是更為重要的。我希望您不再打擾我，獲得一張只能掛在牆上的紙對我來說毫無吸引力。因為我和某位小姐的交情，我容忍您，但您的懦弱和自私真叫人心寒。而我希望您不再打擾我的生活。」瑪麗毫不客氣，就差指著勒夫羅伊的鼻子大罵他是個負心漢了。勒夫羅伊碰了一鼻子灰後訕訕的離去，瑪麗領著亞爾林繼續頑固的盤踞在牛津學習，絲毫不知一場針對她的陰謀正在上演。

　　人煙稀少的天文塔，格雷德一個人坐在交錯的光源中，從玻璃照射進來了光線將他的面孔割裂成兩半，一半英俊迷人，一半藏匿於黑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後半玩笑的開口道：「泰晤士河的水很冰冷，你應該不想體驗。那麼，談談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的愛德華先生吧。」格雷特饒有興趣的打量地上那個狼狽的男人，他覺得這個懦弱膽小的東西有時候令人覺得毛骨悚然，那雙眼睛像毒蛇、蜘蛛和蠍子。當他被同學排擠打壓時，偶爾會用怨毒的眼光看著他們，當然這只會換來一頓暴打，漸漸的這個大家都可以欺負的無能之徒開始回避眾人的目光。「榮耀兄弟會的人說你總是跟蹤愛德華先生，說出你的目的，是什麼使你這麼做？」格雷德問。

　　被他提問的人倒在地上，幾個學生壓制著他使他只能跪伏在地，被堵住嘴的男人發出了幾聲低沉的嗚咽。他試圖掙扎反抗，但卻無濟於事。格雷德示意他的手下把這個男人的嘴鬆開，他想聽點兒有意思的事情，關於某人是攝政王私生子的傳聞已經過時了，是時候流傳些新的流言了。其中一人鬆開了那人的綁嘴布，那個恐懼的劇烈喘息，像頭垂死的公牛。緊咬的牙冠一個字也不吐露。

　　「哦，看來你不打算說，那麼讓我猜一下，你跟蹤愛德華先生的目的顯然不是仇恨，那麼就是瘋狂的愛慕。」格雷德笑呵呵的分析到，緊接著他又自言自語地說：「同性戀在牛津有兩種處置方式，你想知道麼？嗯，你一定得知道，一種比較好一些，開除你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另一種我覺得更有意思，那就是接受榮耀兄弟會的制裁。」格雷德對於虐待他人很有心得，他低沉的面容在光影中顯得陰森詭異。「不過你也可以不被揭發，只要你能夠幫我探聽到神秘的愛德華先生隱藏的秘密即可。」格雷德對於瑪麗的身份早有猜測，不過他更喜歡引導別人卻慢慢發現真相，這樣才有趣。

　　那人害怕的渾身顫抖，汗水濕透了頭髮和襯衫，他拼命的點頭，只求不被揭發或者受到制裁。格雷德對於他的選擇很滿意，他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笑容轉而說到：「雖然我可以暫時不揭發你，但還是需要對你進行行為矯正的，我會將你導向正確的路。」他歪歪頭從坐著的窗臺上站起來走到那人身邊。用包著鐵皮的漂亮皮鞋踩了踩那人的臉，然後優雅的後退並吩咐道：「把他拉起來，我想我們可以來個愛德華二世的遊戲。」說完他舉起自己的手杖和他的同夥哈哈大笑起來。

　　夜晚，飽受虐待的艾略特跪在街角，他神情詭異的叨念著什麼，面色慘白，雙眼赤紅。如同一個正在做晚禱的人。他古怪的行為並沒有引起誰的注意，那雙猩紅的眼睛正在悄、悄的尋找獵物。這時一個醉醺醺的流浪漢走過來，他舉著酒瓶對愛德華說：「嘿，給我兩個便士，你這個傻子。」這個流浪漢糾住愛德華的領著把他拽了起來，愛德華的眼神一瞬間就像一隻嗜血的野獸，散發著兇狠的光。他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對流浪漢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先令。」

　　艾略特把流浪漢帶到了河邊並如約給了流浪漢一個先令，流浪漢以為這是自己喝醉後的一個夢，正傻兮兮的端詳著在月色下閃光的先令。艾略特殘忍的笑著，他渾身都疼痛難忍，可卻十分享受這種疼痛。以至於將這種疼痛施加于人時就會無比的痛快，雙倍的痛快。他舉起刀對著流浪漢就是一刀，一下子就紮在對方的心口上，流浪漢痛苦的大叫著：「啊！殺人啦！」艾略特已經沒有第一次殺人的緊張了，他從容的連續紮了流浪漢好幾刀，直到對方的鮮血噴濺在他臉上。這是他第一次殺男人，聽著對方瀕死的哀嚎叫喊令他無比的興奮。

　　「是誰在那裡！」這裡的呼救聲引起了在河邊巡邏的員警的注意，他們提著馬燈，拎著警棍大聲斥責。艾略特立刻丟下自己的獵物逃跑，心跳如擂鼓一般，他一邊奔跑一邊聽著員警在後面追逐的聲音。寂靜的河邊瞬間嘈雜起來，他穿過一個個黑暗的小巷子，那些員警完全逮不住他。直到他隱身於黑暗，淹沒於小路。這種興奮和前所未有的愉快都未曾消失，殺死一個比自己強大的男人使艾略特覺得自己獲得了一種力量。他開始幻想他殺死愛德華先生時的情景，他剝開他的紐扣和衣裳，刨開他的胸膛取走一部分心臟作為戰利品，痛飲從他白皙皮膚裡流淌出的紅酒般的血液，這該是多麼甘美的味道，他越想越興奮，張開嘴對著空氣咬合，仿佛是在撕扯血肉的野獸。

　　


第55章 黑暗夜

　　這天晚上瑪麗同亞爾林吃過晚飯後繼續讀書，亞爾林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許多，起碼在跟他相處時瑪麗不用擔心他隨時隨地可能會發瘋的情況。晚餐是胡蘿蔔燉土豆，沙拉、麵包和一些熏肉。瑪麗和班家姐妹做飯的手藝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以至於柯林斯表哥問出桌上的菜出自哪位表妹之手時，大家都覺得他是在諷刺班家姐妹。天色暗下來後，為了省錢瑪麗只點了一隻牛油蠟燭白色的蠟淚緩緩低落，瑪麗坐在桌邊，亞爾林則笨拙的將餐具收了起來，最開始他會打碎碰到的一切東西，但現在他以算得上一個合格的男僕了。

　　昏黃的燭光下，瑪麗的側臉恬靜柔和，亞爾林包含柔情的看著對方。瑪麗翻著書頁嘴裡念著書中的內容。「傑克把魔豆撒在窗外……」這是一直以來她做的事情，教亞爾林學習英語，雖然他現在不會讀寫，但已經能夠表達自己的意思了。她就會給他念一小段童話故事。後者將餐具收好後拿出瑪麗佈置的作業，哀怨的掐著羽毛筆書寫。那雙大手把雉雞尾羽做的筆小心的捏在手中，對別人來說正好的筆對亞爾林來說著實太小了，紙上寫著一大排英文字母組成的簡單詞彙，他的字非常醜，和剛剛學寫字的幼兒差不多，有時候他還會不小心把墨水打翻。因此瑪麗對此頗為頭疼，由於亞爾林過於高大，很多常人使用的東西對他來說尺寸都不太夠，鞋子更是必須特別定做。亞爾林每寫四五行就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向瑪麗，直看得瑪麗心煩意亂。「想散步……」他好像一隻飯後急需散步的狗狗。「好了，認真完成作業，昨天的你都沒寫完，不能再拖了。知道嗎？」瑪麗冷酷無情的說。亞爾林失落的低下頭繼續一筆一劃的寫字，瑪麗看他情緒低落就補充道：「你如果你七點前寫完，我就帶你出去散步。」大型犬類亞爾林立刻高興了起來，如果他身後有尾巴，那麼此刻一定搖擺的厲害。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七點前亞爾林交上了作業，字跡潦草了很多，看來他非常心急。瑪麗無奈的搖頭，只好帶上他去散步。初秋的夜晚有些寒冷，這讓瑪麗不禁回想起去年發生的種種，轉眼間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這一年來的經歷怕比她之前那些年都要忙碌的多。這時他們二人路過街角的咖啡館時，咖啡館旁的一個小門裡突然躥出了一隻小奶狗，它威風凜凜的攔住了二人的去路，並哼哼唧唧奶聲奶氣的叫了起來。這可把亞爾林嚇壞了，亞爾林跳起來不甘示弱的擺出一副兇惡的樣子。「冷靜點兒，它還只是只小狗呢。」瑪麗蹲下去把超凶的小奶狗抱了起來，對方仿佛不滿瑪麗的無禮，虛張聲勢的汪汪叫了起來。瑪麗輕輕的撫摸著小奶狗軟綿綿的毛，在那雙神奇的手下奶狗從不滿的叫喚變成了哼哼唧唧的享受，樣子別提多可愛了。瑪麗抱著奶狗對亞爾林說：「你瞧，它是不是很可愛？」說著還想把奶狗遞給亞爾林，亞爾林嚇得立刻後退了好幾步。瑪麗則玩心大發的跑過去直接把狗塞在亞爾林懷裡，奶狗和亞爾林立刻都發出不滿的聲音。「拿走……」亞爾林手足無措的捧著小奶狗，十分的難受，小奶狗則厭惡亞爾林彆扭的懷抱。「它不會傷害你，它還那麼小。」瑪麗說著就調整起亞爾林彆扭的兩隻胳膊，讓他們形成一個溫暖的懷抱，令那只小奶狗舒服的趴著，搖晃著小尾巴。看到亞爾林和奶狗都平靜下來後，瑪麗對亞爾林鼓勵道：「它的毛那麼軟，你不想摸摸嗎？」說著伸出手在奶狗的頭上摸了幾下，亞爾林堅決的搖頭，但手指還是輕輕的像是碰玻璃一樣撓了兩下然後憤怒的說：「快拿走。」

　　瑪麗笑著把奶狗抱了下來，她四處看了看，發現小門邊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出售小狗。看來這只小奶狗就是從這裡越獄的，於是瑪麗將狗抱了進去。小門連接著一座房子的後院，此時天色微暗，並沒有人，她放下小狗後轉身離開，那小狗則一步步的跟著她，不肯走。這可不好辦了，難道要把它買回去嗎？就在此時突然躥出一隻大一些的狗狗沖著瑪麗汪汪叫，瑪麗嚇得立刻後退，小奶狗則搖晃著尾巴跑過去，看來這是它的媽媽。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瑪麗趕緊跑出去，卻不見亞爾林的身影！「亞爾林！亞爾林，你在哪兒？」他是不會自己回去的，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瑪麗焦急的四處尋找，街頭有不少人，但他們都形色匆匆各自忙碌，瑪麗向他們詢問後只得到了一個大概的方向，只好向著那邊跑去。

　　夜幕下的牛津城地形複雜，小巷極多，瑪麗漸漸地離主城區越來越遠，周圍開始破敗起來，街頭遊蕩著妓女、醉漢和乞丐。她緊張的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忽然有個黑影閃過，瑪麗立刻警覺起來。她感覺周圍有一股不善的目光一直窺視著她。就在她轉身想要往警察局去報案時，那個黑影從小巷中閃出來，堵在了瑪麗面前。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說了句：「好久不見了，愛德華先生。」正是艾略特。

　　「艾略特先生，你跟蹤我？」瑪麗厭惡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相比于上學期的瘦弱膽小，這個學期的艾略特更多了陰鷙，但跟跟蹤的惡習仍然沒有改變。艾略特一步步的向瑪麗靠近，猶如靠近一隻垂死獵物的獵狗。「我只是崇拜您。」他低下頭顯得虔誠而謙卑。

　　「我有什麼值得崇拜的？」瑪麗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對方的神情和語氣都散發著一種恐怖的惡意，但願她能拖到有人經過這裡。

　　「您仁慈、聰明而且正義，難道這不值得崇拜？」艾略特伸出手在虛空中比劃，仿佛在隔空撫摸瑪麗的臉頰。「但您又深具一種女性的美，雌雄難辨的魅力，這怎不叫人心生喜愛呢？」說著他的腳步更加快了，瑪麗則不斷後退，用眼角余光掃視周圍，她的腿被馬車壓斷過，因此跑的很慢而且無法負擔長時間的奔跑，她沒法逃過一個男人的追逐。這裡身處複雜的巷口，她想亞爾林不會無故離開，或許是這個人把他引開，好製造和自己單獨見面的機會，以亞爾林的速度和敏捷，他肯定沒擺脫他多久，那麼亞爾林必然在附近徘徊，一時找不到方向。她必須爭取時間，於是她向艾略特發問：「難道你不會覺得在這種地方談話不夠風雅嗎？」艾略特笑著說：「若您想拖延時間也不是不可以，但您的男僕已經迷失在這些小巷子裡了，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裡。」說著，野獸露出了他的獠牙。

　　「難道您不想知道我這個的秘密嗎？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您不想聽嗎？」瑪麗內心已經恐懼到了極點，但她卻不能表現出來，她的恐懼可能會讓艾略特更加興奮，她必須足夠理智冷靜。果然艾略特停下了腳步，他知道校園裡的傳說，但他一個字也不信，這都是格雷德的惡作劇，但格雷德說愛德華本人很神秘，不與同學過多來往，與教授倒是很熟悉，他從不參與宴會和活動，也不拉幫結派，猶如一個局外人。艾略特略思考後對瑪麗說：「那麼我現在就想聽聽，您到底有什麼高見。」瑪麗略微側身，身影在微弱的光源下顯得詭秘，她對艾略特說：「我曾說過，你喜歡的愛德華並不存在，這不是謊言。你所愛慕的不過是虛妄的表像，因為愛德華……」瑪麗故意拉長聲音吸引艾略特的注意力，隨即猛的揮出一拳打在對方的鼻子上，瑪麗的拳頭並沒有什麼威力，所以艾略特只是吃驚並疼痛了一瞬，就在這一瞬間瑪麗轉身狂奔並大聲呼喊救命。艾略特反應過來後在後面窮追不捨，他此時猶如被惹怒的野獸瘋狂的在瑪麗身後提著尖刀追逐，嘴裡不斷的叨念著：「去死吧，去死吧。」瑪麗驚慌的在小巷中奔跑，向著自己剛才側耳傾聽過有動靜的地方跑去，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她就能擺脫這個瘋狂的惡徒。可是她跑的並不快，長時間的奔跑也讓她的腿酸痛不已。「救命，救命啊……」在慌亂中她不禁拔高了聲線，尖銳刺耳。很快，她就感覺身後緊追不捨的人的腳步越來越近，直到艾略特跑到她的身後，一腳將她踢到在地。此時此刻他已經陷入了瘋狂，將瑪麗踢倒在地後，他又提起刀準備結果眼前的獵物。

　　「等等，我，我是個女人。」瑪麗奮力的大喊出聲，艾略特突然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他顫抖著退後，用一種厭惡及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對方。然後糾起瑪麗的衣領粗暴的撕扯，瑪麗奮力的掙扎卻無濟於事，當艾略特看見瑪麗胸前的束胸時，他厭惡的咬著牙並抬起自己的拳頭狠狠的對著瑪麗打了好幾拳，他的拳頭打在瑪麗的臉上，瑪麗立刻鮮血直流頭昏眼花。

　　「見鬼，見鬼，見鬼……」艾略特又對著她踹了好幾腳發洩自己的憤怒，一個女人，一個骯髒的女人，這感覺就像有人告訴你殉難的耶穌是個女人一樣噁心又糟糕。他不敢置信且怒火中燒，決定對瑪麗施加殘忍的虐待，他把瑪麗踢的幾乎昏死過去，隨後他的神情稍微平靜了一下，拖著瑪麗將對方往牆上撞去。就在他準備結果眼前這個令他惱怒的傢伙時，一雙恐怖的手出現在他身後，他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

　　「啊……」多年前的一幕再次重演，使亞爾林陷入瘋狂憤怒的吼叫起來，仿佛失去理智的魔鬼，青筋在他的額頭和手臂上浮現，劍拔弩張的肌肉用力到微微顫抖，他被毀去的半張臉猙獰而恐怖。艾略特臉色發青，卻發現自己奮力的掙扎不過是嬰兒無力的抵抗，眼前高大兇殘的男子的雙臂猶如絞刑架一般。他雙眼上翻，喉嚨裡發出卡啦卡啦的喉骨被捏碎的聲音。一種垂死的恐懼蔓延到他全身，他開始劇烈的顫抖並且失禁，卻連求饒都做不到。原來死是如此的痛苦，可惜那些被他殺害的人不能親自來告訴他，如今他自己卻來親自體會一番。最終艾略特不再掙扎，徹底斷了氣軟倒在地上。亞爾林痛哭流涕的跑到瑪麗什麼，他抱起瑪麗喊道：「我殺了他，他不會再傷害你了。」可惜瑪麗已經陷入了半昏迷，她被打的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只能發出幾聲嗚咽表示自己還活著。

　　亞爾林抱著她跑去醫院，他的頭腦開始逐漸清晰起來，這些年所發生的一切都無比的清晰了起來，多年以前的大火和死亡。從前遮擋在他與這個世界前的那層帷幕，就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了。

　　


第56章 新生命的誕生

　　瑪麗受傷後，她的真實身份也將惹人懷疑，她經不起員警的盤問和調查，因此辦理了退學手續，從牛津離開。她的頭上和臉上包著紗布，儘量避開人群，開裂的嘴角上一片青紫。亞爾林看著她，不知道她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辦完退學手續的。艾略特的屍體被在暗巷，相信聞風而動的員警會如同獵犬一樣，現在退學是最好的辦法。林蔭路上，亞爾林低垂著頭。

　　「我要到倫敦去，你要跟著我嗎？」這是瑪麗現在最煩惱的事情，她不可能帶著亞爾林回到朗伯恩，從那天晚上之後，瑪麗就開始反復失眠，她總是從噩夢中驚醒，實在無法入眠，因此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佳。與她並肩而行的亞爾林此刻神情嚴肅，但臉上流露出悲苦的神色。他對瑪麗說：「我要去法國。」那天的情景再現令亞爾林的神志與記憶都得到了恢復，這對他來說比活著幻想中更痛苦，現在他準備去法國聯繫他母親的家族，耐美爾終究是屬於他的，有些事情他必須親自解決。

　　從牛津城坐車出發，一路上兩人無話，初秋的英國開始蕭索起來，伊莉莎白也即將誕下她的第一個孩子，初為人母的她焦慮而敏感，時而回憶童年往事時而叨念未嫁之時。這天照顧女兒的班納特先生接到了瑪麗的短信，瑪麗在信中簡明扼要的寫上了她所遭遇的跟蹤，最後只是說擺脫了對方，但自己的身份已經不夠安全，所以她已經離開牛津，往倫敦而來。班納特先生憂心忡忡他本能的感覺到瑪麗有所隱瞞，但他還是把瑪麗將要到訪的消息告知了伊莉莎白。當然他略去了那些驚險的部分，只提到了驚喜的部分。

　　伊莉莎白興奮的在倫敦的寓所中等待姐妹的到來，儘管瑪麗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但她面容蕭索嘴角和額角都有結痂未愈。當她站在公寓門口時，班納特先生幾乎認不出這是自己的女兒，她的神情冷漠嚴肅，嘴角微微向下，眉眼缺乏天真神情，多了睿智的凝視。

　　「天啊，這是我的小瑪麗嗎？你是當上了女王嗎？」班納特先生指的女王是瑪麗一世，人稱血腥瑪麗的女王。他覺得自己的女兒簡直契合了他心目中瑪麗女王的樣子。

　　「哦，爸爸，您在說什麼！」面容嚴肅的瑪麗突然笑了起來，她從牛津離開後心情一直不佳，加上噩夢連連因此整個人都顯得衰頹蒼老了許多。班納特先生走上前去給自己的女兒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親了親瑪麗黑褐色的頭髮和她的額頭，班納特先生慈愛的微笑著說：「都過去了，看來，我們得看下一代孩子們的了。」他故作輕鬆的挽著瑪麗的胳膊走近了公寓。

　　這座公寓是達西先生為了夏季社交舞會而購置的，有時會安排他的好友和生意夥伴入住，因此十分氣派寬敞，一眾女僕都是從彭伯裡調遣而來，諸多安排都是務必令伊莉莎白感到舒心的，而達西先生則拋下不少工作來陪伴待產的妻子，可是這仍然無法緩解伊莉莎白的焦慮和緊張。瑪麗進入會客室時，伊莉莎白正在喝下午茶，她腹部膨大因此著裝寬鬆，一頭漂亮的黑髮被梳得十分精神，略微浮腫的雙腿有些發青，臉色很紅潤，但眼下有些烏青，顯然是睡得不好。此時她捧起書本津津有味的閱讀著，瑪麗走過去時卻發現是自己寫的《若桑覺寺》這個認知令她無比羞赧，怪不好意思的，仿佛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人發覺了一般。

　　伊莉莎白看見瑪麗進來後，她扶著自己的腰站了起來，迫不及待的走向瑪麗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雖然注意到瑪麗臉上有傷，但她還是沒有當著眾人的面問出來，而是向她打招呼。「哦，我太想你了，你能來真是太好了，可惜媽媽和簡她們都不能來，我現在總是睡不好。」

　　「麗琦，我也想你，你不要太擔心，姐夫會把一切都準備妥帖的，我也會一直待到你平安生產。」瑪麗說的話也是班納特太太和班納特先生的意思，雖然有父親和丈夫的陪伴，但伊莉莎白實在太需要一個可以說話的姐妹了，因為小姨子喬治安娜不能來，這些日子她又不便出門，這可把她悶壞了，好在有她喜歡的書來陪伴她。

　　「那真是太好了，快來坐下吧，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說。」伊莉莎白拉著瑪麗坐到椅子上，班納特現在則把時間留給了女兒們，她們應該有很多悄悄話要說。伊莉莎白揮退了侍女，此時會客廳中沒有其他人後，伊莉莎白拉住瑪麗的手嚴肅的問：「現在你可以說說，你到底是怎麼了吧？」

　　「沒有，我沒什麼。」瑪麗半低著頭，情緒不高。伊莉莎白則說：「你看看你的臉，我知道你和爸爸有什麼事情在瞞著大家，但我不會去問他的，你知道他一向無法對我說謊。」「好吧，其實……」瑪麗將她在牛津讀書的事告訴了伊莉莎白並讓她千萬保密，因為她在牛津闖了禍，這件事她沒有告訴班納特先生，但她害怕會從牛津那邊傳來風聲，因此臨走時讓那位班納特先生的好友萬望保密，千萬別讓班納特先生為她操心。

　　這件事令伊莉莎白嚇得合不攏嘴，她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小妹，從前五姐妹中屬她最為平庸，可現在她確是她們中最大膽的一個。「我的天啊，你的膽子可真大!難道你不害怕嗎？如果被發現的話，你會面臨怎樣的後果呀！」伊莉莎白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她想一想都覺得頭疼。

　　「麗琦，你別太擔心了，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麼，雖然沒有念完但我至少見識了大英帝國最頂級的學府，哦，我跟你說，牛津可太棒了……」提到牛津瑪麗立刻興致勃勃的說了起來，儘量撿寫有趣的事情讓麗琦開心一些。與伊莉莎白一直聊到了晚餐，瑪麗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班納特先生擔憂的看著這個女兒，他總覺得她並沒有說實話。

　　等到了晚上，眾人休息後，瑪麗把頭整個埋在被子裡，瑟瑟發抖，自從她被艾略特刺殺以來，每到晚上噩夢就會出現，她就在那個深不見底的小巷子裡奔跑，然後被艾略特一刀刀紮在身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不說，最重要的是她無論臉上有多少笑容，心中始終有揮之不去的失落和憂傷。

　　當愛德華先生離開牛津後不久，員警就已經順藤摸瓜找到了牛津，他們想要盤問關於艾略特的事情，他身上有符合兇手的一切特徵，並且他們在調查他的死因時到過他的公寓，那裡找到了不少受害人缺少的臟器或者戒指之類的類似戰利品的東西。員警署立刻將艾略特鎖定為連環殺人案的真凶，可是到底是誰殺了這個兇手呢？現場有搏鬥痕跡，推測應該是艾略特正在行兇，反而被殺死。他們在調查最近的人員異動時，一個員警突然問道：「這名叫愛德華的學生是最近離開的嗎？」出於員警的敏感，他們覺得這個愛德華的退學時間實在太過巧合，十分有嫌疑。

　　「不，我早就對他進行了勸退，他是知道他不可能在我這裡畢業才離開的。」說話正是勒夫羅伊，他雖然對瑪麗的離開感到松了一口氣，但並不想讓她惹上任何麻煩，尤其是這種關乎人命的，他清楚的知道對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是不可能犯下殺人案的。

　　「這位先生是？」員警對於突聲的勒夫羅伊詢問到。

　　「您好，我是海恩斯.勒夫羅伊，牛津哲學院的教授。之前因為愛德華先生的課業成績不理想，其本人也屬旁聽生之列，我便對其進行了勸退。」勒夫羅伊極力的為瑪麗打掩護。有了一名教授的證言，員警們就放棄了這條線索，也許這一切真的是巧合。

　　瑪麗這些天一直待在伊莉莎白身邊，每天陪伴她說話散步。牛津那裡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不利消息傳出，看來這件事已經不了了之了。這幾天是伊莉莎白的預產期，家庭醫生早就做好了準備，隨叫隨到。終於在十月末尾的一天，伊莉莎白突然叫喊了起來，出現了臨產的徵兆。

　　達西先生、班納特先生都等在外面，瑪麗則進入了房間為兩人報告伊莉莎白的狀況，助產的女護士一直在安撫因緊張疼痛而叫喊的伊莉莎白。生產持續了很久，孩子還沒有要出來的跡象。這讓門外的二人都焦急的不行，他們不時在伊莉莎白大叫時試圖闖進去，但都被攔住了。

　　「天啊，保佑我的麗琦吧。」班納特先生一直在胸口畫十字祈禱，達西先生則轉來轉去，仿佛椅子上有釘子似的。

　　「怎麼回事，醫生，怎麼還生不出來？」達西先生過於焦急，只能逮住醫生詢問，醫生則要冷靜的多，他解釋說：「宮縮通常要持續幾個小時到十幾個小時不等，夫人這種情況屬於正常現象，先生，您放心吧，夫人身體很健康，胎位也很正。您要耐心點兒，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在臨近傍晚時，大家都餓了一天了，侍女給大家都端上了點心，就連伊莉莎白也被要求吃東西來保持體力，她一直躺在床上越臨近生產越鎮定，反正她已經疼的想把這個孩子從肚子丟出來，沒有胡思亂想的時間了。吃完東西不久後，助產護士覺得差不多了，就開始讓伊莉莎白準備好就躺下。生產過程很順利，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折騰，孩子終於擠到了這個世界，哭聲響亮的宣告自己的到來。

　　班納特先生和達西先生不禁激動的互相握手，太好了，太好了。過了不一會兒被擦洗乾淨的脆弱寶寶就被抱了出來，像一隻鼓鼓的青蛙。「先生，恭喜你，是位千金。」達西先生有一瞬間的失望但很快，但很快新生兒到來的喜悅令他陷入了初為人父的狂喜狀態，他輕手輕腳的抱著小嬰兒陪在妻子身邊傾訴著衷腸。

