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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的場大小姐》作者：地日草【完結+番外】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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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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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10-17 06:50  只看該作者

《(綜)的場大小姐》作者：地日草【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7681個瀏覽者
文案：
　　
大家好，我叫的場千奈美，是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高一女生，就讀於浪漫學園，最大的願望是能順利考入東大法學系……
都是騙你噠！
我的真正身份是除魔名門的場一族的二小姐，上有一位身為當家的優秀兄長，下有無數忠心耿耿的門人。
今生最大的願望是拳打麻倉，腳踢土禦門，讓的場成為除妖界的第一家族！
哼哼，很偉大的願望吧。
但是我有信心，有決心，也有毅力！
無論是紅發似火的鬼王，還是美豔動人的修羅，亦或者是對家派來挖我牆角的大佬都無法動搖我的心！
……
…………
………………
不過，如果大佬你願意入贅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哎嘿~
　　
閱讀提示：
1.不考據，死邏輯，OOC預警！預警！！預警！！！
2.只是作者寫來自己爽的沙雕文，不喜勿入，雷者點叉
3.文案已改，隨意刪收
　　
內容標籤：少女漫 靈異神怪 花季雨季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的場千奈美 ┃ 配角：年輕有為的兄長，笑面虎對家大佬，戀愛不順的學姐，各色妖怪與其他 ┃ 其它：除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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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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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等級: 30 - 舉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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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10-17 06:5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佐倉，今天到的好早。」

　　「橘君，我們要抓緊時間把海報上色完成了。」

　　「這周的主題是什麼……」

　　正值四月初，下午四點的陽光已變得橙黃，一陣柔和的暖風從窗戶吹進美術社的畫室，將窗邊一道白色窗簾吹得向內飄起。

　　一個剛把素描紙拿出來的女生還沒來得及將畫紙固定在畫板上，那張畫紙就被這陣猝不及防的春風吹得一下飄起，飛到地板上。

　　女生小小叫了一聲，剛要走過去彎腰，另一隻手就從旁邊伸過來，先一步撿起那張空白紙張。

　　清瘦纖細的手指拿著素描紙，白得仿佛在發光。

　　「謝謝你，的場。」女生笑著道謝。

　　站在她對面的的場將素描紙遞過來，同時開口：「社長，這兩天我有事，想請假先走一步。」

　　浪漫學園的美術社一般要到五點多才會結束部活。

　　現在聽的場這麼說，社長下意識看了眼牆上的壁鐘，再看向對面的場。

　　一對上對方緋紅色的丹鳳眼，剛到嘴邊的拒絕不由打了個轉，變成徹底相反的意思：「好啊，沒問題！反正只要及時交上這周的主題作業就行了。」

　　「我知道。」的場千奈美微微一笑，「櫻花對吧，我一定會按時上交的。」

　　「嗯嗯。」三年級的美術社社長成功拿回了自己的素描紙，在的場轉身離開後，不知為何突然松了口氣。

　　社長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定，下意識看了眼已經沒了的場人影的畫室門口，心道學校傳言這位全校有名的新生是大家千金不是沒有緣由的。

　　就連她這個前輩，在直面對方那張精緻古典的漂亮面孔時，都會下意識比平時更緊張一點。

　　這位的場學妹，無論是從長相，還是氣質，亦或者是說話舉止，真的很符合大家對大家千金的想像。

　　唯一叫社長好奇，也是浪漫學園很多學生奇怪的是，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不都會去東京上那種貴族學校麼，怎麼會來浪漫學園這種校風自由散漫的民辦高中？

　　聽說的場學妹之前是在神奈川一所百年名校上的國中？

　　那會來浪漫學園就更奇怪了。

　　社長想到這裡，回頭詢問坐在自己身後的一個大眼睛女生：「佐倉，你跟的場關係最好，知道她今天為什麼請假嗎？」

　　「唉？」佐倉千代似乎在發呆，從剛才起畫筆就停在畫板上一動不動。

　　聽見自己的名字，才猛然驚醒。

　　但是已經遲了一步，旁邊另一個關係好的同班女生已經探頭看過來，一眼就看清了畫紙上的名字：

　　「野崎梅太郎？我記得這是B班的男生吧？個子特別高的那個？原來小千代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啊！」

　　佐倉千代：「啊……」

　　她還沒來得及想出合理的藉口遮掩過去，原本詢問的場千奈美的社長已經被帶跑了關注點：「哪種哪種？我們小千代喜歡哪種類型的？！」

　　佐倉千代的氣息越發微弱，臉也越來越紅了：「社長——」

　　又是一陣傍晚的春風吹過，似乎把畫室裡的歡聲笑語一路吹出校園，吹進了的場千奈美的耳朵裡。

　　一陣櫻花雨隨之飄落，其中有幾片粉色落在頭頂。

　　千奈美下意識停下腳步，舉著手機，回頭。

　　柔軟漆黑的長髮被風吹得向後飛起，像一匹上等綢緞。整齊的劉海也被吹亂，讓她不得不用左手按住，然後才低頭看向手機。

　　螢幕上是很簡短的三行字，千奈美一掃而過，立刻對這次委託心裡有了數。

　　彈開螢幕上的一瓣櫻花，她收起手機，重新邁步。

　　***

　　千奈美到達委託人的宅邸大概在下午五點鐘左右。

　　比起她之前離開學校，現在的時間段才是真正的黃昏。

　　黃昏時分，逢魔時刻。

　　在徹底走進那座占地面積巨大的和宅前，千奈美看了眼西邊血色的天空。

　　籠罩著陰影的和宅深處，這次的委託人已經情況嚴重到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地板的被褥上直哼哼。

　　一層厚實的被褥下，委託人臉色慘白，滿臉汗珠，腹部高高隆起，宛如十月懷胎的孕婦。

　　唯一的問題是，這次的委託人不是女性，而是一個頭髮花白滿面皺紋的老頭子。

　　相較於其他人的驚慌，的場千奈美非常平靜。

　　這種平靜在周圍人的緊張烘托，以及千奈美和他們體格差距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扎眼。

　　當中一領頭的就客客氣氣問道：「請問的場小姐，能看出來我們組長是被什麼纏上了嗎？」

　　「看是看不出來的。」千奈美踩著光潔的地板走進房間，在那個老頭的床鋪旁跪坐下來，將右手握著的東西放在一邊。

　　那是一個用布條裹著的，看不出具體形狀的長條物品。

　　旁邊的人見到這一幕，剛要說話，就被那個領頭人揮手阻止。

　　千奈美沒在意這些擠在門口的人，自顧自從自己校服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符，掀開被子，推起組長的襯衫，貼在那張高高鼓起、遍佈青紫□□狀血管的肚皮上。

　　符紙剛蓋住肚臍，組長的呻|吟聲陡然變大，眉頭緊皺，緊閉的眼皮下眼珠飛快轉動，十分痛苦。

　　「怎麼回事？！」門口的人群騷動起來，卻依然沒人敢進屋。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就代替千奈美回答了這個問題。

　　只見組長原本繃緊的肚皮開始上下起伏，不斷在各個地方出現凹陷或凸起，仿佛有個爪牙尖利的活物正在肚皮下掙扎著想要出來。

　　最誇張的時候，門口的人都能看見他們組長的肚皮被高高頂起，連帶著整個腰部都脫離了床褥。

　　身後一片驚呼，還能聽見那位領頭人命令冷靜的低喝。

　　顯然這一幕對從未接觸過妖怪的普通人來說，有點太刺激了。

　　就算是黑|幫組織也一樣。

　　的場千奈美伸出左手食指按在紙符上，右手的食指中指貼於下唇，開始低聲念動咒語。

　　她音量很小，語速飛快，其他人很難聽清咒語的內容，他們甚至覺得那不是人類語言的範疇。

　　但是隨著源源不斷的拗口詞語流出，起伏得越來越厲害的肚皮反而慢慢平復下去。組長喉嚨裡的呻|吟聲也逐漸降低，到最後，乾脆直接消失了。

　　老人睡在床鋪上，雙眼緊閉，眉目舒緩，呼吸平穩，如果忽略他依然可怖的肚皮和肚皮上的紙符，幾乎像是睡著了。

　　又過了幾分鐘，的場千奈美微動的嘴唇才停了下來。

　　她放下右手，左手食指依然點在紙符上，聽見身後人問道：「這是……已經解決了嗎？真不愧是的場」

　　「沒有。」沒等那人說完，千奈美頭也不回地打斷他。

　　緊接著，她提出要求：「請準備一個泥甕，底部面積不能小於成人手掌大小。材料和花紋沒有要求，請儘快，最好在半小時之內送過來。雖然我現在用紙符鎮住了他腹中妖怪，但之前拖得時間太久，你們組長的身體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安靜一秒鐘，身後再次響起低喝：「聽見沒有！趕快去找！半小時，不，十五分鐘之內務必要找到！」

　　隨後便是一陣嘈雜紛亂的腳步聲。

　　的場千奈美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指尖下的紙符。

　　隔著薄薄一張符紙，她感覺自己像是按在一塊堅硬的冰塊上，源源不斷的寒氣透過紙符刺進指尖，根本不像是活人皮膚的觸感。

　　她沒故意嚇唬這些人，超過三十分鐘，這老人就要魂歸地府，到時候就算取出他肚子裡的妖怪也沒用。

　　幸運的是，在這棟大宅裡，似乎本來就有這麼一個符合要求的泥甕。

　　因此千奈美沒等多久，就有個穿運動服的青年抱著一個灰白色的甕罐，小心翼翼走進房間。

　　千奈美掃了眼這青年運動褲下微微顫抖的雙腿，抬眼看向那只泥甕。

　　這一看，饒是她都有些無語。

　　這只甕罐造型優美，表面光滑，用一些彩色顏料描繪了精美的圖案，一看就是屬於價格昂貴的古董擺設。

　　用這甕來裝妖怪，千奈美都替它感到可惜。

　　不過既然委託方都願意拿這罐子給她用，她也就不用多嘴了。

　　指揮那名青年將泥甕翻倒過來，底朝上，口朝下，正懸在組長腹部上方，甕口正好對準紙符中心，也就是肚臍位置。

　　隨後，千奈美用空閒的右手扯開之前放在一邊的長條物體上的布料。

　　裡面黑色的木料剛一露面，她就聽見門口那群人再次起了騷動。

　　那是一柄太刀。

　　當千奈美將刀身從刀鞘裡抽出時，一道月光似的反光從房間一角一閃而過。

　　此時透過窗戶能看見，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原本夕陽的紅光已徹底消失不見。

　　千奈美翻轉手腕，平舉長刀，將利刃對準組長的肚子。

　　「請務必舉穩，千萬不要鬆手。」千奈美對那個舉著泥甕的青年說。

　　不等對方回答，她就果斷動手，刀鋒從組長高高隆起的腹部平切而過。

　　「混帳！」

　　伴隨著一聲齊整的爆喝，還有紛紛響起的手|槍保險聲，舉槍的眾人只看見一道黑影從他們組長的肚子裡飛竄進泥甕。

　　那個他們以為是來趁機行刺組長的女高中生，抬起左手輕輕一掀，就將那張紙符從組長肚皮上揭起，反貼在倒懸的甕口。

　　泥甕在青年雙手之間猛地一陣搖晃，但因為的場千奈美之前的吩咐，還是沒能逃出已有準備的青年掌心。

　　泥甕裡的東西見逃脫無望，掙扎了一陣後，只能頹然認栽。

　　整只甕罐在青年雙手間重新歸於平靜，拿著它的人卻像在捧著一個燒紅的銅塊，很想甩手扔掉又不敢。

　　再看躺在床褥上的月川組組長。

　　原本高高隆起的肚皮像紮破了的氣球一樣消了下去，他本人也緩緩張開了眼。

　　歷經無數大風大浪的月川組長只覺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噩夢，渾身上下酸痛不已，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沒等他品味好這番複雜的心情，一睜眼，就看見一柄吹毛斷發的利刃橫在眼前。

　　月川組長頭皮發麻，下意識怒吼一聲：「混帳！」

　　聲音中氣十足，嗓門孔武有力。

　　立刻引來眾人歡呼：「組長！您終於好了！」

　　「什麼？」

　　正當月川組長摸不著頭腦時，懸在他腦袋上方的刀刃已被收回。

　　千奈美還刀入鞘，抬腰挺身接過泥甕，扭頭朝沖過來的領頭人頷首：「貴組組長已安全生產，沒有生命危險了。」

　　同樣圍過來的月川組眾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們看見組裡顧問臉上呆滯的神情時，才意識到這位的場除妖人口中的某個詞有點不一般：「生產？」

　　的場千奈美已站起身，那只泥甕正口朝上被她抱在懷裡。

　　面對齊刷刷看過來的數張僵硬面孔，她摸了一下泥甕的大肚子，微微一笑：「是啊，父子均安，恭喜。」


第2章

　　整個房間安靜了足足五分鐘，直到外面走廊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大，飛快靠近，最後擠在門口的幾個月川組低級組員被粗暴推開：「你們在開什麼玩笑？什麼叫懷孕了？！」

　　來人是個個子很高，西裝筆挺的年輕人，裡面的襯衫是耀眼的澄黃色，相貌英俊，似乎是個混血兒。

　　可惜眼神不太對，整體給人一種陰鬱邪派的感覺。

　　簡單來說，一看就不是好人。

　　「的場小姐，這是我們月川組的少主。少主，這是剛成功替組長接生的除妖師，的場小姐。」

　　面對青年吃人般的目光，的場千奈美淡定地舉起懷中泥甕：「你要和你弟弟打聲招呼嗎？」

　　青年蒼白的面孔頓時漲得通紅。

　　他指著千奈美的鼻子，朝其他人怒吼：「這就是你們找來的神棍？！還是個女高中生！醫生呢？醫生怎麼說？！」

　　「少主請冷靜點。」月川組顧問攤開手，「組長剛出現這種症狀，就去看醫生了，結果無論是私立醫院公立醫院還是私人醫生都查不出來。的場小姐雖然年紀不大，卻很厲害，你看組長已經醒過來了。」

　　月川組少主這才注意到他爹正盤腿坐在床褥上冷冷盯著自己。

　　他不由放下手：「父親。」

　　「你終於看見我了啊。」月川組長冷哼一聲。在運動服下屬的攙扶下，吃力地撐著膝蓋起身，「抱歉，的場小姐。犬子失禮了。」

　　的場千奈美抱著泥甕，沒有回應這句道歉：「您身上妖物已去，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不過經過這件事，您精氣大損，需要好好休息，最好能通過藥膳形式進補一些補品。」

　　「好，我這就叫他們把藥膳名字記下來。」

　　千奈美一愣：「您誤會了。這種事還需要醫生來做，的場家只負責除妖。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她朝月川組長點點頭，正要離去，卻被對方攔下：

　　「等等！的場小姐，你從我肚子裡到底取出的是什麼妖怪？為什麼會找上我？」

　　的場千奈美收回剛要邁出去的右腳，重新轉身面對這位老人，把泥甕往外一遞：「您確定要看嗎？」

　　月川組長和扶著他的運動服男人下意識後退一步，反應過來後，又趕緊調整好表情，恢復了一貫在屬下面前的威嚴狀態：「如果不礙事的話。」

　　泥甕甕口被千奈美用紙符封了起來。

　　但紙符畢竟是方形，甕口是圓形，所以在兩邊還是留下了不小的縫隙。

　　泥甕裡黑漆漆一片，很難看清裡面東西的具體形狀。

　　很快，就有機靈的下屬主動打開手機，替組長向甕內照光。

　　好奇的不僅是月川組長本人。包括扶著他的運動服，剛被呵斥而萎靡的月川少主，一直坐鎮指揮的顧問等等，一干人全圍了過來。

　　的場千奈美沒有阻止他們，反而大大方方將泥甕又往外遞了遞。

　　甕裡的妖物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又開始晃動整個泥甕，這次還發出了「刺啦刺啦」的刺耳噪音。

　　像是鐵釘劃過玻璃。

　　月川組長一馬當先，眯著眼，慢慢低下頭，調整著角度，朝甕內窺探。

　　他首先看見的是一隻眼睛。

　　一隻人類的眼睛。

　　睫毛，上下眼瞼，瞳孔，該有的全都有，而且中間的黑瞳仁格外巨大，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眶。

　　組長一怔，心道自己該不會真生出個嬰兒了吧。

　　沒辦法，堅持幾十年的唯物主義價值觀在這次經歷後已經粉碎，現在月川組長覺得這個世界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既然都有妖怪存在，那男人懷孕產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月川組長歪了一下頭，讓手機的光能更好地照進甕裡。

　　下一秒，他原本恢復正常的臉色再次一片灰白，額頭迅速冒出細密的汗珠：「這、這是……」

　　他猛地抬起頭，脖子盡可能地後仰，幾乎要摔倒：「妖怪啊……」

　　因為角度原因，剛才只有月川組長一個人看清了裡面的東西。

　　但看他這個反應，其他人就覺不妙。

　　月川少主在他老子退開後，迫不及待頂替了他老子的位置湊上前：「到底什麼鬼東。」

　　話沒說完，嗓音卡在了喉嚨裡。

　　緊接著他也滿頭大汗地推開，眼裡透出隱隱的震驚和恐懼。

　　其他人見狀，真是又畏懼又好奇。

　　最後還是按照組內成員的地位排序——月川組顧問是第三個湊到縫隙旁觀看的。

　　在這一過程中，甕內「刺啦」的抓撓始終沒有停止過。

　　顧問第一眼看見的不是人眼，而是幾根黑漆漆毛茸茸的肢節。

　　在手機慘白的光照下，蟲腿上的茸毛分毫畢現。

　　正是蟲腿在甕壁上的抓撓，才產生了那種鐵釘劃玻璃的噪音。

　　是蜘蛛？

　　這個念頭從顧問心底一閃而過。

　　他莫名松了口氣。

　　沒等顧問整張臉放鬆下來，甕裡那只黑色大蜘蛛就轉了個身，將鼓鼓的腹部挪動到手機光下。

　　這一瞬，低吼卡在了顧問喉嚨裡，讓他半張臉的肌肉都狠狠抽搐了一下。

　　蜘蛛漆黑的腹部上有完整的一張人臉！

　　而且因為整只蜘蛛有成人拳頭大小，那張人臉顯得分外清楚生動！

　　就連那雙對著顧問的眼睛，也宛如真人！

　　仿佛真的有一雙怨毒的眼睛在甕底盯著月川組顧問。

　　月川組顧問倒抽了口涼氣，猛地抬頭，連連後退。

　　緊接著，其他人也出現了跟他差不多的症狀。

　　這時候，第一個看見的月川組組長已經緩了過來。

　　老爺子撫摸著被汗水浸濕的鬢角，聲音嘶啞地開口：「這是什麼鬼東西？」

　　「人面蜘蛛，通常由女子的怨氣凝結而成。」的場千奈美撫摸著泥甕表面，「您運氣很好，這只是雄蛛，體型較小。如果是雌蛛，在您找上的場家之前，您的肚子就已經被它撐爆。」

　　想像了一下那個場面，月川組長臉色難看：「所以想害老夫的就是個女人？」

　　「不僅如此，應該還是個懷孕的女人。」的場千奈美觀察著月川組長的表情，不緊不慢道，「人面蛛並不是只能寄生在人體腹部，根據怨念內容的不同，它們出現的地方也會不一樣。我曾在書上看到過記載，有出現人腦袋裡，還有手臂上，甚至還有在男性生殖器中的。」

　　最後一句話說得在場男性全都臉色鐵青。

　　尤其是被人面蛛寄生過的月川組長，他不僅表情難看，眼神中還透出一股別樣的憤怒。

　　觀察到這點，千奈美心裡有了數：「所以，我說您運氣很好。我要帶走這只人面蛛，通過它找到母體，也就是那個產生怨念的女人。」

　　月川組長沉默一陣：「……的場小姐，老夫很佩服你的專業技能。真不愧是除妖名門的場家。老夫相信，的場家在保護顧客隱私方面，也是各除妖師家族中的翹楚。」

　　「請您放心。」的場千奈美低頭看了眼懷中泥甕，「的場家只負責除妖，其他一概不會多問。也請您好好休息，這段時間不要再做多餘的事，的場家會處理好一切。」

　　「既然如此，那就拜託的場家了。」

　　***

　　從月川宅出來時，外面天空已掛上點點繁星。

　　看見千奈美，一個屬於的場一門的除妖師立刻迎上來：「大小姐。」

　　「人面蛛。」千奈美將手裡的泥甕交給他，「明天用符咒找出本體的位置，然後發給我，放學後我會處理。」

　　除妖師一愣：「您不打算親自追查嗎？」

　　「說什麼傻話！」千奈美一手叉腰，一手提刀，「我還要上學呢！」

　　「……是。」

　　的場千奈美，十六歲，目前在琦玉市浪漫學園一年A班就讀。

　　成績優異，從不曠課蹺課，目標是考上東大法學系。

　　……至少表面上如此。

　　秉承著好學生人設不能丟的精神，無論除妖委託再怎麼緊急，妖怪再兇殘，千奈美也要——

　　好吧，如果真的緊急，她還是會曠課的。

　　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那些要去東京或者東京周邊其他縣市的委託工作，她都特地安排到週末或者法定節假日進行。為的就是學習除妖兩不誤。

　　千奈美考慮過，如果自己真的能考入東大法學系，那對家族事業的發展也能提供不小的幫助。

　　從這點出發，她就要繼續保持優異的成績！絕不給哥哥和的場家丟臉！

　　迎著初升的朝陽，的場千奈美握緊拳頭暗自發誓。

　　然後，她的肩頭就被人拍了一下：「早上好！千奈！」

　　「是小千代啊。」的場千奈美回頭。

　　比她高一屆，個子卻更矮的佐倉千代加快腳步和千奈美保持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你昨天去做什麼了？你走之後，社長還向我打聽呢！」

　　「我……」千奈美眼睛轉了一圈，「你昨天不是說要找那個野崎告白嗎？結果怎麼樣？」

　　此話一出，佐倉千代的關注點果然被轉移了。

　　她捂著臉，閉著眼，發出呻|吟：「太糟糕了！嗚嗚嗚嗚根本不要說告白了……我就是個笨蛋！」

　　佐倉千代從書包裡掏出一本粉色封面的漫畫雜誌遞給千奈美：「你看過《來戀愛吧》這部漫畫嗎？有沒有聽說過『夢野咲子』老師？」

　　千奈美接過雜誌翻到這部漫畫的頁面。

　　剛翻到，就被裡面精美的畫風和每個鏡頭都充斥滿滿的粉色氛圍亮瞎眼。

　　平心而論，《來戀愛吧》的人物都很美型，仔細看的話，對白也很少女心，非常戳動人的戀愛神經。

　　據佐倉千代說，《來戀愛吧》很受女性讀者歡迎，畫出這部作品的漫畫家夢野咲子也被譽為「當代漫畫家中最瞭解女性細膩感情的傑出畫家之一」。

　　說到這裡時，佐倉千代兩隻眼裡都在閃爍小星星，但隨後她就頹然垂下頭，聲音從高亢變得幽怨：「可是我從來沒想過，野崎君就是咲子老師啊！」

　　「哈？」

　　「而且！」佐倉千代又激動起來，「你知道嗎！千奈！他竟然邀請我今晚到他家去！少女漫畫家都是這麼隨便的傢伙嗎？！」

　　千奈美遲疑，望著捧臉無聲尖叫的佐倉千代，又低頭看向手裡充滿「鈴木君太過分了」「我喜歡的是你啊麻美子，是那些女生主動找我說話，我對她們毫無感覺」這種類似對話的漫畫。

　　許久之後，她才勉強安慰千代：「這個……也不一定吧。說不定他只是邀請你到他家……喝咖啡？」


第3章

　　好吧，這種話連千奈美自己都不相信。

　　她只能這麼安慰佐倉千代：「時刻把手機打開，一有情況就給我打電話。」

　　佐倉千代：「……」

　　她明明是去暗戀男生家做客，為什麼給千奈美這麼一說，就跟去執行臥底任務一樣啊！

　　再想到昨天放學後她向野崎梅太郎「告白」，結果對方當場簽名給自己，佐倉千代的心情就更複雜了。

　　好累，為什麼自己還沒開始戀愛就已經感覺到愛情的重壓了。

　　佐倉千代邁向學校的步伐越發沉重。

　　千奈美看在眼裡，同情在心中。

　　為此中午休息的時候，她還特地打了個電話給遠在九州的兄長。

　　千奈美是這麼想的。

　　自己還年輕，沒時間早戀，沒法給千代提供可靠幫助。

　　哥哥的場靜司風流倜儻，一定很受女孩子歡迎，所以他一定會知道正常男性被女孩子告白後的正確反應！

　　「千奈？怎麼這個時候打給我？」

　　信號剛接通，的場靜司充滿磁性的低音就傳了過來。

　　「有個問題想問你，哥哥。」千奈美坐在學校的一株樟樹下，望著不遠處人行道上走來走去的學生。

　　「是第一次委託就出了什麼問題？」的場靜司聲音裡充滿笑意。

　　「不是！」千奈美停了一下，「是我一個朋友。她跟一個男生告白，然後那個男生就邀請她晚上到他家做客。哥哥，我就想問你一下，這是正常反應嗎？」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千奈美不由把手機放下來看了眼，發現螢幕仍然顯示通話中才重新放到耳邊：「哥哥？」

　　「你一個朋友？」

　　又過了十幾秒鐘，的場靜司才重新開口。

　　這一次，他的語氣很是微妙，而且其中浮冰般的笑意完全不見了。

　　千奈美還沒察覺到異樣，不管電話那頭的的場靜司看不看得見，點頭道：「對啊。」

　　「晚上到男人家裡？」

　　「沒錯。」

　　「叫什麼名字。」

　　「哈？」

　　「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

　　千奈美覺得自家哥哥關注點很奇怪：「野崎梅太郎……哥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的場靜司仿佛才想起來她問的問題，「這個人你以後不用來往了。這不是反應正不正常的問題。」

　　不知為何，千奈美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怒氣？

　　正巧的場靜司那邊有事，他沒再多解釋什麼就先掛斷了電話。

　　通話結束後，千奈美拿著手機呆坐片刻，突然恍然：「我本來就不認識野崎梅太郎啊！」

　　連認識都不認識，哪來的來往一說？

　　她哥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秉承著對的場靜司的信任，千奈美還是馬上去找佐倉千代，把自家哥哥的判斷告訴給好友。

　　佐倉千代睜大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原來千奈你還有個哥哥！」

　　「……這不是重點。」千奈美扶額，「重點是，我哥認為野崎梅太郎不適合交往！」

　　「果然……」佐倉千代大受打擊，「我也沒想到野崎同學是這麼輕浮的人。」

　　千奈美拍了拍她肩膀：「如果你要找他拒絕，我可以陪你去！現在就可以！」

　　本以為佐倉千代會順勢答應，沒想到她猶豫半天，最後一咬牙還是堅持要赴約：「我要找野崎同學當面問清楚！」

　　好友執意如此，千奈美也沒辦法，只能搶過佐倉的手機，把自己的、對方父母的，報|警的號碼全設為緊急電話。

　　然後，拍著對方肩鼓勵：「不要太勉強自己，我始終站在你這邊。」

　　「千奈醬~」佐倉千代反握住千奈美的右手，深情呼喚。

　　千奈美只能再拍拍她的肩膀。

　　其實要不是今晚要去處理人面蛛的母體，千奈美還真想陪千代一起去那個什麼野崎的家裡。

　　千奈美想了想，只能安慰自己，小千代不是胡來的人。到時候真有電話，就算自己抽不開空，也能讓的場門人前去幫忙，自己儘量抓緊時間，早點完事。

　　為此，千奈美再三閱讀門人發來的短信，確定人面蛛母體所在的位置，又檢查了一遍書包裡的符咒，做好萬全準備。

　　***

　　夜幕很快降臨。

　　人面蛛母體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公寓大樓內。

　　當電梯行至第五層時，裝在泥甕裡的人面蛛有了劇烈反應。

　　的場千奈美沒急著敲響反應最劇烈的那間公寓房門，相反，她先在走廊上佈置好符咒。

　　然後才手拿泥甕，背著裹好布袋的太刀敲響房門。

　　沒有任何一絲聲響，這間標著507號間的防盜門就悄然向外打開。

　　門內並非漆黑一片。

　　相反，屋內燈火通明，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年輕女人正扶著門把手盯著千奈美。

　　更準確地說，是盯著千奈美手中的泥甕。

　　千奈美掃了眼對方平坦的腹部和美麗憔悴的面容，面不改色地踏進屋內。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奇特的臭味。

　　環顧一圈，似乎是從衛生間的方向飄出來的。

　　再看紅裙女人，從打開房門到現在始終都沒說話，甚至沒有走動。

　　關上門後，她就在門口站著，僅僅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千奈美，眼神瘮人，姿勢有一種奇特的僵硬感。

　　千奈美將泥甕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甕口仍然封著昨天那張紙符。

　　自己則將背著的長刀卸下，輕輕一拉袋口，露出了黑色的刀柄。

　　「好了。」做完這一切，千奈美抬頭看向女人，「你還能說話嗎？」

　　對方默不作聲。

　　空氣中的臭味越發濃郁。

　　千奈美皺起眉，似是在嫌棄這股臭味，又似乎是對女人反應的不滿。

　　「你不開口，那就由我來吧。」左手平舉刀身，右手握住刀柄，雪亮的刀身被緩緩抽出，在客廳頂燈的照耀下反射出一泓雪光，「無論你出於什麼原因化鬼索命，被的場家碰到就算你倒楣。」

　　「噌」地一聲輕響，刀尖也脫離了刀鞘的束縛。

　　千奈美握刀在手，面無表情，眼神平靜。

　　女鬼知道自己再不開口，就再也沒機會開口了。

　　她微微張嘴，舌頭未動，嘶啞陰沉的嗓音就從喉嚨裡冒了出來：「他該死。」

　　千奈美眼都不眨：「妖怪都是這麼想的。」

　　「你們認為，人類該死。」

　　「正巧，在我們除妖師眼中，也是這麼看你們的。」

　　話音未落，女鬼的視線裡就沒了這只個頭嬌小的人類女生身影。

　　說實話，女鬼一開始壓根沒把這個除妖師當回事。

　　對方一人孤身前來，身上又感覺不到厲害的法器氣息，以致於女鬼以為她就是個半吊子的莽撞門外漢。

　　化鬼之後，女鬼也曾遇到過一個除妖人，但那個人實在實力太差，才一個照面就被女鬼殺死。

　　所以女鬼以為這次和上次一樣。

　　更何況，現在這個從外表上來說，還沒上次那個壯年男子來得更有威脅力。

　　總之，女鬼完全沒想到這個女高中生樣的除妖師說動手就動手。

　　這些除妖師不都很喜歡刨根問底，一定要問出惡鬼殺人的原因才會出手麼？！

　　這個念頭剛從心底閃過，女鬼已經一臉錯愕地倒在地上。

　　她小腿一下已經全被斬斷，而她甚至連面前這個除妖師是怎麼動手的都沒看清！

　　不對。

　　完全不對！

　　她吞噬的那個除妖師記憶裡的作戰方式根本不是這樣的！

　　再強悍的除妖師始終還是人類，作為人類的他們肉|體強度完全沒法跟妖怪相比，更不能抵抗妖怪怨氣的侵襲。所以除妖師們一般都是以遠端作戰為主，而且一定會有式神或者靈體在一旁輔助。

　　為什麼面前這個死丫頭兩種都不沾邊！

　　女鬼被踩在地板上，根本無法動彈。

　　通過那名被吞噬的除妖師的記憶，她知道這是符咒的效果，連忙辯解：「是那個人該死！我已經懷孕了，他還要拋棄我，甚至讓我把孩子打掉！那可是他的孩子啊，他怎麼能那麼狠心！我……」

　　話沒說完，白光一閃，女鬼的頭顱就滾到一邊。

　　她的嘴唇仍在無聲地開合，側躺在地板上，充滿怨恨的雙眼直直盯著衛生間的方向，當中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震驚。

　　很快，女鬼屍首分離的身體便化為一片黑霧在空氣中消融。

　　的場千奈美將刀回鞘，從客廳走進衛生間。

　　剛推開衛生間的磨砂玻璃門，一股惡臭就迎面而來。

　　靠牆的浴缸裡是滿滿一池血水，一個女人就躺在那缸血水中，額長雙角，嘴生獠牙，原本年輕姣好的面孔充斥著怨恨和痛苦，已經扭曲得不成人形。

　　她不知死了多久，屍|體仍然保持著鮮活的狀態。

　　也正是因為這種狀態，這個女人臨死前的所有負面情緒才能這樣忠實地保存下來。

　　人的心是很容易被鬼吞噬的。

　　尤其是滿懷怨念，以可怕方式死去的人。

　　他們臨死前的怨恨和本能的求生欲混合在一起，會孕育出強大的鬼怪。

　　這個女人似乎就是在臨死的前一刻化為鬼，卻仍然死去，這使得她死後的靈魂變成了另一種妖怪……

　　客廳中響起「哐」地一聲。

　　那只被千奈美放在茶几上的泥甕自己掉到地板上，並滾進衛生間，一路朝浴缸方向滾去。

　　泥甕裡的人面蛛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最終，泥甕撞在浴缸外壁上。

　　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托起，「撲通」一下砸進滿滿的血水中。

　　千奈美也走了過去。

　　她找了一圈，將放水開關打開。

　　當血紅色的液體流進下水管後，女屍肚皮大敞的猙獰死狀便暴露在浴室的白光燈下。

　　那只泥甕就靜靜躺在被剖開的子宮裡。

　　空氣中的腥臭味一下濃了十倍，叫人呼吸困難。

　　千奈美皺緊眉，彎腰將泥甕甕口的紙符揭去。

　　泥甕應聲而碎。

　　躺在甕罐碎片中的，不再是一隻碩大的黑蜘蛛，而是一個還沒徹底長成的死嬰。

　　千奈美默默看了幾秒鐘，最後還是受不了那個臭味，捂著鼻子離開了。

　　公寓樓下，早有的場門人在接應。

　　上車之後沒多久，就有警車從旁擦肩而過。

　　門人從後視鏡裡打量千奈美的臉色：「徹底解決了嗎，大小姐？」

　　千奈美輕輕嗯了一聲。

　　「看來那只人面蛛的母體也不太強，都沒費您什麼力。」

　　「是啊，連我佈置在走廊上的符咒都沒用上。」

　　剛說完，手機鈴聲響起，接通之後，是的場靜司熟悉的聲音：「委託完成了？」

　　「他這麼快就彙報給哥哥你了？」千奈美瞪了眼開車的門人，後者心虛地轉過眼。

　　的場靜司語調稍揚：「這畢竟是你在琦玉的第一樁委託。怎麼，這次的妖怪還是夠不上你選式神的標準？」

　　千奈美撇嘴：「我不喜歡這種類型。」

　　「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吧。」的場靜司含笑道，「反正這種妖怪本來就不怎麼聽話。」

　　「對了。」千奈美想起什麼，解釋道，「中午跟你說的事，你不要誤會了。是我一個朋友遇到的，不是我。我跟野崎梅太郎根本不熟。」

　　「……我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的場靜司的語氣讓千奈美覺得他還是不知道。

　　所謂的「我有一個朋友」的故事，有時候真的只是發生在朋友身上的事啊我愚蠢的哥哥！

　　可惜，的場靜司沒給千奈美越描越黑的機會，又說了幾句委託的事就掛斷了電話。

　　結束了和兄長的通話，千奈美想了想，還是給佐倉千代撥了一個。

　　那邊接得很快：「莫西莫西，千奈？」

　　「嗯。我就想問問，一切都正常吧？」

　　電話那端，佐倉千代望著面前還沒塗完的畫稿，還有自己手上的畫筆，無聲地歎了口氣。

　　對面的野崎梅太郎完全沒察覺到佐倉千代的複雜心情，還在那拿著已經塗好的誇讚道：「真不愧是你啊佐倉！一點也沒塗過邊！我就知道，關注了你這麼久果然沒錯！真不愧是美術社的幹將。」

　　面對心上人如此誇獎，再多的吐槽也只能咽下。

　　佐倉千代露出堅強的微笑，告訴電話裡的千奈美：「非常順利。我度過了非常有意義的一晚，真是太有意義了!」

　　於是，千奈美第二天在學校見到的就是一個不斷轉動手腕，貌似很疲憊的佐倉千代。

　　望著佐倉千代不住活動胳膊的動作還有對方眼下的青黑，千奈美神情微妙：「你們昨晚到底做什麼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佐倉千代：那一夜，我們都得到了成長（bushi


第4章

　　佐倉千代長歎一聲，把臉砸進手心：「塗黑……」

　　「啊？」

　　「昨晚我塗黑了整整四個小時。」千代刷的抬起頭，欲哭無淚地看著千奈美，「野崎同學之所以把我喊到他家，就是為了讓我幫他準備馬上要交的漫畫稿！」

　　千奈美：「……」

　　然後你也就真幫他做了？

　　真是……

　　「真好啊。」千奈美喃喃，「真叫人羡慕。」

　　她也好想找這麼一個人給她打白工。

　　的場家剛來琦玉市發展，大大小小的委託不少，除妖的、占卜的、測算的什麼類型都有，來多少新的門人都歡迎。

　　佐倉千代卻誤會了千奈美的意思。

　　這次換成她表情微妙：「原來千奈你有這種嗜好嗎……我待會就去問問野崎君，看他那邊還有沒有其他活需要人幫忙。」

　　千奈美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佐倉千代卻嘴角一抽，更加欲哭無淚：「並不是二人世界！」

　　「嗯？」千奈美神情一凜，「難不成他把所有跟他搭話的女生全叫到他家給他當免費助手？！」

　　那這個人人品也太糟糕了吧！

　　而且能這樣能多出多少幫手啊！可惡，真是太狡詐了！

　　為什麼沒人跟自己告白？

　　不對，要做的場家的活兒的話，普通人還不行，必須是要能看見妖怪的人才能跟自己告白！

　　可惡！怎麼就沒有個剛入行、沒背景、有天賦的除妖師跟自己告白！

　　佐倉千代完全沒想到千奈美的思緒已經歪到天際去了。

　　她望著千奈美背後的走廊，神情索然：「不是這樣的……你看，他來了。」

　　似是為了回應佐倉的介紹，千奈美身後響起一眾女生的尖叫：

　　「咿呀——！」

　　「今天的禦子柴同學依然那麼帥氣呢！」

　　「禦子柴同學禦子柴同學！看這邊看這邊！」

　　「禦子柴學長……」

　　轟轟烈烈的叫聲已經堪比偶像出遊了。

　　千奈美好奇回頭，只見一個外表俊朗的紅發男生正從走廊那頭朝這個方向走來。

　　所過之處，一眾女生紛紛捧臉捂胸握手跺腳尖叫，看得千奈美目瞪口呆。

　　更叫她呆滯的還在後面。

　　紅發男生一手插兜，目不斜視，露出了一個迷之微笑，似乎是在自得。

　　但緊接著，他的腳步卻越邁越慢，越邁越慢……臉也慢慢紅了起來。

　　以致於他在佐倉和千奈美面前站定時，已經是小步蹭過來，臉也紅得像蒸熟的螃蟹：「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

　　禦子柴把通紅的臉埋進自己的手掌，側頭撇向走廊靠窗的方向。

　　因為角度問題，他身後的那些女生看不見他的滿臉紅暈，只看見他立定之後側頭看向窗外的背景——

　　「咿呀啊啊啊！！！」

　　「好帥！！！」

　　「禦子柴學長好酷！！！！」

　　的場千奈美：「……」

　　佐倉千代：「……」

　　佐倉千代：「禦子柴同學也是野崎君的助手。」

　　千奈美關注的其他方面：「我們學校的女生都是選擇性眼瞎嗎？」

　　說禦子柴帥她還能接受。

　　酷？

　　抱歉，這麼一個聽個誇讚就滿臉通紅嬌羞無限的傢伙哪裡酷了？！

　　似乎看出千奈美在想什麼，佐倉千代乾笑著打圓場：「不要看禦子柴同學這樣，他還是很可靠的。野崎君說他畫唔！」

　　佐倉千代的嘴巴被禦子柴用袖子捂住了。

　　他緊張地看了眼一臉莫名的千奈美，臉上紅暈稍退，壓低了嗓門：「喂喂，不要說出去啊！」

　　「千奈木關四啦。」佐倉千代模糊的語句從禦子柴手腕後面傳出來。

　　禦子柴又看了眼千奈美，這一次正好跟後者對上。

　　對視三秒鐘，禦子柴頂著通紅的臉孔，輕輕一甩劉海，食指抵住下巴：「這是你朋友嗎，佐倉？真是只漂亮可愛的小黑貓啊。」

　　的場千奈美：「……」

　　佐倉千代：「……」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不要眼神閃爍啊！更不要臉紅低頭啊！

　　現在千奈美相信這人是野崎梅太郎的幫手之一了。

　　因為在她的印象裡，至今還沒見過面的野崎，喜歡野崎的好友千代，包括這個動不動就臉紅的禦子柴都是很奇怪的人！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物以類聚吧！

　　沉默許久，千奈美還是選擇性的無視了禦子柴剛才說的話：「你好，我叫的場千奈美。」

　　「咳咳，禦子柴實琴。」

　　「你也是負責塗黑的助手嗎？野崎同學的稿子有那麼多要塗黑的地方？」

　　禦子柴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說遲了一步。

　　他滿含怨念地瞅了眼心虛的佐倉千代，歎了口氣，只得承認：「沒辦法，是野崎他強烈拜託我的。不然我也不會犧牲玩機車的時間幫他畫背景啊。」

　　「禦子柴學長還會玩機車？很厲害啊。」千奈美客氣地稱讚了一句。

　　沒想到禦子柴眼睛一亮，渾身上下都嘚瑟起來：「對啊！我玩機車的技術可棒了！每次比賽都能拿到第一！只差最後一關就能通關全地圖了！」

　　千奈美：？？？通關？全地圖？

　　禦子柴說完才發覺說漏嘴了，連忙補救：「咳，我的意思是……機車很有趣。但是朋友的忙還是得幫啦，不然野崎他會煩死我的。」

　　旁邊的佐倉千代一副強忍住吐槽的表情。

　　不過這樣一來，千奈美總算能放下心。

　　下午快放學的時候，的場家的門人給她發來一條短信，告訴她有一條新委託，委託人是一名女白領。

　　短信裡有那名女白領的住址，並特別說明這次的委託人要求面談，拒絕電話聯繫。

　　這樣一來，千奈美就又要向部長請假了。

　　她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打電話給門人讓他先去委託人那裡瞭解情況，自己部活結束再過去。

　　掛斷電話，千奈美歎了口氣。

　　雖說部長好說話，她也不能太過分啊。

　　不然她還不如直接加入「回家部」。

　　話又說回來了，當初她也沒想到的場家在這裡剛開業，就這麼受歡迎。

　　剛準備回畫室，一轉身，千奈美嚇了一跳，佐倉千代竟然就站在她身後，嘴巴張成一個o型。

　　回想剛才自己說了什麼，千奈美神情一凜：「你……聽到了什麼嗎？」

　　佐倉千代這才閉上嘴，取而代之的卻是滿臉的崇拜：「千奈美剛才的樣子好帥啊！是在給屬下下達命令嗎？！你這個年紀就要接觸家族事務了嗎？真的好帥啊！」

　　千奈美的心情越發沉重：「你都聽見了？」

　　「嗯嗯！」

　　千奈美的心沉到了穀底。

　　她之前在立海大上學的時候，就是因為被同社的人發現自己除妖師的身份，才決定轉學的。

　　對於普通人來說，遠離妖怪的世界是件好事。

　　因為一旦你與妖怪結緣，你就會發現會有越來越多那個世界的東西被你吸引而來。

　　就像佐倉千代。

　　如果她不知道千奈美是除妖師，那麼就算她跟千奈美關係再好也沒事。但是一旦知道了，佐倉千代就會身不由己地涉足那個世界。

　　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將其和妖怪世界的聯繫斬斷。也就是，斬斷她和千奈美的關係。

　　唯有這樣，才是保護她的最好辦法。

　　和上次一樣，又和上次不同。

　　因為在立海大的時候，那個知道千奈美除妖師身份的只是個普通同學，而現在佐倉千代卻是千奈美的朋友。

　　朋友。

　　千奈美長長吐出一口氣：「既然這樣……你不怕嗎？」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注意到千代的表情，原本的句子到嘴邊就硬生生轉了個彎。

　　「哎？」佐倉千代愣了愣，「我為什麼要害怕？難道……」

　　她的嘴巴又張大了，還特意看了看旁邊有沒有其他人：「難道！千奈你剛才的意思是……千奈你就是傳說中的黑|道大小姐？！」

　　「哈？」千奈美沉重的心情蕩然無存。

　　佐倉千代倒吸了口涼氣：「哇！」

　　「不是，我家裡不是混|黑的。」千奈美哭笑不得，原本的不安倒是徹底消散。

　　只要千代不知道她除妖師的身份就好了。

　　也是她想多了。

　　估計剛才千代只是正好經過聽見她提到委託什麼的，實際並不知道所謂的「委託」到底是做什麼。

　　面對好友好奇的目光，千奈美眼也不眨地解釋：「我家其實是做傳統藝術方面的。經常會幫委託人量身定做藝術品，所以經常需要登門拜訪委託人，瞭解他們的想法。我也是剛接觸沒多久，還在跟我哥哥的手下學習。」

　　「原來是這樣啊。」佐倉千代點頭感歎，「真像漫畫裡的人設一樣。」

　　說到這裡，她表情一僵，望了眼千奈美：「如果千奈你不想被當做漫畫原型，最好還是小心點，不要讓其他人，尤其是野崎君知道這一點。」

　　她本來也沒打算讓別人知道啊。

　　千奈美心道。但是對千代專門提到野崎梅太郎還是很奇怪：「為什麼？」

　　佐倉千代攤攤手：「你也知道野崎君是夢野咲子老師，他經常會拿身邊的人做角色原型。就比如禦子柴同學。」

　　她豎起手掌擋在嘴邊向千奈美靠了過來，一臉神秘，小聲道：「他就是《來戀愛吧》女主角的原型。」

　　千奈美：「……」

　　「所以像千奈醬你這種家庭背景，一定會被野崎君看上的！」


第5章

　　千奈美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還好佐倉千代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說完就拉著千奈美一起進畫室。

　　畫室裡的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都坐在自己的畫板前忙碌。

　　見到她兩進來，美術社社長打了聲招呼，笑道：「的場今天怎麼還在？」

　　「？」千奈美有點沒懂她的意思。

　　「別誤會。」社長邊在調色板上調色，邊笑，「剛才見你出去接電話，還以為你回來又要請假了。」

　　她這麼一說，倒是千奈美有點不好意思。

　　社長一眼看穿：「沒關係呀，我們社團本來要求就沒那麼多嘛。再說了，的場同學家裡的情況我們都懂的。」

　　千奈美又是一愣。

　　她尋思著，自己三月才搬來琦玉，四月初開學進入浪漫學園，至今為止才過了兩個星期，怎麼現在感覺除妖師的身份已經全校皆知了？？？

　　是她隱藏的方式有問題嗎？

　　去年在神奈川也是……

　　難不成真如哥哥所說，她一個人沒法在外低調生活？

　　正當千奈美陷入自我懷疑時，另一個男生的話幫她從疑惑中解脫。

　　那個同為一年級的隔壁班男生從自己畫板後探出一個腦袋：「其實我好奇很久了，的場同學家裡真的像傳聞中那樣，是混|黑的嗎？」

　　千奈美：「……」

　　果然！

　　她又白擔心了！

　　下意識看了眼佐倉千代，後者一副「原來大家都已經看穿」的恍然表情。

　　千奈美反思了一下。

　　看來還是自己表現得太與眾不同，比如……比如什麼呢？

　　她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跟別的普通學生沒區別啊！

　　看出她的困惑，那個男生也忍不住笑了：「的場同學渾身的氣質騙不了人的嘛。安啦安啦，混黑的也沒關係，我就有點好奇。我知道本地有個月川組，的場同學難道跟他們有關係嗎？」

　　千奈美這才回過神：「不是，我家不是黑|道。」

　　她把「傳統藝術世家」那套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男生和社長，包括畫室裡的其他人都露出「難怪如此」的表情：「怪不得的場同學一搬來琦玉，就住進那麼大的古宅裡。」

　　「真不愧是傳統世家啊。那麼大的房子也只是別院嗎。」

　　「我們沒猜錯嘛。的場同學就是大家千金。」

　　在一眾好奇的目光裡，千奈美略有點心虛地想到：

　　除妖……應該也算是傳統藝術吧？

　　不知道是不是千奈美的錯覺，自從得知她家情況後，美術社的部員對她的態度比之前親近不少。

　　以前千奈美總覺得除了佐倉千代，和其他人之間都有一層隔膜。

　　現在這層膜卻消失了……

　　這讓千奈美困窘又想笑。

　　結束這天部活離開學校時，千奈美和佐倉千代提到這件事。

　　佐倉千代表示理解：「這是當然的啦。大家都覺得千奈和大家敞開心扉，願意交往了嘛。之前大家其實很想和千奈做朋友的，只是你看上去有點不好接近啦。」

　　千奈美：「……你不是我朋友嗎？」

　　千代嘻嘻笑，跳到前面回頭做鬼臉：「誰讓我和千奈住得近呢！不過說實話，要不是看見千奈你對流浪貓都那麼溫柔，我也不敢隨便找你搭話。總覺得……」

　　她停了下來，仰頭想了想：「總覺得，在千奈面前就跟在老師面前一樣！還是最嚴厲的那種老師！」

　　千奈美失笑。

　　正好走到了分岔路口，便向佐倉千代打了聲招呼，拐進平時不走的那條岔路。

　　本以為千代會問什麼，結果對方直接揮手告別，還特別叮囑：「雖然我沒資格說你家裡的事，但是千奈醬不要把自己逼迫得這麼緊嘛！你還是學生，感覺比野崎君都要辛苦！」

　　千奈美真的笑了起來：「放心吧，我有數。」

　　的場家除妖，一為錢，二為名，三是為了保護像千代這樣的普通人。

　　如果放任一個地方的妖怪不管，屬於妖怪世界的黑暗遲早會入侵到普通人的世界中，到時候可就天下大亂了。

　　想到前世的事，千奈美臉上笑容消失，眼神陰沉下去。

　　還好千代現在不在，否則看見她這張臉，就不會說什麼對野貓溫柔的話了——眼神這麼嚇人，就算骨子裡再溫柔，也不敢隨便搭話啊。

　　打開手機，千奈美撥通門人的號碼：「情況怎麼樣了？」

　　「現在還沒到那個靈出來作祟的時候，我暫時安撫住了委託人的情緒。」

　　「嗯，我馬上就到。」

　　這次的委託人是個女白領，住在一所公寓的十三層。

　　還沒進公寓，站在樓下，千奈美就看見一團黑氣縈繞在上方不散。

　　這和之前那只人面蛛女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人面蛛女可以收攏自身的妖氣，所以僅從樓層外表看不出來，必須用人面蛛進行追蹤。現在頭頂的這團妖氣很明顯是妖怪到訪殘留的，妖怪本體並不在，所以才能讓除妖師這類人看見。

　　看這黑氣的濃郁程度，如果今晚沒除妖師出手，那個女白領就死定了。

　　進電梯，上升到十三樓。

　　電梯門一開，千奈美就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人站在外面。

　　看見她目露疑問，穿著西裝手拿公事包的的場門人不得不解釋道：「我過來接您，伊藤小姐堅持要和我一起。」

　　千奈美將視線轉向那位元年輕女性。

　　佐藤小姐一身居家服，頭髮亂糟糟紮在頭頂，臉頰瘦削，眼窩深陷，一雙眼睛驚慌失措地在眼眶裡亂轉。和千奈美視線一對上，佐藤小姐自己先嚇了一跳：「你、你好……拜託你了！」

　　意識到面前這位女高中生才是這次真正的主事人，她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千奈美的右手。

　　用力之大，以致於手背上浮起清晰的指骨形狀。

　　——佐藤小姐已經瘦到只剩皮包骨頭了。

　　千奈美將自己左手蓋在佐藤小姐手背，放緩聲線：「放心，今晚一定能幫您徹底除去那只妖物。」

　　千奈美的承諾讓佐藤情緒稍緩。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收回手低下頭：「抱歉，失禮了。」

　　「沒關係，我們進屋說。」

　　剛才佐藤小姐喊得聲音過高，走廊裡有一兩戶人家已經稍稍打開門，在向外張望。

　　佐藤小姐把頭垂得更低，引導千奈美和的場門人回到自己房間。

　　房間裡同樣亂糟糟一片，除了泡面盒紙巾等其他生活雜物，還有不少佛珠，紙符，水晶雕像，十字架等等。

　　一眼掃過去，千奈美能確定這堆東西裡沒一個有用的。

　　佐藤小姐也順著千奈美的目光看過去，灰白的面孔上浮現一層紅潮：「我剛被纏上那會兒，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到處搜羅據說有用的東西，結果一件都派不上用場。還好請到了您。」

　　說到這裡，千奈美不由好奇：「冒昧問一句，您是怎麼知道的場家的？」

　　按理說，除妖師的名諱不會被普通人知曉。

　　大一點的勢力可能還能通過層層關係打聽到除妖師的存在，比如前幾天的月川組。

　　像佐藤小姐這樣勢單力薄的普通人，能主動聯繫的場一門的情況真是少之又少，除非佐藤小姐家族裡有接觸過除妖師，或者祖上就是從事這方面的業務。

　　「您真是太高看我們家了。」佐藤小姐苦笑，掃掉桌子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替千奈美端來一杯檸檬水，「我家裡都是普通人。之所以知道的場一門是因為……」

　　她突然停下來，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的場門人，後者趕緊低頭，喝了一口屬於自己的熱茶。

　　千奈美狐疑，扭頭看向下屬，驚覺這位門人和佐藤小姐年齡相近，看上去也十分般配。

　　難不成……

　　「是因為，」佐藤小姐喃喃著握緊手裡杯子，再次垂下頭，「我在街邊看見了屬於的場一門的小廣告。」

　　的場千奈美：「……」

　　的場門人：「咳。」他偏過腦袋，替自己辯解，「這不是，家族才到琦玉市，要儘快打響知名度，擴大業務對象群體麼……」

　　的場千奈美瞪了他一眼，轉向佐藤小姐的時候又恢復了和藹可親沉穩可靠的除妖師形象：「原來是這樣。您和的場一門也算是有緣。」

　　「有緣？」

　　「嗯。否則就算有的場家咳……廣告，您也不會正好看見。時間還早，麻煩您再把您的遭遇說一遍吧。」

　　佐藤小姐抖了抖身子，聲音顫抖得像狂風中的一根芒草：「我被它纏上，大概是在一個多月前……」

　　***

　　佐藤小姐有個從小陪伴她的市松人偶，是她八歲女兒節時得到的禮物，佐藤小姐甚至給這個人偶取了一個名字叫「藤子」。

　　隨著年紀增長，佐藤小姐對人偶「藤子」的興趣越來越淡。等她上大學後，「藤子」就和佐藤小姐其他的舊物一起被封存在紙箱裡。

　　及至三個月前，佐藤小姐搬家，無意中打開了一個陳舊的紙箱，在裡面發現了「藤子」。

　　作為兒時的玩偶，佐藤小姐對「藤子」還是很有感情的，便將其裝進玻璃盒，放在櫃子上作為裝飾品。

　　但是一個多月前，佐藤小姐打掃時不慎打碎了玻璃盒，連同盒子裡的「藤子」也肢首分離。

　　市松人偶本來就是用桐木和胡粉做成的，除非是專業的匠師，否則一般人將其打破後很難重新修好。

　　佐藤小姐工作繁忙，沒時間再去找人偶師幫忙修復，又想著或許人偶被打碎，就是命運在暗示她要和小時候的自己做一次徹底的告別。

　　在種種藉口下，佐藤小姐將碎掉的「藤子」連同其他垃圾一起，一扔了之。

　　沒想到從那以後，佐藤小姐的噩夢就開始了。

　　第一次接到電話時，是在扔掉「藤子」的第七天晚上。

　　當時佐藤小姐剛洗完澡出來，聽見手機響，看都沒看螢幕就接通了，結果電話裡就傳出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莫西莫西，是佐藤嗎？」

　　佐藤小姐一邊擦頭髮一邊想這是哪個親戚家的小孩，嘴裡應道：「是我啊，你是誰？」

　　「我是藤子哦。佐藤你難道想就這樣把我忘了嗎？我回來找你了。」


第6章

　　女童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佐藤則拿著手機懵了片刻。

　　等她反應過來時，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

　　因為她想起來藤子是誰了，也想起來一個關於人偶的都市傳說。

　　據說曾經有個住在十三層樓的年輕女性，扔掉了小時候祖母送給她的人偶。

　　然後那個被取名叫「瑪麗」的人偶便打電話給那名女性。

　　第一個電話是怒氣衝衝的質問，瑪麗質問年輕女性為什麼要扔掉自己。

　　五分鐘後，第二個電話就變成了——「莫西莫西，我是瑪麗，我現在在你公寓門口。」

　　然後過了五分鐘，第三個電話來了——「莫西莫西，我是瑪麗，我現在在你公寓的2樓。」

　　又五分鐘，變成了——「莫西莫西，我是瑪麗，我現在在你公寓的3樓。」

　　就這樣，瑪麗每隔五分鐘打來一個電話，一步步從公寓門口，上到十三層樓，最後停在年輕女性的家門口……

　　回想起這則「人偶瑪麗」的都市傳聞，再聯繫自己的所作所為，佐藤小姐差點沒暈過去。

　　但奇怪的是，在她六神無主地過了五分鐘後，她並沒有接到「藤子」的下一個電話。

　　那晚佐藤小姐一夜沒睡，卻並沒有等到後面的電話。

　　佐藤小姐便抱著僥倖的心態，安慰自己那個電話只是某個朋友的惡作劇，因為第二天晚上，她也沒接到電話。

　　就在佐藤小姐以為這真的只是個惡作劇時，藤子的第二個電話在第三天晚上打了過來，而且時間跟前天晚上分毫不差：「莫西莫西，我是藤子，我現在在你公寓門口了。」

　　從那以後，每隔一個晚上，「藤子」就會和都市傳聞裡的瑪麗一樣打來一個電話，通報自己的位置。

　　「我試過找朋友過來一起過夜，自己換地方住，甚至還報了警，卻都沒用！」

　　佐藤小姐放開手裡的茶杯，緊緊環抱住自己的雙臂，牙關咯咯打顫：「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的。」

　　千奈美皺眉，開口問道：「今晚會打電話嗎，按照傳聞的順序應該到哪了？」

　　佐藤小姐抬起眼，用滿眼的紅血絲，滿懷恐懼地看向自己家門。

　　就在此時，牆壁上的掛鐘指標指向七，佐藤小姐的手機也應聲而響。

　　來電的是個沒顯示的號碼。

　　按照都市傳聞中的順序，這次人偶所在的位置應該就在門口。

　　在千奈美的示意下，佐藤小姐用顫抖的手指劃開鎖定的螢幕並打開了揚聲器。

　　立刻，一道稚嫩尖銳的童音從揚聲口中傳出：「莫西莫西……」

　　當聲音響起的同時，千奈美也站起身，從門人手中接過太刀。

　　她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開口。

　　最後，千奈美平淡的嗓音正好和電話裡藤子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我是藤子，我現在在你房間門口。」

　　「藤子，你就呆在原地，不要走動。」

　　兩道音調不同的女聲同時結束，佐藤小姐的房門應聲打開，門外正站著一個約五十釐米高的人偶。

　　白皮，黑髮，紅唇，穿著古舊到有些褪色的紅色和服，一道深黑的裂紋從脖子一直蔓延到人偶的臉上。脖子和臉用黃色紙膠帶黏住，看上去比普通人偶更加詭異。

　　見到手拿太刀的千奈美，一道刺耳的尖叫從人偶微張的小嘴裡爆發出來，刺得房間裡的佐藤小姐和的場門人都有一瞬間的暈眩。

　　千奈美卻似乎絲毫不受影響，手起刀落。

　　一道白芒劃破走廊裡的黑暗，尖叫聲戛然而止。

　　不消片刻，千奈美拎著一隻身首分離的女體人形重新返回屋內，進來時還順手將房門關上。

　　一見到「藤子」人偶，佐藤小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她的眼神，很難分辨她是想阻止自己尖叫還是哭泣。

　　千奈美將娃娃扔到地板上，一腳踩住娃娃身體，左手提著腦袋，右手太刀尚未回鞘，看上去特別有震懾力。

　　這種震懾力顯然安撫到了佐藤小姐。

　　她慢慢放下手，驚懼而扭曲的面孔慢慢恢復正常。

　　就在此時，被千奈美踢在左手中的人偶突然張嘴說話了：「佐藤，佐藤，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好痛哦。」

　　嗚嗚嗚的哭泣聲從人偶嘴裡傳出，同時兩行血淚從漆黑的瞳孔裡流下。

　　「好痛，好痛……佐藤，我好痛。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為什麼要這麼傷害我呀佐藤。」

　　佐藤小姐癱在椅子上起不來，剛恢復平靜的面容又開始抽搐：「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明明是你……」

　　「我根本沒有傷害你啊。」人偶藤子嗚嗚哭訴，「我只是想回來找你。我不想跟你分開，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望著人偶那幾乎快裂成兩半的慘白臉孔，佐藤小姐微微有些恍惚。

　　她突然回想起小時候自己剛得到「藤子」時的開心。

　　她給它取了名字，將自己喜歡的花花髮卡和它分享。每天晚上都會抱著藤子入睡，睡前還會跟藤子分享一天開心、不開心的事。

　　甚至當她喜歡上第一個男孩子的時候，佐藤也會把自己的心事和藤子分享。

　　十三歲的佐藤躺在床上，抱著藤子摸著它的頭髮承諾：「藤子藤子，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佐藤佐藤，我們不是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嗎。」藤子的腦袋嚶嚶哭泣，原本上揚的嘴角都變成了下撇的形狀，臉頰上的血淚依然在源源不斷滾落。

　　「我好痛哦，佐藤，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好痛。」

　　原本雙腿發軟的佐藤小姐不知哪來的力量讓她可以撐起身，向前邁步：「好……我們做朋友。我以後再也不會扔掉你……」

　　人偶笑了起來。

　　下撇的嘴角重新上揚，就連漆黑的瞳孔也彎成兩道月牙：「我好開心啊，佐藤。我們又和好了，我好開心。」

　　「我也很開心……」佐藤喃喃，朝藤子伸出手。

　　卻在碰觸到藤子之前，被人攔了下來。

　　剛才一直坐在一旁保護佐藤的西裝男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就是他擋住了佐藤的手：「佐藤小姐，請您清醒一些。不管這只妖怪的本體是什麼，它已經變成妖物，是不可能對人類抱有善意的。」

　　陷入恍惚的佐藤陡然清醒。

　　她觸電般收回手。

　　藤子在這時再次開口：「佐藤，你不要聽別人胡說呀。他們是除妖師，本來就對妖怪充滿偏見！你不是知道偏見會多害人嗎，你國中的時候就是因為被歧視才被別的女生孤立。

　　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人偶，怎麼會傷害你！

　　我還是你媽媽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就是替你擋災的啊。你難道不記得小時候，你差點溺水死亡，最後被成功救出，我卻被發現掉進浴池裡的事嗎？那就是我在替你擋下的啊，因為我們是朋友！」

　　它這樣一說，佐藤的心又動搖起來。

　　她正要重新伸手，就聽提著藤子腦袋，踩著藤子身體的女高中生冷冷道：「死到臨頭，還敢蠱惑人心！」

　　「等，等等！」

　　佐藤想要阻止，伸出去的手卻遲了一步，藤子本就搖搖欲裂的頭顱被扔到地板上。

　　接著數刀白光閃過，藤子的腦袋和身體就在佐藤眼前被四分五裂。

　　一道紙符落在人偶碎裂的屍首上，那些木頭碎片隨即化為一縷黑煙升起，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氣中無影無蹤。

　　佐藤怔然，伸出的手依然停留在空中，兩行眼淚從她臉頰滑落。

　　她……真的忘記了呢。

　　都忘記了。

　　正因為國中時被其他女生排擠孤立，所以才沒有朋友，所以才只能向藤子傾訴心事。

　　還有小學時回鄉下外祖母家過暑假，掉進池塘裡差點被淹死，還好有人路過救了她。回到家之後，到處找不到藤子，最後在外祖母家放滿水的浴池裡發現了藤子……

　　藤子說的沒錯。

　　她們一直都是朋友啊。

　　藤子甚至救過佐藤的性命。

　　佐藤卻忘記了藤子。不僅打破了藤子的腦袋，把藤子扔掉，甚至還請來除妖師徹底毀滅了藤子……

　　「佐藤小姐。」

　　跪坐在地板上的佐藤茫然抬頭，那個漂亮的女除妖師正收刀回鞘，對她說：「您不要被妖怪騙了。它之所以會那麼說，只是想讓您替它求饒，讓我放過它。如果您真的被它欺騙，留它在身邊，您很快就會被它取而代之。這才是它真正的目的。」

　　佐藤嘴唇微微蠕動，無法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她的心已徹底混亂，不知道是該聽誰的。

　　看出這一點，千奈美走過來，蹲下身，覆蓋住佐藤按在地板上的手：「難道您沒發現嗎，在它給您打電話的這些日子裡，您在迅速消瘦。恐懼等負面情緒會加速鬼怪侵襲的速度，您越是害怕，它就越是強大。如果您沒聯繫上我們，今晚，最遲後天晚上，您就會被它徹底取代。」

　　「可是……」佐藤發現自己終於能出聲，就是聲音沙啞得厲害，「可是藤子沒說錯……它的確幫我擋了災。你們是除妖師……」

　　一旁的的場門人皺起眉。

　　千奈美丟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繼續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它曾經替您擋了災是沒錯，但正如我的同伴剛才說的那樣，無論妖怪的本體是什麼，當它化為妖物後，就有了自主意識。有了自主意識的生物，是不可能甘願繼續做您的替身，替您擋災。妖怪也好，惡鬼也罷，和人類比起來，它們始終是異類，凡是異類是不會讓人類的性命淩駕在它們自己的生命之上。」

　　「是……這樣嗎……」佐藤眼神空洞地望著千奈美。

　　的場千奈美在她鏡子一樣的瞳孔下緩慢而堅定地頷首：「妖就是妖。所以才需要我們除妖人的存在。」

　　佐藤沉默下去，似是被說服了。

　　***

　　從佐藤的公寓樓出來時，已經快晚上九點。

　　那名的場門人負責開車，千奈美則坐在後座上抱著自己的武器沉思。

　　門人對佐藤剛才的懷疑依然耿耿於懷：「這些普通人，總是這麼輕易就被妖怪欺騙，真的被騙了之後才知道害怕後悔。」

　　千奈美回神，淡淡道：「所以才需要我們啊。不要說普通人了，就算是除妖師，也會被妖物蠱惑。甚至相較於普通人，因為經常接觸那個世界的生物，我們更容易對那些生物產生感情。」

　　門人不屑：「真正意志堅定，心靈強大的除妖師是不會被動搖的。就像當家的和您，只有人利用妖鬼的份，不可能反過來被控制。對了，」

　　他想起什麼，小心問道：「這一次的人偶依然沒有被您看上嗎？」

　　千奈美已經懶得回答這個問題了，坐在後座上無聲搖頭。

　　門人苦笑：「您是以後都不打算使用式神了嗎？或者您說一個想要的類型，以的場家的力量，總是能替您找到的。」

　　「不用了。」千奈美拒絕，「比起妖物鬼怪，我更相信自己的力量。」

　　前世的師父就是太過信任妖怪，才會……

　　想起不愉快的事，讓千奈美心情更糟。

　　開車的門人通過後視鏡察言觀色，立刻轉移了話題：「說起來，這次的委託還有個疑點我還沒弄明白。」

　　「什麼？」

　　「既然那個人偶在佐藤小姐呆了那麼多年都沒作祟，怎麼這一次突然就變成了妖物？難不成被遺棄，真的能讓一個人偶爆發出那麼大的力量？」

　　「誰知道呢。」千奈美揚手打了個呵欠，有點懶懶地，「有時候，非人的執念比人類的要更加強大可怕。」

　　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妖怪神靈鬼魂。

　　就算是在這個國家，的場家拼盡全力，也不可能把它們全部消滅。甚至因此有一部分除妖師相信，妖怪和人類一樣，是構成這個世界的必要因素之一。

　　妖怪和人……

　　千奈美低頭盯著自己掌心的指紋，若有所思。

　　她兩輩子都逃不了與其糾纏的宿命。

　　……既然逃不了，也就不用逃了。

　　轎車在一所占地面積巨大的和宅前緩緩停下，宅邸的大門已經被打開，裡面的主宅以及主宅連通大門的路邊倶是燈火通明。

　　的場千奈美走下車，剛跨進大門，道路兩旁的兩排門人就齊刷刷低頭行禮：「大小姐，歡迎回來！」

　　他們的身後，都有普通人看不見的黑色面具式神，這些式神和他的主人們一樣，在向千奈美行禮。

　　這就是的場一門。

　　在整個除妖師中都屬於最頂尖的一族。

　　想到這一世的親人，千奈美目光柔和了下去：「嗯，我回來了。」

　　***

　　雖說普通人總是很容易被妖怪蠱惑，看見妖怪真面目後又會恐慌，但對這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生物，人類又會打心底感到好奇。

　　這一點，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永遠不會改變。

　　從古至今，各式各樣的怪談盛行，眾多妖怪在大眾口中頻頻出現。有些是事實，有的卻是無稽之談，還有的正是先有了怪談，後面才誕生了相應的妖物。

　　對這些數目種類繁多的妖怪，如果要逐一追殺，不要說一個的場家，就算把全R國的除妖師聯合在一起，也殺不完。

　　所以大多數除妖師都秉承著兩個原則：非委託不殺，非撞上的不殺。

　　的場家也不例外。

　　在處理完人偶藤子的委託後，千奈美清閒了兩天。

　　正當她等待下一次需要自己出手的委託時，浪漫學園裡漸漸流行起一則關於妖怪的傳聞。

　　說起這只妖怪，學生們都不陌生，跟「人偶瑪麗」一樣，屬於老牌的都市傳聞之一。

　　之所以會突然風靡整個學園，還是因為有學生聲稱親眼看見了傳聞的主角，那位八尺大人。


第7章

　　八尺大人，又被稱為八尺女。據說並非精靈妖怪或幽靈，而是從繩文時代起就開始被祭祀的一種生物，因此本身免疫一切咒術和法術，包括觀音白衣咒。

　　但是可以用咒術將八尺大人盯上的獵物隱藏起來，如果一直找不到獵物，八尺大人就會返回自己的巢穴。

　　從這一點上來看，她似乎對人類並非抱有絕對的惡意，更像是依循本能捕獵的野獸。

　　八尺女喜歡捕獵小男孩，有時也會是未成年的少年，據說一旦被盯上，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無法逃脫的。

　　八尺女和人偶瑪麗一樣，屬於很著名的都市怪談之一，所以的場家對其有過記載。

　　只是根據記載上所說，目前為止，的場一系的除妖師們從來沒有人直接面對過「八尺大人」。

　　不得不說，這樣的記載，這樣非人非妖的身份，的確引起了千奈美的好奇。

　　再加上學校裡關於「八尺大人在附近出沒」的傳聞愈演愈烈，千奈美決定在沒有委託的情況下做件好事。

　　她開始調查關於八尺大人出現的訊息。

　　傳聞基本都在浪漫學園的男生中流傳，據說是一個三年級的學長看見的。至於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被千奈美問到的美術社男生就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了，再追問那個目擊者叫什麼名字，對方也搖頭不知。

　　最叫千奈美奇怪的是，男生說起學長看見八尺大人，不僅沒有害怕和同情，反而滿臉的豔羨。

　　豔羨？

　　千奈美滿腦門問號。

　　可惜看見她這樣，男生反而把自己表情一收，一本正經發誓：「的場同學，我知道也就這麼多了。不如你再找其他人問問吧。」

　　說完就像是怕被千奈美繼續追問似的，他忙不迭地溜走了，都沒給千奈美攔下他的機會。

　　千奈美無奈。

　　說是再找其他人問，可她熟悉的也就美術社的人。社裡的五個男生都被她問遍了，回答都差不多，她還能再去找誰呢？

　　目光往窗外走廊遊弋，捕捉到一抹鮮豔的紅色，同時走廊上女生的尖叫像潮水般湧來。

　　千奈美驚喜萬分。

　　對啊！她怎麼把他們給忘了！

　　刷地起身，沖到走廊上，攔下滿臉通紅還要搔首弄姿的紅發男生，連同男生旁的大個子同伴：「禦子柴學長，野崎學長！能麻煩你們幫我個忙嗎？」

　　「哎，這不是的場嗎。」禦子柴驚喜萬分，想到什麼，又面容一整，輕輕咳嗽一聲，側過臉，「你的忙，我當然會幫。」

　　千奈美：「……」

　　她直接略過這個搞笑役，滿懷熱切地看向野崎梅太郎。

　　不出千奈美所料，野崎梅太郎早就從佐倉千代和好友禦子柴那裡聽說過她：「什麼忙？」

　　千奈美左右一看。

　　走廊上滿是被禦子柴吸引過來的女生，她只得道：「說來話長，午休的時候我和小千代去找你們，可以嗎？」

　　「沒問題。」

　　***

　　佐倉千代和禦子柴他們都是二年級生，課間休息時比千奈美這個一年生更容易碰到。

　　因此當千奈美趁午休時間去找小千代時，對方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意：「千奈醬，你有什麼忙一定要野崎他們幫忙呀？」

　　千奈美看向佐倉千代，發現對方左眼寫著「好」，右眼寫著「奇」，而且兩隻眼睛都在放光。

　　還好她早就準備好了藉口。

　　「最近學校裡特別流行一個關於『八尺大人』的傳聞，你有沒有聽說過？」

　　「哦哦，是那個很著名的都市傳聞麼！」佐倉千代果然聽說過，「據說有個三年級的學長親眼見過！學校裡的狂熱氣氛就是那個學長帶起來的！」

　　「狂熱？」千奈美莫名想起美術社男生提起時的豔羨，發現自己真是越發看不懂這些男生了。

　　該說他們無知者無畏好呢，還是說他們不作死就不會死。

　　也不對，即使對妖怪好奇，也不會出現那種情緒才對。

　　千代「嗯啊」一聲：「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嘛，野崎君為了畫《來戀愛吧》經常需要從身邊取材。像是這種校園怪談，肯定會引起他的興趣，野崎君都把『八尺大人』畫進漫畫裡了。不過據說因為『八尺大人』的形象對校園純戀漫畫來說太出格了，被編輯否決了。」

　　她用手臂比出一個大大的X形。

　　千奈美嘴角一抽：「這是當然的吧。」

　　一部專門描繪少年少女校園戀愛的漫畫，為什麼會出現一個身高八尺（2米4）的女巨人？！無論八尺女是以什麼身份出現，都會格格不入的吧喂！

　　不過托奇思妙想野崎君的福，千奈美已經能確定自己沒找錯人。

　　剛這樣想，就聽千代問道：「野崎君是因為職業，千奈醬你為什麼會對這種傳聞這麼感興趣啊？」

　　「呃……」千奈美頓了一下，慢慢道，「我家裡不是做傳統藝術的嘛。」

　　「嗯嗯。」

　　「正巧……有個新單子，是我來負責。要做妖怪主題，又希望別具一格，具有現代感，所以……」

　　接下去，已經不用千奈美繼續說明，佐倉千代就已經自我腦補好了：「原來是這樣！千奈醬真是辛苦啊！」

　　「……還好。」

　　蒙混過關，千奈美偷偷松了口氣。

　　見到野崎和禦子柴，本想把同樣的說辭拿出來說一遍，但想到之前千代的忠告，千奈美還是沒提家族業務的事，只說自己一直以來就對各類妖怪感興趣。

　　再加上有千代在一旁佐證補充說明，野崎和禦子柴沒有懷疑，禦子柴更是拍著胸脯保證包在他身上。

　　接著野崎和禦子柴就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千奈美聽見他們提到了「堀學長」什麼的名字，估計他們也是要拜託更高一屆的人去幫忙打聽。

　　既然有認識三年級的男生，打聽起來應該就能快很多。

　　千奈美徹底放下心。

　　調查八尺大人進展順利，傍晚千奈美結束部活高高興興回到家裡，一路和小千代邊走邊聊，約定有空去市里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吃甜品。

　　和佐倉千代分開後，要再走幾百米才能到的場家別院的門口。

　　還沒進門，千奈美就察覺今天別院氣氛有異，原本這個時間段應該都在外處理委託的門人全在別院裡，還多了幾個九州本家的人。

　　千奈美有了心理準備，再看見坐在茶室裡的女人就不怎麼驚訝了：「七瀨女士，您怎麼來琦玉了？」

　　七瀨女士是個頭髮灰白，戴著圓片眼鏡的和服女性，笑起來的時候給人感覺很溫和，身後還跪坐了兩個戴著白色遮眼面具的黑衣式神。

　　她是長兄的場靜司的秘書，可以說是整個的場家名副其實的二把手。

　　七瀨女士不僅處理事務速度快，除妖水準還高，更是在千奈美小時候照顧過她一段時間，一直跟千奈美關係很好。

　　千奈美和兄長基本是把七瀨女士視為半個家人。

　　在遠離九州的琦玉能看見這位，不可謂不高興。

　　只是高興之餘，還有濃濃的疑惑。

　　正因為七瀨女士地位重要，所以她輕易不離開九州，就像長兄的場靜司。

　　九州畢竟是的場家的大本營，想要進一步發展，首先大本營就不能亂，這也是琦玉東京這邊的事務最後會交由千奈美來處理的原因之一。

　　七瀨女士會在這裡出現，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或者很重要的客戶要見。

　　看出千奈美在想什麼，七瀨女士笑著點點頭：「有一位元重要客戶向的場家下達了除妖委託，當家的讓我來處理，順便來看看您。」

　　她口中的「當家的」正是千奈美的哥哥的場靜司。

　　千奈美不由一撇嘴：「是哥哥讓你來檢查的吧。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算上前世年齡，她可是要比的場靜司年紀還大呢！

　　七瀨女士這次真的笑了起來：「當家的只是關心您。而且這次的客戶對的場家來說很重要，所以您也需要隨我一起去見見，畢竟您才是這塊區域真正的負責人啊。」

　　「我知道了。什麼時間？」

　　「明天下午。」

　　***

　　第二天中午，千奈美就提前請假回到別院。

　　要見大客戶，自然不能穿學校校服去，千奈美穿上門人提前準備好的西服裙，和同樣換上西裝的七瀨女士坐進車裡。

　　去見大客戶的路上，七瀨女士簡單地和千奈美介紹了一下客戶的背景。

　　原來是一位已經隱退的國會議員。

　　雖然已經隱退，但門下弟子和兒女遍佈商政二界，全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和田老爺子困擾似乎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最寵愛的孫子。

　　又是一片和宅，看裝飾比的場家別院，月川組組長的主宅要更加精緻奢華。

　　從入門處到主宅，所經之處的景色也全是經過人工精心設計修建，處處低調地透露出屋主人的不凡。

　　就在經過一處渡廊時，一個僕從引著一個西服青年迎面而來。

　　千奈美和西服青年目光相交，雙方都露出了驚訝的眼神，不同的是，西服青年整張臉迅速垮了下去。

　　引導千奈美一方的僕從見機不對，連忙介紹道：「月川先生，這是我家先生今天特意請來的貴客。」

　　「我知道。」月川組少主冷笑，「前些日子，我家老頭子也見過。」

　　僕從一時啞口無言。

　　他一直追隨和田老爺子，清楚千奈美等人的身份。在他看來，這些除妖師雖手段高超，但她們出現的地方就意味著有不祥發生。

　　所以聽月川少主這麼回答後，這位僕從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真巧啊」這句話——相信無論是和田先生，還是月川組，都不願意有這種巧合。

　　相比之下，千奈美就隨意許多。

　　她沖表情陰鬱的月川少主點點頭，然後對那位不知所措的僕從說：「讓和田先生等太久不太好吧。」

　　「哦，是是。」僕從恍然，連忙沖月川少主鞠了一躬，「請您慢走。」

　　直到月川的身影消失在渡廊盡頭，七瀨女士才靠近千奈美耳邊，低聲詢問：「怎麼回事？」

　　「沒什麼。」千奈美脊背挺直，目光向前，眼角餘光掃了眼前方豎起耳朵的僕從，跟著壓低聲音，「之前的委託人是他父親，要求保密。這人卻想問清情況。」

　　其實還是擔心月川組長有了私生子，會影響到自己的地位。

　　就算那名情婦和私生子都已經死了，月川少主還是無法安心。

　　對這種人，千奈美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七瀨女士點頭表示肯定：「既然他不是委託人，就沒必要說了。的場家尊重的是委託人的意志，而不是委託人的兒子。如果他還要繼續糾纏……」

　　聲音漸低，到最後趨近於氣音。

　　七瀨女士溫文爾雅地微笑起來，瞥了眼她身後普通人看不見的式神。

　　一切暗示盡在不言中。

　　千奈美點點頭：「我知道。」

　　的場一族是很有禮貌的，尤其是對普通人。

　　但有些人太過分了，就不需要對他們繼續禮貌了。

　　***

　　和田老爺子現在已經八十歲了，頭髮雪白，精神矍鑠，目光銳利。

　　穿著和服的他，盤腿坐在面朝庭院的和室內，身後掛著寫有「靜心」的巨幅書法橫幅，正閉目養神。

　　直到僕從通報，和田才睜開眼。

　　看見千奈美和七瀨女士，他沒有廢話，開門見山：「我的孫子被妖怪擄走了，請的場家務必將他救出來！只要能保證我孫子安全無虞，報酬好談。」

　　千奈美和七瀨女士暗暗對視一眼，由後者開口回答：「這個請您放心，的場家是專業的。請問現在有什麼線索嗎？」

　　「把賢人的電腦拿過來。」和田老爺子頭也不回地吩咐，很快和室外就響起遠去的腳步聲。

　　「我很確定。」他沉聲對千奈美和七瀨女士道，「擄走我孫子，就是最近在琦玉鬧得很大的那個八尺女！」


第8章

　　千奈美心頭一跳。

　　八尺女？

　　竟然這麼巧？！

　　七瀨女士不知道千奈美出於興趣正在調查，面對和田斬釘截鐵的發言，她更加慎重：「和田先生，這個世界上存在很多妖怪精靈，很多都隱藏在陰影中不為人所知。所以……」

　　和田冷哼：「你是想說，就算最近八尺女的傳聞鬧得很厲害，也不一定是它是嗎。」

　　「老爺，賢人少爺的電腦拿過來了。」和室的拉門被推開。

　　和田滿意地「嗯」了一聲，對七瀨女士說：「我這麼肯定當然是有證據！證據就在我孫子的電腦裡。」

　　筆記型電腦啟動的時間不過三秒鐘。

　　一進桌面，一眼就能看見一個命名為「八尺大人」的資料夾。

　　千奈美和七瀨女士：「……」

　　現在她們知道證據是什麼了。

　　打開資料夾，裡面有文檔，圖片甚至還有視頻。

　　文檔的名字同樣是「八尺大人」，裡面是各種有關八尺女的資料，包括其都市傳聞，外貌特徵等等。

　　圖片是一些網上找的八尺女繪圖。

　　至於視頻……

　　竟然是動畫片？

　　而且還是小黃片！

　　還是以八尺女為主角的同一系列的黃色動畫片？？？

　　千奈美和七瀨女士：「…………」

　　當「嗯嗯啊啊」的聲音從電腦裡傳出來時，和田老爺子的表情也很尷尬。

　　他咳嗽一聲，示意操作電腦的手下關掉視頻，打開另一個資料夾裡的文檔：「這是賢人的日記。」

　　很長的一篇文檔，一路拉下來，似乎每天都有記錄，直到最新的兩篇，不斷閃爍的螢幕才停了下來：

　　【4月21日。……聽到了，是八尺大人的聲音。】

　　【4月22日。看見了，是八尺大人的帽子。】

　　現在是4月26日，根據和田老爺子的說法，和田賢人是在22日半夜失蹤的。

　　員警過來看過，說是根據房間情況，是和田賢人自己打開門出去的，並非遭到劫持。

　　但是根據和田家裡的監控錄影，22日一整晚和田賢人房間的門都沒被打開過。

　　「21日和22日兩天的錄影，我們都看過了。」和田老爺子神情冷峻，「根本沒有賢人寫的『聲音』和『帽子』。我也很確定我的孫子沒有精神病，那幾天他表現得也很正常。」

　　員警什麼都查不出來，和田老爺子便想到了非人類的力量，想到了的場家。

　　這很正常，有時候妖怪能輕易做到人類無法做到的事。

　　就算八尺女不是妖怪，如果她真的從繩文時代一直存活至今，有些特別的力量也無可厚非。

　　對妖怪造成的人類失蹤，除妖師自然有其特殊手段。

　　七瀨女士又多問了和田老爺子幾個問題，最後向對方討要了和田賢人平時接觸最多的一個物品——那是一個動漫美少女的手辦。

　　接過那個衣著清涼的美少女時，七瀨女士面色不改，反而是和田老爺子咳嗽一聲，不問自答地解釋：「賢人很喜歡這些東西，這算是他的興趣愛好。」

　　想也是。

　　不然他電腦裡怎麼還會有八尺女的裡番。

　　千奈美暗自腹誹，望著七瀨女士無懈可擊地微笑回道：「這樣更好。賢人少爺在這件物品上留下的氣息越濃厚，我們追蹤起來也就越方便。」

　　「嗯，就拜託的場家了。」

　　根據沾有人氣息的物品尋人有好幾種辦法，但最準確的還是占卜。

　　在這方面，千奈美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從上一輩子到這一輩子，占卜都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這件事交給七瀨女士，千奈美第二天還是照常上學，當然她真正目的還是為了去問問禦子柴和野崎他們打聽的情況。

　　據說見過八尺女的三年級學長，正好是野崎他們認識的「堀學長」的同班同學，因此很容易就問到了詳細情況。

　　那個學長是在白幡町三丁目看見的，是一個穿著白色洋裝，戴著白色遮陽帽的高大女人。

　　如果在看見八尺大人之前先聽見了「啵啵」聲，就意味著你被她盯上了，過不了幾天，就會被八尺大人帶走。

　　「學長沒聽見『啵啵』聲。他只是晚上起夜時從二樓窗戶裡偶然看見，據說看見時八尺大人還牽著一個人。」

　　「大概就在五天前吧。」

　　千奈美一算時間，不正好就是和田賢人失蹤的時間麼。

　　難道被八尺女牽著的那人正好就是和田賢人？

　　剛準備向野崎和禦子柴道謝，就聽禦子柴指著自己鼻子洋洋得意道：「所以學長很是羡慕我呢！」

　　「羡慕你什麼？」千奈美在想和田賢人的問題，沒多想，下意識問了一句。

　　「因為我昨晚也聽見了『啵啵』聲啊！」禦子柴昂首挺胸，「聽說看見八尺大人不算被選上，必須先聽見她的聲音，才意味著被選中！」

　　千奈美：「……」

　　千奈美：「你好像很興奮？」

　　「這是當然，難道你沒看過……」說到一半，禦子柴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千奈美的目光下，他的臉迅速漲紅，眼神開始到處亂飄。

　　「……看過什麼？」雖是這麼問，但千奈美已經想到了和田賢人電腦裡的那幾部小黃片了。

　　禦子柴接下來的反應證明這種猜測。

　　只見他先是低下頭用手扯住衣角，然後扭動身體臉頰爆紅，最後用手掌蓋住臉哈哈大笑。

　　在這一系列過程中，一旁的野崎梅太郎壓根沒有提醒他注意形象的意思，反而雙眼放光，拿著紙筆在瘋狂地記錄著什麼。

　　千奈美：「……我知道了，學長你不用說了。」

　　調整一下心情：「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們。幫了我大忙。」

　　禦子柴害羞地說不出話，只抬起手向她擺了擺。

　　倒是野崎寫好自己的小本本後，抬頭熱切回應：「不用謝。聽佐倉說你對妖怪很感興趣？我們有空可以交流一下，實際上，我對妖怪文化也有著濃厚的興趣。」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一對上野崎有神的雙眼（明明到剛才為止還是死魚眼來著），千奈美莫名發虛。

　　她想到了小千代給自己的忠告，乾笑：「好的，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一定會通過小千代聯繫學長你的。」

　　以後絕對要離這人遠一點！

　　絕對、絕對不能讓野崎梅太郎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什麼的！

　　這可是位會在自己的校園戀愛漫里加都市怪談妖怪的神人！

　　連禦子柴都被他拿去做女主角範本了，千奈美不敢想像自己一旦被他看上會被畫成什麼樣。

　　告別依然在害羞的禦子柴和滿臉期待的野崎，千奈美一轉身就用手機通知一位專門負責採買物資的的場門人：「昨晚吩咐你的禮物準備好了嗎？好，麻煩你今天午休的時候給我送過來。」

　　為了感謝禦子柴和野崎的幫忙，千奈美昨晚回去後就吩咐門人準備好了小禮物。

　　但根據剛才得到的消息，她覺得自己需要臨時在禦子柴的那份禮物里加一點東西。

　　突然想到什麼，趕在門人掛斷之前，千奈美再次開口：「對了，七瀨女士的占卜結果如何？」

　　「……那再好不過了，我這就跟她聯繫。」


第9章

　　送人禮物當然要送別人喜歡的。

　　千奈美提前找千代打聽好了禦子柴和野崎的喜好。讓她沒想到的是，禦子柴看上去那麼扭捏害羞少女心的那麼一個人，竟然喜歡朋克系的穿戴。

　　送給野崎梅太郎的是一套蘸水筆，禦子柴的則是一個掛著骷髏頭的鑰匙鏈。都是不值一提的小禮物，拿來當做感謝他們打聽消息的謝禮最合適不過。

　　其中為了防止禦子柴誤會，在將鑰匙鏈給禦子柴時，千奈美還特別說明：「因為不知道禦子柴學長喜歡什麼，就特地找千代打聽了一下。」

　　所以絕對不是因為太關注你，早就知道你喜歡什麼。

　　禦子柴眨眨眼，接過鑰匙鏈後看了看，臉上慢慢浮現出笑容。

　　千奈美松了口氣。

　　喜歡就好，而且表情眼神看上去很正常，沒有誤會真是太好了。

　　「那麼，我先走一步了，禦子柴學長。」

　　送的鑰匙鏈很合禦子柴心意。

　　他頭也不抬，只顧著欣賞手掌中的金屬骷髏頭沖千奈美揮揮手。

　　千奈美徹底放下心。

　　她沒想到，等她一離開，禦子柴就臉色爆紅，慌慌張張去找野崎：「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妙啊野崎！」

　　野崎梅太郎將那套蘸水筆放進自己的儲物箱，打算放學後帶回公寓。

　　他剛關上櫃門，就看見禦子柴神情驚慌地跑到自己面前：「糟了！野崎！我感覺的場她喜歡上我了！」

　　野崎梅太郎：「……」

　　野崎梅太郎非常冷靜：「一定是你的錯覺。」

　　「不，這次真不是錯覺！」禦子柴晃著那串鑰匙鏈，「如果她不喜歡我，隨便送我個回禮不就好了！這種小事，根本沒必要大費周章去找小千代打聽我的喜好！她一定是想借此機會從小千代那裡進一步瞭解我。這只是她的第一步行動啊野崎！」

　　野崎梅太郎面無表情：「的場也送了我一套蘸水筆作為回禮。」

　　所以那只是人家待人接物得好。

　　「這不一樣！」禦子柴大搖其頭，「她早就從小千代那裡知道你是漫畫家，送你蘸水筆再正常不過！但是我呢，如果她不喜歡我，隨便送我一個大眾禮物就好了！但是！她知道我喜歡這種風格，才特地挑選這份禮物啊！她一定找了很多家商店，挑選了很多隻鑰匙扣，最後終於選定了這只。然後，因為回家太遲，還被嚴厲的管家說了一頓。的場學妹她表面失落，但當她回到自己房間拿出這只鑰匙扣想到我接到回禮時的驚喜，她躺在床上把包裝好的鑰匙扣抱在胸口，不知不覺微笑起來……」

　　禦子柴越說越感動，越說越糾結：「我要怎麼拒絕才能不傷害到的場學妹這份心意呢？！」

　　「……」野崎梅太郎沉吟片刻，提議，「可以不拒絕，先交往試試？的場她是全校公認的校花吧。」

　　他竟然就這麼被禦子柴說服了！

　　禦子柴卻很為難：「不行啊，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比較喜歡溫柔謙讓的清純類型，不是的場學妹這種氣勢十足的傲嬌大小姐。」

　　身為漫畫家的野崎梅太郎對人設很敏感，遲疑道：「的場她不算傲嬌人設吧？」

　　禦子柴卻一副「你懂什麼」的表情：「喜歡一個人，卻不敢表白，甚至都不敢表示出來，只能借由送謝禮這種方法曲折示好，在被別人問到時還會哼一聲表示『這只是禮節性的回禮，沒有其他含義，不要想太多』。這就是傲嬌啊！」

　　遊戲裡都是這樣的！

　　野崎梅太郎恍然，隨即就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奮筆疾書：「這個設定或許可以……新人物……」

　　眼見著他快要陷入自我的世界，禦子柴連忙用手蓋住野崎的小本子：「喂喂，你先幫我想好怎麼委婉拒絕的場啊！」

　　野崎梅太郎無奈，只得「啪」的一聲合上素材本，抬頭，一本正經：「作為一個少女漫畫家，我的建議是，如果真的不喜歡，就要明確說出來，否則會更加傷害到的場。女孩子的心都是很脆弱的！」

　　剛說完，後方瀨尾結月就哈哈大笑著狂奔而過，身後追著體育老師，兩人一逃一追，所過之處雞飛狗跳哀鴻遍野。

　　野崎一頓，補充道：「大多數女孩子。」

　　「這樣啊……」

　　禦子柴雖然信誓旦旦說自己絕對不會喜歡的場，但一想到要當面拒絕一個女孩的心意——尤其那個女孩還是全校男生公認，最想約會的對象——還是不由得陷入彷徨。

　　他表面上是個花叢老手（自認），實際上卻是個和陌生漂亮女性多說幾句話都會忍不住羞澀的純情少年。

　　當面回絕一個優秀同齡異性這種事，對禦子柴実琴來說，難度不亞於打敗遊戲最後的關底boss。

　　沒辦法了。

　　就像野崎說的，為了不進一步傷害到的場學妹的感情，他只能拼了！

　　禦子柴握緊手心裡的鑰匙扣，捏手成拳，給自己打氣：明天中午，就是他的拼命時刻！

　　野崎已經答應讓小千代把的場學妹約出來，接下來，就看自己的了！

　　禦子柴拼命安慰著自己不斷發虛的小心臟。

　　因為過於焦慮，沒注意到前方路況，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

　　「不好意思。」

　　禦子柴揉著額頭，抬頭。

　　卻在這時，聽見了「啵、啵」的奇怪聲音。

　　聲音來源正是面前的正上方，和禦子柴昨天半夜聽見的一模一樣。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除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招惹上的的場學妹，還有個「被八尺大人選中」的身份。

　　想到和朋友湊熱鬧看的那部裡番，禦子柴的臉再次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

　　強忍著低頭的衝動，禦子柴勇敢地看向自己上方。

　　在螢幕裡衝擊力還不大，現實這麼一看，八尺大人真的好高啊，真不愧「八尺」之名。

　　八尺女接近兩米五，戴著一個草編的寬邊遮陽帽，黑髮垂直，穿著一身雪白的連衣裙，相貌清秀，瞳孔卻與人類不同——美麗，又讓人無端膽寒。

　　她直勾勾盯著禦子柴，白淨的下巴和身上的白裙在夕陽的光照下變成了血紅色。

　　明明嘴巴沒有開合，卻不斷發出「啵。啵」的響聲。

　　許久之後，八尺女伸出手拉住禦子柴的右手，牽著他，轉身消失在傍晚的街道盡頭。

　　所有從兩人身邊經過的路人臨時失明了似的，沒有一個人對這個異常高大的女人和目光空洞的少年做出反應。

　　西邊，殘陽如血。

　　仿佛被這種血色感染，禦子柴左手手心的金屬骷髏頭，漆黑雙眼空洞裡突然閃過一絲緋紅的光芒。

　　紅光轉瞬即逝，並沒有被八尺女察覺，就像她沒有被其他普通人察覺一樣。


第10章

　　禦子柴回神之後，愣住了整整三秒鐘。

　　因為他感覺自己只是走神一瞬，結果上一瞬還在一條街道上，兩邊都是居民樓房，下一瞬的現在，就在一處廢棄的工廠裡。

　　據他所知，這片區域只有一處古老廢舊的廠房，距離他放學時走的那條路足足有二十多分鐘的路程。

　　這間長方形的廠房足有普通居民樓一層的四倍高。四排窗戶環繞著每一層，其中大部分的窗玻璃都已脫落不見，只有少數幾扇殘存著一部分，在頭頂搖搖欲墜。

　　透過這些窗戶，能看見外面已然暗下去的天空。

　　禦子柴更驚訝了——根據天光判斷，他走神的時間絕對不止一兩秒。

　　咦，對了，他是因為什麼走神來著？

　　直到現在，禦子柴才回想起一切。

　　他倏地從地上爬起來，發現通往廠房大門的方向正站著八尺大人。

　　除了自己和八尺大人，還有另外三名和禦子柴差不多年齡的少年，還有兩個看上去還是小學生的小男孩。

　　禦子柴木然扭頭，對上旁邊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盯著他看的胖子：「這是哪裡？」

　　胖子不答，只用嫉妒的眼神瞅著禦子柴清瘦的身形和清秀的臉孔：「可惡，怎麼又來一個！」

　　禦子柴：？？？

　　比他更加迷茫的是八尺女。

　　她依然戴著那頂草編的遮陽帽，長髮飄飄，白裙冉冉，忽略她比常人高大半倍的身形，也能稱得上一位美女。

　　但此時，八尺女姣好的面孔已完全猙獰了，張開的紅唇裡滿是尖牙利齒：「可惡。你們為什麼一點都不害怕？！」

　　「……」

　　沒有人回答她。

　　在場的幾名男性人類，只用熱切到讓妖怪都會疑慮的眼神盯著八尺女，其中不乏像胖子這種目光淫|邪的。

　　唯一還算正常的只有禦子柴。

　　他紅著臉，不敢看八尺大人白裙下凹凸有致的身材，曾經在裡番裡看過的和諧鏡頭卻不受控制地在腦海裡不停閃過。

　　那部名為「八尺大人の快♂樂♂巡♂遊」的小黃漫，在禦子柴的純情少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人類男性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八尺女抓狂。

　　她再也忍耐不住，嘴巴裂開更大，尖叫道：「再不害怕，就把你們全部吃掉！」

　　現在的她更像只鱷魚，而不是美女。

　　但她的好身材卻不受表情變化的影響，依然那麼前凸後翹，依然那麼性感惹火。

　　聽聞她要「吃掉」自己，以胖子為首的三名少年眼睛齊齊一亮，先是舉手，隨即爭先恐後地朝八尺女跑過去：「吃我！」

　　「請從我先開始吧！八尺大人！」

　　在那部邪惡裡番中，八尺大人就是在發出「吃掉」宣言後，和主人公上上下下做運動。

　　看過裡番的禦子柴很能理解這三位同齡人的激動，要不是他生性羞澀，說不定現在也在沖過去的人當中。

　　唯一叫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兩名小學生也舉著手加入了競爭：「姐姐！先吃我！」

　　「八尺姐姐，選我選我！」

　　「真不得了啊。」禦子柴目光發直，紅著臉喃喃感慨，「現在的小孩子真早熟。」

　　八尺女：？？？

　　她簡單的思維被徹底弄糊塗了。

　　人類……不應該害怕的嗎？面對死亡的威脅，這些人為什麼不害怕？

　　為什麼聽說要被她吃掉，他們反而更興奮了？？？

　　不懂。

　　真的搞不懂你們人類。

　　人類真的很奇怪，很……煩。

　　八尺女不想再思考了，也不想再忍耐。

　　她決定順從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把這些人統統吃掉！

　　就從那個沖得最快的胖子開始吧！

　　身形高大的女人伸出手，一把抓住跑在最前面的胖子。

　　手感綿軟，皮膚光滑，白裡透紅，一看就口感上佳。

　　八尺女順應著食欲的召喚，緩緩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她滿嘴的尖齒顯得更加恐怖，甚至叫其他人都下意識停住了腳步——飽暖思□□，有命才享受。

　　求生欲和色心抗衡，最後還是前者占了上風。

　　原本樂呵呵被抓住的胖子臉色也變了。

　　望著眼前越來越近的尖牙，他開始後悔，渾身冒冷汗，試圖掙扎：「等等！還是別吃我了……喂，你們快把我從這女人手中救出來！」

　　他掰不動八尺女的鐵箍一樣的手指，只能扭頭沖同類求助：「我是和田議員的孫子！救了我我爺爺會給你們大筆的錢！」

　　可惜，錢對其他被嚇呆的人沒用。

　　控制他們的情|欲褪下，另外兩個少年和男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到底在做什麼，急忙後退。

　　徹底清醒的似乎不止是他們。

　　面對八尺女咬過來的大嘴，胖子臉色發白，尖叫起來：

　　「啊——」

　　「噗嗤！」

　　一聲奇怪的動靜。

　　像是氣球被紮破了一般。

　　一個原本閉上眼不敢看的少年悄悄睜開眼。

　　他發現那個胖子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個戴著面具的黑色人影！

　　明明胳膊被擒住，現在卻像麵條一樣伸長，甚至還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柄匕首紮向八尺大人的臉。

　　剛才那聲「噗嗤」，不是胖子被咬中，而是匕首準確無誤地刺進八尺大人的右眼裡。

　　八尺女痛苦地嘶吼，聲音不復清脆悅耳，更像是野獸怒號。

　　她頭頂的草帽悄然飄落，披散的黑髮像蛇一樣豎起來在空中狂舞。

　　黑色面具人被她用力一扯，身體分成兩段，最後砰地一聲變成兩截紙人從空中飄落。

　　隱約地，可以看見人形紙片上還有黑色的咒文。

　　十幾個人從廢棄工廠的四面八方冒了出來。

　　有的是從二樓平臺的窗外鑽進來的，有的則藏身於旁邊廢棄的鍋爐裡，還有的是從一樓窗戶裡翻進來。

　　不同方向，不同高度，不同風格的著裝，卻隱隱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少年男孩以及八尺女圍在中間。

　　「除妖師！」痛嚎的八尺女從喉嚨裡擠出這個名詞。

　　看她的神情，恨不得把這些人連同他們的職業名稱一起塞進嘴裡，咬成碎渣。

　　這群除妖師領頭的是個灰白頭髮的女人，戴著一副小圓眼鏡，穿著幹練的褲裝西服，身後跟著兩個戴面具的黑色人影，人影之後則是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的胖子。

　　到這時，八尺女再傻也知道自己中了這群除妖師的陷阱。

　　可惡狡詐的除妖師，明明早一步找到了她的老巢，卻隱忍不發，只把式神扮成人類混在其中，估計就是為了一舉除掉她！

　　妖怪和這些人天生就處在對立面，更何況還是現在這種生死關頭。

　　八尺女的眼睛都紅了，頭髮更是狂舞如黑蛇，就連身上的白裙都被妖氣沖起，不斷翻飛。

　　「注意！」灰白頭髮的除妖師首領高聲提醒，自己後退一步，連同式神將胖子護在身後。

　　同時其他除妖師齊齊上前一步，或是手持紙符，或是驅使式神，總之在同一時間向八尺女發動攻擊。

　　數道黑影沖向包圍圈的中間，當中夾雜著白底黑字的紙符。

　　這些紙符上繪有不同的的鎮妖除魔符咒，換成一般的小妖怪，被其中一張沾上就要魂飛魄散。

　　但當這些符咒貼上八尺女的身體時，後者卻毫無反應，反而伸出長臂，一把將一個沖在最前面的式神掀飛出去。

　　紙符的失效讓除妖師們起了騷動：「傳聞居然是真的。」

　　「不是妖怪嗎？」

　　「一定不是妖怪，否則不可能連觀音白衣咒都無效。」

　　「和傳聞中一樣！」

　　「冷靜！」灰白頭髮的除妖師首領高喝一聲，「按照計畫進行！」

　　其他除妖師隨即反應過來。

　　當中手拿紙符的，將符紙收了起來，開始念咒驅使式神攻擊。

　　正如除妖師首領預料的那樣，八尺女對符咒免疫，卻沒法無視式神們的物理攻擊。

　　就算這些式神品質參差不齊——有的連匕首都舉不起來只能拿著一根小木棍揮擊——但這麼多數量，足以對八尺女產生壓力。

　　八尺女外泄的妖氣不斷收攏，最後張牙舞爪的黑髮重新垂了下去，她用雙臂護住腦袋，頂著式神們的攻擊沖出廠房。

　　她原本就站在離廠房大門不遠的位置，那裡又沒有除妖師把守，猝不及防之下，真的叫她滿臉血地沖了出去。

　　「哇！」除妖師首領身後的胖子叫了起來，「她跑了！喂，她跑了！」

　　他朝保護他的人怒吼：「萬一她以後還要來找我怎麼辦？！」

　　「我以為是賢人少爺自己想見到八尺女。」除妖師首領轉過身，笑眯眯地說。

　　不知為何，明明她的笑容很溫和，和田賢人還是渾身一寒，下意識收斂起自己的氣焰：「……我也沒想到，她是真的要吃人。」

　　「放心吧。」除妖師首領還是笑眯眯的，嘴角弧度都不變分毫，「的場家不會失手。」

　　的場？

　　被其他除妖師保護起來的禦子柴一愣。

　　他下意識看向廠房大門，那裡已經沒有八尺女高大的身影，只有「咚」的一聲輕響傳進忽然安靜下來的廠房裡。

　　幾乎就是響聲傳進耳膜的同時，除妖師首領笑著再次開口：「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已經解決了。」


第11章

　　這句話成了禦子柴最後的記憶。

　　接下來，他只覺腦袋一重，整個視野一下就暗了下去。

　　灰白頭髮的女人臉上笑容變得虛幻，周圍廢舊工廠的環境開始扭曲，自己的意識也飄了起來。

　　就像是……將睡未睡時徹底墜入夢境的感覺。

　　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個夢？

　　當意識再次回籠，禦子柴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房間裡，身上穿的也是每天睡覺時穿的睡衣，而不是學校制服。

　　書包和往常一樣被放在床腳，方便一爬起床抓住就往外沖，就連床頭放的鬧鐘時間也跟他每天早上醒來時一樣。

　　再次回想起灰敗陰暗的工廠，還有在廠房中發生的一切，禦子柴腦袋發蒙。

　　真的都是夢？

　　越是這樣想，越是覺得回憶變得朦朧曖昧，就連夢中出現的人物臉孔都變得模糊起來。

　　只記得，一個胖子，一個頭髮灰白的，還有……對了！還有八尺大人！

　　禦子柴連滾帶爬地跳下床，沖出房間，滾下樓梯。

　　一樓餐廳裡，他的父母和往常一樣坐在餐桌旁吃早飯。

　　看見他，禦子柴老媽還打了聲招呼：「再不吃快點，就遲到了。」

　　禦子柴握著樓梯扶手呆滯：「老媽？」

　　「你還沒睡醒啊，是不是昨晚又偷偷打遊戲了！」

　　「不是……我昨晚……」禦子柴大腦一片混亂，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在混沌中，他眼角餘光掃過窗外明媚的晨光，靈光一閃，抓住了某條線索：「媽！我昨晚是不是回來得很晚？！」

　　禦子柴的老媽不耐煩了，放下手裡麵包叉腰站起來：「你這傢伙昨晚到底打遊戲打到了什麼時候？！就算你們學校風紀不嚴，也不能散漫成這樣子！你想說什麼？難不成就因為你昨晚扶了一個老奶奶過馬路，今天就能不去上學嗎？！！！」

　　「哈？？？」

　　禦子柴徹底傻了眼。

　　扶老奶奶過馬路？

　　禦子柴的母親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說是從路口經過時，碰到一個行動緩慢的老婦人。好心扶著對方穿過路口後，又決定好人做到底，一路把老人送回家。結果老人的家正好是位於相反的方向，所以一直到八點才回到家……要不是剛才老人的家人過來道謝，我還真以為是你編出來的胡話！」

　　老人……

　　禦子柴眼前閃過一個頭髮灰白，看不清臉孔的女人形象。

　　是她嗎？

　　可是總感覺很年輕？

　　不對，不應該說是年輕……但絕對不是老到走路遲緩的年紀。

　　還是說，是夢裡的那個人變年輕了？

　　啊啊，真是越來越混亂了！

　　迷糊中，嘮叨的老媽第三次催促：「你今天真不打算上學了嗎？真的快要遲到了。」

　　「……」

　　結果到最後，還是換上校服，拽上書包，咬著麵包就沖出了家門。

　　被外面早晨的陽光一照，昏沉的大腦仿佛變得清明了。

　　禦子柴咬著嘴裡的麵包片，暗暗感慨昨晚夢境的真實。

　　之前在書上看到過，說是人的大腦很神奇，有時候清醒時不記得的景象會在夢中重新組合浮現，然後就會讓做夢的人有種現實和夢境混淆的錯覺。

　　有的人覺得自己做了預知夢就是這個情況。

　　看來自己這次也是。

　　頭髮灰白的女人，廢棄的工廠，身材高大的八尺女，這些都是自己見過的景物，然後在夢中隨機重組，就變成了昨晚那個怪異荒誕的夢境。

　　至於昨晚夢中的那個胖子，估計也是自己什麼時候偶然見過卻沒印象了吧。

　　吃完麵包，禦子柴把手伸進口袋拿手帕，指尖卻碰到一個堅硬冰涼的物體。

　　掏出來一看，發現是個拴著精緻金屬骷髏頭的鑰匙鏈。

　　他這才想起來今天自己還有任務。

　　一想到待會中午午休的時候要去找的場說拒絕，禦子柴就徹底把混成一團的夢境拋在腦後，捧著自己的臉無聲哀嚎起來。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走到學校門口時，正好迎面撞上了的場千奈美。

　　浪漫學園的普通校服穿在對方身上，就像高級定制過了一樣。

　　黑色長髮柔順地從肩頭滑落，整齊的劉海下面是紅色的丹鳳眼。就這樣淡淡看過來的時候，就算沒有那層意思，也覺得冷淡傲慢，不好親近……

　　「禦子柴學長，早上好。」

　　啊啊啊！

　　說好的冷淡傲慢不好親近呢？！說好的傲嬌大小姐人設呢？！

　　為什麼還會主動跟自己打招呼！

　　果然已經情到深處情難自禁了吧！

　　眾目睽睽之下，禦子柴就算內心已經扭曲成一團，面上還要故作淡定，沖千奈美淺淺頷首：「早。」

　　乍一看上去風姿綽約，是個瀟灑如風的花樣美男子，實際上他耳朵上的紅色已經在朝臉頰蔓延，看得千奈美無語極了，不禁懷疑自己主動打招呼是不是個錯誤。

　　尤其是看見禦子柴打完招呼就低頭向前猛衝，逃也似的避開自己，這種自我懷疑不由進一步加深。

　　滿臉通紅的禦子柴腳起旋風，似慢實快地沖過校門，沖進教學樓，一路狂奔至二年級的三樓走廊。

　　直到這時，他才感覺自己背後那灼人的目光消失。

　　——禦子柴停下腳步，長長地舒了口氣。

　　千奈美的確一路目送禦子柴消失在前方。

　　她依舊維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走進校門。

　　實際上，禦子柴剛才那慌張的反應已經讓她起了疑心。

　　千奈美開始回憶自己昨晚和剛才是否哪裡做得不對，以致於漏了馬腳。

　　昨晚——

　　千奈美從埋伏已久的廠房大門落下，借助重力，用力下斬，將正好奔至下方的八尺女腦袋砍落。

　　無論是妖怪，還是什麼遠古生物，腦袋被砍掉，都會死亡。

　　所以八尺女高大的屍|體倒下，鮮血從脖子的斷口處噴湧而出，不出幾秒鐘，就在地面形成一灘血泊。

　　千奈美還沒將刀子收回刀鞘裡，七瀨女士就從裡面走了出來：「怎麼殺死了？這樣能無視咒符的生物拿來做式神可是會很厲害的。」

　　「一不小心順手就殺了。」千奈美很無所謂，轉動手腕，甩到刀鋒上殘留的血漬，將其插回木質刀鞘裡。再來用布袋將刀鞘裝好，系住，重新背在身後。

　　做完這一切，她才問七瀨：「裡面沒人受傷吧？」

　　「沒有。不過這樣做沒關係嗎？」

　　「什麼？」

　　「催眠你的同學？那個紅發少年。」七瀨女士面帶微笑。

　　千奈美聳肩：「不然還能怎麼辦，我可不想再轉一次學了。再說這次我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只要今天在場的門人和您不再在他面前出現，催眠就不會解除，他只會將這一切都當成一場夢。這樣對他、對我、對的場家、對委託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七瀨女士點點頭，瞥了眼地上八尺女的屍體，忽問：「這麼大費周章，拜託我帶隊埋伏，自己還守在門口……看來你對你這個同學很看重。他就是野崎梅太郎嗎？」

　　「哈？」千奈美瞪大眼，呆了片刻，反應過來，噗地笑出聲。

　　七瀨女士還是那副不變的溫和微笑，不動如山。

　　「我就知道！」千奈美笑夠了，又鼓起臉頰，「您會來琦玉，接到和田議員的委託是一方面，還有一層原因一定是哥哥叫你來調查的吧！」

　　七瀨女士輕輕咳了一聲：「當家的只是擔心你。」

　　千奈美撇嘴：「他不是野崎梅太郎。放心吧，我跟野崎真的沒什麼，我之前跟你們提到過佐倉千代。野崎是她喜歡的人，上次我也只是幫她問問而已。」

　　七瀨女士點頭：「我也是這麼對當家的說的。小姐您一直很懂事，不會做出叫當家的為難的事來。」

　　千奈美眨眨眼，忽地狡黠一笑：「這可不一定。」

　　「嗯？」

　　「說不定哪天我就喜歡上一個普通人了呢。」

　　七瀨女士但笑不語，顯然是知道千奈美在說笑。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突兀又自然地結束了。

　　千奈美知道兄長和七瀨女士這麼緊張的緣故。

　　像他們這種能看見妖怪的人在普通人中就是異類，不是說會被歧視什麼的，而是彼此之間看見的風景不同，心意自然就很難相通。

　　就算有那少之又少的情況——比如除妖人愛上一個普通人，為愛和家庭決定退休不做，重新回到普通人的行列——這種選擇看似感人，實際每次結果都算不上好。

　　不說別人，的場家就有這樣一個例子。

　　的場家上一代中有個女除妖師，從血緣關係上來說，是千奈美和的場靜司的姑姑。她愛上了一個普通男人，嫁給對方後自然而然不再作為除妖師活動，而是變成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婦。

　　作為普通人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再也不用考慮殺死妖怪或者被妖怪殺死。

　　可惜像他們這種人生來就和妖怪世界結了緣，就算自己想擺脫，妖怪也不會同意。

　　最後那位女性還是被妖怪殺死了，連屍體都沒能保全，只留下年幼的孩子和傷心欲絕的丈夫。

　　以前千奈美父親還活著時，就會拿這個妹妹的結局警告自己的子女，告誡她們一旦踏上除妖師這條路，就再也不能回頭。

　　的場靜司要成為的場一門下一代家主，自然不可能會半路退出，所以千奈美就成為父兄以及同樣照顧她的七瀨女士最緊張的物件。

　　遠在九州的的場靜司一懷疑妹妹喜歡上普通男生，就派七瀨女士借機過來查明情況，也是源於此。

　　要千奈美說，他們真是緊張過頭了。

　　的場一門還沒成為除妖師中的第一家族，她怎麼可能有時間有心情去談戀愛呢！

　　有約會的時間，還不如多接幾個委託，多除幾個妖，好讓的場早一點壓過麻倉、土禦門成為全國第一！

　　剛說完，旁邊工廠裡走出一位的場家的除妖師，他詢問千奈美和七瀨女士要怎麼處理八尺女的屍|體。

　　「按照常規處理啊。」千奈美奇道。

　　「可是，」那名除妖師望了眼地上的八尺女，「她並非妖魔，符咒也沒作用……」

　　還沒說完，一張紙符就從千奈美手中飄出，落在血泊中的高大屍身上——

　　整個身體，連同滾到不遠處的腦袋轉瞬化為黑灰消散。

　　除妖師驚愕：「剛才明明無效……不是來自遠古的生物麼？」

　　按照傳聞裡的說法，八尺女之所以會對一切咒符免疫，就因為她並非妖怪。

　　千奈美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扔出那張紙符，見此結果，也有些驚訝：「看來只是活著的時候沒用啊，其實本身還是妖怪，只是是個能免疫符咒的妖怪。」

　　這樣一說，還真覺得直接殺了有點可惜。

　　「看來這八尺女是屬於那種因為傳聞而誕生的妖怪。」見多識廣的七瀨女士倒很平靜，「因為傳聞裡說她可以免疫符咒，所以才擁有了這種特殊能力。」

　　世間萬物都有靈，一則傳聞由於流傳廣泛，反而催生了原本並不存在的妖物也是有可能的。

　　千奈美和除妖師驚歎片刻也就釋然了。

　　除妖師重新返回工廠裡收尾，千奈美則接了一個電話。

　　看清螢幕上的名字瞬間，她下意識看了眼七瀨女士。

　　特意走遠幾步，才接通：「幸村？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少年聲音溫和清朗：「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朋友用電話聊天應該很正常吧。」

　　「很正常——」千奈美拖長嗓音，「但是，你今天絕對有事。既然是朋友，就別繞彎子，直說了吧。」

　　幸村精市苦笑一聲：「被你猜中了。我好像又撞見妖怪了。」


第12章

　　幸村精市的說法還不夠準確。

　　根據他電話裡的描述，他顯然不是撞見妖怪，而是被妖怪纏上了——

　　三天前的半夜，他從熟睡中驚醒，忽然發現哪裡不對勁。

　　翻身朝奇怪的地方看去，只見正對床鋪的窗外有團黑影。

　　當時幸村腦袋一懵，徹底清醒，立即起身開燈。

　　但是當燈光亮起時，窗外卻空無一物。

　　「那是第一次。」幸村精市在電話中告訴千奈美，「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畢竟人剛從睡夢中驚醒，無論是大腦還是其他知覺都會很遲鈍。另外我的房間在二樓，窗外也並無樹木遮擋，所以……我只能安慰自己，是幻覺。」

　　但是第二天深夜，同樣的事又發生了。

　　再一次無緣無故從深眠中蘇醒，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的幸村穩住心情。

　　他重新放緩呼吸，慢慢轉過身。

　　這一次他沒有開燈，借助窗外還算明亮的月光，他的的確確看見一團黑色貼在窗玻璃上。

　　雖然看不清具體細節，但幸村越看越覺得那是顆人頭。還是披散著長髮的人頭，那垂下的髮絲末端正隨著窗外夜風輕輕飄蕩。

　　「就在我想看得更清楚時，那團黑影向上一飄，轉眼就消失了。等我起身開燈，窗外和前一天晚上一樣什麼也沒有。」

　　要千奈美說，幸村膽子已經夠大了。

　　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早在第一天晚上時就嚇得夠嗆，第二次再碰到一定會條件反射先開燈，也只有他還敢仔細觀察。

　　當然，這和他有過相似經驗也有關係。

　　「第三天晚上就是昨晚了吧？」千奈美在幸村停頓的片刻反問道。

　　「沒錯。昨天晚上，情況更嚴重了，那東西直接撞碎了玻璃沖進我的房間。」

　　據說幸村昨晚特意打開了燈，想看看那東西會不會因為畏光而不會出現，結果……

　　「還是出現了？」

　　「還是出現了。」

　　不僅出現了，貌似還被激怒，直接撞碎玻璃沖進房間，致使招來了幸村的家人。

　　但是等其他人來的時候，他們卻看不見那顆人頭。這導致妖怪當著幸村家人的面飛出窗外，他們也一無所覺，只看見房間裡滿地的玻璃碎片和著裝完整神情緊張的幸村。

　　電話這頭，千奈美皺眉：「確定是顆人頭嗎？」

　　「嗯。」

　　「那你應該看清長相了吧。」

　　「很遺憾，並沒有。」

　　幸村之所以開燈，也是抱著揪出那東西真容的想法。沒想到，那顆人頭的面孔上覆蓋著一層能夠吸收光亮的黑霧，就算沖進房間頂燈的照耀範圍，依然沒法看清真面目，只能確定那就是顆人類的頭顱。

　　到最後，幸村還算鎮定，反倒把他的家人們嚇壞了，以為來了小偷。

　　「這種打碎玻璃直接闖進來的是強盜才對吧。」千奈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幸村無奈：「這不是重點吧。」

　　「哦，對。」千奈美趕緊重新正經起來，「我送給你的符咒還好嗎？」

　　「嗯。但是當那顆人頭沖進房間時，你的符咒突然發熱，現在周圍一圈已經捲曲焦黑，像是被火燒了一樣。」

　　幸村為了以防萬一，一直隨身攜帶千奈美送給他的那張紙符。

　　這一次也一樣。

　　他甚至不能確定，人頭最後逃走到底是因為自己家人的到來，還是因為紙符的發熱。

　　「這個沒關係，是符咒遇到妖怪的正常反應，只要沒徹底燒起來，就還能用。不過這樣一來，就能確定那顆人頭真的是沖著你的，而不是你的家人。」

　　說著，千奈美探頭看了眼身後工廠裡的情況，發現收尾得差不多了。包括和田老頭孫子在內的六個普通人都已被催眠，正處於昏迷中，被式神們分別抗在肩膀上。

　　她收回腦袋，繼續站在廠房外安慰幸村精市：「紙符還能使用，你只要帶在身上飛頭蠻就沒法真正傷害到你。聽你的描述，這只飛頭蠻屬於溫和型，所以也不用擔心它傷害到你家人。正好後天就是昭和日，我現在訂票，後日下午就能到神奈川。」

　　——至此，回憶結束。

　　明天就是昭和日假期，千奈美要去神奈川解決飛頭蠻的問題了。

　　而她回想到現在，確定昨晚的自己自始至終都沒在禦子柴面前出現過。

　　那他早上在校門口看見她，怎麼還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想不通。

　　千奈美又回憶了一遍剛才碰見禦子柴的全過程，發現對方臉色大變似乎就是在自己主動跟他打招呼之後。

　　什麼情況下，會讓一個生性羞澀的男生被一個同齡女生打招呼後逃得飛快呢？

　　難道……

　　千奈美原本還有點難以置信，正巧這時候視線一掃，就掃到了三樓走廊上正站在窗戶旁聊天的佐倉和野崎。

　　她看見，平時活潑大方的好友在野崎梅太郎面前，不由自主就羞澀起來。

　　果然！

　　千奈美恍然，千代尚且如此，禦子柴的情況只會更加嚴重——能讓一個害羞的人更加害羞的果然只有愛情了啊！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這句定論，中午午休的時候，禦子柴托千代約千奈美在校園小樹林裡見。

　　校園小樹林，多麼充滿戲劇性的場地。

　　在校園漫畫中，更是常年位居「最適合告白的場地」前三名。

　　千代跟千奈美說起禦子柴的拜託時，就順帶提到了這件事，隨後自然而然談起了野崎梅太郎的小本子，準確地說是「野崎の漫畫資♂料♂簿♂」。

　　……

　　好吧，後面那個名字是千奈美自己腦補的。

　　自從得知野崎梅太郎試圖給《來戀愛吧》加入「驚心動魄的妖怪元素」（野崎告知其漫畫編輯的原話），他和他的漫畫以及漫畫資料簿，在千奈美眼中都籠上了一層不可名狀的光環——總覺得，多接觸之後自己的思維也會在無形中被扭曲呢。

　　千奈美現在就覺得自己通過千代已經被扭曲了！

　　面對站在自己面前，扭捏不定的禦子柴，千奈美滿腦子都是「糟糕他要告白了嗎」「可惡為什麼是個普通人跟我告白」「我也想要一個除妖人喜歡我然後給我當免費打手啊」「該怎麼委婉拒絕才好呢」這類念頭。

　　她剛把所有念頭在腦中轉了一圈，禦子柴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了。

　　他先掏出千奈美之前送給她的鑰匙扣回禮，然後毅然決然地張嘴：「的場桑，我……」

　　「很抱歉，禦子柴同學！」

　　千奈美一個激靈，下意識打斷了禦子柴尚未說出口的「告白」。

　　禦子柴滿臉嚴肅，千奈美比他還要肅穆鄭重：「對不起，我目前還沒有和人交往的打算！」

　　禦子柴：「……」

　　禦子柴：「哈？」

　　千奈美撇開頭，不忍看他臉上的失落：「是這樣的，我認為現在的我們還是以學業為主最好。我的目標是東大法學系，為了這個夢想，我想這三年時間裡我並沒有太多時間去處理個人感情問題。所以……」

　　「等等等等！」

　　這次輪到千奈美被打斷了。

　　沒等她說完，禦子柴就大叫道：「原來的場你不喜歡我啊！」

　　千奈美：「……」

　　千奈美：「咦？」

　　她一下扭過頭，只見禦子柴一臉慶倖（？），拍著胸口鬆氣：「嚇我一跳。真是太好了。」

　　千奈美：「…………」

　　禦子柴說完，後知後覺感到不對：「等等，按照你剛才說的……的場你原本是以為……」

　　「你閉嘴！」千奈美的眼神一下犀利起來，不自覺拿出了除妖時的氣勢。

　　禦子柴受到驚嚇，猛地閉上嘴，還不小心磕破了自己的下嘴唇，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直到此時，千奈美才明白自己鬧出了怎樣一個大烏龍。