　　但伊莉莎白的並沒有太開心，達西疑惑的問：「麗琦你怎麼了？」伊莉莎白抱歉的說：「我沒給你生下一個男孩。」達西先生則全然不在意的說：「沒關係，女兒一樣可愛，她會是最幸福的女孩。我會給她世上最好的一切，以後她會像你一樣美麗動人。」說完達西先生吻了吻妻子的額頭。

　　班納特先生雖然遺憾不是他期待的男孩，但外孫女的到來仍然讓他無比開心。他帶著瑪麗在餐廳擺上食物和紅酒，讓那兩夫妻好好訴訴衷腸，他舉起酒杯道「讓我們好好慶祝一番吧。」說著他舉杯一飲而盡，突然雙眼圓睜，抽搐著倒在地上！「爸爸，你怎麼了，爸爸！」瑪麗急忙跑上前去，而班納特先生則昏迷不醒！

　　


第57章 處境尷尬

　　瑪麗立刻跑過去查看父親的情況，他面色紫紅雙眼緊閉，已經昏迷不醒了。班納特先生的昏迷立刻令達西先生及瑪麗擔心不已，僕人們沖過來想將他扶起來。「先不要挪動他，快叫醫生來。」瑪麗制止了僕人們的莽撞行為，叫他們把今晚駐守的醫生請來。家庭醫生得知這一情況立刻跑過來為其治療，並在初步檢查後對擔憂的瑪麗說：「血管沒有破裂，但先生中風了，得先放血。」說完醫生拿出放血盤給班納特先生放血來促使血液流動，之前在吉蒂生產時他就已經在街上暈倒一次了，這一次更加危險。

　　血液最開始流出來是紫紅色的而且非常緩慢，後來漸漸鮮紅，醫生看差不多了就給班納特先生止血了，他需要回到醫院去配製一些藥劑來治療。他轉過頭去對著瑪麗和達西先生說：「看情況有些嚴重。」

　　另一邊在產房中的伊莉莎白聽到了客廳裡的動靜於是差遣女僕去看看怎麼回事，達西先生立刻吩咐道：「暫時不要告訴太太，她現在需要靜養。」隨後醫生再他吩咐完後立刻要求道：「先生，您能準備馬車嗎？他需要上醫院。」「好的，我馬上讓人準備。」達西先生原本的喜悅被班納特先生的疾病沖淡了不少，他馬上冷靜的吩咐人備好馬車。瑪麗在護送父親上車後，自己也鑽進了車裡。

　　「先生，我會照顧好他，您快去陪著麗琦，否則她該起疑心了。」瑪麗在馬車中伸出頭對著達西先生說。達西先生點點頭，他覺得瑪麗做事成熟許多，遇到了這樣的情況也沒有過於驚慌失措，心中不禁暗下決定。

　　傍晚時的倫敦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因此馬車的行進速度不快，但是距離醫院並不算遠。隨行護士正在給班納特先生按摩手腳，她對瑪麗說：「小姐，請您跟我一起幫病人按摩。」瑪麗點頭同意，並模仿護士的手法。她在牛津上課時瞭解到了血液迴圈學，如果一個人長時間血液流動不暢就會造成肢體的壞死。班納特先生此時慢慢蘇醒過來，他感覺噁心頭暈，不禁外過頭去嘔吐了出了一些食物和紅酒液。護士害怕這位小姐會厭惡噁心，但瑪麗並沒有表現出嫌棄的樣子，反而用手帕為班納特先生擦嘴。

　　嘔吐出不少粘痰的班納特先生咳嗽了兩聲，才幽幽說道：「我這是怎麼了？」這時護士說：「病人恢復知覺了，這太好了。」

　　「爸爸，爸爸，您終於醒了。」瑪麗立刻抓住班納特先生的手。「瑪麗？我頭好痛……」班納特先生說完後就沒再說話，看得出他仍舊很難受。

　　馬車很快來到了醫院門口，在醫生護士的攙扶下，班納特先生被送進了病房。瑪麗則寸步不離的守在他的身邊，醫生將她叫到外面對她說：「小姐，那位先生的中風很嚴重。我想即便痊癒，他的肢體功能也將將退化，但堅持運動和保持好心情會使他更健康。但我必須要警告你們，他不能再中風了，那會要他的命。」

　　「那我們該怎麼做？」瑪麗聽到班納特先生的病情竟然這麼嚴重，內心更加焦急。

　　「讓他保持好心情，年紀大的人如果一直大喜大悲，就會很危險，儘量讓他凡事不操心。」醫生說完後瑪麗若有所思，就在她要轉身離開時醫生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不能再大魚大肉或者飲酒，必須要清淡飲食。」

　　瑪麗點點頭，轉身走進了病房。她一夜也沒有合眼，在班納特先生想喝水或者發出囈語時就會立刻湊到他跟前。班納特說了很多胡話，大部分模糊不清，但少部分能夠聽懂。都是關於簡、麗琦、吉蒂、莉蒂亞和瑪麗自己的，這位老父親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操心自己的女兒們。

　　到了白天醫護人員來替換瑪麗，達西先生也派了馬車來接瑪麗。伊莉莎白已經起了疑心，達西不能再用藉口敷衍她了。瑪麗必須回去安撫自己的焦急的姐姐，她現在總是患得患失。

　　回到公寓後，伊莉莎白一見到瑪麗就問：「爸爸呢？他還沒睡醒嗎？」瑪麗看著旁邊姐夫的眼神立刻會意說道：「他太累了，還在休息呢。」瑪麗陪著伊莉莎白說了一會兒話就藉口自己也很累了，想要休息便告退了。

　　隨後她又趕去醫院，這時班納特先生已經醒了過來。只是身體麻木，半邊身子都沒有知覺。「瑪麗，我的瑪麗快過來。」生病的班納特先生顯得格外脆弱，他呼喚著最讓自己操心的女兒。

　　瑪麗連忙跑到床邊，班納特先生一邊喘著氣一邊握著她的手說：「親愛的，我的女兒，我的日子不多了。」「不，您別這樣說。」班納特先生搖搖頭說：「我已經第二次中風了，親愛的。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你的姐妹們雖不是十全十美但也衣食無憂。但是你，我的瑪麗，如果可以我真想將朗伯恩留給你。」

　　班納特先生費力的想坐起來，可是卻失敗了，瑪麗立刻在他身後墊了個枕頭讓他舒服一些。「瑪麗，答應我，別讓自己處於難堪的位置。我一想到當我和你們的母親離開後，你將被趕出朗伯恩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碎了，瑪麗，如果能看到你結婚，這將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事情。」說完班納特先生就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

　　看著他虛弱無力的樣子，曾經那個像山一樣的父親此時也如一個無力的老人一樣了。瑪麗心如刀絞，她怎麼拒絕父親的要求。淚水從的她的臉上劃過，她對班納特先生說：「您一定會看到的，我保證。」然後她擦乾了眼淚，給班納特太太去信，希望她能來倫敦。能夠來此照看父親。

　　很快班納特太太就到了倫敦，期間為了不使伊莉莎白擔憂，瑪麗推著輪椅將父親帶到了伊莉莎白面前，班納特先生強打精神看望了伊莉莎白母子。達西先生決定後些時日等伊莉莎白恢復的差不多後就回彭伯裡。倫敦畢竟太過狹小，不如彭伯裡空氣清新。

　　「瑪麗，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情。」達西先生叫住了正要離開的瑪麗，他不知道該怎麼措辭，這畢竟對某些人來說更像是侮辱，但伊莉莎白懇求他為瑪麗謀一個出路。「先生，請說吧。」瑪麗轉身，期待著達西先生的下文。

　　「可能對於你來說，這過於無禮，但我希望你能明白，這是我和伊莉莎白的拳拳之心。喬治安娜她性格文靜內向，朋友不多，我們覺得她缺少一個女伴，而且她結婚後還需要女管家，你比從前更加穩重成熟，這令我很放心。」達西做出這個決定時並沒有告訴伊莉莎白，因為伊莉莎白一定會反對。因為不管是女伴還是女管家都是僕役工作。她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妹妹去給自己的小姑子當僕人，這簡直難以忍受。

　　但達西先生考慮到瑪麗的年紀不小，看樣子結婚無望，如果岳父母去世，那麼她勢必流落街頭。姐夫們贍養未婚的小姨子無論在何時何地看來都令人難堪，他們都必須避嫌，若一人出一筆錢令她獨居，達西先生就更不放心了。

　　這番話對於以前的瑪麗來說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侮辱，但現在的她能夠平靜處之，深想之下這確實是一個好的去處，比修道院和女教師更加有體面。可惜她並不願意從此寄人籬下，出版商已經給了她不少錢，加之自己的嫁妝、年金雖然過的可能不如意，但也不會太壞。她明白達西先生的擔心，但還是委婉拒絕了。

　　「很抱歉先生，我有自己的打算，請您放心，我不會使班納特家蒙羞的。」瑪麗打定了主意。

　　「好吧，瑪麗，你再考慮一下吧，這個工作隨時有效。」達西說完後也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瑪麗會羞憤難堪，但對方卻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回到醫院後瑪麗獨自出了一趟門，按照貝内斯特先生給的地址找了過去，但被房東告知對方已經搬走很久了。她失落的站在門口歎氣，有些後悔沒有答應貝内斯特先生的求婚，現在她的處境是如此的尷尬。

　　不久後班納特太太終於趕到，她哭泣不止，只好由瑪麗出面安慰。雖然班納特先生的情況讓人發愁，但班納特太太卻也帶著喜悅而來。她從自己的行禮中抽出許多信件，神神秘秘地對瑪麗說：「是來自安特里姆信，貝内斯特先生。你快拆開看看吧，沒准是好消息。」

　　瑪麗呆愣的接過一大摞信件一一拆開，發覺裡面寫了很多問候的話，還敘述了自己的近況，足足有十幾封，難以想像他是怎麼在沒有一封回信的情況下堅持寫了這麼多的信！

　　收到信後，瑪麗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給貝内斯特先生回信。『我目前在倫敦，收到母親帶來的你的信真叫我驚訝萬分。你曾寫過你的承諾隨時有效，而我，現在正處於麻煩中。希望我的冒昧沒有嚇到你，我實在不知道該求助於誰，如果你覺得我實在荒唐，便不要給我回信。』這封信很短，也很隱晦。

　　瑪麗的心很亂，她把這封信郵遞出去後立刻就後悔了，自己是多麼莽撞呀！

　　


第58章 求婚

　　結果令人失望的是快一個月過去，瑪麗並沒有得到任何回信，她灰心喪氣的整個人都顯得心不在焉。班納特太太是個有著獵狗般嗅覺的女人，她覺得自己的女兒可能戀愛了，於是開始旁敲側擊的詢問。

　　「那位先生是不是沒有給你回信？」班納特太太問瑪麗，瑪麗立刻矢口否認。「我沒給他寫信！」「啊，那麼說他確實沒有給你回信了。」班納特太太篤定的說。任何人都甭想瞞過她的眼睛，有些人是疾病學專家，有些人是自然科學專家，班納特太太恰好是戀愛專家，任何男女問題都難以逃脫她的雙眼。

　　「媽媽，別再說這個話題好嗎？」瑪麗煩躁的回應，儘管有了準備，但貝内斯特先生真的沒有回信後她就卻患得患失起來，一時間惱怒，一時間又覺得他可能沒收到信。畢竟北愛爾蘭那麼遙遠，或者他的信就在路上呢。

　　「好吧，好吧，你總是害羞。」班納特太太知趣的打斷這個話題，她知道只要她談論小夥兒、結婚什麼的，瑪麗就會變成一隻青蛙，氣鼓鼓的。

　　班納特先生現在恢復的很好，已經能拄著拐杖自己走一段路了。可是卻完全無法與從前相比，騎馬打獵或者釣魚都已經不可能了。他現在只能看看報紙，然後去看看伊莉莎白母子。

　　因為父親的中風，伊莉莎白一直在拖延時間不肯回彭伯裡，她總要等父親痊癒才願意回去。好在小寶貝很健康，達西先生和她研究了很久才決定叫那可愛的寶貝為格蕾絲，這是他們最美好的祝福。

　　這天清晨，瑪麗正在病床前給班納特先生念報紙。班納特太太則張羅著帶班納特先生去療養的事宜，她之前接到了柯林斯的信，說希望來探望班納特先生。對於柯林斯，班納特太太以及厭煩到了極點，這個傢伙可是指望著班納特先生去世獲得朗伯恩的人，這怎麼能叫班納特太太高興的起來，她連婉拒絕柯林斯的探望。為了避免柯林斯找到朗伯恩去，她那邊打算帶著班納特先生躲到溫泉聖地去療養，眼不見心不煩。

　　「瑪麗，你要記住，回到朗伯恩後閉門謝客。那個討厭的柯林斯一再向我追問你的婚期，看來是不肯甘休的，你一定要躲著他點兒。」班納特太太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為了躲柯林斯她的神經都要炸了，那個討厭鬼跟一隻獵犬一樣。他追問瑪麗的婚期怎麼看都不像是好心，反而更像是想看笑話。

　　提到這件事，瑪麗不禁羞惱了起來，對於柯林斯表哥瑪麗也是厭惡透頂。她真想回到過去打死從前的自己，自己怎麼那麼愚蠢呢。

　　「班納特小姐，有位先生找您，他自稱是貝内斯特先生。」護士走進病房報告了這一消息，嚇得瑪麗報紙都掉了。

　　「哦，你沒有給他寫信。」她在班納特太太的擠兌下漲紅著臉走出去。當她出去後，班納特太太臉上的笑容像開花一樣燦爛，她充滿戲謔地揶揄道：「瞧吧，我就說過他愛她，從北愛爾蘭來的。」

　　一旁的班納特先生自己拿起報紙繼續閱讀，他翻了一個白眼兒嘟囔道：「愛爾蘭佬個個是怪胎。」他覺得像貝内斯特那樣英俊的男人竟然喜歡瑪麗，這真是不可思議，除非他並非像班納特太太說的那樣富有，某種時候班納特先生看人的眼光也挺准的。

　　「才不，我們的瑪麗多漂亮呀。」班納特太太把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修煉到了極致，在她眼裡她的女兒們都遺傳了她的驚人美貌，沒有男人不動心。

　　「我看你要佩老花鏡了……」班納特先生和班納特太太又開始了每日例行吵嘴。

　　在一片晨光中，連空氣中的灰塵都被照亮了，貝内斯特先生拿著手杖，把披風脫下來搭在手臂上。帽子下的紅發在晨光中散發著光一般，他皮膚上的絨毛都纖毫畢現，呈現出一種金色來，整個臉看起來如同沒被人觸摸的蜜桃一樣紅潤且帶著細小的絨衣。

　　「瑪麗小姐。」發覺瑪麗出現後，班納特先生燦然一笑，那一笑差點讓瑪麗心房失守，不得不承認，不管貝内斯特先生腦子有多蠢，他美貌的吸引力都大的驚人。

　　「您，您竟然親自來了！我，我沒有想到。」瑪麗的臉瞬間就紅了，她竟然如同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心頭小鹿亂撞。要是有人能看見瑪麗的內心，會發現她正拼命扇著小鹿耳光，令其冷靜下來。

　　「我就知道，您不回我的信，一定是沒有收到。接到您的信，我就親自來了，您是一個多麼好的人呀！」貝内斯特先生一步步走來，逆光使他整個人如同散發神光的天使，姣好的面容上掛著真摯的笑容，瑪麗差點想轉身逃跑。

　　不過對面的人似乎給所有人包括醫護人員都施展了定身術，護士們都捧著胸口望著對方，天啊，貝内斯特先生真是太英俊了。瑪麗僵硬地回答：「啊，我一直在外療養，沒有回家。」

　　「就像我說的，我的承諾隨時有效。」貝内斯特先生冒失的牽起瑪麗的手，對方的手美好的像大理石雕像，可是瑪麗的手卻枯瘦蒼白，還有書寫留下的硬繭。看著這樣的對比，瑪麗稍微冷靜了下來，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可是卻被貝内斯特先生緊緊握住。

　　「很抱歉，我提出這麼冒昧的要求。」瑪麗的臉像被火燒著一樣。此時班納特太太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跑了出來，瑪麗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背到身後去欲蓋彌彰。

　　班納特太太挑挑眉毛，看來她即將完成畢生目標，把所有女兒都嫁出去。「班納特太太，見到您我真是太高興了，您真是越發年輕漂亮了。」貝内斯特先生對著班納特太太行了一個吻手禮，這讓班納特太太「呵呵，您可太會誇人了，貝内斯特先生，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班納特太太與貝内斯特先生寒暄過後，就領著貝内斯特先生看望班納特先生，然後扯著瑪麗陪對方聊天。班納特先生全程就像個吉祥物一樣。他一直覺得貝内斯特先生空有其表，連那個維克漢姆都比他強，他追求瑪麗不過是為了得到強力的姻親，不過現在看對方的執著恐怕也是出於真心的。

　　「瑪麗，你不想陪貝内斯特先生走走嗎？」班納特太太擠眉弄眼，爭取讓瑪麗和貝内斯特先生獨處，這對小情侶可是有很多話要說呢。

　　「可是，爸爸他……」瑪麗猶豫著，班納特太太立馬捅了捅班納特先生，對方不為所動，班納特太太只好笑著說：「他有我照顧，你放心吧。」然後就趕走了瑪麗和貝内斯特先生，自己坐在椅子上捂著嘴笑，要不是怕貝内斯特先生沒走遠聽見，估計她能笑得滿醫院都聽見。

　　「我看准行，真是個帥氣的小夥子，與瑪麗多般配呀！」班納特太太的話又讓班納特先生好一番無語，反正只要能嫁掉瑪麗，誰和她都很般配是嗎？

　　被強迫散步的兩人相處起來還是有些陌生的，尤其是瑪麗她從臉一路燒到全身，感覺自己像感冒了一樣。

　　「貝内斯特先生，我寫信時腦子一定是燒糊塗了。怎麼會這麼荒唐，您一定嚇了一跳吧。」

　　「我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這是真的。」貝内斯特先生難得的羞赧起來，面對其他女子他總能遊刃有餘，而面對瑪麗他卻難以啟齒。對方看見過他最狼狽的時候，也曾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幫助過他，他似乎很難在偽裝隱藏成一個完美的情人。

　　「其實我給您寫信曾抱著失敗的決心，因為這事情畢竟是很荒誕的。我需要一樁婚姻來擺脫現在的境地，我這完全是在利用你。」瑪麗自寫完那封信後，她就後悔無比，因為這樁婚姻並沒有愛情，她的行為和夏洛蒂比毫無二致。

　　「不，瑪麗，請允許我……」就在他們走到醫院附近的一座涼亭裡時，在四下無人的清晨，貝内斯特先生突然單膝跪地牽起瑪麗的左手。瑪麗受寵若驚的想抽出手，可班納特先生卻很堅持。「雖然我曾像您許下過兩次婚姻，但那時都太過兒戲，但現在我正式的向您發出締結聖神婚姻的請求，您願意嫁給我嗎？」說完他以額頭請觸瑪麗的兩隻手以示尊重。

　　帶著無比的糾結和震驚，瑪麗沉默良久，最終答應道：「我答應您。」貝内斯特先生喜形於色，他站起來把瑪麗的手捧到唇邊，輕輕吻著。

　　「太棒了，我就說他們會成的。」在二樓窗邊，一直窺視的班納特太太目睹這一幕後立刻高興的大叫起來。興奮的她立刻跑回病房分享這一喜訊，她一邊晃著班納特先生的胳膊一邊說：「親愛的，親愛的，我看到他向她求婚了，我們的瑪麗終於能夠嫁出去啦！」

　　被她晃的厲害的班納特簡直受不了自己太太的興奮，他可不像班納特太太只要對方沒有老婆長的還不錯就是好女婿的人選。看來他有必要再來一次書房會談了，每個班家女婿都曾進入過班納特先生的書房，這個代表著神聖的地方。班納特先生也會在這裡與他們秘密談話，就連先私奔後補票的維克漢姆都被約談過。

　　不過現在，這個書房會談看來要改成病房會談了。

　　


第59章 七夕狗糧番外

　　許多年後，安特里姆曠野上吹拂著亙古未變的風，在一片荒涼的草灘上矗立著一座墓碑，只有歐石楠與二月草終日陪伴。在亂石密佈的荒原上，偶有赤狐跑過，它的皮毛在晨曦的光中鑲嵌上了一層金邊，突然它發出哎哎的叫聲，似乎發現了什麼。

　　在地平線的那一頭，一個佝僂的身影緩慢的前行，晨光將他銀白的髮絲染上金紅，亦如許多年前一樣，歲月蒼白了他的頭髮，催熟了他的容顏，雖然佈滿皺紋但依舊不失其優雅氣質。一雙翠綠的眼睛澄澈如初，他穿著一套老式西裝，袖口已經磨的微微脫線，但仍舊乾淨整潔，甚至連一絲褶皺都找不到。一隻手拄著手杖在曠野中穿行，另一隻手捧著一束沾著晨露的紫色薊花，這是他尋遍山野找到的美麗花朵，它們生長在溪流邊沐浴著純潔的溪水受到陽光的滋養，此時此刻，這個美好的情人帶著這束花走來。

　　多年以前他曾經在晨光中出現，帶著一束英格蘭高地裡的無名野花，送給自己的愛人。彼時他還不愛她，她也心有所屬。然而世間多麼奇妙，最終同樣是在醫院裡，他向她締結神聖的婚姻。

　　他走向墓碑，將花束獻給了她。「昨天，我的醫生告訴我，不能再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了，他說我這個年紀應該到城裡去養老。」貝内斯特擦了擦落灰的墓碑。「可是，我討厭城裡，城裡鬧哄哄的，人們大清早就會起來活動，比我們的雞還吵。我讓牧師每個星期都去我家，這樣等我什麼時候死掉，人們就會發現並埋葬我。」貝内斯特說完後輕輕吻了一下墓碑。「那時我就會到你身邊，你看，這裡是多麼清淨又無人打擾啊。」

　　放眼望去，一條河流在遠處的草灘上蜿蜒穿過，像一根銀色的絲帶。春天時萬物復蘇，萌綠會覆蓋這裡，燕子在不遠處的樹叢灌木間築巢，還有紅腹知更鳥等等，他們為春天歌唱。夏天時荒草叢生，一叢叢野花綻放，這裡又成了野生動物的家園，夏夜的蟲鳴幾可入夢。秋天的時候橡子會成熟，那些松鼠將忙忙碌碌，候鳥飛去，到更遙遠的南方去。到了冬天，四野寂靜，無人到訪，白雪會覆蓋一切，只留下野狐的足跡。世界陷入安靜，漫長的冬日陽光極低又極美，日落時可以看見群鴉歸巢。

　　「對了，我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愛德華有孫女了，轉眼間他已經成了祖父，這世界可真是不可思議呀。當初由你帶來這個世界的生命，竟然能夠成為祖父！他還寫信說今天要來看你，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貝内斯特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有個壞消息，但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了，或許你們已經在天堂見過面了。博蘭特過世了，我們活人陣營又失去了一個人。博蘭特夫人傷心欲絕，她從耐美爾搬回了羅新斯，準備在那裡渡過餘生。要我說，人人都覺得她會死在他前面，畢竟博蘭特夫人年輕時身體一直很差，人們都沒想到呢。不過，這大概是愛情的力量吧。」貝内斯特先生有些疲憊的靠在墓碑上，他近日總覺得身體欠佳，呼吸困難。

　　「啊，瑪麗，我想你了，可我總是夢不到你，只有通過畫像才能想起你的音容笑貌，一轉眼就會忘記。我最近常常讀你從前寫給我的信，常常撫摸你留下的書，常常一個人發呆，這事兒我似乎已經習慣了。不久前我跟負責照顧我的僕人吵了一架，他把你留下的髮夾碰掉在地上摔壞了，現在我每天只能親吻你的梳子了。」貝内斯特提起這件事仍然氣憤難平，不一會兒他嘴裡還在絮絮叨叨一些瑣事，可是眼睛已經慢慢閉上。

　　這時不遠處一輛馬車慢慢停下來，到這裡來的路亂石太多，只能步行。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在僕人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跟著他一起走下來的還有一名中年婦女，她做僕人打扮，手中提著一個草籃，上面覆蓋著一層柔軟的布料，下面似乎有什麼在動。「把她給我吧。」老人說到。

　　「可是老爺，您的身體。」女僕擔憂道，老爺已經年近六旬，身體大不如前。

　　「沒關係。」他堅持把籃子接了過來，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前行著。走到墓碑前時，他看見了貝内斯特，嚇得趕緊放跑了過去，差點跌倒。「姨夫！」

　　「啊？誰在叫我？」貝内斯特睜開眼睛，剛才他有點疲憊，好像是睡著了。看見來人是愛德華.默那丟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你也是做祖父的人了，怎麼還這麼莽撞。打擾了我的好夢，我剛剛看到了班先生班太太，還有班家四姐妹，她們氣色真好，哈裡特還在和伊莉莎白玩遊戲呢。」

　　愛德華哭笑不得，貝内斯特說的人都已經離去了，如果他不叫醒他，他是不是就不會醒過來了。「哈哈，瑪麗阿姨呢？您沒夢見她嗎？」

　　「瑪麗很頑固，就是不肯出現，不過，我看見她坐在鋼琴前，背對著我彈鋼琴呢。」貝内斯特先生聽說過瑪麗酷愛鋼琴，但在她認識瑪麗不久，瑪麗就遭遇意外，不能再彈，因此他從未聽到過她彈鋼琴。「啊，對了，愛德華，你帶來了嗎？」貝内斯特眨眨眼。

　　「當然。」他揭開籃子上蓋著的布，一個恬靜可愛的女孩躺在籃子裡，她還在睡覺，根本就吵不醒，只是小手微微抽動，好像做了一個夢。愛德華揭開軟布後，陽光令她從睡夢中清醒，見到自己的祖父就開始揮舞自己的小手。

　　愛德華抱起她走到墓碑前，他看著這個簡單的沒有任何多餘文字贅述的墓碑，想起了這個在班先生去世後一直代為照顧他的姨母，當莫那丟勳爵明確表示要將土地和爵位交給二弟亨利時，每個人都覺得他很可憐，然而他雖然沒有在富貴中成長，但他擁有了比那更珍貴的，也更難能可貴的愛，外祖父母的愛護，貝内斯特夫婦傾盡全力的照顧使他成長。想到這裡淚水已經浸潤了他的雙眼，他對著墓碑說：「瞧啊，她是我的孫女，她的眼睛時深褐色的，像您，我決定叫她瑪麗。」他懷中的小瑪麗揮舞著手腳發出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貝内斯特從愛德華手中接過小瑪麗，在她稚嫩的小臉蛋上親吻了一下。柔軟的像一塊蛋糕，小瑪麗笑得更歡了。

　　「愛德華，如果有一天我去陪伴瑪麗，我想讓你和你的後代繼承我的土地和財富。畢竟我和瑪麗沒有孩子，我們一直把你當做親生的孩子來教養。」貝内斯特先生眼睛濕潤，他每天照鏡子時都發覺自己比昨天更蒼老，也覺得自己時日無多。

　　「可是，您哥哥的孩子們不是更應該繼承您的土地嗎？」愛德華很驚訝，他與瑪麗夫婦感情非淺，可是貝内斯特先生的侄子們才更有資格繼承土地和財產。

　　「不，愛德華，我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得。我是我父親第三子，他沒有什麼可以給我，我的哥哥們拿走了頭銜和良田，只剩下我母親給我留下的這塊貧瘠的土地。而我不打算將這些土地給他們，雖然我和瑪麗的財富遠遠比不上莫那丟家族，但這是我們最愛的地方，我們想把它留給最愛的人。愛德華，我只希望你和你的子孫能夠守護這片土地，不讓我們在去世後被世俗打擾，瑪麗生前說她最愛這裡的遠離塵囂。」貝内斯特先生說道最後默默流淚，當他擁抱著冰冷的愛妻的屍體，他就覺得這個世界只剩下了孤獨。四十多年來，他一直等待著，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我向您保證，沒有人能夠打擾您和瑪麗姨母的安寧。」愛德華走上前去站在貝内斯特身邊，後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早就準備好的遺囑和財產、土地所有權證明交給了愛德華。