　　她忍不住臉頰發燙，卻要依然強撐著瞪著禦子柴：「既然你不是找我告白，你今天早上跑那麼快做什麼？還要約我單獨見面？你……」

　　說著說著，注意到禦子柴發飄的眼神，千奈美靈光乍現：「你以為我在暗戀你？？？」

　　禦子柴臉頰爆紅，無言望天：「真，真巧啊哈哈哈哈，原來的場同學你也是打算過來拒絕我的。」

　　「……」千奈美現在真是無話可說。

　　又想笑，又莫名來氣，到最後瞅著禦子柴面紅耳赤，站立不安的樣子，徹底泄了氣，扶額道：「那個鑰匙扣只是答謝你和野崎幫忙打聽的謝禮。因為不知道你的喜好，才特意找千代打聽。」

　　禦子柴嘴巴張了張，又閉上，最後可憐巴巴望著千奈美。

　　千奈美撐不住笑了：「你可以說話了。」

　　禦子柴長舒一口氣，撓了撓後腦勺：「原來只是一場誤會，我本來還在緊張要怎麼回拒一個女生的心意，昨晚一夜都沒睡好。」

　　千奈美奇怪：「你假裝不知道不就行了麼，反正我又沒向你告白。」居然還要當面鄭重拒絕，如果她真的喜歡禦子柴，說不定氣得當場打電話叫來十七八個門人把禦子柴暴打一頓。

　　禦子柴很無辜：「野崎認為這樣不好。明明知道卻裝傻，反而會傷害到女孩子脆弱的心靈。」

　　千奈美：「……」

　　野崎……

　　她抬起一隻手，費力地按在禦子柴肩膀上，沉痛勸說：「答應我，以後有什麼戀愛問題不要再去找野崎諮詢了。」

　　少女漫畫家！恐怖如斯！

　　禦子柴不明所以，見千奈美氣勢十足的紅色鳳眼緊緊盯著自己，身體在大腦命令之前就點頭屈服了。

　　所以說啊，像的場同學這麼恐怖的女孩子，絕對不適合自己！

　　還好她不是真的喜歡他。

　　禦子柴又一次在心裡大大松了口氣。

　　最後結局皆大歡喜。

　　解開誤會的禦子柴終於可以安心收下那個他的確很喜歡的鑰匙扣。

　　而千奈美在之後的試探下確定的場門人對禦子柴的催眠的確有用——他把工廠和八尺女的事都當成了一場夢——不用擔心自己身份洩露。

　　只是經過這件事之後，野崎的危險程度在千奈美心目中直線上升，甚至達到了故意躲避的地步。

　　佐倉千代本來還想趁這次昭和日，介紹千奈美和野崎認識。

　　千奈美一聽她這麼說，就在心中感謝幸村精市，嘴上遺憾道：「真是不巧，我早就和朋友約好，這兩天要去神奈川一趟。」

　　「哎——這樣啊，真是沒辦法。」佐倉千代不過失望了幾秒鐘，又重新振作起來，「既然你和禦子柴沒關係，那以前的學校也沒有你喜歡的人或者喜歡你的人嗎？就比如，這次約好的朋友？」

　　千奈美認為好友的大腦已經徹底被野崎的少女漫腐化了：「你想太多了。又不是漫畫，哪來那麼多的校園戀情。」

　　「因為你都特意回到神奈川去見那個朋友嘛。」千代咕噥，「從這裡到神奈川雖然不算遠，但坐電車也要三個小時呢。」

　　千奈美沒話說了，因為個中原因她沒法跟千代解釋。

　　她之所以會親自去神奈川幫幸村精市解決飛頭蠻，還是因為幸村精市會和妖怪世界結緣，就是和她有關啊。

　　就算是現在，想到一年前和幸村精市相識相熟的過程，千奈美還是想歎氣，順便同情一下幸村——有時候和妖怪結緣這種事，真是想躲都躲不掉啊。


第13章

　　千奈美差不多是在一年前轉學到立海大附屬中學的。

　　剛到立海大那會兒，不要說和幸村精市認識了，她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或許班裡有女生提起過，但那個時候千奈美在班裡沒什麼關係好的同性朋友，更沒有異性朋友，所以不知道校園名人很正常——直到後面，千奈美加入了美術社，偶爾會在畫室裡碰見過來畫畫的幸村，她才知道隔壁班有這麼一個人。

　　不過就算在畫室裡見過幾面，千奈美和幸村精市還是不認識，只算做對彼此有印象的陌生人。

　　他們真正熟起來，還是在一場畫展裡。

　　那場印象派畫展同時吸引了千奈美和幸村精市。更巧的是，當時怪盜吉德提前寄出預告函，聲稱一定會盜取其中一幅「香檳女伯爵」的肖像畫。

　　畫展主辦方不肯示弱，就算收到了吉德的預告函，依然按照原定計劃開放展覽。

　　結果「香檳女伯爵」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失蹤了。

　　這裡說明一句，失蹤的不是整幅畫，而是畫上的「香檳女伯爵」。

　　這可比單純的整幅畫被盜更加震撼。

　　千奈美記得當時在場的警方，畫展保安，工作人員和參觀群眾全都沸騰了。

　　當然，最後「香檳女伯爵」還是被找回了，所謂的畫中人失蹤只是吉德的障眼法，並不是某些人說的「香檳女伯爵」不滿意自己的擁有者，主動跟吉德走掉。

　　這場偷盜案引起了很大轟動，不光是神奈川的媒體，連全國性的報紙網站雜誌都做了相關報導。

　　最後畫作被奪回，事件圓滿落幕，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只有……千奈美和幸村精市知道，畫中的女伯爵是真的有了生命。

　　千奈美作為除妖師，對這種妖物精怪的存在自然很敏感。

　　奇怪的是幸村精市。

　　千奈美在畫展中碰到這位同校同學時，很確定他只是個普通人。

　　但等畫展上的風波過去後，幸村卻和她同時注意到「香檳女伯爵」的異樣。換句話說，在這場鬧劇中，明明是無關人員的幸村意外擁有了察覺妖怪的能力。

　　這種普通人突然能看見，或者能感知到妖怪存在的情況有過先例。

　　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不會察覺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剩下一部分少數人天生就擁有見到妖怪的能力。

　　除此以外，還有絕少一部分人，原本看不見，卻會因為種種意外獲得「察覺」的才能。

　　這些人，有的是被妖怪主動找上而得到；有的則是出了意外而覺醒；有的是和除妖師這種類似職業的人接觸過多而被影響；還有的就像是幸村這種，明明什麼都沒做，也沒被妖怪纏上，只是目睹了一場風波就莫名其妙獲得了。

　　千奈美都不知道該評價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能察覺妖怪的人，自然也會被妖怪察覺。

　　從那次畫展以後，千奈美就對幸村精市留了心，果不其然發現他在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妖怪。

　　作為一個「除魔衛道」的除妖人，千奈美暗中幫他處理了絕大多數。

　　可千奈美畢竟也只是一個人，就算她再強，甚至還特意吩咐的場家的除妖師留意，還是有疏漏的時候。

　　而且那場疏漏從某種程度上，還是千奈美的錯。

　　——去年七月份的時候，千奈美接到一單到醫院除鬼的委託。

　　像是醫院醫館這種地方，自古以來都是容易產生妖怪的地界。

　　因為生人在這些地方受苦呻|吟，其因病痛產生的負面情緒很容易招來陰影中的鬼怪。

　　當這些負面情緒越積愈多，吞噬它們的無形之物越來越強大，到最後就會孕育出「鬼」。

　　千奈美就是受到院方委託，除掉一隻新生的「小鬼」。

　　由於是只「小鬼」，千奈美難免有輕視的念頭，想著過去隨便扔一張符咒不就完事了。

　　沒想到那只「小鬼」有一種特殊能力，也沒有其他用，就是非常便於逃跑。

　　千奈美一個疏忽下，還真就讓它逃了。

　　所幸千奈美事先留了一手，在醫院外布了一道結界，將小鬼的活動地盤限制在醫院大樓裡。

　　小鬼在她的追擊下，逃無可逃，只能按照千奈美的意思逃往大樓天臺。

　　正午時分，鬼怪暴露在陽光下本就是一種致命的削弱，小鬼之前又被千奈美打傷，可以說，只要把它逼上天臺曬一會兒太陽，它就會自行滅亡。

　　很完美的補救措施，除了千奈美沒想到在夏天中午，還有人會在天臺。

　　那個人就是幸村精市。

　　總之，最後的結局是小鬼被消滅，原本只能模糊察覺妖怪存在的幸村能真正看見妖怪了，而他也知道了千奈美作為除妖人的身份。

　　……

　　真是孽緣。

　　千奈美變換了一下姿勢，從托腮看窗外變成扶額歎息，旁邊的乘客沖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在電車上，千奈美回憶了一遍自己和幸村相識相熟的往事，又看了一會兒書，不知不覺中，神奈川便到了。

　　事先已經和幸村聯繫過，因此千奈美剛出月臺，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看見身姿挺拔的鳶尾色少年。

　　愛川町似乎剛下了場雨，地面還是濕的。

　　幸村精市穿了件黃白色的兜帽衫，下|身是條牛仔褲，越發顯得身高腿長，青春逼人，站在人群中非常顯眼。

　　他一眼看見了千奈美，笑著朝她抬手揮了揮。

　　千奈美吸了一口尤帶濕意的清新空氣，快步上前。

　　來到幸村精市面前，千奈美首先打量他的臉。

　　注意到他眼下淺淺的青黑後，千奈美了然：「昨晚沒睡好？」

　　幸村精市主動接過千奈美的提包，聞言無奈道：「遇到這種事，正常人都睡不著。」

　　千奈美鬆手接受他的好意，怪怪地瞅了他一眼，和他並肩而行：「你可不是正常人。遇到妖怪還敢拖著不聯繫我，直到沒辦法了，才給我打電話。」

　　幸村語塞一瞬，餘光瞥見她背的長條形布袋：「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奇，你是怎麼背著一把刀到處走來走去不受限制的。」

　　「除妖師有除妖師的辦法。」千奈美眼睛一眯，「別想轉移話題。你該不會一開始都沒打算聯繫我吧？」

　　幸村精市歎了口氣，只得坦白：「我以為你轉學，就是不想再和這邊的人有聯繫了。」

　　這下輪到千奈美語塞了。

　　她轉學的確有這層因素，但是……

　　千奈美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斟酌著告訴幸村：「雖然是這個原因，但是被你說起來我就像是拋家棄子的負心漢一樣……這樣說吧，我會轉學，和你發現我身份有一定關係，卻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幸村精市笑了：「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這時不應該說『我轉學跟你無關』嗎。」

　　千奈美望了他一眼：「我這麼說你會信麼？」

　　「不會。」

　　「那不就行了。」千奈美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他，「你現在雖然能看見妖怪，但這種情況不是不能逆轉。」

　　「什麼意思？」

　　「我跟你說過吧，能看見妖怪之人便是和妖怪世界結了緣，反過來也會吸引妖怪。如果你想斬斷這段『緣』，除了在看見妖怪時裝作看不見它們，還必須要遠離我這種人。」

　　「……」

　　幸村沉默，白淨清秀的臉孔看不出情緒。

　　千奈美不管他，繼續說下去：「說起來，你能真正看見妖怪，這件事還要怪我。只有我和妖怪都遠離你，你的生活才會恢復平靜。」

　　「也不是這樣。」幸村靜靜開口反駁，「這次事件，如果沒有你，我才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次的事只是個意外。」千奈美又頓了一下，「其實……假如你沒有給我打電話，有我給你的護身符在，那只妖怪並不能真正傷害到你。而在護身符失效之前，神奈川這裡的除妖人也會發現那只飛頭蠻，將其處理掉。」

　　千奈美一開始以為幸村精市拖著沒給自己打電話，就是由於他不想再和自己這種人扯上關係。

　　沒想到幸村也是這麼想的，以為自己轉學是不想和他繼續往來，所以在飛頭蠻出現的前兩天一直拖著沒聯繫自己。

　　雙方都以自己想法去揣測對方的態度，差點讓這段友誼真正結束。

　　幸村精市長舒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得知你依然承認我這個朋友，還是讓我松了口氣。」

　　「彼此彼此。」千奈美將背上的刀袋向上提了提，「只是說真的，如果你不想繼續見到妖怪，你還是……」

　　「我不會把你的聯繫方式刪掉的。」幸村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放棄一個朋友。更何況，妖怪真的很有趣。」

　　注意到幸村眼底的好奇，千奈美默然。

　　她估計這半年的時間裡，幸村應該不止遇見飛頭蠻這一種妖怪。

　　妖怪的確很有趣。

　　只是……

　　千奈美搖搖頭，甩掉腦中雜念，對幸村說：「先不提這件事，把那只飛頭蠻處理掉再說。你提前跟你家裡的人打過招呼了吧？」

　　幸村點點頭：「我告訴他們，今天有一個朋友要過來看畫集。」

　　這當然是個藉口，幸村不可能告訴家人實情，讓他們白白擔心。

　　不管怎麼說，有這個藉口，千奈美就能正大光明進入他房間實地考察情況。也只有實地探查過，詢問過幸村本人的意見，她才能決定接下去的處理方案。

　　本來按照千奈美的意思，一隻飛頭蠻殺了就是。來之前她也做好了這個準備。

　　可眼下看幸村的態度，千奈美覺得，對方很可能會有不同意見。


第14章

　　幸村家離愛川町車站不太遠，是一棟獨立的小洋房，院子裡種滿了花草。不是什麼很名貴的品種，也沒有被設計師精心設計過佈局，只是那麼簡簡單單簇擁在一起，就給人無盡的生機。

　　尤其現在是在春天，像是鳶尾、金魚草這類都已開放，就顯得更熱鬧了。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正站在花盆前澆水，看見幸村和千奈美，她笑眯眯地打招呼。

　　「這是我祖母。」幸村朝千奈美介紹。

　　千奈美朝那位面容祥和的老太太鞠了一躬。

　　她曾聽幸村說過，他喜歡侍弄花草正是受其祖母的影響。

　　對這類喜歡植物的人，千奈美一直都抱有很大好感。

　　套用一句曾經聽過的句式：喜歡自然的人都不是什麼壞人。

　　幸村家中除了祖母，還有他的父母和妹妹。

　　今天是昭和日，國家法定假日，所以幸村夫婦和妹妹幸村麻衣全都在家中。

　　他們昨天就聽長子/哥哥說，要邀請一個朋友來家中做客看畫集。儘管如此，在看清這位「朋友」的外貌和氣質時，幸村夫婦還是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幸村麻衣更是不掩好奇地打量的場千奈美。

　　氣氛有些微妙，只有兩個當事人面不改色。

　　好在無論是幸村夫婦還是幸村妹妹都沒有多問什麼。

　　他們很快收起奇怪的眼神，像是對待幸村精市的其他朋友那樣，和這位相貌出眾的女孩子隨便地說了幾句話。

　　藉口看畫集，幸村精市等父母的問題稍微一停，便主動起身要帶千奈美去自己房間。

　　幸村夫婦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看向小女兒：「好，待會兒我讓麻衣送點心和茶上去。」

　　「讓伯母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千奈美保持著不露牙齒的微笑，脊背挺直，沖幸村夫人道謝。

　　托的場家的福，這一世她的禮儀可比上一世好多了。

　　幸村夫人不小心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自己還沒察覺：「你這孩子真客氣。既然你是精市的朋友，第一次來家裡做客，就好好玩，不用急。」

　　幸村精市看不下去了，拉著千奈美就往樓上走。

　　剛進屋，幸村精市就關上門，松了口氣。

　　千奈美沖他眨了眨眼：「你父母還真熱情啊。」

　　幸村精市：「……你想笑就笑吧。」

　　於是，千奈美就真的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話說反應這麼大，這該不會是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吧？」

　　「沒錯！你是哥哥第一個邀請到家裡做客的女生！」稚嫩的女聲隔著門板響起。

　　千奈美笑得更厲害，幸村的表情也更無奈了。

　　他隨手將千奈美的包放在一旁的書桌上，走過去，打開千奈美身後的房門：「麻衣，你在偷聽嗎？」

　　「我才沒有！」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撅起嘴，視線卻不受控制地繞過哥哥，看向房間裡的美少女。

　　黑髮，白膚，紅色鳳眼，穿著白色毛衣和淺綠色風衣，亭亭玉立，就算站在他哥哥身邊也毫不遜色的女生。

　　麻衣不由洩氣，把自己手裡的點心盒往幸村精市手裡一塞：「我只是給你們送點心，正好在門口聽見的。」

　　正常人家給客人端茶備點，怎麼可能直接拿這種還裝在包裝盒裡的食物，幸村麻衣這個謊言一點都不高明。

　　但是，無論是千奈美還是幸村精市都沒有揭穿她。

　　幸村接過點心盒，就把妹妹往外趕：「待會還有茶水也要麻煩你了，麻衣。記得敲門。」

　　幸村麻衣把嘴撅得更高，下意識又看了眼站在她哥身後的女生，正巧對方正沖她笑：「你哥這樣還算早。」

　　？？？

　　幸村麻衣和幸村精市一起滿頭問號。

　　千奈美不得不解釋道：「我只是想起了我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同學，前不久才邀請我朋友到他家做客，對了，還是晚上。」

　　幸村精市：「……」

　　千奈美：「所以聽你剛才那樣說，才有感而發。」

　　幸村麻衣：「……」

　　幸村精市頭疼，趕緊趕人：「好了好了，麻衣，你先出去。」

　　趕走有些魂不守舍的妹妹，幸村精市重新關上門，轉向千奈美：「你是故意的吧。」

　　千奈美一聳肩：「我說的都是事實。」

　　幸村精市嘴角一抽，不好評價她那位同學。

　　千奈美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跟當初的自己一樣誤會了，頓時釋然：

　　她就說嘛，自己還是正常人！神奇的是野崎梅太郎！

　　***

　　趕走了無辜人士，千奈美總算可以安心檢查幸村精市的房間。

　　她先是走向那扇窗戶。

　　被撞碎的玻璃在昨天已經被工人們重新裝好，窗外正如幸村精市在電話中說的那樣，沒有任何遮擋物。

　　千奈美推開窗，探身朝外看了看，先是上方，再來是左右兩邊，最後是下面……

　　一低頭，就對上站在院子中的幸村祖母，老人手拎水壺沖她點點頭。

　　千奈美不知為何突然發窘，匆匆點頭回禮後就一下縮回了腦袋。

　　幸村站在她身後，不知道什麼情況，見她突然如此，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外面有問題？」

　　「沒有！」千奈美定了定神，掃開臉上莫名的熱度，清了清喉嚨，「聽你在電話中的描述，這次的妖怪基本可以確定是飛頭蠻了。」

　　幸村精市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意思轉移話題：「你前天晚上說了之後，我就去查了資料。根據資料上的說法，飛頭蠻是一種長頸妖怪，又叫轆轤首，最早資源于Z國的一本古書，那本古書裡稱其為『落頭氏』。資料上還說，這其實是被一種叫『夜梟』的妖怪附身的人，被附身後七天之後就會化為枯骨死亡。」

　　「飛頭蠻是飛頭蠻，夜梟是夜梟，資料並非全是正確的。」

　　千奈美一邊說一邊離開窗邊，和幸村精市走到書桌前分別坐下。

　　她向幸村科普了一下飛頭蠻這種妖怪。

　　從某種意義上說，飛頭蠻的確是人類，產生來源有幾種。

　　一種是化為飛頭蠻的人本身有極深的執念，腦袋會在半夜脫離身體去找讓自己產生執念的那個人。

　　一種是生而有異，天生如此就是如此的人。這類人也不好判決他們到底是人還是妖怪——白天能如常人生活，夜晚熟睡後頭顱會無意識地飛走，又在清晨之前主動回歸——可以說是，和除妖人一樣，腳踩在兩個世界分界線上的存在。

　　還有一種，則是被除妖師陰陽師這類人物施法，後天變成的飛頭蠻。

　　這是從來源上分類。

　　此外從形態上，飛頭蠻也分為兩種。

　　一種是腦袋連著脖子，徹底脫離身體，是真正意義上的「飛頭蠻」。

　　還有一種，只是脖子伸長，腦袋其實還是和身體連接在一起的，這種被稱為「轆轤首」。

　　還有第三種按照危險程度的分類方式。

　　第一種飛頭蠻擁有自己的意識，會在夜裡主動飛出去害人作惡，這一類很危險。

　　第二種飛頭蠻沒有意識，飛出去的腦袋也只是在夜晚隨處飄蕩，不會害人，天亮就會回去。

　　三種分類方式說完，幸村精市揉了揉太陽穴，皺緊眉：「來找我的這一隻飛……」

　　還沒說完，房門被敲響，幸村精市立時收聲，起身過去擰開門把手。

　　房門外，幸村麻衣端著真正準備好的抹茶和點心，試圖越過她哥哥的身體朝房內張望。

　　幸村精市接過茶盤，身子一側就徹底擋住了她的視線：「辛苦你了，麻衣。」

　　幸村麻衣抬頭一看她哥的臉色，鼓鼓臉頰，乖乖收回目光轉身下樓。

　　幸村精市這才松了口氣，端著茶盤進屋：「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什麼。」

　　千奈美安慰他：「我們也沒說什麼，大不了告訴她，我們在說妖怪故事就是了。」

　　「只能這樣了。」幸村將茶盤和剛才的點心盒放在一起，重新坐回床邊，接著剛才的話續道，「按照你說的分類方法，來找我的飛頭蠻似乎並不太危險？」

　　千奈美搖頭：「危險和安全並不是絕對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者受到什麼刺激，第二種無害的也會變成第一種。」

　　「……所以，你的建議是？」

　　「飛頭蠻其實很容易處理。」千奈美將手中茶杯放下，「只要在它的腦袋飛出去時，將它身體調轉方向，或者擋住脖子的橫截面，那顆飛出去的腦袋就會迷失方向，最後力竭而死。」

　　「找到它的本體也很簡單。只要等它下一次來的時候，提前準備好，就可以通過腦袋去找身體。唯一的問題是……你同不同意這種處理方案。」

　　幸村一愣：「我？」

　　「嗯。」千奈美又端起了茶杯，她發現幸村母親做的這種抹茶還挺好喝的。

　　喝一口茶，拍一拍放在手邊的包和刀，繼續說：「這只飛頭蠻找上你，一定是有原因的。要麼是它對你有執念自行變成飛頭蠻，要麼就是它對你有執念，在外物的幫助下每天晚上來找你。亦或者是，它是天生的『落頭氏』，被你吸引。總之，盯上你是果，就一定有原因。換句話說，飛頭蠻的本體應該是個認識你的人。」

　　千奈美喝光了杯中液體，盯著幸村的眼睛：「我的建議是直接殺掉。你怎麼看？」


第15章

　　最終，幸村精市還是決定先弄清楚飛頭蠻會來找自己的原因再做打算。

　　千奈美向來尊重委託人的選擇。

　　見幸村如此決定她不再多勸，只是找他要了一根頭髮，綁在早就準備好的一個木人身上。

　　那個木頭人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粗糙到只能分辨出是一個人形，連男女都沒法確定，渾身用紅色顏料寫滿了符咒。

　　幸村精市盯著那符咒，覺得這個小木人僅從外表來說，和飛頭蠻相比，也不遑多讓。

　　看出他在想什麼，千奈美拿著剛綁好頭髮的木人一晃：「這就是今晚的你。所以你就別嫌棄了。」

　　說著又將木頭小人重新放回提包裡。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千奈美就讓幸村精市把雷阿諾的畫集拿出來讓她欣賞一下。

　　說起這本畫集，還是千奈美送給他的。

　　起因就是那次醫院小鬼事件。

　　千奈美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幸村精市，特意找兩人共同認識的美術部部長打聽，得知幸村喜歡雷阿諾，就送了這本精裝畫集。

　　現在這本畫集被幸村珍惜地放在抽屜深處，等閒不會拿出來。

　　千奈美也很喜歡印象派的風格。不過比起雷阿諾，她和普世大眾一樣更喜歡莫内，尤其是莫内描繪的自然景色。

　　或許，正因為她和幸村精市有相同的繪畫風格喜好，他兩才能成為朋友。

　　一邊翻看畫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立海大裡兩人認識的同學近況，這時，房門被第三次敲響。

　　幸村精市開門，看見門外站的人，沒了脾氣：「麻衣，又有什麼事？」

　　幸村麻衣撇撇嘴：「哥哥你一定以為我是在故意打擾你們吧。」

　　不等幸村精市回答，她緊接著道：「媽媽讓我過來問一下，要不要再添茶。」

　　說著，她硬是從她哥的身體封鎖中掙脫，朝千奈美張望：「的場姐姐，你還要嗎？」

　　幸村麻衣一眼看見那本被她哥視若珍寶的畫集，面露驚訝。

　　她哥哥可寶貝這本畫集了，就算她吵著要看也不允許，今天居然拿出來了……

　　這麼一想，幸村麻衣看千奈美的眼神又變了。

　　千奈美假裝不知道，沖她和善一笑：「不用了，麻煩伯母和你費心了。」

　　幸村麻衣從鼻子裡輕哼一聲。

　　她本來是很想對這個很可能搶走自己哥哥的女生表示敵意的，但在對方溫文爾雅的笑容和那張古典精緻的臉孔下，無論如何也表現不出來。

　　最後，幸村麻衣在千奈美帶笑的視線下紅著臉敗走，臨走前順便收走了茶盤和點心碟。

　　直到被幸村精市送到門口，麻衣才反應過來。

　　她猛地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哥哥，鄭重其事：「這門親事，我同意了！」

　　幸村精市：？？？

　　他啼笑皆非，彈了一下妹妹的腦門：「你作業寫完了嗎，管這麼多。」

　　麻衣瞪了她哥一眼，覺得自己真是好心沒好報，又哼了一聲，這才轉身離開。

　　她剛才那句話音量不低，房間裡的千奈美也聽到了。

　　面對回轉過來，面露尷尬的幸村精市，她低下頭將畫集翻到新的一面：「如果我哥哥給我找了一個嫂子，我也會仔細考察。」

　　幸村精市第一次聽她說起她的家人：「原來你還有一個哥哥，是在九州嗎？」

　　「嗯。」

　　「那你一個人在這邊上學？你家裡人放心？」

　　見千奈美似笑非笑抬頭，幸村精市這才發現自己問得有點深了，輕咳一聲：「抱歉。」

　　「沒事。」千奈美重新低下頭，將畫集放到一邊，拉過自己的提包，在裡面翻找東西，「我只是想到，如果我哥知道我今晚要在你房間過夜，恐怕明天就殺到你面前了。」

　　幸村精市：「……」

　　「不說我哥，你父母和你妹妹估計也要心態崩潰。」

　　幸村精市：「…………」

　　「別擔心。」千奈美抬頭瞥了眼幸村，慢悠悠從包裡抽出一張白紙，「這種毀人清譽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被調侃了。

　　幸村精市歎了口氣：「你們除妖師總要這樣嗎？」

　　「什麼？」

　　「總是……要在陌生人家中過夜？」

　　「當然不是，不同情況不同對待。」千奈美失笑，「你是我朋友，我才會用這種最方便的法子。」

　　說話間，她將白紙對折，找幸村借了把剪刀，幾下將一張白紙剪成一個人形。

　　接著又用手指直接在紙人身上劃了幾道，最後將其合攏在雙手掌心，鼓起嘴巴沖兩手縫隙裡吹了口氣。

　　當千奈美再次攤開手掌時，那只純粹用白紙剪成的簡陋人形就自發站了起來。

　　並輕輕一跳，躍下千奈美手掌。

　　落到地板上後，紙人立刻膨脹變形，轉眼就當著幸村精市的面，變成另一個的場千奈美，就連身上穿的衣服，提的手提包，背的劍袋全都一模一樣。

　　無論看幾次千奈美行使這種除妖師的手段，幸村精市都覺得看不夠。

　　他真心覺得，無論是妖怪，還是除妖師都非常有趣。

　　千奈美沖不斷打量「另一個自己」的幸村道：「這種式神沒法說話，就拜託你幫忙在你父母面前掩護一下啦。」

　　就像她自己說的，如果她真要宣佈自己要在幸村精市房間裡留宿，估計雙方家人聽說這個消息後都會血氣上湧，血沖腦門。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她只能用些小手段。

　　幸村精市看夠了，也確定「紙人千奈美」沒有露出任何馬腳，這才起身帶著「紙人」出門。

　　下樓的時候，果然碰到了他母親和妹妹。兩人一見幸村精市和「千奈美」下樓，就立刻看過來。

　　「媽媽，我送千奈美去車站。」幸村精市對自己母親說。

　　幸村夫人從沙發上起身：「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的場小姐來得及趕回家嗎？不如留下來吃完飯再走。」

　　幸村精市笑道：「她已經跟家裡人約好了。」

　　「千奈美」點點頭，沖幸村夫人鞠了一躬。

　　幸村夫人不疑有他，又叮囑了幸村精市幾句，才放兩人離開。

　　等幸村精市回來，家中的晚餐已經準備好，他不得不現在客廳吃完飯，又跟家人聊了一會兒，才回到自己房間。

　　這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沒開燈的房間裡黑洞洞一片，只能借著窗外路燈隱約看見椅子上坐著的人影。

　　自從被飛頭蠻夜襲了三次之後，幸村精市對這種黑暗裡模糊不親的人影已經有了心理陰影。

　　直到房間頂燈被打開，千奈美那張古典精緻的面孔被照亮，他才暗暗松了口氣。

　　「你以為我是妖怪嗎？」千奈美一挑眉，口吻戲謔。

　　幸村精市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一眼看穿了。

　　他坐在自己床沿，手指插進頭髮向後撥了一下：「以前我以為這個世界沒有妖怪，自然不會怕。」

　　「害怕是很正常的。」千奈美點點頭，「我也會害怕。」

　　「你不是除妖師嗎？」

　　「除妖師怎麼了，除妖師也是人啊。就算是妖怪，也會害怕呢。」

　　「這麼看，妖怪和人類也沒什麼區別。」

　　本是閒聊的輕鬆氣氛，在幸村精市脫口而出這麼一句後，氛圍一下就變了。

　　變得……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該說是凝重嗎，好像有點太誇張了，但確實是不復輕鬆。

　　千奈美望著他慢慢說道：「人，和妖，還是不一樣的。」

　　「不，應該說妖和人不同。」

　　「這樣嗎……」

　　「嗯。」的場千奈美，這位家傳的年輕除妖師點點頭，「妖怪很會偽裝，經常讓你感覺他們像人。但實際上，妖就是妖。」

　　她側過頭，穿過窗玻璃上的倒影，看向窗外深黑遼闊的夜空。

　　「……」

　　「今天晚上，沒什麼星星啊。」幸村精市跟著看過去，好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句。

　　「是啊。」

　　***

　　千奈美將綁了幸村頭髮的木頭人放到幸村的床上，用被子將其蓋起，做出有人睡在裡面的假像。

　　她自己則和幸村躲到房間角落裡，沿著角落的直角兩壁，貼好符咒。

　　按照她的說法，符咒貼好之後，結界便建立了起來。這樣人呆在結界中，只要不出聲，就不會被妖怪發現。

　　千奈美除了背著劍袋，還讓幸村接了一盆水放在她面前，水盆裡放著她剛從手提包裡掏出的一枚小圓鏡。

　　她告訴幸村：「鏡子自古以來都是照出真相的法器。借用水勢，可以用鏡子照出妖怪真形，也就能破除飛頭蠻臉上掩蓋面容的黑霧，到時候你就能看清它的真面目了。」

　　幸村精市握緊拳頭，輕輕嗯了一聲。

　　他手心裡慢慢滲出了細汗。

　　一想到今晚將看見一張自己熟悉的面孔，他怎麼也沒法靜下心來。

　　會是誰呢？

　　竟然對自己有這麼大的執念，就算斷掉脖子，也要找來……

　　幸村忽然想到千奈美剛才說的一句話。

　　她說人跟妖是不一樣的。

　　但恐怕就算是千奈美，也沒法說清楚，這類因自己執念而化為飛頭蠻的人到底是妖還是人。

　　人和妖，有時候，並沒有太明顯的分別。

　　時間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幸村靠坐在角落裡，險些都要睡著。

　　直到……

　　一陣奇異的風吹到他的臉上，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在進入千奈美佈置好的結界前，幸村和她合力將自己房間裡的幾扇窗戶統統打開。

　　但是直到剛才，他們都沒感覺到一絲涼風，除了這一陣突如其來的空氣流動……

　　幸村渾身繃緊，坐在角落裡，朝面對床鋪的那扇窗戶看去。

　　夜深人靜時分，萬物寂靜，在窗外的路燈照耀下，一團黑影飄乎乎穿過打開的窗戶，飄進了他的房間。

　　那團黑影上籠罩著一層無法看清的黑霧。

　　右手袖子被輕輕拽了一下。

　　幸村扭頭看過去，千奈美正無聲地向下點著手指。

　　她食指下方正是那盆裝有鏡子的清水。

　　幸村看向水中，本以為沒有光線什麼也看不見，卻莫名能看清鏡面中的景象。

　　那是一張清秀的少女臉龐，散開的長髮垂在臉頰旁，膚色白淨，眼角微微下垂。

　　很好看的小姑娘。

　　但是……這個很好看的小姑娘，脖子以下卻是一片空蕩。

　　這就是飛頭蠻的真身。

　　幸村輕輕倒吸一口涼氣。

　　在這會兒，他依然牢記千奈美的叮囑，沒有發出聲音，只在心底默默念出這名少女的名字：

　　「怎麼是她？」


第16章

　　千奈美的佈置起了作用。

　　飛頭蠻沒有發現角落裡的兩人，也沒有察覺自己的真面目已然暴露，就連床上的木頭人她也沒有發現異樣，以為那就是幸村精市。

　　她掛著奇異的笑容，靠近了鋪著深色印花床單的木頭床，氣息沒有前幾晚的狂暴，卻更加令人無端生寒。

　　真正的幸村精市透過鏡子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感覺非常不舒服。

　　雖然這是一張他熟悉的面孔，但此刻給他的感覺卻是那樣陌生。

　　香椎椿。

　　以椿花命名的女孩子，是立海大網球部後援團的團長。

　　因為立海大的網球部曾在全國大賽上連任兩年冠軍，所以有一支學生自發組成的啦啦隊。除了在比賽時負責呐喊助威，還有在平時訓練時儘量幫助網球部的部員，比如說，驅逐打擾到訓練的圍觀學生。

　　香椎椿是二年級的學姐，比幸村精市還高一屆。

　　因為後援團的關係，兩人說過幾次話，但遠沒有到成為朋友的地步，更不要說令香椎椿對幸村精市產生執念。

　　幸村精市對自己的觀察力還是非常自信的。

　　如果香椎椿真的對他有男女之情，他不可能沒發現。

　　待東方將明，飛頭蠻戀戀不捨地飛走後，幸村精市如此對千奈美說到。

　　正在檢查手機相冊的千奈美沖他翻了個白眼：「女孩子的心思是很難猜的。就算是你，也不能保證能一覽無餘，除非你有讀心術。」

　　幸村皺眉：「就算……香椎學姐是因為男女之情對我產生執念，她為什麼不直接告白呢？以我對她的理解，她不是那種羞澀到不敢開口的性格。」

　　「這我就不知道了。」千奈美收好手機，一攤手，「我又沒見過她。怎麼樣，你打算怎麼做？」

　　幸村眉頭皺得更緊：「她畢竟沒有真正傷害到我，直接殺掉……」

　　不用他說完，千奈美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還好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也早就想好了預備方案。

　　「如果你能讓飛頭蠻的本體放下執念，我可以幫她解除身上的詛咒。」

　　不等幸村放鬆，她話鋒一轉，警告道，「但是，我要事先說明，如果你採取這樣的方法卻沒能成功說服，情況會更糟。下一次過來的飛頭蠻很可能變為危險的第一種，到時候，它會直接吸光你身上的精氣。」

　　按照千奈美的提議，幸村不用承擔任何風險，但一個花季少女會直接死去，連替自己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而另一種方法，卻可能會讓幸村自己陷於危險當中。

　　只過了三秒鐘，幸村精市就做出了選擇：「我這就聯繫香椎學姐。」

　　「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

　　***

　　香椎椿沒想到幸村精市有一天會主動給自己打電話。

　　不，應該說，她有想過，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原來那個咒術這麼有用。

　　掛斷電話後，強忍的喜悅噴薄而出，讓香椎椿抱著自己的手機在床上打起滾。

　　發洩夠了，她看一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連忙起身去做赴約準備。

　　洗頭，洗澡，吹頭髮，卷頭髮，化妝，精心挑選服飾搭配。

　　等一切準備完畢，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還好今天是輔休日，不然老媽肯定在一個多小時前就開始嘮叨了。

　　連蹦帶跳地沖出房間，在經過客廳時，香椎椿停下來探頭進廚房喊了一句：「媽，我出去約會了！」

　　「什麼？」香椎夫人手裡還拿著蔥，「你還沒吃早飯呢！」

　　「來不及了！」

　　香椎椿倏地收回腦袋，沖出家門。

　　她身後，香椎夫人手裡拿著那把大蔥走到客廳，對坐在客廳上看電視的丈夫抱怨：「專門留給她的早餐又浪費了。」

　　香椎椿的父親兩眼盯著電視螢幕，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不過沒聽說過她交男朋友了啊。」香椎夫人不用丈夫接話，自顧自就說起來了，「難道是才告白的嗎？是誰呢？該不會是那個網球部的部長吧……」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香椎夫人拿著大蔥重新走回廚房。

　　「噗——咳，你竟然不是網球部部長？」

　　咖啡廳裡，千奈美險些將嘴裡的牛奶噴出去，及時止住後，又被嗆得連咳好幾聲。

　　坐在她對面的幸村一手托腮，一手用勺攪動咖啡：「需要這麼驚訝嗎？」

　　千奈美用紙巾擦掉嘴角一點牛奶漬，連連點頭：「有！你怎麼會不是部長？你的那些部員，比如真田啊，柳啊，仁王啊……他們都沒異議？」

　　「白川學長已經三年級了，在我們升上高一之前，他已經盡心盡力維持高中部網球部兩年的秩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我作為副部長，也有足夠的權力安排部員們的訓練計畫。」

　　白川？

　　這個姓氏有點耳熟啊。

　　這個念頭僅僅從千奈美腦中一閃而過，隨後她的注意力就被幸村精市的說法給吸引過去：「維持秩序……我發現你有時候也挺毒舌的。」

　　堂堂一網球部部長，勞心勞力兩年只得到後輩這麼一個評價。更不要說後面那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簡直太狠了。

　　她要是那個白川，聽到幸村這麼說，絕對能當場跟他拼命。

　　幸村顯然明白這一點。

　　他沖千奈美眨眨眼：「因為你是我朋友，我才會這麼說。在白川學長面前，當然是部長好，部長辛苦了。」

　　他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眉宇間皆是少年人的狡黠，使得原本就很精緻的五官更加熠熠生輝。尤其是他現在坐在窗邊的卡座裡，早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籠罩在他身上，空氣中細小塵埃浮動，讓他像是坐在閃閃發光的金粉中，本身也被鍍上了一層金色。

　　千奈美冷不丁想到他在網球上的外號——「神之子」。

　　現在看來，真是貼切。

　　「怎麼了？」幸村放下端起的咖啡杯，抬眼朝千奈美看過來，褐色的眼珠也仿佛變成了鎏金一樣的色澤。

　　千奈美回神，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你等的人來了。」

　　幸村精市能在水鏡中看見飛頭蠻的真容，千奈美自然也能。

　　眼下，那個站在幾米外望著這邊，眼眶發紅的女孩子跟水鏡中的少女長得一模一樣。

　　她走進咖啡廳時，千奈美就注意到她了。

　　原本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少女，在咖啡廳的服務員給她指出幸村和千奈美的位置後看過來的瞬間，笑容逐漸僵硬。

　　望著她精心打扮過的外表，千奈美心中有了數。

　　此時，幸村精市已順著千奈美的視線回頭，同樣看見了那位僵在原地的少女。

　　他站起身，打招呼：「香椎學姐，上午好。」

　　聽見這麼客氣的稱呼，再看見坐在他對面那個古典精緻的美少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香椎春險些站在咖啡廳裡哭了出來。

　　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氣，壓下眼眶中的酸意，香椎春邁動沉重的雙腿，朝那排卡座走過去。

　　她暗戀的少年就站在卡座旁等著她。

　　面容俊美，身姿修長，容貌在晨輝中熠熠生輝。

　　然而……

　　短短幾步路，香椎椿硬是走出了攀登富士山的感覺。

　　當她坐下時，幸村精市順勢坐在了她的對面，千奈美身邊。

　　香椎椿來回看了看兩人，又盯著千奈美看了許久，最後再也忍不住了垂下頭哽咽：「我以為幸村君你……沒想到……」

　　千奈美丟給幸村精市一個「我說的沒錯吧」眼神，後者面色微沉。

　　面對低低啜泣的少女，原本的質疑卡在幸村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千奈美體貼道：「我來吧。」

　　她掃了一眼香椎椿脖子上系的絲巾，掏出自己手機，解鎖螢幕進入相冊，選中最新一張圖片放大，推到香椎椿眼前：「你好，香椎小姐，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名除妖師，應幸村的邀請，幫他祓除糾纏他的妖怪。」

　　千奈美說出「除妖師」這個名詞時，香椎椿渾身一震，抽泣聲戛然而止。

　　當千奈美將手機推到她眼下，她再也無法隱瞞，一下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龐，驚詫又恐懼地瞪向千奈美。

　　手機上的圖片，正是水鏡映出的飛頭蠻真容。

　　昨晚千奈美掏出手機拍照時，幸村還一副強忍吐槽的表情。

　　千奈美知道他的意思，誠然，正常情況下手機鏡頭是沒法捕捉到妖怪的身影的，但誰叫她使用了「能映照一切」的水鏡之術呢。

　　借助鏡子裡的倒影，不存在之物也會顯露其真形。

　　有了這張照片，香椎椿再也不能繼續裝傻。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幸村已經知道了一切。

　　想通這一點，她徹底癱軟在卡座中。

　　千奈美制止幸村準備開口的打算，繼續說下去：「本來按照我的意思，是直接將糾纏人類的妖怪除去。」

　　香椎椿的身體又是一抖。

　　「但是幸村阻止了我，因為他想知道理由，而且就算是對他造成困擾的妖怪，他也不忍直接將其直接殺死。」

　　千奈美無視了幸村不贊同的目光，自顧自總結：「所以，香椎小姐，您到底是為什麼對幸村他有這麼大的執念呢？又是什麼，讓你能變成飛頭蠻？」

　　香椎椿的嘴巴張了張，沒能發出聲音。

　　千奈美又掃了眼她脖子精緻的絲巾：「據我所知，有一種詛咒可以讓滿懷愛戀的女子化身為飛頭蠻。而且那種詛咒實施起來也非常簡單，只要那名女子親手在自己脖子上綁上一條紅繩。等到了晚上，以紅繩為界，女子的脖頸就會斷裂，變為飛頭蠻從而去尋找那名讓她心心念念的男子。」

　　「幸村想知道你這麼做的理由。我不同。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得知這種詛咒方法的。」千奈美目光銳利如刀，叫人避無可避，「香椎小姐，請您為我解惑。」


第17章

　　對面黑髮紅眼的女除妖師眉眼淩厲，以致於香椎椿在她的目光壓迫下完全編不出謊話。

　　嘴唇挪動數下，最終，香椎椿還是放棄了掙扎，抬起手將脖子上的絲巾解開。

　　脆弱修長的脖子上系著一根如血的紅繩，乍一看上去，像是一條掐住咽喉的傷口。

　　千奈美和幸村精市同時皺起眉，但是兩個人的關注點不一樣。

　　千奈美：「你怎麼知道這種做法的？」

　　幸村精市：「詛咒？」

　　千奈美看了眼坐在右手邊的少年：「沒錯，就是詛咒。一般用這種方法化為飛頭蠻的女性本身抱有深刻入骨的執念。這種執念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負面的，也就是一般說的『愛』和『恨』。

　　如果是負面執念，化為的飛頭蠻便是危險的第一種，會在七天之內吸光所憎恨的人的鮮血，而後化為飛頭蠻的女性也會在第七天夜裡身體死亡，頭顱無處可去，只能四處遊蕩最終力竭而死。

　　至於是懷抱愛意採取這種方法的女性……」

　　千奈美瞥了眼對面臉色慘白的香椎椿：「最終會因得不到回應的愛戀而發狂，變成第一種，最後迎來相同的淒慘結局。所懷心意的不同，並不能改變結果，只會推遲悲劇發生的時間。但，最後總是一場悲劇。」

　　「……你胡說。」香椎椿顫巍巍地小聲反駁，她看向幸村精市，眼角殷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如果是懷著深切的愛意……每晚去心上人的床邊重複自己的名字，無望的苦戀就能得到回應……」

　　幸村精市眉頭皺得更緊。

　　千奈美用食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舒展開眉頭：「原來如此。香椎小姐被如此告知了，所以暗戀著幸村精市並感覺戀慕無果的你自願系上紅繩。」

　　「告訴你這種方法卻又不肯吐露全部實情的人還真是惡毒啊。」千奈美感慨道，「可惜，這並非是什麼神奇的戀愛咒術，或是愛情紅繩，只是借由女子強烈的心意所施展的詛咒。既然是詛咒，施咒者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用這種方法的話，施咒者就變成系上紅繩的女子，詛咒所需的代價就由這名女子來支付，也就是你，香椎小姐。」

　　「我……」香椎椿的眼中明明出現了劇烈的動搖，可她還是不敢相信這種殘酷的真相，只能拼命搖頭否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情緒越來越激動，以致於最後無意識地大吼出來，引來咖啡廳侍者的注意。

　　千奈美毫無破綻地沖那名侍者點點頭，抬了一下手：「不好意思，請問有更多的紙巾嗎？」

　　侍者了然，當即從櫃檯後面拿來一盒面巾紙遞過來，臨走前還滿懷同情地安慰香椎椿：「這位小姐，無論發生什麼，生活總是要進行下去的。」

　　也不知道他腦補了什麼，總之一副感同身受的過來人表情。

　　待侍者離開，千奈美把那盒面巾紙推到香椎椿面前，就像剛才推過去自己的手機：「其實香椎小姐自己也有所感覺吧，只是你不願意相信。人心最難把握，就算是妖怪和神明，也沒法輕易左右一個人的感情，頂多採取類似於欺騙的手段。香椎小姐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明白這一點。」

　　香椎椿垂頭不答，只是不斷抽取紙巾擦淚擤鼻。

　　這個時候，幸村精市終於有機會開口了：「香椎學姐。」

　　香椎椿擦拭眼淚的動作一停。

　　「千奈美是除妖師，所以她更多關注你變成飛頭蠻的方法。但自從得知你的身份後，困擾我的是另一個疑惑。」

　　「……你說吧。」

　　幸村精市抿了抿唇，他緊皺的眉頭從剛才開始就沒有鬆開過：「我所瞭解的香椎學姐，為人熱情爽朗，深受周圍人的喜愛，無論是後援團裡的其他人還是網球部的成員，大家一致認為你是一位合格的後援團團長，我也是這麼認為。香椎學姐……就像這縷透過窗戶的陽光一樣，燦爛而一覽無餘。

　　來之前，我還曾對千奈美說過，如果香椎學姐真的是因為愛慕對我產生執念，我不可能沒察覺。因為在我眼中，香椎學姐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豪爽女孩。

　　正因為此，我才一直堅信有什麼其他理由促使香椎學姐這麼做……香椎學姐，你能告訴我，是我太想當然了嗎。」

　　幸村精市網球球技高超，被稱為「神之子」，曾在國中時期率領立海大網球部奪得兩次全國大賽冠軍。

　　這樣的人才是驕傲如朝陽的少年，所以他一直都很相信自己引以為豪的細微觀察力，也正因為這種可怕的觀察力，他才能看穿對手所有的動作，將任何球都能打回去。

　　從幸村一升上高中就開始默默注意到他的香椎椿很明白這些。

　　因此，她沒法對這個驕傲優秀的少年，對自己愛慕已久的心上人說謊，告訴他「沒錯，長久以來都是你想錯了」。

　　一陣漫長的寂靜。

　　香椎椿下定決心抬頭：「我……本想和你告白的。」

　　幸村精市一愣。

　　「在確定自己的心意後，我就想立刻告訴你。」香椎椿攥緊手裡的面巾紙，眼神放空，「你說得沒錯。從小到大，我都很難掩飾住自己真正的想法，有什麼就一定要說出來。」

　　「那這一次……」

　　「……因為白川他攔住了我。他告訴我，你曾經說過，國中時期立海大未能三年冠的遺憾希望能在高中時補齊。整個高中三年，你會全身心投入到網球和學業中。這樣的你，是不可能有時間談戀愛的，所以如果我去告白，一定會被你拒絕。」

　　幸村默然。

　　到目前為止，香椎椿說得都是事實。

　　他的確向白川部長吐露過類似的心聲。

　　如果香椎椿之前向自己告白，自己也一定會拒絕。

　　這些都是真的，可是……

　　「我很明白這一點，幸村君為網球付出的所有努力我都看在眼裡。」香椎椿低下頭，用面巾紙擦掉眼角最後一點淚水，深吸一口氣，「我有自知之明。對幸村君來說，我大概連朋友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說過幾句話的熟人。對這樣的我，讓幸村君在我和網球之間做選擇，結果是不言而喻的。

　　白川他也看出了這一點，於是，他提到了一個據說很靈驗的戀愛咒語，據說是古時候巫女愛慕上男子後，為了得到男子的回應而採取的咒術，實施起來也非常方便——在自己脖子上系上一條紅繩，然後在每晚入睡前不斷重複心上人的名字。據說熟睡之後，自己的心意就會通過脖子上的紅繩傳遞到所念誦之人那裡去。

　　每晚不斷重複，讓強烈的愛戀之心通過語言傳遞……久而久之，心愛之人就會在夢中見到自己，繼而愛上自己。」

　　「看來你並沒有化身飛頭蠻之後的記憶。」千奈美微微點頭，露出思索之色。

　　從香椎椿口中再次聽到「白川」這個姓氏，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來了。

　　千奈美總覺得自己在哪見到過這個姓，卻總是想不起來。

　　「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香椎椿小聲道，看了眼桌對面的千奈美，「就像這位除妖師小姐說的，我自己的確有所察覺。自從系上紅繩念著幸村君的名字入睡後，我覺得自己每晚都夢到了幸村君。第一天晚上，幸村君似乎發現了夢中的我，嚇得我逃走了。第二天我覺得自己實在太膽小了，現實中不敢說出自己的心意，夢裡怎麼也在逃避，所以……」

　　「所以第二天晚上，就算幸村開了燈，你也沒有立刻離開。第三個夜晚，更是直接闖了進去。」千奈美接著說了下去。

　　香椎椿咬緊下唇，再一次低下頭。

　　千奈美徹底搞懂了。

　　難怪剛才自己掏出手機展示照片時，香椎椿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之後才是驚慌和恐懼。

　　原來她一直都以為是夢境，所以在看見這張現實中的照片時，才會那個反應。

　　這也間接證明了，那個白川沒有把一切實情都告訴香椎椿，只是在利用這名少女對幸村的感情而已。

　　白川……白川……

　　千奈美眼睛一亮，終於想到自己在哪見過這個名字。

　　她抓過手機，匆匆起身：「我出去打個電話，待會回來。」

　　幸村精市和香椎椿兩人望著她的動作，非常莫名。

　　尤其是香椎椿，迷惑之後驚恐起來：「她……她不會是去報警了吧？！」

　　由於千奈美速度太快，等香椎椿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舉著手機快步走出了咖啡廳，都沒給香椎椿攔住她的機會。

　　香椎椿越想越惶恐，越想越後悔。

　　幸村精市不得不安撫道：「不會的，既然千奈美答應和我一起來見你，就是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不用擔心，你已經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她不會為難你的。」

　　就算被香椎椿坑了，幸村仍然願意這樣好言好語地安慰。

　　如此的溫柔，正是香椎椿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這樣優秀溫柔的少年啊，怎麼會不是一個女孩子青春時的夢。

　　望著幸村，香椎椿的眼圈又紅了，只是這一次是完全不一樣的原因。

　　咖啡廳外，千奈美已經打通了電話：「哥，我問你件事。的場家統領過的十一個除妖世家裡，有沒有一個叫『白川』的家族？」


第18章

　　「白川？」電話那頭，的場靜司語調上揚，「那個『落跑者白川』麼，你碰到他家的人了？」

　　「落跑者白川？」

　　「嗯。他家沒了繼承人後，沒有再招攬新的除妖師，而是選擇直接退出。為了避免被妖怪們報復，整個家族都從老宅裡遷走，斷絕聯繫，就連除妖師內部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的場靜司頓了一下，「本以為早就死絕了，沒想到還有後代活了下來。你是怎麼碰到他們的？難不成這一代他們家又出現了能看見妖怪的人？」

　　「這個不清楚，我還沒見過本人。」千奈美將整件事簡略說了一遍，著重提及白川交給香椎椿的詛咒之術。

　　的場靜司表示不奇怪：「他家原來就是以擅長詛咒出名的，這也算是他家的老本行。不過我沒想到你還有關係那麼好的朋友，親自去神奈川為他除妖。」

　　就知道她哥會說這個。

　　千奈美舉著手機，站在咖啡廳外望天：「哥哥——你想這麼多不累嗎？」

　　的場靜司在那邊笑出了聲。

　　他嗓音本就偏低沉，一笑起來更像是低音琴弦在耳邊顫動，振動鼓膜。

　　千奈美被他笑得蹭了蹭耳朵：「行了，不跟你說了，我這邊還沒結束呢。」

　　正要掛斷電話，被的場靜司叫住：「千奈。」

　　「什麼？」

　　「別把自己逼得太累。」

　　千奈美沖電話那頭看不見的人又翻了個白眼：「你想把這句話對自己說一遍吧，兄長大人！」

　　切斷通訊，千奈美捏著下巴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又打了一個電話。

　　如此這般那般交代好後，她才轉身重新進入咖啡廳。

　　她回來的時候，幸村精市已經安撫好了香椎椿，至少千奈美注意到香椎椿的眼眶已不再發紅。

　　看見千奈美，香椎椿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請您為我解開這個詛咒！拜託您了！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也願意！」

　　香椎椿這一喊，又把咖啡廳侍者的注意力喊了過來。

　　現在侍者看千奈美的眼神，就跟看到一個威逼良家婦女的黑道小公主似的。

　　千奈美無奈。

　　她真的是良民啊，怎麼一個兩個全都覺得她不是正派人士！

　　先讓香椎椿坐回去，然後自己也跟著坐回原位，過程中跟幸村精市對視了好幾眼。

　　接著，千奈美開口：「我本來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既然你自願解開詛咒，對我來說也方便許多。不過我有件事想要你幫個忙。」

　　「您請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解開詛咒後那個白川向你問起這件事，請你告訴他『一切都很好，我現在每晚都能夢見幸村君，我覺得他應該快喜歡上我了』，可以嗎？」

　　香椎椿露出猶豫的眼神，但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幸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香椎椿走後，千奈美才叫侍者送上一杯新的熱牛奶和一塊小蛋糕。

　　她早上本就沒怎麼吃，現在更是饑腸轆轆。

　　用叉子插下一小塊帶著奶油和巧克力碎屑的蛋糕塊，讓鬆軟的糕體、清甜的奶油在口中慢慢化開，伴隨著巧克力碎屑的點綴，千奈美幸福地眯起眼。

　　喝著清水的幸村精市眼也不眨地看著。

　　直到千奈美將一塊蛋糕消滅了大半，他才問道：「解除詛咒很麻煩嗎？」

　　千奈美翻眼沖他望瞭望：「你覺得呢。」

　　「應該不麻煩吧。」幸村精市揣測，「否則你就不會讓香椎椿先回家，等你聯繫她，也不會表現得這麼輕鬆。」

　　千奈美聳聳肩，幾口吃掉剩下的蛋糕：「看情況。」

　　「什麼意思？」

　　「要是那個白川是個普通人呢，解除起來就很輕鬆。要是他不是個普通人……」

　　「很麻煩嗎？」幸村精市身體向前傾了傾，盯緊千奈美雙眼。

　　後者愉悅一笑，拿精緻的食叉在空中輕輕一晃：「也會很輕鬆。」

　　幸村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一下。

　　他緊繃的肌肉頓時鬆懈下去：「我本來還在擔心叫你為難。」

　　千奈美捧著牛奶眨眨眼：「還好啦。有時候出去接單，也會碰上搶活的同行，彼此之間難免要比試一下，你不用擔心我對這事沒經驗會搞砸。」

　　實際上，暗地裡對的場家不服氣的除妖師們還真不少。

　　「我不是擔心你搞砸。」幸村垂下眼，喝了口水，尚在發育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番，「我是怕失敗後……會對你本身有什麼影響。」

　　千奈美笑了，放下杯子：「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幸村抬起眼，看著她，也笑了起來，點點頭：「也對。畢竟，你可是的場。」

　　笑完，他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牛奶漬。」

　　剛才還得意洋洋的女孩笑容一僵，趕緊拿起桌上剩餘的面巾紙。

　　好不容易在幸村的指點下將痕跡擦掉，千奈美自覺有點丟臉，趕緊轉移話題：「那個白川，你打算怎麼處理？」

　　「嗯？」幸村強忍著笑意，被千奈美又瞪了好幾眼，才勉強咽下笑聲，「你不是已經安排好了麼？」

　　又被他看穿了。

　　千奈美莫名有種自己輸了一著的錯覺，努力反將一軍：「我是我。我不相信你什麼都不會做！」

　　幸村精市卻是大大方方承認了，甚至因為坦白得太迅速，讓千奈美更有種挫敗感：

　　「比起你來，我只是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去做一件他最害怕我做的事。」

　　***

　　白川和也原本心情很不錯，換好運動服從換衣室出來時，嘴裡還哼著歌。

　　但是他一走進訓練場，就發覺今天整個網球部氣氛都不對，在他出現在訓練場上的瞬間，其他人都朝他看了過來，包括零星坐在場外的後援團成員。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詭異，眼神更是難以形容，看得白川和也的好心情蕩然無存，甚至湧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

　　剛要訓斥成員「不好好訓練還在東張西望什麼」，就見一身運動裝的幸村精市朝自己走來。

　　這位比白川低了兩個年級的學弟頭綁吸汗帶，手拿網球拍，一副剛熱完身的模樣。

　　白川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進入高中部網球社後一直都很低調的幸村沖他伸出右手，將球拍舉在兩人中間：「部長，我想向您發起挑戰。」

　　白川和也心臟猛地一突，手心迅速冒出冷汗。

　　心虛的他甚至不敢對上幸村精市那雙咄咄逼人的褐色眼眸：「哈哈，幸村你今天這是把我當成熱身物件了嗎？行啊，我就陪你玩玩。」

　　「不是玩玩，我也不是在開玩笑。」幸村精市口吻溫和，卻不容置疑，「我是以『部長寶座』作為賭注，向您發起挑戰。如果您輸了，請您讓出部長之位。」

　　短短幾句話的時間，散佈在訓練場各處的部員們全都圍了過來，他們清楚地聽見了幸村精市的「挑戰宣言」，望著被圍在人群當中的白川和幸村兩人，開始竊竊私語。

　　讓人煩躁的細小討論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白川和也，猶如夏日惱人的蚊蟲。

　　更叫白川暴躁的是那些人的眼神！

　　他們一個個都在用目光向白川傳達「你輸定了」的同情信號！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才是網球部的部長！還是三年級的學長！

　　這些人怎麼敢這樣看他？！

　　還有，幸村精市作為一年生，以下犯上，越級向他宣戰，怎麼都沒一個人站出來呵斥！

　　整個網球部都被幸村收買了嗎？！！！

　　怒火之下，白川和也瞪向始作俑者。

　　說來也奇怪，白川本來怒氣衝天，胸口火燒火燎，一對上幸村精市的視線，就像是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瞬間沒了火氣。甚至在這暖融融的四月末，打了個寒顫。

　　下意識地，白川和也扭頭看向訓練場外。

　　隔著鐵絲網，正正對上後援團團長香椎椿躲閃的目光。

　　白川一愣，隨後恍然，再接著就是比剛才更強的憤怒。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

　　他被那個女人給出賣了！

　　他還在奇怪呢，原本好好地，怎麼突然要挑戰他，原來是香椎椿！

　　白川和也整張臉都陰沉下去，一雙眼中更是寫滿怨毒。

　　可惜無論他怎麼咬牙切齒，幸村橫在兩人之間的網球拍還是一動不動。

　　眾目睽睽之下，面對一言不發的白川，幸村精市進一步挑釁：「部長怎麼不說話？難道是怕了嗎？」

　　轟——

　　理智徹底被怒火湮滅。

　　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惱羞成怒，又有多少真正的憤怒，就連白川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抬起手，狠狠拍歪了幸村的網球拍：「好！我就答應你這個挑戰！」

　　輸人不輸陣，為了增強自己這邊的氣勢，白川還額外補充道：「如果我輸了，你來當這個部長。但是如果你輸了，你必須自願退部！」

　　周圍一片低低的吸氣聲，幸村精市卻不為所動，甚至還露出了一個笑容：「好啊。那就請多指教了，白川部長。」

　　他特意在最後面「部長」兩個字上加了重音，嘲諷力瞬間MAX！

　　白川和也自然被氣得要成佛，兩隻手都哆嗦起來。

　　他直到今天，才總算真正領教到「神之子」的脾氣了！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了訓練場，其他部員已經顧不上自己練習，全都圍了過來。

　　為了以示公正，他們甚至請來立海大網球部萬年不出場的指導老師作裁判。

　　一聲哨響，黃色小球開始在場地中來回彈跳。

　　結果……

　　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6-0

　　幸村是6，白川是0。

　　他們採用的是五盤三勝的比賽制度，三場勝利中統統是6-0，全程只用了一個小時。

　　當指導老師宣佈結束時，白川和也還有種雲裡霧裡的感覺。

　　他五感俱廢，不著天地，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好不容易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狼狽地跪在場地中央，除了個別跟他關係好的部員，其餘所有人都圍在了勝利者身邊。

　　所有人都在慶祝幸村精市的勝利，沒有人……沒有人向他這個擔任了兩年時間的部長多看一眼……


第19章

　　一回到家，白川和也就沖回自己房間，鎖死房門，完全無視了門外母親的質問聲。

　　從最下層抽屜的最深處翻出那本古籍，白川雙手顫抖著翻開封皮，開始在裡面迅速查找起來。

　　很快，他就在其中找到自己需要的詛咒方式。

　　和之前交給香椎椿的類型一樣，不需要施咒者本身擁有能力，只需要有強烈的感情就能發動。

　　現在的他感情充沛十足！

　　足以咒殺十個幸村精市！

　　不過因為這次的詛咒是立即發作的必死之咒，所以需要準備的東西、發動的過程都比上次複雜許多。

　　白川將那些東西的名稱記下，將古書重新鎖回到抽屜裡，拿起錢包沖出家門……

　　直到月上中天之時，他才將所有物品準備好。

　　一想到仇敵今晚就能暴斃，白川激動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他沒到其他地方去施展詛咒，直接就在自己房間進行。

　　將東西一五一十擺好，又對照書上的記載給自己放血，最後用混含了各種古怪材料的血液在榻榻米上塗畫。

　　一直忙活到半夜，白川才把整個法陣畫好。

　　他從晚上放學到現在沒吃一口飯，沒進一口水，剛才還放了不少的血。然而整個人不見疲憊，反而有種病態般的狂熱：

　　很快……很快……

　　白川發著抖，走進法陣中央盤腿坐下，那本攤開的古書就放在不遠處，上面的咒語他已牢記在心。

　　空氣裡充滿了腥味和各種材料混雜在一起的奇怪氣味，並不好聞。父母已經放棄，臨睡前在門外揚言明天白天要白川好看。

　　這一切，白川都已顧不上。

　　心已被名為「嫉妒」的鬼怪吞噬，一腳踏進黑暗世界。

　　只能以自身鮮血為引，用滿心怨恨為源，進行詛咒。

　　咒請四方妖魔鬼怪，取走仇人性命！

　　只有這樣，他充滿躁動狂暴怨恨的心情才能平息！

　　低低的念咒聲在黑暗的房間裡響起，狂風從窗戶吹進來，刮得古書書頁嘩啦直響。

　　白川忽覺不對——

　　自己房間的窗戶不是一直都是關著的嗎？

　　尤其是在繪塗法陣之前，自己擔心風把古書吹亂，把一些輕質材料吹飛，特意將所有窗戶都鎖死。

　　在這種情況下，哪來的風？

　　念咒聲戛然而止，白川的眼皮顫了顫，最後還是睜開了眼。

　　一片黑暗中，窗外的月光顯得那麼刺眼，明晃晃照在地板上，像是一塊散發寒氣的冰層。

　　原本關緊的四扇窗戶全部洞開，不正常的冷風呼呼刮向白川。

　　跌坐在法陣中的少年渾身狂抖，臉色煞白。

　　他向視窗張望，驚恐驟縮的瞳孔卻裡沒倒映出任何身影。

　　——明明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有東西隨著風進來了。

　　不對，那冷風，分明是那只看不見的怪物吹動的！

　　他都能聞到怪物最終的腥臭了！

　　白川張大嘴，在腥風噴面的前一刹那，終於能發出聲音：

　　「啊！！！！！」

　　***

　　深更半夜，位於禦生町拐角處的白川宅突然燈火通明。

　　不久，急救車閃著急促的紅光，發出哇哩哇啦的尖叫駛進街道，停在白川宅前。

　　車後門打開，醫護人員舉著擔架跳下。不一會兒他們抬著白川家獨子重新返回，身後跟著臉色慘白相互偎依的白川夫婦。

　　這一番動作已把鄰居都吵醒，各家各戶臥室裡的燈光陸續亮起，還有人推開自家窗戶朝下張望。

　　當他們看見擔架上昏迷不醒，口吐白沫的白川和也時，人們紛紛和自己的家人議論起來。

　　白川夫婦顧不上這些，急匆匆跟在醫護人員身後，面色倉皇。

　　上了車，車門關閉，急救車再次唱起單調的音調，逐漸加速，離開了。

　　天上一彎半缺的冷月漠然注視著這一幕，就像街道拐角處望著這一切的一雙眼睛。

　　直到急救車的紅光徹底消失在街道盡頭，眼睛的主人才低頭看向手中的古書。

　　在這人身後的黑暗裡，屹立著一個常人看不見的黑色面具妖怪。

　　***

　　千奈美是在午休的時候接到家裡除妖師電話的。

　　當她聽說白川和也想再用詛咒之術時，她一點都不驚訝，連眉毛都未動半分。

　　電話中，隸屬的場家的心腹除妖師很是佩服：「大小姐預料得真準確。那白川家的小子膽大包天，竟然動用了血咒，把妖怪都引來了。要不是大小姐您讓我一直盯著他，白川家在昨晚就要徹底絕戶了。」

　　「畢竟是曾經的同行，能幫一把是一把。」千奈美背靠天臺欄杆，腳邊放著剛吃完的便當盒，黑髮被風吹起，飛揚在陽光下，閃耀著絲絲縷縷的金光。

　　她眯了眯眼，拿手按住亂飛亂舞的劉海：「那本古書拿到了嗎？」

　　「嗯。的確是白川家家傳的咒術書，要拿給大小姐您嗎？」

　　千奈美皺了皺鼻子：「我不喜歡那種咒術……算了，你還是拿回來給我看看吧。那個白川和也現在情況如何了？」

　　「還躺在醫院裡沒醒呢。我派式神去醫院打探了，據說要休學一年，白川夫婦似乎猜到了原因，卻沒敢告訴醫生。」

　　千奈美一笑：「他們沒法說啊。難道要告訴醫生『我們家是家傳的除妖師，只是近些年沒落。我兒子未經我們允許和教授，私自使用家裡祖傳的咒術，結果被妖怪找上門』？他們要這麼說了，估計醫生轉臉就會把他們送進精神科。」

　　那頭的除妖師很是感慨：「白川家算是徹底沒救了。我一開始聽您那麼說，還以為這一代的白川家後輩能看見妖怪，自學成才，就像名取家那個一樣，沒想到……嘖嘖，膽子是真不小。什麼都不懂，都敢亂用。」

　　「能見妖怪的人哪有那麼多。就算是名取週一，這幾年不也才他一個，不然哥哥也不會那麼看重他。不提這個了，書拿到了你就回來吧，辛苦你了。」

　　「能幫您的忙，我高興還來不及，一點都不辛苦。」除妖師發出爽朗的笑聲，「那妖怪也不是什麼狠角色。我就當來神奈川公費旅遊了！」

　　掛斷電話，千奈美想了想。

　　雖然這次幫幸村精市解決飛頭蠻，純粹是出於朋友情義，並不是真正的委託，但有白川家那本古書當報酬，已經非常划算了。

　　有那麼本書在，估計就算是哥哥也不會再說什麼。

　　千奈美一聽幸村說要奪了白川和也的部長之位，她就猜到白川和也還要做什麼小動作。

　　既然在幸村什麼也沒做的情況下，白川都能利用一個無辜女孩當詛咒媒介，那被幸村報復之後，白川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飛頭蠻的詛咒失敗了，白川卻沒什麼損傷，他肯定認為詛咒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就算失敗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樣一推測，白川會再次使用詛咒之術是十之八九的事。

　　只是就像那位的場家的除妖師說的，千奈美也沒想到白川和也膽子那麼大，敢直接用血咒。

　　不提詛咒失敗被反噬的下場，血咒血咒，顧名思義要用到施咒者的血。

　　白川和也的血自然就是白川家的血。

　　想當初白川家沒落後，害怕被妖怪報復的他們不要名聲，不要臉面，連祖宅都不要了，就匆匆搬走逃命去。

　　這個辦法還真有效，至少保證了他們家十幾年的平安。

　　可惜啊，現在白川和也用自己的血施展咒術，那些曾經在白川家手中吃過虧的妖怪就能順著那點痕跡找過去。

　　昨晚最先趕到的那只實力並不算強，被早就埋伏在周圍的的場除妖師消滅了，白川和也因此撿回一條命。

　　但之後的日子……

　　千奈美抬起頭，蔚藍的天空上白雲緩緩流動，現在其中一朵正好擋在太陽前，讓陽光黯淡了不少。

　　她低下頭，收起手機，彎腰撿起便當盒，拍拍底層的灰塵，走近了天臺樓梯間。

　　***

　　千奈美回到教室時，大部分學生還沒回來，班裡除了零星幾個男生就只有坐在千奈美前桌的一個女孩。

　　那女生原本在座位上左歪右扭，坐立不安，一看見千奈美頓時眼睛一亮。

　　不等千奈美回到自己座位上，前桌女生就跳起來，急匆匆走到她面前，低聲邀請：「的場同學！我們一起去廁所吧！」

　　千奈美一愣。

　　什麼情況？

　　她跟這位女同學關係什麼時候這麼親密了？

　　班裡女生關係好的總是混在一起，無論上學放學還是課間休息，包括去廁所都要一起去。

　　但千奈美和班裡其他女生關係平平，她們三三兩兩去廁所時從沒喊過千奈美……所以，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前桌看出千奈美眼神中的茫然，瞥了眼身後幾個說笑的男生，拉著她走出教室：「的場同學！拜託你了！我一個人不敢去！柿子她們又沒回來。我實在……實在憋不住了！」

　　說到最後一句，面皮薄的少女已經滿臉通紅。

　　千奈美卻更加茫然，下意識看了眼窗外。

　　晴天白雲，陽光燦爛。

　　這麼陽氣鼎盛的中午，怎麼不敢一個人去廁所？

　　就算是看恐怖片被嚇得，這也太誇張了吧？

　　眼見前桌女生都快急哭出來了，千奈美只得先跟著她往廁所方向走。

　　一邊走，一邊問：「為什麼不敢去？」

　　前桌松了口氣，臉上紅暈漸消。

　　聽見千奈美這麼問，她反而一臉驚訝：「的場同學沒聽說過嗎？據說假期裡學校翻修了廁所，因此驚動了其中沉睡多年的鬼魂。現在大家去廁所，全都要找個同伴，就是男生也一樣！」

　　千奈美：「……」


第20章

　　見千奈美一臉無語，前桌語重心長：「的場同學，我知道你不信神啊鬼啊妖的。但是，這次是真的！很多人都說感覺到了！」

　　千奈美：「……」她其實是相信的。

　　眼見廁所近在眼前，從裡面走出來的無論男女的確都是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千奈美艱難開口：「她們感覺到了什麼？」

　　前桌女生雙眼圓睜，像只受到驚嚇的貓：「就是被看見啊！被偷窺的感覺！被人盯住的時候，就算自己沒有看見，也能感覺到麼，就是那種感覺。你想想，你在廁所裡，還沒脫褲子，就感覺有人在看你……嘶——」

　　她還沒說完，就自己倒吸一口冷氣，搓了搓雙臂。

　　千奈美還是不太相信。

　　廁所歷來都是各種校園怪談的重災地，各個學校的學生都喜歡往裡面安插各種各樣的妖怪。

　　從除妖師的角度來說，廁所一般都處於建築角落，常年不見光，窗戶開得小，不利於自然通風，的確容易滋生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可也不是每間廁所都會有妖怪，不然除妖師們別的不做，光是蹲在廁所裡除妖就夠了。

　　最重要的是，千奈美沒在廁所裡感覺到有異樣的氣息。

　　洗手的時候，千奈美盯著面前的鏡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問題。

　　倒是她站著一動不動的樣子，反把前桌女生嚇了一跳，用肩膀撞了一下千奈美身體：「的場同學？的場同學！」

　　「什麼事？」

　　「你沒事啊。」前桌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被妖怪襲擊了。」

　　千奈美：「……大中午的，妖怪不會出現的。」

　　「哦，也對。」前桌望了眼從小窗戶裡透下來的幾絲光線，「我們還是趕快回教室吧，午休快結束了。」

　　之前沒被提醒，千奈美還沒注意。

　　從前桌那裡聽說了廁所鬧鬼的傳聞之後，稍一留心才發現，學生們的確都在談論這件事。

　　浪漫學園學風鬆散，課程輕鬆，養成了學生們自由散漫的整體氣質。

　　大概是因為此，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挺八卦的。

　　每隔一陣子，學校裡都會流傳一個新的傳聞。

　　前一陣子有關八尺女的已經悄無聲息地平靜了下去，現在流傳在諸人口中的是廁所怨靈。

　　關於怨靈的來歷也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一個成績好的男生，因為一次考試失利想不開在廁所裡割腕自殺了。

　　有人說怨靈不是男的，是女的，而且是因為很久以前一次校園霸淩事件慘死在廁所。

　　還有人說都不對，怨靈是個老師，上廁所的時候正好馬桶圈斷了，被卡在馬桶裡，然後不知怎麼就死了。

　　千奈美聽佐倉千代說完，連槽都吐不出來。

　　前兩個也就算了，最後一個是什麼鬼啊！什麼叫被卡在馬桶，然後就死了？

　　這個版本也太離奇了吧！

　　最誇張的是，這麼離奇的傳聞還有人信？？？

　　佐倉千代一本正經反駁道：「不能這麼說！萬一呢！脊柱折斷可是很嚴重的傷！」

　　千奈美：「……再怎麼說，也不至於卡在馬桶裡。」

　　佐倉千代大搖其頭：「妖怪是很神秘的，千奈醬，你可不要小瞧了妖怪們！」

　　千奈美：「……」她真沒小瞧，但是因為這種事產生的妖怪也神秘過頭了吧！會被其他妖怪恥笑的！絕對會！尤其是在百鬼夜行的時候！

　　千奈美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

　　黑風呼嘯，月淡星稀，狂亂的妖風中，各類妖怪悉數登場。

　　然後，在各種奇形怪狀的妖怪裡，一個身體被折成兩段卡在馬桶裡的妖怪閃亮登場……

　　不對！這壓根就是不可能的事！自己怎麼就順勢想像起來了！

　　千奈美悚然而驚，趕緊搖頭。

　　千代還以為是她被這種可怕的死法震驚了，點頭歎息：「我也不敢相信呢。那位老師也太慘了。」

　　千奈美：「……」

　　所以那個廁所怨鬼就被蓋棺定論成最不可能的第三種了嗎？！

　　正無語凝噎時，前方走廊裡忽然嘩啦啦湧來一大堆人，人群中不間斷地發出各個女孩子的尖叫聲：「鹿島同學今天也很帥！」

　　「鹿島同學！我們一起上廁所吧！」

　　「鹿島同學！我想跟你一起解決生理問題！」

　　「鹿島……」

　　嘰嘰喳喳喜鵲般的叫聲中，一個面容清雋的少……女（？）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

　　少女往前邁一步，周圍圍著她的少女們也齊刷刷往前前進一步，整個人群就像一大團蟻群一樣前進，被圍在中間的鹿島游自然是那個受到所有雌蟻愛慕的……蟻后。

　　千奈美覺得自己腦子被剛才的廁所鬼傳聞給攪暈了，不然看著這麼正常的一幕，想到的是那種詭異的比喻。

　　一旁的千代跟她一樣，被少女們擁擠得不得不靠牆站立，乾笑道：「鹿島同學還是這麼受歡迎呢。」

　　「……是啊。」

　　千奈美心情複雜。

　　浪漫學園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不僅有野崎梅太郎禦子柴等人，學校裡最受女孩子歡迎的居然也是個女孩子。

　　其他站在走廊上目睹這一切的男學生們更是紛紛淚目。

　　那些花枝招展精心打扮的少女們啊，一個個眼睛發亮，臉頰泛紅，看上去都是小仙女。

　　結果這些小仙女就這麼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連正眼都不甩他們一眼，更有甚者還覺得他們礙事把他們推開了！

　　他們都沒地說理去！

　　要是敢抱怨，還會被那群女人嘲笑！

　　「什麼啊，自己魅力比不上鹿島同學，還敢在那唧唧歪歪，你是不是男子漢啊。」

　　「就是就是。鹿島同學是王子殿下，不是你等凡夫俗子可以相比的。」

　　「如果是鹿島同學，才不會這麼狼狽呢。」

　　「對不起，我喜歡的是鹿島同學！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合適！」

　　想到傷心處，已經有男生捂臉聳肩，大哭起來。

　　千奈美：「……」

　　行了，看到這些人，她總算明白那麼不靠譜的傳聞到底是怎麼傳遍校園的了。

　　像鹿島遊上個廁所還像皇室出巡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學生還是找上一兩個關係好的一起去解決。

　　當然，也有那麼幾個人，根本不需要別人陪伴，自己一個人就敢去廁所，就是去的時候，扛著一根棒球棍……

　　目送一個二年級的黃髮女生扛著棍棒遠去，千奈美幽幽道：「這種情況下，就算有惡鬼也不敢出現呢。」

　　佐倉千代表示那是她們太厲害，自己還是很弱小無助可憐，很需要人陪伴的：「千奈醬~~~」

　　千奈美歎了口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走吧。」

　　一回生二回熟。

　　除了美術部部活的時候總是跟千代搭伴，平時課間千奈美也總是受到前桌的邀請。

　　好像就是自從那次午休時的一次心軟，前桌女生自覺和千奈美熟了起來，就算有其他朋友在，也依然會拉上千奈美一起。

　　對此，千奈美也從開始的不自在慢慢習慣。

　　沒有在廁所發現妖氣，也沒有其他進一步的攻擊事件發生。

　　就在千奈美以為這則校園傳聞真的只是傳聞時，她自己遇上了……

　　某天放學做完值日工作，千奈美忽然內急。

　　等她進了同一樓層的廁所，才發現女廁裡只有她一個人。

　　千奈美開始也沒在意，隨便進入一個隔間，正要撩開制服裙，忽覺不對，一種被盯上的戰慄感襲上後背。

　　她猛地一扭頭，什麼也沒看見，轉頭的瞬間卻用餘光瞥見了什麼。

　　再一回頭，頭皮一炸！

　　半面鏡片從隔間門板下倏地收了回去。

　　幾乎在千奈美推開隔間門的瞬間，一道黑影閃出了女廁門口。

　　千奈美整個人都要炸了，只恨自己沒式神，也沒把愛刀隨身攜帶，不然她現在就能現場表演刀削人！

　　追出廁所，外面已不見人影，只有剛才一起做值日的同班男生目瞪口呆望著她。

　　千奈美記得他的名字：「若松同學，你剛才有看見什麼人嗎？」

　　人高馬大的若松呆了呆，猛地一縮脖子：「出、出現了嗎？！廁所怨靈現身了？！」

　　千奈美冷笑：「我看是有人作妖！」

　　「咦？」

　　千奈美臉色鐵青，當機立斷：「我去找老師！」

　　若松博隆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廁所，又回頭看向已經快步走遠的的場，想了想，還是追了過去：「的場同學的意思是，一直偷窺的是人，而不是怨靈？」

　　千奈美想到那半面鏡子，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輕輕嗯了一聲。

　　若松博隆嘴巴張大：「……這人好變態啊。」

　　「？」

　　「無論男女都不放過，而且從一年級到三年級都有出沒……」

　　千奈美腳步一停，皺起眉。

　　若松說得有道理，如果是人，怎麼可能活動範圍這麼廣，而且男女廁所都出現過。

　　甚至在課間都會出現。

　　如果是一個人躲在廁所裡，等待時機作案，不可能到現在沒被發現。

　　難道……還是妖怪？

　　契機是什麼呢？

　　想來想去，也只有校方翻修廁所這個疑點了。

　　千奈美一停，若松博隆不得不跟著停了下來。

　　他打量著千奈美神色嚴峻的側臉：「的場同學，你怎麼停了？還去找老師嗎？」

　　千奈美回神，重新邁步：「當然要去！」

　　情況不明，做兩手打算。

　　讓校方檢查攝像頭，看看近期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混進學校，自己則從妖怪這方面著手。

　　***

　　要調查，不僅要從校內查起，還要有人去詢問翻修廁所的施工隊。

　　還好這一世千奈美是一個除妖世界的小姐，擁有一定的人脈資源。

　　回到別邸中，千奈美叫來門人如此這般那般吩咐了下去。

　　接到任務的門人一臉納悶：「這是您的學校出了什麼問題嗎？」

　　不應該啊，如果有妖怪，他們這些除妖師怎麼一點也沒聽說。

　　千奈美頓了一下，還是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包括學校裡有關傳聞，自己今天的遭遇。

　　聽罷，門人大怒：「豈有此理！竟敢對您做出這麼無禮的事！」

　　他身後的式神似乎察覺到主人的怒氣，跟著張牙舞爪起來。

　　門人向千奈美保證：「您放心，不出三天時間，一定全部調查清楚！」

　　千奈美點點頭，見他還在原地沒走，奇怪：「還有事？」

　　門人踟躕，吭哧吭哧猶豫半天，還是黑臉泛紅，小聲建議：「您這幾天，還是跟同學結伴一切去廁所吧？還是說，派幾個式神跟著您？」

　　千奈美：「……」

　　她下意識看向戴著白色面具的式神，對方面具上的兩隻眼洞裡似乎泛著奇異的光彩。

　　千奈美嘴角一抽：「我跟同學一起就好。」

　　果然，她不要式神還是對的。

　　的場家的式神們素質堪憂啊！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晚，千奈美就打電話給的場靜司：哥！我認為我們家式神需要進行思想品德教育！

　　的場靜司：？？？


第21章

　　大小姐在學校被人偷窺了！

　　這個消息讓的場家在琦玉別邸的勢力炸了。

　　所有除妖師義憤填膺，拿出了比往常委託還要多十二分的勁頭開始調查，務必要揪出那個色膽包天的傢伙，把他砍成碎片！

　　另一邊，浪漫學園校方接到千奈美的反應也不敢怠慢。

　　學校高層隱約知道一點的場家世的不平凡，的場家跟政商兩界很多大人物都有往來，甚至還跟黑道勢力有所聯繫。

　　遠的不說，就是琦玉市黑白兩道地頭蛇——月川組組長和已經退隱的和田議員都要給的場家幾分薄面。

　　這樣家世的千金小姐，很可能在學校被變態偷窺，這還了得？！

　　董事會一聲令下，保安隊立刻開始翻看學校各處角落的監控攝像頭。

　　這一翻，還真發現了問題。

　　一處死角的攝像頭不知什麼時候壞了，而且看上面痕跡，還是人為破壞的！

　　發現這一點的保安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向上層報告。

　　校方管理層得知以後不敢怠慢，立刻讓保安隊檢查校園各個角落，同時讓生徒會組織學生巡邏。

　　在這樣高強度的監管下，倒是沒有再傳出有人被偷窺的消息，但也沒抓到什麼可疑人物。

　　這時候，千奈美從門人那裡得知了一件事。

　　之前校方安排施工隊翻修廁所的時候，沒發生什麼意外，也沒有什麼奇怪的發現。

　　但施工隊中有個年紀大的工人提到一點，說是因為工期緊急，在廁所翻修後，他們沒來得及祭祀廁神就收工撤隊了。

　　當地有個傳統，每次新建或是翻修廁所，完工之後都要在廁所門前焚香祭祀廁神。

　　並在香燭燃盡後，派一個人去使用。

　　使用之前要敲三下門，喊三聲「加牟波理入道郭公」，然後才能推門進入。

　　無論是私人宅邸的廁所，還是公共場合的，都要這麼操作。

　　如果是公共廁所，大門處沒有門板可敲，就要分別敲三下裡面的隔間門板。

　　據說只有這樣，才不會惹怒廁神。

　　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千奈美便去查了一下廁神的有關資料。

　　——這個國家妖怪眾多，她也不是每一種都認識，神明同樣如此。

　　翻了資料，千奈美才知道，所謂的廁神，真正名字叫「加牟波理入道」，外形是個會「口吐鳥雀的僧人」。

　　其具體出處不明，很可能是位外來妖怪所化的神明。

　　這個國家的神明跟千奈美前一世理解的定義不一樣。

　　其中天神系，才是千奈美原本認為的神明身份——從誕生起，就是高居於天國的神明。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妖怪因為被人信奉，久而久之竟也具備了神格，晉升神位。

　　加牟波理入道就是這一類型。

　　按照古籍上的記載，它本是外來妖怪，後被當作廁所之神祭拜，漸漸便真的成為「廁神」。

　　只是名義上擁有神格，本質上，還是妖怪。

　　差不多就是在查到這些資料的當天，千奈美感覺到自己塞進禦子柴鑰匙扣裡的符咒突然發動了，甚至轉眼損毀。

　　那枚紙符還是之前八尺女事件時，千奈美悄悄塞進金屬骷髏頭裡的。

　　除了可以追蹤攜帶紙符人的位置，在被妖怪攻擊時，還會自行發動保護攜帶者。現在紙符發動，說明禦子柴被妖怪攻擊了，而迅速損毀的符咒證明了那只妖怪的實力。

　　千奈美立刻去找禦子柴。

　　找到人時，禦子柴完好無損，正拉著野崎傾訴：「我剛才真的看見了！那個偷窺狂！他從背後繞過肩膀看我，好可怕好變態！竟然還是個僧侶！！！」

　　這麼離奇的形容就算是野崎都產生了懷疑：「那是什麼姿勢？」

　　他繞到禦子柴身後，憑藉著過人的身高優勢，從禦子柴左肩探出頭，吐出舌頭：「像這樣嗎？」

　　收回舌頭，直起身，野崎皺眉：「很彆扭呢，偷窺起來一點都不方便。」

　　禦子柴：「……」

　　千奈美：「……」

　　這是重點嗎？！

　　千奈美偷偷摸摸觀察了一陣，發現禦子柴活蹦亂跳，除了受了點驚嚇並無大礙。

　　看來是那張紙符替他擋下了廁鬼的攻擊。

　　有了的場門人的調查結果以及禦子柴的「證詞」，千奈美幾乎能肯定是未被祭祀的廁神作祟。

　　考慮到讓其他除妖師過來幫忙太過興師動眾，她婉拒了的場門下門人的請求，決定自行解決這個廁神。

　　——要是正兒八經的天神系，千奈美還會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

　　既然是這種由妖怪升格成的「神明」，她一個人就足夠了。

　　要捉妖，就要先把妖怪引出來。

　　千奈美將行動定在了部活快結束的時候。

　　傍晚本就是妖怪一天中最活躍的兩個時間段之一，既然她不想在淩晨時翻牆進入校園，那就只有這個時間段最合適。

　　從儲物櫃裡翻出早就準備好的符咒和祭祀品，千奈美溜進教學大樓一樓的廁所裡。

　　放好供奉品，點燃香燭，紙符夾於兩掌中，腳下的四個方位也貼好符咒。

　　千奈美背著太刀，站在簡陋祭壇面前開始閉目念咒。

　　多虧了她曾在恐山的市子木乃那裡學習過三年，對請神術還算熟練，否則換成一般的除妖師，光是這一步就要折騰許久。

　　天時，地利，人和。

　　很快，廁所裡就起了一陣妖風。

　　香燭燭火搖晃乃至熄滅，千奈美睜開眼。

　　祭壇對面，一個身形高大的僧人正盯著她看。

　　巨大詭異的眼珠在千奈美和祭品之間來回打轉。

　　千奈美放下手，很是淡定：「聽聞此次未向您供奉祭品，特來補上。」

　　穿著破舊的高大僧人望了千奈美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抵不過的場家精心挑選的祭品的誘惑，緩緩伸出手。

　　千奈美倒也沒有阻止，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著這位廁神拿起祭品開始吞噬，嘴角掛起一絲冷笑。

　　廁神似乎餓了很久，吃起祭品來狼吞虎嚥。

　　一開始還站著，吃著吃著就乾脆席地而坐，兩手開工，頭也不抬，吃得不亦樂乎。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千奈美才冷笑開口：「加牟波理入道，不許動。」

　　僧人渾身一僵，猛地抬頭，巨大的眼珠裡閃過不敢置信的光芒，嘴角還殘留著蘋果果肉的殘沫。

　　見他中招，千奈美才走出四方護靈結界，不緊不慢繞著僧人轉了一圈，同時抬手握住背後刀柄抽刀。

　　刀鋒滑過刀鞘，發出噅地一聲。

　　廁神光禿禿的腦門上冒出汗珠。

　　千奈美握著刀，笑容逐漸猙獰：「前段時間您偷窺得很愉快嘛。」

　　一想到自己險些都被看光，她就火冒三丈。

　　偷窺也就算了，還男女不忌，全校都有，簡直無恥！

　　繞了一圈，停在廁神正對面，背後就是空得差不多的祭壇，腳下一地瓜皮果屑的殘骸。

　　千奈美打量著加牟波理入道的脖子，然後是對方的手，最後是眼睛：「您畢竟是守護廁所一方的神，我也不好做得太過分。」

　　僧人似是松了口氣。

　　千奈美決定：「所以只挖掉這對眼睛就好。」

　　光禿禿的腦門瞬間又多了一層細汗。

　　「等等……」

　　眼見散發著凜冽寒氣的刀刃已經舉起，廁神不得不開口：「不是我。」

　　千奈美表情稍一扭曲：「已經有人證，還想抵賴？」

　　廁神恍然：「那個紅頭髮身上的符咒是你的！」

　　「沒錯。」千奈美掃了眼他右手上的焦痕，坦然承認。

　　出乎她意料，廁神並沒有生氣的樣子，依然好言好語辯解：「我沒有偷窺……好吧，一開始是想惡作劇。但後面我是想提醒你們，有變態在偷窺。」

　　千奈美不太相信：「您原來這麼寬宏大量。」

　　人類都忘記祭拜他了，他還好心提醒？

　　話是這麼說，刀尖還是不由向下低了低。

　　就在這瞬間！

　　廁神跳起來，拔腿就跑！

　　千奈美一愣，大怒。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被妖言妖語蠱惑的時候！

　　混蛋變態廁神！肯定是趁著剛才那段時間，積蓄力量掙脫了她的言靈！

　　想也沒想，千奈美提刀追了上去。

　　廁神雖然身形高大，但身上還有剛才言靈的殘留，跑得並不快。

　　千奈美牢牢追在他身後，半步不離，手中刀鋒幾次險些追上黑色僧衣的一角。

　　廁神似有所感，一頭紮進了綜合活動樓後面的小樹林。

　　說到這片小樹林，正是上次禦子柴約見千奈美的地方。

　　一看到這些樹，千奈美就想起上次的烏龍，羞惱之下，速度更快！

　　眼見著黑色僧衣就在前方，千奈美已經抬起夾有符咒的左手，加牟波理入道卻忽然一停，抬手指向另一個方向：「你看！那才是罪魁禍首！」

　　千奈美看也沒看，二話不說，先把符咒扔了過去。

　　叫她奇怪的是，加牟波理入道並沒有躲開。

　　就那麼直直站在原地，任由紙符貼上他的身體，禁錮自己的行動。

　　千奈美微微喘籲著停下，直到此時，才順著廁神剛才手指的方向看去。

　　穿過兩棵杉樹之間，越過一叢茂密的灌木，千奈美看見一個形容猥瑣腦袋光禿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沒發現千奈美，正背對著這個方向，躡手躡腳向前走去。

　　千奈美看了眼廁神，後者瞪著碩大的眼睛回看她，仿佛在催促她跟上去。

　　千奈美又補充了幾張符咒防止它逃跑，這才矮下身，悄悄走過去。

　　借著灌木叢的遮擋，千奈美從葉和葉的縫隙間張望。

　　原來灌木叢前方不遠處就是綜合活動大樓的牆壁，中年男人現在正貼在牆上的一扇小窗上。

　　與此同時，兩個女孩的對話聲從窗戶縫隙裡飄出：

　　「小千代，你有看見的場嗎？剛才還看見她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啊……她啊……出去打電話去了吧。」

　　「唉。這麼一看，的場家境雖好，但活得比普通人累多了啊。」

　　「……」

　　千代怎麼回答的，千奈美已經沒心思聽了。

　　她只覺腦袋嗡地一響，狠狠瞪著那個正在窺探的猥瑣身影。

　　原來廁神沒說謊！

　　偷窺的變態另有其人！

　　還不是妖怪，是人！

　　千奈美嘴角一抽，跳出灌木叢，沖上去就是一腳！

　　「嘩啦！」

　　一聲脆響，玻璃碎裂。

　　女孩子們的尖叫聲響起。

　　千奈美拿著刀鞘就在偷窺狂的身上猛抽：「死變態！還在看！還在看！讓你看！」

　　「嗚哇——！」

　　偷窺狂被千奈美那一腳踹得往前一撲，腦袋正正好撞破玻璃卡進了廁所小窗的窗框中。

　　此時他兩手撐在窗框上想要退出，脖子卻卡在裡面，脖子以下被疾風暴雨般地抽打，渾身上下到處都疼！

　　更叫他絕望的是，因為玻璃被自己撞碎，廁所裡的兩個女孩子也發現了他。

　　兩個女高中生先是尖叫，隨後對視一眼，拿起靠在角落的拖把就往這人臉上糊：「去死吧！變態！」

　　「救唔——」

　　偷窺之人的呼救聲剛冒出個頭，就被拖把頭重新塞回喉嚨裡。

　　一時間，他被嘴裡那難以形容的味道刺激得直翻白眼。

　　只要稍微一想這拖把是用來做什麼的，中年男就恨不得徹底暈過去！


第22章

　　最後當員警趕到時，中年男已經淚流滿面，欲生欲死。

　　員警廢了半天的力，才切開窗框，把他整個人拉了出來。

　　拉出來的時候，中年男的嘴裡還塞著拖把頭。

　　千奈美和佐倉以及美術部部長三個人站在一起，回答員警的問題。

　　此時夕陽已經徹底沉了下去，天空殘留一絲似紫非紫，似藍非藍的紅光。

　　比起佐倉和部長，狠揍了偷窺男一頓的千奈美是重點被詢問對象。

　　從怎麼發現男人，到之後的反應行動，漂亮溫柔的員警姐姐把所有細節都詳細問了個遍。

　　千奈美自然不能全部說真話。

　　她說自己是臨時到綜合活動樓外打電話，沒想到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人影閃進小樹林。

　　在部活快結束的時間點，讓她格外好奇，下意識跟了上去。

　　結果發現那是個在偷窺活動樓廁所的變態，一氣之下沒忍住沖上去踢了一腳，然後開揍。

　　聽到這裡，女員警停下記錄的手指，滿臉複雜地看了眼不遠處「哎呦」叫痛的嫌疑犯：「你太莽撞了。這次犯人腦袋正好卡在了窗框裡才毫無還手之力，如果他能回轉過身，你一個小女孩怎麼會是一個成年男性的對手。」

　　千奈美虛心認錯，像是在懺悔自己的魯莽。

　　女員警又安撫道：「不過也正是你的勇敢，才能把這傢伙抓個正著。你們大概不知道，這人是在逃犯，三個月前在東京市犯下入室強|奸|罪，我們警方一直在追捕他。現在看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逃中還敢繼續犯罪。」

　　說著說著，同為女性的員警就皺起眉，望著「垂頭喪氣」的千奈美：「你可幫了我們大忙，也保護了你的朋友們。」

　　兩個朋友，佐倉千代和美術部部長一左一右站在千奈美身側，她兩比千奈美更加心有餘悸。

　　現在聽女員警介紹這人還是強|奸|犯，不由更加後怕，動作一致地抱緊千奈美左右兩條胳膊：「這人真是變態啊。不僅偷窺我們女生上廁所，連男生也不放過！」

　　女員警一愣，眉頭皺得更緊：「……原來他還有這種屬性。」

　　被兩個男性員警從後面押走的嫌疑犯瞪大眼，「嗚嗚」直叫。

　　「閉嘴！」

　　兩個男員警也聽到了千奈美她們的對話，盯著嫌疑犯眼神更加不善，甚至沒給他自我辯解的機會，就把人粗暴地拖走。

　　這件事在埼玉縣鬧出不小的動靜。

　　沒過幾天，警方的表揚信就送到了校方手上。

　　校方本想開個表彰會，卻被千奈美拒絕。

　　雖然表彰會沒開起來，但其他學生和老師全都知道了事件的全部經過——千奈美現在無論走到學校哪裡，都會被萬眾矚目。

　　這讓她十分頭疼。

　　要早知道會這樣，當初還不如讓的場家的人幫忙。抓住偷窺狂的功勞也能推給他們。

　　現在後悔也沒用了，千奈美只能儘量繞開其他學生。

　　但其他人能繞開，有些認識的卻躲不了。

　　除了佐倉和美術部部長，禦子柴和野崎也在一天下午放學後跑過來。

　　他兩都是回家部，不用參加部活，提前專門找佐倉千代打聽好今天美術部也沒有部活。

　　千奈美剛把最後一本書裝進書包，看見他兩，只得在心底歎息一聲，靠在原地等待。

　　禦子柴第一個開口：「千奈醬，你真的就靠自己一個人把那個強|奸|犯抓住了？！」

　　托佐倉的福，現在禦子柴都跟著她一起喊千奈美「千奈醬」了。

　　千奈美瞥了眼在旁邊星星眼的佐倉，無奈承認：「是啊。」

　　「真帥！」禦子柴握拳，也變成了星星眼，「據說你看見有人偷窺，撿起腳下一根樹枝就沖了上去，然後運用修習了二十年的劍道把人打得滿地求饒！」

　　千奈美：？？？

　　神tm二十年，她這一世現在才十五歲。

　　至於前世……

　　那也不應該被稱為劍道，應該說是刀術還差不多。

　　「你以為是在拍電影嗎？」

　　好半天，千奈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翻了個白眼，把真實情況簡要複述一遍。

　　禦子柴崇拜之色不改：「那也很厲害啊！用一根樹枝就能打得在逃犯嗷嗷叫！說實話，聽到消息時我真嚇了一跳。難怪我上次會把偷窺的人當成僧侶，原來是因為那傢伙是禿頭的緣故啊。」

　　千奈美沒說話，因為她被一旁野崎梅太郎發光的雙眼盯得渾身發僵。

　　那天發現偷窺變態後，千奈美沒時間再理廁神。

　　廁神倒很自覺，一直藏在一邊沒走，在員警來之前還幫忙踢了幾腳偷窺狂——雖然踢了一空。

　　千奈美報警之後，就將愛刀藏在小樹林裡，自己拿了根樹枝當替代兇器，這大概就是禦子柴剛才說的傳聞來源。

　　現在面對兩眼放光的野崎，千奈美突然慶倖自己的先見之明。

　　還好她把刀子藏了起來，不然此時野崎豈不是更感興趣？

　　想到這裡，千奈美急忙補充：「我不會劍道，只是氣不過，順手拿起樹枝亂甩的。」

　　說這幾句時，她緊緊盯著野崎梅太郎。

　　可惜，已經遲了一步。

　　野崎已經掏出了他那本素材本，運筆如飛地在上面寫著什麼。

　　千奈美頭皮發麻，不得不問：「野崎同學，你這是……」

　　野崎梅太郎抬起臉，一身正氣（？），朗聲答曰：「積累素材！這麼好的素材不用實在太可惜了！」

　　「哦哦！你也要給麻美子她們安排一個偷窺狂嗎？」禦子柴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

　　野崎頷首，手上動作一直就沒停下過：「沒錯！劍哥說靈異元素不能有，那就只能增添一點懸疑色彩了！」

　　禦子柴：「哦哦哦！真是妙啊！」

　　千奈美&佐倉：「……」妙個屁啊！哪家少女漫會加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

　　心累地回到家，千奈美發現還有更讓她心累的事——她哥的電話。

　　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的名字，千奈美百般不情願。

　　她望了許久，最後才在堅持不懈的鈴聲下妥協：「哥哥。」

　　「你不打算跟我說嗎？」的場靜司開門見山。

　　一聽他嗓音是平時不會有的冷凝，千奈美就心知不妙。

　　她視線飄忽，很想假裝這邊信號不好：「……我……那個……我不想讓你擔心嘛。」

　　不等的場靜司開口，她趕緊倒打一耙：「再說了，就算我不說，哥哥不也從其他人嘴裡聽說了麼。」

　　「這能相提並論嗎！」

　　不提還好，一提到這個，的場靜司壓抑的怒火徹底爆發。

　　一時間，連音量都沒控制住。這對他來說實在罕見。

　　的場靜司從小就被當做下一任的場一門門主培養。不僅在除妖術上被嚴格要求，另外還包括人際交往，手段培養等。因此，他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格。

　　——論發生了什麼，總是唇帶微笑，不動聲色，頂多按照發生事件的大小，調整眼神和笑容弧度。就算有驚訝，好奇等其他情緒，也都是淡淡的。

　　像現在這樣勃然變色的情況，對的場靜司來說實屬罕見。

　　沒辦法，誰叫這是發生在妹妹身上的事情呢。

　　的場靜司輕輕吸了口氣，恢復了平常的音量：「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擔心，但有些事你不說反而會更讓我擔憂。沒有下次了，好嗎？」

　　電話那頭，千奈美嘟囔幾聲：「我知道啦。」

　　的場靜司撐著頭想了想：「那個嫌疑犯已經被員警抓回去了？」

　　「嗯。」

　　「你們學校的事，真的只是他一個人鬧出來的？」

　　千奈美歎了口氣，感慨的場靜司的敏銳：「不是。施工隊沒有祭祀廁神，的確讓廁神心懷不滿，它一開始確實是在廁所裡惡作劇。」

　　但是後面真正的偷窺狂出現，讓廁神警覺，並想通知學校裡的學生，沒想到反而惹得學生們更加緊張，甚至把廁神和偷窺狂的行徑混為一談。

　　回想起廁神後來的坦白，千奈美就想扶額。

　　這位廁神也太弱小了點。

　　沒得到祭祀品想報復，只能玩玩「窺視」的惡作劇。

　　有外人入侵自己守護的領地，也不能直接出手驅逐，反而要靠其他人類。

　　最後被自己找上門也毫無反手之力，只能抱頭鼠竄……

　　可憐，弱小，又無助。

　　這樣的廁神連千奈美都沒好意思直接動手，只是和它定下契約——以後每年人類依然按時供奉祭品，它繼續守護學校廁所的安全，也不能再追究這次未祭拜一事。

　　說實話，千奈美兩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好說話的「神明」。

　　的場靜司對千奈美這樣的處理方式沒有異議，但是對那個偷窺狂的下場還稍有微詞。

　　不過他沒有對千奈美多說什麼，叮囑了妹妹兩句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三天后，千奈美聽說那個被暫時關押在看守所的嫌疑犯突然暴斃。

　　聽說是用床單活活將自己勒死的。

　　她一聽這個描述，就意識到是有非正常力量在其中起作用。再聯想三天前兄長在電話裡讓她放心不用再管這件事，千奈美直覺這是的場靜司插手了。

　　比起同情那個強|奸|犯，千奈美更擔憂這樣做會不會給的場靜司或者的場家帶來什麼麻煩。

　　不過她轉念一想，的場靜司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既然他敢這麼做，一定有能這麼做的底氣。

　　意識到這點後，千奈美正如她哥上次在電話中叮囑的那樣，將這件事放到一邊不再關注。

　　半個月後，一名的場門人在消滅妖怪時受了重傷，不光式神全被妖怪吞噬，連自己都無法行動。

　　得知此事的千奈美直接接受了這樁棘手委託，開始追殺那只實力不錯的影鬼。

　　影鬼，顧名思義，是一種可以藏在陰影中的鬼怪。

　　正因為這種特性，那名的場門人才會一時不察被反殺，影鬼也趁機逃脫。

　　還好，經過兩個月的努力，的場家已初步在埼玉縣建立起了勢力網。

　　在影鬼逃脫的第三天，川越市的一位除妖師發現了那只影鬼的蹤影。

　　消息傳來時，正好是週末，千奈美立刻動身前往川越市。

　　當她根據除妖師的情報找到那只影鬼時，對方正在攻擊一個高中生打扮的少女。

　　千奈美一開始還沒在意，定睛細瞧才發現，那名少女並非一個普通人，相反，她身上竟然具有神明的氣息？！

　　眼見影鬼已經將少女神明的身體包裹大半，千奈美顧不上繼續觀察，手一揚，將長刀甩了出去。


第23章

　　白光一閃，破空聲響起。

　　被當成飛鏢的太刀不偏不倚，正正插進了影鬼的腦袋裡。

　　少女神明刷地扭頭，朝千奈美這邊看來。

　　兩人視線相交，一個驚慌失措，一個滿眼好奇。

　　千奈美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以人類之身擔任神明之職的。

　　她目光上移，最後停頓在對方額頭中央。

　　在兩眉之間，有一道常人看不見的痕跡，正在千奈美的視野中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輝。

　　這種純粹神聖的光芒只有天神一系的「神明」才能擁有。

　　之前介紹過，這個國家的神明主要分為兩種。

　　一種是天生的「神明」，還有一種是由於後天人類的信仰而獲得神格晉升的類型。

　　其實除了這兩種以外，還有第三種——被他人賜予神格而成神。

　　這種類型的神明非常少見，畢竟願意將到手的神格拱手相讓的存在實在少之又少。

　　以往千奈美聽過這種類型神明的存在，只是一笑而過，沒想到今天居然看見了實物。

　　或許是千奈美審視的目光太明顯了，掙脫影鬼的少女神明捂住額頭上的印記：「呃，謝謝你……」

　　雖然對她很好奇，但現在不是可以放心交談的時機。

　　千奈美抽出紙符捏在掌心，向前走去：「為了您的安全，您最好離這只妖怪遠一點。」

　　影鬼只是被太刀插中要害，本身並沒有徹底死亡。

　　實際上在少女神明掙脫它的束縛後，影鬼如同一灘爛泥一樣掉在地上。

　　黑泥蠕動，試圖逃跑，卻被同樣插進土地裡的長刀牢牢定在原地。

　　——無論影鬼怎麼掙扎，始終有一部分被刀尖插著。

　　隨著千奈美走近，影鬼有所察覺，漆黑粘稠得仿佛石油的表面開始沸騰。

　　千奈美眼神一利，腳步一頓，數張紙符便從手中激射而出。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

　　就在紙符形成一道結界落下的瞬間，一抹淡淡的灰影從「石油」中分離，迅速潛入一旁行道樹的陰影下。

　　千奈美追了幾步又停下，轉身將一枚紙符連同一張名片塞進少女神明手中：「我是的場家的除妖師，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聯繫我。」

　　說罷，不等對方反應，她再次拔起太刀，抬腳向影鬼逃竄的方向追去。

　　說句實在話，現在是晚上，並非捕捉影鬼的最好時機——在夜晚路燈的照耀下，一切存在都在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影鬼只需隨便往其中一道影子裡一鑽，就能逃得飛快。

　　只是情報是有即時性的，影鬼這種妖怪又善於藏匿，現在錯過了，下次還不知道要在哪裡才能找到對方的蹤跡。

　　按理說，影鬼在上次遭遇了的場家的除妖師之後應該也受傷了，絕對沒那麼容易從千奈美手中逃脫。

　　但是千奈美和其他人都沒想到，在川越市這裡居然還存在一位人神。

　　最重要的是，那位人神晚上到處跑還不帶神使！

　　神明的靈力對妖怪來說是大補之物，影鬼顯然從剛才那位人神少女身上吸收到了足夠的靈氣。

　　如此這樣，它才能在千奈美的太刀下斷尾逃生。

　　千奈美磨了磨後槽牙，追尋著前方那縷若有若無的妖氣，加快腳步。

　　一路從無人的街道穿過，沖進了一處小型公園裡。

　　到這裡，兩旁路燈的間距變長，使得光線比之前顯得更加昏暗。

　　兩盞路燈之間已經有一段完全漆黑的陰影，更別提左右兩側幢幢的樹影。

　　千奈美的步伐不由慢了下來。

　　雖然她不認為影鬼有膽量和自己正面對決，但不能保證它不會跑著跑著福至心靈掉回頭來埋伏自己。

　　總之，小心點總沒錯。

　　千奈美握緊手中刀柄，全身繃緊，所有感官都被調動到最敏感的狀態。

　　四周一片寂靜，視野中光影交錯。沒有一絲風，周圍的樹冠樹叢一動不動。

　　之前總是飄在空中的，若隱若現的妖氣並未完全消失，只是無法斷定準確的方向。

　　前後左右，頭頂上下，任何位置都有可能。

　　一絲陰霾染上千奈美血紅的鳳眼。

　　她眉心微皺，眼瞼微收，半闔著眼，靜心感受。

　　有時候，心比眼睛更好使。

　　左邊……不對……右邊……不……

　　前邊！

　　千奈美倏地睜開眼，迅速追了上去。

　　很顯然，剛才影鬼真的打算伏擊她。

　　只是千奈美全身戒備，不留半點縫隙。

　　影鬼見狀，逗留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繼續逃亡。

　　無聲而短暫的對峙中，是千奈美贏了！

　　這一次洩氣，無疑讓本就處在劣勢的影鬼處境更加危急。

　　千奈美已經能確定它差不多是自己的掌中物，只要不像上次在神奈川醫院那麼倒楣就可以……

　　居然真的就有那麼倒楣！

　　因為光線昏暗，千奈美發現前方那抹白色身影時已經有點來不及了。

　　影鬼襲上那道白影的動作幾乎和千奈美的大喊同時發生：

　　「喂！小心！」

　　千奈美真是佩服自己的運氣。

　　這麼晚了，在這種小型公園裡竟然真的還有人在逗留！

　　開什麼玩笑！

　　難不成她今天要在這只妖怪上身敗名裂？

　　距離太遠，這次無論是扔刀還是甩符咒都已經來不及了。

　　要是讓影鬼成功控制這個人的身體，只能將錯就錯，用符咒將影鬼徹底封印在此人身體裡，再把人帶回去進行驅逐封印。

　　短短一秒鐘，千奈美腦中已閃過數個念頭。

　　哀歎自己的倒楣，決定後續的行動，冷酷地做出決定……

　　她什麼都考慮到了，唯一沒想到的是，那個背對著自己、被影鬼偷襲的傢伙，並非普通人。

　　一抹紅光倏然在眼底升起。

　　躍動的豔色，燃燒的烈焰。

　　影鬼剛撞上那抹白，就被一道紅色覆蓋。

　　千奈美一下頓在原地，思緒也在這瞬間停滯。

　　大腦一片空白，木愣愣望著眼前的這一切。

　　吞噬了影鬼後，火焰未曾平息，反而越漲越大，轉眼就有十幾米高。

　　沖天的紅蓮，將夜空也染成了赤色。

　　而在那火焰巨人的腳下，一直背對著千奈美的人終於轉過身。

　　長髮，褐眼。

　　寬大的白色斗篷，清秀的臉孔被紅光照亮，眼中同樣有火焰在燃燒，神情曖昧難辨。

　　他看向千奈美，又好像越過她看向了無限遠的繁星宇宙。

　　最終，在無聲的燃燒裡，俊秀的少年慢慢揚起微笑：「……今晚的月色很美啊。」

　　似乎被這句話驅動，頭頂遮住月亮的烏雲忽然散開。

　　萬里清輝從上方灑落，驅散了周圍的鬼魅暗影。

　　***

　　站在月光下，渾身籠罩著焰光，長髮少年越發不似真人。

　　而千奈美直到聽見他那句感歎，才回過神。

　　她捉摸這川越市到底是什麼人傑地靈的寶地，之前碰到一位罕見的人神也就算了，現在又遇到一位同行……還是格外強大的那種。

　　望著那小山一樣的紅色靈體，千奈美咽了口口水。

　　大。

　　真大。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有人擁有這麼大只的式神。

　　這種人，她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滿懷疑惑的視線和對方含笑平穩的目光相交。

　　千奈美一愣，長髮少年笑容加深：「那只影鬼是你的獵物？」

　　千奈美這才找回重心：「……沒錯。」

　　想起剛才影鬼撲向對方的一刹那，她又補充問道：「你沒事吧？」

　　長髮少年似乎就在專門等著這句話，側了側身，將左半邊的背部展示給千奈美看：「受傷了呢。」

　　千奈美：「……」

　　她莫名覺得現在這個情況有點不對，但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正如長髮少年自己說得那樣，一團血污正在他左側肩胛骨的地方慢慢暈染開。

　　新鮮的紅色在白色斗篷上異常明顯。

　　原本只是客套的一句話成了真。

　　千奈美卡了一下殼，才順著常識說下去：「十分抱歉，這是我的錯。」

　　影鬼是她的獵物，是從她手上跑掉的，跑掉的途中攻擊了這位少年導致他受傷——這一串因果關係清晰而充滿邏輯——而根據正常邏輯，接下去應該是……

　　「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幫你治療並提供休息場地。」

　　「好啊。」長髮少年一秒回答。

　　千奈美：？？？

　　她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怎麼感覺對方就在這兒等著她呢？

　　不對不對，他受傷是事實。再說了，他兩素未謀面，這人犯不著大晚上的專門在這兒等她吧？

　　長髮少年笑容不變，似乎沒察覺到千奈美的狐疑，用輕快的嗓音自我介紹：「不用總是對我用敬稱。你可以叫我『好』。」

　　***

　　一趟短途出差，完成了工作，順便替的場家發展了一位元潛在客戶，卻同時帶回了一個陌生人。

　　千奈美回到位於琦玉市的別邸中時，還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一方面，是驚訝於好的強大。

　　另一方面，是更震驚這麼強大的他還能被一隻影鬼傷到？

　　一路上，千奈美不斷用餘光掃過好左肩上的傷口——那裡還是她幫他做了簡單處理——傷口猙獰，並非作假，整個肩胛骨都被貫穿了。

　　這麼嚴重的傷，好就像沒感覺一樣，一路掛著面具般的笑容，輕輕鬆松控制火靈從川越市托著兩人飛回琦玉。

　　托他的福，路程時間被縮短了一半。

　　大白天的，其他除妖師都出去接委託去了，別邸中沒有其他人。

　　千奈美自己又沒有式神，只得拖出藥箱，重新替好處理好傷口。

　　待徹底包紮好，旁邊的一盆清水已經變成了血水，仍在一邊的藥棉裡裹著一些碎骨肉沫。

　　千奈美幾乎可以斷定，這麼嚴重的傷口不是影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造成的——她這算是被人訛上了！

　　弄清這點之後，千奈美並沒有把這騙子趕出去。

　　相反，她好言好語挽留對方在別邸中多休息幾天，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好隨口說的一句話：「我沒有家族。目前正在各地旅行尋找同伴中。」

　　當時聽到這句話，千奈美就眼睛一亮：

　　沒有家族！

　　尋找同伴！

　　還這麼強大！

　　腦中那根名為「招攬人才」的神經瞬間被拉緊。

　　千奈美立刻微笑起來：「其實之前我有所隱瞞，我是的場家的除妖師。不知道你聽說過的場一門沒有？」


第24章

　　不知道是不是千奈美的錯覺，她問出這句話之後，好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切不少：「的場？」

　　千奈美嗯嗯點頭。

　　「自然知道。不過的場不是在九州嗎？」

　　「這個……妖怪不僅僅只在九州啊。」的場家也是要恰飯的嘛。

　　真要說原因，就要牽扯到現在三個頂尖的除妖師家族：土禦門、麻倉和的場。

　　土禦門一族傳承于平安時期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麻倉一族也從平安時代起源，唯有的場一族歷史較短。或許是出於這個原因，三個家族裡的場排名最末。

　　為了扭轉這個長久以來的劣勢，積極進取的當代族長的場靜司決定用擴大業務面積的方式，彌補本族在時間沉澱方面的不足。

　　正如好所說，的場的大本營在九州，另外兩家，土禦門主要盤踞在京都，麻倉則在出雲。

　　這樣一來，三大家族都位於這個國家的南面，北部地方倒是處於一片空白。

　　當然了，在東京這邊也有一些除妖師家族，但這些家族無論是在實力還是地位上，都沒法跟三大家族相提並論。

　　的場靜司就是看准了這一點，才認為分出一部分人手在東京區域發展有前途。

　　千奈美還沒來得及告訴好這些，他就像是自己猜到般笑道：「你對你的家族倒是很忠心。」

　　在他臉上，好不容易真切起來的笑容又變得虛幻，重新變成一張遮擋真意的面具。

　　千奈美有點不舒服，又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

　　希望自己的家族更好有什麼不對？

　　好這人簡直察言觀色到一種可怕的地步。

　　他再次看穿了千奈美的想法，聳聳肩：「忠心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還是要互相依靠彼此才能生存得下去。」

　　他這樣一說，千奈美那句「你有興趣加入的場一族」的邀請就說不出口了。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氣氛有點沉悶。

　　千奈美只得側過身，開始收拾起那些沾了血的垃圾。

　　好靜靜看了一會兒。

　　在千奈美端起木盆準備起身時，冷不丁開口：「你這樣沒什麼不好。」

　　千奈美挑眉，不太相信。

　　明明剛才他說話的口吻還那麼嘲諷呢！

　　好清亮的雙眼彎起：「我是認真的。」

　　千奈美：「……你先好好休息吧。」

　　***

　　收留好這個奇怪的傢伙，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首先是呆在琦玉的場除妖師們。

　　他們得知此事後，不敢直接批評千奈美，只敢睜著一雙雙眼睛發出無聲的控訴：

　　【大小姐你怎麼隨隨便便就從街上撿人？！】

　　【這種來歷不明的傢伙怎麼可以和您住在一起！】

　　【不可以這是不可以的！】

　　緊接著，來自的場靜司的奪命連環call就打了過來。

　　千奈美還沒接電話，就能猜到哥哥會說什麼。

　　因此解鎖螢幕後，她先發制人：「好他很厲害，目前還是沒有組織沒有家族的孤家寡人，我認為值得招攬。」

　　「……」

　　的場靜司頓了足足有一分鐘才開口：「你說他叫什麼？」

　　「好？怎麼了？他很有名嗎？」

　　「嗯……」的場靜司陷入沉吟。

　　又過了三分鐘，他才繼續道：「既然你這麼認為，那就去做吧。」

　　千奈美：？？？

　　當了十幾年兄妹了，她敢保證她哥一開始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態度的轉變全是在他聽說了「好」的名字之後。

　　千奈美本就對好的身份好奇，現在就更感興趣了：「哥，你知道好是什麼人。」

　　「不是你說的嗎。能力很強，又是獨立修行者，聽你的形容，他偏向於『通靈者』那一類型，的場家現在正缺這樣的人才。」

　　的場靜司的解釋合情合理，千奈美卻仍然覺得他有事瞞著自己。

　　誠如的場靜司所說，除妖師分很多類型，例如說，巫女、陰陽師、占卜師等。這些職業雖然擁有不同的名字，但大體上都指「擁有靈力，並運用靈力和另一個世界生物溝通」的人。

　　這其中，根據「溝通」手段的不同，分成不同的職業，擁有不同的稱呼。

　　就拿三大家族舉例，土禦門一族的靈力者被稱為陰陽師，他們擅長符咒以及和妖怪簽訂契約驅使的式神。

　　的場家和土禦門有些相似，只是在符咒的運用上採用將紙符和物理武器結合的方式。

　　另外的場家極少和妖怪簽訂契約，更多時候是直接收服妖怪將其馴養成自己的所屬物，成為其絕對意義上的主人。

　　至於麻倉家，他們擅長驅使自然界中的靈。

　　並非所有的自然之靈都有能力擁有實體——擁有實體的是妖怪——大部分則無形無色，像風像水般遊蕩在兩個世界中。

　　麻倉一族的人就是可以溝通這類靈，把自己的靈力和其分享，既可以讓這些靈體擁有「身體」，又可以讓靈體憑依到自己身上。

　　千奈美回憶了一遍小時候所受的教育，驀然發現，好所擁有的那個火焰巨人倒是很像麻倉家的風格。

　　所以他真正的名字是……麻倉好？

　　可他又說自己沒有家族，對千奈美表現出的家族歸屬感也嗤之以鼻，以此可以推測，他本人一定跟自己家族有齟齬。

　　的場靜司很明顯知道好的身份，卻表現得諱莫如深，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

　　千奈美意識到，想要知道好的身世，要麼自己去調查，要麼請求好告訴她。

　　話又說回來，好明顯不想提，她硬要查明白，豈不是強人所難。

　　想通這一點，千奈美決定暫時將這件事深埋在心底，只把好當做一位普通的靈力者。

　　結束通話後，千奈美沿著屋子外邊的簷廊走向後院。

　　五月下旬，天已經熱了起來，再加上是在家裡很放鬆，千奈美乾脆連襪子都沒穿。

　　簷廊的地板被的場家的式神擦得很乾淨，結實涼爽，院子裡的花草未經修建，放任其自然生長。

　　驚鹿的竹筒灌滿了水，倒轉下來撞在石墩上，發出「空」地一響。

　　繞過幾個彎，走進別邸深處，一陣幽幽笛聲傳來。

　　千奈美怔了一下，不知不覺放輕了本就輕盈的腳步。

　　好正坐在面朝後院的簷廊上，一腳支起，一腳彎曲，背靠簷廊的一根廊柱，姿態悠閒。

　　他同樣光著腳，沒穿他那件寬大的斗篷，而是換上了式神為他準備的白色浴衣，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束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耳邊。

　　從千奈美的這個角度望過去，少年尚未完全張開的側臉清秀乾淨，尤其是一雙長長的眼睫，簡直像女孩子般秀麗。

　　眼睫下的眼睛正望著庭院，似乎被庭院中生機盎然的綠意染著，蕩漾著池塘水面似的漣漪。

　　他在想什麼呢？

　　現在的好沒有了平時面具的笑容，顯得格外平靜和……孤寂。

　　給人的感覺根本不像十幾歲的少年。

　　悠然寂寞的笛聲戛然而止。

　　好放下手，側頭微笑：「你來啦。」

　　千奈美順著他的動作看向他的右手指尖，那裡正捏著一張碧翠細長的葉片，剛才的笛聲就是從這張折疊起來的葉片中傳出的。

　　不等她發表什麼感言，好就主動邀請道：「學學看？」

　　千奈美的確很感興趣，立刻欣然同意。

　　在好的指點下，在庭院裡摘下一片形狀合適的葉子。

　　千奈美本想跳下簷廊親自去摘，卻被好阻止。

　　「會弄髒啊。」對方一指千奈美赤|裸的雙腳，然後打了個響指。

　　一團紅色從空氣中蹦出，正是他擁有的那個靈體。

　　只是此時的靈體已經隨著好的心意縮小了體積，從一座大樓般的大小變成拳頭大，外貌也從最初的威嚴變成現在的可愛。

　　千奈美疑惑。

　　就算這只靈體有手有腳，宛如一個大頭娃娃。

　　但他是火屬性的啊！

　　渾身都在燃燒！

　　這樣一隻小手伸出去，沒等摘下葉子，就會把整座庭院都給燒了！

　　好輕笑一聲，豎起右手食指中指併攏，抵在下唇前，無聲地念了一句咒語。

　　隨著他嘴唇的翕動，紅色靈體發生轉變。

　　先是顏色逐漸從紅變成紫色，隨後又從紫過渡到清澈的藍。

　　與此同時，渾身上下繚繞的烈焰也收束起了張揚舞爪的觸手，變得平緩服帖。

　　眨眼間的功夫，火屬性的靈體就變成了水屬性。

　　一切就在千奈美眼前發生的！

　　五行轉換!