　　兩人又談了很多，直到太陽高升，當愛德華離開時，他看了一眼貝内斯特先生，後者孤獨的站在風中，良久的沉默著，守望著。他把孩子交給了僕人，對著車夫說：「走吧。」車夫點頭。馬車緩緩的行駛，穿過這片荒蕪的土地。貝内斯特先生的背影與這天地似乎融為了一體，似乎他本身就化為了一座墓碑，陪伴在另一座墓碑旁邊。

　　自從瑪麗去世後，那個男人就獨自生活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上快五十年了。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東印度公司殖民印度的熱潮漸漸退去，人們遠渡重洋去美國淘金，黑奴的盛行令美國成為了種植業的巨頭，而中英鴉片戰爭讓英國看到了又一個印度。工業革命後，整個社會階層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無數的貴族破產，無數的巨賈崛起，無數的土地被出售，無數的佃戶走入城市成為工人。愛德華看見古老的貴族體系在衰落，原有的體制在滅亡，新興事物不斷的出現。德國迅速的崛起，一種緊張的氣氛在歐洲各國蔓延著。獨立戰爭後，大英帝國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但他們從東方看到了新的希望，無數的利益與財富。

　　而在東方的一個古老帝國正在衰落，即將走向它的墳墓，又有一個日初的國家正在崛起，世界已經不同了，它屬於年輕人，屬於未來，而他們已經被時代拋棄，屬於過去。

　　


第60章 病房會談

　　貝内斯特向瑪麗求婚之後，班納特先生就邀請他單獨與他談談，這是對每個女婿都必須進行的一次會談，如果說班納特太太是戀愛中的專家，那麼班納特現在看清人本質這一方面有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他曾就讀于牛津法律班，甚至在畢業時想要留在倫敦，但無奈老班納特先生過世，使他不得不回家繼承產業及結婚，因此與自己理想生活失之交臂，但正因如此他更重視的是婚後的生活保障。當初他與班納特太太有過諸多矛盾，為繼承人為家庭生活，也為自己太太的膚淺和虛榮。要知道能容忍班納特太太的人那簡直就是聖人再世，夫妻生活跟戀愛可是大大的不同的。

　　揮退眾人後，安靜的病房裡只有躺在床上的班納特先生，和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貝内斯特先生。「那麼，我們來談談吧。」這是班納特先生對每個女婿的開場白，與其他女婿不同的是貝内斯特先生雖然很局促但仍舊體貼，他走過去將一個枕頭墊在班納特先生的背後，好使他舒服一些，他的眼神也並不像維克漢姆的羞愧逃避，也不像莫那丟那般的這得意滿。

　　「您想談什麼？先生。」貝内斯特先生站的筆直，亭亭如松。就連對男色毫無興趣的班納特先生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婿是所有女婿中外貌最為優秀的。

　　班納特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好像再思考是否該委婉一些，但他最好還是決定明說，不要繞彎子。「關於瑪麗能得到多少錢的嫁妝，我認為我的女兒沒有如此殊榮獲得您這樣一位一表人才的先生的喜愛。說實在的，她的容貌平庸，舉止欠妥，不夠優雅風趣，許多淑女該具備的在她身上絲毫找不到。作為一個父親，我都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什麼可令人喜愛的特質，她不像她的其他姐妹那麼漂亮和富有風情，甚至還有殘疾，我實在想不到除了財富你還能從她身上找到什麼。」

　　這番話令貝内斯特先生不能認同，他立刻反駁道：「班納特先生，雖然瑪麗是您的女兒，您對她卻不可如此評價。那是因為您並不清楚她的美德，我們確實在容貌上相差甚遠，但瑪麗小姐勇敢堅強十分有騎士精神，她雖無外貌與談吐的優勢但人品在我眼中盡善盡美，從不虛榮也不攀比。誠然如今人們對淑女的定義就是容貌上佳頗有些彈琴繪畫之類的才情，若家世優越頗有財產就更加完美。但他們都無視了這些女孩要麼輕浮要麼短視要麼就目中無人。我承認最開始我看中了瑪麗小姐的財富，但相比于其他更富有的小姐，我仍然願意選擇她，是因為她本人的品格。」貝内斯特先生幾乎用盡了此生最有見解學問的詞來表達瑪麗的優秀，他回憶起這位姑娘所作所為無一與一般淑女大相徑庭，一般的淑女如同溫室裡的薔薇、玫瑰與百合，嬌豔的同時又愛無病呻吟，有些自恃美貌將他人看做糞土，嘲笑那些不自量力追逐她的人，至於那些比她優秀的人，她一定認為人家必有沒被發覺的缺陷，暗自鄙視自我吹捧。貝内斯特先生混進在倫敦各種社交場合，他固然不太聰明但自認為對女人的看法是絕不會出錯的。

　　聽了貝内斯特的反駁，班納特先生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面帶笑容。他伸出自己佈滿了老人斑的手，貝内斯特先生立刻會意的走過去與他握手。班納特先生雙手抓著這個年輕人，這才真誠的道：「人人都覺得瑪麗不夠漂亮，沒有才藝，談吐令人厭煩。但她的美德確實更高人一籌，人品也極佳。」班納特先生剛才的一番話不過是借著貶低自己的女兒來試探女婿的真心，同樣差不多的話他還與莫那丟勳爵說過，不過對方的回答卻是吉蒂雖然有些缺點不夠完美，但他相信在日後的婚姻生活中他會改變她的一些陋習。弄得班納特先生十分生氣，也不太待見那位女婿。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在所有父母眼中兒女大多各有優點，雖有不足也只是自謙罷了，但若別人談及，又會覺得這人實在狂妄可惡。就算是私奔的莉蒂亞他也覺得是她太過天真爛漫才會被誘拐，因她是那麼年輕漂亮，又純真不諳世事。所以貝内斯特先生的反駁反而使他放下心來，可以真正的對他傾吐了。

　　「貝内斯特先生，所有女兒中我的二女兒在為人處世與我最為相似，因此我多有愛重。大女兒因是長女我便重視她的教育，雖性格稍軟弱但溫柔善良十分可親。四女和五女出生時我已不抱期待，因此無視她們，叫她們被我太太教育的天真了些。唯獨對於瑪麗，我是回避又矛盾的，概因瑪麗在容貌上與我相似，因此容貌平庸，我從前不無遺憾的想若瑪麗是男孩那麼便是十全十美，因她身上某些特質與我的固執、憤世嫉俗如出一轍，到叫我完全無法去改正她的一些做法，只好任她去了。好在，有你來包容她的種種不足，我與太太的婚姻已無愛可言，在我看來一時的愛情終會消失，若你因外在愛慕她而忽視她種種不足，到了婚後必然失望。這是實話，但無論如何，瑪麗是我最後出嫁的女兒，我必然傾盡全力來支持她。」班納特先生這實屬肺腑之言，在五個女兒中，大女兒最重視教育，因此令她循規蹈矩未免過於聽話柔弱。二女兒性格獨立又主見，智慧又風趣，但有些固執，好在並不根深蒂固。四女兒處境尷尬，是班納特放棄教育的證明，她身處班納特先生和班納特太太教育分界線，因此搖擺不定，時常兩邊倒，不過品德還是不錯的。五女兒完全由班納特太太教育，與她的行事作風如出一轍，甚至由於最小最受寵愛，輕浮天真，若非運氣好被人幫助，難免落得被拋棄的悲慘下場。唯有瑪麗最令人頭疼，她完美的繼承了班納特先生的一切特質，外貌、固執、難以相處和對自己喜愛事物的專注、頭腦，可惜的是她並沒有學會班納特先生幾十年來處世態度及圓滑，故此最為難辦。

　　「班納特先生，我很感激您，我保證無論日後我們面對多少矛盾，我一定不會與瑪麗爭吵，儘量聽從她的安排。」貝内斯特先生的話令班納特先生都驚訝了，一位紳士竟然說出完全由妻子做主的話，簡直是驚世駭俗，不過這也不錯，瑪麗那樣固執有主見，若與一般紳士在一起一定矛盾重重，這樣能夠包容她的人才是她最好的伴侶。

　　「我相信您的保證，生活上雖要有情感基礎，但更重要的是物質保障。」說完班納特先生將銀行的金票及其他可被繼承的產權書全部拿了出來。「我的朗伯恩莊園包括附近的土地都是需要限定繼承的。但銀行中的一些財產和債權是可以繼承的。」因為有強大的女婿，再加上瑪麗的婚嫁困難，他就借助女婿的幫助為班納特家做了許多努力，使瑪麗的嫁妝從一千英鎊變成了二千英鎊，當然這對於大部分大小鄉紳來說還是不夠看的，不過瑪麗還有每年一千五百英鎊的年金，這就很可觀了，雖然說朗伯恩的土地莊園沒法繼承，但這不代表班納特先生沒辦法。他已經想好，把朗伯恩裡所有古董傢俱及擺設全部搬空，換上廉價的傢俱，而他和太太可以長期住在療養溫泉享來躲避煩人的柯林斯。

　　拿出這些東西後，班納特先生開始細細的分析，做出解釋，但這些東西是不可能交給貝内斯特先生的，這只是他給女兒的一份強力保證，他還為瑪麗額外準備了生活上的備用金，可謂是操碎了心。

　　談話進行了近半個小時，班納特先生才算放過貝内斯特先生，他確認這個小夥子確實貧窮，但也並非完全是為了財富才向瑪麗求婚的，如今這也是瑪麗最好的選擇了。跟女婿談完後，班納特先生又把瑪麗叫了進來，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即使是二女兒出嫁，他也沒有跟她長談，這也是他不太放心的證明。

　　瑪麗的臉還帶著一絲紅暈，走路昂首挺胸和一般女孩嬌羞的樣子十分不同。班納特先生不禁仔細打量起女兒，她說不上漂亮，但也不醜，與其他女兒繼承自班納特太太的好相貌不同，瑪麗在外表上與班納特先生極為相似，輪廓粗糙，下頜寬厚，下巴線條很硬，眉骨凸出，鼻樑高挺，嘴唇薄而緊閉，看著就嚴肅令人心生敬畏。加上她總是素顏，若畫上粗眉毛倒是班納特先生年輕時的翻版了。打量一番的班納特先生確實找不到她身上有什麼可愛的地方，不過她神情堅定雙眼有神令人覺得是一個很可靠的人。哎，他再次歎氣，如果她是男孩，那麼她該有多麼優秀啊。

　　「瑪麗，你過來，我有東西要交給你。」班納特先生把裝財產的盒子遞給了瑪麗，他說：「除了盒子這些嫁妝，還有一些額外備用的小零錢，大概是200英鎊左右。」

　　「爸爸！」瑪麗驚訝的不知道該什麼，她覺得捧著的不是一個普通的盒子而是一個燒紅的烙鐵。

　　「瑪麗，你已經是有了婚約的人了，不要太大驚小怪。現在，你已經長大，該有自己的家庭了，在家庭生活我無法幫助你，貝内斯特先生或許有部分原因是看中你的財富，但他也為你的人品折服，所以你必要敞開心扉。從前的愛我無法彌補給你，但我已經盡了我作為人父最大的努力，我沒能給你們姐妹一個很好的後盾，但以後若你有了困難，也不要獨自承受，我和你的姐妹們都將是你的後盾，而你也永遠是班納特家的一員。」班納特先生很瞭解女兒們，他十分明白瑪麗不是那麼容易陷入戀情的小姑娘了，周圍的貶低與嘲諷以使她不敢輕易付出真心，但有時這樣會錯失幸福。他是一個很容易隱藏感情的人，這一點從他對班納特太太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他從不過多發表自己的看法，對萬事萬物不上心的樣子，卻默默守護著班納特家的和諧，這就是父愛，從來不會宣之於口，卻永遠在後方堅守。

　　「爸爸！」瑪麗撲到病床上的班納特先生懷中，像兒時一樣流淚，從這一刻她認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生活在父親庇護下的孩子了，她已經走入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第61章 婚禮前夕

　　收到父親的鼎力支持，瑪麗心中激動不已。班納特太太則已經開始計畫籌備婚禮，在哪裡舉辦，邀請什麼人，考慮到新郎家地處遙遠實在無法舉辦婚禮，因此他們將婚禮定在了倫敦的教堂。班納特太太此刻是開足馬力忙的天昏地暗，選擇日期，定鮮花和禮服，寫邀請函之類。

　　此刻瑪麗正被抓了勞役，坐在桌子前幫著商討邀請的賓客名單。貝内斯特先生要邀請的是他的兄長，至於其親戚太過遙遠，實在不便。但班納特太太可發了愁，不是因為賓客太少，而是因為賓客太多了！一直被人嘲笑的三女出嫁，這簡直就是一件普天同慶的事情。

　　「柯林斯家一定要邀請。」班納特太太首先將他們的名字寫上，她真想看看柯林斯知道瑪麗出嫁時的那張嘴臉，想想就覺得痛快，尤其是對方一表人才的情況下。

　　「媽媽，他們結婚的時候，我們並沒有出席呀！」瑪麗提起柯林斯仍然覺得彆扭甚至有點倒胃口，不過班納特太太卻根本不聽，她甚至如此著急的辦婚禮就是為了狠狠打柯林斯的臉。

　　「不行，雖然以前我們沒有出席他的婚禮，但邀請還是要的。」班納特太太率先寫下了請柬。她又自言自語了一大串的名字：「加德納舅舅，菲力姨媽，討厭的你爸爸那邊的親戚們，你的姐妹們自不必說。德包爾夫人一定要寫邀請函，畢竟她曾那麼照顧我們，也許她可憐安娜會在婚禮找到女婿呢。」

　　「媽媽，您這樣說未免太過分了，我沒出嫁之前，別人的嘲諷還少嗎？難道您就沒有同理心嗎？」瑪麗簡直無語，自己的媽媽怎麼可以這樣，從前自己沒有出嫁的時候對安娜小姐抱有萬分同情，她應該也能明白被人嘲笑鄙視的痛苦，現在自己要出嫁了，她竟然開始嘲諷起安娜小姐，做人怎麼可以這麼無情。

　　「好吧，好吧，算我不對。那麼我看看，你爸爸的老同學們一定要邀請，那些老東西動不動就向你爸爸炫耀，現在看看他們還敢嘲笑誰。」班納特太太一朝得勢，恨不得把從前所有嘲笑過他們家瑪麗的人全部邀請過來，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會來，反正邀請函是要發的。結果這就造成了如果那些人全都來了，那麼小型教堂根本坐不下的尷尬境地，因此結婚場地要重新預定，開支也會增多，婚禮後要舉行例行的舞會，舞會場地可以租借，這方面班納特太太幾乎一手包辦，自掏腰包，她覺得就憑貝内斯特的容貌，他就值得她的付出。

　　居住倫敦的伊莉莎白和達西得知後就更走不了了，伊莉莎白將瑪麗邀請過來談話，當然就是關於她和新郎的愛情故事，可是瑪麗哪有什麼愛情可以講，他們本身就沒有過幾次見面。然而這時代的男女似乎都不太注重相處，感覺彼此沒有厭惡，有點好感在加上條件合適就嫁了，因此像伊莉莎白這樣因愛結合的婚姻實在稀少。達西先生對於那位貝内斯特先生的印象已近乎於無了，不過他使人打聽過，這個傢伙聲名狼藉，還有債務，混跡于女人堆裡，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當他考慮到瑪麗的條件後，又覺得這樣的婚姻實屬理所當然，心裡未免瞧不起貝内斯特這樣的人，在他看來他和維克漢姆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空心老，投機分子。不過既然瑪麗已經同意，那他也只能盡力幫助小姨子獲得幸福。

　　此時伊莉莎白正抱著女兒格蕾絲搖晃，格蕾絲正在犯困，達西就走了進來，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伊莉莎白便將孩子交給了保姆帶下去。她調整裡一下自己的姿勢一臉洗耳恭聽的樣子。

　　「麗琦，我知道瑪麗結婚你很高興，但我得跟你說，那個新郎很有問題，他在倫敦名聲不佳，還有債務。」達西先生沒有替誰隱瞞的意思，他痛痛快快的對妻子講了這些，從前他對維克漢姆的事閉口不提是為了保護喬治安娜，現在他認為有些事情妻子是需要的知道的。

　　「這是真的麼？爸爸媽媽知道嗎？」伊莉莎白知道班納特太太已經開始廣泛送請帖了，如果這場婚姻最終告吹，那麼無疑將成為一個巨大的笑柄，不禁班納特家面上無光，連瑪麗也會抬不起頭。

　　「當然，他曾混跡於倫敦中上層社會，雖然是貴族但一無所有，本人奢靡欠下不少債務，到目前為止只償還了一部分，還有近四百英鎊的欠款沒有還清，這樣的人我真的覺得很不安。」達西先生握著嬌妻的手，他與伊莉莎白提起這個就是要想辦法恢復那位先生的社會名譽，就像從前他為莉蒂亞所做的一樣，這位先生對外冷酷，但對內卻呵護有加。

　　「可是我已經跟瑪麗談過了，她同意了結婚，也知道貝内斯特先生的秉性，但她也沒有辦法，爸爸身體越來越差，瑪麗是他心頭一塊心病。」伊莉莎白知道瑪麗根本不愛那位貝内斯特先生，她和夏洛蒂一樣只不過是被現實所壓倒，不過對於這點伊莉莎白只能給予無限的同情與支持，因為版納特先生的身體太差了，他的願望就是有生之年看到瑪麗出嫁。

　　「所以，親愛的，我想替貝内斯特先生恢復名譽。」達西先生深情的看著愛妻，也許四百英鎊對於很多人都是一筆鉅款，但達西卻為了維護妻族的尊嚴而去做這種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

　　「你大可不必為了我而如此，我相信瑪麗她是個理智的姑娘，她會管好自己的財政問題。我真的不希望麻煩你，使你為難。」伊莉莎白大為感動，這個男人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都如此為她著想，為她的家人勞心勞力，她此生是如此幸運的與這個男人相遇相愛，這簡直就是最好的一切。伊莉莎白伸出雙臂，擁抱自己的丈夫，心中一片柔軟。

　　「麗琦，我愛你，因此也愛你的家人，他們也是我的家人，我不會讓我的小姨子一出嫁就背負債務的。」達西先生擁抱著伊莉莎白深情的吻著她的額頭，他願意為了她忍受她那討厭的母親，一大堆窮親戚，願意為了她而幫助他憎惡的維克漢姆，也願意為了他們的愛而幫助償還債務。「再說了，如果我是在乎這些的人，那麼我當初就會跟有錢的德包爾小姐結婚了不是嗎？我的麗琦，你大可不必這樣小心翼翼，害怕使我遇到麻煩，因為為你解決麻煩令我感到快樂，也因為我們是夫妻，共為一體。」達西先生的甜言蜜語像不要錢的一樣，兩夫妻相擁而笑，看來製造繼承人真是指日可待了。

　　第二天達西先生就主動聯繫了貝内斯特先生的債務人，替貝内斯特先生償還了債務恢復名譽。還約談了貝内斯特先生，想要以姐夫身份來警告對方收起自己的花花腸子，否則他會叫他身敗名裂。

　　當他見到貝内斯特先生時，才想起對方的好相貌，確實如果不是因為巨大的債務問題，憑藉這樣的容貌迎娶任何一位淑女都是可以的。但他還是用輕蔑的口氣說：「貝内斯特先生，你真是締結了一段好姻緣。不僅解決債務還獲得了實惠。」這直白的嘲諷只是令貝内斯特先生尷尬的一笑，畢竟對方可是一個面對唾駡也面不改色的傢伙。

　　他禮貌的鞠躬，完全不在意達西先生的蔑視。「達西先生，我真的需要感謝您的慷慨，我也認為我和班納特小姐的婚姻十分的良好。」

　　他毫無羞赧的態度使達西先生簡直有火發不出，因此不客氣道：「對於你這樣的投機分子，從前我是看不上的，當然，以後也一樣。不過既然我們成了姻親，我到希望您能珍惜班納特小姐，如果您做出什麼猶如身份的事情，我不介意把你再次送進債務人監獄，從前跟你聯繫的那些小姐們我希望您也能斷乾淨，畢竟締結婚姻是神聖的，它首先就是要忠誠于對方。」達西的話裡帶著威脅，這令貝内斯特先生也開始有點兒氣憤，所有人都覺得他花心，不相信他對婚姻的重視和忠誠。不過畢竟對方才替他償還了債務，因此他只能笑眯眯的說：「多謝您的關心，我覺得您說的很對，而且我也是一個十分看重婚姻的人，既然我選擇了瑪麗小姐，那麼我就會忠誠自己的選擇，絕不會使她傷心痛苦。」

　　兩個人的對話實在算不上愉快，甚至有點兒劍拔弩張的氣氛，不過鑒於紳士間的克制還算友好，離開時達西先生不忘一再威脅，如果他敢做出什麼傷害瑪麗的事情，他就會讓他嘗嘗他們達西家族的厲害。

　　另一方面隨著婚禮日期的臨近，瑪麗的心情越來越複雜，她甚至開始恐懼感到內疚，當然她還不知道達西姐夫為了她的婚姻都付出了什麼，要是知道的話估計會直接羞愧而死。

　　由於婚禮前雙方不能見面，因此瑪麗的患得患失只有班納特太太知道，作為一個過來人，班納特太太完全勝任了人生導師的角色。「結婚就是那麼一會兒事兒，我也緊張過，你爸在婚禮上連祝詞都念錯了，我差點昏倒，不過還是挺過來了，你只有閉嘴，別人問你願意時你回答就行了。」班納特太太傳授的方式似乎很不靠譜……

　　


第62章 婚禮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臨近，瑪麗忙著試禮服。班納特先生的病情似乎因為心事已了恢復的越來越好，班家姐妹也陸續從各地趕過來參加婚禮。莉蒂亞到了之後嘰嘰喳喳的像只麻雀一樣上躥下跳的，即便身為人母她沒一刻是閑著的。她和班納特太太簡直能合力把人逼瘋，那興奮的樣子讓人以為是她結婚呢。

　　「這套衣服不錯，這首飾不行。媽媽，我能邀請我的女伴們嗎？她們都是軍官太太，都非常想結實達西姐夫呢。」莉蒂亞雖然天真輕浮，不過在軍官太太社交圈裡很有名，她漂亮迷人，頗有才藝，打扮時尚，充分發揮了夫人外交的能力，有不少維克漢姆的上級因為家中的枕頭風而高看維克漢姆，畢竟他本人也是很討夫人們歡心的。而且他們家有強力的姻親。維克漢姆的升遷之路完全就是靠老婆或者靠老婆家，這讓人羡慕不已，那些下級軍官對達西家族仰慕已久。

　　「絕對不行，這是我的婚禮，不是你的社交圈。」一直忍耐的瑪麗終於爆發了，她發起脾氣跟班納特先生一模一樣，並不特別大聲，但是嚴肅的可怕，一下子就讓莉蒂亞沒聲兒了。「柯林斯我能忍受，那是因為我們是親戚，但是那些軍官太太卻甭想攀龍附鳳，更何況如果他們結識了達西先生，那你，在他們社交圈裡的優勢就不存在了，而且，她們不認識達西先生時，覺得他對維克漢姆的額外照顧是重視，如果她們結識了達西先生，事實的真相是如何呢？」莉蒂亞這樣的人跟她講道理她是聽不懂的，她根本不認為這會給達西姐夫帶來什麼麻煩。只能用另外一種方式勸她打消主意。

　　「哦，對，你說的對，這絕對不行……」莉蒂亞果然只為自己考慮，她們如果結交了達西姐夫，就會發現他根本沒有莉蒂亞說的那樣對維克漢姆信賴有加，那麼她吹噓的謊言就會被揭穿，因為這些謊言所取得的特殊優待也就不復存在了。

　　自從有了這對母女，瑪麗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領悟什麼是談話的藝術了。她們簡直每天都在挑戰她的理智，只能對著班納特先生訴苦，班納特先生則毫無同情心的坐視不理，要是橫加干預，那麼受苦的人可就他了。就在這樣每天吵吵鬧鬧的充實日子裡，婚禮還是到來了。

　　教堂裡人不多，雖然班納特太太廣發邀請，但很多人都沒有出席，親友們坐在一塊。貝内斯特先生那邊的親戚，只有他的兩個哥哥和嫂子們來了。班納特太太曾想和他們搭話聊天，可是他們卻板著面孔，蒼白僵硬的臉上沒有絲毫弟弟結婚的喜悅和祝福，仿佛只是完成一項任務而已。不過，班納特的哥哥們卻是有著不俗的外貌，畢竟是一家人，相貌上很相似，都是紅發，皮膚顯得格外的蒼白無血，是那種典型的貴族家庭。這讓班納特太太決定暫時原諒他們。而柯林斯還是出席了，儘管他回信說自己非常忙碌，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想來看看自己的瑪麗表妹到底嫁了一個什麼樣的人，他估計不是鰥夫就是醜陋，要麼就是下級平民。

　　看到美麗的伊莉莎白他還是會覺得傷自尊和不自在的，他覺得伊莉莎白拒絕他後一定會後悔，沒想到轉頭她就嫁給了更英俊富有，十分出眾的達西先生為妻，這讓他一直耿耿於懷，對比貌不驚人又無甚情趣的夏洛蒂，他越發覺得伊莉莎白真是十全十美了。夏洛蒂冷如冰霜，她對柯林斯幾無愛情，只顧跟伊莉莎白談話，她們都成熟不少，言談間已經有了巨大的差異。夏洛蒂為了不使自己難堪，便將話題引到到伊莉莎白的女兒格蕾絲身上，向伊莉莎白傳授為母之道。

　　至於柯林斯，她真的一眼都不想看他。發福的柯林斯在班家親戚間奔走，打聽新郎的情況，可是這新郎十分神秘，班家的親戚根本沒見過不說，對於他的外貌和財富也沒有人知道。他則走到貝内斯特家那頭打聽，結果自然和班納特太太一樣吃了閉門羹，好歹班納特太太是新娘的媽媽，貝内斯特家的其他人還能夠應付兩句，而眼前這個傢伙，那就毫無客氣的必要了。班納特先生和太太坐在第一席，班納特太太幾乎要落淚了，諸位姐妹，簡、伊莉莎白、吉蒂、莉蒂亞都緊張的坐在那裡，她們不是第一次參加婚禮，卻感覺這一刻實在是激動，瑪麗終於結婚了，這挽回了班納特家岌岌可危的口碑，也令她們家重新獲得了圈內人的尊敬，現在他們再也沒有藉口攻訐班納特家了。其餘的人都在竊竊私語的討論新郎是什麼人，或者長什麼樣兒。

　　不管其他人如何討論，他們對新郎還是抱有萬分好奇的，他們都想看看貌不驚人又無財富的瑪麗到底能找個什麼樣的夫婿，大多數人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情來的。隨著神父就位，管風琴也開始演奏起來。貝内斯特先生和瑪麗挽著手，慢慢的走入了教堂，花瓣雨從天上紛紛下落，陽光從教堂的彩色玻璃穿堂而過。貝内斯特先生金紅的頭髮如同烈焰玫瑰，他身材筆挺不管穿什麼都顯得如同古希臘的雕塑一般健美，唇角掛著的微笑使人臉紅心跳，那張極富魅力的臉因今日的喜悅越發的動人。在他身旁的瑪麗蒙著白紗，雪白的裙擺上灑落著玫瑰的花瓣，她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挺拔的腰板風姿綽約，瘦弱的腰肢被勒得不盈一握，那對於其他男子過高的個子到與貝内斯特先生十分相配，朦朧的面紗下容貌模糊，竟然有種驚人的美感。

　　貝内斯特先生的腳步刻意放慢，他不時看向瑪麗並朝她綻放笑容，瑪麗也頻繁的看向貝内斯特先生，只有他們彼此知道他們的身體都因緊張而顫抖。昨天晚上他們幾乎徹夜未眠，貝内斯特先生激動的無以復加，他背誦祝詞時一再出錯。到了此刻卻鎮定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那個能讓他安心的女人，她站在那裡就能夠給他力量，叫他面對一切從前恐懼的，包括哥哥們。

　　看著這樣俊美高大的新郎，站在一旁的柯林斯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無比的傷害，瑪麗，一個平庸無趣的女人，一個暗戀過追求過他的女人，一個年紀頗大毫無財富的女人，她憑什麼，憑什麼能嫁給這樣一表人才的男子。柯林斯不無惡毒刻薄的想，他一定一無所有或有各自缺陷，相貌這樣漂亮說不定是同性戀呢！在旁人的祝福與微笑中，他的臉色顯得格外難看，那嫉妒的樣子使他扭曲不已，知道內情的班家人都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同時又萬分瞧不起柯林斯這種人。

　　站在神聖的天父面前，貝内斯特先生牽起了瑪麗的手說出了婚詞：「在神聖天父的見證下，我向你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請讓我為你披上嫁衣，將你納入我的守護。」一口氣說完冗長的婚詞，他長舒了一口，深情的看著瑪麗。瑪麗心如擂鼓，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成婚的一天，她回答道：「奉天父之命，我必將忠誠婚姻……」在他們彼此交換婚詞後，他們將手抬起，神父先給貝内斯特的左手戴上戒指，說到：「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然後又同樣牽起瑪麗的右手，將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我宣佈，你們已締結神聖的婚姻。」隨著神父的宣佈，大量的花瓣彩帶飛落下來，伴隨著管風琴的音樂，他們面對眾人，貝内斯特先生掀開新娘的面紗，輕輕的吻在她的臉頰。

　　他在她耳邊悄悄的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貝内斯特太太了。」瑪麗覺得耳朵癢癢的，不禁咯咯笑了起來。別人看著他們的甜蜜各種滋味不足道，唯有柯林斯怒火中燒。他臉色難看的領著夏洛蒂，沒等到晚上舞會就告辭離開，看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班納特太太恨不得揚天大笑，一吐怨氣。

　　晚上舞會開始時，貝内斯特先生領著新鮮出爐的貝内斯特太太跳了一場開場舞，期間瑪麗十分的不自在，她正想辦法溜掉，雖然他們是宴會主角，但也受不了各種問候，瑪麗尤其厭煩這種應酬。貝内斯特先生藉口他們有悄悄話要說，所以兩人就來到公共舞廳二樓的露臺上，外面的月光暗淡，但整個舞廳燈火通明，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互相傾訴，畢竟外面還有那麼多人等著恭賀他們。在璀璨燈火中，貝内斯特先生拉過瑪麗的手想親吻一下她的嘴唇，可瑪麗卻驚慌的躲開，她是那麼害羞不適應，在外人來看他們是情侶，但只有彼此知道並不熟悉。見此貝内斯特先生對瑪麗說：「我知道，你還沒做好成為貝内斯特太太的準備。所以我不會要求你做貝内斯特太太，我願意等到你做好準備。」說完，他就那麼看著瑪麗，等待她的回答。瑪麗羞赧無比，渾身發熱，她從來沒有與男子有過這麼近的接觸，因此回道：「謝謝你的尊重。」貝内斯特先生一下笑了出來道：「你可以不用這樣客氣。」說完他挽起瑪麗的手重新走進了舞廳。

　　


第63章 矛盾和分歧

　　婚禮之後，瑪麗夫婦準備動身去安特里姆，那裡屬於北愛爾蘭，一個在英格蘭人看來十分粗野的地方。儘管班納特家知曉女兒總有一天要嫁人，但真的到了這一刻班納特太太仍然老淚縱橫，因為北愛爾蘭是那麼遙遠，位於另一個王國的粗野鄉下，這多麼讓人難以忍受。

　　她拉著貝内斯特夫婦哭訴道：「我的小瑪麗，你們一定要儘快回到倫敦，一想到你將在安特里姆度過耶誕節，我就要心碎了，你們平安到達後一定要給我寫信親愛的。」她誇張的用手帕抹著眼淚，看得其他人直皺眉頭，新嫁娘的第一個耶誕節必須要在男方家中度過，如果不是班納特先生和小愛德華需要照顧，那麼這位元操心的母親必然會隨著女兒一起去那個在她看來蠻荒的地方。

　　「我會給你寫信的，也會想你。」瑪麗無奈的安慰著母親，她總是那麼誇張。一旁坐在輪椅上的班納特先生一直沉默，看著瑪麗出嫁他固然欣慰，可是五個女兒中只有瑪麗離他們最遠，至於莉蒂亞，別指望她會遷就丈夫，去跟著丈夫到那個貧窮可怕的印度的，而且她閑極無聊也會不厭其煩的拜訪他們。

　　在眾人的目送中，瑪麗和貝内斯特登上了馬車，她一直將頭伸出窗外晃動手臂向他們告別。看著目送自己的眾親戚心情忐忑不安，看著戒子她感歎道這一年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如今自己終於成婚了。

　　隨著秋天的到來，漫長的旅途開始了，經過近半月的旅途，他們先是到達了貝爾法斯特，那裡比倫敦更冷，能夠深切感受到初秋的寒意，在那裡停留數日後，歸心似箭的貝内斯特領著瑪麗前往了『綠寶石』的安特里姆，一路上起伏綿延的山脈遍佈翠綠，這裡有著大不列顛島最美麗的森林、草灘與溪穀。馬車越走周圍的景色就越荒涼，仿佛進入了一個人跡罕至的童話王國。

　　這一路上瑪麗都遭受了洗禮，貝内斯特先生到是一個空有皮囊的男子，他不懂得計畫和財務，對自己生活的管理一塌糊塗，就像莉蒂亞熱愛花邊，這個男人對袖扣和帽子有著迷一般的熱愛。

　　馬車上絕大部分的行李都屬於他，而且幾乎全是衣服、帽子、鞋子之類，相比於他留在倫敦和變賣的衣服鞋子來說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他大部分的欠債與很多男人花在馬匹、賭博、女人和酒身上不一樣，絕大部分都是服裝、布料和一些時尚用品。一個有著一百多塊手帕的男人真是叫瑪麗大為震驚，而且他竟然還堅持將一百多塊手帕全部帶走，因為他很需要，這是他的原話。

　　這些習慣上的種種不和睦令人擔憂不已，財政上的觀念出入則令周圍的人產生了一種錯覺。瑪麗凡事精打細算，她雖然不把錢看的很重，但也不給別人愚弄自己的機會，但內貝斯特先生則有著揮霍的惡習，為此夫婦二人常常出現矛盾，當班納特先生開始大手大腳時瑪麗就會板起面孔，以至於一路上貝内斯特先生想要購物時首先觀察一下夫人的神情。假如她皺起眉頭，那麼就要控制自己，如果她神色平靜，那麼可以買一些，如果她翻白眼兒就是表示懶得理他，對他失望，那麼絕對不能買。

　　鑒於兩人容貌上又差距極大，周圍的人都以為瑪麗是這位小夥兒的長輩或者姐姐之類的，絕想不到是夫妻。然而更令瑪麗苦惱的是貝内斯特先生招蜂引蝶的特質，他們每到一處就會有女招待、侍女、賣菜小姑娘之類的女人前仆後繼，不顧他已婚的身份。而他也理所當然的享受額外附送的各種物品，並以此為榮，還像瑪麗展示，他難道認為這是一種本事嗎？

　　為此瑪麗生了一陣悶氣，但她發覺這完全是自找苦吃，因為貝内斯特先生根本不知道她生氣的根源，試圖用哄騙女孩的手段來討好她。今天也是如此，他手捧鮮花和緞帶，露出自己標準的迷人微笑準備給妻子來一個擁抱，可是瑪麗卻冷冷拒絕了。「親愛的，你怎麼了，難道是飯菜不合口味，還是你身體不適，我們可以再多住幾天，不用急著回去。」貝内斯特先生把花放在鼻尖嗅聞道：「這些玫瑰多麼芬芳，就像你的臉蛋一樣嬌嫩，飽受寒風的摧殘。」

　　「貝内斯特先生，收起你的小花招吧。不是每個女人都熱愛這一套。」瑪麗聽到這些肉麻的話不僅沒有感到高興，甚至有點令人反胃，這個傢伙的詠歎調能令人發瘋，他就不會好好說話，假如他不是那麼英俊，估計姑娘們只會甩他耳光。

　　貝内斯特雖然不聰明，但他很能夠瞭解女人，瞬間就會意親愛的妻子正在吃醋，他微笑著脫掉外套掛在衣帽架上，緊身襯衫和金絲絨馬甲顯得他身材極好，不似當今流行的贏弱之美，他並不纖細，胳膊上因為幹活兒隆起的肌肉更像鄉下那些粗野的男人。如今的貴族都流行羸弱之美，他們認為一個人肌肉過於發達是勞碌過度的象徵，而終日無所事事的貴族身姿應該更纖細優雅，如同古書中的精靈一般，如此看來貝内斯特先生的身材到確實過於健壯了。然而這無損於他的美貌，他堂而皇之的利用這一點，脫掉馬甲僅穿著襯衫，故意在瑪麗面前張揚。

　　生著悶氣的瑪麗怒視他，卻怎麼都氣不起來，反而臉越來越紅，感覺臉上發熱。貝内斯特先生忽然單膝跪地牽起瑪麗的手，這令她猝不及防。他翠綠的眼睛凝視著瑪麗說：「我與你締結了婚姻，或許你認為是出於實惠，但我不這麼想。如果是為了錢，我可以找更富有的女人，我娶你是為了我的承諾，也是因為相比她們我更喜歡你，雖然我知道現在這還不是愛，我保證不會慢待你，也不會和那些女人過於接近，你應該相信我。我的小妻子，你不應該吃醋的……」貝内斯特先生正經的口氣到了最後一句更像是調笑一般，他把瑪麗嚇了一跳，只能呆愣愣的接受來自貝内斯特先生的晚安偷襲吻。

　　他的嘴唇柔軟的像五月玫瑰的花瓣，而她的則有些乾澀起皮，不過一觸即走的吻令瑪麗感覺腦袋一下子就懵了，仿佛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來，把她煮熟了，讓她不能思考了。那一向蒼白無血的面容瞬間炸開了紅暈，紅的似晚霞一般。瑪麗如同一具屍體一般呆愣木訥，直到貝内斯特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才倒在被子當中，不知如何是好，狂跳的小鹿終於掙脫瑪麗的遏制跳到她心房上踐踏，歡快的報仇。她埋在被子裡，一時氣憤一時害羞，用拳頭錘著柔軟的被子仿佛在錘貝内斯特一樣。

　　於是第二天上路時，瑪麗一句話都沒跟貝内斯特說，她的臉色緋紅未退，神情冷漠卻令貝内斯特不禁莞爾，就這樣夫婦二人的矛盾得以解決。隨著旅行的深入，人煙逐漸稀少荒涼起來。他們有時候甚至看不到路上有其他的馬車，在路過逐漸蕭條的小村時，貝内斯特指著小鎮上的那座在夕陽餘暉中矗立的教堂說：「瑪麗，你瞧，那是我受洗的教堂。」他眼冒興奮，整個人熠熠生輝，終於，他帶著自己的妻子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故鄉。鱗次節比的低矮房屋圍繞著那座有著尖頂的教堂，來往的人群遠不如英格蘭的民眾的優雅。他們穿著色彩質樸的粗布衣裳，婦女將裙角圍在腰間，來往人群的臉上都紅潤異常，他們多數都愛喝酒吃土豆，因此身材肥壯，說話的聲音極大，動不動就大笑，那笑聲洪亮異常。瑪麗要很費力才能辨別他們談話的內容，口語與英格蘭大相徑庭，許多俚語完全聽不懂。

　　而貝内斯特先生則伸出窗戶用力揮手，用瑪麗聽起來覺得十分土氣的口音跟他們打招呼。「嗨，比伯，我娶了老婆。」「是我，埃爾伯特，我回來啦。」與英格蘭人凡事冷漠不同，愛爾蘭人似乎熱愛打招呼也願意分享事物。當馬車在鎮上停下時，貝内斯特先生已經成功聚集了一大波熟人，他走下馬車熱情的與其中好些人擁抱，像他們一樣開懷大笑。跟在他身後的瑪麗很不適應，這裡的風俗與英格蘭迥異，身處其中令她無所適從。

　　與眾人打過招呼後貝内斯特介紹道：「這是我的老婆瑪麗，我從英格蘭娶回來的鄉紳小姐，有三千磅嫁妝和一千五百磅年金。」貝内斯特介紹令瑪麗感到不適，仿佛他娶回來的不是老婆，而是錢一樣。可周圍的人聽了似乎沒有誰覺得不對，他們發出驚呼，其中一個年輕小夥兒一邊拍著貝内斯特的肩膀一邊羡慕的：「天啊，你可交了好運啦。」另外一些則七嘴八舌的說：「這位夫人多麼高貴呀，我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夫人呢。」「就是，每年有一千五百磅年金，我的天啊，可以買多少良田啊！」「照我說像這麼有出息的年輕人可是多見了。」隨即眾人哈哈大笑，顯得在人群中的瑪麗分外覺得難堪。

　　寒暄過後，貝内斯特花錢雇傭了些人去打掃他位於鄉下的荒灘森林邊的農莊，那裡自從他常駐倫敦後就沒怎麼打理過，如今荒草遍地、野花無數，佈滿了灰塵，需要打掃和佈置一番才能住過去。夫婦二人就先住到了鎮上旅店，儘管貝内斯特的大哥就住在鎮上，可他們兄弟關係不睦，他也不會去自討沒趣的。

　　一路上瑪麗一言不發，心裡不好受，她知道他們的婚姻只是利益的糾葛，但如今聽到貝内斯特向眾人如此介紹自己，她還是不禁難過。到旅店後，貝内斯特感覺到妻子的憂傷，於是說：「瑪麗，原諒我這樣介紹你，在這裡金錢就是人們衡量地位的唯一標準，我只想令你受眾人的尊重。」

　　


第64章 神奇魔法

　　在鎮上盤亙數日，貝内斯特幾乎把瑪麗介紹給了所有人，致使瑪麗不勝其煩。不過好在隨著鄉下屋舍打掃完畢，他們終於要動身出發。整整三輛馬車的物品向著安特里姆的荒原而去，顛簸土路十分狹窄，瑪麗坐在車子裡望著窗外的風景，果然越走越荒涼，有著翡翠之國稱號的安特里姆翠綠的冷杉與落葉喬木高大優美，在初秋的微涼下色彩繽紛。河水溪流宛如銀鏡反射著美麗的光澤，貝内斯特先生熱切的看著這一切，那容顏仿佛是塵世中的精靈，如果他不傻笑的話估計會更好一些。

　　「啊，還是如此，我已經好幾年沒回來過了，但是這裡一點兒也沒變。」貝内斯特先生感歎道，鑒於那天晚上他的冒犯，瑪麗並不想和他說話，免得他以為她原諒他了。可是貝内斯特先生卻不依不饒的給瑪麗講解著，講著森林與河流的名字，訴說著神秘的往事。這一路上瑪麗基本上沒有看見人家，而屬於貝内斯特先生的土地面積著實不小，不過大部分都是石灘爛地一文不值。等馬車經過大半天的行駛後，他們終於來到了貝内斯特先生的農莊，這與其說是一座農莊不如說是農舍。

　　木質的屋舍裝飾質樸，兩層的建築似經歷了百年的風雨一般衰老，油漆大半剝落，庭院裡荒草叢生，柵欄是一排天然的低矮灌木，風中能聞到很馥鬱的屬於森林的味道，遠處荒涼無比草灘上野花片片，如同耐美爾一樣的遺世而獨立，顯得那麼孤寂空曠。幾名打扮破舊粗俗的男女看見馬車停下立刻走上前去。

　　「貝内斯特老爺，我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房間都打掃過了。」其中一人回復道，他是租用貝内斯特土地的佃戶之一，貝内斯特先生能夠被租用的良田實在少的可憐，而且距離這座宅子也十分的遙遠。這座住宅從前並不作為主屋使用，而是貝内斯特一家度夏的別院，已經有許多年未曾使用過，只不過現在的他經濟困難，無法在鎮上購置房產。

　　房屋的前面有著寬闊的庭院，甚至整個石灘都可以是美麗的花園，翠綠的樹木逐漸染上秋意，空氣中可供呼吸的都是一股清新的味道。貝内斯特和瑪麗在佃戶的幫助下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在近暮色的時候他們才離開，獲得了幾個小錢便喜不自勝，連連道謝。

　　天邊夕陽壯美，瑰麗如彩色的東方絲綢，暮色為這間鄉下屋舍增添了許多的魅力，一種質樸的美。瑪麗披著披肩站在籬笆牆外，這裡的空氣是如此的甜美清新，仿佛每呼吸一口就會令肺部充滿了一種生命的力量。只不過這裡又是那麼孤獨，遺世而獨立的靜默，離他們最近的佃戶也是住在四英里外的地方。「瑪麗，瑪麗。」貝内斯特在屋中呼喚著自己對任何事物都感到新鮮的妻子。

　　「馬上來。」一群飛鳥在暮色中緩緩飛回巢穴，一些她不知道是什麼動物卻覺得十分悅耳的鳴叫也開始響起，瑪麗貪戀著遺世獨立的美景，連荒原上的花兒都那麼芬芳美麗。

　　貝内斯特先生見瑪麗不來，他就走出屋子，看見妻子站在那裡看夕陽就走了上去，從背後把她擁住。這把瑪麗嚇了一跳，可她的掙扎卻換來貝内斯特的調笑。「你不想我吻你對麼？」面對這樣的威脅，瑪麗只好老老實實的待在貝内斯特懷中，夫婦二人沉浸在這靜謐美好的夕陽中。

　　「這裡真美，我是說完全符合我對修道院的感覺。」瑪麗在從前幻想過自己成為修女後在孤寂黑暗的修道院中穿梭，尋找那些神秘的地道和秘密。

　　「修道院？親愛的，你怎麼會這麼想？你覺得美就好了，你知道我的哥哥們住在鎮上，我和他們相處不來，所以只能委屈你了。」貝内斯特說道，瑪麗卻說：「這裡很不錯，比我想像的好，你知道，我其實也蠻討厭與人有不必要的來往的。」

　　貝内斯特微微閉上眼睛感受著風和夕陽照在臉上的感覺，一切都那麼美好，瑪麗的身上有股墨水和紙張的苦香。曾經他就幻想過帶著自己的妻子在這裡定居，在他成長的地方，這仿佛是一種宿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溫柔。隨後他說道：「明天他們還會來幫我們壘羊圈、雞窩，還會幫我們建地窖儲藏室和穀倉，對了，一定要建一個溫室，這樣我們就可以一年四季吃到新鮮的蔬菜，這裡會慢慢像個家一樣的。他們還會帶來漂亮的小母羊，等養到春天就可以產仔下奶，那時我們就可以做乳酪。我再向他們買些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養頭小豬仔，秋天的時候帶它去森林裡找松露。你覺得呢？」貝内斯特一邊用自己的下巴蹭著瑪麗的頭髮，一邊對她敘述美好的未來。

　　「我想，我們可以種南瓜，也可以在院子裡種植各種各樣的香草和花朵。」瑪麗被貝内斯特的話打動了，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自己用心的去經營一個小家，逐漸的添置東西，使周圍的環境美好而舒適起來。她第一次有一種踏實感，一種對未來的希望。

　　不久後夕陽西沉，貝内斯特拉著瑪麗回到了屋子，他已經把壁爐裡升上火，在這樣的曠野荒原中，初秋的夜晚十分的寒涼。桌子上有冷掉的麵包和罐裝的鷹嘴豆。廚房裡什麼都沒有，貝内斯特先生有些犯愁地說：「我們得再去鎮上一趟，採購一些毛毯、軟墊、茶杯，嗯，還需要幾把漂亮的餐椅和餐桌，哦，要添置的東西太多了。」貝内斯特轉了一圈，就恢復了自己大手大腳的毛病。

　　瑪麗連忙拿出紙張，她對貝内斯特說道：「明天你應該留在家裡，指揮他們工作。我可以去鎮上採購，當務之急我們需要的食物、鍋鏟、油鹽麵粉這些生活用品，親愛的貝内斯特先生，我想我們暫時不缺茶具，在享受下午茶之前，我們得先解決吃飯問題。」說著瑪麗刷刷的寫下需要的物品，她準備列好清單購買，班納特先生留給他們的錢雖然比幾個姐妹豐厚但也不能亂花，如果不購買宅院的話，他們能省下大筆的錢。他們離鎮上有些遠，如果總是雇傭馬車費用太高，不如養馬匹，可以放養到荒原上，那裡有各種植物可以喂飽它。

　　就這樣，瑪麗興致勃勃的計畫著一切，而貝内斯特先生也在腦中規劃自己修建的藍圖，最好趕在冬季到來時修完，他還需要購買牧草和木材，靠自己去收集時間不夠，與其收了租子再去購買東西，不如把部分的租子改為物資、蔬菜這一類的，還可以讓佃戶們用幫他工作的方式來清繳租金。在農事上貝内斯特極有主見，畢竟他父親過世時他才六歲，就開始了在兄弟家討生活，幾乎沒有他不會幹的農活，二十年來除了成年後分的家產去倫敦混跡幾年外，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兩個哥哥家做各種雜活。有些人的天生麗質是生活所不能磨滅的，他在田野中奔跑跳躍逐漸成長為一個令人歎息的美少年，他的身上不僅具有貴族的血液也同時兼得自然的垂愛，在容貌上難有敵手。

　　兩人聊了好一會兒關於未來的事情，洗漱完畢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兩人就犯了難，樓上有好幾間小臥室，但問題是床只有一張，屋內只有半根蠟燭的光搖曳不定。「看來，我們還需要一張床。」貝内斯特先生調侃到，不過他的臉也開始發紅，只得轉過身去背對著瑪麗脫下自己的襯衫換上睡衣。瑪麗的臉此刻也是漲紅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貝内斯特先生健美光滑的後背上，克制不住的停留在他雙腿上的目光。

　　心跳加速和逐漸升溫的臉蛋讓她有種難言的緊張，她連忙跑到其他的屋子，躊躇的亂轉，要一起睡嗎？她還沒做好準備，可是內心卻忍不住激動起來，呼吸也急促了起來。轉了好半天，直到貝内斯特先生來敲門，她才扭捏的應答一會兒就好。下定決心般的，瑪麗脫掉了沉重的外裙，換上了保守的睡裙。

　　等在門口的貝内斯特先生見瑪麗出來，就牽起她的手親了親說：「親愛的，你不用緊張，你才是我的主宰，直到你同意，不然我不會冒犯。」夫婦並肩走在老舊的木質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瑪麗突然問：「如果有老鼠怎麼辦？」「那我們就養一隻貓，一隻牧羊犬，還要很多，但你不想在走廊裡吹冷風吧。」貝内斯特無奈的笑了。

　　兩人都感覺臉上發熱，心跳加快，第一次並排躺在一張床上，被褥是瑪麗帶來的舊被褥，帶著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氣，充滿了苦澀的芬芳，猛然讓瑪麗安心間熟悉的味道裡混入了其他東西，一股深邃卻帶著點麝香味道的氣息，一個不屬於她的氣息就在她旁邊，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不過也許是白天舟車勞頓，在貝内斯特牽著她的手開始說著未來時，隨著他越來越緩慢低沉的聲音，瑪麗的眼皮開始沉重起來，她的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有某種東西在悄悄的改變她改變貝内斯特，如同一種魔法。

　　


第65章 綠色小帽預定

　　第二天清晨，金色的晨光穿過深綠的山谷，如同灑下一層金沙，窗外惱人的黑尾山雀嘰嘰喳喳的叫嚷著，吵得人難以入睡，瑪麗睜開眼睛，入目的便是貝内斯特那張漂亮的臉蛋，他還在熟睡，發出細微的鼾聲，像一個純淨的天使一般，只是胳膊搭在瑪麗的肩膀上，這使瑪麗的臉瞬間就紅透了。

　　她悄悄的從貝内斯特的懷裡鑽出來，生怕驚醒沉睡的精靈，他身上的氣味干擾著她的嗅覺，有種奇妙的東西從心底萌芽，使她心跳加速。

　　然而，小小的蠕動仍然是驚醒了貝内斯特，他睡眼朦朧的親了親瑪麗的眼角，然後伸過手臂，將她禁錮的更緊。他的小妻子怎麼如此的消瘦，仿佛脆弱的柳條。

　　「放開我，該起來了。」瑪麗掙扎著，「你不是有許多事情要做麼，佃戶不是也要來嗎？快點起來。」

　　貝内斯特長歎一口氣道：「有時候，我真想把你幫到深山老林裡，只有我們兩個。」說著他親了親瑪麗推拒的手腕，那裡就像是著火了一樣的熱，他乾裂的嘴唇粗糙的刮過，讓瑪麗瑟縮了一下。

　　「這裡難道還不夠深山老林麼？」瑪麗氣道。

　　「當然不夠。」說著，貝内斯特起坐起身，尷尬的發現每個男人早晨都要面對的事情，隨後對瑪麗說：「親愛的小瑪麗，你先去吧，我隨後就來。」這真是個惱人的折磨。

　　瑪麗不明所以，但還是站起來，回到她原本住的房間，換上了衣服，等她將冰冷的井水加熱洗漱後，又端了水上樓，這時貝内斯特才面紅耳赤的起來，他似乎有點奇怪，瑪麗想。

　　等貝内斯特洗漱完，夫婦兩個面對面包和空空如也的蔬菜籃子發愁，他們必須要再去採購一些餐具是食物。好在吃過這頓冰冷的早餐後，佃戶們也陸續到來，他們的馬車上拉著一應的物品，木材石料，幾乎是取之不盡的。馬車上還有許多的蔬菜及新鮮的水果。

　　看來他們非常清楚這荒廢已久的地方是沒什麼好吃的，貝内斯特先生將規劃對他們說清楚後，就駕著馬車帶著瑪麗往鎮上去了，他們的家什麼都沒有，生活起來才發現樣樣都缺。

　　石灘上除了野草什麼都不長，只有農莊前面的一小片空地可以種蔬菜和穀物，但瑪麗喜歡花，他們可以買很多生命完全的花籽，再春天的時候灑滿石灘，到時候一定美極了。

　　「親愛的，快想想我們需要什麼，安特里姆的冬天快來了，到時候就連最勤快的佃戶都不會出門的。所以我們需要把欠缺的東西全部買好。」馬車的速度不快，因此並不顛簸，瑪麗做在車廂裡聽著趕車的貝内斯特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而她卻把目光放在這壯美的森林中無論看多少次，都如同神靈所在。