　　還是相克屬性的轉換！

　　這麼短的時間！還這麼輕鬆！

　　千奈美確定自己做不到。

　　自己的哥哥也做不到。

　　整個的場家就沒人能做到！

　　這已經不是普通定義上的「優秀靈力者」了。

　　好到底是從哪個家族裡跑出來的大佬啊！

　　好本人壓根就沒把這當回事。

　　他從轉換了屬性的靈體手中接過葉子，再轉交給千奈美。

　　見她愣愣盯著自己，不知反應，好挑眉笑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

　　千奈美接過細葉，在心裡嫌棄自己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她剛才就差給好鼓掌叫好了！

　　「噗。」

　　好突然笑出了聲。

　　千奈美猛地紅了臉。

　　雖然她也不確定好是不是在笑自己，但就是……控制不住。

　　臉頰發燒中，她趕緊轉移話題，順帶著轉開自己的視線，擺弄手中細葉：「這個……要怎麼吹？」

　　好輕咳一聲，收斂了一下越揚越高的嘴角。

　　然後向這邊傾了傾身，握住千奈美的手腕調整她的姿勢。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千奈美能清楚看見好的每一根睫毛，以及他依然含笑的嘴角。

　　發燙的臉頰根本不見好轉，反而愈演愈烈！


第25章

　　讓千奈美松了口氣的是，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

　　好手把手調整好她的姿勢後就退了回去，既沒有嘲笑她的臉紅，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先吹了一曲簡單的小調，然後一個音一個音分解出來教導千奈美。

　　作為一個老師，他認真負責。作為一名樂手，他技藝精湛。

　　在這種情況下，千奈美依然吹不准音調，這簡直讓她抬不起頭！

　　最讓人氣憤的是，她剛誇過好體貼不輕易嘲笑人，他現在就在努力憋笑。

　　千奈美險些掐斷了手裡的草葉。

　　——這樣要笑不笑的樣子，比他笑出聲更傷人！

　　「噗——」

　　千奈美：「……」

　　他會讀心術嗎？！時間卡得這麼准！

　　「咳。」好輕咳一聲，好不容易才斂下了滿臉的笑容，安慰道，「這很簡單，多練習就可以了。」

　　千奈美看看他，又低頭幽幽望了眼手中被捏到變形的葉子，甩手一扔，拍拍手掌，權當無事發生：「對了，我來找你，是想問你對的場家感不感興趣，想不想加入我們。」

　　之前好的譏嘲確實讓她心生猶豫。

　　但在和哥哥通完電話後，千奈美的胃口反而被吊了起來。

　　再加上剛才好露的那一手，最終讓千奈美下定決心。

　　總覺得這麼一個人才就這樣放過了，自己以後會後悔得睡不著覺呢。

　　想到這裡，千奈美盯著好的目光更加熱切：「別的我不敢保證，但的場家絕對護短！」

　　所以不用擔心以前的家族上來找麻煩，只要他們敢來，的場家就有一萬個理由懟回去！

　　前提是……好願意加入的場一門。

　　好看著千奈美，指尖捏著細長的草葉不住撚動，他的表情有些奇異：「你都不問問我以前發生了什麼就邀請我嗎？」

　　千奈美蹙眉：「你不是不想說麼。」

　　好點點頭。

　　「那不就行了。」千奈美輕輕一拍掌，「我們的場家可是非常講道理，有人性的。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想再問了。至於為什麼會邀請你……」

　　她歪頭，胸前合十的雙手並沒有放下：「說老實話，我其實看中了你的實力。」

　　好沒說話。

　　見狀，千奈美只得再接再厲：「而且我相信我的直覺。總覺得……」她回憶起月色下映照著火光的少年，再想起剛才聽見的寂寞笛音，「總覺得，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就像她哥哥的場靜司一樣。

　　很多人都說的場靜司危險而可怕，但在千奈美看來，哥哥的可怕只針對敵人。對自己人來說，他再溫柔再包容不過了。

　　所以，和的場靜司給她感覺一樣的好讓她很有好感。

　　所以，就算可能又被好嘲笑一次，她還是開口了。

　　好搖了搖頭。

　　千奈美的心沉了下去。

　　好沖她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在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答應。如果你真的想邀請我，就先弄清楚我做過什麼吧。」

　　「如果到那時，你依然堅持你的邀請，我再告訴你我的答案。」

　　坐在電車上，回想起好說的話，千奈美就止不住地想歎氣。

　　結果，到最後還是沒得到一個確切的答覆。

　　最過分的是好那麼說了之後，被千奈美追問他到底做過什麼，他又不肯說了，甚至拿千奈美之前說的話來堵她：「咦？你不是說過我不想說你就不問麼。我現在就不想說。」

　　千奈美還能說什麼？

　　只能啞口無言，蔫蔫而去！

　　正好門人來報有一項新委託，千奈美二話不說就接受了，然後立刻訂票收拾行李，只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落荒而逃。

　　她就是想不通，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在好的面前總是在丟人？！

　　從相遇時她丟人的呆樣，再到音律白癡，再到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啊啊啊明明她平時不是這樣的！

　　的場家的人可以作證！學校裡的同學可以作證！她殺過的那些妖怪都可以作證！

　　明明她是很冷酷很冷靜很冷淡的人設的！

　　只要想一遍自己在好面前的表現，千奈美就想捂臉。

　　深呼吸幾次，清空思緒，壓下再次上湧的熱潮，千奈美決定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現在，先看這次委託的資料好了！

　　拍拍臉，振奮精神，千奈美從資料袋裡抽出門人提前整理好的資料。

　　首先看委託內容。

　　一掃而過，千奈美發現這又是一樁關於都市怪談的任務。

　　據說兩個個月前，千葉縣關於裂口女的傳聞突然盛行了起來。

　　像裂口女這種老牌都市怪談，各地有她的傳說很正常，但一下密集起來還是有點不對勁。

　　當地的除妖師一開始沒放在心上，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從一個多月前到現在，已經有五名被害者。也就是說，大概一週一個死者。

　　這五名被害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屍體上的傷口全是利器捅傷，同時每個人的嘴角都被劃開，符合有關裂口女的傳聞：

　　如果你在街道上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獨身女性，最好不要隨便向其搭話，尤其是在這位獨身女性是在穿著大外套，裹著厚圍巾，戴著口罩的情況下，因為她很可能就是裂口女。

　　如果你被裂口女盯上，她會攔下你，給你看她口罩下的面容——那是一張嘴角被劃開，鮮血淋漓的傷口直接咧到耳根處的猙獰尊榮。

　　然後，裂口女就會問你：「我好看嗎？」

　　如果你答好看，她就會笑著說：「那我也讓你變得好看吧。」然後舉起藏在口袋裡的剪刀給你現場「美容」。

　　如果你答不好看，她就會憤怒大叫：「那你就去死吧。」然後掏出剪刀捅死你。

　　也就是說，毀容或者亡命，二選一。

　　從資料上看，這次的裂口女比傳聞中還要棘手，因為沒有一個活口，五個人全都被劃開嘴角，仍然還是被殺死了。

　　最要命的是，千葉縣的除妖師們找了一個月，還是一無所獲。最後，他們只能求助於業內大佬的場家。

　　這就是離得近的好處了，否則從原本的地理位置算，這些除妖師求助的肯定是京都的土禦門。

　　如果能將這項委託漂亮完成，無疑是對的場家聲望很大的一個提高。

　　如果辦砸了……

　　不！不可能辦砸！

　　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

　　千葉縣位於東京的東南方向，地處房總半島，兩面臨海，尤其是今天千奈美到達的九十九裡町，更是直接靠著太平洋。

　　地勢的原因，空氣比埼玉縣更潮濕，迎面吹來的風隱隱帶著海腥味。

　　當地除妖師已經接到消息，很早就派人守在車站，一見到千奈美就格外熱情地迎上來：「歡迎歡迎，一路辛苦了的場桑！旅店已經替您定好了，請問您是先去旅館還是……」

　　「先去現場看看情況吧。」反正她這次的行禮也不多，一個雙肩包外加一柄裝在布袋裡的太刀就完事了。

　　「是是是！您這邊請，我直接開車送您過去。」

　　九十九裡町面積不大，再加上專門開車，三個小時的功夫就看完了五個出事地點。

　　時間上最近的一處位於郊外的一棟廢棄樓房外，受害人是個還穿著校服的學生。

　　當地的除妖師拿著照片介紹道：「這是開久高中的高二學生。開久是這裡有名的不良少年學校，裡面學生全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他們經常不上課到處亂跑，所以會跑到這裡來也不稀奇。」

　　千奈美接過那張鮮血淋漓的照片看了看：「有去那所高中問過情況嗎？」

　　「有是有，但是很不順利呐。」

　　「怎麼說？」

　　「因為全校都是不良少年，桀驁不馴，所以我們除妖師很難打探到消息。至於員警那邊……這麼說吧，開久的學生看見員警就像老鼠看到貓，第一反應就是溜，溜不掉就裝死，所以也沒什麼可用的資訊。只知道這個學生當天說是要去幹大事，至於具體要幹什麼就問不出了。」除妖師一邊說，一邊瞄著千奈美的神色，很怕被這位的場家的大小姐看不起。

　　索性全部說完，的場千奈美依然臉色平平，那張古典精緻的美人臉面無表情，不見欣賞但也沒有什麼鄙夷之色。

　　除妖師剛松了口氣，就見她抬手看了眼腕表：「現在正好是放學時間，我們去開久問問吧。」

　　除妖師：「……」

　　千奈美奇怪：「還有什麼問題？」

　　除妖師：「不……沒什麼……」

　　他拿出一張手帕擦了擦額頭汗水，賠笑：「我冒昧問一句，您體術怎麼樣？」

　　千奈美：「啊？」

　　除妖師額頭汗珠更多：「就是那個……您打架厲害嗎？聽聞您的兄長是箭術高手，不知您是否擅長什麼武器呢？」

　　千奈美：「……」

　　她確認了一遍，自己和這名除妖師應該只是去一所高中問些事情而已吧。

　　就算是不良少年的學校，用得著這樣嗎？

　　看這同行的表情眼神，千奈美險些以為自己是要去魔王老巢殺魔王了。

　　無語歸無語，見除妖師得不到消息不肯挪步的模樣，千奈美只能給對方展示了一下自己背上的太刀：「不用擔心，我帶了傢伙。」

　　望著那柄雪亮鋒利的長刀，除妖師頓感心安。

　　只是心安之餘，他又替開久高中的學生們擔憂起來。

　　他們應該還不至於逼到這位大小姐拔刀吧……大概……


第26章

　　的場家在圈內非常有名。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最頂尖的除妖師家族之一，還源於他家做事情的不擇手段。

　　比如說，政界商界的大人物想做些不太光彩的事時，不會去找另外兩家，只會委託的場一門。

　　據說他家做起這種事得心應手，服務到位，不會留下安全隱患還會保護保障客戶的資料安全，因此在政商兩界大受歡迎。

　　基於此，千葉縣的除妖師聽說是自己負責接待這家的小姐時，一度非常緊張。

　　他沒見過的場家的現當家，也沒見過現當家的妹妹，但這不妨礙他根據業界內的種種傳言事先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形象——

　　聽說的場家是一脈單傳的淩厲鳳眼。

　　聽說這一代當家兄妹都很厲害。

　　聽說兄妹兩處理起妖怪來心狠手辣，對待敢和他們作對的人也是各種手段……

　　那麼總結一下，這位的場大小姐是一位擁有可怕眼神、氣勢淩厲、冷酷無情的除妖師。

　　有了這麼一個預先形象，除妖師在車站看見迎面走來的齊劉海女生時還有點回不過神。

　　這個……

　　除了姿容秀麗，五官精緻，這個小姑娘跟街上的女高中生也沒什麼區別吧？

　　她的雙肩包上還掛了一個白色毛絨掛飾，肩上背著的布袋是白底粉紅星星的樣式。

　　除了面無表情，真的再正常不過了！

　　話又說回來了，現在又不是在說笑話，人家冷著一張臉也很正常啊！

　　想像和實物察覺有點大，除妖師有點回不過神。

　　的場千奈美除了樣貌跟他想像的有出入，性格也跟傳聞中不一樣。

　　除妖師本以為這種世家小姐會比較嬌氣（就算是除妖世家那也是世家），比如說會要求先去旅館休息一會兒再行動，甚至說不定會嫌棄千葉當地除妖師替她訂的旅館不夠好，沒想到的場千奈美二話不說就選擇直接開始調查。

　　這是其一。

　　其二，她的行禮也很少，就背上的一個雙肩包和一個用布袋裝著的長條形物體。

　　除妖師不懂了。他有個差不多年紀的侄女，不說出遠門，就是外出兩三天的短假，也會帶上零零碎碎許多東西，通常會拖一個小型行李箱，或者拎上兩個包，總之不是一個秀氣的雙肩包就能搞定的。

　　其三，的場千奈美的性格非常乾脆俐落。

　　說是要去人家學校詢問立刻就要去，說是可能要打架就亮出了刀。

　　哦不對，準確地說，人家本身就帶了刀……

　　話說這麼危險的武器由一個小女孩使用真的好嗎？

　　要不是曾經聽說過，除妖師還以為她哥哥用刀，她才是使用弓箭的那個！

　　除妖師一路瞄著的場千奈美纖細的兩條胳膊，十分懷疑她這麼細弱的手臂到底能揮幾下刀。

　　懷揣這樣的擔憂，又有作為東道主的責任感，除妖師自覺到了那所全員惡人的不良高中自己應該保護好的場千奈美。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本來就應該被人護在身後，想必她哥哥也是這麼做的。

　　驅車至開久高中門口，熄火下車，除妖師望著面前頹敗陰沉得猶如被廢棄的學校咽了口口水。

　　他上次來到這所學校的記憶可不太美妙。

　　開久高中的學生全是一群刺頭，還有一種在社會摸爬滾打久了的圓滑，根本是軟硬不吃，很難問出東西，最後就連同去的員警都放棄了。

　　上次是有員警震懾，才沒有和這群小混蛋起衝突，這一次……

　　除妖師看了千奈美，吞了口口水：「不要怕，有我在。」

　　千奈美：「……」

　　問題是，她並不怕啊。

　　她怎麼覺得那句「不要怕」是除妖師對他自己說的？

　　***

　　剛進校園沒多久就有一個穿灰色制服的男生迎面走過來，一頭灰綠色的莫西幹頭沖天站立，張牙舞爪。

　　千奈美假裝沒看見除妖師的猶豫，腳步一停，身子一側，把人攔了下來：「這位元同學你好，請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莫西幹頭愣了愣，沒想到在開久高中裡還能聽到這麼禮貌的開場白，以致於一瞬間他都忘了該怎麼回，下意識順著對方的話看向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莫西幹頭熟悉的死人。

　　莫西幹頭：「……」

　　攔下他的漂亮的女生還睜著那雙紅色鳳眼等待他的回答，完全不覺得自己大搖大擺走進開久，隨便攔下一個開久學生問話有什麼不對。

　　女生身後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面孔緊繃，眼神躲閃，最關鍵是那個長相也很熟悉……

　　「是你！」莫西幹頭想起來了，「上周跟條子一起來的那個！」

　　中年人更加緊張。

　　莫西幹頭總算找回了自己熟悉的節奏。

　　他無視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漂亮女生，走到中年人面前瞪著對方：「我們能說的都說了，你還來做什麼？找打嗎？」

　　這次男人身邊沒有條子，莫西幹頭總算重拾了身為開久高中學生的風采。

　　中年男人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前想到什麼，又閉上嘴看向兩人左前方。

　　那裡舉著照片的女孩子就這麼背莫西幹頭徹底遺忘了，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除妖師是這麼想的。

　　像的場一門這樣的除妖師家族，裡面出來的除妖師個個都心高氣傲，底下門人都是如此，作為唯一的小姐只會更甚。這樣被無視，的場千奈美會不會生氣？

　　一定會吧。

　　那她會拔刀嗎？

　　剛進校門就開打有點不太好吧，而且除妖師砍傷普通人也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莫西幹頭完全沒有領會到除妖師的心情。

　　他看也不看的場千奈美，只是把自己的眼角吊得更高，再次推了一把除妖師：「喂！老子問你話呢！」

　　「既然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那我換一個好了。」回答的不是中年男人，而是那個黑髮紅眼的女孩子。

　　她慢條斯理地放下手，收回照片，轉過身，再緩緩抬眼看向莫西幹頭：「你知道裂口女嗎？」

　　莫西幹頭渾身一震。

　　沒等他想辦法遮掩過去，就見女孩笑了起來：「你果然知道呐。」

　　「……」

　　「喂，你堵在這裡做什麼？」

　　莫西幹頭正不知所措，一道天籟之音拯救了他。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開久的二把手相良猛。

　　莫西幹頭看見救星，趕緊迎了上去：「相良老大！這兩人跑過來挑事！」

　　「hm？」

　　相良猛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順著莫西幹頭的手指看過去，眼睛頓時一亮。

　　他無視了那個有點眼熟的中年人，晃到紅色鳳眼的女孩面前，笑嘻嘻地：「漂亮妹妹來我們開久幹什麼呀？」

　　女孩身後的中年人表情開始崩潰，她本人倒是沒什麼情緒波動：「想問一些事情。」

　　「你想問什麼，哥哥能告訴你。」相良猛忍不住伸出手，彎腰攬住女孩右肩，順便覺得她背上背著的長條袋子有點礙事。但他很久沒見到長相這麼對他胃口的女人了，所以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可以直接忽略。

　　按照相良猛以往的經驗，被他這麼搭住肩膀的女人，要麼開始臉紅，要麼直接翻臉。

　　如果是前者，接下去的一切就是順理成章。

　　如果是後者……硬上也別有一番滋味。

　　相良猛已經把兩種可能的應對方式都想到了，誰知他這次感興趣的物件直接選了第三種。

　　只見女生不閃不避，依然腰背挺直地站在原地，只是微微仰頭盯著他：「你知道裂口女嗎？據說你們學校一個學生就是在上周死在裂口女手上。」

　　相良猛表情一變，原本彎下去的腰不由挺直，右手也離開了女生肩膀。

　　女生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的臉，嘴角浮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現在的表情很可怕哦。這其中有什麼內情嗎？」

　　內情……

　　相良猛的太陽穴狠狠一跳。

　　他看了看個子嬌小姿容秀麗的女孩，調整了一下情緒，重新笑了起來：「妹妹你對這個感興趣做什麼，又血腥又沒意思。走，我帶你去找點樂子。」說著手就要重新落下。

　　但是這一次，女孩卻輕輕一側身躲開了。

　　她瞥了眼相良：「你叫什麼名字？」

　　相良還以為她真的迷上自己了：「相良猛。妹妹你呢，你不是千葉人吧，不然這麼漂亮的妹妹我以前怎麼沒印象。」

　　女孩並沒有回答，只是笑道：「相良猛，你這幾天會非常倒楣，最好小心點。」

　　相良一愣，隨即大怒。

　　他總算弄明白了，這女的就是在耍他！

　　「臭女人，給臉不要臉！」正要伸手去抓，卻聽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相良，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要去找石橋和吉村嗎？」

　　相良猛回頭。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髮男生從開久校園裡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大幫人，全是灰色制服的開久學生。

　　「智司，先別管石橋和吉村了。這個女的在調查後藤的事。」

　　「什麼女的。」片桐智司皺眉走過來。

　　他比同齡人高大許多，甚至比一些成年人看上去都要大塊頭，十分具有壓迫感，天生力氣大，打架很厲害，是開久高中實打實的NO.1。

　　相良猛眉心一跳，猛地一回頭，這才發現那女的和中年男人全不見了！

　　這時候，在一旁圍觀了全程的莫西幹頭才小聲道：「相良老大，你一回頭她們就跑了。」

　　相良腦門上蹦出青筋：「那你他媽怎麼不早說！怎麼不攔下她們？！」

　　莫西幹頭不敢說話了。

　　他總不能說自己本來是想提醒相良猛的，結果被那女的瞪了眼就不敢出聲了吧。

　　這樣說也太丟人了，尤其現在一把手二把手都在場。

　　相良猛踹了一腳莫西幹頭，又扭頭警告並不在意的片桐智司：「月川大哥說了要我們別放過任何一絲線索。那女的身後跟著的中年人還是上周跟條子過來問話的，她們今天又跑過來，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片桐智司剛鬆開的眉頭再次皺緊。

　　他想了一會兒，沉聲決定：「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帶人去把石橋和吉村找出來。兩件事，我們總要做成一件。」

　　相良猛哼了一聲，最後還是答應了。

　　另一邊，千葉的除妖師也看不懂的場千奈美這個操作。

　　他們是過來問話的吧？

　　這樣什麼都沒問出來就落荒而逃真的好麼。

　　看出他在想什麼，千奈美一挑眉：「我們不是已經達成目的了嗎？」

　　「啊？」

　　「那個相良猛顯然知道什麼。」

　　「……所以？」

　　「但是他不想說，所以我只能用一些手段了。」千奈美攤開手，又想起什麼，撣了撣自己右肩。

　　除妖師茫然一瞬忽地反應過來：「您是說……」

　　「沒錯。」千奈美眯了一下眼，「也差不多該到裂口女的狩獵時間了吧。既然裂口女的獵物是隨機的，那肯定是誰倒楣誰被選中咯。」

　　除妖師又開始冒汗了，這次卻是因為面前這位姿容秀麗的少女。

　　「噓。」少女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沖他莞爾一笑，「我什麼也沒說哦。」

　　——相良猛，你這幾天會非常倒楣，最好小心點。

　　——既然裂口女的獵物是隨機的，那肯定是誰倒楣誰被選中咯。

　　除妖師滿頭大汗，連手帕都忘了掏，只是呆呆看著少女臉上的微笑。

　　他心裡只有一句話：的場家的人果然很可怕！


第27章

　　相良猛按照片桐智司的安排帶人搜尋整個九十九裡町，結果找了一晚上依然一無所獲，氣得他踹翻路邊的垃圾桶，懷疑整個開久高中和月川組的人都被「石橋」和「吉村」給耍了。

　　那兩個傢伙，撒了月川組的貨闖下大禍，拖累自己和智司跟狗一樣追在他們身後，關鍵還什麼都查不到！

　　他們留下的絕對是假名！不然不可能找遍附近所有高中都沒消息！

　　更叫相良猛鬱悶的是，他似乎被之前那女的詛咒了。

　　自從她說了自己要倒楣之後，從離開學校到現在，相良猛總計踩中兩次狗屎，被三個路人撞上，甚至還遭遇了一個小偷！

　　這附近的人誰不知道他們開久不好惹，那個小偷今天也是吃錯了藥吧，竟然偷到他頭上了！

　　雖然相良猛反應及時，帶著小弟追上小偷奪回自己錢包並把對方暴揍了一頓……但還是心氣難平！

　　找人失敗，又碰到這種事，相良猛實在沒心情繼續了。

　　他揮退了小弟，一個人插著兜，弓著腰往家走。

　　路過一個自動販賣機時有點口渴，便停下來決定買瓶可樂。

　　結果他把錢幣投進去後等了許久，也沒在出貨口等到他的飲料。

　　相良猛拿著錢包呆站在自動販賣機前不敢置信！

　　今天怎麼回事？！

　　他中邪了嗎？？？

　　怎麼做什麼什麼不順，就連買飲料這死機器都跟他過不去？！

　　怒從心中起，相良猛抓著販賣機狠狠晃了幾下。

　　還是沒用，出貨口依然毫無動靜。

　　「砰！砰！」

　　相良抬腳開踹，邊踹邊罵：「該死！連你也跟我作對？！」

　　他粗暴的動作引來路人的注意，在看見相良身上的灰色校服後又趕緊挪開眼。

　　就這樣，一兩個挪得慢一點的還是被相良猛注意到了。

　　燙著鉑金頭髮的不良少年橫眉豎眼，粗聲惡氣：「看什麼看！要老子把你眼睛挖出來嗎？！！！」

　　普通路人自然不敢惹這種小混混，就算被罵依然只敢縮著頭，剩下能做的僅僅加快自己的腳步。

　　見狀，相良猛稍微出了口心中的惡氣。

　　只是沒等他放下腳，迎面就響起了哨聲，一個巡警舉著警棍朝他沖過來：「臭小子！你在做什麼？破壞公共財物嗎？！」

　　「……」

　　相良猛這種校園混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條子，現如今更是被抓了個正著，只能掉頭就跑。

　　今天的這個巡警似乎也是個愣頭青，對相良猛格外執著。

　　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追，幾乎跑過了大半個九十九裡町的大街小巷。最後好不容易在一條後巷裡，相良猛才成功甩掉了對方。

　　相良猛扶著牆氣喘吁吁，仿佛被一百隻野狗剛日過——

　　他已經遭遇了一般人會碰到的百分之八十的倒楣事……還有完沒完了！

　　難道他今天就不該在外逗留，最好趕緊回家？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相良就聽頭頂「哢噠」一響。

　　心中頓生不妙！

　　他抬頭，張開嘴正要喊，就聽「嘩啦」一聲——

　　一盆散發著菜油味，漂浮著菜葉的廚房污水從相良猛頭頂直瀉而下！

　　順暢得堪比腹瀉！

　　其中一根爛菜葉還不偏不倚，混著一團污水掉進了相良嘴裡。

　　相良猛：「……」

　　他站在原地，手還扶在牆上，整個人的靈魂卻已經飛往他方。

　　二樓潑水的人並沒有發現下面有人，潑完水就把窗戶重新一關，連罵娘的機會都沒給相良留下……

　　最後，當相良猛回到自己家時，整個人已瀕臨崩潰。

　　他全身上下都濕漉漉的，上衣制服還在滴水，原本翹起來的金髮黏答答貼著頭皮，猶如一條打了敗仗的野狗。

　　說到野狗……

　　相良猛低頭看了眼光裸的左腿，神情木然。

　　他現在腳底板上還粘著兩坨狗屎，然後剛才在離家還有五百米的時候，莫名被鄰居家的瘋狗攻擊，硬生生被咬下一截褲管。

　　要不是他反應快，整條褲子都要被那條瘋狗扯下去。

　　說實話，相良猛險些以為今天自己都沒命回家了……

　　這一路，真是發生了太多、太多故事。

　　現在看見以往厭惡不已的家門，相良猛充滿感慨，兩眼眼眶蓄滿了不自知的淚水。

　　他還這麼年輕，為什麼要承擔這樣的重負。

　　相良猛拖著疲憊的步伐推開家門，結果迎面就是老媽的痛駡：「你個死小子又跑哪去了？！不是說了要你回來看店的嗎，學習不好，看店也不看你……啊！你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子！」

　　就在相良以為母親會心疼一次自己時，下一秒，他難得期待的小心臟就被打擊得七零八落：

　　「啊呦，褲子也少了一截，還渾身的臭水！你跑哪兒去鬼混了？這是跟人打架了吧，你乾脆被打死在外面好了！省得跑回來惹老娘煩心！老娘當年怎麼就生下了你這麼一個沒腦子沒眼色還沒本事的臭小子！為了你我……」

　　「閉嘴啊！死老太婆！」相良怒吼出聲。

　　他懶得再聽自己母親重彈了無數次的老調。

　　既然這麼後悔生下自己當初怎麼不去墮胎？只會怪自己怪自己，明明是她自己太蠢！蠢到願意替男人免費生孩子帶孩子結果還被拋棄了！

　　該死的老女人，遲早有一天他要離開這棟房子！

　　相良猛踩著怒氣衝天的腳步越過母親身側，這樣的一幕不知在他的生活中重複了多少遍。

　　唯一不同的是，小時候的相良猛只能縮在角落裡任憑母親咒駡扭打。稍微大點，他聽得不耐煩了就掙脫母親鐵嵌般的手跑出去。

　　及至再大點，身體開始發育抽條了，在一次打了這個老女人一巴掌後，這女人就再也不敢對她動手動腳，只能像現在這樣口頭過癮，他也像今天如此這般直接無視掉她。

　　只是無視歸無視，少年敏感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刺痛一瞬。

　　相良拉開自己房門的力氣不由就大了些。

　　細小的「喀啦」聲響起，相良發力的右手沒受到任何阻礙就順利往後一甩……

　　一聲巨響，伴隨著女人刺耳的尖叫聲，相良猛視野一黑。

　　被倒下的門板砸中瞬間，他還有閒心在心裡咒駡一句。

　　他果然是中邪了，被那個女的詛咒了。

　　長得那麼漂亮的女人，果然是只妖怪！

　　***

　　相良猛是不信這個世界有妖怪的。

　　儘管如此，當他第二天頂著鼻樑上的OK繃去學校，被智司問及傷口來源時，他還是有一瞬間的懷疑。

　　片桐智司以為相良猛是被人揍了，畢竟他們開久聲名在外，難免也會有許多仇家。

　　他好心好意安慰自己這個兄弟：「誰動的手，要我幫忙嗎？」

　　片桐智司是打架高手，但凡他出手，就沒輸過。

　　反觀相良，雖然腦袋靈活，但偶爾還是會被人坑到，亦或者是雙拳難敵四手，慘遭圍毆。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先想辦法逃跑，時候再找智司帶其他兄弟去找回場子。

　　片桐智司以為這次是同樣的情況。

　　正等著相良報名字，卻聽對方摸了下鼻樑，含糊應付：「沒事，是我不小心撞電線杆了。」

　　片桐智司：「……」

　　他下意識看了眼相良猛的腦袋，沒在上面發現什麼可疑的傷口。

　　所以說，不是被打壞了腦子？

　　相良也注意到了片桐智司的視線，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個度：「喂，你看哪兒呢！」

　　片桐智司乾咳一聲，移開目光：「有找到石橋或者吉村嗎？」

　　說回正事，相良也暫時忘記了鼻子上的傷痛。

　　他咬牙切齒，面孔扭曲：「根本找不到這兩個人！各個學校我都打聽過了，喜歡穿女裝的變態就那麼幾個，根本沒有叫這兩名字的人！」

　　這件事他們之前就討論過了。

　　片桐智司的目光也陰沉下去：「我們果然被耍了。」

　　「想也是。」相良牽動嘴角嘲諷，「如果我是他們，我也不會留下真名。」

　　其實那兩個人跟他們開久也沒什麼深仇大恨。

　　無奈對方膽大包天，惹到了月川組頭上，而月川組正好又是庇護開久高中的黑道組織，也就是片桐和相良的頂頭老大。

　　老大一發話，地下小弟就要跑斷腿。

　　找不到人，還有被老大遷怒的危險。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麼難辦。

　　「石橋」和「吉村」穿著女裝闖進月川組的一個據點，毆打成員不說還把一箱白|粉全撒了。月川組少主得知此事大怒，勒令片桐和相良找出這兩人好好教訓一通。

　　結果找了幾天，人還沒找到又出了後藤的事。

　　想到已經死掉的後藤，片桐智司和相良猛都有種「對方死得好」的愉悅感。

　　這人明明是開久的學生，算是他們的小弟，結果背著他兩跑去向月川組的人獻媚，試圖越過片桐和相良幫月川組販|毒。

　　偏偏還真叫他得到月川組成員的賞識，答應給他「貨」。

　　那天後藤就是跑去郊外廢樓去接「貨」的。

　　後來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貨」沒接到，人卻死了。

　　月川組的人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怪，懷疑是片桐和相良不滿小弟越過自己掙功動的手。

　　片桐和相良真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被小弟背叛了還要想辦法替自己爭辯。

　　而月川組的意思也很明確——好啊，既然你們說人不是你們殺的，那就去把真正的兇手找出來。不然就算在你兩頭上！

　　片桐和相良原本是想畢業之後加入月川組的，出了這事之後對這個黑道組織多少有點心灰意冷。

　　只是灰心歸灰心，兇手還是要找，否則最後被月川組報復的人就是他兩了。

　　想到這些糟心事，片桐和相良這對難兄難弟就面對面苦笑。

　　就像智司昨天說的，兩件事只要他們做成了一件就還有救，月川組就會覺得他們還有用沒必要當棄子。

　　偏偏到目前為止，兩件事都毫無進展……

　　片桐智司搓了把臉，站起身：「還沒到最後期限。我繼續查後藤的事，你想辦法弄清那兩個人的真名。無論如何，別人不死，死的就是我們。」

　　相良猛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所以就算他眼皮狂跳，還是跟著智司站起身：「行，我繼續帶人去找。」

　　兩個人現在是在他們的秘密基地裡。

　　這是一塊位於兩棟教學樓之間的空地，久而久之就被不良少年們當成固定駐紮點，還拖來了幾條舊沙發當座位。

　　一般片桐和相良商量什麼事情，也喜歡在這裡——四周雜草叢生，隱蔽性好，又有小弟望風把守，不用擔心被人偷聽。

　　今天也是如此。

　　只是片桐和相良沒想到的是，沒人能在周圍偷聽不代表妖怪也不能。

　　兩人之間的全部對話都通過一個普通人看不見的式神，一字不漏地傳達到千葉的除妖師那邊，再由除妖師原原本本地轉述給千奈美。

　　除妖師聽了之後，還對千奈美抱怨：「既然他們也想弄清楚真相，怎麼就不配合我們或者員警的調查呢？」

　　千奈美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細勺，仔細端詳面前的巴菲，試圖找到一個完美的下口位置。

　　聞言，她抬眼笑了，手中細勺精准地捅|進奶油裡：「估計當中有什麼詳情不能讓員警和外人知道吧。」


第28章

　　「像我們接委託最怕遇到這種情況，當事人不配合，或者相關人員不肯提供真實情報，有時候明明能抓住的妖怪就這樣給它溜了。」千葉縣的除妖師抱怨道，「如果是的場家一定不會用這種困擾吧？」

　　千奈美剛插了顆草莓進嘴，聞言笑了：「怎麼不會。有時候連委託人都不願吐露全部實情，我們也很難辦呐。」

　　「沒錯沒錯。」除妖師連連點頭附和，終於找到了一個共同話題可以和千奈美聊下去了，之前他們之間的沉寂氛圍簡直叫他窒息！

　　「每當到了這種時候，我都希望自己有讀心術。這樣有什麼情報都能一覽無餘。」

　　千奈美點頭：「讀心術的確很方便。」

　　「是吧。就算自己不能擁有讀心術，式神有也可以。我知道一種叫『覺』的妖怪可以察覺到人的意圖或者說是欲望，算是讀心術的一種，但是最後一隻『覺』的出現都在幾百年前了，現在想收服一隻覺當式神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除妖師搖頭歎氣。

　　見他這麼豔羨，千奈美忍不住道：「讀心術固然很好，但必須要能自己控制才行吧。如果是那種強制被動型的，其實也挺痛苦不是麼。」

　　每個人心中都有不想別人知道的秘密。如果有這麼一個可以讀心的人出現並被其他人知曉，一定會被孤立。

　　換個角度來說，擁有讀心術的人估計也不想知道其他人心裡在想什麼。尤其是在每時每刻都被動接收到別人思想的情況下。想想每天要接收到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心靈垃圾，千奈美只稍微一想像就頭皮發麻。

　　除妖師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心氣不由平和許多。

　　兩人又聊了一陣子，除妖師時不時插播一句從式神那邊聽說的相良猛的倒楣事蹟，算作聊天的作料。

　　之前沉重的氣氛逐漸變得輕快，除妖師的話也越來越多起來，顯然是被勾起了談興。

　　只是當他們正聊到這一代麻倉家的繼承者時，說得興趣正濃的除妖師聲音戛然而止。

　　他側耳傾聽片刻，表情凝重起來，抬眼看向千奈美：「被您『說』中了，那個相良猛被盯上了。」

　　千奈美吃掉最後一口巴菲，拿起放在手邊的太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那就走吧，機會難得，可千萬不能讓它跑了。」

　　***

　　相良猛最終在小巷裡堵到人時感覺神清氣爽，從昨天到現在的所有鬱氣一吐而空。

　　面前這個吊衫黃毛是軟葉高中的老大，也是撒了月川組白|粉的罪魁禍首之一。

　　雖然暫時沒找到另一個人，但相良猛相信只要自己抓住這個三橋，另一個很快也會被摸出來。

　　想到這裡，相良猛整個人都輕快了，手裡的木條一拍一拍地敲在掌心，躍躍欲試。

　　他臉上的不懷好意實在太明顯了，顯然來者不善。

　　就算不看那張寫滿「我就是壞人」的臉，只看他身上開久高中的校服，三橋貴志也知道這傢伙不好惹。

　　這時候說再多的話都是多餘的，三橋心裡很清楚，無論自己怎麼裝瘋賣傻或者說好話求饒都沒有用。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自己堵在了前面，小弟則在後頭，兩方夾擊，正好把三橋貴志堵在了這條狹窄的巷子裡！

　　三橋手心冒出冷汗，哀歎今天運氣不佳。

　　被人找上門也就算了，同伴伊藤還不在這裡。

　　明明白|粉是他們兩個人一起撒的，怎麼就自己被圍到了？！

　　「怎麼不說話啊？」

　　三橋貴志越是緊張，相良猛就越開心。

　　他就像捉到老鼠的貓，不急著先把獵物吞下肚，想要先玩弄一番。

　　反正這條巷子平時就人煙稀少，現在又有開久的人在前後兩頭把守，根本不會有其他人。

　　木條拍擊的速度逐漸加快，相良的聲音大了起來：「之前你不是很能幹麼，現在怎麼慫了？」

　　躲也躲不過，打也打不贏。

　　三橋貴志身體一松，光棍起來：「這不是沒想到我也有這麼一天麼。」

　　「哦？」

　　「哎呀，被外校的同性堵到小巷裡示愛，就算是我也會害羞的啊。」為了加重表演感，三橋貴志舉起雙手捂住臉，扭了扭身體。

　　他這番動作成功噁心到了對方。

　　相良猛拍擊木條的動作一停，一副吃到狗屎的表情：「混蛋！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給我上！」

　　他指揮後方小弟開始攻擊。

　　對相良猛來說，在有同伴的情況下要他自己跟人正面對剛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什麼渾水摸魚，偷襲打悶棍才是他的最愛。

　　又能給敵人致命一擊，自己又沒有危險，這才是相良猛的作戰風格。

　　三橋貴志身體一僵，沒想到這傢伙竟是跟自己同出一派，都是「卑鄙派」的選手！

　　可惡！

　　他本來還想故意激怒對方，讓對方沖上來跟自己單挑，自己再瞅空從前面跑掉呢！

　　在這麼狹窄的地形裡，要是跟一個人單對單還有可能跑掉，要是被圍住那才叫插翅難飛！

　　三橋貴志額角流下冷汗。

　　相良猛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冷汗乾涸了，笑容凝固了，預想中的腳步聲並沒有出現。

　　這下不光是相良猛，就連三橋貴志都忍不住扭頭朝自己身後看去。

　　三橋記得剛才自己被追趕時，除了前面的混蛋，還有六七個開久高中的人，應該全在後面，怎麼現在一個都沒了？難不成全跑了？

　　三橋摸不著頭腦，全不妨礙他嘲笑敵人：「你的小弟全溜了，你這傢伙老大當得也太失敗了吧。」

　　相良猛面上掛不住，一邊在心裡唾駡那群臨時掉鏈子的傢伙，一邊無可奈何地拿著木條沖上去——反正現在對方手裡沒武器，還是自己佔優勢！

　　相良猛拼命在心裡安慰自己，嘴裡發出吆喝聲。

　　只聽「咚」地一聲悶響，三橋貴志低身一矮，躲過了虎虎生風的木條。

　　相良猛則用力過猛沒收住，一木條敲到了左邊牆上，反震得手掌發麻。

　　三橋貴志瞅准空隙，不顧形象地就地一滾，灰頭土臉，掉頭就跑！

　　對他來說，占絕對優勢時才要顧忌形象，逃命時只要專心逃命就好！

　　「給老子站住！」相良猛怒喝，提著木條追上。

　　「傻子才會站住！」三橋貴志跑得堪比兔子，一邊跑還一邊回頭沖相良猛做鬼臉。

　　他覺得自己今天註定是要逃出生天了，一時之間不由得意忘形。

　　悲劇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三橋貴志往巷子外跑，而巷子外卻有人往裡面沖。

　　兩相對沖，直接撞了個滿懷。

　　三橋貴志被撞得一個踉蹌，不得不停下腳步，而對面的人直接摔倒了。

　　那是個衣衫不整的大美女，黑髮如瀑，紅唇似血，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吊帶真絲長裙，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小腿，高高聳起的胸前格外吸精。

　　三橋貴志看得目瞪口呆，還額外注意到這位披頭散髮，滿臉驚慌的美女連鞋子都沒穿，只在左腳腳踝上綁了一條紅色絲帶。

　　絲帶很長，一直拖到地上，沿著地面蜿蜒出去，像一條鮮紅的血溪。

　　這麼一個古怪的女人出現在這條巷子裡，不用想就知道有問題。

　　可三橋貴志現在自己還有問題沒解決，也顧不上熱心助人。

　　所以他僅僅被美色鎮住幾秒鐘，抬腳就要繼續往外沖。

　　坐在地上的女人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寫滿驚慌的小臉一愣，瞬間抬手抱住了三橋貴志的右腿：「小哥！請救救我！後面有個瘋女人在追我！」

　　三橋貴志滿頭黑線，蹬腿掙扎：「這麼巧！我身後也有個瘋男人在追我！」

　　女人：「……」

　　她引誘過這麼多人，聽到這種回答還是第一次。

　　不過她不拋棄不放棄，死死抱住手裡活人的大腿不肯鬆開，同時仰起頭，擠出眼淚，又用自己的胸器在這個少年的腿上摩擦：「救命！我好害怕！」

　　三橋貴志：「…………」

　　換做平時，有這麼一個大美女投懷送抱，他高興還來不及，可現在他只想罵娘！

　　在生命和美色之間，他覺得還是自己的小命比較重要。再說了……

　　「大姐，你看我這個小身板哪裡能救得了你哦。你還是趕緊自救吧。」三橋貴志一邊說，一邊回頭。

　　他只注意觀察相良猛有沒有追上來，一時間就沒看見女人的臉孔在他說出「大姐」那個稱呼後陡然猙獰起來！

　　「臭小鬼！」剛才還柔弱無骨梨花帶雨的美女忽然厲聲尖叫，叫聲淒厲得像只被車輪碾中的野貓，「去死吧！」

　　「哈？」

　　視野裡已經出現了相良猛冷笑猙獰的面孔，耳邊又猛地乍起這麼一聲噪音，三橋向來靈活的大腦短路了。

　　他下意識低頭，只見抱著他大腿的美女也在沖他冷笑：「你死定了。」

　　「什麼鬼……」

　　「搞什麼……」

　　三橋貴志的聲音和相良猛重疊在了一起，兩人同時開口，在發現對方也在說話後又同時停住。

　　三橋順著相良猛震驚的視線回頭望去，只見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站著一個女人。

　　一個蓬頭垢面，穿著大衣，圍著圍巾，戴著口罩的女人。

　　最最關鍵的是，這個新出現的女人手裡還提著一把閃閃發亮的大剪刀。


第30章

　　近日鬧得腥風血雨的裂口女傳說三橋貴志有聽說過。但他和其他人一樣，總覺得那個不知道是妖怪還是惡人的兇手離自己很遠，至少大白天不會冒出來。

　　聽說前五個死者全是死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死亡時間也大多是在淩晨或是夜晚，只要晚上不出門，走路走大街就能保證自己的人生安全。

　　而今天，三橋貴志在被開久高中的人追逐之下慌不擇路，一頭紮進了小巷裡。一開始他都沒想到這回事，直到眼前這個可疑的女人出現……

　　等等，女人？

　　三橋貴志低頭看向還在抱他大腿的長裙美女恍然：「原來你是兇手幫兇！」

　　想明白這一點，他不再留情，一腳把人踹開。

　　只是踹開之後，又立馬僵住了。

　　他現在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前有疑似連環殺手的大衣女，後有拿著木條的開久混混。

　　三橋貴志左右一衡量，轉頭跑到相良猛身後貓腰躲了起來。

　　相良猛：「……」

　　相良猛：「混帳！你想幹什麼？！」

　　想要轉身，卻被三橋貴志攔腰死死抱住：「兄弟！你跟我的恩怨先推後，我們要聯手度過眼前的難關啊！」

　　「誰跟你是兄弟！」

　　相良猛太陽穴直跳。

　　無奈三橋貴志力氣不小，硬生生阻止了他轉身的動作，再加上前方那個大衣女又朝這邊走了幾步，相良猛身體一僵，汗毛倒豎。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相良猛的直覺在向他警告危險。

　　好歹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了，什麼人好惹什麼人不好惹，相良猛還是有一種野性的直覺的。

　　而面前這個握著剪刀的大衣女，就屬於那種最不能惹的類型。

　　「咕咚。」

　　相良猛咽了口口水，顧不上躲在他身後死都不鬆手的三橋，把木條橫在自己身前大聲警告：「你別再過來了！」

　　大衣女充耳不聞，直接走到了長裙女身邊，後者也已經站了起來。

　　長裙女拍拍身上的灰，環抱手臂笑了起來：「這兩個小哥看上去細皮嫩肉的，好像都很好吃呢。」

　　說完不等兩個當事人反應，又斜眼看向自己身邊的同伴：「我說，這次好歹留一個給我吧？前五個我都聽你的沒有動，這次怎麼也該給我一個了。」

　　大衣女沒說話，只抬起剪刀，用銳利的剪刀尖指了指三橋貴志。

　　長裙女眼睛一亮，笑靨如花：「好。他歸我了，我也覺得他更好吃一點。」

　　這兩個女的這麼肆無忌憚地討論，分明沒把三橋和相良放在眼裡。

　　三橋還好一點，相良猛直接氣炸了，仇恨值瞬間從背後的膽小鬼全轉移到面前的兩個女人身上：「臭婊|子！你當我們是死人嗎？！」

　　三橋一拉他上衣衣角，小聲道：「我覺得的確是這樣。」

　　「你閉嘴！」相良猛低頭怒吼，一把將三橋從自己背後扯出來，「別想讓我給你當盾牌！」

　　計謀被識破了，一不小心真被拉出來的三橋撇撇嘴：「那你好歹給我個武器啊。」

　　「自己找！」相良憤怒，「你還是不是不良了？！連隨手弄把武器都不會麼！」

　　三橋：「……」

　　還真是不好意思啊，他從這學期才開始學習當不良少年，還真沒什麼經驗。

　　眼見著對面敵人虎視眈眈，身邊唯一的同伴又沒法完全相信，三橋立刻趁這個空檔從旁邊撿了塊板磚。

　　雖說板磚攻擊距離沒有旁邊這人手裡的木條長，但更有分量，攻擊力應該更高。

　　三橋貴志墊墊板磚，扭扭脖子，活動腳踝，上下跳跳……

　　「你有完沒完了！」相良猛扭頭沖他怒目而視。

　　三橋貴志翻了個白眼，長吐一口氣：「我這是在做熱身運動，防止待會肌肉拉傷！」

　　相良猛：「……」

　　他決定待會一有機會趕緊跑，跟這種不靠譜的人當同伴，自己絕對會死得更快！

　　正巧，三橋貴志也是這麼想的。

　　兩個心懷鬼胎的少年對視一眼，露出了如出一轍的笑容：

　　「加油啊，別死了。」

　　「一起活下去吧。」

　　——死小子，趕緊先去送！

　　——快上啊！你先上了我才有機會逃跑！

　　大衣女和長裙女根本不管兩人之間的眉眼官司，正如三橋貴志所說，她們的確已經把這個兩個人類看做了自己的盤中餐。

　　長裙女後退兩步，把場地讓給大衣女，她腳踝上的紅絲帶有如活物，波浪般起伏，在起伏的另一頭有道龐大的黑影正在向這邊緩慢靠近。

　　不過暫時巷子裡的人還沒發現這一點。

　　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大衣女吸引了過去。

　　這個頭髮蓬亂的女人像是傳說中一般，鬆開了自己的圍巾，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兩邊豁開口的嘴唇，沖相良兩人猙獰一笑：「我好看嗎？」

　　相良猛&三橋貴志：「…………」

　　這可真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關於裂口女的傳說他兩都聽過，那基本就是個無解的回答，無論答「好看」還是「不好看」都會倒楣。

　　三橋貴志最先反應過來，他兩眼放空，雙手朝前摸去，一隻手裡還抓著板磚，口中念念有詞：「哎呀，我怎麼突然開不見了？糟糕，我好像得了應激性眼盲症！」

　　相良猛：「……」

　　真是不要臉啊。

　　心裡這麼感慨，嘴裡卻不不甘示弱，一秒閉上眼大叫：「該死的！我被你傳染了！我也看不見了！」

　　裂口女：「……」

　　一旁的長裙女感慨：「真是不要臉啊。這樣不要臉的人類也是少見了。」

　　三橋和相良的豁出臉皮式攻擊並沒能阻止得了裂口女。

　　剪刀「哢嚓哢嚓」響，她抬腳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嘴裡重複：「我好看嗎？」

　　三橋和相良的額頭都冒出了冷汗。

　　「我好看嗎？」

　　「你說什麼？對不起，我失明了什麼也看不見！」

　　「沒錯！要不你等我們視力恢復再來問我們吧！」

　　「我好看嗎？」

　　「小姐，我看你是在為難盲人。」

　　「求求你行行好，同情一下殘疾人啊。」

　　「我好看嗎？」

　　短短一分多鐘的時間，裂口女和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了一個危險的地步。

　　在這過程中無論三橋和相良怎麼說，裂口女都無動於衷。

　　眼見裝瞎沒戲，三橋貴志扭頭就跑，邊跑邊喊：「老兄！堅持住！我馬上叫人過來！」

　　相良猛：？！！！

　　他緊跟著掉頭跑路，邊跑邊吼：「你別想一個人跑掉！」

　　話音未落，前方三橋腳步急停，一道巨大黑影不知何時擋在他前方，其陰影遮天蔽日，將三橋整個人都籠罩。

　　那是一個兩米多高的癩蛤蟆。

　　……應該是癩蛤蟆吧。

　　總之，是個長得像蛤蟆的怪物。

　　渾身土灰色，身上放大版的疙瘩出奇的噁心，肚皮一張一股，大張的嘴巴裡拖出一條長長的……紅色絲帶？

　　三橋貴志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果不其然，那條紅色絲帶一路蔓延，一直連接上了後方長裙女的腳踝。

　　也直到此時，三橋貴志才看清了那條「紅帶子」根本不是系在長裙女的腳踝上的，而是直接長在上面的！

　　原來如此！

　　會跟裂口女混在一起，一口一個「吃人」的長裙女也不是什麼正常人！她很可能不是人！

　　現在三橋貴志和相良猛的處境和之前的三橋一樣了，前有攔路蛤，後有裂口女，除非突然長出翅膀，否則根本逃不出去。

　　後面的裂口女有剪刀，看上去很鋒利，很危險，能不能從前面突破呢？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蛤蟆肚皮一鼓，兩邊突出的眼珠眯了起來，身上的疙瘩開始滲出可疑的白色液體。

　　眨眼的功夫，蛤蟆渾身都變成了白色，那液體還從它身上滴了下來。一滴、兩滴……連綴成線，很快便在地上攤開一團。

　　無論是三橋貴志還是相良猛全都後退一步，誰也不想用自己的身體去試試那白色液體到底有什麼用。

　　「沙沙……」

　　身後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哢嚓哢嚓」的剪刀聲格外清晰。

　　或許在那五名死者臨死前，聽到的也就是這種黃泉之音吧。

　　三橋貴志吞了口口水，握緊了手裡的板磚。

　　他已經不知不覺和相良猛形成背靠背的戒備姿勢。

　　雖說兩人互相有仇，但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有個確定是人類的傢伙靠在自己背後比較有安全感。

　　背後的人估計也是這麼想的，不再咒駡三橋，反而低聲問他：「你有多少把握？」

　　「三成。」

　　「……」

　　「按百分制來算。」

　　「…………」

　　三橋聽見背後的人罵了聲娘，正好搶了他自己的臺詞。

　　他歎了口氣，滿心惆悵。

　　難不成……今天過去之後，這裡又要多出兩具不對一具屍體了麼……

　　也不知道長裙女說的「吃人」會不會給他留下一點殘渣，比如說留下一顆頭讓他父母知道死的是他。

　　在這種危急時刻，三橋貴志有閒心開自己的玩笑。

　　深吸一口氣，正要喊上一句「要上了」，一道黑影從頭頂飛過，徑直撲到了大蛤蟆身上。

　　與此同時，身後響起一聲刺耳尖叫，蛤蟆的肚皮猛地一縮！

　　「是你！」

　　相良猛驚喝，表情驚疑不定。

　　站在十幾米外，手握滴血長刀的正是昨天的鳳眼少女！


第31章

　　少女穿著白襯衫和背帶褲，看上去青春盎然，活力十足，但她手上的長刀卻不是這麼說的。

　　尤為矚目的是那具倒在她腳下的屍體——

　　從頭頂開始被劈成兩半，正好一左一右平均等分，從相良猛的角度還能看見屍體血糊糊的橫截面。只是奇怪的是這麼殘忍的死法卻沒有多少血，唯一一點粘在少女的刀面上，還被她一個刀花甩了出去。

　　血滴在地面上排成一線。

　　鋒利的刀刃刷地一聲割開空氣。

　　「咕嘟。」

　　相良猛聽見除了自己，還有兩個人都狠狠咽了口口水。

　　一個他知道，是自己背後的三橋貴志。

　　但另一個……

　　居然是那個裂口女！

　　自少女出現後，裂口女便如臨大敵。

　　不僅不朝前繼續走了，乾脆轉過身背對相良猛，全神貫注對著新出現的人。

　　裂口女的緊繃，在場的兩個男生有目共睹。

　　只是沒等他們看見裂口女怎麼攻擊，另一隻大蛤|蟆首先動了。

　　事實上，在新出現的鳳眼少女砍翻長裙女後，地面上那條紅絲帶就像一條受驚地長蛇猛地縮回到蛤|蟆嘴裡。

　　絲帶一路蜿急縮，留下的血跡比長裙女的屍體還要多。

　　而蛤|蟆收回了那條疑似它舌頭的帶子，扭頭就想跑。

　　無奈巷子太窄，體型太寬，急急忙忙轉身之下竟然被卡死在巷子裡！

　　另外，蛤|蟆腦袋上還蹲著一個黑影，正在努力地用自己的小拳頭錘擊蛤|蟆腦袋。

　　那黑影仔細一看是個長了人臉的塑膠臉盆，從盆底伸出的四肢全是像人手一樣的部位，每一隻都有長短不一的五根手指。

　　看上去雖比較詭異，但戰鬥力實在感人，尤其是在巨蛤那麼大的體型對比下。

　　好在這個臉盆不像臉盆，人不像人的東西不怕蛤|蟆身上的白液，四隻手也牢牢扣住蛤|蟆身上的毒囊，一時半會雖不能對蛤|蟆造成什麼實質上的傷害，精神干擾還是有的——你想像一下有一隻蚊子在你面前飛，就算不咬你，嗡嗡的聲音足以讓你心煩意亂。

　　現在臉盆怪就是對巨蛤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這樣的作戰還是挺成功的。

　　至少巨蛤就沒發現身前身後已有兩個人悄悄靠近了它。

　　一個是三橋貴志，他秉承著「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則，偷偷靠過來，抬起自己手裡的板磚就砸了過去！由於不敢以身試毒，三橋貴志選擇了遠端攻擊方式——把手邊能找到的所有垃圾，包括碎石、爛瓦、空易開罐全都一股腦扔過去！

　　而另一個，就是面盆妖的主人，千葉本地的除妖師了。

　　他和千奈美根據式神的情報，在這兩個少年遭遇妖怪後就盡可能快地趕了過來。

　　趕到現場才發現，正如式神所說，現場除了裂口女還有另一隻妖怪。

　　這下除妖師和千奈美都明白了，為什麼在裂口女傳說很流行的現今，怎麼還有受害者頻頻中招了。

　　原來不是他們不知道「穿大衣、戴圍巾、戴口罩女子」的可疑，而是先被另一隻妖怪纏住了啊！

　　這只妖怪其實也挺有名的。學名叫「鬼一口」，能偽裝出一個美女即將被妖怪吃掉而求救的假像，誘使好心路人過來幫忙反而被鬼一口的本體一口吞下，這也是這種妖怪名字的由來。

　　時代在進步，古老的妖怪也在不斷創新。

　　像這只鬼一口就是其中具有創新精神的典型代表。

　　它不僅改進了自己舌頭上「美女」的裝扮，使之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還學會了跟其他妖怪合作！甚至還學會兩面夾攻，雙向進攻！

　　普通人這誰頂得住啊！

　　就算是除妖師，如果看到一個女人在被裂口女追殺，注意力肯定全被裂口女吸引了，根本不會注意到還有另一隻妖怪的存在，到時候真的被鬼一口本體偷襲成功也有可能。

　　還好妖怪們會合作，他們除妖人也可以。

　　看見鬼一口後，除妖師和的場千奈美一合計，立刻決定了作戰方案：一個負責鬼一口，一個負責裂口女，務必要救下那兩個普通少年！

　　只是除妖師沒想到的是，現在的「普通」少年膽子都這麼大了，看見妖怪不僅不跑（三橋&相良：你以為我們不想跑嗎？！），還敢攻擊。

　　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原本正在掙扎扭動的鬼一口本體被三橋貴志一通亂砸，勃然大怒。也不管頭頂上的面盆妖了，身一正兩隻粗壯的前腿就像三橋貴志狠狠拍下去！

　　那巨大的腳蹼、沉重的力量，這一下要是拍實了不說成肉泥，起碼也會骨碎腰折。

　　三橋貴志早在見狀不對時，就停下來到處找垃圾的動作，現在更是就地一滾，試圖用一個不太雅觀卻絕對實用的姿勢滾出拍擊範圍。

　　眼見著大蛤|蟆的雙掌要拍空，它突然一張嘴，鮮紅長舌閃電般飛出，一下繞在了三橋貴志的腰上！

　　舌頭剛被砍斷的橫截面還在嘩嘩流血，但它纏繞的力度卻一點也不輕，不僅把三橋纏得臉色漲紅，更是把他整個人又拖回自己掌下！

　　三橋貴志大叫一聲，下意識縮頭蜷腿閉上眼，雙臂舉起擋在頭頂。

　　在這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許多人的臉：爸爸和媽媽，伊藤和京子，還有理子和理子和理子……

　　咦？

　　好像哪裡不對？

　　三橋貴志打斷了自己腦中的無限迴圈，試探著睜開眼。

　　迎面就是一隻巨型蹼掌，比三橋整顆腦袋還大，就停在三橋貴志鼻樑上方半釐米的位置，距離之近以致於三橋貴志能清楚看見蹼掌表面的粘液以及粘液上粘得沙土……

　　「哎呦」一聲，三橋貴志捂住眼，感覺腰上一松，眼前一亮，一個人匆匆跑到他耳邊驚叫：「哪哪哪？你被傷到哪兒了？眼睛嗎？！快讓我看看！」

　　三橋貴志捂住眼睛的右手被強硬掰開，露出了淚水迷蒙的眼睛。

　　掰開他手掌的中年男人一愣，三橋貴志眨巴眨巴眼，擠出眼中的淚水和異物：「進沙子了。」

　　中年人：「……」

　　中年人嘴角狠狠一抽，一巴掌甩在三橋貴志腦殼上：「你沒死就該慶倖了！」

　　說得好像剛才那麼緊張詢問的人不是他一樣。

　　三橋貴志撇撇嘴，撐手坐起，這才發現那只大蛤|蟆已經變成了巴掌大小，被撞在一個透明塑膠盒裡，而塑膠盒則撞在了那個側面長人臉的臉盆裡。

　　從剛才起，三橋貴志就想問了：「……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這是我的式神。」中年男人沖臉盆招招手，那奇形怪狀的臉盆就顛著四隻手（腿？）跑了過來，只是一雙人一樣的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盯著三橋貴志。

　　三橋貴志被它盯得渾身發毛，趕緊移開視線看向拿起塑膠盒的中年人：「那你又是誰？」

　　中年人小心將塑膠盒收進自己懷中，從半跪姿態站起身，順便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然後他背著手，昂首挺胸：「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就行了。」

　　三橋貴志眼睛一轉，一骨碌爬起來：「那我要是偏偏『不小心』說出去了怎麼辦？」

　　「那之後會有前赴後繼的妖怪來找你。」

　　回話的並不是中年人，清脆的嗓音是從背後響起的。

　　三橋回頭，看見了拿著刀的鳳眼少女，以及站在少女身後一臉複雜的開久學生。

　　近距離看見這位一登場就把「人」砍成兩半的少女，三橋貴志的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他看看中年人腳邊的人臉臉盆，又看看少女身後從中間分成兩半的長裙女和被腰斬的裂口女，最後細細品味一番對方剛才說的話：「……這些都是妖怪？」

　　隨著少女的點頭，三橋貴志堅持了十幾年的科學價值觀瞬間碎成渣渣。

　　緊接著，他又看見了另一幕不科學的奇景：

　　地上的兩具屍體在他的眼前，迅速化為一股黑煙消弭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一丁點存在過的痕跡，就連地上的血液也跟著消失了。

　　要不是周圍遍地都是三橋剛才扔出去的「武器」，他真要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總之，少年們啊。」中年人拍了拍三橋的肩膀，臉卻朝著對面的開久學生道，「為了你們自己的安全著想，最好不要把這件事往外說，無論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如果可以，最好把這一切都當成一場夢境。否則等你們被徹底拖入妖怪世界，我們也束手無策。」

　　三橋貴志沒說話，他忙著調整自己世界觀破裂後的心態。

　　原本殺氣十足的開久混蛋也在沉默，估計跟三橋現在的心情差不多。

　　最後，那個拿著刀的少女環顧一圈四周，沖中年人點點頭：「沒什麼遺漏，可以走了。」

　　「好，我這就送您回旅館，真是辛苦您了。」

　　中年人就跟變臉一樣，立刻喜笑顏開地跑到少女身邊跟她並肩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噓寒問暖：「您剛才沒受傷吧？這次真是辛苦您了。有機會希望還能再跟您合作，不知道的場家……」

　　聲音漸遠，三橋瞥了眼旁邊的開久混蛋，轉過身，默不作聲地沿著另一條路向巷外走去。

　　直到他走出巷子，回到大路上，那個一頭金毛的開久學生也沒追上來。

　　想也是，遇到這種事情，誰還有心情繼續當不良啊……

　　三橋貴志猛地停下腳步，抱住自己腦袋，在周圍路人的驚異目光中仰天大叫：「這是夢！這一定都是夢！」

　　什麼裂口女什麼妖怪，都是假的！假的！

　　還他的平靜校園生活回來啊！

　　另一邊，已經坐進車裡的千奈美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心生疑惑。

　　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一件事。

　　但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相良猛：阿嚏！


第32章

　　順利解決了委託，是時候回埼玉縣了。

　　有這麼快的速度，千葉這邊的除妖師感激，千奈美自己也很滿意。稍稍有些遺憾的是，除妖的時候她手太快，順手把裂口女砍成了兩半之後才想起來自己可以將其收服成式神。

　　回旅館的路上，除妖師提起這件事還在奇怪，以為是千奈美這位的場家的小姐看不上裂口女這種妖怪。他哪裡知道千奈美不是不想，而是壓根沒想起來，等想起來又遲了。

　　為了避免這件事被的場靜司知道後又被嘮叨，一回到旅館千奈美就給哥哥打了個電話，劈裡啪啦將這次委託的大概過程交代了一遍。

　　的場靜司一開始還沒想起來，只說順利解決就好。

　　這下，反而輪到千奈美自己一愣：「哥哥沒有其他什麼想說的嗎？」

　　「嗯？」的場靜司頓了一下，音調上揚，「你做的很棒？」

　　千奈美：「……」

　　誰要聽他說這個！還是這麼捧哏的語氣！一點誠意都沒有！

　　千奈美氣結：「我以為哥哥這次又會問我，怎麼沒收下這只裂口女當式神。」

　　的場靜司哦了一聲：「這不是很正常麼。我以為你根本不想要式神，哪天你真的收了，我才要奇怪。」

　　「……」千奈美眼角一抽，靠在窗邊撅起嘴，「當然不是。」

　　或許她以前是這樣想的。

　　總覺得妖怪靠不住，不能完全相信，還不如純粹靠自己的力量。

　　但經過了最近一些事情，她的想法也有了一絲絲轉變。

　　不得不承認，有只式神在身邊還是挺方便的。

　　的場靜司根本沒當回事：「這有什麼。你暑假回九州的時候，在家裡挑幾隻就是了。」

　　的場家的習慣，每次收服了新的妖怪，都要用祖傳的特別手法□□一些時日，等到訓得差不多了，才會真的拿出去當式神用。

　　可以說，用這種特殊方法炮製出的式神，都已經成了的場一門除妖師的一種象徵了。

　　不知為何，千奈美明明對擁有一隻式神有點心動。

　　聽哥哥這樣說，又覺得沒意思了。

　　想想的場家那些式神，她從小到大看了那麼多隻，感覺他們就跟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樣，就算是性格也全都是如出一轍的溫順馴服。

　　這種式神容易掌控，卻也無聊。

　　這個念頭只是從千奈美腦中一閃而過，她沒深想，嘴上朝的場靜司含糊了幾句，算是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了。

　　剛掛斷電話，還沒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去，房間的門忽然被敲響。

　　千奈美以為是之前那位除妖師去而複返，打開門，果然是他。

　　只是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穿花襯衫黑西服的男人。

　　千奈美掃了眼除妖師蒼白的面孔，心下一沉，面上不動聲色：「還有什麼事嗎？」

　　除妖師沒吭聲，卻是花襯衫之一開口回答：「我家少主請的場小姐前去一敘。」

　　千奈美挑眉。

　　少主？

　　她在千葉認識什麼少主？

　　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是月川組的人。」

　　***

　　經過花襯衫提醒，千奈美才想起來她來琦玉後接到的第一單委託。

　　老實說，那位「懷了孕」月川組老大早就被她拋到腦後，連同著那個老大的兒子。

　　自從上次在藤田議員家見過一面後，千奈美就再沒見過那位月川組少主，沒想到他突然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還是在千葉縣。

　　看樣子還來者不善。

　　千奈美反而被勾起了興趣，又看了眼洩露她住址的當地除妖師，答應了下來。

　　跟著三人下樓的時候，千奈美才看出了當中玄機。

　　原來兩個站在除妖師背後的花襯衫，一直都在拿槍悄悄抵著除妖師的後腰。

　　他們這麼肆無忌憚，真叫千奈美吃了一驚。

　　沒想到月川組在千葉縣這裡勢力這麼大，明明老巢都不在這兒。

　　兩個花襯衫倒是沒對千奈美做什麼，把人恭恭敬敬請上黑色商務車後，就一個坐駕駛位一個副駕駛位開車上路了。

　　後排座上，就剩千奈美和除妖師兩個人，中間還有一道隔板擋著。

　　一上車，除妖師就癱在後座上。

　　待汽車發動，他才打起精神坐直身體，向千奈美道歉：「十分抱歉的場小姐……我……您知道的，除妖師無故不能隨便向普通人出手。」

　　話是這麼說，可你要是用自己人身安全遭到威脅為藉口反擊，其他人也指責不了你什麼。

　　千奈美面無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

　　除妖師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苦笑一聲，看了眼前方擋得嚴嚴實實的遮板，索性破罐子破摔地交代：「事已至此，我也不瞞您了。月川組在這裡很有勢力，就算是警方也……我和他們組織有一點交情，總之……雖然如此，我一定不會叫月川組少主為難您！」

　　千奈美還是不說話。

　　她在想這件事到底是月川組少主自作主張，還是月川組老大也知情。

　　兩種不同情況，決定了她對這件事的態度。

　　除妖師知道自己算是得罪了的場家。

　　見千奈美始終不開口，只得長歎一聲，坐在後座上煎熬等待。

　　其實說實話，對這件事他心裡沒底。

　　除妖師左想右想都想不通月川組少主跑過來要找的場家的人做什麼。

　　難不成的場家原來的罪過月川組？

　　可的場家來這邊才多久啊，他們家的大本營遠在九州，怎麼就跟月川組結了仇呢？

　　除妖師糾結極了。

　　有心再替自己辯解幾句，看看的場家的小姐姣好冷凝的側臉又開不了口。

　　同時又有些後悔，早知道之前月川組的人拿著槍找上門時他就不該說實話，再不濟當時自己應該先想辦法通知的場千奈美，好叫她有個預先準備。

　　後悔完除妖師又自我安慰，不管月川組少主想做什麼，對方都不可能太過分。

　　月川組知道除妖師和妖怪的存在，自然應該知道的場一族在除妖師中的地位，既然知道，就不會做得太過分，至少不敢像強逼自己一樣逼迫的場千奈美。

　　除妖師越想越有道理。自己是被月川組用槍威脅了，人對的場千奈美卻十分恭敬。這麼大的區別對待沒讓除妖師不滿，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叫他安心。

　　同時，除妖師也打定了主意，自己已經對不起的場家在先，待會等到了地方一定要將功補過，絕不讓月川組欺負了人小姑娘去！

　　性格軟弱的除妖師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沒想到到了地方，壓根沒有他將功補過的機會——

　　一下車，他就被車上兩個花襯衫帶去喝茶。

　　而的場千奈美直接被另一個月川組成員邀請，說是要請她單獨見他們少主。

　　除妖師阻止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的場千奈美被他們帶走。

　　這下他真的慌了，咬咬牙，趁自己身邊兩個花襯衫不注意放出式神去通知當地的其他同伴。

　　原本他想著有自己在，月川組看在的場家的面子上一定不會做什麼。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鬧大這件事，否則要是給千葉的其他除妖師知道他被普通人威脅「出賣」了的場家的人，自己可就慘了。

　　本抱著僥倖的念頭，沒想到情況似乎越來越不妙。

　　除妖師不敢再耽擱，連忙派式神去通風報信。

　　另一邊，千奈美被那名月川組成員恭恭敬敬請到一間茶室裡，沒等多久，西裝革履的月川組少主就出現了。

　　這個陰鬱俊美的青年笑著沖千奈美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見了，的場小姐。」

　　的場千奈美一挑眉，不慌不忙地「唔」了一聲，直接問道：「不知道您廢這麼大力氣把我『請』來，是想做什麼。難不成您也有委託想要拜託的場家嗎？」

　　月川組少主像是沒聽出千奈美的諷刺，面不改色地踩著榻榻米跪坐在千奈美對面，順便還提起矮幾上的茶壺替千奈美倒了杯茶：「我從小在國外長大，不會什麼茶藝茶道，在我看來，只要茶好喝就行了，過程並不重要。的場小姐嘗嘗這茶味道怎麼樣？」

　　千奈美瞟了眼那茶碗裡的茶色，清潔透亮，看上去應該不錯。

　　只不過她向來不喜歡苦味的東西，對茶啊咖啡之類的飲品也敬謝不敏。

　　她哥哥的場靜司閒時倒是很挺喜歡這些風雅之事，千奈美從他那兒知道在茶道儀式中，點茶、煮茶、沖茶、獻茶是起碼的，像是月川組少主這種提壺就倒的行為，在茶道中人看來就十分「粗俗」。

　　她接過月川少主遞來的茶杯卻沒有喝，而是將其放在矮桌上，直言道：「我不喜歡苦的東西。月川少主有事就請直說吧。」

　　月川少主臉色微僵，放下茶壺輕輕吸了口氣。

　　他放棄了繼續裝模作樣的打算，開始引入正題：「我知道的場小姐來千葉是為了處理『裂口女』事件，而我來這邊其實也是為了這件事。在事件中死掉的第五個學生，是幫我們月川組做事的人。」

　　千奈美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原來月川組的人手已經發展到了在校學生的地步，真叫人佩服。」

　　月川少主咬咬牙，忍氣吞聲繼續道：「我早就猜到這件事不簡單，所以本來也沒想著能真正解決。沒想到的場小姐為了這件事特意來到千葉，這下無論是什麼妖怪都不用擔心了。事實證明我想得沒錯，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的場小姐原來也會為了除妖而去拿普通人做誘餌。」

　　千奈美倏地抬起眼，直勾勾盯著他。

　　月川少主這才笑了起來，神清氣爽意氣風發：「我是很佩服您的能力的。據我所知，在除妖師中能達到您這樣『出口成咒』的水準的人並不多，所以我想著請的場小姐過來喝喝茶聊聊天，談談和我們月川組長期合作的意向。」


第33章

　　聽到月川少主這麼說，千奈美第一反應就是：「什麼？你們組的人還長期招惹妖怪？！」

　　「……」月川少主臉皮抽了一下，「不是，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既然的場小姐有這麼強的能力，為什麼僅僅將其用在除妖上？」

　　千奈美這才明白過來。

　　她眯起眼，上下打量這位年輕人半天。

　　月川少主紋絲不動，任由她觀察。

　　直到千奈美收回視線，他才笑道：「您覺得這個建議如何？有很多行業很多機會可供您施展。只要您願意和月川組合作，我們負責幫您聯繫工作，您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完成，要比您現在做的輕鬆安全許多。再者說，如果您不願放棄本職，也可以發展兼職嘛。」

　　千奈美垂眸，盯著面前茶杯中的水紋靜靜道：「曾經有人向的場家提出過類似的合作意向。」

　　「哦？」

　　除妖師的力量對普通人來說太過神奇。

　　應該說，每個靈力者應該或多或少都遇到過相似的情況。

　　能和另一個世界溝通的他們，在其他人看來擁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如果將這種力量放在除妖怪以外的事物上，也能起到巨大作用。

　　但是，願意將這種力量放到普通事務上的靈力者少之又少。

　　這大概屬於靈力者特有的驕傲吧。

　　又或者說，是職業靈力者的覺悟——一旦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管有多辛苦多危險，也不願再去走另一條更加輕鬆的路。

　　千奈美抬起眼：「然後那人被我哥『請』出去了。連一杯茶都沒喝完。」

　　月川組少主的臉孔徹底僵硬了。

　　千奈美用手撐在膝蓋兩側起身：「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哢嚓。」

　　話音未落，千奈美起身的動作定在原地。

　　她抬頭朝前方看去，只見放著茶壺茶杯的矮幾對面，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剛才那聲音是手|槍保險栓被打開的動靜。

　　月川少主舉著槍，眼神陰鬱，原本僵硬的表情已變得癲狂，嘴角神經質地抽動，要笑不笑：「你以為我是請你來商量的嗎？」

　　「……」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的、場、小、姐。今天你要麼答應和我合作，要麼就死在這裡！」

　　千奈美重新跪坐回去，表情有點奇怪：「你要殺我？你就不怕的場家的報復？」

　　月川少主扭曲了整張臉，呵呵低笑：「所以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殺你。但是，你的能力實在太危險了！僅憑一句話就能左右另一個人的生活甚至生命！知道了這一點，我不可能放手……我一定要得到你！」

　　隨著他的話，對準千奈美的槍|口向前遞了遞。

　　千奈美已經失去了所有表情：「既然你都知道這一點，還敢這麼做？」

　　她估摸著，那個死去的開久學生能為月川組幹活，那相良猛也能是月川組少主的小弟。

　　既然如此，月川少主得知她的言靈能力也不足為奇。

　　月川少主冷笑：「因此，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開口。只能點頭或搖頭，表示答應還是拒絕。但凡看見你張嘴，我就會扣動扳機！」

　　「你可以試試，到底是你說話的速度快，還是我的子|彈快。」

　　千奈美抿緊嘴，盯著那把手槍沒吭聲。

　　月川少主有一點沒說錯，眼前這把現代熱兵器的確要比她的言靈威脅更大。不僅僅是子|彈出膛速度更快的緣故，還在於言靈再強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改變子|彈運行的軌道。

　　換句話說，這麼近的距離，一旦月川少主開槍，她被擊中已成了既定的事實。

　　千奈美的沉默無疑給了月川少主極大的自信。

　　他揚眉吐氣笑道：「怎麼樣，考慮好了麼？」

　　這種時候，千奈美不禁遺憾自己怎麼就沒個式神。

　　她抬起眼，心中一動，已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言靈沒法避免她被擊中，那麼換個思路想，她可以用言靈干涉自己被擊中後的結果。

　　比如說，將必死的結局改為重傷。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還是能做到的。

　　……就是會很痛。

　　其實有可能的話，假意先答應再想辦法脫身才是最好的方式。只是作為靈力者，千奈美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一種特殊的規則束縛。

　　普通人可以假裝答應，靈力者卻不行。一旦點頭，那就是接受了月川少主的提議，兩人之間的契約在千奈美點頭的刹那就會成立。

　　所以，該痛的還是要痛啊。

　　正當千奈美準備開口時，「嘩嘩」數響由遠及近傳來，最後一聲脆響爆發在這間茶室的左側。

　　只聽「嘩啦」一聲，左側的落地窗玻璃應聲碎裂。

　　一抹紅色映入千奈美眼底，隨後紅色被清瘦的竹青色人影取代。

　　——是好。

　　他穿了一件竹青色的浴衣，長髮披散，兩隻手籠在袖口裡，腳踩木屐，臉上浮著一層薄薄的笑意。

　　千奈美嘴巴微張，瞪大眼睛。

　　月川少主比她還驚訝，一下轉過身，將槍|口換了個人對準：「你是誰！」

　　好看也不看他，只沖千奈美伸出一隻手：「該回家了。」

　　「你……」

　　「你到底是誰？！！！」

　　月川少主猛地拔高的音量覆蓋了千奈美的聲音。他一面把槍口牢牢對準好，一面大聲叫人。只是叫了半天，沒一個人進來。走廊外安安靜靜一片，仿佛先前千奈美進來時看見的十幾個月川組成員全都瞬間蒸發了。

　　另一邊，好已經踩著木屐走到千奈美面前，把她從坐墊上拉起。

　　望著千奈美依然瞪圓的雙眼，好笑了起來：「很驚訝麼。」

　　千奈美訥訥，看看院子裡的火靈，又看了眼僵在一旁的月川少主，這才能說出話：「有一點。」

　　好拉著她往外走，木屐踩在玻璃碎渣上，咯吱咯吱摩擦。

　　這樣的目中無人，徹底激怒了月川少主。

　　他目光閃爍片刻，最後一咬牙，扣下了扳機。

　　「砰」地一聲巨響，千奈美耳膜被震得發麻。

　　她猛地扭頭看去，卻見在自己和月川少主之間已經無聲地豎起一道火牆。

　　子|彈打在火牆上，瞬間融成一塊廢鐵疙瘩，噹啷一下掉在地上。

　　千奈美愣了愣，月川少主更是整個人都傻了。

　　他不信邪，再開數槍，結果手都被反作用力震麻，那堵熊熊燃燒的火牆依然忠誠地攔下了所有子|彈。

　　而這時候，好已經稍有不耐地回頭看向他，黑色瞳孔被火光映照成了紅色，其中更是有無邊無盡的火海在熊熊燃燒：「太渺小了。」

　　他聲音很輕，卻顯得無比清晰，威懾力更是十足，讓月川少主的手狠狠一抖，打空了的手|槍就這樣掉到了地上。

　　好毫無笑意地翹翹嘴角，這才回頭拉著千奈美離開了。

　　***

　　坐在火靈背上，從天空朝下望去，千奈美發現月川組這處據點的房子，所有玻璃都已碎裂。

　　恐怕之前她聽見的嘩嘩聲，正是緣由於此。

　　隨著海拔的升高，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冰涼，發熱的大腦在這種環境的影響下終於成功降溫。

　　千奈美這才想起來問好：「你怎麼會來？」

　　好正盤腿坐在她左前方的位置，一手托腮，以肘支膝，不知在想什麼。

　　聞言，他回頭，泛著酒紅色光芒的黑色長髮被風一下吹得揚起。

　　在飛舞的髮絲中，他一雙眼睛燦爛似繁星：「興之所至，蔔了一掛。意外得知，你這次旅途會有一點小小的波瀾。怎麼樣？」

　　「啊？」千奈美還沒從他專程過來的感動中回神，「什麼怎麼樣？」

　　好笑道：「是不是出乎你的意料。明明除妖的時候輕輕鬆松，最後反被人類威脅，從某種程度上你除妖也是為了保護這些普通人呢。」

　　千奈美怔住，呆呆望著好的眼睛。

　　那裡面似乎依然有火焰在燃燒，從未平息，永不平息。

　　她甩甩頭，把這種幻象甩出腦袋：「這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都是人類，而且都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你要保護的是他們，威脅你的也是他們。」

　　千奈美覺得好在把她往奇怪的岔路上引，在這種情況下，她想起前世的師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保護普通人不受妖怪的侵擾是我們的職責。」

　　好笑了，微微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彎起：「在我看來，妖怪和人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不存在哪個侵擾哪個，一切都是順應自然之理髮生的。」

　　「但是跟妖怪相比，普通人完全沒有自保之力。如果真的放縱這些事發生，普通人會被妖怪屠殺殆盡。」

　　好輕輕搖頭：「你忘了這兩者數量的不同。人類的數量很多，將來還會更多，相比之下，妖怪才是真正的弱勢群體呢。」

　　「……」千奈美微微張開嘴，不知他怎麼就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最關鍵的是她貌似還被好繞進去了？一時半會找不到足夠的理由反駁他！

　　太過分了！太狡猾了！

　　好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再次搖頭：「算了，不提這個了。剛才那個人，你打算怎麼辦？」

　　千奈美「啊」了一聲：「差點忘記了。還好你提醒了我。」

　　接著，她便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號碼：「你好，我要報警。」

　　好：「……」

　　以發現毒|販|子的名義報完警，千奈美放下電話就見好已經徹底轉過身來，正一言難盡地盯著自己看。

　　她莫名其妙：「怎麼了？」

　　好抬手指了指她的電話：「這就是你的回敬方式？」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千奈美看了看自己綁著一條水晶首飾的手機。

　　好沉吟幾秒鐘才抬起眼：「我以為你會選擇更加……屬於除妖師的方式。」

　　這次輪到千奈美笑了，她將手機重新塞回口袋中，抬了抬下巴：「有更好的辦法，我為什麼要再多費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

　　千奈美：報復也是要講究基本法的

　　總是一言不合就燒燒燒的某人：……


第34章

　　好仔細打量千奈美半晌，直到後者自我懷疑地開始摸臉時，他才收回視線：「你就是這麼確定報警有效？」

　　千奈美這次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千葉的除妖師要給的場家一個交代。再說……」

　　再說，她哥哥的場靜司估計已經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了。以的場家在政商兩界的影響，月川少主是不可能逃得了法律的審判的。

　　動了她在兩個世界都會沒好下場，甚至直接引起整個月川組的覆滅。這麼明顯的道理誰都能明白。因此一開始千奈美怎麼也沒想到月川組的未來組長會這麼「莽」。

　　她一直覺得現任月川組長是個很明事理的人，以為他兒子也是如此，沒想到……

　　不知道月川組長會不會後悔讓自己的情婦墮了胎。

　　好輕輕頷首，沒再說話。

　　他想起自己剛找到的場千奈美時的心情，現在都微微皺起了眉頭。

　　以他的性格而言，如果將的場千奈美換成任何一個其他人，他早就命令火靈加餐了。

　　但是……

　　因為是在她面前。

　　只有她……

　　這一點，無論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都不曾改變。

　　好側頭看向千奈美，意外發現她也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通過一直在運轉的靈視可以得知，千奈美憂慮的是她兄長。

　　這種憂慮只有當你真的在乎親人，而親人也真的在乎你的安危時才會產生。

　　好笑了，引起千奈美的注意，皺著眉看過來：「有什麼好笑的地方嗎？」

　　好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

　　「？」

　　好卻不肯進一步解釋了，維持著臉上面具般的笑容低頭看向下方，那裡縮小的房子和街道正像箱庭般迅速從他們腳下倒退。

　　換做平時，千奈美說不定會追問，現在的她卻著實沒心情。

　　她這次出了這麼大紕漏，指不定的場靜司要怎麼訓她呢。

　　不出千奈美所料，剛到家，她就接到了來自九州的電話。

　　望著手機螢幕上的號碼，長歎一聲，在急促暴躁的鈴聲中，認命地劃開接通：「哥……」

　　電話那頭的人沒急著開口，只聽他呼吸幾舜，才壓抑著語調波動出聲：「安全回去了？」

　　「嗯。」

　　千奈美看了眼身側，好早在她接通電話時就體貼地避開了，其餘的場家的除妖師也不在，現在這段簷廊上只剩她一個人——讓她更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

　　的場靜司：「這是第二次了吧。」

　　「……」

　　「這是你到那邊後的第二次疏漏了。」

　　「上一次和這一次不一樣。」

　　千奈美試圖辯解，卻被的場靜司一句話打回：「從結果來看，都是一樣的。」

　　千奈美癟癟嘴，不敢說話了。

　　的場靜司指的是在神奈川醫院那次。

　　千奈美大意之下放跑了醫院小鬼，還好有良好的習慣兜底——事前在醫院周圍佈置了結界——才沒有讓小鬼逃走。

　　這一次，從結果來看的確很相似——千奈美以為月川少主不敢真的動手，就算動手也不會冒著惹怒的場家的風險下殺手。沒想到……

　　都是她以為……最後沒想到……

　　千奈美低頭，自己穿著襪子的腳正踩在光滑的木板上，腳趾頭正不安地起伏。

　　電話那頭，的場靜司壓抑的怒氣已經快要抑制不住噴薄而出。

　　他甚至做出一個決定：「這個學期結束，你回九州。那邊的事情交給七瀨。」

　　「不行啊！哥哥！」千奈美一驚，握緊拳頭。

　　這是早就商量過的。

　　七瀨女士要留在的場靜司身邊震懾其他宵小，根本抽不開身，否則來這邊的從一開始就不會是千奈美。

　　現在臨時換人，肯定會對早就部署好的局面產生影響。

　　從這個決定可以看出，這次的場靜司真的火了。

　　「我保證沒有下次了。」千奈美低聲請求，「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哥哥。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自大自負了。」

　　要承認自己驕傲過頭實在是件很艱難的事。

　　更艱難的是，要意識到自己讓兄長失望了。

　　千奈美眼眶一熱，拳頭捏得更緊。

　　的場靜司的聲音依然如一塊堅冰，此時的他不僅在以千奈美兄長的身份訓斥，更是的場家當家：「你這樣肆意妄為下去，比妖怪對的場家的威脅更大。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你返回九州，至少在我眼前，你會有所收斂。」

　　「……」

　　見千奈美沒說話，的場靜司籲了口氣，緩了緩口吻：「千奈，你現在在那邊代表的不僅僅是你個人，更是的場家。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代表的也是整個的場家。當你思考問題時，更是不能只從你個人角度出發。再說了，這一次你沒受傷，下一次呢？千奈，處在我們這個位置，要警惕的已經不僅是妖怪了，還包括其他除妖人，甚至包括那些普通人。」

　　「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你有了『普通人不能真的傷害到除妖師』的印象，但如果你真的想繼續留在那邊，必須改變這個想法，比以前更加謹慎小心才行。否則……一旦有一次類似的事再次發生，你會被第一時間送上回九州的飛機，千奈美。」

　　結束通話後，千奈美整個人都蔫了。

　　的場靜司這次真的生氣了，以致於千奈美都不敢跟他撒嬌，只能反省錯誤並接受他的最後通牒。

　　只是讓千奈美沒想到的是，比起她的粗心，的場靜司更在意另一點。

　　普通人不能真的傷害到除妖師？

　　如果不是的場靜司點出來，千奈美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潛意識裡是這麼認為的。

　　她倒是清楚這種心理產生的原因。

　　應該說，這樣的想法跟她無意識的自負也是同出一源。

　　明明都過去十幾年了，兩個世界都不一樣，前世的影響依然那麼根深蒂固。

　　她除妖的手法是這樣，選擇的武器是這樣，就連對待人類和妖怪的態度也是……

　　千奈美現在依然清楚的記得，前世她在第一次修行玄門之術時她師父對她的諄諄告誡。

　　他說：「小羽，你要明白，我輩之人修行此道，一不為名二不為利三不為己，而是為這天下蒼生，芸芸大眾。」

　　師父不僅是這麼認為的，這麼教導千奈美的，更是這麼做的。

　　後來，他正是為了那「天下蒼生，芸芸大眾」獻出了生命，以玄門領袖的身份被妖王斬下了腦袋……

　　一回想起這件事，千奈美就不禁眼眶心口發熱。

　　前世的她無父無母無兄，自幼被師父收養教導。師父于她，既是老師又是朋友更是親人，而且都是唯一的那一個。

　　這樣一個人，就算轉世十餘年，也不可能叫千奈美遺忘。

　　事實上，十幾年過去了，她不但沒有忘記師父，也沒有忘記他的教導。

　　只是，這教導又跟的場家的處事原則頻頻衝突，叫千奈美數次陷入迷惑。

　　普通人、妖怪和靈力者。

　　這三者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呢？

　　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不同的說法。

　　師父有師父的，哥哥有哥哥的，而好跟他們兩者的看法都不一樣。

　　千奈美原來以為，妖就該殺，普通人就該被保護，靈力者就該處於前兩者之間，將兩個世界的存在徹底隔離開。

　　現在，她越來越懷疑當初深信不疑的這一點了。

　　「你看上去很困惑呐。」

　　清朗的聲音驚醒千奈美，她這才發現自己在掛斷電話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面對後院的簷廊上。

　　好正一如既往地坐在這條簷廊上，支著腿，仰頭望著外面的院落，以及院落之上的藍天。

　　火靈縮成小小的一團，懸浮在他身邊打瞌睡，上上下下輕輕浮動，連吹出來的鼻涕泡都是燃燒的小火苗。

　　面對好不變的微笑，千奈美歎了口氣，點點頭承認了：「我知道自己錯了，可又不知道錯在了哪兒。」

　　好略一揚眉：「你認為自己錯了嗎？」

　　「咦？」

　　好轉開視線，只用清秀的側臉對著千奈美：「每個人都有自我懷疑的時候啊。這種時候，只要聽從自己的心就好了。」

　　「……」

　　「弄明白自己真實的想法，這樣無論別人說什麼都沒法影響到你。」好似乎是在對千奈美教導，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心如果不堅定，很容易會被鬼吞噬哦。」

　　千奈美啞然：「我……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她只是對堅信了十幾年的信念稍微產生了動搖。

　　真的只是稍微。

　　好側頭沖千奈美一笑，眼睛彎起：「我就嚇唬你一下。其實呢，暫時想不明白，不妨先把疑惑放在一邊，去見更多的人，經歷更多的事，漸漸地你也就明白了。」

　　千奈美：「……」

　　千奈美：「好。」

　　「嗯？」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說話像個小老頭。」

　　「…………」

　　見好的笑容有些僵硬，千奈美趕緊轉移話題：「你在看什麼？」

　　她從剛才起就注意到了好手邊一本可疑的粉色雜誌，不光封面是粉嫩的顏色，還有愛心星星和小花朵的點綴，怎麼看都不像是好這個「老年人」的喜好風格。

　　一提到這件事，好的微笑又恢復正常。

　　可惜千奈美沒注意到這點，她只看見好拿起那本越看越眼熟的雜誌沖她輕輕一揚：「我覺得裡面有一篇漫畫挺有趣的。」

　　千奈美的注意力被徹底吸引過去，就連剛才的懊喪都消散不少：「什麼？」

　　好翻到其中某一面，雙手打開翻轉過來向千奈美展示。

　　只見畫風格外熟悉的彩圖上，有這麼幾個大字——「一起來戀愛吧！特別企劃番外篇」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新出現的轉校生，到底會引起怎樣的風波……」

　　小字旁邊，便是那名「新出現的轉校生」的半身圖。

　　黑髮，鳳眼，手握竹刀的俊美少年側身而站，看向圖外的眼神睥睨冷傲。

　　真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啊！

　　千奈美頭皮發麻，滿腦子只有一句話：

　　該來的總會來的……


第34章

　　千奈美看看花花綠綠的跨頁彩圖，再看看好臉上永遠不變的微笑，頹然松肩：「我都不知道你有喜歡看少女漫的愛好。」

　　不能承認！

　　堅決不能承認！

　　打死都不能承認！

　　無論是什麼，總之都不承認就對了！

　　好放下手，低頭重新翻閱：「嗯，我是不喜歡，但是這篇不一樣。」

　　千奈美：「……」

　　好翻動書頁，發出嘩嘩的響聲：「我挺喜歡這個新來的轉校生的，很合我胃口。」

　　千奈美忍不住坐到他旁邊：「能讓我看看麼。」

　　她實在太好奇了，不知道野崎梅太郎把自己畫成了什麼樣子。

　　當然，不排除這是千奈美太自戀的可能，說不定人家轉校生的原型根本不是她。

　　……如果是這樣，反而更好！

　　好大大方方將雜誌遞過來，連頁面都貼心地翻到開頭。

　　千奈美看得很快，每一頁內容都一掃而過，刷刷翻過。

　　看得雖快，架不住這次的特別番外很長，還是花了近十分鐘才看完。

　　隨著閱讀進度條的走動，千奈美心中的一絲絲僥倖徹底湮滅。

　　不用擔心是自己自戀了，這個新角色的原型絕對就是她自己！

　　黑髮鳳眼，擅長劍道，還是名門公子……這個既視感也太嚴重了吧！現在她都要擔心學校裡的同學會不會把她和這個角色聯想在一起了！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除了鳳眼這個特徵，這名俊美的轉校生長得並不像千奈美，而是——

　　千奈美把書頁上上下下顛倒，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少年像的場靜司……

　　除了的場靜司是長髮，這位名為「中島涼」的少年是短髮……

　　不對，她哥哥高中時似乎也是短髮。

　　好了，簡直就是少年版的場靜司石錘了。

　　千奈美認為的「中島涼」不像她其實只是她的個人感官，從好的角度來看，紙面上的少年眉宇間是能看出面前少女的影子的。

　　只是兩人性別不同，一個是平面圖像，一個是立體真人，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來。

　　從「靈視」得知千奈美現在心情七上八下，讓好險些笑出了聲。

　　他只有抿緊嘴角，才勉強壓下了即將冒出的笑音。

　　好輕咳一聲：「你覺得怎麼樣？」

　　千奈美神色木然：「還行。」

　　好沒放過她：「看得出，作者非常喜歡這名新角色啊，簡直算得上是推崇的地步了。」

　　千奈美：「……」

　　誰說不是呢。

　　她仔仔細細重新看了一遍《來戀愛吧》特別番外，只覺得每一頁每一根線條裡都塞滿了「夢野咲子」高漲的熱情：

　　【快看！閃著金光的俊美轉校生出現了！】

　　【經過女主身邊時特意彎腰幫女主撿橡皮！轉校生的袖口裡都散發著古典的茶香！】

　　【劍道部的新部員！剛入部就挑翻全場成為正式隊員！】

　　【中島涼所過之處，只留下一地女生的尖叫和閃花眼睛的背景圖紋】

　　……

　　羞恥。

　　真是太羞恥了！

　　千奈美一面覺得這是在描繪的場靜司，一面心裡清楚這個角色是以自己為原型。

　　問題是，無論是自己還是哥哥，這種塑造都過頭了啊！

　　她怎麼都不知道自己每一次揮刀時刀身上都會飄出櫻花花瓣啊！

　　最關鍵的是，明明她從來就沒在野崎面前揮過刀，他怎麼就覺得該給「中島涼」配上這麼一個特長呢？難道說這就是漫畫家恐怖的腦補能力？？？

　　千奈美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最後只能面無表情抬眼，看向坐在對面快笑死的好。

　　她第一次發現這人的性格這麼惡劣：「……有這麼好笑嗎？」

　　好實在忍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來：「還行。不如你的反應好笑。」

　　千奈美：「……」

　　千奈美：「你已經猜到了？」

　　好的一雙眼睛都彎成了黑月牙：「對我來說很明顯。」

　　千奈美：「…………」

　　見千奈美一巴掌捂住臉，他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安慰道：「但是其他人不一定能看出來。」

　　「……真的嗎？」

　　「真的。」

　　千奈美不信，想了想鼓起勇氣找了一個的場門人給他看。

　　那人一開始莫名其妙，看完之後神色大變：「這是！」

　　千奈美心中一緊：難道好又跟她開玩笑了？一下就被認出來了？

　　的場門人捏著雜誌大叫：「這不是當家的嗎？！」

　　千奈美：「……」

　　千奈美長舒一口氣。

　　眼見其他門人的好奇心都被挑起，她趕緊奪回雜誌，清清喉嚨：「不是的，你別多想。」

　　的場門人大搖其頭：「不不不，大小姐，這明顯就是當家的！」

　　千奈美：「……就是個巧合吧。我覺得挺新奇的，就拿來給你看看。」

　　「哦，巧合啊。」的場門人一想，覺得很有道理。

　　他們的場家又不認識什麼少女漫畫家，更不可能用這種方式做宣傳。就算做宣傳，好歹也應該捉妖除鬼麼，像漫畫裡打跑小混混拯救美少女算什麼，又不是給他們當家的招親。

　　趁門人陷入沉思之際，千奈美趕緊拿著雜誌溜了。

　　剛轉過拐角，手機鈴聲響起。

　　看清號碼，千奈美大驚失色，以為自己剛做了壞事就被抓包了。

　　「哥哥？！」

　　的場靜司：「你聲音這麼大做什麼？」

　　千奈美：「呃，接到你的電話太驚喜了。」

　　的場靜司：「是嗎？」

　　他顯然不信，反問了一句話之後說起正事：「你也該學習學習了。待會會有千葉那邊除妖師的電話和月川組組長的，你自己來處理。」

　　千奈美一愣：「哥哥，這種事之前不是都是你親自來的嗎……我擔心……我會搞砸。」

　　她很不想承認，但對這方面的事務她真的很不擅長。

　　前世師父只教她修行玄門之術，從不講解這些人情世故。

　　今世在的場家，的場靜司比她大了6歲，從小被作為繼承人培養，所以有什麼問題都有這位哥哥頂在前面。

　　不知不覺中，千奈美就被寵壞了。

　　的場靜司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決定不能再這樣嬌寵妹妹下去了。

　　作為的場家的小姐，不僅除妖能力要一流，處理事務的手段也必須要有。

　　以前他覺得千奈美年紀還小，自己是當家人不需要她經手這些瑣事，現在看來，還是有必要讓她多鍛煉。

　　這些想法從腦中一轉而過，通話那端的的場靜司垂下眼，過長的黑髮紮成一束垂在肩頭，一側劉海滑落遮住了被符咒封印的左眼。

　　風華正茂，舉世無雙。

　　這位年輕的的場當家人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告訴遠在琦玉的妹妹：「按照我之前告訴你的去做。你想留在琦玉，就必須肩負起處理關東地區事務的責任，這不僅僅是除妖這麼簡單的。」

　　「我知道了，哥哥。」

　　到底是從小嬌寵到大的妹妹，聽見千奈美蔫蔫的回答聲，的場靜司終究還是心軟了一瞬，放柔聲音：「不用擔心。大膽去做吧，還有我。」

　　切斷電話，千奈美望著院中尚且翠綠的楓樹出神。

　　的場靜司最後的那句話，突然讓她想起了一件事。

　　這一世，她習慣了哥哥的照顧，特別是在她身體特別脆弱的五歲以前。

　　五歲以後，身體逐漸強健，千奈美本以為擁有兩世記憶的自己可以自強自立，事實證明，她還是讓的場靜司廢了不少精力照顧。

　　這種照顧不僅是物質上的，更是精神上。

　　說來慚愧，加上前世年紀她都要比的場靜司的年齡大了，在這些方面還是遠遠比不上他成熟。

　　的場靜司讓她放手去做，萬事還有他，那他自己呢。

　　三年前，的場靜司繼任家主，以十九歲的年紀開始掌管整個的場家。他所面臨的的風險和挑戰，比現在千奈美要面對的只多不少，而且一旦作出決定，沒有其他人可以幫他收拾殘局……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千奈美從沒見過他動搖。

　　從小到大，的場靜司都是那麼篤定深沉，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這讓千奈美不自覺就忽略了，哥哥再強大，終究還是一個人啊。

　　他還是需要有人説明他的。

　　千奈美擦了把眼淚，自己都驚訝自己為什麼會無聲流淚。

　　只是這一哭，倒是讓她心中清明不少。

　　好說得沒錯，只要她自己的心堅定了，就不會為外物動搖。

　　哥哥說得也沒錯，她還是太自負了。

　　這次的事，如果是哥哥來，他絕對不會就那麼跟著月川組的人走。就算走，他也事先會佈置好後棋。

　　不像她，仗著自己是除妖師，對方是普通人，自己是的場家的人，對方只是地方性的黑道就什麼都不準備地跟著去了。她以為月川少主不敢做絕，事實證明永遠不能篤信人心，這次如果不是好，她就真的要吃大虧了。

　　除妖師要保護普通人，但永遠不能輕視普通人的能力。

　　事實上，她不應該輕視任何一種看似弱小的力量。

　　仿佛是為了呼應她這個想法，千奈美握在掌心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接通之後，對方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您好，我是千葉的除妖師山中澤仁，這一次的事……」

　　***

　　最終，千奈美在千葉遇襲一事，以月川組覆滅，千葉當地除妖師歸屬的場一門告一段落。

　　關於月川組覆滅一事，不僅是的場家和的場家的幾個大客戶出了力，更有千葉的除妖師們為了將功補過盡心盡力幫忙。

　　千奈美親自處理的這件事，過程中的應對和方法不算完美，但還算過得去，其中的一些小疏漏被其他的場門人提醒及時彌補了，最終讓的場靜司點頭答應，同意千奈美繼續呆在關東這邊。

　　忙忙碌碌中，顧不上其他事。

　　等一切結束，已經過去了快十天的時間。

　　在新一期的《萌愛》雜誌上，《來戀愛吧》特別企劃番外中的新角色中島涼一舉成為讀者投票榜中的人氣第一。

　　走在浪漫學園裡，到處都能聽到女生拿著《萌愛》雜誌討論「中島涼」，並遺憾他不能作為常駐角色。

　　這讓千奈美松了口氣，既慶倖這股熱潮很快就會過去，又高興沒人把她和「中島涼」聯想在一起。

　　……想想也是，這些人連野崎是夢野咲子都不相信，怎麼會把她和「俊美冷酷的劍道少年」聯繫起來。

　　儘管如此，野崎梅太郎還是通過佐倉千代轉達了歉意。說是沒經過千奈美同意，就拿她做了原型，十分抱歉，但並不後悔。

　　一時借鑒一時爽，一直借鑒一直爽。

　　拿朋友當原型這種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有後面的無數次。

　　千奈美已經從佐倉那裡知道，野崎身邊的所有人都沒逃過他的魔爪。

　　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能在《來戀愛吧》中找到對應的角色！

　　這麼一想，「中島涼」只出現在番外中，已經是「夢野咲子」老師筆下留情了呢！

　　「話是這麼說，但是據說中島涼人氣太高，《萌愛》雜誌社正在考慮再推出一期新的特別番外呢。」甜品店中，佐倉千代咬著銀勺這麼告訴千奈美。

　　一聽「自己」還要出鏡，千奈美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小馬甲。

　　「別擔心啦，沒人能認出來的。」千代安慰道，想起什麼，轉身從背包裡掏出一疊厚厚的粉色信件。

　　千奈美：「這是什麼？情書嗎？真多啊。」

　　佐倉千代點頭：「嗯嗯，的確是情書，的確很多，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呢，還有很多都堆在野崎君的公寓裡。」

　　千奈美：？？？

　　她本以為這是別人寫給佐倉千代的，現在聽小千代這麼說，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又來了。

　　下一秒，不祥預感成了真。

　　佐倉千代把那疊情書放到光滑的木質桌面上，向千奈美推過來：「這都是讀者寫給『中島涼』的情書，野崎君和我都覺得，有必要拿給你看看。」

　　千奈美：「……」

　　她低頭看向那疊散發著香氣的粉嫩書信，心情複雜，百感交集。

　　誰能想得到呢，兩輩子的第一封情書竟然全是女孩子寫給她的，她的魅力點是不是哪裡點錯了？


第35章

　　看了一會兒，最終千奈美還是伸手打開了最上面的一封。

　　裡面用清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寫了三張紙，每一張上面都在瘋狂吹噓「中島涼」的帥氣，表達自己對他的支持和喜愛，跟向偶像表白的粉絲沒什麼區別。

　　千奈美看得臉皮發熱，抬頭看向佐倉千代。

　　剛張開嘴，她的眼神突然頓住了，越過佐倉直直看向其身後。

　　佐倉千代順著千奈美的視線回頭，只見甜品店的玻璃門被用力推開，一個大眼睛的清秀女生沖進來。

　　一位元甜品店的服務生迎上去，責備道：「奈奈生，你今天怎麼遲到了。」

　　「抱歉抱歉。」奈奈生雙手合十，一邊急急走向後廚。不一會兒，便換好了甜品店的粉色制服重新出來。

　　這沒什麼特別的。唯一能叫千奈美看直了眼的原因只有……

　　「是千年醬認識的人嗎？」

　　千奈美回神，含糊地應了一聲。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這位人神少女。

　　自從上次偶遇之後，她快把這位人神忘到天際，當時忙著追影鬼只來得及給對方塞了張名片，連聯繫方式都沒留。

　　話又說回來，這些天這位人神沒給自己打電話，也算得上是好事吧。

　　大概是千奈美的目光存在感太高，換好制服開始打工的人神下一秒就看了過來。

　　她顯然認出了千奈美，臉龐一下就亮了，連蹦帶跳地走過來：「是你啊！」

　　「嗯。你在這裡兼職嗎？」

　　千奈美真的很好奇。

　　人神、人神。就算前面有「人」字，好歹也是「神明」。

　　現在神明都這麼慘，要親自出來打工賺錢維持生計了嗎？

　　奈奈生吐吐舌頭，嘿嘿一笑：「是啊，因為我很窮嘛。」

　　這時候，千奈美她們旁邊一桌在叫人，奈奈生連忙道：「我先去工作啦，下次有機會再聊！」

　　目送奈奈生轉身，千奈美奇怪。

　　這位人神所在的川越市離琦玉市有一點距離，她怎麼不在川越市打工反而跑到這邊來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千奈美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篤篤篤」的敲擊聲吸引過去。

　　扭頭一看，甜品店的玻璃窗外野崎正拎著一袋東西望著自己和小千代，野崎敲玻璃的手還沒放下。

　　五分鐘後。

　　千奈美和佐倉千代並排而坐，野崎梅太郎坐在她兩對面。

　　桌子上除了新上的咖啡，還有一袋針管筆之類的畫具。

　　落座之後的野崎一眼看見了桌上的那疊情書。

　　他先是眼睛一亮，隨後又挺直身體，雙手放在膝蓋上深深低頭：「十分抱歉，未經的場同學允許就以你為原型創造了一個新角色。」

　　「啊……」千奈美被他這麼鄭重其事地道歉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反感這件事啦。

　　相反，真正發生之後，她看著紙片人「中島涼」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如果她願意，甚至可以將「中島涼」的原型看做是哥哥的場靜司，而不是她自己。

　　千奈美沖野崎擺擺手：「沒關係，你把我畫得很帥氣呢。」

　　野崎刷地抬起頭，雙眼放光：「果然的場同學也是這麼認為的對吧！劍道真的很適合中島涼！這一點就連劍哥都很讚賞！」

　　劍哥是野崎的責任編輯，很受後者的推崇，可以說是野崎心中崇拜的第一人。

　　能讓野崎梅太郎崇拜，一定是個狼人。

　　千奈美一邊想，一邊端起奶茶掩飾性地喝了一口。

　　野崎果然不知道她喜歡用太刀，真的只是漫畫家的腦洞。

　　不得不說，真是恐怖如斯。

　　隨隨便便腦補的內容就如此貼近現實。

　　野崎見千奈美真的不在意，就順勢提起另一件事：「因為這次的特別企劃番外反響很好。劍哥和編輯部覺得不久之後可以再推出一篇番外，讓『中島涼』再出場一次。的場同學你看可以嗎？」

　　千奈美放下杯子：「我沒意見。這畢竟是野崎同學創造出來的角色，你想怎麼使用都可以。」

　　反正大家都是這麼被你「性轉」過來的，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就算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毫無波動，甚至還有種另一隻靴子砸地的解脫感。

　　得到千奈美的肯定，野崎整個人都眉飛色舞起來：「太好了！劍哥告訴我下一次的特別企劃番外，編輯部那邊的意思是做成陰陽師和武士聯手除妖的故事！就像安倍晴明和源博雅那樣！其實劍哥這麼一說，我腦中就有了很多想法，恐怕到時候還需要的場同學你幫忙擺幾個造型，可以嗎？！」

　　千奈美：「……」

　　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安倍晴明。

　　可惡，為什麼的場家的祖先裡就沒這麼一個有名氣的人！

　　「有什麼難題嗎？」野崎梅太郎遲疑。

　　千奈美輕舒一口氣：「沒有。我沒問題。我很樂意幫忙。」

　　野崎梅太郎高興極了，一改平時在學校裡的沉默寡言，滔滔不絕地說起他跟劍哥暫時決定的內容：

　　以平安時代為背景，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為原型，男主鈴木三郎作為陰陽師，中島涼為武將，一起經歷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捉妖故事。

　　千奈美奇怪：「那女主角呢？」

　　「當然就是那只妖怪啊。」野崎說著又苦惱起來，「只是我到現在還沒想好要給麻美子安排什麼樣的妖怪種類。丑時之女怎麼樣？」

　　千奈美嘴角直抽：「丑時之女是因嫉妒化鬼的女子。據說在形象上蓬頭垢面，面容猙獰醜陋……」

　　野崎梅太郎是跟他的女主角有仇嗎，給她安排這樣一個妖怪身份。

　　被她這麼一說，野崎也覺得不妥，頓時為難起來：「我對妖怪不太瞭解，看來回去要好好做功課了。」

　　一直插不上話的佐倉千大總算找到機會了：「雪女怎麼樣？能夠吸引男子美豔女性，外表十分出眾，絕對不會影響麻美子的形象。」

　　「不行不行。」野崎搖頭，一本正經，「麻美子的容貌算不上美豔，根本不夠格做雪女。」

　　千奈美&千代：「……」

　　這人果然是跟他的女主有仇吧！

　　正討論著，甜品店掛在玻璃門上的風鈴又是一響。

　　與此同時，千奈美感到一股既強悍又帶有神明氣息的妖力撲面而來。

　　她猛地抬眼朝門口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白色和服，容貌妖異出眾的銀髮青年走進甜品店中。

　　青年五官精緻妖冶，隨隨便便往店中一掃就勾走了不少在座女顧客的芳心。

　　本來過於寡淡的和服顏色被他的容貌一襯托，不但不顯素淨，反而襯出了青年身上的吸引力，就算他現在怒氣衝衝的樣子，也有幾名女性迫不及待站起身朝他靠過去。

　　千奈美輕輕動了動鼻子，和青年紫色的眼睛對上了。

　　視線剛一相交，雙方同時皺起眉，露出了厭惡之色。

　　要不是有奈奈生及時出現，就算這只妖怪身上有神明之氣，千奈美還是會忍不住動手。

　　原因無他。

　　狐妖，還是有隱隱血腥味的狐妖，實在太可疑太危險了。

　　好在奈奈生插|進兩人中間，把狐妖和千奈美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巴衛！你怎麼來了？！」

　　狐妖眯眯眼，把目光從千奈美身上挪開，轉而盯著奈奈生：「當然是來看看我的主人在做什麼了。」

　　他環起雙臂，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

　　明明神態囂張可惡，但無奈這妖怪相貌太好，不僅不讓人厭惡，反而惹得周圍女性眼中紅心冒得更厲害。

　　而且……

　　「我的主人」？

　　天啊！這對男女到底是在玩什麼羞恥PLAY啊！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齊刷刷看向奈奈生，沖她投去又羨又妒的目光。

　　作為當事人，巴衛姿態閒適，目中無人，奈奈生卻是先扛不住了。

　　她漲紅臉，抬手拉住巴衛的衣袖試圖把他往角落裡拖，試圖以此隔絕一部分人過於火辣的視線：「我說過我要出來打工啦！」

　　「打工？」巴衛順著奈奈生的意思走到角落，可惜，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不見減少多少。

　　聽見自己的神明大人這麼說，他真是快要被氣笑了。

　　巴衛也真的笑了起來，露出尖銳雪白的虎牙，讓原本豔麗的五官平添幾絲兇悍：「我們神社還沒窮到這種地步吧？」

　　堂堂一土地神跑出來打工？

　　傳出去他巴衛這個神使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巴衛當機立斷，反手抓住奈奈生的手腕就把人往外拖：「跟我回去！」

　　「不行！」奈奈生試圖抵抗，「我也要為神社出一份力！」

　　「出力是這麼出的嗎？！」

　　巴衛提高音量，還想說什麼，被另一道聲音打斷：「怎麼了，奈奈生？發生什麼事了？」

　　令人厭惡的氣息靠近，巴衛顧不上教訓自家的傻神明，倏地轉身將奈奈生護在身後。

　　因為過於緊繃，他露出的虎牙變得更大更尖。

　　千奈美眼睛一眯，冷笑：「狐狸臉都快露出來了哦。」

　　巴衛磨磨後槽牙，眼角餘光掃過看著這裡的普通人群，終究還是收斂起了暴漲的妖力。

　　要問巴衛最討厭什麼。

　　絕對是陰陽師無誤！

　　陰陽師、除妖師、通靈者……無論名稱怎麼變化，本質都不變。總之，就是這麼一群人類！

　　五百年前巴衛還弱小時，在這些人手中可是吃了不少苦。

　　現在面前就有這樣除妖師，巴衛全身細胞瞬間處於一級待命狀態，隨時都能動手！

　　可惜，奈奈生完全沒察覺到他的心情，反而從巴衛身後跳出來，拉著巴衛的袖子給對面的除妖師介紹：「的場桑，這是巴衛，不是什麼危險人物，不用擔心。巴衛，這位小姐就是上次救了我的人。」

　　千奈美甩刀插影鬼的姿態給奈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生怕這時候千奈美也會掏出一把刀來插巴衛——

　　那樣的話就糟了！

　　奈奈生趕緊在兩人動手之前替雙方互相介紹，想要告訴他們「都是隊友，不要動手！」。

　　似乎還嫌不夠亂，千奈美正和巴衛對峙，眼角餘光卻掃見身後的野崎梅太郎不知何時已掏出了他的小本子，現在正兩眼發光地盯著這邊看。

　　野崎運筆如飛，口中念念有詞：「不錯不錯……就是這個感覺！麻美子……和服……狐妖！是狐妖！沒錯，就決定是狐妖了！」

　　巴衛：「……」

　　千奈美：「……」

　　真是夠了，野崎梅太郎乾脆改名叫野崎大魔王好了。

　　怎麼什麼事都能被他腦補出真相。


第36章

　　被野崎這樣一打岔，再大的敵意也聚不起來，千奈美甚至隱隱有些同情面前這只狐妖，不知道他在野崎筆下會變成什麼樣。

　　巴衛看不懂面前這個除妖師複雜的眼神，但野獸的直覺在向他發出警報，偏偏對方沒動手，在奈奈生面前他也不好率先出手，只能忍氣吞聲，憋出一個猙獰的「微笑」：「原來就是你。我家主人麻煩你的照、顧、了。」

　　千奈美：「不麻煩。都是同族，自然能幫就幫，誰讓她當時孤身一人，身邊連個神使都沒有。」

　　青筋攀上巴衛腦門，籠在和服袖擺下的指甲隱隱伸長變尖。

　　奈奈生見勢不對，忙道：「其實是我不好，當時剛和巴衛吵架……」

　　「所以就這麼置自己主人不顧嗎。」千奈美自顧自點頭，「真是脾氣大又不稱職的神使呢。奈奈生回去之後可要好好教導才行。」

　　奈奈生：「……」

　　巴衛：「你這個該死的除妖師……喂！奈奈生！」

　　原來是奈奈生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死命不撒手：「不可以啊巴衛！我還在打工啊！」

　　巴衛一掃周圍情況，突然冷靜下來：「好吧。」

　　奈奈生：？

　　巴衛卷起和服袖口奪過奈奈生手中的空託盤：「既然如此，我這個不稱職神使就幫主人分擔重任好了。」

　　奈奈生：「……」

　　不等她拒絕，在一旁早就覬覦已久的甜品店店長一下撲上來：「好好好！我這就帶你去員工更衣室！」

　　奈奈生：「店長？！」

　　甜品店店長一邊把巴衛往更衣室推，一邊側臉沖奈奈生擠眉弄眼，自以為小聲地說：「長得這麼帥，絕對能吸引來很多顧客！只要你同意讓你朋友來幫忙一天，我給你們算三倍工資！」

　　原本試圖阻止的奈奈生渾身一僵，發直的瞳孔裡閃現出了金錢的光芒。

　　她在心裡稍微算了一下三倍工資是多少，立刻改拽為拖，主動幫店長把巴衛往員工更衣室送：「巴衛！那就拜託你了！」

　　巴衛：「……」

　　結果他想讓奈奈生焦頭爛額的企圖並沒有成功，最後反倒是他自己換好粉色制服，一臉晦氣地站在收銀台前。眨眼間的功夫，那台收銀機前就排起了長隊，全是盯著巴衛小聲尖叫的女孩子們。

　　而店長和奈奈生，一左一右站在巴衛身後不遠處，盯著這一幕發出嘿嘿的笑聲，兩人的眼睛都變成了一樣的形狀。

　　除了她們兩，還有個人站在不遠處，同樣兩眼放光，手中鉛筆動個不停。

　　上了頭的野崎梅太郎無人可阻，就連小千代也沒法勸說他重新坐下，只能任由他站在那兒盯著另一個俊美的男人不停取材。

　　原本還想和野崎君面對面喝奶茶的千代死了心，一頭砸在桌子上生無可戀。

　　而坐在她旁邊的千奈美已經忘記了面前的奶茶和甜品，只舉著勺子怔怔望著眼前的一切，有點沒反應過來事情怎麼就到這一地步的。

　　她本來還以為自己要跟那只互不順眼的狐妖在這裡大打出手，怎麼幾秒之後，那只狐妖就跑去打工了？

　　千奈美覺得自己腦殼疼。

　　再看到陷入狂熱狀態的野崎梅太郎，她已經產生了「此地不可久留」的退縮心理。

　　咽了口口水，拿起那些充滿少女心意的情書，千奈美小聲向佐倉千代告辭，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重新引起野崎梅太郎的注意。

　　等到成功從甜品店脫身，千奈美長舒一口氣，居然發現自己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事實證明她的判斷精確無比。

　　捨不得野崎留在甜品店中的小千代此時已經徹底出不來了。

　　整個甜品店都被人群層層疊疊包圍起來，這些人上到八十歲老人，下到三歲小孩應有盡有，唯一的共同點是全部都是女性！

　　普通人根本不是狐妖的對手，此時的甜品店已經變成了茫茫人海中的一座孤島，外面的人想進去，裡面的人也不想出來。

　　千奈美只走出十幾米，再回頭時，已經不能從玻璃窗裡找出野崎千代等人的身影。

　　目光所及之處，全是臉頰發紅眼睛發光小聲尖叫的女性。

　　太可怕了……

　　那只狐妖怎麼回事？

　　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都是特別危險的存在啊！

　　那位柔弱的人神少女真的不會被她的神使吞吃入腹，吃幹抹淨麼？！

　　想了想，千奈美還是掏出手機，給臨走前交換了通訊位址的奈奈生髮了條短信：

　　【的場一門，除妖專家。物美價廉，價格公道，童叟無欺。錢到妖除，服務周到，盡心盡力，使命必達。是您居家旅行、驅鬼除妖的最好選擇！】

　　雖然有心給這位人神打個折打好關係，但考慮到那位除妖的危險程度，千奈美到底還是把打折的那句話給刪掉了。

　　他們的場家也是要恰飯的嘛！

　　委託費不夠的話，連醫藥費都要出不起的！

　　千奈美剛準備將手機塞回口袋，手機就重新震動了一下。

　　解鎖螢幕一看，上面是奈奈生的回信【該死的除妖師！別多管閒事，小心你的小命！】

　　千奈美搖搖頭，沒再回復，內心充滿悲憫：

　　自己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看來奈奈生這位人神早已是狐妖神使的囊中物了。

　　千奈美以為這件事到此就結束了，沒想到巴衛這只狐狸記仇得很，而且有仇必報絕不隔夜。

　　當晚，他竟不顧的場別邸周圍的結界，徑直闖了進來。

　　諾大一個別邸，從巴衛觸發最週邊結界的警報，到他沖進最深處還需要一段時間。

　　原本路途上他應該還會碰到好幾個的場家的門人以及門人手下的式神，無奈巴衛速度太快，這些剛剛被驚醒的門人還沒反應過來，那只狐妖就已經從他們頭頂躍過。

　　最後，攔下巴衛的還是客居別邸養傷的好。

　　一道火牆拔地而起，直接從上到下封死了巴衛前進的路線。

　　還好狐妖躲得快，沒讓那危險的紅焰染上自己的皮毛。

　　就這麼停頓一瞬的功夫，後路也被火焰堵死。

　　直到這時，巴衛才發現阻礙他的是一隻巨大的火焰精靈。

　　以巴衛的眼力自然能辨識出這只火焰精靈的不同凡響，應當是那只世間絕無僅有、既能焚燒肉|體又能毀滅靈魂的「火之精靈」。

　　世間萬物由五大元素組成，可以說這五大元素充斥在天地間，處在世間的任何一處位置。所以只要有心，一般的除妖師都能從周圍提取出火焰精靈作為自己的式神。但這些火焰精靈都是普通貨色，根本不被巴衛這種大妖放在眼裡。

　　唯有這只「火之精靈」，它是火元素的集合，是火焰的化身，是所有火焰精靈的本體。只要靈力足夠，它就能永不停息地燃燒，燒盡世間的一切，無論是人類、妖怪、精靈甚至是神明。

　　巴衛後退半步，回頭露出獠牙。

　　火光薰紅了他的側臉，給他的銀髮披上一層紅紗，紫色妖瞳也變成了更為妖異的茜紫色。

　　包圍四周的火海向兩邊分開，露出一個相比之下異常瘦小的身體。

　　清瘦的少年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色單衣，長髮披肩，衣領散亂，露出精瘦皎潔的胸膛。

　　少年雌雄莫辨的臉孔上掛著面具般的笑容，讓人很難分辨他的真意：「半夜來訪可不是做客之道啊，小狐狸。」

　　小狐狸？

　　巴衛愕然，差點被氣笑了。

　　這小子知道自己多大歲數了嗎，就敢這麼叫自己？

　　自己的年紀恐怕是這小子的四十多倍！

　　巴衛自覺當了神使後，自己的脾氣都好多了。

　　被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崽子這麼叫喚自己都沒徹底動怒，只是警告道：「你是的場家的人麼？不是就別管閒事！」

　　「你和的場有仇？」長髮少年抱起雙臂，上下打量巴衛。

　　那種冰冷的，宛如在評估貨物的眼神激怒了狐妖。

　　獠牙徹底伸出，指甲伸長，從人類向獸類變形的指骨發出咯咯聲響：「臭小子，這是你自找的！」

　　「等等！」

　　一道清澈的女聲突然劃破夜空，在這瞬間，周圍沖天肆意的火光突然溫柔了許多，就連那高溫都變得柔和了。

　　火牆徹底散開，化為小小的一團回到少年身邊，而在另一邊的簷廊上則站著穿著睡衣、披頭散髮的少女。

　　千奈美剛從床上被驚醒，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了過來。

　　還好她趕到及時，才能阻止一場禍災。

　　白天的時候，千奈美就看出奈奈生和她的神使感情很深，要是讓好就這麼把這只狐狸給燒了，那真是和人神做朋友不成反成仇敵。

　　說到底也要怪這只臭狐狸！沒事大半夜跑人家裡來做什麼！

　　千奈美狠狠瞪了眼巴衛，又看了眼含笑望著她的好。

　　沖好眨眨眼，這才轉回視線，瞪著狐妖震聲質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不信巴衛是想殺自己，要真是這樣，白天在甜品店的時候他就動手了。

　　此時其餘的的場門人已經趕了過來，他們分佈在長長的簷廊兩側，還有一些站在庭院中，對這只膽大包天的狐妖虎視眈眈。

　　眾目睽睽之下，巴衛很是淡定，他收回獠牙和爪子，整理了一下剛才弄亂的衣襟。先是沖千奈美行了一禮，隨後才籠起手淡笑道：「我不過是趁夜來給尊貴的的場家除妖師一個忠告。」

　　「什麼？」

　　「奈奈生雖只是一介小神，我也只是小小一個神使，但也不是你們的場一門可以隨意欺瞞哄騙的物件。」

　　千奈美一愣：「你在說什麼？」

　　巴衛用銳利的眼神盯著她，冷笑起來：「就算是我，也有所耳聞的場家的作風。不得不說，你們家的除妖師在妖怪當中相當有名，為了達到目的耍弄的手段讓我們妖怪也不得不嘆服。」

　　千奈美：「……」

　　巴衛：「奈奈生很單純。無論你是以什麼樣的目的接近她，她的確拿你當朋友，希望你不要讓我家主人失望。」

　　說著說著，這只面容俊美超級護短的狐狸又眯起了眼。

　　他最後望了眼千奈美，轉身一個輕躍跳出別邸圍牆。

　　一片安靜中，千奈美扶額，沖周圍門人擺擺手：「沒事，都散了吧。不過是一隻突然抽瘋的狐狸，不用在意。」

　　話是這麼說，這只抽瘋的狐狸卻是實力驚人，今晚負責守夜的門人在危機解除後，火急火燎趕去修復被巴衛破壞的結界符咒。

　　待到人群散開，好才遠遠走過來——剛才他站的位置，不知不覺就離眾人特別遠。要不是有他身邊的火靈當指明燈，千奈美險些以為他已經回屋休息了。

　　此時見到好走到面前，她才忍不住沖他抱怨：「簡直是無妄之災。我就是想給的場家多發展一位元強力客戶嘛！這位神使大人胡思亂想過頭了吧！」

　　好笑了笑，沒對這件事發表任何言論，反而指了指千奈美身上的睡意：「很可愛。」

　　千奈美：？

　　她低頭，沒發現自己這件慣常穿的睡衣有什麼可愛的地方。

　　不想好又向前邁了一步，直接站到簷廊下。

　　他伸出手，拉起千奈美睡衣上的連衣帽扣在她頭頂，隨手拍了一下：「喵。」

　　千奈美：「……」

　　她足足愣了有十幾秒，才悚然回神。

　　如果她沒聽錯，好剛才是在賣萌？！！！

　　好噗嗤一下笑出聲，收回了手，笑意盈盈：「我很喜歡貓呢。」

　　千奈美：「……」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套睡衣是虎斑貓的，連衣帽上還有兩個貓耳朵。

　　因為買的有一段時間了，最開始的新奇消退，連她自己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別致的小設計。

　　千奈美的臉一下就熱了起來。

　　好仿佛就是在等她這個反應，說了這麼多待她面紅耳赤後，才笑眯眯地道了晚安，帶著火靈回房去了。

　　望著他清瘦單薄的背影，千奈美站在簷廊上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好的身影消失，她把兩人剛才的對話翻來覆去想了十幾遍，才一下捂住臉。