　　「親愛的，你在想什麼？」沒得到回應的貝内斯特不依不饒的問。

　　瑪麗這才回過神來說：「我得寫一封信，把我的狀況告訴我的朋友們。」也不知道喬治安娜和德包爾小姐過的怎麼樣，她想和喬治安娜談談關於勒夫羅伊的事情。

　　「當然，你還的給你父母寫信，岳母她一定非常想念你。」

　　兩人聊著天，馬車便駛入了小鎮上，鎮上的行人見到瑪麗竟然脫帽致敬，女人也行下蹲禮，這真是令她受寵若驚。「他們怎麼了？為什麼要對我行禮？」

　　「親愛的，你要知道，在越偏遠的地方，人們對貴族和富有的人就越尊重，原諒他們，他們太喜愛你了。」

　　「喜愛我？我可不受人歡迎的瑪麗，沒人喜歡我！」

　　這時馬車停下了，貝内斯特跳下來，打開車門，伸出手非常紳士的扶著瑪麗下車，他說：「不，你在這裡就是受歡迎的貝内斯特夫人。」

　　在眾人的矚目中，瑪麗從車上下來，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以往，她總是眾人嘲笑的重點，可是現在，她就被眾人所尊重著，這讓她受寵若驚。貝内斯特則大方的領著她光顧鎮上的店鋪，兩人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另外兩個女人的眼中，她們用鄙視且略帶嫉妒的口吻道：「他可真是娶了一門好親。」

　　「我聽說，他的姐夫是達西先生，就是那個德比郡的大地主，幫他還清了倫敦債務，讓他恢復名譽。」

　　「嘖嘖，真是好親，雖然那位夫人並不美麗，但就她的嫁妝和財產來說，這的確是高攀。」

　　「塞克裡克的年紀太小了，不然我就讓他追求這位小姐了。聽說那兩位先生都去參加了他的婚禮，回來後直說婚禮盛大極了。」

　　「是麼……」這兩個女人和貝内斯特家有些親戚關係，不過她們向來與大哥和二哥比較近，非常瞧不起小貝内斯特，如今小貝内斯特竟然攀上如此好親，不禁叫人感歎，世事無常。

　　貝内斯特拉著瑪麗走出麵包店時，身後的人提著不少易儲存的麵包和麵粉等東西放在了他的馬車上，然後正當他要往裁縫鋪跑的時候，被瑪麗拉住了。貝内斯特一副渴望的眼神望著瑪麗，濕潤的綠眼如同小狗一般，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瑪麗只是搖搖頭，貝内斯特便鬱悶的跟著她往賣雜貨的店鋪走去，他們需要火柴，還有蠟燭，如果要渡過冬天，真是需要很多東西，柴火可以請佃戶幫忙收集，儘快修好地窖就能儲存過冬的土豆和蔬菜。

　　至於鮮牛奶、羊奶大概不用想了，這些東西得等明年開春的時候才能產奶。母雞在冬季也很少下蛋，到是可以殺來補充蛋白質。

　　「嗨，夫人，您好。」雜貨鋪老闆脫帽鞠躬，然後就如同剛才的麵包店老闆一樣驚訝，這位夫人的計算能力與講價的本事。

　　「我們需要差不多四十根6英寸的牛油蠟燭，還需要一套茶具，嗯，我看看，火柴、鍋子，盤子？不，夠多了，我們不會邀請別人的……」

　　「一共12先令……」

　　「不不，你算錯了。」瑪麗篤定的說。

　　「不可能。」

　　「我是說您的火柴、蠟燭都遠遠高於市價，火柴一便士兩盒，您賣給其他人比我們要便宜的多……這並不正值，不過，我想我們可以一直在您這裡訂購，如果價格公道。」瑪麗在買東西之前，已經找佃戶打聽過基本的市價行情了，商人們賣給貴族們的價格往往要高上許多，因為他們從來不問價格，也不討價還價，長此以往便如同約定俗成一般。

　　可是瑪麗在牛津獨立生活了很久，她對這種區別對待並不接受。貝内斯特先生則完全不覺得瑪麗有什麼奇怪的，畢竟他也是被虛高物價所哄騙的倒楣鬼。為此還坐了牢。

　　等他們夫婦把該買的東西買齊了之後，整個小鎮的老闆們都快崩潰了，這位夫人真是精明的過分。小貝内斯特先生真是可憐，娶了這麼厲害的老婆，恐怕一分錢都不會有的。

　　剛剛還在羡慕的人轉眼就對瑪麗避之唯恐不及，瑪麗已經成功的扭轉了她的受歡迎程度，差點就被列為拒絕來往戶了。

　　這時，瑪麗發現時間不早了，但她還沒有給貝内斯特先買聖誕禮物，兩個人總得分開方便，於是他們就分開行動，分別購買給對方的聖誕禮物。

　　瑪麗想了想，還是來到了貝内斯特渴望的成衣店，店裡此時有客人，正在量身體，不過，瑪麗並不想給他買衣服，他已經有夠多的衣服了。玻璃的櫃檯裡擺放這許多精美的配件，手帕、帽夾、手套還有袖扣之類的，這些小東西都極有安特里姆的風格。

　　安特里姆人摯愛綠色寶石以及象徵森林的各種綠色，手帕上繡著精美的森林花紋，深沉的綠寶石和玳瑁的袖扣。此時，成衣店的門被打開，兩名婦女走了進來，她們一進來就盯著瑪麗看，一邊看一邊竊竊私語。

　　這種奇怪的表現令瑪麗渾身不自在，店裡的老闆瞥了她們一眼，還是閉上了嘴巴，這兩個女人是他們鎮最厲害的長舌婦，他可不想被人傳播八卦。

　　「哦，太可憐了。」

　　「就是啊，沒想到他竟然令娶，真是夠讓人傷心的。」

　　「小貝内斯特先生竟然是這樣的人，格蕾絲可是等了他好幾年。他還不是嫌棄格蕾絲太窮了，只是管家的女兒。」

　　「我聽說他們非常親密……」

　　「小聲點兒。」其中一個女人若有所指，她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足夠瑪麗聽的清清楚楚。

　　她翻了一個白眼兒，雖然知道這可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但她根本不想回應這兩個女人。

　　「哦，抱歉，您是貝内斯特夫人！真的是您！」見到瑪麗不接招，其中一個女人故作誇張的大叫到。

　　聽到她們主動叫她，瑪麗只能回以微笑。「您好，請問你們是……」

　　「我是小貝内斯特的姨母，雖然沒辦法去倫敦參加你們婚禮，不過我聽說您的婚禮很盛大，我真為您高興。希望沒打擾到您，剛剛我們說話聲音太大了。」

　　「對對對，我們剛剛說的都不是真的，您不要在意。」另外一個女人生怕瑪麗聽不懂，又重複了一遍。「雖然格蕾絲很愛小貝内斯特，但婚姻畢竟要考慮很多問題不是麼？呵呵，我失言了。」

　　「嗯。我完全不在乎他過去怎麼樣，我是說我早就知道他聲名狼藉，那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但是他的現在和未來都賣給了我。」瑪麗的冷酷霸道的陳述著，她才不管這個花花公子以前如何，他只是她瑪麗花錢買來的丈夫，他們之間的關係僅有利益，僅僅是利益共同體而已。

　　這番言論徹底令對面想看好戲的女人傻眼了，這和她們想像中瑪麗慘白著臉哭泣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身上那種氣質完全像是一個驕傲又冷酷的紳士，尤其是當她那石頭般的褐色眼睛盯著人的時候，真叫人害怕，裡面仿佛有一團火，能燒毀一切。

　　「哦，是麼，那麼，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了……」其中一個人扯了扯另一個人衣袖，然後她們兩人就溜了。

　　雖然嘴上說的不在乎，可是瑪麗卻沒由來的心情變得糟糕，她氣鼓鼓的問：「你們店裡最醜，最不好賣的是什麼？」

　　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嚇得老闆手一哆嗦，然後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一排醜陋的毛呢漁夫帽，上面還裝飾著一些玳瑁扣子（某種海龜），顏色有些醜陋，垮塌塌的，好像是冬季釣魚使用的。

　　「那頂，我要了。」瑪麗氣哼哼的以6先令的價格買下了一頂漁夫羊毛尼的帽子，顏色是一言難盡的深綠色，安特里姆人喜歡綠色……

　　


第66章 嫉妒女神

　　等買完聖誕禮物後，瑪麗將自己寫好的信寄了出去，這兩封信要穿過大半個英國才能到達目的地。

　　一封信給德包爾，將她男扮女裝就讀牛津的秘密與她分享，她想對方那死水的外表下所隱藏著的固執與浪漫，一定能叫她開懷。另一封信是給喬治安娜的，她只是說她遇上了勒夫羅伊，承蒙對方幫忙，並且說了些勒夫羅伊的狀況，他如何悶悶不樂，雖然這些內容或許會讓喬治安娜痛苦，但也是瑪麗最後的努力，她始終覺得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沒有什麼比這更痛苦了。

　　回去之時，貝内斯特發現瑪麗的神情不對，雖然瑪麗出了名是喜怒不定，在眾人眼中也足夠彆扭，但貝内斯特在其他方面乏善可陳，不盡人意，但在察言觀色，尤其是對女人心的揣測上是十分有把握的。

　　他雖然不知道瑪麗因為什麼而悶悶不樂，但聯想到她是在她單獨離開後才會這樣，他想或許鎮上那些多嘴多舌的女人應該對她說了什麼。

　　駕車的貝内斯特一邊問瑪麗一邊留心傾聽。「親愛的，你喜歡安特里姆的森林嗎？」

　　瑪麗坐在車廂裡，咕噥著：「不討厭。」

　　「親愛的，什麼？我沒有聽清楚？」貝内斯特故意大聲喊起來。

　　「我討厭這裡的森林、人一切一切都討厭。」瑪麗的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在念叨著格蕾絲，那個可愛的名字，瑪麗的意思是瑪格麗特，是一種花，而花語恰好是暗戀。而格蕾絲則是願望和祝福，通常都會用在漂亮女孩身上，像那種天仙一樣的女孩。

　　想著想著她便拿出盒子裡綠色漁夫帽鼓搗起來。

　　「你生氣了嗎？」

　　「不，沒有。」瑪麗乾脆的回答，由於貝内斯特在車廂外趕車，他們必須很大聲彼此才能聽見。所以瑪麗在說完這一句後，又咕噥著說：「生氣有什麼用。」

　　這時，馬車忽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仿佛是壓到了什麼東西，顛的瑪麗下意識扶了一下車廂。隨後她聽到貝内斯特忽然喊道：「天啊，剛剛有東西跑過去，馬受驚了！哦，它失去控制了！」

　　緊接著馬車竟然開始左右搖擺起來，本來這條路就是土路，有些顛簸，此時已經變得搖晃不已，瑪麗得雙手扶著車廂，才不至於被顛得四處碰壁。

　　「救命！啊！」前方貝内斯特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忽然馬車的車廂嘭的一聲響，瑪麗立刻感受到馬車往一旁傾斜一下，隨後貝内斯特的胳膊從車廂的窗戶裡伸了進來，他的手抓住了窗戶的邊緣，半個身子晃蕩著就要掉到外面！

　　瑪麗驚恐的尖叫，伸出自己胳膊死死的抓住貝内斯特的胳膊，「別鬆手，抓緊我！」

　　這時馬車已經傾斜的很厲害了，車門也被貝内斯特的另一隻手打開，他的一隻腳探入車廂，緊接著是另一隻胳膊。他就以這種姿勢吊在車廂外面，嚇的瑪麗心髒亂跳，魂不附體。

　　此時的馬車速度飛快，如果他掉下去被車碾到，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瑪麗見狀立刻鬆開了他這邊的胳膊，連忙去拽他另一邊的身體，要把他拉近來，馬車因為瑪麗的動作而更加傾斜，幾乎只有一邊輪子在飛馳，隨後碰的的石塊時他們上下顛簸。

　　就在這驚險萬分的時刻，貝内斯特忽然猛的鬆開車窗，緊接著這一邊的身體在瑪麗的拉扯下，一下子撲進了顛簸的車廂，嘭的一聲，傾斜的車廂瞬間因為撞擊的力道而歸回原位，可是速度仍然沒有減慢，車廂的門不斷的搖晃著，兩旁的景物飛速的掠過。

　　在這驚心動魄的時刻，貝内斯特順勢將瑪麗死死的抱在懷中，他堅實有力的臂膀如同鐵鉗一般，劇烈的運動後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濃濃的男性氣息，瘋狂的侵佔著瑪麗原本那屬於書本的苦香氣息。

　　那一刻，瑪麗的心臟瘋狂的跳動，周圍的一切似乎變得極慢。那一刻她褐色的雙眼對上了貝内斯特幽綠的眼睛，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火、瘋狂，還有一些不明的東西。

　　忽然，在雙目相接的那一瞬間，貝内斯特親吻了過來，他的嘴唇不像是之前玩笑一般的一觸而走，而是像火、像烙鐵、像一切令人心跳加速的東西。這個吻灼燒著，猛烈而驚懼，令人窒息。

　　瘋狂的心跳因為這個吻而變得更加猛烈，瑪麗覺得自己就要昏過去了，她的腦子已經無法在思考，理智、處境、危險早就被拋到腦後，她面紅耳赤的閉上雙眼，不知道呼吸，差點把自己憋死。

　　長長的歎氣聲響起，瑪麗這才從暈眩中回過神來，馬車仍舊顛簸不已，可是速度卻不似剛才那麼快。貝内斯特用腳勾起那頂岌岌可危就要掉出去的綠色漁夫帽，伸手拿到瑪麗眼前，一邊喘息一邊問：「這就是你的聖誕禮物，嗯？我可不怎麼喜歡，不過，只要你喜歡，我就會帶著它。」

　　隨後他狡猾的笑了，瑪麗不得不承認她的心再度復活，曾經發誓永不再心動，永不再表露自己的心跡，永遠不會愛別人的女孩，她的心湖如同被隕石砸過般波濤洶湧。

　　「呼，馬車，馬車……」她說話斷斷續續的，可是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確，馬車怎麼辦。

　　貝内斯特坦然一笑，此時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那馬哪有發狂的意思，而是撅著蹄子嘶鳴，「親愛的，老馬識途啊！」隨後，他把漁夫帽戴在頭上，隨後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那一刻瑪麗的心又是猛的一跳，這時她便聽見貝内斯特得意的笑著說：「我可不是那些柔軟的男人，我是在森林裡長大的……」

　　到了這時，瑪麗才明白剛剛的所有驚險不過是他的騙局，「貝内斯特！」

　　「要再來一次嗎？」外面傳來一陣壞笑。

　　等他們回到農莊時，馬廄和牲口棚都已經壘好了，佃戶們一邊唱著瑪麗聽不太懂的蘇格蘭小調，一邊幹活，他們赤紅的面堂上滿是快樂與喜悅。

　　「貝内斯特先生、太太！」看見他們回來，佃戶紛紛致敬，隨後一個類似他們中領頭的人回復道：「地窖明天開挖，只要兩天就能幹完，我們會趕在上凍前做完的先生。」

　　「真是太好了，西姆大叔，這樣我們就能儲存好多東西過冬了，你知道我不太喜歡鎮上。」貝内斯特跳下馬車，與佃戶說話打招呼，他認識租種他土地的每一個佃戶，甚至連他們的孩子叫什麼都知道，這在瑪麗看來十分驚奇，因為她本就是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

　　所以看到貝内斯特如此好的人緣才會無法理解，或許這個笨蛋並非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很多人都喜歡他，哪怕是在鄉紳中最最仁慈善良的班納特先生都不能像他一樣。

　　等佃戶們差不多要回去時，貝内斯特才從車上拿來了許多麵包，這些是白麵包，而佃戶們基本上只吃用啤酒發酵的黑麵包，而那些麵包被貴族通常用來佈施或者喂鴿子，沒有人吃哪種不加牛奶和糖的硬石頭。因此像這樣的白麵包他們一年也罕得吃一次，對於貝内斯特的這種慷慨他們感激萬分。

　　瑪麗不明白，如果想要感激他們，直接給錢不就好了。但貝内斯特卻沒有這麼做，真是奇怪。

　　等工人走了之後，貝内斯特才把一大堆東西搬進去，兩夫婦一般佈置，瑪麗一邊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親愛的小瑪麗，錢幣是冰冷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無論多少都顯得那麼少。但麵包很柔軟、溫暖，他們有錢也不會去買。況且如果你今天給他們錢，明天也得給，後天，大後天皆是如此，那麼人們不僅不會感激，反而會因為你哪次沒有多給而計較憤怒，把額外的當成理所當然的，這不是結交朋友的辦法。寶貝，有時候，你真是傻的可愛。」貝内斯特趁機偷偷親了她一下。

　　瑪麗生氣的丟下正在裝櫃的蠟燭道：「好啊，聰明的先生，你如此懂得人情世故，為什麼還會使自己進入債務人監獄？」

　　貝内斯特窘迫了一下，然後誠實的說：「當然是因為虛榮，所以，我需要你，你給我自信，你是我的天使。」貝内斯特這種人，縱使千般不好，但不愛生氣又喜歡說一些膩耳朵的情話。他是那種知道自己不好，但拒不改正的人。

　　瑪麗一邊覺得自己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一邊又覺得甜蜜。兩人忙了一陣子，才終於把基本的東西弄好了，這裡也終於像個家了。

　　「呼，總算弄完了。」貝内斯特長出一口氣，坐了下來。

　　「這不算累，收拾你的那堆衣服才算累。」瑪麗揶揄的日常懟對方，貝内斯特則哈哈一笑，反駁道：「你的書才真叫沉，一塊一塊，別人還以為我們往家里拉的是黃金。」

　　兩人互相刺了對方後，相視而笑，衣服之于貝内斯特，書之於瑪麗都是難以割捨的。虛榮和學究，或許誰並沒有比誰更好一些。

　　夜幕降臨，兩人吃著麵包沾著佃戶送來的蜂蜜，瑪麗很想露一手廚藝，但在班納特家他們不需要自己動手，瑪麗甚至無法將灶台裡的火升起來，所幸貝内斯特從小就過著比僕人還僕人的生活，生火做飯都是一把好手，不然他們連口熱湯都喝不上。

　　夫婦吃著飯時，瑪麗忽然想起白天那檔子事兒來，又有新悶悶不樂。

　　「小寶貝，你怎麼了？」貝内斯特一如既往的察覺了瑪麗的不高興，雖然瑪麗高興或者不高興一般情況下都是板著臉的，像是一個修女一般，不過他還是能從細微的表情中察覺她的心情。

　　「沒什麼。」瑪麗回答。

　　「不太像哦，我真慶倖我提前知道我的聖誕禮物是什麼，不然等到那一天，我興致勃勃的在榭寄生下打開盒子，那該有多失望啊！」貝内斯特又拿帽子說事兒。

　　瑪麗買下那頂醜陋的帽子只是一時衝動，現在也覺得用一頂醜陋的帽子做聖誕禮物實在不好，但她其實沒有其他的東西可以送給貝内斯特，所以假裝聽不到。

　　貝内斯特看著瑪麗小塊的掰著麵包，恨不得把麵包掰成喂鳥的那種，就知道她的小彆扭還是沒有消除。

　　「親愛的，你在鎮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或者不愉快的人？我們是夫婦，應該彼此坦誠。」

　　瑪麗充耳不聞，一副不聽不聽的樣子。「那好吧，我想多半是我的風流情史才讓你這麼不愉快了，你真是小赫拉。」赫拉是希臘神話中的家庭之神，但同樣也是嫉妒之神。

　　「格蕾絲是誰？」瑪麗長出了一口氣，扔下掰成鳥食的麵包，鼓起勇氣問。

　　


第67章 冰釋前嫌

　　貝内斯特的臉色忽然變差，他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瑪麗皺著眉頭，心中難過，格蕾絲果然是他重要的人嗎？

　　只見貝内斯特低垂著頭，忽然伸出手拉住瑪麗的手，不是拉住整個手掌，而是像孩子一樣輕輕拉住她的指尖，瑪麗的手指冰冷而乾燥，此時像大理石雕塑一般僵硬。

　　「瑪麗，你願意聽聽我的過去嗎？」貝内斯特問，他神情憂鬱，瑪麗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從前瑪麗認識的貝内斯特是個開朗的傢伙，窘迫也好狼狽也罷，從來都是冒著傻氣的快樂。

　　他們隔著桌子，貝内斯特就用那種憂鬱脆弱的目光看著她，不，或許不是看著她，而是穿過她看到遙遠的過去。瑪麗同樣看著他，然後點點頭，她願意聽聽貝内斯特的解釋。

　　得到允許後，貝内斯特開始講述他和格蕾絲間的故事。

　　「格蕾絲是我父親朋友的女兒，儘管人們更願意管我父親的朋友叫管家，但我很清楚我父親和格蕾絲的父親之間有著深情厚誼，並不能用這麼簡單的詞來形容。我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貝内斯特家本就是住在鎮上的『大貴族』，也可能是本地唯一的貴族，祖上出過鎮長、準將等等人物，最鼎盛時期可以追溯到中世紀，他們家是這片不毛之地的領主。可是蘇格蘭與英格蘭之間曾有極深的隔閡，即便是現如今也是如此，可謂涇渭分明。

　　在中世紀的輝煌過去後，貝内斯特家族迅速的走向衰敗，他們家族的人向來和不檢點及醜聞相關，他們其實是私生子之後，這烈焰一般的紅發就是證明。原本的貝内斯特家繼承人，也就是貝内斯特先生曾祖父那一輩十分風流，他在外面生下了不少私生子，但或許是受到懲罰或者真如其他人謠傳的，是貝内斯特的曾祖父謀殺了其他的繼承人，以血腥的手段繼承了貝内斯特家族，此後貝内斯特家族的人就都是紅發，他們認為那是鮮血染紅的。

　　無論如何貝内斯特家族從此後就與不潔沾染上關係，每一代都是私生子繼承爵位和土地，而貝内斯特家族的紅發則越發鮮豔奪目，到了小貝内斯特這一代，他們的頭髮就像火一樣豔紅。人們普遍認為，私生子繼承的事情會再次發生。

　　貝内斯特閉緊雙眼，雙手拉住瑪麗的手，如同在教堂裡懺悔一般哀慟的說：「我曾跟你說過，我小時候並不幸福，常常遭受毆打和折磨，過著僕人一般的生活，其實這並不是因為我們家什麼都沒有。」

　　瑪麗看著他喘了一口氣，心中已經有了預感，直到他說：「因為我是私生子，我是我父親和女僕生下的孩子。當然，在我小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因為當我明白事理的時候貝内斯特夫人已經過世，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或許，是因為我父親不想再背負那些駡名，所以他才欺騙我。」說道這裡，貝内斯特一度哽咽，提起童年的生活，他便感覺痛苦不堪。

　　平復了一會兒，貝内斯特才勉強的笑了一下，這個笑容甚至比哭更難看。

　　「瑪麗，我配不上你。你是多麼好的人，可我騙了你。」這是貝内斯特一直隱藏的自卑，他甚至覺自己是用了欺騙的手段娶到了瑪麗。

　　瑪麗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就任由貝内斯特抓著自己的手，而後輕輕的回握了他一下。

　　突然貝内斯特站了起來，將瑪麗死死的抱在懷裡，口中喃喃自語道：「我不想失去你，原諒我……」

　　瑪麗被他死死抱住，無法掙脫，只是輕輕說：「我不原諒你。」那一刻貝内斯特的臉瞬間慘白，「因為，你沒什麼錯，人是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的。但是，我希望，我們以後能夠彼此坦誠。」瑪麗抽出自己手，回抱住貝内斯特的腰身，兩個人就像跳舞那樣緊緊貼著。

　　「當然，我以後永遠都不會騙你。」

　　「那你快點交代格蕾絲的事情。」瑪麗一直耿耿於懷格蕾絲的事情。

　　貝内斯特將自己的下巴靠在瑪麗的肩膀上，好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臉，那雙綠色眼睛流出了淚珠，可貝内斯特卻笑著說：「馬上就要說了。」

　　「你先放開我。」

　　「讓我先說完……」要不然，他或許就沒有勇氣了。

　　兩人就以這種姿勢抱在一起，貝内斯特哽咽著講起了格蕾絲。

　　如他所說，因為他其實是私生子，所以童年並不幸福，兩個哥哥將他視為仇敵，動輒打罵羞辱，將他當做男僕使喚，但他們的父親卻無視，只當沒事發生。在外面，他們是得體而友愛的一家人，在家裡面卻是另外一個樣子。

　　貝内斯特在荒原上如同每一個窮人家的孩子一樣自由生長，但他還不如他們，因為他們回到家裡還有愛，而對他只有痛苦。在他那苦痛的童年裡，唯一的慰藉就是格蕾絲，她和他在一起玩耍、遊戲，那時他便發誓長大後要娶格蕾絲為妻。

　　荒原上的風並沒有摧折貝内斯特，逐漸成長後他俊美天真，恰似精靈一般。而格蕾絲則美麗動人，人們叫塞天仙，那時她是所有鄉村舞會上最受歡迎的少女，也是所有小夥心裡的夢中情人，他愛她愛的發狂，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給她。

　　瑪麗聽著貝内斯特講述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愛戀，心中苦澀難耐，但她卻沒有打斷貝内斯特，而貝内斯特也從甜美變為痛苦。後面的故事他簡直說不出口，尤其是對於瑪麗，他的妻子。

　　可是，他還是用儘量簡單的言語描述，他說他以為他們是相愛的，甜蜜的，幸福的，而他則向父親提起想要迎娶格蕾絲，可是父親當時的臉色卻十分的差，他破天荒的大罵平日裡溫和待之的格蕾絲，說她只不過是一介僕人之女，如何能夠配得上貝内斯特家族的小少爺。他們之間有著天壤之別，父親直接為貝内斯特申請了去倫敦的男子中學，那時他只有十五歲。

　　少年浪漫滿腦子衝動的他去找了格蕾絲，但她並沒有和貝内斯特私奔，她說她懷孕了，不可能和貝内斯特離開。

　　貝内斯特如遭雷擊，瞬間憤怒異常，他將格蕾絲推倒在地，對方因此不幸流產。而後，他面對的竟然是父親的鞭撻，他大罵著，他殺掉了他的孩子！原來格蕾絲肚子裡的孩子竟然是他父親的！那一刻，這雙重的背叛令他痛不欲生，甚至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可是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父親見事情敗露，便要迎娶格蕾絲，他的心上人，他少年慕艾的女子竟然要成為他的繼母。

　　這時候，兩個哥哥站出來反對，他們先是密謀將父親送進了瘋人院，隨後就將格蕾絲全家都趕了出去，當時他被憤怒和仇恨沖昏了頭腦，並沒有理會格蕾絲的哀求。而是冷酷的坐上了去倫敦的馬車，不想再看見昔日的戀人。

　　等在倫敦混跡幾年後，他便得到了老貝内斯特身故的消息，等他回來準備分遺產的時候，兩個哥哥才爆出他私生子的證據，無論是接生婆的證詞，還是知情人的口供，都確鑿無疑，但出於同情，他們分給了他一些收不上錢的爛地和大片的荒原石灘以及這座殘破不堪的農莊。

　　「那格蕾絲呢？她被趕出去後怎麼樣了？」

　　「以前人們叫她塞天仙，現在叫她瘋婆子，她現在就住在鎮上的修道院裡，那說是個修道院，其實就是關押瘋子或者疑似瘋子的人的地方。他們以為她流掉的孩子是我的，每個人都這麼認為，認為我應該負責，應該娶格蕾絲。」貝内斯特緊閉雙眼咬牙切齒的道：「不管是誰，只要不是我家裡的人，不管是誰讓她懷孕，我都可以娶她，因為我愛她，愛的發狂，愛的痛苦。可是，她卻偏偏……」