　　太犯規了！

　　明明賣萌的是好，怎麼最後不好意思的還是她自己啊？！！！

　　作者有話要說：

　　千奈被好吃得死死的啊……不可以！嫂子我不同意你這麼容易就被娶走了！你哥哥和我都不同意！（喂


第37章

　　千奈美的心臟很強大，並沒有受到亂入狐妖的影響，在巴衛走後，依舊睡得香甜。

　　唯一的問題是，在夢中她被一堆「喵喵」叫的小貓淹沒了。

　　鋪天蓋地都是毛茸茸，正在掙扎呼吸間，一雙手掌伸過來，托著她的腋下將她抱起，接著便迎上一雙清亮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是個俊秀的古典美男子，穿著平安時代陰陽師的服飾，長髮披肩，嘴角含笑。

　　他將千奈美抱在懷中，輕輕撫摸她的腦袋、脊背、尾巴……

　　手掌溫熱有力，力道輕柔和緩，就連男人的聲音也像流水般動聽。

　　千奈美一面想著自己是人又不是貓，一面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舒展開身體——

　　「啊！！！」

　　千奈美一下坐起身。

　　她茫然四顧，過了幾秒鐘，才確定自己是在自己的房間裡，而且作為人的身體完好無損，手腳俱全，並非是夢境中那只被人抱在懷裡的小動物……

　　千奈美呻|吟一聲，又把臉埋進被子裡。

　　耳朵發熱，心跳加速，剛才被撫摸的後遺症到現在還沒消失。

　　原來貓咪被擼得舒服時是這樣的感覺啊……問題是，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千奈美抬起頭，揉了揉發燙的臉頰，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說夢境中出現的景物都是她曾經看見過的景色，就算一時忘記了，依然儲存在潛意識中，所以才會在睡著時跑出來。

　　可男人的相貌氣度那麼出色，又穿著那麼特殊的衣服，如果自己見過，不該沒印象才對。

　　千奈美把兩世的記憶都翻了個遍，依然沒找到夢中青年的所在。

　　再看鐘錶，按照平時的上學時間她今天就要遲到了，還好今天正好有事，提前向學校請了假。

　　千奈美甩甩頭，把一堆小貓和白衣男人一起打包塞進腦袋深處。

　　***

　　用過早飯不久，千奈美等待的重要客人便到了。

　　客人穿著和服，踩著木屐，像是從昭和時代走出來的人，頭頂上的角卻用一頂現代時尚的棒球帽遮住。

　　「鬼燈大人，好久不見。」千奈美同樣一身正裝，恭敬行禮。

　　「唔。」貴客點點頭，「好久不見。」

　　能讓千奈美這麼嚴陣以待的客人自然非同凡俗。

　　他甚至不能算是人，準確地說，應該算在鬼神一列。

　　鬼燈是地府閻王的輔佐官，地位高，能力強。可以說，在閻羅王不能隨意離開地府的情況下，鬼燈的出現往往就代表了那位地府大王。

　　有時候千奈美都覺得，的場家的先輩能認為這樣一位神明，簡直是走了狗屎運。

　　鬼燈作為閻王的左膀右臂，事務繁忙，輕易不會到地面上來，今次專門來找千奈美，當然是有無比重要的事。

　　坐下後，鬼燈沒有過多寒暄，直接說明他的來意。

　　原來前不久由於地府獄卒的疏忽，讓一隻妖怪逃到地上來了，鬼燈想讓的場家幫忙尋找並收服。

　　像這種委託，就算沒有報酬，的場家也非常樂意接手——能趁機和地府打好關係，哪個除妖世家不樂意呢。最好是不給報酬，這樣一來相當於地府欠下的場家一個人情了。

　　以鬼燈的性格自然不可能留下這樣的漏洞。

　　他親自上來，除了要告訴的場家那只妖怪的資訊，就是專門來提前支付報酬的。

　　只見這位地府輔佐官從袖袋裡掏出一張卡，肅著臉詢問：「你這裡可以直接刷卡嗎？」

　　千奈美：「……」

　　千奈美：「有的，我叫人把機子拿過來，請您稍等。」

　　時代在變化，地上地下都在進步。

　　據說以前地府支付報酬時，都是真金白銀，直接用一張布一裹，就拎到接受委託的除妖人家裡。

　　後來人類世界裡的信用卡系統傳到地府裡，下面便對委託金的支付方式進行了全面改革。

　　說起來，當時主持改革的正是這位鬼燈大人呢。

　　千奈美大膽猜測，可能是這位大人提金子提得次數太多了，想省點力氣。

　　不過這句話她可沒敢當著鬼燈的面說。

　　相反她全程保持著銀行櫃檯小姐般的笑容，沉著冷靜地完成了收錢工作。

　　鬼燈真的很忙。

　　付完錢，交代完委託內容和妖怪資訊，他就直接起身告辭了，離去和來時一樣步履匆匆，風風火火。

　　千奈美正望著他的背影感慨不愧是地府第一輔佐官，就見鬼燈從袖袋裡掏出手機，解鎖螢幕流覽：「讓我看看，去澳大利亞的飛機是幾點鐘。」

　　千奈美：「……」

　　剛才送來POS機的門人：「……」

　　說、說不定鬼燈大人是要急著去國外出差呢，比如和那邊的地府做交流啊什麼的。

　　千奈美努力說服自己，結果就聽見好的聲音：「需要幫忙嗎？」

　　快要走出別邸大門的鬼燈腳步急停，回頭看向閑閑出現在走廊拐角的少年。

　　好沖他一抬右手，另一隻手依然籠在袖子中：「上午好。需要搭便車嗎？」

　　「便車」火靈正凝成一顆小小的火球，在好的身邊上下浮動，看向鬼燈的小臉上露出既好奇又畏懼的神情。

　　鬼燈：「不用了，今天的飛機來得及。」

　　好：「那就好，祝你玩得開心。」

　　鬼燈：「多謝，你也是。」

　　兩人之間的交流旁若無人，自然無比。說罷，地府的鬼神重新邁步，這一次再沒有人阻擋他。

　　一眨眼的功夫，鬼燈的身影便從的場別邸門口消失了。

　　而千奈美微張的嘴巴依然微張著，根本回不了神！

　　這……這段對話也奇怪了吧！

　　槽點簡直太多了，讓她想吐槽都不知從哪下嘴！

　　千奈美下意識扭頭看向身邊的門人，發現他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頓感欣慰。

　　果然，她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好和鬼燈！

　　好倒是挺體貼的，主動走過來詢問：「有什麼要問的嗎？」

　　千奈美：「……」

　　千奈美：「你等等。」

　　「好啊。」好笑眯眯地應了，微微歪著頭，打量著千奈美，滿臉的愉悅。

　　千奈美花了半分鐘的時間整理好自己的思緒，這才謹慎開口：「你認識鬼燈大人？」

　　「很明顯不是麼。」

　　「……」千奈美的兩彎細眉不自覺地打起架來，「你跟他很熟。」

　　好點頭。

　　不熟也不會問鬼燈要不要搭便車。

　　對了，還有這個「便車」。

　　千奈美看向火靈。

　　鬼燈走後，它已經恢復了活潑的本性，正沖她咯咯笑，露出沒有牙只有火的嘴巴。

　　千奈美：「鬼燈以前搭乘過火靈？」

　　好露出回憶的表情：「有過一次。那次他也是去澳洲。」

　　千奈美的眉頭還是沒鬆開，好見了忍不住笑問：「還有什麼問題？」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總感覺還有很多個問題，但仔細一想，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好笑出聲，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裡星光熠熠，神采萬千：「那輪到我了。」

　　「誒？」

　　「你又是怎麼和鬼燈認識的呢？」

　　千奈美恍然。

　　沒錯，她想問的問題之一就是這個！

　　——好到底是怎麼跟鬼燈認識的！

　　無奈她剛才沒想起來，被好搶了先，現在只得先回答：「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千奈美第一次見到鬼燈這位地府鬼神的時候，是在這一世的五歲。

　　那個時候，兄長的場靜司十一歲，犯了一個從小到大他最嚴重的一次失誤——的場靜司在收服一隻妖怪做自己的式神時，被那只妖怪的求饒觸動，動了惻隱之心，將那只尚沒有完全馴服好的妖怪從式神壺中放了出去。

　　一般的場家的人會將自己捉到的妖怪放進特質的泥壺中。泥壺裡刻有符咒，會不斷折磨妖怪的靈魂，消磨妖怪的野性，壯大妖怪的靈力。

　　對的場家的除妖師來說，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能馴服妖怪，又能增強妖怪的實力，待到事成的那天，他們就能得到一隻既乖巧又強大的式神。

　　所以的場家的人把泥壺稱作為「式神壺」。

　　式神壺對除妖師來說是好東西，但對妖怪來說，那就是刑具、是地獄、是噩夢。

　　有些妖怪禁受不住反復的折磨，在從壺中出來以前就魂飛魄散。

　　而大部分的妖怪在壺裡，都會忍不住向除妖師求饒臣服，只為早點解脫。

　　的場靜司釋放的那只妖怪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它特別能言善道，竟把當時的場家的少當家都打動了。

　　然後……

　　「然後那只妖怪便開始報復。」千奈美淡淡道，「的場家戒備森嚴，處處都有結界符咒，幾乎人手一隻式神，可以說防範得滴水不漏。」

　　只是這種防範是對外界的妖怪而言，對大宅內部的妖怪，顯然就跟不設防的普通人家一樣。

　　顯然誰也不會想到，會有妖怪從的場家內部開始作亂。

　　「那只妖怪沖進的場家的最深處，找到了我。」

　　那個時候千奈美身體不太好，過於強大的靈力壓迫她幼小的身體，以致于常年吃藥，纏綿病榻，根本沒有尋常孩童的活力。

　　妖怪的攻擊無疑是雪上加霜，直接引發了千奈美身上的靈力自保。

　　對其他靈力者來說是好事，對千奈美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據說當時我已經快不行了，父親和醫生全都束手無策。最後是鬼燈大人送來了來自桃源鄉的特效藥，才救了我一命。」千奈美半眯著眼回憶。

　　其實這些事她自己已經記不清楚了，當時燒得迷迷糊糊，命在旦夕，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些都是事後的場靜司告訴她的。

　　或許是受這件事的影響，從那以後，的場靜司對妖怪再沒留情過，狠辣無情到甚至被一些除妖人詬病。

　　「這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千奈美注意到好臉上消失的笑容，聳聳肩，故作輕鬆，「總之，托鬼燈大人的福，我才能活下來。我不止一次偷偷感激過那位結識了鬼燈大人的長輩，多虧了有這一段緣，我這條小命才保住了。」

　　「對了，你是怎麼認識鬼燈大人的？」為了防止好再追問下去，千奈美趕緊把話題繞回到他身上。

　　沒想到好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既然接下了鬼燈的委託，那你又要出門了？」


第38章

　　千奈美一愣，不解好的語氣怎麼聽上去這麼怪？

　　她沒來得及深想，嘴上已經回答道：「我倒是想自己來，但是要期末考了。」

　　時間過得真快。

　　春季的入學仿佛還在昨天，轉眼一個學期已經過去了。

　　有時候，千奈美看見院子裡愈加茂盛的植物才恍然驚覺已經到了夏天。

　　夏天，除了修學旅行，西瓜冰棒，夏日祭和煙火大會，對學生來說，還有學期末的考試。

　　考試，意味著自己該複習了。

　　千奈美重重歎了口氣，覺得比起看書，她情願去跟妖怪大戰三百回合。

　　眼角余光瞥到滿臉笑容、高深莫測的好，千奈美突然想起什麼：「說起來，以你的年紀不應該也在上學嗎？」

　　好：「……」

　　千奈美：「你別轉開臉啊。說真的，你不用去學校的嗎？」

　　算算時間，好在的場家的別邸已經快一個月了。他每天都在悠閒的養傷，從來不曾為課業煩惱過。

　　不像千奈美，就算外出除妖，都要特意把時間定在週末，實在不行才請假。

　　好這種情況，要麼他是在休學中，要麼他壓根就沒入學。

　　好：「…………」

　　千奈美：「難道你是那種極端的靈力者，因為擁有靈力，以後也是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所以認為普通人的學歷文憑沒有用？」

　　她望向好的眼神詭異起來。

　　好：「咳。既然要考試了，你不去看書嗎？這次委託的事也要安排一下吧。」

　　千奈美：「……」

　　千奈美：「你轉移話題的方式真生硬。」

　　好無奈：「我的確不用去學校，也不打算獲得什麼大學的文憑。」

　　「那義務教育呢？」千奈美脫口而出。

　　好再一次地沉默了。

　　千奈美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當時她好奇的是好的年紀到底多大。

　　從外表上來看，他似乎比她還稍微小一點。可好的神情動作、說話口吻、思想方式，自始至終都沒法讓人把他當國中生看。在他面前，千奈美總覺得自己才是年紀小的那個。

　　她也曾揣測過，好會不會和自己一樣，擁有前世的記憶。

　　如果是這樣，那他的心理年齡到底該有多大啊。

　　好輕咳一聲，面不改色：「對一些常識性的知識，我還是沒問題的，你不用擔心。你對這次考試結果有信心嗎，需不需要我給你蔔一卦？」

　　眼見著好為了扯開話題，都祭出了占卜能力，千奈美只得一邊忍笑，一邊放過他：「不用啦。想也知道卦象一定是上佳。」

　　***

　　為了完成自己在好面前誇下的海口，千奈美從那天起便開始專心複習。

　　她先是將鬼燈的委託交給三位可靠的除妖師，再把其他瑣事安排好，最後把家族事務轉交給一位元門人暫時代理。

　　做完這些，她才按照自己制定的複習計畫開始看書。

　　實際上，從鬼燈來的場家委託除妖，到最後考試的時間，已經不到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裡，千奈美全力以赴，才總算搞定了十一門科目。

　　等最後一門物理考完，她甚至有種重獲新生的感動。

　　近期的一個小目標順利完成，千奈美放鬆下來，只等著即將到來的暑假。

　　好消息接二連三。

　　東京那邊傳來消息，鬼燈委託的入內雀已經在三名除妖師的齊心協力之下被捉住。明天三名除妖師就將把妖怪交到地府來使手中。

　　掛斷這則通話，千奈美來不及鬆口氣，又接到一串來自千葉的號碼。

　　那頭是一位千葉的除妖師，他先是向千奈美問好，誇讚的場家最近又在哪完成了什麼大委託。

　　直到把千奈美寒暄得快不耐煩了，除妖師才小心開口：「請問您離開千葉之前，是否解開了那位『相良猛』身上的言靈？」

　　千奈美：「……」

　　她就說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千奈美嗓音發飄：「他……他還活著嗎？」

　　除妖師：「……還活著。」

　　千奈美松了口氣：「那就好，我立刻把解咒的符咒寄給你。」

　　動筆寫完解咒，千奈美想了想，又重新抽出一張紙符。

　　新寫好的第二張紙符可以用來祈福轉運，只要帶在身上，運氣就會變得好起來。以相良猛前一個月的「倒楣」程度，帶著這張符他說不定能中□□彩的頭獎。

　　默默在心裡說了聲抱歉，千奈美將兩張紙符塞進信封裡，立刻到郵局以一類郵件的方式寄到千葉。

　　回來的路上，她又接到了老師木乃的電話：「千奈啊，今年的睡魔祭你會到吧。」

　　千奈美奇怪：「當然了老師，這不是每年一次的保留項目嗎，今年我也不會缺席。您怎麼突然打電話問這個？」

　　「今年安娜會帶麻倉葉過來，你們師姐妹很久沒見面了，我提前告訴你一聲。」

　　「……」千奈美的臉色直接黑了一半。

　　雖然她沒出聲，也沒有用視頻通話，電話那頭的木乃仍然像是親眼目睹了一般，語重心長地勸解：「安娜和葉的婚事已經板上釘釘，你這個師姐也該給他們送上祝福了。」

　　千奈美的眼角狠狠一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聲音：「老師，安娜現在年紀還小呢。婚事什麼的不用這麼著急吧？」

　　「我知道你捨不得安娜。但是千奈美你別忘了，當葉的未婚妻，安娜自己也是願意的。如果她不願意，我不會強逼她同意。」

　　話是這麼說，千奈美仍覺不甘心。

　　她師妹可愛聰明體貼懂事溫柔漂亮，憑什麼就要嫁給麻倉家的人？！

　　要是她的場家有適齡的嫡系男性，安娜會不會就成為自己的弟媳了？

　　心裡清楚這沒可能，千奈美還是忍不住這麼假設。

　　現在她聽木乃這麼說，下意識反駁：「如果當時我在青森，哪裡輪得到麻倉葉英雄救美，安娜也不會喜歡他！」

　　電話那端的木乃像是在歎息，又像是是在發笑：「但是沒有如果。那時你正好不在青森，葉也挺身而出救了安娜，這說明他們兩命中註定要結緣。」

　　千奈美又嘀咕了幾句，最終不得不承認木乃說的是事實。

　　像她們這種靈力者，比普通人對「命運」「緣分」「宿命」這類的詞更加敬畏，因為她們知道這世間的確有這種東西存在。

　　命運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既不是咒語，也不是物品，可它偏偏存在，並左右著世間所有生靈的運行軌跡。

　　就比如師妹安娜和麻倉葉的婚事。

　　千奈美事後才聽說，安娜一開始很討厭麻倉葉，不要說跟他訂婚了，就算兩人同在一間房間都受不了。

　　結果後來安娜在新年祭上靈力失控暴走，多虧麻倉葉出手才救了她，救了那次慶典上其他人的性命。

　　從某方面來說，安娜暴走被麻倉葉所救，也是命運在其中作怪。

　　否則安娜在青森待了好幾年，怎麼早不暴走晚不暴走，偏偏在麻倉葉來訪時失控呢。

　　有時候，生命中就是有這種巧合。而這種巧合，往往又會將兩個人的命運軌道交織在一起，產生奇妙的反應。

　　這種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也根本沒法阻止。

　　千奈美歎了口氣，只得認清現實——安娜這輩子是不可能成為的場家的人了。

　　真的很可惜，當時自己偏偏不在青森，沒法保護她……

　　千奈美鬱鬱不樂地回到別邸，此時天色已徹底黑了，一輪明月漸漸在東方現出身形，院子裡充滿夏日草木繁盛蔥郁的氣息。

　　幾盞石燈籠在灌木叢後亮起，照亮了那一小塊花草樹幹，也讓其他地方的陰影更加深邃黑暗。

　　洗過澡，換上單薄清爽的夏季浴衣，千奈美赤腳踩在簷廊下的地板上。

　　今晚月色實在太好，讓原本準備休息的她都忍不住走了出來。

　　一片安靜中，只有夏蟲在歡快地唱著歌。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這片溫柔明亮的月光沉靜下去。

　　笛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清越悠揚的笛音在空氣中流淌，從樹葉的縫隙、花瓣的邊緣、簷廊的下方沖刷而過，洗滌人的心靈。

　　就連剛才還叫得歡的夏蟲都閉上了嘴，不敢在這樂聲前造次。

　　千奈美循著笛聲走過去，果不其然找到了好。

　　他同樣一身白色夏衣，濕漉漉的長髮披散在肩頭，猶自散發著水汽。

　　好的手裡捏著一張細葉片，支起的右腳前放著幾張薄紙片、一根毛筆和一盤墨汁。

　　看到這些東西，千奈美才恍然想起來今天是七夕。

　　按照這個國家的傳統，應該賞月許願，許願的方式就是在紙片上寫下自己的願望，然後將其拴在竹子上。

　　好已經備好了紙筆，他現在面對的庭院裡又有一叢現成的翠竹。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只等著千奈美到來。

　　而千奈美真的就來了——被他的笛聲所吸引著。

　　千奈美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

　　她只是情不自禁微笑起來：「如果我聽到你的笛聲沒過來怎麼辦？」

　　好不答。

　　待到一曲終了，他才不緊不慢放下手，側頭看過來：「那我只好一個人賞月，一個人許願了。」

　　嘴角不受控制地翹得更高，千奈美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拿起一張系了繩子的空白紙片看了看：「我沒想到，你還信這個。」

　　「實際上，我更信自己。」

　　好意有所指，一隻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嘴角含笑，目光清亮，「但是有時候做這種事，也挺有趣的。」

　　他拿起那根擺在一邊的毛筆，沾了墨遞給千奈美：「你先來？」


第39章

　　千奈美接過毛筆，沒多思考就寫下一行字。

　　將筆遞還給好時，他視線向下一掃：「的場家成為第一除妖家族？」

　　看著他嘴角的弧度，千奈美不自覺感到奇怪的緊張：「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好一笑，搖頭：「沒有，的確是你會寫的內容。」

　　說罷，他用筆重新沾了墨，在另一張許願卡上寫下他自己的願望。

　　只是一秒的功夫，他就重新提起筆。

　　他速度這樣快，寫得也很簡單。

　　只有一個字——

　　「靜？」千奈美困惑，「這算是什麼願望？」

　　好笑而不答，等紙上墨蹟幹了，才起身走到院子裡將許願卡拴在竹子上。

　　小小的兩張卡片，在夜風中繞著竹竿打了幾個旋，在蔥郁的竹葉中很不起眼。

　　千奈美不由感慨：「還是要多點才好看。」

　　以前她在九州本家時，每逢到了七夕，本家院子裡的竹林上會掛滿卡片，除了她和哥哥的、七瀨女士的，還有其他的場家門人的。

　　本來在這裡應該也是這樣，無奈她最近忙昏了頭，都沒想起來這個節日，自然沒能事先讓門人們準備好。

　　好卻說：「我倒是覺得這樣挺好。」

　　說罷，抬頭看向庭院上方的夜空。

　　千奈美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無邊無際的夜色裡，一輪美麗明亮的月盤高懸其上。

　　清輝灑落，將庭院植物的影子投映在地面上，清晰無比，毫髮可見，簡直像是在水中。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千奈美望著月亮，自然而然地感歎道。

　　坐在她身邊的好也同意：「是啊。」

　　他剛才從院子裡走回來時，順手摘了一片新的、挺括的細葉。眼下便抬起手舉到嘴邊，細細地吹奏起來。

　　又是千奈美從未聽過的曲調，古樸清淡，卻在葉笛之音的襯托下，無端多出一絲寂寥。

　　千奈美半闔上眼，沉浸在這溫柔又寂寞的音樂聲中。

　　她和好都沒在說話，天地間只剩下這無邊的月色和悠長的笛音。

　　***

　　第二天一早醒來，千奈美神清氣爽，多日刻苦複習造成的疲憊一掃而空，身體和心靈都澄澈輕靈。

　　她一邊享受著這種身與心的舒適，一邊好好地伸了個懶腰，打呵欠的時候眼睛滲出生理性的淚水，眼角餘光卻在枕邊掃到一抹粉色。

　　千奈美咦了一聲，放下手轉過頭，發現那是一張拴著繩子的硬紙片，正是昨晚她和好用來寫願望的心願卡。

　　拿起一看，裡面是好清秀雋挺的字跡：

　　叨擾多日，多謝看顧，該繼續我自己的旅程了。

　　另，背面是我的謝禮。

　　拿著這張紙，千奈美怔在當場。

　　身心舒暢帶來的歡喜一掃而空，心中空空落落，整個房間安靜得過分寂寥。

　　甩甩頭，翻到紙片背面，發現上面寫有一種締結式神的契約術式。

　　和的場家慣用的那種截然不同，效果卻是相同甚至更好——既能增強式神本身實力，又能保證其忠誠。

　　如果的場靜司在這裡，一定很滿意。

　　千奈美皺皺鼻子，一點都不開心。

　　她把紙片的正反面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長歎一聲：

　　真是的。

　　昨晚氣氛那麼好……

　　她應該試著再努力邀請一下的。

　　***

　　沒過幾天，隨著考試結果的公佈，暑假正式開始了。

　　剛進入假期，千奈美便應野崎之邀前往他的公寓，同去的還有千代和禦子柴。他們是去給野崎當模特，激發《來戀愛吧》新一期特別企劃番外的靈感。

　　野崎為這一天的到來做足了準備，不僅查閱了大量有關平安時代和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資料，還借閱了許多妖怪文獻，更是從學校的各個社團中借來道具給千奈美和禦子柴穿上。

　　千奈美從他手中接過竹刀和武士服時真是吃驚不小：「你從哪兒弄來這些的？」

　　「竹刀是從劍道社借的，武士服則是戲劇社。」野崎轉身把另一個衣袋交給躍躍欲試的禦子柴，「陰陽師的角色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禦子柴雙眼清亮，臉頰微紅，興奮得不知所以，「太刺激了！這簡直跟cosplay一樣！我昨晚才通關了一個講述平安時代妖怪的遊戲，裡面的男主角就是陰陽師！」

　　禦子柴樂顛顛地捧著衣袋去換衣服了，野崎梅太郎則去廚房給她們準備鮮榨果汁，千奈美趁機拖過千代低聲詢問：「怎麼回事？他不是麻美子嗎？」

　　千奈美一掃禦子柴關門換衣服的房間門。

　　千代看過去，同樣壓低了聲音：「野崎說動作可以用來做鈴木的參考，表情和反應則是麻美子的資料。」

　　千奈美：「……」

　　她為野崎的物盡其用深深嘆服。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禦子柴一個人就包圓了一部少女漫中的男女主角色。

　　千代推了推她：「別發呆了，快去換衣服吧。」

　　野崎借來的這套武士服不知為何，特別合身，千奈美這樣嬌小的個子穿上去都正好。

　　這裡不得不提中島涼這個角色了，千奈美這個原型明明個子矮小，野崎卻把中島涼設定得身高腿長，個子高挑。

　　他用許多這樣類似的小技巧模糊了漫畫角色原型和角色本身之間的聯繫，以致於浪漫學園裡有許多《來戀愛吧》的粉絲，到現在卻沒一個人看出他們身邊的同學就是裡面的角色原型。

　　整理好衣服，千奈美把竹刀掛在腰間走出房間，發現禦子柴已經換好了陰陽師的服飾，現在正在野崎的讚美之下不斷地擺姿勢。

　　野崎就跟看到自己的維納斯的攝影師一樣，弓著腰，拿著單反，兩眼放光，不停變換角度給禦子柴拍照。

　　禦子柴：「這樣行嗎？」

　　野崎：「很好！完美！」

　　禦子柴：「這樣呢？」

　　野崎：「真是太帥氣了！」

　　禦子柴：「……嘻嘻嘻我也這麼覺得。」

　　野崎：「好！你這個反應真是太妙了！」

　　禦子柴：「？？？」

　　千奈美略過這對相聲演員，走到千代身邊坐下。

　　剛喝了一口果汁，就聽野崎捧著單反檢查照片，口中遺憾道：「真可惜，當時應該留下那位元銀髮青年的聯繫方式的。」

　　銀髮青年？

　　巴衛？

　　聯繫方式？

　　他到底想做什麼啊！

　　千奈美如鯁在喉，廢了半天力氣才艱難咽下嘴裡的飲料。

　　視線挪開，眼神放空，假裝自己沒聽過這句話，也不記得手機裡有奈奈生的號碼。

　　***

　　答應的時候還不覺的，現在真當起模特來，千奈美發現這個活兒還挺累人的。

　　她要在野崎的要求不斷變化調整姿勢，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才感覺這是個體力活，體力不好還真就支持不下來，尤其是在她跟禦子柴搭檔的時候。

　　禦子柴一人分飾兩角，這就意味著千奈美既要跟身為「男主角鈴木三郎」的他擺姿勢，又要跟「女主角麻美子」做動作。

　　一通忙活下來，千奈美和禦子柴的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

　　野崎連忙放下照相機，給這兩位功臣端茶送水遞毛巾。

　　禦子柴一邊拉開衣領用手扇風，一邊探頭去看野崎相機裡的照片。

　　看著看著，他納悶了：「剛才我就想問，為什麼我要跟的場做這些動作啊？」

　　他指的是，他作為「麻美子」時的一系列互動。

　　比如說，這張照片裡，禦子柴背貼著牆，在他面前，千奈美則將手撐在他的腦袋邊上。

　　野崎原本要求千奈美把手撐過禦子柴頭頂，但是兩人身高差實在太大了，大到就算千奈美踮著腳、禦子柴蜷著腿也沒法達到野崎老師的要求。

　　最後野崎只能妥協，改成手撐在耳朵附近的位置。

　　這很明顯是漫畫電影中最經典的「壁咚」姿勢，問題是，這張照片裡千奈美和禦子柴的定位完全反過來了，而且一旦帶入兩人在漫畫中的角色就更奇怪了——

　　為什麼男二要壁咚男主？

　　這又不是什麼耽美漫畫，是少女漫！他們可是情敵啊！！！

　　禦子柴這句話一出，千奈美和千代齊刷刷看向野崎梅太郎。

　　原本口渴得不行的千奈美連水都顧不上喝了，握著杯子盯緊野崎，想看看他到底要怎麼解釋。

　　野崎不愧是野崎，面不改色，目光誠懇，聲音沉穩：「這裡的劇情是這樣的：雖然鈴木和中島是情敵，但他們仍然還是朋友和戰友。這裡鈴木腳踝受了傷，所以不得不靠牆站立，因為受了傷，腿也下意識縮了起來，作為好友的中島自然要幫他檢查傷口，所以我要求的場低頭。」

　　「是這樣嗎？」禦子柴仍然有所懷疑，「那他為什麼要把手撐在牆上？」

　　「……手撐在牆上是因為……」

　　野崎頓了一下，起身幫禦子柴喝空的水杯重新倒滿水，得到後者一聲道謝後，才重新坐下自然接道：「是因為他在幫鈴木檢查傷口時，還要隨時隨地提防妖怪的襲擊。這樣的姿勢，正好可以將體能不好的陰陽師鈴木擋住攻擊，你看他的另一隻手不是還搭在腰間的劍柄上麼，就是準備隨時拔劍戰鬥。」

　　「原來是這樣！」禦子柴恍然，「真不愧是你啊野崎！真是什麼都考慮到了！」

　　「一般一般，這是漫畫家必備的素質。」

　　千代：「……」

　　千奈美：「……」

　　什麼素質，張口就來的素質嗎？

　　還檢查傷口，禦子柴居然信了？！

　　這一幕分明是男二中島涼壁咚女主麻美子啊！因為麻美子是狐妖，他一方面忍不住地動心一方面又下意識有所防備，所以手還放在武器上啊！

　　千奈美緊張地喝了口水，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野崎這麼會「解釋」，她會不會也在什麼時候被他這樣忽悠過？

　　沒有吧？

　　她一直在野崎大魔王面前都高度戒備來著，應該沒有被誆騙過。

　　……

　　…………

　　……………大概沒有吧。

　　作者有話要說：

　　然而千代醬你忘了，一開始你是多不願被野崎抓壯丁，現在卻已經在幫忙做模特了啊（吐煙

　　野崎：計畫通√


第40章

　　禦子柴被野崎說服後，心滿意足地坐下來喝果汁休息。

　　四人面對面而坐，不自覺地就聊起野崎這次番外裡的內容。

　　這次特別企劃番外以平安朝代為背景，圍繞陰陽師鈴木三郎、武將中島涼和狐妖麻美子展開。表面上是在說鈴木三郎和中島涼奉天皇旨意，調查平安京貴族男性連續被襲擊的事件，實際上則是講述二人一妖之間的感情修羅場。集狗血、幻想、古典、妖怪等等要素於一身，絕對可以讓廣大讀者大呼過癮。

　　尤其是鈴木三郎、中島涼和麻美子互相的關係，怎一個亂字了得：鈴木和中島是多年好友，多次除妖事件並肩作戰的戰友，但在遇到狐妖麻美子後，他們又成了情敵。

　　麻美子幼時被同樣年幼的中島涼所救，所以長大後回來報恩，幫中島涼逃脫了真正兇手的襲擊。

　　同時，麻美子又和鈴木早就相識，情愫暗生，只是苦於各自身份一直沒有說明。

　　這三個人湊在一起，既要面對真正兇手的攻擊，又要抵抗來自天皇等人的壓力，想不熱鬧都不行。

　　聽野崎說完這些，千奈美覺得腦殼有點痛：「這跟你正傳的畫風不太一樣啊。」

　　《來戀愛吧》的正傳是校園青春少女漫，走的是小清新路線，相比之下，這次的番外無論是從劇情還是人設上都濃墨重彩許多。

　　野崎點頭：「我和劍哥商量過，覺得這次是一個很好的嘗試機會。作為一名職業漫畫家，我不能永遠拘泥同一種類型，要不斷挑戰自己，走出舒適區才行。」

　　千代更關心野崎的身體：「聽上去比一般的稿子累許多，你吃得消嗎？」

　　「沒問題！」野崎豎起拇指，露出爽朗（？）的笑容，走到旁邊的櫃子前拉開抽屜，裡面是滿滿一抽屜的膏藥，「我已經全都準備好了！」

　　千奈美大概掃了一眼。

　　真是數目眾多，種類齊全，不僅品牌不同，形狀大小也都不一樣，放在一起讓人產生一種特殊的滿足感。

　　嗯，就是那種無論哪裡痛，都能找到合適形狀貼上去的滿足吧。

　　面對野崎的奇妙自豪，其他三人默默轉開眼。

　　沉默幾秒，禦子柴若無其事開口：「我覺得麻美子最後還是會跟鈴木在一起，他們兩早就認識，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了。」

　　「我也這麼覺得。」千代一臉嚴肅，仿佛在討論的是什麼生死大事，「他們之間早就互相喜歡，只是一直沒說出來，這次的事件應該就是個突破口。」

　　「沒錯沒錯。雖然很多遊戲裡，青梅系都打不過天降系，但我本人可是青梅派的！」禦子柴神情肅穆，「小青梅賽高！」

　　「野崎君，你說呢？」千代向作者求證。

　　剛才沒得到回應的野崎顯得懨懨的，走回來的的他看了眼雙眼期待的千代和禦子柴：「唔——」

　　「無論是在正傳還是番外裡，麻美子永遠都和鈴木是一對，對吧？！」

　　「嗯……」

　　「野崎，你快給個准話啊！」禦子柴等不及了，一拍桌子，「我決不允許麻美子喜歡上其他男人！」

　　千代&千奈美&野崎：「……」

　　野崎：「咳。等新一期月刊出來你們就知道了。」

　　野崎怎麼都不肯鬆口，千代和禦子柴無法，只得轉向千奈美：「你呢，千奈醬？你也是鈴麻黨的吧？」

　　沒想到千奈美頓了頓，緩緩搖頭：「不，我支持中島涼。」

　　「誒——？為什麼啊？」

　　不等千奈美開口，野崎就搶答道：「當然是因為原型的緣故啊！」

　　千奈美：「……」

　　千代&禦子柴：「哦——原來是這樣！」

　　他兩看向千奈美的眼神意味深長，仿佛在說「原來千奈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千奈美嘴角抽搐，扭頭瞪著野崎。

　　這人還真是有點煩啊！這麼急著幫她回答做什麼！

　　野崎察覺到千奈美視線中的幽怨，下意識往後仰仰脖子：「的場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說的哪裡不對嗎。」

　　當然不對啦！

　　你怎麼不說禦子柴也是因為「原型」才支持鈴木的？就吐槽她！

　　千奈美腹誹到一半，突然醒悟過來。

　　野崎之所以沒把禦子柴也套進來，完全是因為禦子柴在他心目中不是鈴木三郎的原型，而是麻美子啊！

　　想通這一點，忽然就不氣了呢。

　　心平氣和的千奈美隨口回答野崎：「我要真是自我帶入，那情敵也應該是麻美子。」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都笑了，千代更是欣慰道：「原來千奈醬也喜歡鈴木啊。」

　　千奈美沒說話，視線往外一飄。

　　她說的話，她自己心裡清楚。

　　能隨口說出這麼一句話，絕對不是因為喜歡鈴木三郎，而是……

　　千奈美抿抿嘴，一氣喝乾杯子裡的剩餘的果汁，低頭長吐一口氣。

　　不是喜歡鈴木三郎，而是因為她想到了夢境中的青年。

　　白色的陰陽師服飾，黑色的柔順長髮，含笑溫和的眼睛。

　　隨著時間的推移，夢中的影像不但沒有消散，反而越發清晰。

　　現在的千奈美甚至能想起，陰陽師頭頂漫天飛舞的夜櫻。

　　櫻花似雪，他站在紛飛的雪花中抱著她輕輕撫摸……

　　啊啊啊！

　　不行不行！

　　不能再想了！

　　千奈美趕緊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把腦子裡揮之不去的人影連同滾燙的心緒一起甩出屋外。

　　***

　　一天的辛苦終於結束，臨走時野崎將三人送到門口，並承諾等這期月刊出來第一時間送到他們手上。

　　千奈美提鞋的動作一頓，直起腰來：「我後天就要去青森了，收不到雜誌。要不等下學期開學，野崎你再給我？」

　　另三人奇怪：「你家在九州吧，去青森旅遊嗎？」

　　千奈美笑笑：「有親戚在那邊，我每年暑假都要過去幫忙。」

　　野崎想了片刻：「這樣吧，你給我那邊的地址，我到時候直接給你寄過去。你這次可是『主角』，怎麼可以不第一時間看到內容！」

　　他如此堅持，千奈美不好意思再推辭，便將木乃的住址寫了下來，特別叮囑道：「有好幾個人住在一起，一定要寫上我的名字啊。」

　　要是給師妹安娜或者老師木乃看見，或者更嚴重點，被麻倉葉看到，那才是羞恥心爆棚。

　　野崎答應下來，拍著胸脯保證不會忘。

　　了結了此事，隔天千奈美便乘坐早就訂好的班機飛往青森。

　　老師木乃的家在恐山腳下，因為背靠恐山這個著名景點，小鎮上客流量不少，鎮上車站還有專門往返機場的班車，交通很是便利。

　　只是這次千奈美帶的行禮不少，在機場換乘時可能會比較麻煩。

　　她正擔憂此事，沒想到下了飛機就見到了師妹恐山安娜，以及安娜身邊那個懶散的少年。

　　千奈美的笑臉在看見麻倉葉的瞬間就黑了下去。

　　對她這麼明顯的差別對待，麻倉葉也很無奈。

　　更讓他無奈的是未婚妻安娜的態度。

　　安娜先是向她師姐揮揮手，然後拍了麻倉葉的肩膀一巴掌：「快去接行李！」

　　麻倉葉早就被未婚妻欺壓得沒脾氣，聞言乖乖走上前接過一個背包，兩箱拉杆箱，外加兩個手提包。

　　剛才千奈美拖著這麼多東西過安檢時，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現在見這個少年無怨無悔地上前接手，好幾名女性扯著身邊的男朋友讓他看：「你看看人家多自覺！」

　　這些男朋友：「……你怎麼不說你們女人出門就是麻煩。」

　　「你說什麼？！」

　　「我說你們小仙女出門就是應該帶這麼多東西。」

　　千奈美也聽見了這些對話，回頭看了眼麻倉葉，又瞥了眼挽住自己手臂的安娜：「這樣真的好嗎？」

　　安娜挑眉：「這是修行要素！師姐你可不要心軟。」

　　千奈美：「我沒心軟，只是良心痛了一下。」

　　就算她討厭麻倉葉搶走了師妹，那也沒師妹這麼狠啊。

　　千奈美回想起昨晚接到的電話，電話中安娜特別叮囑她多帶點行李，說是要抓緊一切機會，採用不同方式給麻倉葉增加修行項目。

　　就連她這個難得來青森一次的人都不放過，可以想像麻倉葉平時過得是多麼水深火熱的日子。

　　安娜顯然覺得這就是心軟，皺起眉毛：「通靈王大賽馬上就要開始了，以葉現在的水準我成為通靈王的女人的機會太小了，必須加大訓練力度！」

　　千奈美：「……」

　　千奈美：「你開心就好。」

　　她都忘了師妹這個宏願了。

　　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麻倉葉，只見他背著小山一樣的行禮艱難地在後面挪動。

　　本來機場有提供行李推車，就是為這種帶了許多東西的旅客準備的，但在安娜的無情冷眼下，麻倉葉硬生生打了個冷戰，忍痛拒絕了機場工作人員的好意。

　　他身邊的武士靈體都快要替他哭出聲來了：「主公啊啊啊，你讓我憑依到你身上替你拿吧！！！」

　　麻倉葉呼哧呼哧喘氣，苦笑搖頭：「不用了，阿彌陀丸。」

　　安娜五官驚人敏銳，幾乎在阿彌陀丸出聲的瞬間就立刻回頭：「嗯？」

　　阿彌陀丸：「……」

　　阿彌陀丸眼角帶淚：「主公，你辛苦了！請繼續加油！」

　　麻倉葉：「……」

　　目睹這悲慘的一幕，千奈美真是又想笑又同情，頓時覺得麻倉葉也不是那麼礙眼了。

　　她不禁想起兩年前第一次見到麻倉葉時的情況。

　　那是在她父親的葬禮上。

　　作為的場家上一代當家，千奈美父親的去世是整個除妖師界的大事，幾乎各路人馬都到齊參加了父親的告別會。

　　那時候麻倉葉就是跟著他爺爺麻倉葉明出席的，同樣出現的還有土禦門家的土禦門流光。土禦門流光和麻倉葉身份差不多，分別是土禦門和麻倉家下一代繼承人。

　　從身份和地位上說，這兩人的級別應該跟千奈美的哥哥的場靜司差不多。

　　但是要千奈美說心裡話，她覺得他們兩個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跟我哥一比）都是辣雞！

　　另外一想到女主跟安娜的關係，葉和好的關係，以及安娜的宣言「我要成為通靈王的女人」我就想笑。

　　對不起，貴圈關係太亂，打擾了，告辭！


第41章

　　千奈美的老師木乃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是個身材瘦小、頭髮雪白的老人，喜歡戴一副小圓墨鏡，脖子和手腕上都纏繞著念珠。

　　她是恐山的伊多姑，也被成為市子，就是普通人所理解的「巫女」的意思。因為算是恐山一帶巫女的領頭人，所以靈力者一般稱她為「市子木乃」或者「木乃大人」。

　　實際上，她的全名是麻倉木乃。

　　沒錯，從血緣關係上說，她是麻倉葉的奶奶。但是作為恐山巫女的首領，她又要自動捨棄家族姓氏，久而久之她前面冠以的夫姓就被人遺忘了。

　　千奈美總覺得正是有這層血緣關係，才便宜了麻倉葉，讓他近水樓臺拱了師妹安娜這顆水靈靈的白菜。

　　想到麻倉葉，千奈美扭頭看去。

　　現在她、師妹安娜還有老師木乃三人都已經坐在了坐墊上，舒舒服服享用著冰西瓜和涼茶，而麻倉葉卻像個小媳婦一樣，從剛才起就在給三人端茶送水，現在又要替安娜打扇——還是以蹲馬步的形式。

　　安娜給他制定的訓練計畫真是無孔不入，看得千奈美歎為觀止，都不好意思再遷怒麻倉葉。

　　對安娜這麼折騰孫子的行為木乃老師視而不見，她捧著涼茶喝了一口，籲了口氣：「路上都還順利吧？」

　　千奈美回神：「托老師的福，非常順利，飛機也沒有晚點。」

　　木乃點點頭，又喝了一口：「通靈王大賽即將開始了，你到現在依然不想參加嗎？」

　　通靈王大賽，顧名思義就是靈力者爭奪成為「通靈王」的比賽。通靈王能掌握精靈王，而精靈王又被稱為「偉大精神」。

　　從本質上來說，「偉大精神」是一種巨大的靈體。它可以說是這個地球上所有靈體的集合體，上到人類下到草木，只要有靈，最後終會歸於「偉大精神」的體內。

　　當然，這只是一種說法。

　　要是真的所有人類亡靈都回歸偉大精神了，那還要地府做什麼。

　　但這樣形容，已經能叫人知道精靈王有多強大。

　　想想好的火靈吧，它只是世界火元素的集合體已經能那麼恐怖了。而精靈王的力量還在其之上。可以說，一旦掌握了這只靈，就能獲得和神明匹敵的能力。據說「通靈王」其實就是一個神位，成為通靈王的靈力者可以前視未來，後觀過去，知曉世界上一切事情，成為全知全能的可怕存在。

　　能成神，這種可能想想就令人心動。

　　千奈美就曾跟哥哥的場靜司討論過多次，是否要參加這屆通靈王大賽，如果參加，是兄妹兩都去呢，還是其中一個。

　　要知道通靈王大賽五百年才舉行一次，多少靈力者就算想參加都沒這個機會，能在活著甚至巔峰時期遇上，也算是一種機緣了。

　　只是兄妹兩討論來討論去，最後還是決定都不去了。

　　千奈美搖頭：「我本來就不是通靈者，強行在大賽前轉變修煉手法，只會有礙自己的修行。再說了，成為全知全能的存在也沒什麼意義。」

　　木乃頓時笑了：「沒什麼意義？你這話讓那些擠破頭都想參賽的人聽見，還以為你是在諷刺他們。」

　　「我可沒這個意思。」

　　千奈美瞥了眼同樣要參賽的安娜和麻倉葉，見他們沒有異色這才松了口氣，解釋道：「對我來說，還是發展的場家更重要。成為通靈王之後，會默認脫離家族，甚至脫離作為人時的一切血緣關係，這樣一來，就算成為『神明』對我也來說也沒有意義了。」

　　會脫離血緣關係，但是夫妻關係不算在其中，所以安娜發誓要成為通靈王的女人並不矛盾。

　　千奈美又看了眼師妹，再看向蹲著馬步扇風的麻倉葉，忽然想到了好。

　　不知道他會不會參賽。

　　好操縱火靈，走的明顯是通靈者的路子，要是他參賽了……

　　千奈美對比了一下好跟麻倉葉的實力，覺得師妹的願望可能要落空了。

　　話又說回來，好跟麻倉家是否有關係呢？

　　千奈美眯了眯眼，打量著麻倉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越看越覺得憋紅了臉的麻倉葉跟好長得很相似。

　　看得千奈美真想立刻開口問個清楚。

　　只是……

　　千奈美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對面老神在在的木乃，最終還是垂下眼簾。

　　只是有老師在，還是算了。

　　麻倉葉可能年紀輕不知事，又或者說是好糊弄，但木乃不一樣。

　　套句前世的俗語，她吃過的鹽比千奈美吃過的飯還多，就算兩世加在一起也一樣。

　　如果好真的跟麻倉家有什麼齟齬，千奈美沒把握向木乃隱瞞住自己和好的關係。

　　千奈美悄悄歎了口氣，把湧到嘴邊的話無聲咽下。

　　三人又閒聊了一會兒，千奈美休息好了便起身和安娜一起去街道上檢查睡魔祭的符咒佈置。

　　青森的睡魔祭在全國都很有名，是著名的夏日慶典之一，每年都會吸引很多遊客前來觀看。

　　祭典一共持續一周時間，白天花車□□，晚上花火大會，還有各種攤販出來擺攤，總之所有夏日祭慶典該有的都會有。

　　在普通人眼中，這就是一個藉口狂歡的節日，但對靈力者，尤其是對恐山這邊的巫女們來說，是絕不可放鬆的大事。

　　睡魔祭中的「睡魔」是真的存在的！

　　原本這個慶典就是為了趕走睡魔，保證人們在綿長夏日依然能精神奕奕而存在。現在隨著時代的發展，大部分人不信這些了只當湊個熱鬧，但不相信不代表睡魔就消失了。

　　相反，每年在睡魔祭的時候，巫女們都會嚴陣以待。首先要提前在鎮上的關鍵位置佈置好驅逐的符咒，其次在慶典的一周時間內，每天都要安排人執勤，防止任何突發情況發生。

　　這裡的突發情況指的便是睡魔作祟。

　　雖然據千奈美所知，睡魔已經幾十年都沒出現過了，但難保他今年依然不會出現。

　　總之，以防萬一，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隨著祭典將至，鎮裡的人明顯多了起來，街上也熱鬧非凡。特別是鎮上的兩條主幹道，道路兩邊的商店都掛出了睡魔祭相關的商品，包括製作得濃墨重彩鬼魅非凡的花燈，還有各式妖怪特別是黑色睡魔的面具。

　　千奈美和安娜首先去檢查的便是主幹道上的符咒。

　　符咒已經被提前佈置好，全是在不顯眼的位置，現在千奈美和安娜只需要確保這些被包裹在塑膠袋中的紙符全都完好無損，既沒有被雨水打濕也沒有不小心被風吹走。

　　安娜不是個活潑多話的性格，千奈美也不是，因此走走停停，一路無話。

　　氣氛略顯沉悶，卻並不沉重。

　　一年未見的師姐妹都不覺尷尬，反倒覺得彼此之間時間而拉開的距離又被拉近了。

　　直到離開主幹道，踏上行人較少的小路時，安娜才輕聲開口：「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想起第一次見到師姐時的情形。」

　　千奈美不禁微笑起來：「這麼巧，我也是。」

　　「嗯。然後就想到了葉。」

　　千奈美：「……」

　　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

　　安娜似乎沒察覺到千奈美心情的轉變，繼續微微低著頭往前走，她在外面時就這樣，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模樣。就算年紀小，依然氣場強大，所以就算長得漂亮也不會被人搭訕，更不會有人敢因欺負她年紀小。

　　人性本就是欺軟怕硬的，可以這麼說，如果麻倉葉和恐山安娜走在一起，有人求助的話絕對是奔著麻倉葉去的，而不是作為女孩子的安娜——麻倉葉一看就長了張老好人的臉，而實際上，他也的確是。

　　千奈美回神，加快腳步追上安娜。

　　她還是有點心氣不平，忍不住低聲嘟囔：「我跟他可不一樣。」

　　安娜這才抬起頭，一雙漂亮的貓眼望向千奈美，露出一絲笑意：「對我來說，師姐和葉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把我拉出我自己世界的人。」

　　千奈美微微一愣。

　　這還是安娜第一次跟她說這些。

　　安娜繼續道：「從師姐這裡，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暖……而葉他……則是徹底打開了我的心門。」

　　她轉頭看向前方，望著一直往前的道路，出神道：「其實第一次見到師姐，我並不喜歡你。」

　　千奈美：「……」

　　安娜：「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怎麼可能有師姐這麼完美的人。出身好，長得好，天賦強，最關鍵的是心地還好，能立刻接納我這個無親無故的人，真心實意地把我當妹妹看……我見過太多兩面三刀的人，也看過太多人表面和善內心醜陋。在我看來，這才是人，這才是常態，師姐的出現打破了我當時的一貫認知，真的讓我很不舒服。」

　　千奈美：「…………」

　　她還真沒想過這些。

　　當時自己看見安娜是什麼感覺呢？

　　安娜比自己還小兩歲，被師父木乃領回來時因為營養不良就顯得更加小了。

　　當時千奈美特別開心，覺得自己終於也有當姐姐的一天了。

　　考慮到在家總是被哥哥的場靜司照顧，千奈美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很好理解。

　　初見安娜時，被這種當了姐姐的喜悅佔據心神，壓根不覺得安娜對自己的冷漠有什麼不對。倒不如說，在當時的千奈美看來，安娜的冷漠反倒叫她更加心疼這個小妹妹了。

　　「所以看見師姐毫不猶豫在大鬼面前護住我，擋在我面前時，我真的很震驚。」安娜加深了臉上的笑意，「我那時望著師姐你的背影想了很多。為什麼你可以一點都不猶豫地把我護在自己身後，為什麼你察覺到我的冷淡依然對我那麼好，為什麼你不嫉妒我搶走了老師的注意……」

　　千奈美有些尷尬。

　　她撓了撓臉，清了清嗓子：「其實我壓根沒想那麼多。」

　　「我知道。」安娜再次轉頭，直直看了過來，「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更驚訝。」

　　正是因為沒想太多，全是下意識的反應，才更顯珍貴。

　　千奈美：「……」

　　她被安娜誇得都不好意思了，沒想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這麼高大光輝。

　　結果下一秒，安娜的話又把她這種不好意思給打消了：「然後就是葉了。說實話，一開始對他我比對師姐更討厭！」

　　聽到這個開場，千奈美有了不好的預感。

　　按照套路，接下來一定是……

　　「我對葉一開始可以說真的很惡劣。結果再次讓我驚訝的是，就算有這種惡劣在前，葉還是在後來義無反顧地救了我。他跟師姐一樣，在危險來臨時，他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是下意識地向我伸出手，要把我拉出深淵。」

　　千奈美面無表情：「然後你就愛上了他。」

　　安娜噗嗤一下笑出聲：「雖然很惡俗，但是真的。我的確是因為葉救了我，才愛上他，同意跟他訂婚的。師姐也知道，那時我在新年祭上失控是因為我的靈視，結果後面葉知道真相後不但沒有怪罪我，反而繼續堅定不移地抓著我的手。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只有他，就是他，就是這個男人是我的救贖。」

　　她向前邁了一步，停下，轉身，紅色頭巾的一角隨著金發揚起：「師姐和葉一樣，第一次見面就願意無條件地對我好。在知道我擁有看破人心的靈視後，既沒有厭惡我更沒有疏遠我，反倒更加靠近我。是你們讓我相信，人性中還有溫暖的一面，也正是這種相信，才最後讓我擺脫深淵，從靈視中徹底走了出來。」

　　千奈美想起自己在千葉時，和除妖師提及讀心術。

　　那位千葉的除妖師很羡慕，自己卻反駁讀心術不是什麼好東西。

　　之所以會有那樣的感悟，真是因為面前的安娜啊。

　　千奈美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拍拍安娜的肩膀，安慰她：「一切都過去了。」

　　「沒錯，一切都過去了。在葉救了我，斬殺大鬼之後，我的靈視隨著我的怨恨一起消失了。」安娜仰起頭，輕輕道，「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自從被老師收養，遇到師姐，遇到葉之後，我一直黑暗的人生裡終於出現了光明，甚至於我現在可以生活在光明中了。」

　　她伸出手，朝已經黯淡的天色，和天空上依稀出現的星辰張開五指，似乎想這樣抓住那無形的幸福。

　　「安娜……」

　　「所以，師姐。」安娜低頭，沖千奈美璀然一笑，「我一定會讓葉成為通靈王的！」

　　千奈美：「……」

　　這個，還真不好說。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得了，我還是什麼安慰的話都別說，繼續閉嘴好了……

　　——————

　　順便回答一句上章一些讀者的問題，為什麼葉和好長得這麼像，女主沒認出來。

　　我想說，其實原著裡葉他們第一次見到好，也沒有認出來啊……

　　官方給出的解釋貌似是兄弟兩氣質差太多。我記得其中有一段李塞魯（好的仇人，葉的朋友）一開始壓根沒覺得葉像他的殺父仇人，直到有一次葉發火了，李塞魯才在葉的身上看見好影子開始懷疑起來（說實話，我覺得就算氣質差太多，雙胞胎還是能認出來的吧！不過這裡我還是採取了官方的設定：第一眼不會想到，但是越仔細觀察越相似。


第42章

　　回到木乃宅時，麻倉葉正手拎兩桶水，腦袋上頂著一桶，嘴巴還另外咬著一隻小桶，背負著一共四桶水的重量蹲馬步。

　　他的持有靈阿彌陀丸蹲在一旁給他加油打氣，像個多動症兒童一樣繞著麻倉葉飛來飛去。

　　千奈美望著那個靈體球，覺得如果自己是麻倉葉，一定會想把這個持有靈當蒼蠅給拍了。

　　察覺到千奈美的目光，麻倉葉苦逼兮兮地看過來。

　　千奈美輕咳一聲，沖他點點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

　　說情是不可能說情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她沒落井下石已經很對得起麻倉葉了。

　　退一步說，如果麻倉葉真的想成為通靈王，安娜的這些特訓應該對他有很大幫助。

　　由於有特訓中的麻倉葉在，木乃宅的所有家務活全被他承包了，包括擦地洗衣煮飯做菜等等，不比千奈美和安娜這兩個天天出去檢查符咒的人輕鬆。

　　晚上千奈美端著水路過他房間的時候，聽到麻倉葉在裡面嗷嗷叫痛，間或夾雜著幾聲阿彌陀丸的抽泣聲。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腳步，敲響房門。

　　房門打開，裡面一股藥味撲面而來，麻倉葉的肩膀手腕等關節處明顯貼了膏藥。

　　千奈美輕輕掃過一眼：「能進去說嗎？」

　　麻倉葉讓開了路，神色有點不自然。

　　千奈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在榻榻米上看見了打開的藥箱，當中撕開膏藥留下的垃圾還沒來來得及清理。

　　「咳咳。」麻倉葉乾咳幾聲，和他的持有靈一起側身擋住了藥箱。

　　千奈美從善如流地收回視線：「你後悔嗎？」

　　「啊？」

　　「安娜這樣做，你後悔和她訂婚了嗎？」

　　麻倉葉一愣，嚴肅起來：「當然不！安娜很好！」

　　「真的嗎？其他參賽者如果有女朋友，一定不會被這麼對待吧。」

　　麻倉葉搖頭，目光澄澈平靜，表情坦然：」其他人是其他人，我是我，安娜是安娜。我知道安娜要求我做這些，是為我好。」

　　千奈美打量他半晌，發覺他是真心實意這麼認為後，終於有些放心了。

　　麻倉葉的性格她有所耳聞，據說很是懶散，跟那個土禦門流光截然不同。

　　的場家曾有人為此爭辯過，就是在爭論這兩位對頭家的少當家哪個更值得關注，最後自然是性格更激進的土禦門流光占了上風。

　　而麻倉葉這樣一個懶散度日的人，很難說他會不會對安娜的高壓訓練計畫產生不滿，進而遷怒到安娜。

　　現在看來，他的性格是真的好。

　　千奈美正這麼默默想著，又聽麻倉葉補充道：「再說了……」

　　「？」

　　「再說了……我很喜歡安娜。」他別過頭，臉頰發紅，眼神飄忽，「怎麼會後悔跟她訂婚。」

　　千奈美點點頭：「也對。你到哪再找一個像師妹這麼完美的好女孩，要甩也是安娜甩了你才是。」

　　麻倉葉：「……喂。」

　　千奈美：「開個玩笑。我不打擾你繼續上藥了。」

　　端著杯子正要離開，走到門口時，千奈美又停了下來。

　　她心中掙扎片刻，最終還是抵不過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頂著麻倉葉的目光回頭：「那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麻倉葉：「？」

　　千奈美微微吸了口氣，收緊貼在杯壁上的手指：「你有兄弟嗎？」

　　麻倉葉看上去更迷茫了：「沒有啊，我是獨生子。」

　　千奈美剛剛提起的那口氣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泄了下去，她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本想叮囑葉不要告訴別人她問過他這個問題，轉念一想這麼叮囑反而更加可疑，說不定會起到反作用。

　　最終千奈美還是沒再多說，沖麻倉葉告辭離開了。

　　***

　　很快，熱熱鬧鬧的睡魔祭便開始了。白天花車遊行，晚上花火大會，整個鎮子都像一鍋煮沸的水。

　　祭典一開始，巫女們的警惕性便被拉到了最高點。但隨著前兩日的平安無事，她們的警惕心又慢慢落了回去。按照這個節奏，應該是在中間第四日時警惕性最低，隨著後面慶典走向尾聲再漸漸升高。

　　本應是這樣的。

　　可惜，今年出了意外。

　　老師木乃被人叫走的時候，千奈美正坐在簷廊上跟安娜聊天，一人手拿一把團扇，閒聊八卦，好不愜意。

　　一開始老師被叫走，她兩也沒當回事。

　　以木乃在恐山的地位，哪天沒人找才是怪事。

　　但一小時後木乃老師再回來時，就不太對勁了。

　　披著羽織、踩著木屐的木乃臉色鐵青，渾身都是低氣壓，她一回來就讓千奈美師姐妹帶上符咒和念珠跟她走。

　　千奈美跟安娜對視一眼，明白是出事了。

　　她兩趕緊放下團扇，一個去屋裡翻出前幾日就準備好的紙符，一個則拿上念珠，跟著木乃急匆匆出發。

　　木乃帶著千奈美兩人來到鎮上的公立醫院，直接上到頂樓的特護病房，這裡不僅有醫生護士還有員警，整個頂樓的氛圍非常凝重。

　　前面的木乃停下腳步，和迎上來的醫院院長還有員警低聲說了幾句話，接著就帶兩姐妹進了其中一間特護病房。

　　病房裡躺著一個年輕男人，面目平穩，呼吸綿長，要不是躺在醫院病床上，還讓人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的確只是睡著了。

　　木乃告訴千奈美和安娜：「這人是中午被送到醫院來的。一開始他的同伴沒察覺，只認為他是昏睡過頭，直到中午喊他吃飯發現喊不醒才意識到不對。送到醫院檢查，身體各方面機能全部正常，只是陷於熟睡喚不醒。」

　　「老師已經替他檢查過了嗎？」千奈美問。

　　木乃：「嗯，基本可以確定是睡魔了。為了以防萬一，安娜你溝通靈體感知一下。」

　　「好。」

　　安娜沒有廢話，將念珠繞在手腕上，雙手合十，閉目念咒。

　　她在溝通靈體這方面極有天賦，無論是生靈、死靈、精靈、妖怪甚至是神明都能進行自由溝通。現在她就是要詢問這座醫院中的靈體，看他們是否在這男人身上察覺到什麼——對於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當然是同在另一個世界的生物更為熟悉和敏感。

　　不過一會兒，安娜便睜開了眼，長舒一口氣：「老師判斷得沒錯。的確是睡魔作祟，這醫院中的靈體全都遠遠避開了這個男人，一開始只說他身上有不祥的氣息，被我幾次逼問才說了實話。」

　　木乃的眉頭從剛才進屋後就沒鬆開過，現在一個眼神丟給千奈美，千奈美立刻知機地掏出紙符，燃燒成灰後混入純淨水裡，再用手指蘸著水，在男人額頭、眼角、鼻樑、嘴唇、耳朵等處描繪符咒。用這種方法可以將旅客的靈魂固定在這具身體中，防止他在夢境中迷失，徹底回不來了。

　　剛做完這些，病房外突然喧鬧起來。

　　原本緊閉的房門被猛地推開，剛才見到的老院長臉色鐵青，低聲對木乃喊道：「又來了三個！」

　　木乃的眉頭已經快能夾死蒼蠅了：「千奈，麻煩你了。」

　　「放心吧老師，以防萬一，我帶了足夠多的紙符。」

　　等千奈美在新來的三人臉上畫好符咒，木乃已經和院方、警方溝通完畢，她見千奈美收手，便徑直帶著她和安娜先回去。

　　在路上，木乃就掏出手機聯繫其他巫女們，命令所有人開始行動尋找睡魔本體。

　　回到宅中，得到消息的麻倉葉立刻走過來詢問情況。

　　千奈美和安娜沉默，唯有木乃看了他一眼，搖頭：「很棘手。的確是睡魔作祟。「

　　麻倉葉：「我們能做什麼嗎？」

　　木乃：「有兩種解決辦法。一是直接找到睡魔本體抓住他命令它解咒，第二種則是進入那些旅客的夢境裡尋找，肯定比在現實中更快更容易。只是一旦進入夢境，就是在睡魔的地盤了，這種方法極其危險，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這種方法。」