　　瑪麗感覺抱著自己的懷抱越發的收緊，像是要把她融入他的骨血中，帶著怨恨和痛苦，還有很複雜的情緒，她知道她應該想辦法讓他忘記格蕾絲，可是，換做自己呢？如此痛苦，如此的愛過，怎麼可能忘記。

　　「那你還愛她嗎？」

　　貝内斯特沉默良久，然後說：「我不知道，想起她我不再感到甜蜜，只覺得痛苦，但那感情確實足夠深，有時我恨她，有時我可憐她，有時又覺得虧欠她，我殺了她的孩子，我的弟弟。她在我心上紮出了一個傷口，有時候我希望她死掉，那樣我就能用懷念逝者的心態去諒解她。有些人活著就是對另一些人的折磨。」這或許是貝内斯特這輩子講過最有深度哲理的話，然而這番體會卻痛徹心扉。

　　終於，貝内斯特還是放開了瑪麗，他對瑪麗說：「如今，我的愛只給你一個人，因為你我才不會繼續活得像塊爛泥，其實我一直都不想再回這個地方，可是我卻仍然希望，帶著我愛的人去我故鄉。雖然那很痛苦，但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討厭它，卻被它影響，我憎恨它，可是在夢裡卻總會回想。其實，最開始我並不喜歡你，因為你其貌不揚，脾氣又差……」說著說著，貝內斯竟然笑了，苦澀卻有甜蜜。「這就是我全部的秘密了，我知道，當我回到這裡時，你總有一天會知道，與其讓你從流言裡猜測，不如我全部都告訴你。」

　　瑪麗從最開始的酸澀，到現在的釋懷，她的心也打開了。於是她對貝内斯特說：「其實，我也有故事要說給你聽，很漫長，關於我的，我愛過的人，讓我甜蜜等待，卻又讓我狼狽不堪的人。你見過他，湯瑪斯.楊先生，你還記得嗎？」

　　「記得，那個傲慢的傢伙。」

　　「確實傲慢，但我曾暗戀他，像你說的，愛的發狂……」於是瑪麗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他，當然，關於牛津的秘密她還不準備和他分享。

　　等她說完了楊先生後問：「你會在意嗎？」

　　「不會。」貝內斯暗中咬牙切齒。

　　「哦，那我就放心了，其實還有一段……」

　　「什麼？還有？我才一個，你竟然還有。」

　　「那有什麼辦法，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那個人是誰？」貝内斯特妒火中燒。

　　「柯林斯……我表哥，當時年紀輕……」

　　「好吧，還有誰？」

　　「還有……」

　　「還有？」

　　「對，不算太愛，但已經準備要愛的人。」

　　貝内斯特聽到這裡氣的直喘氣，像頭老牛一樣哼哧哼哧的。

　　「就是你啊！」

　　


第68章 風鈴的傳說

　　時間過的很快，自從上次夫婦二人冰釋前嫌後，就一直待在農莊裡。最開始佃戶們還會上門幹活兒，當地窖挖好後，就連他們也不來，而天氣則一天比一天的寒冷，曠野的寒風吹個不停，它們穿過那些亂石灘發出低低的鳴泣之聲。

　　深秋的寒冷令萬物開始凋零，這天，瑪麗睜開眼睛，便覺得周圍有些冷，壁爐裡的爐火已然快要熄滅，她躡手躡腳的爬出溫暖的被窩，準備給壁爐裡添些木材。

　　這時窗戶外有些霧氣，入目的是一片潔白，這裡比倫敦更靠北，冬天來的更早一些。安特里姆與蘇格蘭非常靠近，幾乎只隔了一道海峽，正是這道海峽阻擋了南下的季風，讓安特里姆比更起北愛爾蘭的其他地方更溫暖一些，每年大量溫和的海風混合著雨水灌溉著這片翠綠世界，然而今天，竟然已經下起了雪。

　　「貝内斯特，貝内斯特，快起來，看，下雪了！」瑪麗拿過門邊的披風，把自己包裹上。她興奮的打開窗子，一股寒氣侵入了室內。

　　床上的貝内斯特迷蒙的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下雪了嗎？耶誕節快到了。」

　　在這種深山老林裡，時間、日期變得並不重要，不過安特里姆的雪總是伴隨著耶誕節降臨，而且很快就會因為海風而融化。

　　「是啊，快到耶誕節了，我們能去鎮上嗎？我要寄送些聖誕禮物。」瑪麗問道。

　　貝内斯特翻了個身，露出他光潔的後背，然後哼哼道：「我建議你在春天回倫敦的時候帶過去，因為從安特里姆出發的物品幾乎要半年才能到倫敦，尤其是聖誕期間，他們很慢很慢，當春天到來，你已經動身的時候，它們沒准還堆在郵局的倉庫裡。」說完，貝内斯特感覺自己裸露的後背有些冰冷，而後他扯過被子往自己身上裹。

　　瑪麗驚訝的問：「那麼信件也會這麼慢嗎？」

　　「信件快一些，跟著郵車走或者隨便什麼去倫敦的船帶走，但物品會集中在一起，然後一起裝船。好了，親愛的，快關上窗戶，你不覺得這種天氣，就適合待在床上嗎？」貝内斯特咕噥著賴床。

　　瑪麗卻已經換上好了衣服，跑下樓去，跑到雪地裡捧起白色雪花。那冰冷的觸感令人感到安心。

　　大片大片的山林的頂端都被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風吹過時，刮落晶瑩的雪花，在黎明的晨光中如同精靈所在。她緩緩的朝著亂石灘那邊前進，森林因為這雪而變得安靜無比。這是遺世而獨立的美，是瑪麗在書本中讀過，卻從未見過的，如同童話般的地方。

　　這時，她忽然聽見身後的窗戶一陣響動，貝内斯特披著衣服，靠在窗旁，他打著哈欠。「親愛的，真拿你沒辦法，你怎麼像個孩子一樣。」說完，他轉過身軀，過了一會兒，下樓的聲音傳來，貝内斯特套上衣服，頭髮亂翹，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走了過來。

　　「這裡真美。」瑪麗感歎道。

　　「還有更美麗的，你願意看嗎？」貝内斯特問。

　　「當然。」

　　看著瑪麗興奮的樣子，貝内斯特很好笑，他說：「那我們得先收拾一下吧，那裡還是有些遠的。」

　　於是，瑪麗和貝内斯特便回到屋裡洗漱、用餐不提，等他們準備出發時已經是上午九十點鐘的樣子。確實，在這裡時間根本不是一個具體的概念。

　　貝内斯特把馬廄裡的那匹馬牽了出來，它甩著尾巴打了個響鼻。「要坐車去嗎？」瑪麗問。

　　「不能，那裡沒有路。」說著貝内斯特將馬具套在馬匹的身上，看來要騎馬。等他跨上馬後，對著瑪麗伸出手說道：「拉住我，上來。」

　　「這馬能夠載我們兩個嗎？」瑪麗驚慌的問，將自己的手交給貝内斯特。

　　「當然，你幾乎輕的像羽毛。」說著，貝内斯特一個用力，就將瑪麗掠在馬上，讓她驚呼一聲，然後整個人就被側坐著窩在他的懷抱中。而貝内斯特則哈哈大笑，如同一個土匪一樣催動馬匹前進。使剛剛穩住，想要掙脫的瑪麗又跌入了他的懷中，不得不金黃的摟著他，生怕掉下馬去。

　　這匹馬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意，使壞般的躍動了一下，驚的瑪麗緊緊的抱著貝内斯特勁瘦的腰肢，把自己的臉貼在他身上。

　　兩人風馳電掣的穿過那些茂密樹林，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可是那馬卻極為習慣在林中穿行，一陣清馨的冷風吹來，夾帶著樹木的芬芳與特別的味道，冷香、溫暖又乾燥。

　　瑪麗的臉被凍的通紅，或許是被其他的東西弄紅的，只盼望這折磨能快點結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馬停下時，她才注意到他們已經穿過森林，來到了一處峽谷的上方，這隱秘所在位於密林當中，從上方山上流淌的細小水流幾乎凍結，穿過黑褐色的濕潤岩石砸入他們下方的懸崖峽谷，峽谷裡有一片翠綠色的小型堰塞湖，這些水尚未凍結，只緩慢的在冰層下細細流淌，流淌到不知道的地方。

　　峽谷兩邊群山環抱，綠翠林立，白色的薄雪映照著這深沉的美景，是不同於任何一處的壯麗與寧靜。瑪麗欣喜而貪婪的觀賞著這美麗的風景，卻聽到身後的人說：「別著急，還有更美麗的地方。」

　　說著，他拴好馬匹，蹲下來將瑪麗背在身上。

　　「你要幹什麼？」

　　「你抓牢我，下麵的路很難走。」貝内斯特讓瑪麗的雙臂繞著自己，然後進入開始沿著山壁向上攀爬，這幾乎不能算是一條路，石壁雖然不是垂直但仍舊很艱難。貝内斯特有時候必須用雙手紮進岩石縫隙中，而後穩定身形，瑪麗則緊緊的貼著對方，生怕自己的一絲動作都會影響到對方。

　　不過是片刻，他們已經脫離了地面，如果掉下去恐怕會摔斷腿。正因為緊緊的貼著他，瑪麗才能感受到他被衣服包裹的軀體正在多麼的用力，肌肉鼓脹如岩石，運動間有熱氣透過衣服傳遞過來，在這空中與冷空氣碰撞，形成了如同薄霧般的白氣。

　　很快，貝內斯的肺部就傳來了喘息與心臟劇烈的跳動，瑪麗環抱著他也覺得自己的手臂酸麻，這時她聽見了頭頂上方傳來的叮鈴的聲音，什麼聲音？就在她遲疑時，便感覺貝内斯特的身體如同猛獸一般猛的跳躍了一下，然後他們兩個人便一下子跌在了一處平臺上！

　　瑪麗只覺天旋地轉，而後才發現自己和貝内斯特毫無形象的躺在石臺上，貝内斯特滿身的汗水，正在喘息著。他發出哼哼的，似笑似喘的聲音道：「如果你再胖一些，我們就上不來了。呼，這裡就是我要給你看的美景，我保證你不會再別的地方見過。」隨後他跳了起來，拉著瑪麗的手，叫她閉上眼睛。

　　瑪麗從善如流，只聽憑貝内斯特的指揮，然後任其牽引，站起身來。她感覺到了一陣溫柔卻持續的風正在迎面吹來，這風就像是一雙手，輕輕的托著人往上飛去，站在這裡便覺得輕盈無比。

　　「你聽見了嗎？」貝内斯特耳語與喘息在瑪麗的耳邊響起，一絲絲熱氣與溫柔吹得她耳根泛紅。

　　「鈴鐺的聲音？」

　　「對，現在睜開眼睛吧。」貝内斯特說到。

　　瑪麗則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潔白與光，一片片陽光穿過周圍的樹木，形成了一道道丁達爾之光，在他們眼前是一條荒野小徑，仿佛是進入仙境的入口，陣陣白霧從遠處飄來，貝内斯特美麗的如同阿瓦隆的仙子一般，他拉著她的手，慢慢的拉著她走向那光之路。

　　瑪麗一步步的走向那條路時，就聽見耳邊細細碎碎的鈴鐺聲響起，這兩旁的樹上掛滿了小鈴鐺，有些明顯很陳舊，有些則要新一些，無數的鈴鐺在風的演奏下叮噹作響。

　　而後他們就來到了一大塊凸起的岩石之上，那是極高的地方，與下方的峽谷有著幾十米的落差，流水彙聚在這塊岩石旁的凹陷處向下匯入那堰塞湖，從這裡可以看見亂石灘，可以看見荒原，可以看見山林的全貌，更可以看見遙遠的一縷農莊的炊煙。

　　陣陣風帶著極暖的的霧氣團團上飛，這時貝内斯特從身後抱住瑪麗，然後雙手與她的手交疊，緩緩的如同鳥兒一般張開了雙臂，迎面吹來的風帶著光明把他們往上托舉一般。

　　「這裡是寧謐峽谷，是奴瑞甘那山和提沃拉夫山交匯的安特里姆峽谷，如果你喜歡的話，還有許多關於舊神神話的傳說，和矮人的故事。據說在很久以前，戰爭爆發，一對相愛的人不得不分離，他們便在這裡掛上了一對鈴鐺，向那些森林中淘氣的精靈許願，希望能有一天再見。女孩每一天都在這裡祈禱，而後有一天男孩回到了這裡，他們在這裡互訴衷腸，但是當黎明到來時，男孩被光和風帶走，原來他已經死在戰場上，靈魂被這鈴鐺的聲音牽引，回到了這裡。女孩則從這裡跳了下去，和他一起飛上了天空，所以在這裡扔下羽毛或紙張，它們只會向上飛。」貝内斯特在瑪麗的身邊耳語，為她講述這裡美好的傳說。

　　「所以，安特里姆的戀人喜歡在這裡掛上風鈴向精靈祈願，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貝内斯特輕輕親吻了一下瑪麗的臉頰，而後低低的唱著一首瑪麗完全聽不懂的歌，這是蓋爾語，原始古老又帶著些許憂傷。貝内斯特的嗓音很好，低沉的歌聲如泣如訴，仿佛是有人在祈禱的禱詞，又像是訴說流亡之苦。

　　瑪麗靜靜的聽著，她聽不懂這首歌，卻聽到了貝内斯特的悲傷。他和格蕾絲是不是也在這林子裡掛上了那象徵著至死不渝的鈴鐺？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和她在這裡祈願？

　　


第69章 耶誕節後

　　「呵，其實，傳說是騙人的，從這裡跳下去並不會死。」貝内斯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瑪麗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想回頭，可是貝内斯特卻死死的按住她的肩膀，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長長的歎氣聲中，她聽到了風鈴的聲音。不是身後的林地，而是身邊人的腰間。

　　「我們一起去掛鈴鐺吧。」貝内斯特如是說。

　　「好。」

　　兩人從這凸起的岩石上往回走，貝内斯特尋找到一處樹枝然後說：「我們得兩個人一起掛。」他拉著她手，從腰間取來一對小小的鈴鐺。

　　瑪麗紅著臉，任由貝内斯特牽著自己，潔白修長的手和瘦小乾枯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瑪麗想收回自己那難看的手指，卻被貝内斯特死死的握著。

　　他的口中吐出阿蓋爾語，這種原始的語言需要壓喉發聲，所以聽起來像是呢喃咕噥，又好像是林中的細碎言語，或許當這片土地還在講雅利安語時，這種咕噥就存在了，像是咒語一般。

　　他們將鈴鐺掛在樹枝上，而後貝内斯特笑著說：「現在的森林裡還有許多野花，你不想采一些嗎？」

　　瑪麗聽懂了他的暗示，她點點頭，往其他地方去了。

　　在瑪麗離開後，貝内斯特將另一根樹枝上一對鈴鐺扯了下來，上面佈滿鏽跡，黯然失聲。他把它們捏在手心裡，壓出了痕跡，隨後走到岩石邊，輕輕的一拋，鈴鐺就向著峽谷裡墜去，他看著鈴鐺墜落然後掉入了那堰塞湖中，緊緊是蕩起了一絲漣漪。

　　瑪麗並沒有在森林裡找到什麼話，十二月只有荊棘還有生命。在回城的途中他感覺貝内斯特似乎如釋重負，他講一些笑話給她聽，然後自己卻先笑起來。其實並不太好笑，但他似乎就是想放縱的笑，笑出眼淚來。

　　回家之後，爐子裡的火還沒熄滅，點點紅光緩慢的燃燒著。瑪麗將柴火添進去，給這屋子帶來更多的溫暖。她數著日子，才發覺日子過的太快了，果然這裡的雪代表著耶誕節。

　　距離平安夜竟然只有兩天時間了，他們在這裡居住時仿佛遺忘了時間。她還沒有準備給貝内斯特的禮物，或許只能是那頂帽子了。

　　在平安夜這一天，佃戶們又來了，他們送來了烤蘋果，又從貝内斯特這裡得到了一些熏肉。平安夜按照慣例需要點上蠟燭，然後在聖誕樹下相互贈送禮物。

　　所以這天早晨貝内斯特就拿這斧子，選了一顆差不多的松樹，把它砍下拖會屋裡，瑪麗拿出一些漂亮的裝飾品掛在上面，這其中就有達西夫婦送的一對小斑鳩，此時掛在上面正好。

　　他們點起了從雜貨鋪裡買來的牛油蠟燭，這種蠟燭點起來有動物油脂的香氣，也比石蠟更明亮，相對的，燃燒的更快。純白的蠟燭給這屋子帶來了亮光，瑪麗和貝内斯特合力做了一桌豐富的菜肴，當然，瑪麗只是負責洗菜和看著，她們班家姐妹的手藝都差強人意，所以當年柯林斯問一桌子菜是哪位表妹的手藝時，班納特太太才那麼激動。

　　桌子上擺放著一整只熏豬腿，還有土豆泥、鷹嘴豆泥、白麵包、雜碎派和一些薑餅人。至於火雞大餐就不用想了，因為他們現在什麼都沒有，家畜只能明年春天在購買，對，還得等到他們回朗伯恩再說。

　　「多吃一點兒，你太瘦了。」貝内斯特將熏肉切下，交給瑪麗，可是瑪麗只是吃了兩口，她的胃口總是很小，像鳥兒一樣。

　　「之前你不是還嫌棄我太胖，怕背著我爬不上去嗎？」瑪麗揶揄到。

　　「可我早晚會習慣背著你上去的。」貝内斯特說道，背著一個人爬上去真是困難，當年格蕾絲就可以自己爬上去，她很靈活。想起格蕾絲，他又感到難過，索性就丟開她，全心全意的等待著自己的聖誕禮物。

　　雖然知道那是一頂醜陋的帽子，可他更想要另外一種禮物，結果自然是讓他失望的，指望瑪麗能開竅，那還不如指望狗會上樹來的快些。

　　於是在接近午夜時，他們兩個站在榭寄生之下，彼此親吻了對方，和之前著火的感覺不一樣，這個吻溫柔而甜蜜，像是蜂蜜和花香。

　　這是瑪麗第一次沒在家裡過耶誕節，她很想念姐妹們，這就是出嫁的感覺嗎？還真是寂寞呀。

　　「這是我給你聖誕禮物，我可是精挑細選的！」親吻結束後，貝内斯特的眼角好像有些濕潤，在燭光下閃閃的，裡面像是有星星一般。

　　原本聖誕禮物等白天再拆開，可是這個地方就他們兩個，所以有什麼禮物都一清二楚，因此就直接在聖誕樹下互送聖誕禮物。

　　瑪麗接過禮物，拆開包裝，就發現這是一個漂亮的髮夾，一個做成蝴蝶造型的髮夾，材質是玳瑁與銀，上面鑲嵌著細碎的祖母綠寶石。她一瞬間就覺得，或許貝内斯特的禮物和自己的也沒什麼區別，就是比她買的帽子好看一些。

　　「我來給你戴上吧。」貝内斯特絲毫不覺得自己的髮夾有什麼不對，他拿起那蝴蝶形狀的小髮夾輕輕的戴在瑪麗盤起的髮髻上，烏黑的頭髮上仿佛有了一隻綠色的蝴蝶，輕輕的顫抖著，確實要好看得多。

　　瑪麗則羞赧的拿出小綠帽子，親手給貝内斯特戴上，對方的容顏實在俊美，即便是這帽子醜陋不堪，戴在他頭上也顯得那麼好看。

　　軟塌塌的帽檐遮擋了他的額頭，露出一雙漂亮的綠眼睛，從帽檐下面還露出一些紅色的頭髮絲。貝内斯特不自在的吹了一口氣，吹起了軟塌塌的帽檐道：「這頂帽子我冬天的時候可以戴，釣魚或者幹農活的時候。還挺不錯的。」說完他還用手推了推帽子，正合適。

　　「嗯，正合適，你送我的髮夾我也很喜歡。」瑪麗笑到，貝内斯特趁著她笑時偷偷的親了她秀髮上的蝴蝶髮夾上。

　　「祖母綠在這裡象徵著永恆的幸福，我真希望我們也會獲得永恆的幸福。」貝内斯特目光閃閃，興奮的等待著兩人安眠時刻的到來。

　　可是什麼都沒發生，他期待的禮物並沒有，瑪麗習慣性的和他躺在一起，但很快就會睡著，他一個人氣憤不已，又無可奈何，不能讓她習以為常，要不然幸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平安夜過去後，就是耶誕節，在這一天，天空一直都是陰沉的，緩慢的飄著小雪花，貝内斯特給馬廄裡的馬添了飼料後，又掃了掃庭院裡的雪，他拉著她一起在院子裡堆了一個雪人。

　　兩人如同孩子一般無憂無慮的渡過每一天，等傍晚時瑪麗正在收拾餐具，忽然靈光乍現，她滿腦子都是奇怪的念頭，而後就有許多許多的故事飄入了腦海，趁著夕陽的美景，她抽出紙張，沾了沾墨水，把餐具扔在桌子上。金紅的夕陽把一切都鑲上了金邊，又用紅紗覆蓋。

　　潔白的紙面上滴上了第一滴墨水，她寫下『遠離塵囂』。

　　貝内斯特久久等不來妻子，就好奇的下樓，發現瑪麗正在餐桌上唰唰的書寫著，旁邊還放著幾張寫好的，帶著勾塗的稿子，他躡手躡腳的下來，並沒有驚動到瑪麗，他看見她寫的認真也不想打擾，卻被紙上的文字所吸引。

　　貝内斯特的文化水準不算太好，認識字還是在倫敦的男子中學裡，後來他在字跡方面下了苦功，這樣才能寫出優雅美麗的情書。太深刻的東西他並不能讀懂，但這上面的文字卻淺顯有趣，他就不知不覺的讀了起來。

　　直到他看完，還想看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沒有了，瑪麗還在寫。速度慢了下來，他無奈的歎氣，端起旁邊的餐具獨自走到了水井旁洗刷起來。

　　井水還是很冰涼的，他洗完才看見瑪麗在爐子上煮的開水，不禁覺得自己有點蠢笨。

　　就在這樣無憂無慮中，冬天他們極少出門，漫長的冬天在寂靜中悄然過去，有天早晨嘰嘰喳喳的鳥兒吵鬧著，仿佛是宣告了春天的到來，整個荒原仿佛活了過來，涓涓溪水緩緩流淌，萌萌綠色逐漸浸染。

　　轉眼已經是二月末尾，一些焦急的野花已經開放了。貝内斯特和瑪麗都已經察覺，春天來了，而他們也應該去倫敦一趟了。

　　等他們將馬車趕到鎮上後，準備乘坐郵車回倫敦。這時瑪麗才得知自己有幾封信件。

　　分別來自德包爾、喬治安娜、勒夫羅伊和班納特先生，她和貝内斯特先生坐上馬車後，才來得及拆開信件，一一看下去。

　　德包爾的信裡充滿了驚奇和嚮往，她一共寫了三封信，寫了自己這些天的一些事情，還有和德包爾夫人的吵架，以及一輪又一輪的舞會，她已經快要發瘋，聽說她會在春天回倫敦，而她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見她了。

　　喬治安娜則表示很驚訝，她的信很短，塗塗抹抹的，不過還是表示了感謝，別的就沒在多說什麼。

　　勒夫羅伊說在他走後牛津發生了連環殺手的案件，真凶竟然是一名學生，他認為她認識他，提起了那個人後，瑪麗不禁顫抖，那個夜晚留給她的陰影實在是太多了。

　　「親愛的，你怎麼了？」貝内斯特問。

　　「沒什麼，我們回倫敦後，我可能要去見一些人。」

　　「是男人嘛？」貝内斯特立刻警覺的問。

　　「當然不是，是我的朋友，德包爾小姐。」

　　「哦，那個羅新斯的富家女！」

　　「你加過她？」瑪麗好奇的問。

　　「沒有，我不夠資格被邀請，只是想參加他們家的舞會，裡面有很多有身份的人，你知道我以前是廣泛撒網的……」貝内斯特恬不知恥的宣言，差點把瑪麗氣吐血。

　　「嗯，或許以後你就夠資格了，實際上德包爾夫人算是我們的親戚，儘管她非常不想承認。」瑪麗搖搖頭，收起了信件，但願德包爾夫人不會直接暈倒，她又多了一門窮親戚。

　　


第70章 修羅場

　　瑪麗和貝内斯特花了差不多半個多月才從北愛爾蘭的安特里姆來到了倫敦，剛剛抵達倫敦後，她就去探望了正在倫敦的達西夫婦，耶誕節後的三月的社交季即將開始。

　　班納特先生和太太在巴松療養沒，他們非常喜愛那裡的生活，那對班納特先生很有好處，他感覺自己大概還能活個七八十年！至於小愛德華只能暫時留在朗伯恩，吉蒂經常會留在朗伯恩照顧他，但默那丟勳爵卻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他真是冷硬心腸。

　　對此，班納特太太不止一次抱怨過，可是大家對此也無能為力。

　　剛到倫敦的瑪麗和貝内斯特正在房間裡整理東西，這時旅店的門就被人敲響了。

　　「是誰？請進。」瑪麗說。

　　「晚上好先生、夫人。」侍者脫帽致敬，隨後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手中正拿著一封短信。「這是給貝内斯特夫人的。」

　　他還沒說完，貝内斯特就搶先一步走過去，急切的接過信封，信封雪白上面一個字都沒有，他眯著眼睛舉起信看來看去，似乎想要穿透紙張，看見裡面的內容。

　　侍者尷尬的站在那裡伸著手，貝内斯特卻視而不見，就在他暗道倒楣時，小費出現在了他的手上，原來是瑪麗走過來付了小費。侍者躬身行禮後退了出去，並關上了房門。

　　瑪麗好氣又好笑的從貝内斯特手上拿過那封短信，她隨手拿起拆信刀，劃開了信件。

　　裡面是一張請柬，來自德包爾小姐。

　　「是什麼？」貝内斯特生怕是什麼楊、什麼柯林斯給瑪麗的來信。

　　「請柬，羅新斯莊園的德包爾夫人，誠邀貝内斯特夫婦于明日晚間參加位於倫敦公共大舞廳所舉辦的春季社交舞會，舞會將於下午四點開始，屆時希望二位能蒞臨。」瑪麗念著請柬上的字，在請柬末尾還寫著一個花體的AA標記，是安娜。

　　「羅新斯的那個德包爾，我沒聽錯吧，上流社會最眼高於頂的那個黑寡婦？」貝内斯特驚喜的問到。

　　「黑，黑寡婦？」瑪麗有些無語，德包爾夫人雖然是早年喪夫，但，貝内斯特也不能背後叫她黑寡婦，這也太失禮了！

　　貝内斯特顯然也察覺到自己的無禮，立刻改口道：「德包爾夫人真的邀請了我們？」

　　「恐怕是德包爾小姐的主意，你怎麼這麼高興？」瑪麗略帶懷疑的看著對方。

　　貝内斯特立刻啞火，他還曾經把目標定為德包爾小姐，毋庸置疑，德包爾小姐的財富和地位令眾多男士癡迷，他也是其中一員，但此時此刻他卻不能告訴瑪麗，否則瑪麗又會生氣。

　　「當然是因為我們的社會地位啊，親愛的，從前可從來沒有人願意邀請我這樣沒有身份的人，這真是太好了！」貝内斯特的腦子裡已經浮滿了新衣服、新鞋子、新手帕、袖扣、帽子……「親愛的，既然我們要參加舞會，沒有衣服可不行……」

　　「閉嘴，你的衣服夠多了。」瑪麗打斷了貝内斯特的話，這個傢伙一回到倫敦就仿佛變了一個人，歡快活潑的說什麼自己的潮流跟不上倫敦了，他感到很沮喪，想買新衣服。

　　瑪麗發誓，只要有她在一天，貝内斯特就別想隨心所欲的買衣服，這傢伙太不知節制了。

　　「瑪麗……」貝内斯特還想爭取一下，結果被瑪麗冰冷的眼睛盯住後就失落的跑到房間一邊把自己帶的衣服統統都翻了出來，想要搭配出倫敦的時髦感。不過他周身哀怨的氣息非常的明顯。

　　第二天的舞會準時開始了，人們通常不會在請柬上的時間前來，甚至會晚一些，這樣才不會因為人少而尷尬。

　　但貝内斯特和瑪麗都有自己的目的，因此來的很早，貝内斯特是興奮的，瑪麗是想提前在休息室會見好友，恐怕舞會開始後，作為東道主兼主要推銷對象的德包爾小姐不會有什麼空閒的。

　　許久未見，德包爾小姐的氣色到是比去年夏天的時候更好一些，她的眼裡閃著某些亮晶晶的東西。看到瑪麗到來，立刻捉住對方的手。

　　「瑪麗，你終於回來了！你過的好嗎？」

　　瑪麗的臉蛋微紅，回答道：「還不錯，安特里姆空氣很好。」她不太適應德包爾小姐的熱情，對方在她的印象中應該是一個非常文靜的女孩子。

　　「我就知道，你信裡寫的事情是真的嗎？你真的去牛津讀書了嗎？」德包爾目光中滿是羡慕。

　　瑪麗就知道她會問起這個，便又將自己如果女扮男裝混入牛津聽課的事情告訴了她。

　　也從德包爾小姐的談話中發現對方舉辦這次舞會的真實原因，原來是因為她的一位追求者，那名追求者在諸多人中最為出色，雖然出身富商階級，被德包爾夫人鄙夷，但他有足夠的財富，樣貌也算上佳，因此是極為妥帖的人選。

　　「這麼說，這次舞會他可能會求婚嗎？」瑪麗興奮的問。

　　德包爾小姐羞赧的低頭說：「我們只是跳了兩支舞，我總覺得是我一廂情願。」

　　「兩支舞？簡和賓利先生也跳了兩支舞，你瞧他們的孩子都那麼大了，這種事情很難說。」

　　德包爾小姐提到那個人即是甜蜜又是憂愁，態度很奇怪，因此她希望瑪麗能幫助她，「雖然他的態度十分的熱忱，但我仍舊疑心，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我和他相處時，總覺得有種隔閡。」

　　「哪種隔閡？」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他似乎猶豫不定，可能是我患得患失吧。」德包爾小姐提起這個一時又低落起來。

　　兩人又談了許多，瑪麗覺得不管德包爾小姐是不是患得患失，這樣的她總比從前那個死水般的她更好一些。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天在我家的舞會上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對了，你應該還不知道，耐美爾莊園已經更換了主人，格萊麗斯夫人已經乘船去了美國。沒有人知道那裡的新主人是誰，不過他們都說他為人十分的古怪。」

　　瑪麗陡然一驚，「是亞爾林！」

　　「你認識耐美爾的現任主人嗎？」德包爾小姐也十分驚訝，她聽說耐美爾的現任主人非常特別，不喜與人接觸。

　　「算是我的一個學生吧。」瑪麗苦笑，不得不想起那黑暗的夜晚，以及那個瘋狂卻單純的亞爾林。

　　「什麼？」德包爾驚訝不已，心中暗想，難怪了，難怪了……

　　春日的倫敦還沒有那麼溫暖，空氣中氤氳水汽，蒸汽彌漫不愧是霧都之稱，在這濕漉漉的濛濛水汽中，公共舞廳的舞會正式拉開了帷幕，作為舞會的主人，德包爾小姐及夫人一定是要出席的。

　　當僕人來請德包爾小姐的時候，她還在戀戀不捨。瑪麗也跟著出去找自己的丈夫，她本以為他會不適應，結果發現他竟然混在小姐夫人的堆裡，看起來還如魚得水。

　　瑪麗又生氣又好笑，卻也不想打擾他，雖他去吧，反正在安特里姆也沒法過這樣的生活。

　　當當當的節杖敲擊聲響起，瑪麗回首，看見盛裝的德包爾小姐及夫人在二樓致辭，德包爾夫人一如既往穿著黑色的華服，德包爾小姐則一身輕快的白色希臘裙，頸項間掛著一串璀璨的藍寶石，與耳墜及發飾是一套的，在水晶燈下熠熠生輝，整個人仿佛是發光一般。

　　就在眾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時，瑪麗忽然感覺自己腰被人摟住，她陡然一驚，發現那人攬著她的腰，身體貼近她，在她的頸邊深深吐出一口氣，「愛德華先生？不，我應該叫你小姐……」

　　瑪麗的身體瞬間顫抖起來，她連忙推開那人，轉過身來看看是誰這麼無禮。

　　當她轉過身時卻看見了，一位金髮的紳士臉上帶著一種令人極為不舒服的笑容，是格雷德！

　　「不知小姐芳名。」被推到一邊的格雷德絲毫沒有感覺尷尬，他的眼睛就像有什麼野獸一般，饒有興趣的伸出手想要拉住瑪麗的手。

　　那一瞬間瑪麗的頭腦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遇上了格雷德！她該怎麼辦？對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她是我的妻子，瑪格麗特.貝内斯特夫人。吻手禮，就不必了，我會感到非常嫉妒的。」忽然，貝内斯特那如同天籟般的聲音響起，他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順勢站在了瑪麗的身邊，一手攬著瑪麗的腰，把瑪麗拉進自己的懷中，一手伸過去，握住了格雷德的手，用力的搖了兩下。

　　格雷德感到手掌一陣疼痛，只是挑挑眉毛，然後皮笑肉不笑的問：「您夫人風姿綽約，她的過去十分的神秘，這，您知道嗎？」

　　「是麼，但我和我的甜心是沒有秘密的。」貝内斯特轉過頭輕輕的親了瑪麗的額頭，宣示他的主權。

　　這時德包爾夫人及小姐已經致辭完畢，眾人的視線也都收了回來，格雷德得體的微笑，微微欠身行禮。

　　這時，德包爾小姐含羞帶怯的走了過來，她驚訝的問：「原來你們是認識的！」

　　格雷德極為自然的站到德包爾小姐身邊說道：「我們是舊相識。」在他說話的時候，德包爾小姐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

　　難道她說的合適的物件就是他嗎？瑪麗皺著眉頭，對方給他的感覺十分的陰險。

　　「瑪麗小姐！」這時一個人似乎注意到了這邊，快步的走了過來，他文質彬彬，略帶驕矜，是楊先生！

　　瑪麗的心砰砰的亂跳著，感覺事情朝著一個非常不妙的方向發展。

　　等他走近後，發現自己正在追求的德包爾小姐也在這裡，激動的心情就稍微收斂了一下，而後問候道：「您還好嗎？最近都沒有您的消息。」

　　瑪麗剛想回答，這時人群忽然發出一陣驚呼，只見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高大強壯的的男人分開人群走了過來，他的一張臉如同刀削斧鑿，冷峻非常，半邊戴著白色面具，如同歌劇魅影裡的魅影一般。

　　那不同於一般人的高大與健碩讓他鶴立雞群，他的目光如火，直勾勾的盯著瑪麗，不顧一切的分開人群，也不管自己撞到了誰，朝著這邊大步走來。

　　是，亞爾林！要糟了！

　　


第71章 情終緣起

　　「瑪麗小姐，好久不見了。」亞爾林紳士的抬起瑪麗的手，輕輕吻上她的手背，他那雙眼睛充滿了侵略性，與之前見到的瘋狂不同，可叫瑪麗更加恐懼。那裡有一團不明的東西在燃燒著。

　　「亞，博蘭特先生。」瑪麗如常行禮，她不敢直視亞爾林，內心無比複雜。一方面她離開了太久，亞爾林已經變得不一樣了，不是當初那個孩子般天真的男子了。

　　另一方面她現在的身份是貝内斯特夫人，兩人應該保持距離。

　　「請問這位先生是……」楊先生見瑪麗被人劫走，他有些不快但又克制的問，他對瑪麗的情感有些複雜，一方面對方與自己通信良久，與一般女子不同，但這不同卻又大大超乎底線。可是重新見面後，他發現對方變得有些不一樣。

　　「這位是我的學生，亞爾林.博蘭特先生。」瑪麗並沒有做其他解釋。

　　楊先生卻覺得十分諷刺，「學生？哦？您什麼時候也教書了？」這般口吻實在失禮。

　　瑪麗冷著面孔道：「抱歉，我可能沒有必要事事告知所有人。包括我的婚禮，或許您不知道吧。」

　　「婚禮？」幾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的驚訝，楊先生、博蘭特。

　　所有人同一時間感到了氣氛的僵硬，德包爾小姐甚至覺得瑪麗應當是相當難堪的，於是她主動說道：「沒錯，現在，你們得稱呼他為貝内斯特夫人。」

　　「你結婚了！你竟然結婚了！」亞爾林皺起眉頭，他高大的身形有著極強的壓迫感，瑪麗恐懼的望著對方，他要是發起狂來幾乎要四五個成年壯漢才能制服他，那麼舞會肯定會一塌糊塗！

　　亞爾林看到瑪麗臉色那明顯的恐懼後，他忽然又冷靜了下來。有什麼東西已經悄然逝去，猶如春雪，雖然鋪天蓋地，但卻註定短暫。

　　他是她恐懼的根源，在那樣一個夜晚，親手扼死亞伯特的亞爾林已經重生了，他做不到單純的依戀著瑪麗，如母如師卻不能是戀人，這份情感之沉重，讓這位高大男子彎下腰。

　　「貝内斯特夫人，能請您單獨談一談嗎？」

　　貝内斯特先生感覺自己胸腔裡的心臟都快燒著了，一種名為嫉妒的草瘋長，他十分想質問，這又是誰，但他還是冷靜了下來。他知道，他的妻子一向冷靜克制，永遠不會做出什麼糊塗事，他願意信任她。

　　瑪麗用徵詢的目光看向貝内斯特先生，後者點點頭，她便也點點頭，和亞爾林走到一旁，他們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邊楊先生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很快的冷靜下來，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瑪麗更冷靜，因為他衡量事物標準的方式是以物質、實惠、好處作為準則的，他更理性，意識到瑪麗已經完全不可能成為妻子後，他立刻就熄滅了這股微弱的愛火，他現在要做的是全力爭取德包爾小姐，儘管那個格雷德似乎已經取得了她的芳心。

　　但他覺得格雷德一定有不為人知的醜態、陋行，因為他多年的教學經驗告訴他，像格雷德這樣的學生，通常非常危險，他一定要找到他那些不為人知的惡行。

　　德包爾則和格雷德說話，儘管對方是那麼心不在焉，似乎有意又無意，他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貝内斯特先生都是那麼熟悉。

　　啊，這是花花公子勾引小妞的慣用伎倆，對方是個情場老手。幾乎是一瞬間的，貝内斯特這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就嗅到了同類的味道，但格雷德應該比他更危險，他想要的是小姐們的芳心，共度一生的伴侶。

　　但，他可以保證，從他那漫不經心的挑逗和目光的焦點來看，對方想要的絕不是德包爾小姐，或者說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但卻刻意討好，讓對方愛上他，這本是就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格雷德先生似乎對香水非常瞭解呢。」貝内斯特那靈敏的鼻子嗅到了對方身上那屬於不同女人的香水味，他探出身子，距離格雷德有些近，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貝内斯特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一年前似乎還在追求艾博朗小姐。」格雷德不開口則以，一開口□□味兒十足。

　　「哦？原來您聽說過我，我到是受寵若驚。艾博朗小姐，不，現在應該是特西爾夫人了。她十分惹人喜愛，就像美麗的鮮花總是圍繞著許多蝴蝶和蜜蜂，每個人都有追求愛的權利不是嗎？但現在我失去了這份權利，因為我有了我唯一永恆的花朵，我願意為她剪掉翅膀，成為她永遠擁躉。就是不知道格雷德先生是否也追求過許多花朵，還是說您讓那些花朵都為您哭泣了呢？」貝内斯特的情話張口就來，他刻意的顯擺著手指上的婚戒。

　　雖然討厭湯瑪斯.楊這個讓自己老婆難過的傢伙，但此時此刻貝内斯特還是本能的如同花孔雀與格雷德各種打機鋒，把他的火力成功吸引，留給楊和德包爾小姐一些相處的時間。

　　那邊的兩人激烈的交鋒，德包爾小姐幾乎插不上嘴，而且打斷其他人的談話也不是淑女所為，為了避免尷尬，她便和楊先生談了起來。對方一如既往的能把天聊死，每每當她引起一個話頭，對方就會很快掐滅。

　　「楊先生，您覺得舞會怎麼樣呢？讓您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麼？」

　　「哦，說實在的，還不錯，除了人有點多，場地有些小，私人空間太小了。」

　　「哇哦，我想我們會改進的，下次舞會可能會在羅新斯舉辦，那時春天的花會盛開，羅新斯的花園裡欣欣向榮，一切都美麗極了，相信您會滿意的。」

　　「是麼，我曾到訪羅新斯，作為莊園它確實不錯，只是太老舊了。而且我對花粉有些過敏，尤其是報春花，羅新斯幾乎到處都是。我只能在非花期去拜訪了，哦，對了，劍橋馬上要開學了，您想去看一看入學典禮麼？」

　　「什麼樣的儀式？有趣嗎？」

　　「還好吧，對你們第一次看的人是挺有趣，在我看來就無聊了。」

　　德包爾感覺和楊先生說好的幾分鐘是她人生中最困難的幾分鐘，煎熬無比，但德包爾夫人竟然認為這人是個佳婿，她覺得如果自己真的嫁給這種人，她的餘生將會痛苦萬分。

　　有時候她確實不能理解瑪麗的審美，柯林斯，呃，油膩又倒胃口。楊先生，哦，無趣又自負。貝内斯特，哎，這個除了容貌幾乎一無可取。那個亞爾林.博蘭特到是不錯，富有、神秘又沒那麼無聊。

　　不過，瑪麗和他之間似乎沒有什麼愛情，呼，現在想這些太遲了，瑪麗已經是貝内斯特夫人了。

　　另一邊，亞爾林和瑪麗彼此千言萬語，卻難以開口，瑪麗到此時變得不善言辭，而亞爾林從來都不擅長。

　　「這麼說，您結婚了。」

　　「是的。」

　　「您感到愉快嗎？」

　　「挺好的。你呢？我聽說發生了很多事情。」

　　亞爾林憂鬱的垂下頭，他說：「格萊麗斯夫人離開了，她去了美國，不過帶走了足夠多的錢，那裡有更開放的世界等著她。挺不錯的。我，現在是耐美爾的主人了，你能來做客嗎？」他帶著一絲期許。

　　瑪麗搖搖頭，「抱歉，我現在實在是不方便去。」畢竟格萊麗斯夫人在，她還可以藉口去拜訪好友，可是只有亞爾林，那麼她去就不太合適了。

　　兩人沉默一瞬，亞爾林的頭更低了，他說：「是嗎，你會跟你丈夫在一起對嗎？」他剛剛恢復神智沒多久，搞不懂他對瑪麗的這種複雜情感是來自對母親的依戀，還是愛情，或者，更像是親情多一些。

　　「是的。」雙方有很多事情想說，可是又覺得不合適，錯過了太久的時間，彼此已經截然不同了。「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得到我丈夫那兒去了。」

　　亞爾林想伸出手，拉住瑪麗，但最終放下。「您有什麼希望我做的事嗎？任何的。」

　　「沒有。」

　　「求你，一定讓我做點兒什麼，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還您的恩情……」

　　瑪麗看著對方低落到塵埃裡的神情，長歎一聲，目光落在舞廳裡那幾人身上，最終說道：「請您照顧德包爾小姐吧，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最擔心的人。可我必須和丈夫回安特里姆，我不能時刻關注著她。」瑪麗並沒有說她擔心朋友會陷入這段看似無果的愛情，單相思的痛苦實在是難以忍受。

　　亞爾林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德包爾小姐身上，對方瘦弱不堪，臉色卻是潮紅的，某一刻，忽然就是那麼一下子，他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瑪麗的影子，同樣的病弱、孤獨又有一股隱藏在身體裡的火焰。

　　「好，我答應您。」

　　待瑪麗回到舞廳裡時，貝内斯特和格雷德的關係幾乎將至冰點，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兩人仍然客氣禮貌，可是言語中暗含的諷刺卻劍拔弩張。充滿了□□味。

　　「瑪麗，你回來了。」雖然和格雷德吵的不可開交，但貝内斯特還是第一時間就留意到了瑪麗。

　　他熱情的走過去，頗有挑釁意味的將瑪麗攬在懷中，又對投來目光的其他人得意的一笑，宣示他勝利者的主權。

　　「親愛的，我等你好久了，我們一起去跳舞吧。」

　　「好吧。」貝内斯特又雙眼放光，滿是星空的。瑪麗也想趁機逃脫出那種尷尬的氣氛。

　　兩人便相攜走到了舞廳中央，加入了人群，開始翩翩起舞。瑪麗的舞蹈並不太好，好在有貝内斯特這個老手在，他總是能引領瑪麗，在瑪麗踩腳後更是若無其事，粉飾太平。

　　「哦，我太久沒跳了。」瑪麗又一次踩了貝内斯特。

　　「親愛的，我們回家可以慢慢練，整個荒原都是你的舞臺。」瑪麗被貝内斯特的說法打動了，那會是很快樂的事情吧。

　　似乎，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安特里姆鄉下森林邊的農莊當成了一個家，一個厭倦了塵俗後想要回去的地方。

　　


第72章 私奔風波

　　原定計劃，他們是要去朗伯恩莊園的，然而貝内斯特夫婦的計畫再次落空，伊莉莎白和達西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而來到了倫敦。

　　達西先生更是寫下了一封措辭極為嚴厲的信，叫瑪麗來他位於倫敦的寓所來見他。

　　在出發前，貝内斯特十分擔憂，瑪麗自己也忐忑不安。

　　等馬車到了達西公寓後，瑪麗在那裡見到了臉色蒼白的伊莉莎白，她神色蔫蔫的，抱著女兒十分的憂愁。

　　而達西則站在窗前，背對瑪麗，整個肩背都在顫抖。

　　「姐姐，姐夫，你們還好嗎？叫我來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嘛？」瑪麗臉上帶著一絲微笑，但心裡十分不安。

　　那封信的措辭太嚴肅，她怕是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

　　「瑪麗，你都幹了什麼？」伊莉莎白絕望的質問，她甚至沒有問候自己新婚的妹妹。

　　「麗萃，你這是怎麼了？」瑪麗對著姐姐姐夫行了一個禮，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達西先生則像個喘著粗氣的公牛一般，嘭的一聲，他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嚇得嬰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伊莉莎白都不禁顫抖了一下，讓女僕把女兒帶下去安頓。

　　「怎麼了？你告訴我，這是什麼！」達西轉過身，他的面色漲紅，額頭上青筋畢現，仿佛一頭發怒的公牛一般，隨後將身前桌子上的信件甩到了地毯上。

　　紅色的地毯白色的信紙，正是瑪麗給喬治安娜的信。

　　瑪麗的心陡然一跳，這封為什麼會在這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封信為什麼會在這裡？」

　　達西顫抖著手捂住自己的臉，他竭力壓抑自己的憤怒與失望道：「喬治安娜私奔了，再一次的，令我失望了！而你，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瑪麗.貝内斯特，你總給別人帶來麻煩！這就是你對我為你夫婿還清債務的報答？是嗎？」

　　達西憤怒而失望，這件事情還沒有傳開，但是早晚有一天卡文迪許家族會知道這醜聞，那麼社會地位、名譽也會喪失殆盡。

　　瑪麗卻更為震驚，達西先生竟然幫助貝内斯特還清的欠債！雖然那筆欠款不多，但她以為那是父親從她嫁妝錢裡出的，卻沒想到！

　　一種巨大的恥辱和羞愧感湧上心頭，她的臉赤紅著，根本不敢面對達西先生。

　　「喬治安娜拒絕了卡文迪許先生的求婚！卡文迪許先生十分憤怒，派人將她送回彭伯裡，我勸慰他喬治安南只是太過矜持，才平息了他的怒火。我本來已經說服了喬治安娜，可她接到你的信，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整個冬天都和那個投機分子通信。等我察覺到不對想要斷絕她的這份不當情感時，她便連夜奔逃，甚至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孤身一人！」達西低垂著頭，仿佛鬥敗的公雞，他憤怒又悲傷。

　　可是最令他難過的是喬治安娜一個弱女子，孤身前往倫敦，身無常物，她該有多麼艱難！

　　瑪麗啞口無言，她無法反駁任何一項指控，這一消息對達西家族是毀滅性的，當初莉蒂亞私奔尚有達西先生從中轉圜，可是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喬治安娜幾乎就要嫁給卡文迪許先生，她卻拋棄了所有，悍然出走。

　　「我很抱歉，我沒有想到……」

　　「你，你總是自作聰明！夠了，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永遠……」達西雙手支撐著桌面，他感到疲憊萬分。

　　「我可以去找勒夫羅伊，我可以阻止……」

　　「太遲了，勒夫羅伊也不見了，他從牛津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我失去她了，永遠失去她了……」

　　伊莉莎白也流著淚道：「瑪麗，瑪麗，我的妹妹啊，你知道你會給我們的家族帶來什麼嗎？走吧，走吧！」

　　被痛斥的瑪麗失魂落魄的離開，腦子裡一片混亂，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竟然促使喬治安娜私奔，如果這樁醜聞爆發，那麼達西家族將會蒙受莫大的羞辱。

　　「為什麼我會這麼愚蠢？為什麼我要寫那樣的信？」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小聲的嗚咽。

　　直到回到酒店裡，她才平復情緒，力求不讓貝内斯特看出來。

　　貝内斯特正在整理行李，他迫不及待要去拜見岳父岳母，他們已經在耶誕節前回到了朗伯恩，貝内斯特的心情極為忐忑，生怕自己讓自己的岳父岳母失望。

　　等他聽到門口的動靜時，迫不及待的沖過去問：「親愛的，你瞧我穿這一身怎麼樣？」

　　瑪麗神情平淡，努力扯出一個笑臉道：「很不錯！」

　　「你怎麼了？」敏感的貝内斯特怎麼會看不出瑪麗的強顏歡笑。「是不是達西先生說了什麼？」

　　「沒有，沒有……只是……」瑪麗搖晃著頭，勉勵鎮定，但仍然哭了出來，眼淚從眼眶滾落，沒有哀嚎啜泣，眼淚無聲的落下來，砸在地面上，一顆一顆的，令貝内斯特驚訝。

　　「告訴我瑪麗，告訴我，我們是夫婦，我應當知道的……」貝内斯特將瑪麗抱在懷裡，讓她在他肩膀上哭泣。

　　一直以來堅強的瑪麗忽然感到十分的委屈，她所遭遇的所被質疑的所被羞辱的。不單單是達西、喬治安娜，而是更多，格萊麗斯、楊、牛津、莫那丟勳爵、柯林斯，那種種的委屈和難過，一直以為都被隱忍。

　　可是，現在，有個人在自己身邊，擁抱著自己，包容著自己，這種感覺太過溫暖，她有些恐懼自己不配得到這樣的愛護，她是一個多麼壞的人！

　　瑪麗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貝内斯特，自己的過失與愚蠢。

　　「瑪麗，瑪麗，你聽我說。你沒錯，根本沒有錯。」貝内斯特緊緊的抱著妻子，無條件的站在她的一邊。「如果喬治安娜小姐真的愛卡文迪許先生，那她不會拒絕求婚，不會的。達西先生只看見家族的利益與他認為富足生活才是幸福，他對喬治安娜小姐的內心視而不見，才是造成這悲劇的開端。」

　　「不，如果不是我，她不會私奔！是我的信，讓他們再度通信，是我……」

　　「是你，可是如果喬治安娜依舊而且一直愛著那個人，她嫁給卡文迪許先生會幸福嗎？瑪麗，掰開的玫瑰會枯萎，踐踏的荊棘永開花。是你給了她勇氣，即便所有人都怨恨你，但喬治安娜小姐會感謝你，否則她永遠不會品嘗愛情的滋味，永遠要沉浸在痛苦的折磨中。」貝内斯特對於愛情的這番話深深的打動了瑪麗，雖然仍然愧疚萬分，可她卻又感到了在痛苦中的一絲甜蜜。

　　在遙遠的牛津鄉下教堂裡，喬治安娜和勒夫羅伊站在十字架前，她沒錢買婚紗，他的俸祿微薄，失去了教授的職位，他一無所有。

　　可是，太痛苦了，與心愛的人分開太痛苦了。

　　喬治安娜哭紅了雙眼，她即害怕又孤獨，可是胸腔裡熊熊燃燒的愛火卻不能熄滅，她試著平息，試著接受，可是卻讓自己身不如死，待在卡文迪許身邊的每一秒她都覺得窒息而噁心，如果他將成為她的丈夫，那麼她寧願服藥自殺。

　　教堂裡沒有人，也不是禮拜的時間。沒有神父，沒有修女，只有一對不顧一切的情侶。

　　他們站在十字架前，相互宣示，正當他們準備交換戒指的時候。

　　嘭的一聲，大門被打開了。

　　春日的風卷著花瓣吹入，一個高大的男人大步走入這教堂，他面容恐怖，神情更是嚴肅。

　　帶著羞辱與內疚，瑪麗與貝内斯特離開了倫敦，前往朗伯恩，達西先生將醜聞掩蓋的很好，知道人極少，他對外宣稱喬治安娜生病了，私下裡卻四處尋找。

　　朗伯恩風景依舊，這裡所有的小姐都已經出嫁，未免有些寂寞。春天的花朵與野玫瑰開滿了庭院，高大的桉樹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

　　一切都沒有變，可是一切又都變了。

　　班納特先生只能小範圍的活動，班納特太太則照顧著吉蒂的兒子小愛德華，對方還是一個小小嬰兒。

　　只是吉蒂又懷孕了，她沒辦法再來看自己的兒子，而莫那丟勳爵又要重新關注是否能生下一個健康的繼承人。

　　莉蒂亞一如既往經常往簡家跑，最近達西莊園閉門謝客，她也會常來朗伯恩。婚後以另外一種身份進入朗伯恩，瑪麗覺得很奇怪，她已經無法把這裡完全當做家，它就像是她曾住過的地方。

　　在朗伯恩待了幾天後，她便要動身返回安特里姆，她很寂寞，又失落，想要躲避，害怕承擔，每個夜晚都夢見醜聞爆發後，達西家族蒙羞，伊莉莎白哭泣的場景，而每一個場景中都有達西先生的咆哮。

　　永不再見，那真的很難，除非她永遠留在安特里姆，有了這種念頭後，她便更想回去。

　　直到，班納特太太神秘兮兮的來找瑪麗，她一向消息靈通，這讓瑪麗感到害怕，難道是醜聞爆發了？

　　「瑪麗，太不可思議了，太可怕了！」班納特太太小聲的驚呼，即小聲又表示她很驚訝。

　　「發生什麼了？」

　　「哦，大消息，是樁醜聞，整個上層社會都知道了。」

　　「什麼？」瑪麗驚慌的捏著自己的拳頭。

　　「卡文迪許先生退婚了！」

　　「是，是麼，為什麼呢？」她不安的顫抖著。

　　「因為他的情婦和私生子找上門來，那是一個女演員，突然之間就找到了他，還帶著孩子，他本來不承認，但後來又出現了其他的女人。我的天，他有多少個情婦他自己都記不住了，太可怕了！」

　　「所以，他退婚了？」瑪麗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那是當然，你達西姐夫氣的暴跳如雷，馬上就讓卡文迪許先生和喬治安娜小姐解除了婚約。這件事可是震動了整個上流社會，我的天，雖然很多人都樂得看見這一天。畢竟達西家族和卡文迪許家族聯姻將會侵犯他們的利益，可憐的喬治安娜，雖然這不是她的錯，可她畢竟是被退婚了，名譽受到了損壞……」班納特太太也有些可惜，達西家族發達了，對他們這些姻親也極有好處。

　　「退婚了！他們退婚了！」瑪麗喃喃自語，如釋重負。

　　


第73章 堅定的心意

　　終於，達西還是同意了勒夫羅伊和喬治安娜的婚姻，儘管他極為不滿，但喬治安娜卻是他疼愛的妹妹。

　　達西夫人還說達西先生，只管自己獲得了愛情與幸福，卻不管喬治安娜。達西先生雖然一臉高興，卻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如同對待維克漢姆與貝内斯特一樣，竭盡全力的幫助勒夫羅伊，幫他保住了牛津的教授職位不說，還為喬治安娜準備了豐厚的令人咋舌的嫁妝。所有人都道勒夫羅伊交了好運了。

　　卻不知道他們那幾乎要私自舉行婚禮，差點淪為整個上流社會的笑柄。

　　黑暗的屋子拉著窗簾，只有一絲絲光，桌子後面的人高大而極具壓迫感。他說：「你辦事我很滿意，額外多給你一些。但是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該很清楚。」那人的聲音低沉而磁性，有種悶悶的感覺。

　　他前面不遠處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婦人，她容貌姣好畫著濃妝，只見她伸手拿過桌子上的錢袋笑道：「我當然不可能到處亂說我欺騙了卡文迪許家族，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呀。反正他們也給了我一大筆封口費，那個花心糊塗的男人終於付出代價了。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還留了一手，雇傭了那麼多人冒充他的情婦。」

　　那個高大的人隱藏在黑暗之後，他道：「不是我雇的，那些都是真的，以為自己是唯一的真愛，沒想到卡文迪許的真愛還不少。走吧，走的遠遠的，最好永遠別回英國。」

　　等那女演員離開後，高大的男人站起身，走到窗邊，一道從窗簾縫隙照進來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一道細細的光明，光明下是凹凸不平的肌膚，醜陋的疤痕，還有一隻深邃的眼睛。

　　「瑪麗，瑪麗，換我來守護你……」

　　如同歌劇魅影中，隱藏在面具後的魅影，守護著，卻只能看著心愛的女孩嫁給別人。

　　在回安特里姆的路上，貝内斯特問瑪麗為什麼不去參加婚禮，瑪麗卻仍然感到愧疚，若非卡文迪許的醜聞先一步曝光，恐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她沒有顏面去見達西姐夫。

　　「我做事總是欠考慮，也總是會給人帶來麻煩，我有時候太固執了。而且，我想家了。」瑪麗是這麼說的。

　　一路上，貝内斯特盡力的保護她，照顧她，這種被照顧的感覺太好了，這感覺幸福的幾乎讓她沉溺，她應該愛他，不管是不是自卑或者羞愧，她都不得不承認，她的心已經屬於他了。

　　剛剛回到安特里姆的小鎮上，已經是傍晚了，他們還沒來得及休息，瑪麗就被人找了出來，只找她，不找貝内斯特。

　　那是一個十分落魄的女人，蓬亂的頭髮，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請問，您是？」

　　「我是格蕾絲，或許你從班納特那裡聽過，班納特.貝内斯特，你的丈夫真正愛的人。」女人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好像是天空一般漂亮，昔日的美貌也僅僅剩下這漂亮的眼睛。

　　瑪麗感到震驚，是格蕾絲，和貝内斯特掛上風鈴，卻成為他繼母的女人。他們說她瘋了，可是眼前的人卻那麼正常，不像是個瘋子。

　　「所以呢，你的目地是什麼？」瑪麗自覺不認識格蕾絲，她與貝内斯特的感情也是在他們結束後很久才產生的，她不是她的情敵，和她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離開他，否則我就殺了你！」格蕾絲拿出一把餐刀，一把甚至沒有開封的黃油刀，她把刀拿在手上，眼神冰冷而無情。

　　「你為什麼來找我？你明知道，就算是我離開了，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瑪麗並沒有恐懼，她甚至覺得眼前的女人太可憐了。

　　「那我不管，他是愛我的，他找你不過是為了還債，不過是因為他還愛我，想要把你當成替代品！」格蕾絲瘋狂的吼道，她們此時正在鎮上的旅館樓下，因為時間有些耽擱，所以只能住一晚，此時，旅館樓下的人開始注意到這邊。

　　他們紛紛驚呼圍攏過來，格蕾絲的情緒明顯產生了巨大的波動，她顫抖著，恐懼著，幾乎就要把刀子紮到瑪麗跟前。

　　瑪麗想到了亞爾林，一瞬間有些怔楞，隨後冷靜的說：「都退後，離我們遠一點。」

　　人群聞言，也不敢妄動，稍微向後退了一些，不過也隨時觀察著這邊的動向。

　　「格蕾絲，看看我，我們像嗎？有一處地方是相似的嗎？」瑪麗質問。

　　她有一頭黑色的秀髮，有些枯黃，一雙石頭一樣褐色的眼睛。瘦弱蒼白，身材高挑。她平凡、冷靜、嚴肅、理智又帶著一股學者的孤傲與氣質，她即不活潑也不可愛，像一棵孤獨的樹，靜默而沉穩。

　　從前的格蕾絲金髮碧眼，性格天真爛漫，開朗快樂，她擅長跳舞、喜歡笑和穿衣打扮，喜歡美麗的裙子和時髦的帽子，她漂亮溫暖又豐滿，像是蜂蜜蛋糕，柔軟而甜蜜。

　　她們兩個不同，即便是瞎子，也能從中兩人身上的氣味上分辨，格蕾絲是花朵，是芬芳，是雲。可是瑪麗是書本、是藥草、是蠟燭的苦香。

　　瑪麗又問：「告訴我，如果沒有我，他會和你在一起嗎？他會愛你嗎？他和你不會因為彼此而痛苦嗎？」

　　「不，別問我，我，我不是自願的，我是被迫的。我一直愛他！我們可以到其他地方去！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我求求你，你離開他，成全我們。」格蕾絲顫抖著手，面對瑪麗的審問，她感到恐懼，眼前這個女人為什麼不害怕，不哭泣，不求饒，為什麼？甚至連嫉妒都不嫉妒？

　　「格蕾絲，看著我的眼睛，你告訴我，可能嗎？但我可以告訴你，不可能了，永遠不可能了。你清楚的知道，你是貝内斯特夫人，是小貝内斯特的繼母。我聽說你是瘋子，可我看到你不是。你最該去搶的不是我丈夫，而是你丈夫的財產，你應得的部分。」瑪麗站在那裡，在夕陽的光輝下，她那麼高大，像一座高塔，固執而倔強。

　　「嗚嗚，不，不是的，不是的……」鐺的一聲，黃油刀落地，格蕾絲捂住自己的臉哭泣。

　　「格蕾絲，我很抱歉，但我不會把我的丈夫拱手相讓，我不會的。」對比之前，瑪麗成熟了許多，她不再是那個因為在舞會上被人嘲笑就哭著跑回去的女孩了，她不會再患得患失了，她確定自己的愛是正確的，也確定貝内斯特也是愛她的，她不要求這份愛純粹，但一定要乾淨，與過去徹底的告別。這一點，她知道貝内斯特一直在努力，一直再彌合傷痛，而她也與自己的過去做了告別。

　　貝内斯特說的沒錯，掰開玫瑰會凋謝，踐踏的荊棘永開花。她經歷過許多痛苦，有的幾乎讓她徹底毀滅，以後可能還會經歷其他的痛，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格蕾絲！是你！」貝内斯特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他久等妻子不回來，便下樓來，卻發現了對峙的兩人，也聽見了瑪麗的話。她不會離開他，不會的。

　　「班納特！」格蕾絲看見貝内斯特便激動不已，可是貝内斯特卻皺著眉，神情冰冷。

　　「瑪麗，該休息了。」貝内斯特無視了格蕾絲，他的心有些悵然，但卻不會像以往那樣痛不欲生。

　　瑪麗無言的轉過身，和貝内斯特一起上樓。

　　「你不愛我了嗎？」格蕾絲大吼。

　　貝内斯特頓住腳步，隨後說：「您已經是我的繼母了，過去了，就無法挽回。我很抱歉，但我已經有了我最愛的人。」說完，他平靜的摟著瑪麗上樓。

　　瑪麗擔憂的看了一眼格蕾絲，可是愛情是自私的，是充滿妒忌的，她可以無視格蕾絲，可是卻不能無視貝内斯特的態度。

　　貝内斯特的話無疑給了她力量，去做一件讓她內疚的事，可是她總是為別人著想，總是為別人操心，去管那些她不該管的閒事，卻從來沒有自己自私一次。

　　格蕾絲在站在樓下，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這麼小的地方，八卦傳播的很快。她的臉漲紅著，以往屢試不爽的手段，竟然沒有離間他們！

　　而她好不容易才從修道院裡出來，她不想再回去，無疑，瑪麗的話打動了她，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家找父母幫忙，向侵佔她財產的貝内斯特兩兄弟要回屬於自己的財產。

　　這一夜註定的無法安眠的，不管是對貝内斯特還是對瑪麗，他們睡得都不踏實。

　　夜裡，貝内斯特歎了口氣問：「生氣了嗎？」

　　「沒有。」

　　「你生氣了，都過去了，我發誓，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我不會讓她接近你了。」

　　「不行，你發誓，你以後都不會見她，也不許她見你。即使不甚碰到也必須馬上離開，不許和她說話，不許看她，不……」瑪麗忽然感覺自己的嘴唇被親了一下。

　　「我發誓……」

　　終於，第二天貝内斯特夫婦終於啟程，有些疲憊的回到了自己的農莊。

　　春天，安特里姆的花盛開著，絢爛的如同一層綠絨絨的毛毯，溫暖的，想讓人赤腳走上去。

　　明明離開了才一個多月，卻覺得仿佛錯過了很多，春天的末尾即將來到，盛夏的繁花已經打起骨朵。

　　在亂石灘邊，潺潺溪流的伴奏下，貝内斯特和瑪麗赤著腳，如同在德包爾家的舞會上說的那樣，在踩在柔軟的草地上跳舞。

　　那天晚風低垂，像是情人在耳邊的呢喃，他輕輕在她耳邊親吻，那天萬物鳴叫歡呼著春天的生命，那天很溫暖，那天很甜蜜，一切自然而然，一切又水到渠成。

　　在這裡，在這寂靜的山林中，無人打擾，只有甜蜜。

　　


第74章 又是一個春天

　　三年後。

　　在這些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情，但瑪麗卻仍然沒有離開自己和貝内斯特的家，那個安特里姆鄉下的小農莊。

　　德包爾小姐，不現在應是博蘭特夫人了，她竟然嫁給了亞爾林！雖然這挺不可思議，但瑪麗卻樂見其成。

　　吉蒂在此期間終於給他的夫婿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繼承人，取名亨利。莫那丟勳爵極為喜愛，他們夫婦幾乎把全部心神都投入了到了亨利身上。

　　伊莉莎白也生下了達西先生的繼承人，取名哈裡特，一兒一女，她的人生也是盡善盡美的了。

　　在這三年裡，他們養了許多羊，一些雞還有豬以及一隻狗和貓，地窖裡有了三年的年份的葡萄酒、乳酪、醃菜，各種土豆。

　　瑪麗在那塊計畫種花的小地上種了南瓜、番茄和菠菜。她學會了烤南瓜派，也能用羊奶做奶油蛋糕。

　　一個人騎馬穿過森林去鎮上買糖和鹽，仔細的經營著年金、租子還有其他的財產，因為花費比較少，攢下的錢還是很多的，當然，不可能有達西或者賓利先生那麼多。

　　她在這裡寫下的遠離塵囂銷量不錯，又囤積了不少書籍，這可真是不容易，安特里姆地處偏遠，書籍運輸印刷困難，大部分人又不識字。或許連教堂裡的書都沒有瑪麗囤積的多，人們很喜歡問她一些道德經典，因為這裡的牧師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多詞都是錯誤的念法，對於很多經典也不能解讀。

　　他們都說她是最最有學問的人，雖然有時候他們還是背地裡叫她學究小姐，不過瑪麗已經能聽懂當地人那奇怪的俚語，但她裝作聽不懂，這樣會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大家也會有更多的快樂。

　　農莊又括建了一次，修出了一個獨立的大廚房和浴室，這樣就能在寒冷的冬天也洗熱水澡。

　　貝内斯特很擅長放羊，他喜歡吹著笛子領著牧羊犬去放羊，他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不過上天一如既往的對他偏愛，陽光沒有使他過度的衰老，反而讓他的膚色更偏麥色。

　　這傢伙似乎也瞭解自己的魅力所在，經常赤著上身在田裡幹活，露出各種肌肉，即便是已經是老夫老妻，瑪麗仍然覺得害羞不已。

　　這樣平靜的日子直到她收到了來自朗伯恩的來信，信上說班納特先生已經病入膏肓，希望瑪麗立刻動身。

　　接到信的瑪麗夫婦便立刻將農莊託付給周圍的佃戶，他們則踏上了前往英格蘭的旅程。

　　一路上的艱苦自不贅述，等他們趕到朗伯恩時，班家姐妹已經齊聚。班納特先生進入了彌留狀態，他似乎在支撐著一口氣，只等待瑪麗的到來。

　　所有人都在房間外等著，只有班家五姐妹和班納特太太在，她們五個圍繞在班納特先生的床邊，聽他最後的遺言。

　　班納特先生費力的喘息著，他的肺就像是大風箱一樣呼哧呼哧的，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一下。

　　「簡、麗琦、瑪麗、吉蒂、莉蒂亞，我的女兒們。」

　　「我們在，我們都在。」五姐妹淚眼婆娑的，班納特太太強忍著哭聲抓著班納特先生的手。

　　「啊，我沒有遺憾了，天鵝們終於飛出了天鵝巢，我，沒有，沒有……」班納特先生喘息著，雙目已經蒙上了白翳，他看不清周圍的女兒們，可是卻清晰的記得她們每一個人的模樣。

　　在他的眼中她們還是小姑娘，而他依舊年輕力壯。可是歲月不饒人，生老病死也終於打垮了這位父親。

　　「瑪麗，瑪麗……」

　　「我在……」

　　「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呼，呼。」班納特先生幾乎合上的雙眼忽然又睜開，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來說話。

　　「我聽著。」其他人便都退了出去。

　　班納特先生似乎察覺到周圍的人走了之後，他才吐出一口氣道：「呼，愛德華，我的小愛德華，他還太小太病弱，莫那丟不願意要他，他和吉蒂商量著把他送到鄉下。呼，呼，不，不行，我希望你能，你能，能……」班納特先生張著嘴，睜著眼睛，呼的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瑪麗已經明白了，他希望她能收養愛德華。當班納特先生去世的那一刻，她發出一聲哀嚎，埋在他身邊痛哭。

　　其他人也沖了進來，無聲震動了整個朗伯恩，在外間的女婿們都聽到了。

　　喪鐘為班納特而鳴，班納特先生的葬禮肅穆而莊嚴，在他的天鵝們的圍繞下，沉入了永恆的黑暗當中。

　　班納特太太幾乎哭死，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柯林斯允許她一直住在朗伯恩，直到她去世為止，這並沒有讓她多麼的高興。

　　班納特先生的墓碑矗立在教堂公墓中，人們穿著黑色的喪服，伊莉莎白捧著自己已經開始凸出的腹部，一個生命消逝，另一個生命又悄然孕育著。

　　當瑪麗提出收養愛德華後，她便深深後悔，吉蒂和莫那丟應該不會讓他們的兒子被外人撫養。他們應該會斷然拒絕她，可是他們同意了。

　　甚至辦理了正式的過繼文書，這樣他們就能讓次子合理的繼承莫那丟的全部頭銜領地了。

　　瑪麗不太明白，難道愛德華不是他們的孩子嗎？這個問題在她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愛德華三歲半了，可是他不會說話，反應非常遲鈍。只會呵呵笑，他太愛笑了，而且還不能夠辨認出自己的父母。對於莫那丟勳爵來說，這樣的一個孩子與私生子無異。

　　瑪麗抱著小愛德華同貝内斯特一起離開，或許要過很久之後才會重新回到英格蘭。

　　在離開前，達西先生找到了瑪麗，表達了他的歉意，是他忽視了妹妹的真心，才會導致最終的結果，這和瑪麗寫不寫信的關係不大。

　　喬治安娜甚至說，她會選擇在嫁給卡文迪許之前吞藥自殺，因為她無法忍受那樣的人。

　　「我感到很抱歉，那時我氣壞了，才說出那樣的話。」達西這樣說，瑪麗竟然感到了不可思議，達西先生從前傲慢無禮，甚至做了好事都差點被人誤會。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他和伊莉莎白也會錯過。這樣驕傲的人，竟然會向自己道歉！

　　「請您別這樣說，我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因此而損失什麼，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感到憤怒。我關心喬治安娜，你愛護她，我們都沒有什麼錯處。」

　　兩人總算冰釋前嫌，令伊莉莎白松了一口氣。她怎麼會不知道瑪麗之所以長久不回英格蘭，甚至連耶誕節都沒回來，是因為害怕見到自己的丈夫呢。

　　如今，他們總算解開了誤會，她還向瑪麗轉達了喬治安娜的感謝。

　　瑪麗欣然接受了這份感謝，但並不在意，她並不需要從別人的肯定中獲得成就感了。或許從前的瑪麗會這樣，但她已經成熟了。

　　在離開倫敦前瑪麗與德包爾見了一面，人人都覺她會在那恐怖的男人娶她過門的當天就死去。

　　但現實讓他們失望了，德包爾不僅沒有死去，反而更加健康重獲新生。

　　她與瑪麗雙手交握，有很多話要說，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你幸福嗎？」

　　德包爾點點頭，「我過的很好，經歷了很多事情，但最終我還是活了下來。」德包爾的臉上充滿這幸福的光芒，她真的過得不錯。

　　在外人看來，羅新斯與耐美爾莊園的財富相配，兩人也門當戶對，一個毀容怪戾，一個貌不驚人身體病弱。然而，更重要的是亞爾林的強勢是德包爾的依靠，德包爾的包容是亞爾林的家園。

　　瑪麗想問她和格雷德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所以最終分道揚鑣，只是這中間的故事屬於德包爾自己。

　　德包爾也將亞爾林為瑪麗所做的事情隱瞞了起來，她覺得她們都已經找到了各自的幸福，沒必要平添煩惱。

　　她也知道亞爾林是愛的瑪麗的，但這種愛夾雜著亦師亦友的情感，而她，她將用自己的餘生讓一個男人愛上她，全部的愛上她。這很有挑戰，但她願意嘗試。

　　兩人最終緊緊擁抱後，就各自分別了。

　　瑪麗也告別了英格蘭的土地。

　　在輪船開往安特里姆的時候，愛德華發出了一個詞，這是瑪麗用心教導的成果。雖然格萊麗斯夫人利用她，但她不能否認格萊麗斯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美好的部分，現在，她要把這一部分交給愛德華。

　　人是那麼複雜，又好又壞，善惡難辨，但無論是好是壞，在生命中留下痕跡就是留下痕跡了，刻意遺忘、詛咒憤慨都是無用的，只有放手過去的悲痛，她才能迎來自己想要的人生。

　　安特里姆的鄉下農莊，在失去它的主人近一個月後，終於盼回了他們，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小生命。

　　荒原上鮮花開放，瑪麗抱著愛德華，貝内斯特抱著瑪麗，他們看著遙遠西方那沉沉而落的美麗夕陽，一如第一次來到這裡。

　　「花，花花！」愛德華指著石灘上盛開的各種野花說道，而後又指著天空、太陽依依訴說。

　　生命之美在於它雖會凋零，卻又能綻放，雖然孱弱，但終會成長。

　　安特里姆鄉下的小農莊，又是一個春天。

　　


第75章 番外、彩蛋

　　簡的孩子們，長子威廉，次子喬治，三女伊莉莎白。

　　威廉身體不好，性格和賓利先生很相似，娶了莉蒂亞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表妹為妻子。

　　次子喬治性格活潑叛逆，喜歡惡作劇，長大後依舊不改本性，跑到倫敦去寫歌劇，天賦還挺不錯的。

　　三女伊莉莎白長大後溫柔可親，也締結了一門好親。

　　伊莉莎白的孩子們，長女格蕾絲，美貌驚人性格卻和達西非常相似，傲慢又驕矜，最後嫁給了賓利先生的次子喬治，原本達西先生極力反對，但反對無效。被威脅，如果不同意，她就自己私奔。一身兒女債，不外如是。

　　長子哈裡特六歲時不幸夭折，達西夫婦悲痛欲絕。

　　次子格羅斯性格溫柔靦腆，作為繼承人有點不合格，不過他也完成了達西的野望，娶了一名卡文迪許小姐，完成了兩大家族的聯姻重擔。

　　吉蒂的孩子們，長子愛德華，被交給瑪麗照養，因一直不討莫那丟的喜歡，一直居住在外祖父家，後來跟著瑪麗回到安特里姆，被瑪麗悉心教養，熱愛科學與昆蟲，全心全意的投入自然科學的懷抱中。

　　次子亨利二世深受父親喜愛，莫那丟勳爵的爵位、土地都要給他繼承。因此深受溺愛，喜歡騎馬、打獵、橋牌、交際等等，是父親的驕傲，然而，在法國留學期間染上毒癮，與□□來往，雖然最後戒毒回到了英格蘭，可是身體已經敗壞，年僅二十二歲便去世了，這讓亨利.莫那丟勳爵與吉蒂夫婦飽受打擊。

　　莉蒂亞的孩子們，長女卡洛琳，嫁給了賓利先生的長子。

　　次女凱薩琳嫁給了賓利先生姐姐，豪斯太太的長子。

　　長子布萊恩小時候與喬治惡作劇，致使瑪麗落下殘疾無法彈琴，但他們的感情仍舊深厚，小時候非常野蠻。經常欺負姐姐們，後來維克漢姆與莉蒂亞決裂，變得成熟穩重，擔負起了家庭的重擔。

　　配角們的生活。

　　喬治.維克漢姆在印度任職期間與當地女人私通，那個女人是某大邦大君的小妾，因此差點引發地區戰亂，繼而被開除出軍隊。回到英格蘭後，整日酗酒打罵莉蒂亞，最後與某富婆私奔，拋棄莉蒂亞與兒女們。

　　多年後被人發現死在某個小旅館的床上，死前身無分文。

　　賓利先生的妹妹，卡洛琳（與莉蒂亞的孩子同名，追求過達西的那個。）終身未嫁，也未離開家。

　　湯瑪斯.楊，追求德包爾失敗後，終身未娶，進入英國皇家科學院，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格雷德，發現瑪麗的身份，玩弄德包爾小姐的情感，最終在與亞爾林的決鬥中落敗，變成終身殘疾。

　　班納特太太，為了不讓柯林斯進入朗伯恩，拼命保養自己，誓要活過一百歲，雖然沒有做到，但她做到了讓柯林斯後悔自己的承諾。活了很久很久，比瑪麗還要久。

　　柯林斯，終於熬死了班納特太太後，帶領著自己的家人住進了嚮往已久的朗伯恩，可惜的是他在同一年緊追班納特太太的腳步死去了，人們都說那是來自班納特太太的詛咒。

　　夏洛蒂，婚後並不幸福，與丈夫沒有愛情，轉而成為羅新斯的管家實現自己的抱負。生育長子戈爾曼，戈爾曼與父親一樣虛偽狡猾，醉心權利，最終落得悲慘下場。次子格拉布斯木訥虔誠，成為神父終身不婚，最終進入梵蒂岡，獲封紅衣主教，完成了柯林斯想都不敢想的成就。

　　倒楣的是柯林斯絕嗣了，曾經他們得益于班納特的絕嗣而獲得朗伯恩的財富，但現在也體會到自己家絕嗣後，別人覬覦他們財產的滋味，再次被人們歸結于班納特太太的詛咒。

　　後來的繼承者們不敢住進朗伯恩，說班納特太太的鬼魂會詛咒進駐朗伯恩的任何一個人。

　　後來BBS還特別製作了一期百年孤魂的揭秘節目，還挺受歡迎的。

　　小小彩蛋揭秘時間，有的彩蛋我自己都忘記了，歡迎挖掘。

　　年代設定上是1788（瑪麗出生日）-1820之間的樣子，第一次工業革命左右，世界已經發生了變化。

　　1、曾經與達西先生一起出現在羅新斯的布蘭登上校，身份為他的表哥，來自于理智與情感的布蘭登上校。

　　2、第八章出場的伍德維爾，確實取自白皇后，因為紅皇后是瑪格麗特，瑪麗女皇，在這裡出場，就是小小諷刺一下，紅白永不順眼。

　　3、第十三章出現的威廉布萊克，是真實存在的，英國版畫家與繪畫家。

　　4、湯瑪斯.楊，也是真實存在的，被稱為世界上最後一個什麼都知道的人，光波動學奠基人。

　　5、耐美爾的原主人，亞爾林的母親，瑪麗.古茲，也真實存在，法國名為奧林普.德.古日。是女權主義先鋒，從英國被引渡後，死於非命。（1791年9月發表了《女權與女公民宣言》）

　　6、格萊麗斯，取材於厄瑪.格麗斯，納粹死亡天使，指代外表美麗，卻惡毒的女人，本來想著重描寫，但還是放棄了。

　　7、瑪麗發表文章使用的筆名，亨利，簡奧斯丁也使用過。

　　8、海恩斯.勒夫羅伊，這個取材于簡奧斯丁曖昧過的教授，故事大家都瞭解了，不多贅述。

　　9、番外中提到新興的世界正在崛起，古老帝國正在衰落。取自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英國3月永租九龍半島，10月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掠奪珍寶的背景與1838年美國廢奴運動之間。兩者的對比，令人觸目驚心。

　　不前進，便只能被歷史所碾壓，無論是過去的中國，還是今日脫歐的英國。輝光與文明需要力量與軍事的守護，在這裡祝福祖國永遠昌盛繁榮，祝福大家生活幸福美滿，平安喜樂。

　　終於，到這裡結束了，挖了那麼多年的坑慢慢的填滿了，我都快忘記劇情了，^_^

　　完結，撒花，麼麼噠。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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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萱

見習天使長

Rank: 3Rank: 3

等級: 10 - 出類拔萃

HP(生命值): 2 / 97

MP(魔力值): 445 / 4835

EXP(經驗值): 77 %

3#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6-19 06:54  只看該作者
差點認錯男主角
喜歡女主漸漸成長
沒有金手指
雖然會犯錯
但會改進
溫柔是最強大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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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風

中級天使

Rank: 2

等級: 7 - 駕輕就熟

HP(生命值): 0 / 68

MP(魔力值): 137 / 2939

EXP(經驗值): 83 %

4#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10-5 16:22  只看該作者
這....我突然噎住，竟然完結了
好吧！其實我以為男主是亞爾林，因為總覺得貝内斯有點路人，雖然是女主文，但是要論存在感還是亞爾林比較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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