　　「老師。」千奈美插嘴，「現在已經有四個人中招了，再這樣下去人數會越來越多，警方和院方再怎麼幫忙隱瞞也沒用了吧。」

　　「所以要快！」木乃歎了口氣。

　　「我和阿彌陀丸也來幫忙吧！」麻倉葉自告奮勇，「如果是尋找靈體，同為『靈』的阿彌陀丸感知力會更強！」

　　安娜掃了眼他，終於開口了：「你當然要幫忙。順便說一句，這是臨時增加的特訓項目，完不成一樣要受罰。」

　　麻倉葉：「……」

　　剛才還躍躍欲試的阿彌陀丸：「……」

　　木乃搖搖頭：「葉你和阿彌陀丸也要多加小心，睡魔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至少光憑你們兩還不夠。找到之後，一定要儘快聯繫附近的巫女，現在大家都在尋找，鎮子裡到處都能找到幫手，一定不要單打獨鬥。」

　　「千奈，安娜，你們也一樣。」

　　「我明白，老師。」

　　「我知道了，奶奶。」

　　「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奶奶，要叫木乃大人！」

　　「都什麼時候了，您怎麼還在糾結這個。」

　　「……」

　　麻倉葉不合時宜的吐槽換來了未婚妻和其師長的混合雙打，最後他頂著一張腫臉和阿彌陀丸組隊外出，千奈美則和安娜一隊。

　　她們找了整整兩天，基本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發，一直找到深夜體力耗盡才回去。

　　不僅是她們，其他巫女也是一樣。

　　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結果依然一無所獲。

　　靈力者忙得精疲力盡，仍然不斷有普通人大範圍中招，除了旅客還有當地人，醫院裡昏睡不醒的「病患」已經越來越多了，在這樣下去正如千奈美所說，消息就快攔不住了。

　　找不到睡魔本體也就算了，到現在為止就連睡魔怎麼出現，那些預防措施怎麼沒起作用都沒搞明白。

　　幾十年前睡魔曾出現過一次，正是那一次事先佈置好的紙符自然損毀，才叫恐山的巫女們有所察覺，及時退治。

　　不知怎麼地，幾十年後同樣的一招就失靈了。

　　況且按照木乃所說，幾十年前出現的睡魔性格還算溫和，至少不像這次一言不合就向普通人出手了，真是叫人奇怪。

　　要千奈美說，既然是妖怪，你還能指望它合常理地行事麼。

　　誰知道睡魔是怎麼想的，說不定他這一次就是想「大開殺戒」呢。

　　無論睡魔怎麼想，他的本體是藏得真好。

　　一群人都快把鎮子翻過來了，還是一無所獲。木乃的皺紋在這兩天加深了許多，所幸她頭髮早已全白，不用擔心出現一夜白頭的情況。

　　就在尋找睡魔無果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睡魔祭的第五天夜晚，事情出現了轉機。

　　千奈美自己居然在睡夢中遇見了睡魔。

　　察覺時，她一面警惕一面腹誹，果然是大妖，已經不甘心玩弄普通人主動找上門來挑釁了！

　　四周濃稠的霧氣逐漸散去，一個鬍子拉碴、穿著黑色浴衣的男人出現在千奈美面前。

　　他踩著無齒木屐，髮型蓬亂，不修邊幅，乍一看上去一點不像個妖怪，倒像個流浪漢。

　　但那雙紅色的眼睛裡，沒有流浪漢的懶散，只有無窮無盡的陰冷。

　　睡魔盯著千奈美，歪了歪頭，半晌發出沙啞的疑問：「你怎麼還沒睡？」

　　千奈美一驚。

　　她已經凝神戒備抵抗了，無奈在夢境中睡魔真的強大無比。

　　反觀她自己，就穿了套睡衣，光著腳，手上既沒武器又沒符咒，明明是自己的夢境，卻根本沒法操控。

　　現在更是在睡魔的一句話下，就湧上一股濃濃的睡意，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幾欲昏睡過去。

　　千奈美想要咬舌清醒，只是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一隻手就從背後伸過來，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在睡魔的變色中，一道輕柔又冷淡的男聲代替千奈美，回答了先前那個問題：「因為她還不困。」

　　從千奈美的角度，只能從眼角余光瞥見男人寬大的白色衣袖。


第43章

　　千奈美一愣，下意識想回頭，卻聽睡魔首先大叫一聲：「不可能！」

　　抬頭一看，前方已經沒有睡魔黑色的身影，只餘一片空白。

　　再接著，身後男人輕緩開口：「你也該醒了。」

　　「等等……」

　　千奈美回頭，卻已經慢了一拍。

　　她本想看看幫助她的到底是誰，卻在回頭的那一瞬間睜開了眼——

　　頭頂古舊的木質屋頂花紋蔓延，在角落處還能看見一塊小小的蜘蛛網。

　　千奈美坐起身，晨光已從窗戶照進房間。

　　抬手摸摸頭，夢中的觸感依稀還有殘留。

　　幫了她的白衣男人沒給她看清自己長相機會，在睡魔消失後拍拍千奈美的腦袋便將她送出夢境。

　　雖然沒有看見長相，但千奈美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想。

　　她一面覺得不可能，一面想到睡魔臨消失前最後的那聲大叫。

　　在排除其他選項後，唯一剩餘的那個再不可能也只能是真相……

　　不對！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千奈美趕緊晃晃腦袋，爬起身跑出門，找到正在做健身運動的木乃。

　　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木乃的身手依然靈活矯健，用拐杖打得麻倉葉嗷嗷叫。

　　直到千奈美的到來，才拯救了這個苦逼的少年。

　　木乃注意到千奈美焦急的神色，停下來示意麻倉葉先去做早飯：「今天早上的修煉暫時告一段落。」

　　麻倉葉松了口氣，向千奈美丟了個感激的眼神趕緊溜了。

　　麻倉葉或許以為她是在幫他解圍，但千奈美是真的有事情。

　　把昨晚被睡魔襲擊的事件給木乃一說，就算是已有心理準備的老人依然大吃一驚：「不可能！」

　　千奈美琢磨，這句話她都快要聽膩了：「老師為什麼這麼說？」

　　木乃兩手死死握住拐杖，眉頭緊皺：「以前從未發生過睡魔攻擊除妖師的事件。」

　　「幾十年過去了，說不定它的膽子也變大了。」

　　千奈美沒在意這個，直接向木乃提議：「雖說在夢境中對抗睡魔是下下之策，可它現在已經找上門了，再有我們到現在也沒有它本體的蛛絲馬跡，如果放棄這次機會實在太可惜了。」

　　木乃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的沒錯。但要在夢中對抗睡魔實在兇險至極，你考慮好了嗎？」

　　千奈美點點頭：「從本質上說，每次除妖時都有危險，只是這次更大一點。如果因為危險就不去做，那十幾條生命可能就此消失。」

　　沒錯，十幾條生命。

　　經過兩天一夜的發酵，困在夢境中旅客的數量急劇增長，警方、醫院以及巫女三方的壓力越來越大。

　　正是考慮到這種情況，木乃最終還是同意了千奈美以身犯險的計畫。

　　其實她不同意也沒用，睡魔第一次襲擊千奈美失敗，很可能還有第二次襲擊。

　　既然躲不開，倒不如反過來利用這次機會。

　　同意計畫後，木乃今天沒再讓千奈美出門，而是好好跟她分析了一遍睡魔的能力和獲勝的關鍵。

　　總的來說，就是千奈美在現實中準備再多的武器符咒也沒用，一旦進入夢境，這些身外之物統統帶不進去。能決定夢境戰鬥的結果的，唯有千奈美自己的心靈。

　　「所謂的睡魔作祟，實際上就是利用做夢人的心靈漏洞攻擊。按照你昨晚的說法，睡魔只是初次試探你，連用你的心靈漏洞編織夢境反過來困住你的手段都沒用。下一次的襲擊，他很可能就省去前奏，直接襲擊了。想要在夢境中戰勝睡魔，千奈你必須先戰勝自己。因為在夢境中，心靈越是強韌，越是無懈可擊，你的勝算就越大！」

　　木乃這麼告誡千奈美，後者卻稍稍有點走神。

　　老師說得這些她都懂，可只要是人，誰沒有弱點，沒有心靈漏洞呢。

　　出於某種考慮，千奈美沒將白衣男子的出現告訴木乃，只說睡魔出現攻擊了她一下，被她咬舌破咒後就跑了。

　　現在千奈美一心二用，一邊思索自己的心靈漏洞會是什麼，一邊在想白衣男子的身份。

　　在她看來，他十有八九就是上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陰陽師。

　　可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是她夢裡的人呀。

　　連她這個夢境的主人都不慎中了睡魔的咒，他一個夢境裡的人怎麼做到兩句話就趕走睡魔，讓她醒過來的？

　　而且，他又到底是誰呢？

　　木乃讓千奈美準備好，主要是推測自己的心靈漏洞是什麼，來應對下次襲擊時可能出現的情況。

　　千奈美想了好幾種可能。

　　比如五歲時躺在床上被妖怪襲擊，或者十三歲從恐山回到九州，發現哥哥的場靜司繼承家主之位卻差點被妖怪奪走右眼，又或者是十四歲時父親去世的場景。

　　她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也全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偏偏沒想到最有可能性的一種情況。

　　又或者說，正因為那是她心靈最深處的夢魘，她才下意識回避，不願想起……

　　紅色……

　　滿眼的紅色……

　　手上，腳下，懷中……

　　就連周圍妖物的面孔都蒙上一層血色。

　　千奈美沒想到自己最恐懼的是這個場景。

　　不，這當然是她最害怕的事……

　　老師的死亡。

　　微微顫抖的掌心滿是粘稠的鮮血，連掌紋都被徹底淹沒。

　　握緊五指再張開，指縫的打滑讓她懷疑自己能否再握緊武器戰鬥。

　　前一世的噩夢突然再次降臨，腦中一片空白，鼻端滿是腥臭味

　　直到一顆球體骨碌碌滾到千奈美面前，她才木然抬頭。

　　妖王沖她邪笑，舔著長爪上的血跡輕蔑評價：「玄門第一人？不過如此。」

　　再次低頭，那顆看不清楚面孔的黑色球體自己在血泊中打了轉，把正臉朝著千奈美。

　　正是老師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無神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千奈美，黑色頭髮披散開，額角還有殘留的鮮血，脖子以下卻已然被斬斷。

　　千奈美渾身顫抖起來。

　　她想起來了……

　　沒錯，前世師父正是死在了和妖王的決戰中，頭顱被割下。

　　待千奈美趕到時，師父無頭的屍體倒在她懷中，飛濺的鮮血染紅了一片。

　　除了妖王，周圍百妖聚集，虎視眈眈。

　　但千奈美眼中只有師父，只有那些血。

　　「小姑娘，你走吧。」妖王繼續重複著千奈美曾經聽過一遍的臺詞，「你師父救了我兒，我就放過你一次。」

　　原本滾到千奈美腳邊的腦袋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妖王手中，師父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和妖王一起望著千奈美，微張的嘴巴似乎在發出無聲的控訴。

　　師父是應該控訴的。

　　他因一念之仁放過妖王的孩子，但那個孩子卻在關鍵時刻偷襲了師父。

　　千奈美從妖王身上移開視線，轉向站在他背後的那個少年。

　　紅發尖耳的少年正專心致志舔著自己爪上的鮮血，察覺到千奈美的目光，抬眼沖她一笑，那笑容跟他父親臉上的一模一樣。

　　千奈美記得前世自己背起師父，在群妖環伺中放狠話：「今天你放了我，將來我一定會殺了你的兒子為我師父報仇！」

　　當時妖王一笑置之，沒把她這個人類的威脅放在眼中，甚至揮退了其他想要攻擊她的妖怪。

　　估計在這種活了上千年的妖怪眼中，前世千奈美這個只有十八歲的人類實在不夠看。所以他從沒想過，千奈美後來不顧自己魂飛魄散都要動用禁術，最後真的殺了他的兒子……

　　都是上一世的事了，今天突然重臨現場再次回味，說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

　　千奈美閉閉眼，沒有像前世那樣背起師父的屍體。

　　她放下師父，緩緩起身，抽出腰間苗刀。

　　細長鋒利的刀刃，在抽出的那一瞬間發出一聲輕嘯，前世死在這把刀下的妖怪冤魂不說上千也有幾百。

　　「這真是你做出的最糟糕的選擇。」千奈美睜開眼，看向對面妖王，對方臉上依然掛著輕蔑邪惡的笑容。

　　手腕翻轉，苗刀劃破空氣，指向前方：「睡魔，你會後悔的。」

　　話音未落，周圍百妖發出齊齊一聲咆哮，猶如狼群捕獵般一起撲向千奈美。

　　由於有十幾年沒用過前世的術法，千奈美一開始還有點狼狽。

　　但很快，隨著斬殺妖怪的增多，她的動作越來越嫺熟，防守攻擊越來越穩固。

　　直至最後殺紅了眼，把所有妖怪都斬于刀下時，千奈美已徹底找回上一輩子的感覺。

　　前世術法沒法在今生使用，是千奈美最大的遺憾。

　　的場家的術式固然好用，和前世比仍有差距。

　　但或許是兩個世界不同的關係，千奈美以前試過上百次，都沒法將兩者結合，更不要說單獨使用出前世的玄門之術。

　　現在久別重逢，她甚是欣喜，甚至有點感謝睡魔給她創造了這次回味的機會。

　　「妖王的兒子」早跟其他妖怪一眼被千奈美一刀劈成兩半，遍地血流成河，就連天空都被染成了紅色。

　　現在唯二站立的活物只剩下千奈美和「妖王」。

　　「滴答——滴答——」

　　千奈美手中的苗刀向下不斷滴著血水，刀鋒側面的血槽早已被填滿，現在正努力放出其中積蓄的液體，以待灌入新的血液。

　　「妖王」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強撐著舉手威脅：「小姑娘真是不懂事，給你活命的機會卻不要，那就不要怪我以大欺小了。」

　　千奈美冷笑：「來啊，歡迎你來以大欺小啊！」

　　真當她昏了頭，認不出真品和假貨的區別麼。

　　在真的妖王面前，她連呼吸都困難！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輕鬆！

　　一手捏印，一手拿刀直接劈了過去。

　　果不其然，沒等千奈美的攻擊到面前，「妖王」就臉色一變，扭頭就跑。

　　他身上張揚的紅色長袍轉瞬變黑，紅色頭髮也變成了亂糟糟的黑色，邊跑邊回頭，露出那張頹廢的俊臉：「你不要過來啊！」

　　「……」

　　千奈美險些一個踉蹌摔倒了。

　　雖然她已經猜到這個妖王是睡魔假扮了，但睡魔這個反應……這也是一隻假的睡魔吧？！怎麼跟她昨天見到的那個有點不一樣？！！！

　　懷疑歸懷疑，千奈美手上動作卻不停。

　　仗著是在夢境裡，她術法用得肆無忌憚，能有多大殺傷力就用多大殺傷力的，完全不用考慮誤傷路人或者靈力枯竭的問題。

　　睡魔被她逼得實在不行了，停下來大吼一句：「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的是你吧！」千奈美實在忍不住了，吐槽回去，「明明是你先動手的！」

　　「那是因為……」話到一半，戛然而止。睡魔神情一變，漆黑的眼珠瞬間變紅，連眼神都徹頭徹尾變了。

　　千奈美一驚，心道果然有貓膩。

　　變臉之後的睡魔不再逃跑，反而朝千奈美撲了過來。

　　他像一隻巨大禿鷲撲面而來，千奈美下意識一躲，再想反手攻擊卻發現他的目標居然不是自己！

　　回頭只見睡魔直奔後方，那裡是血流成河，屍首成山的地方。

　　千奈美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睡魔跨過那些妖怪的屍體，她才想起那邊有什麼。

　　是她前世師父的屍體！

　　這只妖怪死到臨頭還敢挑釁！！！

　　千奈美眼睛徹底紅了，不顧一切追了上去，結印引動天雷。

　　血紅色天空紅雲翻滾，悶雷滾滾，紅光閃現，就在印成雷落的刹那，睡魔漆黑身影轉了過來，面朝千奈美露出冷笑。

　　那嘴角的弧度諷刺又戲謔。

　　千奈美手上動作一停，硬生生將嘴邊的咒語給咽了回去。

　　睡魔手中舉著的，不正是她前世師父的屍首麼！

　　「你……」她咬牙，「這不過是夢，都是假的！你以為我不敢動手麼！」

　　睡魔挑眉，原本頹廢的一掃而空，多了一股深入骨髓的邪氣：「那你動手啊。」

　　「……」

　　「你是要引動落雷吧，真是了不起。」睡魔抬頭看了眼天空，上方紅雲密佈宛如暴風雨中咆哮的海浪，「我的確沒想到你的心靈漏洞是這個，你的身份讓我越來越好奇了。」

　　千奈美顧不上計較他話語中的古怪，又不敢真的動手——就算知道那是假的，可讓她親手劈了師父的身體，實在是……

　　睡魔顯然看出了這一點，笑道：「那就這樣吧，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他提著千奈美師父的屍首步步倒退，身影開始逐漸消散，顯然是要跑了。

　　千奈美眼眶發紅，牙齒咬得咯咯響。

　　眼見睡魔的身影已透明大半，千奈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張嘴念咒：「天地太清，日月太明……」

　　睡魔一挑眉：「你這是要欺師滅祖啊。」

　　千奈美不管他，堅持要將天雷咒念完。

　　睡魔戲謔一笑：「可惜已經太……呃！」

　　一句話沒說完，他的胸口多出一柄長斧，從後向前，直接穿胸而過。

　　奇怪的是，原本快要消散的身形在這柄長斧當胸穿過後，反而重新變得清晰凝實。

　　千奈美若有所感，不自覺停了下來，卻聽身邊有人道：「不要停。」

　　「……」千奈美咬咬牙，最終還是按照那人所說，將天雷咒完全念完。

　　咒術完成的刹那，天空積蓄已久的力量終於落下，一道紅色光柱貫穿天地，直接將睡魔、長斧以及師父的屍首全部吞沒。

　　千奈美這才放下手，茫然扭頭。

　　首先看見的是一雙清亮的眼，隨後才是那張清雋俊秀的臉：「……果然是你。」

　　白髮烏髮的陰陽師沖她微微一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聲怒吼打斷：「你只是夢境中的人！怎麼可能察覺到，還指使式神攻擊我！！！」

　　是睡魔。

　　他還沒死。

　　千奈美心中微訝，又有種理所當然——要是睡魔就這樣死了，也不會讓木乃那麼頻頻告誡千奈美，勒令她小心。

　　比起這個，還是眼前這位陰陽師更叫千奈美在意。

　　正如睡魔所說的那樣，他是夢境中人，居然還能察覺到睡魔並攻擊？這也太奇怪了。

　　陰陽師沖千奈美笑了笑，悠悠扭頭看向睡魔。

　　他溫和的笑容中多了一股輕蔑，露出溫柔表像下的傲慢：「對我來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之事。」

　　他右手輕輕一揮，便有兩道高大身影拔地而起，額上長角，一隻手持長斧，一個手握鐮刀，赫然是兩隻鬼神。

　　睡魔的身影此時再次浮現，他捂著胸口，狠狠瞪著陰陽師。

　　眼見兩隻鬼神就要攻上來，還有千奈美在一旁躍躍欲試，他趕緊喊停：「等等等等！你們要是殺了我，那些遊客全都醒不過來！！！」

　　千奈美懷疑這妖怪是精神分裂。

　　怎麼一會兒一個氣質，兩種氣質相差還很大。

　　就像現在，他臉上又沒那股邪氣和冷笑了，只剩驚恐加緊張。

　　要說區別，那就是瞬間從大boss降格成為小反派。

　　心中疑惑，千奈美還是和陰陽師的兩隻式神呈交叉之勢將睡魔徹底包圍，保證他無論從哪個方向都逃不掉。

　　睡魔也意識到這一點，吞了吞口水，舉手投降：「只要你別殺我，我就答應幫那些遊客解咒！」

　　這麼簡單？

　　千奈美疑心更濃，不禁懷疑睡魔不但精神分裂，還腦子不好。

　　他繞了這麼一大圈，搞出這麼大動靜，結果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屈服了？還是主動求饒？

　　不會是他的什麼圈套吧？

　　這麼一想，原本向睡魔靠近的步伐都慢了下去。

　　睡魔換了副可憐的表情：「我知道你覺得奇怪，事實上我給那些遊客下咒是有原因的啊！」

　　「什麼？」

　　睡魔朝千奈美走了幾步：「我有苦衷！」

　　「苦衷？」

　　千奈美眉頭皺得更緊。

　　她忽然注意到，睡魔此時的眼睛是黑色，而不是紅色。

　　剛察覺到這處細節，就見睡魔下一個眨眼後，眼珠顏色又變成了血紅。

　　直覺不妙，千奈美後退舉刀。

　　差不多就在她揮刀的瞬間，她眼前一黑——

　　一股無形黑霧從睡魔身上升起，閃電般撲了過來。


第44章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千奈美的大腦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連她後退揮刀的動作也只是身體的本能防禦。

　　等她緩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人從原地拽開。

　　陰陽師用長袖護住她，寬大的袖擺在她眼前烈烈飛動。

　　直到狂風散去，陰陽師才放下手，讓千奈美看清眼前的情況。

　　代替她被黑霧攻擊的是兩隻鬼神中的一位。

　　鬼神手中的長斧迅速腐朽，自身也被黑色霧氣污染頹敗，額頭上的五芒星符咒失去了活力。

　　陰陽師眉眼不動，輕輕一掐印，在黑霧徹底侵蝕鬼神前解除了召喚。

　　再看睡魔，已經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到這時再不明白就是真蠢了。

　　千奈美皺緊眉頭，不其然想起那只試圖吞噬奈奈生的影鬼。

　　一擊未成的黑霧並未返回睡魔身體裡。相反它重新凝聚成人形，漂浮在半空中。

　　它和影鬼既相似又不同——能清晰看見它飄散在空中的長髮以及古老和服的剪影。

　　除此以外，黑影還有一對血紅色的眼珠。

　　千奈美總算知道睡魔動不動就變化的眼睛顏色是怎麼來的了。

　　專心致志觀察敵人的她沒注意到身旁陰陽師難看的臉色。

　　陰陽師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嘴角抿緊，清雋的眼瞳中閃動著思索的冷光。

　　黑影壓根沒在意這點注視，只直直看著千奈美張口。

　　它的聲音低沉磁性，又有一種特別的古典韻味：「是你啊……果然是你。」

　　千奈美正要問它是什麼意思，就見黑影陡然爆發出一聲高亢的冷笑，再次朝這邊撲來！

　　本以為它要攻擊自己，沒想到才做出防禦性的姿勢，黑影就和千奈美擦身而過

　　——它的目標竟換成了陰陽師！

　　雖然不知道黑影目的何在，但千奈美直覺不能讓他得逞。

　　她下意識抬手去擋，卻見自己手臂在碰觸到黑影的瞬間迸發出一種奇妙的光線。

　　這種光線由金色和黑色的光芒交織，形成一種無法形容的光照色彩。

　　在這種光線下，黑影迅速消融。

　　由腳及上，先是身體最後是頭顱。黑影的身體像是被風吹散的沙雕，化為無數顆粒消失在光芒的照耀下。

　　在它徹底消失前，最後一道光隱隱照亮了黑影的面容，讓千奈美看清了一雙狹長的紅色眼眸：「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怔愣之間，黑影徹底消散。

　　這時候地上的睡魔才睜開眼，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我怎麼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千奈美：「……」

　　陰陽師：「……」

　　兩人皆是面色不佳地朝他看去。

　　睡魔若有所覺，扭頭看了過來。

　　視線相交，他剛才張開的嘴巴張得更大，半晌，才一下翻起身，又用更快的速度跪在地上：「饒命啊大人！」

　　千奈美：「…………」

　　千奈美：「你該不會是想說，你之所以對那些遊客下咒，全是因為被那道黑影操控了吧？」

　　睡魔：「大人英明！！！」

　　「英明個屁！」千奈美氣不打一處來，難得爆了粗口。

　　雖然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氣什麼，但這不妨礙她大跨步走上器，拖著睡魔的衣領硬生生把他從地上拽起來：「那也是你的錯！誰讓你被黑影操控了！」

　　睡魔一個激靈，趕緊道：「我這就把他們身上的咒術解開！」

　　千奈美：「……」

　　哇，真是恕她見識少。

　　這麼從心的大妖怪，她還從來沒見過。

　　如果把條件放寬點的話，也就上次那個的廁神可以跟他一較高下了。

　　儘管雙腿還拖在地上，睡魔仍然不敢掙扎。

　　他老老實實被千奈美抓著衣領，腦袋後仰，討饒：「大人您把我放下，我給您表演一個一秒解咒的魔法。」

　　千奈美：「……你到底怎麼回事啊。」

　　還魔法。

　　他當他是神秘人嗎。

　　話是這麼說，千奈美的手指還是不由得松了松。

　　沒想到她鬆開後，睡魔反而面露痛苦，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氣。

　　千奈美後退一步：「喂，你別想訛詐啊。我已經鬆手了。」

　　睡魔捂著脖子，用力搖頭，拼命沖千奈美使眼色。

　　千奈美回頭，那位白衣如雪的陰陽師倒是沒離開，一直站在後面若有所思。

　　此時見她看過來，立刻知機搖頭：「不是我。」

　　陰陽師看了眼睡魔，又道：「他這是本體遭到攻擊了。」

　　「哦。」

　　千奈美本來沒當回事，甚至覺得睡魔這是活該，沒想到陰陽師下一句話就讓她神色劇變：「這種妖怪的本體是很脆弱的。繼續任由他被攻擊的話，他的靈魂恐怕會直接消散，下的咒術也就解不開了。」

　　這時候，睡魔已滿臉通紅到發紫，身形也開始飄忽起來。

　　千奈美腦殼有點疼：「你的本體在哪？」

　　睡魔連忙報了一個方位，然後沒再給千奈美說話的機會，直接把她從夢境裡送了出去。

　　現實世界裡，天還濛濛亮，正是妖怪最活躍的淩晨時分。

　　千奈美沒來得及遺憾，發覺自己醒來，立刻沖到外間，對守在外面的木乃喊道：「老師！恐山東面的古樹林中是不是有一棵老樟樹？」

　　***

　　結果出乎所有人意外，大名鼎鼎的睡魔本體竟是一株樟樹。而他遭受的攻擊不是別的，竟是一名遊客意外引發的山火。

　　這種巧合就算是木乃也哭笑不得。

　　幸運的是，恐山土地貧瘠，不適合植物生長，古樹林的面積並不大，人們沒費多大力氣就撲滅了這場火災。

　　熄滅山火後，樟樹妖向靈力者老實交代。

　　據說他已經在這裡生活了近千年，不知何時起化為妖怪。一開始人類將他當做神明祭祀，祈求他保佑他們在漫長的夏日中也能保持清醒，抓緊時間耕作種田。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祭祀慢慢消失了，他又從「睡神」變成了「睡魔」，每年當地人都要舉辦慶典「驅逐」他。

　　他氣不過，便在睡醒之後，趁著慶典的機會到鎮子上找幾個倒楣蛋下咒。

　　幾次之後，他被鎮上的巫女們發現了蹤跡，用符咒驅趕了出去。

　　睡魔覺得挺有意思的，便決定保留這個習慣，每隔幾十年就來鎮上「玩」一次。

　　聽到這兒，周圍的巫女們臉色都不太好，千奈美則是努力繃著臉免得自己笑出來。

　　這個睡魔果然是個傻子。

　　他居然把別人認真驅逐他的行為當成了一場遊戲，還當做習慣保留下來？

　　每年巫女們在睡魔祭時如臨大敵緊張萬分是為了什麼啊？

　　就為了滿足這棵老樟樹的童心嗎？

　　難怪巫女臉色都不好看了。千奈美心道，要是她也這麼認認真真備戰了這麼多年，還一代一代當做訓誡傳下來，乍一聽這個消息也會氣吐血。

　　「那道黑影是怎麼回事？」木乃不愧是巫女們的首領，一個深呼吸就強迫自己重新冷靜了下來。

　　樟樹妖老老實實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睡醒之後，按照習慣下山進鎮，連那只妖怪怎麼附上來都不清楚。」

　　「等等，你說那是妖怪？」千奈美打斷他，「知道是什麼妖嗎？」

　　「不清楚。它的妖氣很混雜，根本辨認不清楚。」樟樹妖搖晃著燒了大半的樹冠，充滿感慨，「不過它可真是個可怕的妖怪。竟能不知不覺就控制了我，真可怕。」

　　眾人：「……」

　　總覺得以你這個腦子，悄無聲息地控制你也不是什麼難事呢。

　　木乃：「你今年雖然被其他妖怪控制，但往年向那些旅客下咒的仍然是你。你不會以為，我們就會這樣善罷甘休吧。」

　　千奈美看向老師，發現木乃滿臉嚴肅，墨鏡後的眼睛看不清楚神色。

　　她不禁猶豫起來。

　　如果木乃老師主張把這只妖怪封印，或者更狠一點將其徹底消滅，自己到底要不要求情呢？

　　要是以前的千奈美，肯定二話不說，舉雙手雙腳贊同，說不定還主動勸說木乃一把火燒了完事。

　　但現在……

　　千奈美心中兩個念頭開始瘋狂拔河。

　　沒等她糾結完，木乃已經在樟樹妖的求饒中做出判決：「就懲罰你，作為我們鎮子的守護神吧！」

　　「誒？」

　　樟樹妖的求饒聲瞬間消失，發出呆呆的一個音。

　　木乃：「你有什麼不滿？」

　　樟樹妖：「……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只是……這是懲罰嗎？」

　　「你是笨蛋嗎！」安娜實在看不下去了，「你不是說最開始這裡的人就是把你當神明祭祀麼，現在讓你重回本位有什麼不對。」

　　樟樹妖終於反應過來了，稀稀拉拉的樹葉搖晃得格外猛烈，晃下來不少燒焦了一半的葉子：「嘿嘿嘿，沒有不對沒有。我願意！我同意！我贊同！我接受這個懲罰！」

　　在千奈美看來，自從黑影從樟樹妖身上離去後，後者的智商每分每秒都在呈指數型下滑。

　　這麼傻乎乎的妖怪，居然安安穩穩活到現在，既沒有被靈力者徹底殺死，也沒有被其他妖怪吞噬，不得不說也是個奇跡。

　　至於木乃老師的這個提議，倒是很妙。

　　一旦樟樹妖成為鎮子的守護神，不但不能繼續搗亂了，還要主動擔負起保護鎮子的責任。它到底也是經年老樹了，從實力上來說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妖怪，有他在一般的妖怪都不敢隨意冒犯這座鎮子，可謂一舉兩得。

　　最重要的是，這樣解決了睡魔，以後每年暑假自己不必特意再到青森來一趟，可以直接回九州了。

　　待其他人散盡，千奈美主動留下來做了最後離開的那個人。

　　她還有事想問樟樹妖。

　　樟樹妖一見千奈美走過來，整個樹冠都開始瘋狂抖動：「沙沙——沙沙——您、您還有事？」

　　千奈美奇怪：「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面對木乃都不見他這麼緊張，難道——

　　「是因為那位陰陽師嗎？」

　　千奈美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位神秘的陰陽師，這次她本應該有機會當面問清陰陽師身份的，可惜……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千奈美總有種直覺，覺得就算她真的開口問了，對方也只會敷衍自己。

　　千奈美猜測陰陽師的身份絕不簡單，估計就是因為此，樟樹妖才會那麼害怕自己。

　　沒想到樟樹妖卻給出了否定答案：「不是那位大人，雖然那位大人也挺可怕的……可你們兩個當中，明明是您的身份更加尊貴啊！」

　　「哈？」

　　樟樹妖也「哈」了一聲：「您自己不清楚嗎？」

　　千奈美：「別賣關子了，要說趕緊說。」

　　樟樹妖：」雖然我後來被黑影妖怪控制了，但自己還是有點意識的。當黑影妖怪想要攻擊那位陰陽師大人的時候，不正是從您身上爆發出強大的神力才阻止了黑影嗎？」

　　「我哪有……」

　　千奈美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想到了那股奇妙的黑金色交織的光芒。

　　樟樹妖還在喋喋不休地讚美：「那麼強悍的神力，絕對不是我等小神可以奢求的。想必只有高天原之上的那些神明大人才能賜予，不過……」

　　「不過什麼？」千奈美現在哪裡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見樟樹妖猶豫，馬上威脅，「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不然我把你頭頂的葉子全拔光了！」

　　樟樹妖：「嚶！」

　　樟樹妖：「別別別，我說就是了。我就是覺得，您身上的神力似乎不止一種，甚至其中一道充滿了死亡之力，是……冥府神明特有的氣息。」


第45章

　　提到冥府之神，千奈美第一反應就是閻魔大王，那位鬼燈的頂頭上司。

　　因為她只認識鬼燈，而鬼燈又是閻魔大王的左右手。在千奈美看來，只有這種可能。

　　沒想到樟樹妖還是否決了她這個猜想。

　　他告訴千奈美，她身上的那股冥神之力遠比閻魔大王要更強大，更磅礴，更深邃，更古老，更……

　　「好了，你別再吹了。」千奈美滿頭黑線，「你在這邊吹得再響亮，那位神大人也聽不見。」

　　樟樹妖嘿嘿一笑：「您不是聽得見麼。您可以轉告給那位大人啊，向那那位大人轉達我這棵小樹苗對祂的敬仰。」

　　千奈美看看「小樹苗」幾人合抱粗的腰圍，不置可否：「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並不認識那位元神大人，甚至我自己都不清楚是哪幾位神明在我靈魂上留下神力。」

　　樟樹妖：「沒關係沒關係，以後一定有機會的！既然那兩位神明大人肯賜下這麼厚重的福祉給您，說明祂們願意和您結緣，那您以後總有機會和祂們再次相遇！」

　　樟樹妖說得信誓旦旦，險些把千奈美都給說動了。

　　如果她不知道自己前世今生的情況的話……

　　她前世甚至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她哪有機會和這個世界的神明，還是兩位強大的神明，結緣。

　　千奈美一路從古樹林走回到木乃宅中都沒想通其中緣由，反倒把腦殼想得更疼了，只覺無數個線頭在心中攪成一團，把原本清晰的問題都攪得混亂起來。

　　看一眼窗外徹底亮起來的天空，千奈美決定暫時先放過自己，補個覺再說。

　　一覺醒來，安娜邀請她去泡溫泉進一步解乏，千奈美欣然允諾。

　　進去的時候，安娜已經在裡面了，脫下她一直戴的紅色頭巾，金色頭髮被水蒸氣薰濕，幾縷碎發黏在白皙的皮膚上。

　　千奈美的頭髮也被盤起，滑進水池時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剛才睡了無夢一覺，放鬆了精神，現在泡溫泉，放鬆了肌肉。

　　千奈美靠在池邊，閉目養神，大腦放空，什麼也沒想，直到她察覺到安娜的目光。

　　睜開眼，發現師妹眯著眼盯著自己，表情有些奇怪。

　　千奈美：「怎麼了安娜？」

　　她微微坐直了身體，防止自己真的滑進水中。

　　安娜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師姐以後對妖怪好一點吧，也不是所有的妖都必須趕盡殺絕。」

　　千奈美的身體坐得更直了：「……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安娜：「你今年身上的妖怪怨氣格外重，殺了不少妖怪吧。這是你們的場家的風格，我只是作為你個人的師妹提醒你一句。」

　　千奈美蹙眉。

　　她微微垂下頭，盯著飄出霧氣的水面，眼神閃爍不定。

　　安娜不知道，今年她殺的妖怪雖多，但感觸也更深，甚至有些動搖了「只要是妖都該殺」的執念。

　　昨晚才在睡魔的「幫助」下回顧了一遍前世師父之死，今天又聽安娜這麼說，千奈美心中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

　　安娜見她一直不說話，誤會了，聳聳肩：「你要是不願意，以後多來恐山泡泡溫泉好了。我以後還打算在這裡開一家溫泉館，你隨時可以過來。」

　　恐山是著名的三大靈場之一。

　　這裡靈氣充裕，就算是溫泉也不一般，對靈力者格外有好處，可以淨化心靈洗滌靈魂。

　　這不是什麼誇張的廣告宣傳詞，而是事實。

　　像是千奈美她們這些除妖師，殺死的妖怪比其他職業的靈力者更多，身上或多或少會被纏上妖怪的怨恨。恐山的溫泉對淨化這種怨恨有奇效，就連常年呆在九州脫不開身的的場靜司，偶爾有空都會來這邊放鬆一下。

　　「我明白。」千奈美抬起眼，沖安娜微微一笑，「只是長久以來我都不願改變，已經形成一種本能了……我會試著轉變想法看看的。」

　　改變的原因當然不止是安娜一句話的作用，而是有很多種，方方面面，尤其是昨晚的夢境。

　　千奈美回想起自己當時再見師父死亡一幕的心情，輕輕歎了口氣。

　　她從未有一刻這麼清楚地意識到，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過去的怨恨中……

　　泡完溫泉，千奈美和安娜結伴走回木乃宅。

　　到門口時，正好接到了郵差送過來的寄件，收件人還是千奈美。

　　拆開包裹，裡面是一本厚厚的雜誌，封面有小星星，煙花和懸空遊動的金魚，充滿了夏日氣息。

　　「這是什麼？」安娜止不住地往千奈美手裡看，一雙貓眼裡寫滿好奇。

　　千奈美剛才一看寄件人是野崎就猜到了，現在聽見安娜的疑問，抬眼朝她看看，忽地一笑。

　　快速翻動內頁，找到自己想找的內容，張開書面朝安娜展示：「你覺不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

　　安娜看著千奈美手指的那名漫畫美少年。

　　黑髮鳳眼，眉目精緻，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矜傲。

　　是挺眼熟的。

　　安娜還沒來得及回答，過來給她兩送西瓜的麻倉葉突然「唔」了一聲：「這不是的場先生嗎？」

　　千奈美：「……是嗎。」

　　安娜扭頭看了眼葉，又瞥了眼千奈美：「為什麼不可能是師姐？」

　　麻倉葉拿手指了指畫中少年和旁邊建築的高度對比，又隔空在千奈美腦袋上比了比，一切不言而喻。

　　千奈美：「……」

　　這傢伙果然還是很討厭！

　　氣呼呼的千奈美拒絕給麻倉葉看全篇番外，後者只能摸著鼻子被安娜趕去特訓。

　　臨走前葉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只是還沒等他轉身回頭，安娜就翻著書頁不耐煩道：「行了，我會幫你說的，別耽誤時間了。你現在的時間很寶貴！」

　　麻倉葉：「……好吧。那就拜託你了，安娜。」

　　麻倉葉離開後，千奈美才看向看得入迷的安娜：「幫他說什麼？」

　　問了兩遍，安娜才慢悠悠回答：「葉想邀請你參加出雲神有月的神明會議。準確地說，是葉代表麻倉家邀請的場家參加。」

　　千奈美愣住。

　　這個答案她是真的沒想過。

　　神明會議？邀請的場家？

　　就算麻倉葉突然奇想開玩笑，安娜也不會同意他開這種啊。

　　出雲是什麼地方，那是麻倉家的大本營！往年出雲神有月的神明會議基本就是被他家承包了，別家貿然靠近還會被視為麻倉家的挑釁！

　　當然，麻倉家也不是真的參加神明會議——他們是人，又不是神——只是擔任警戒維序工作，比如說清理出雲及周邊地區的靈力者，防止他們冒冒失失打攪到神大人們的集會。

　　工作不難，卻是一份榮耀。

　　換做是的場家，會這麼輕易把這份榮耀分出去嗎？

　　千奈美以小人之心大聲回答，她不會！

　　「今年和往年不同，爺爺的卦象顯示今年神明會議會出大事，無論蔔算幾次都是這個結果，所以爺爺決定邀請的場家和土禦門家參加。」

　　說話間，安娜已經快速將《來戀愛吧》的特別番外快翻完了。

　　或許是要看書的原因，她一直頭也不抬，說話語氣也很漫不經心，千奈美心中卻泛起波瀾。

　　爺爺？

　　哦，是指麻倉葉的爺爺麻倉葉明，目前麻倉家的當家人。

　　不過什麼樣的卦象能讓麻倉葉明決定邀請另兩家呢？

　　安娜：「葉也只是個傳話的，你過幾天回九州後大概能從你哥哥那邊聽到更詳細的內容。」

　　安娜把書頁一合，微微頷首：「挺好看的。」

　　千奈美：「……」

　　千奈美：「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擔心。」

　　安娜：「還有三個月呢，現在再擔心也沒用。船到橋頭自然直。」

　　千奈美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點道理。

　　只是……

　　最後那句話是麻倉葉的口頭禪吧？師妹你這麼快就夫唱婦隨了嗎！師姐我好痛心哦！

　　安娜說的場靜司那邊應該已經收到了麻倉葉明的信，搞得千奈美還沒回九州就想問清楚。

　　結果她打電話過去，電話中的場靜司偏偏不說，無論千奈美怎麼哀求撒嬌都沒用，只說等她回去當面談。

　　行吧，當面談就當面談，反正也就幾日的時間。

　　九州和恐山可以說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恐山因為緯度高還有點涼氣，九州則是徹頭徹尾的炎炎盛夏。

　　千奈美剛下飛機時，還有點不習慣，被撲面而來的熱氣熏得打了個噴嚏。

　　從琦玉帶去恐山的行李大半都留在了恐山，現在千奈美又恢復了一個包一杆箱的輕裝狀態。

　　來機場接人的是七瀨女士。

　　千奈美一見到她，不自覺地就笑了起來，腳步加快許多：「七瀨女士怎麼是你啊？！」

　　七瀨聽見千奈美比平時高了許多的音調，也笑了，接過拉杆箱上下打量小姑娘：「小姐似乎長高了。」

　　千奈美笑得就更開心了，險些飛了起來。

　　不管她有沒有真的長高，至少聽到這句話就很高興。

　　還是家裡人好，哪像麻倉葉，隨隨便便就戳她痛腳。

　　回到家時，的場靜司並不在，據說臨時有事外出去了。

　　千奈美雖有點失望，可在七瀨女士的噓寒問暖之下很快就把這點小失望忘在腦後。

　　於是等的場靜司加快速度處理完事情回到家中，看見的就是一個不僅不寂寞還笑得特別開心的妹妹。

　　的場靜司拉松領帶的動作一停，等千奈美看過來，他才若無其事繼續解開領帶走了過去：「回來了。」

　　「哥哥！」千奈美雙眼一亮，一下站起身，似乎想撲過來又硬生生地制止住了。

　　千奈美心裡想的是，不行，這次回來我要給哥哥展現一個成熟冷靜沉穩的我！

　　的場靜司則是在想，果然出去一年就和自己生分了，要不還是叫她回來吧。

　　望著這一對大眼瞪小眼的兄妹，旁觀者清的七瀨笑道：「當家的，小姐回來後話題就沒從您身上移開過。」

　　千奈美當場臉頰爆紅，的場靜司卻低低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七瀨女士一推墨鏡，深藏功與名


第46章

　　千奈美沒想到起來女士把自己賣得這麼快，連阻止都不能。

　　她想裝成熟的計畫從開始到破滅，前後不超過十秒。

　　再聽的場靜司這麼一笑，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了：「……我就是好奇哥哥最近在忙什麼。」

　　的場靜司嘴角上翹：「你可以直接來問我。」

　　十分鐘後，七瀨女士悄悄退場，只剩千奈美和脫下西服外套的的場靜司。

　　兄妹兩面對面落座，的場靜司手邊放著一杯冰水。

　　千奈美瞅著的場靜司身上的白襯衫：「是很重要的客人？」

　　的場靜司：「嗯？」

　　千奈美：「哥哥更喜歡和服，很少穿這種正裝吧，除非是要去見什麼財閥首腦啊，政治家啊之類的大人物。」

　　的場靜司輕輕一笑，並不作答。

　　千奈美：「所以又有新委託？我可以……」

　　「千奈。」的場靜司溫聲打斷，「你剛從恐山回來，不如多休息幾天。」

　　千奈美愣了愣：「我還不」

　　「累」字未出口，撞入的場靜司看透一切含著笑意的暗紅色鳳眼，千奈美剩餘的聲音全部消失在嘴邊。

　　的場靜司雖是滿臉笑容，卻用毋庸置疑的口吻決定：「這裡是九州，萬事有我，你先休息。」

　　好吧。

　　既然哥哥都這麼說了……

　　千奈美不得不轉開視線妥協，轉而說起麻倉家神有月的邀請。

　　的場靜司果然點頭道：「我收到麻倉葉明的信了。信中說是他卦象顯示極糟，可以說是大亂之象，所以邀請的場家和土禦門家一同坐鎮。「

　　千奈美揣摩她哥這語氣，應該是傾向於同意了？

　　的場靜司笑道：「為什麼不去。能見識一下神明會議也挺有趣的，不是麼。」

　　據說每年舊曆十月份，全國各地的神明會離開自己的值守所在地前往出雲集會。所以在出雲以外的地方，舊曆十月被稱為神無月，唯有在出雲被稱為神有月。

　　傳統年年繼承，但除了麻倉家的人，誰也沒親眼看過百萬神明聚集在一起開會是什麼樣的。

　　千奈美正琢磨的場靜司會派誰過去，會不會是自己，就聽的場靜司問：「問清楚了嗎？」

　　「什麼？」

　　千奈美茫然抬頭，就見哥哥臉上露出罕見的一絲無奈：「你去恐山，沒問那位好的身份？」

　　提到這個千奈美就很洩氣：「沒有！我問了！我本以為他是麻倉葉的兄弟，沒想到麻倉葉說自己是獨生子！我就沒敢再繼續深問下去了，難道我一開始的猜測都是錯的？」

　　說完千奈美才反應過來，的場靜司主動提起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要麼他才見過好，要麼他已經查清楚好的身份了！

　　千奈美眼睛晶亮地看向哥哥，的場靜司卻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那位好的確是麻倉家的人，但他的存在是麻倉家的禁忌。如果你只問了麻倉葉，查不出來很正常。」

　　千奈美皺眉：「麻倉葉不是麻倉家的繼承人麼，就算是禁忌，他作為繼承人也應該有資格知道。」

　　「可能是沒到時間吧。」的場靜司抬手碰了碰覆蓋他右眼的符咒，「有的事，唯有真的繼承了這個位置才能知曉。」

　　看見他的動作，千奈美猛地沉默了。

　　由於很久以前的一場交易，世世代代的場當家的右眼都會被一隻妖怪奪走，這件事她很小時候就知道了。

　　但知道是一件事，親眼看見的場靜司的右眼覆上符咒又是另一件事，千奈美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回家看見哥哥換了這個新造型時的天崩地裂。

　　當時她以為哥哥的右眼真的被妖怪奪走了，拿著刀就要衝出去找那只妖怪拼命。還好最後被七瀨女士攔住，得知哥哥右眼還在，只是受了傷，且要用符咒遮掩住才不會被妖怪發現。

　　千奈美緩緩吐出一口氣：「找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百目鬼的消息。」

　　沒錯，那只險些奪走的場靜司眼睛的妖怪，就是百目鬼！

　　作為當事人，的場靜司自己卻很淡然：「終有一天她會自己找過來的。」

　　抬眼見到妹妹一臉的不贊同，他不由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擔心，我們家的人不是一直都在找麼。話又說回來，馬上要舉行五百年一次的通靈王大賽，你確定不參加了？」

　　千奈美：「……你的問題怎麼跟木乃老師一模一樣。我不是早就說過我不參加嘛。」

　　的場靜司：「我以為你在認識麻倉好後，想法會有所轉變。」

　　「跟好有什麼……」千奈美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想到自己在恐山多次吐槽的一件事，嘴角有點抽搐，「他還真要參加啊。」

　　完遼完遼，師妹的夢想要破滅遼，麻倉葉比賽結束絕對要遭受「愛的懲罰」。

　　千奈美堅決不承認自己現在臉上的笑容是在幸災樂禍。

　　笑完了，才發現哥哥的場靜司正眼神微妙地看著自己。

　　那目光太奇怪了，看得千奈美下意識坐直身體：「？」

　　的場靜司眯了眯眼，慢吞吞收回視線：「他還真沒邀請你參賽啊。」

　　千奈美覺得哥哥最後那個「啊」字真是太意味深長了，讓她渾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哥哥，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在我面前還要說一半藏一半嗎。」

　　的場靜司沖她一笑，用行動證明他的確要這樣。

　　之後無論千奈美怎麼追問，他都不肯吐露他這種奇怪態度的來源，最後被實在纏得沒辦法了，才道：「好了，你從青森長途飛回來肯定累了，先休息吧。」

　　千奈美：「……」

　　不！她不累！她只是坐了四個多小時飛機而已！中間還轉了一次機！

　　再多的辯解在的場靜司的笑容下自動咽了回去，迫于兄長大人淫威，千奈美只好委屈巴巴起身去休息。

　　她在家裡無所事事了幾天，最後實在閒不住了，跑到的場靜司面前再次要求幫忙。

　　這一次的場靜司沒再攔著她，帶著她和一部分門人去了熊本東部的一片森林，據說那裡的妖怪最近很活躍，的場靜司就想趁機抓些回來煉製成式神，順便還能除個妖。

　　沒錯，抓式神為主，除妖才是順便。

　　相比較千奈美偶爾的好心幫忙，的場靜司才是真的無利不起早。

　　那片森林裡正好有的場家的一處別邸，雖然因為年代久遠很破舊了，但修繕修繕還能住。

　　式神們通力合作，花了兩天時間才將別邸內部收拾乾淨，隨後的場門人包括千奈美和的場靜司各自挑好房間住下。

　　要抓妖怪當式神不是看上就去抓這麼簡單，首先要把妖怪們的活動範圍大致歸在一個區域內，從這次的情況來說，就是這片森林。

　　封鎖區域後，要在森林中放陷阱，最後才是抓捕行動。

　　像這種大型狩獵，至少有一人在場指揮。這次的場靜司作為當家的帶頭佈置，效率極高，花了五天時間，就把陷阱什麼的安排得七七八八。在這之後，只要每天固定時間去巡邏就好，經常轉著轉著就能遇到要抓的妖怪。

　　在千奈美看來，這次活動很是輕鬆，她懷疑的場靜司同意自己過來幫忙，也是這個原因——全讓她到山間別邸度假來了！

　　第二個原因，大概是的場靜司想趁這個機會給妹妹找個趁手的式神。

　　可惜數天過去了，千奈美一隻看中的都沒有。的場靜司並不失望，拍拍她的腦袋，讓她等下一隻。

　　其實千奈美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式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傾向的妖怪種類。

　　要知道除了用的場家傳統的方法煉製式神，她手上還有好給的契約術。這種別人的謝禮不能拿給其他人用，千奈美自己暫時又用不上，不禁有種守著金山沒處花的微妙感。

　　山中暑氣消融，尤其是在這種古老的森林中，更是一絲炎熱也無。

　　要不是別邸中處處有式神把守，時不時有抓到新妖怪的的場門人進出，千奈美真要以為自己就是來度假的。

　　這天她剛午睡結束，聽到外間走廊腳步聲紛雜，揉著眼睛打開門，叫住一個匆匆跑過的式神：「發生什麼了？」

　　戴著面具的式神急忙停下，向她行了一禮，然後雙手開始在空中比劃。

　　千奈美看了半天才明白：「有外人跑到別邸中來了？」

　　式神點點頭。

　　看守別邸的式神全都在打瞌睡嗎，竟給其他人偷溜了進來。

　　千奈美皺眉：「哥哥知道嗎？」

　　式神再點點頭。

　　千奈美有心想問是什麼人，自己也幫忙找。轉念一想按照式神打啞語自己猜的速度，恐怕弄清楚入侵之人的容貌，那人也差不多被抓了。

　　她乾脆揮手讓式神繼續找，自己轉身去找其他門人問個清楚。

　　結果剛找到一位門人，就聽說入侵者已經被抓住了，現在被的場靜司帶到了用來會客的菊之間。

　　聽說是位清瘦的少年，似乎不是除妖人，也不知怎麼混進來的。

　　千奈美只能半路轉道去菊之間。

　　剛走到門口，就見聽見裡面有一道陌生的低沉男聲在說話：「夏目，走吧。」

　　「嗯。」有人應了一聲。

　　隨後一聲大叫，有什麼東西「咚」的一下掉在地板上。

　　千奈美以為出了什麼事，連門都沒敲就趕緊拉開格子門。

　　就見一個茶色頭髮的少年背對著自己跌坐在地上，旁邊還躺著一隻昏迷不醒的……

　　「豬？」

　　千奈美望著那只黃白相見的滾圓生物，沒控制住情緒，一下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某不願透露身份的招財貓：誰是豬！的場家沒一個好東西！


第47章

　　哇，這是什麼人呐，擅闖的場家別邸還帶著一隻豬！

　　現在千奈美相信之前門人說的闖入者不是除妖師的說法了，沒有哪個除妖師會帶這種幫不上忙的生物，就算是豬外形的妖怪也……

　　「你說誰是豬！本大爺明明是貓！！！」

　　原本躺在地板上都快沒氣的……妖怪掙扎起來，短短的四條腿像只翻不了的身的烏龜在空氣中劃動，兩條被擠成細縫的眼睛沖千奈美怒目而視，渾身的毛都炸了開。

　　……反而顯得更胖，更符合千奈美最開始對它的稱呼了。

　　千奈美無視了這只不知道什麼品種的妖怪，看向那名闖入者。

　　茶色短髮，面容清秀，大睜的琥珀色眼睛裡瞳孔呈豎狀，像是……

　　像是一隻受驚的貓……

　　千奈美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低頭沖那只自稱是貓的妖怪吐槽：「比起你，你的主人才是貓才對吧。」

　　夏目：「……」

　　斑：「……」

　　的場靜司：「千奈，你來了。」

　　房間裡只有他淡定地打招呼：「這位是夏目貴志，是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說到不請自來時，的場靜司頓了頓，語調上揚，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容易被誤認成嘲諷。

　　夏目貴志的臉孔就僵了僵，轉開視線，嘴角抿緊。

　　的場靜司：「不用緊張。我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夏目貴志：「……」

　　的場靜司：「你的外婆，玲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我做了很多調查，但得到的資訊全都很模糊，只知道是一位美麗而強大的人。「

　　夏目貴志看向他：「你想知道這個做什麼？」

　　的場靜司笑了笑，環抱雙臂站在那兒，身上的黑色和服猶如一面黑鏡，將周圍的光線全都吸收了進去，以致於他紅色的眼睛也近乎變成了黑色。

　　他瞥了眼夏目貴志身邊的妖怪，語調輕飄飄的：「想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才能統領那麼多妖怪。作為一個除妖人，有這種好奇不過分吧？」

　　夏目貴志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一時沒有回答。

　　千奈美則總算弄清了來龍去脈。

　　她從剛才起就把格子門重新合上，自己站在門前，防止房間中的兩名「囚犯」逃走。

　　現在聽哥哥這麼說，不由驚訝地看了眼夏目貴志。

　　按照哥哥的說法，夏目貴志的外婆真是厲害啊。

　　作為一個人類，竟能統領妖怪，數量還不少……

　　這麼一說，千奈美都好奇起來那位玲子到底怎麼做到的。

　　怎麼看，作為玲子後人的夏目除了靈力強大點，也沒其他特長了嘛。

　　被的場兄妹雙雙審視，夏目貴志渾身僵得像石雕。

　　他努力許久才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不是……」

　　的場靜司：「？」

　　夏目貴志：「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外婆她根本沒有統領那些妖怪。」

　　他下意識抱緊手裡的挎包，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之前收縮的瞳孔好歹恢復了原狀：「那些妖怪是外婆的朋友。根本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

　　的場靜司用奇異的目光打量這名少年，面上卻沒多少驚訝。

　　以千奈美對哥哥理解，他對這次答案應該早有預料。

　　然而就算早有預料，的場靜司還是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望著夏目貴志。

　　的確是外星人。

　　千奈美默默心想。跟妖怪做朋友？真是難以想像。

　　就在這時，倒在一旁的豬……胖貓終於緩過氣來，它一直在觀察千奈美，像是在回憶什麼，現在冷不丁開口：「原來你是那個小丫頭！」

　　此言一出，千奈美和的場靜司刷地看向它，異口同聲：

　　「你見過我？」

　　「你認識千奈？」

　　就連胖貓的主人，夏目貴志都面露驚訝：「居然是貓咪老師認識的人嗎？」

　　他看了眼千奈美，很是糾結。

　　光是從他的眼神千奈美都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無非是「我以為她是壞人沒想到是熟人的熟人」之類的話。

　　千奈美莫名覺得自己被訛了，頓時提高了警惕：「你不要胡說，我什麼時候見過你。」

　　這麼胖的一隻貓，堅決不肯正視自己所屬種族的妖怪，她以前要是見過絕對印象深刻！

　　胖貓哼了一聲：「我就是見過你，你不就是那個安倍晴明的女弟子麼。」

　　千奈美：「……」

　　的場靜司：「……」

　　夏目貴志：「……安倍晴明？」

　　就算是他也聽說過這個名字，那位活躍在平安時代的大陰陽師。

　　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中，胖貓忽然恍然：「對我來說是過去，對你來說還是未來。」

　　千奈美已經沒心情再聽它說什麼了，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句話。

　　安倍晴明的女弟子……

　　安倍晴明的弟子……

　　安倍晴明……

　　所以為什麼是安倍晴明！為什麼是對家的老祖宗啊！

　　她的場家的祖先呢？！

　　千奈美惶惶抬起眼尋找的場靜司，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點安慰，沒想到就連的場靜司都在垂眸默然。顯然，這位一貫處事不驚的的場家主都陷入了震驚的漩渦中。

　　胖貓似乎等的就是這瞬間。

　　它從地上一躍而起，在一陣乍起的白霧中變成一隻雪白的大妖怪，順帶咬住夏目貴志的衣領扔到自己背上。

　　狀如狐狸的美麗妖怪一轉身，頂破一邊牆壁，眨眼間就沖出房間，飛向了天空。

　　千奈美正要出手，被的場靜司攔下：「哥？」

　　「算了。」的場靜司眯著眼目送那抹雪白遠去，「想問的已經問到了，再逼下去對方就真的要翻臉了。」

　　千奈美有點看不懂哥哥這個操作：「你費盡周折把人抓過來就是問個問題啊？」

　　的場靜司悠悠一笑：「是他自己撞過來，我順手為之罷了。」

　　話音剛落，忽聽外面起了喧嘩聲，似乎很多人都在喊「天上」「看天空」什麼的。

　　千奈美順著妖怪剛才撞破的窟窿走到簷廊上，抬起頭，只見晴朗的天空上出現了一陣濃厚的妖氣。

　　在如雲似霧的妖氣中，一些妖怪的身影若影若現。

　　有體大如樓的牛頭妖怪，也有身穿豔麗和服的女子。其中飛在最前方的就是剛從的場別邸中逃出去的那只白色妖怪，它長長的尾巴順著風飄在空中，像是一條擁有自己意識的白色流虹。

　　因為天氣太好，陽光燦爛，千奈美甚至能隱約看見坐在白色妖怪背上的人影，應該就是那位茶色頭髮的少年。

　　望著這名少年混跡在妖怪中，目送他們示威似的從別邸上空飛過，千奈美冷不丁想起夏目貴志剛才說的一句話。

　　「那些妖怪是外婆的朋友」。

　　妖怪……真的會和人類做朋友嗎？

　　直到妖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千奈美才收回目光，合上眼簾休息一下被陽光刺得快流淚的眼睛。

　　她聽見哥哥在一旁輕聲自語：「真是遺憾，還沒來得及邀請他呢，看來這次的狩獵要暫時告一段落了。」

　　在千奈美看來，的場靜司選擇撤退，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確有點忌憚那些妖怪。

　　因為就算是她，從短短的一個照面間，也能從那只白色妖怪身上感覺到強大磅礴的妖氣。額上的紅色妖妝紋如果沒看錯的話，還是神明賜予的，這就比一般的大妖怪更厲害了。

　　話說回來，外表那麼渾圓的妖怪，本體竟是那麼美麗強大。真是想不通它為什麼要選擇那樣的外表，難不成是想扮豬吃老虎？

　　扯遠了，總之，不想給的場家樹立這麼一個敵人是其一。

　　還有一方面，大概是的場家已經通過這次狩獵獲得了足夠多的式神。據千奈美知道的，就有幾十隻妖怪壺被送往的場家本家。

　　既然初始目的已經達到，又被警告，那就沒必要在這座別邸中繼續浪費時間了。

　　再有，盂蘭盆節即將到來，的場家也要開始準備超度亡魂等事宜。

　　盂蘭盆節，又被稱為魂節、燈籠節等，主要是用來祭祀祖先，祈禱冥福的日子。

　　的場家的主業雖是除妖，但這麼重要的節日還是要做些必要的業務拓展，至少當一些重要客戶問起時，你總不能回答他們「不，我們只負責除妖，其他什麼都不會」吧。

　　基於此，的場家每年在盂蘭盆節時還挺忙的。

　　除了幫客戶單獨祭祀祖先、迎送亡靈以外，還會建立祭壇，超度那些在世間游離、無法成佛的孤魂野鬼。

　　前者是為了活著的客戶，後者則是為了進一步加強和冥府的友誼。別的不說，鬼燈就曾讚揚過的場家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

　　既要賺錢，又要舉辦免費活動，一時間人手就有點緊張。

　　這次不同於前不久的狩妖活動，千奈美也在其中忙得團團轉。

　　盂蘭盆節的祭祀一共有四天，等這四天快忙完，千奈美覺得自己都要升天了。

　　最後一天超度亡魂時，千奈美實在不耐煩一張一張燒紙符念咒的低效率方式，靈機一動，將靈力灌輸進笛聲中，以散播開的樂聲為媒介進行超度。

　　的場靜司看見她拿著一根草葉在那吹奏時很是驚訝，停下來詢問：「怎麼換這種方式了？」

　　一曲終了，千奈美停下來休息，順便回答哥哥的問題：「省力啊。」

　　的場靜司：「以前我提議的時候，你不是說自己是音癡學不會麼？」

　　千奈美：「……就，學會了，不就用了嘛。」

　　的場靜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就在千奈美快要被他看得冒出細汗時，他又轉開視線，緩步走開了：「別的不提，麻倉好作為音樂老師倒是挺合格的。」

　　千奈美：「……」

　　哥哥果然猜到了！


第48章

　　因為這件事，千奈美莫名心虛，接下來幾天都是繞著的場靜司走的。

　　也不知道的場靜司感覺到沒有，他什麼也沒提，只是在五天后精准無比地捉中還想繞著他走的千奈美，把一份文件扔到她面前：「前段時間你不是吵著要幹活麼，這裡有份委託很適合你。」

　　千奈美本以為他要跟自己說麻倉好的事，此時聽說只是委託頓時放鬆下來，拿過那份檔嘟囔：「哥哥讓一個式神帶給我不就行了。」

　　的場靜司：「然後呢？讓你這麼躲著我一直到開學？」

　　千奈美：「……」

　　好在的場靜司接下來直接說起委託內容。

　　據說人吉市的一位富商獨女，在去鄉下小鎮度假的時候遭到不知名妖怪，不僅失去生命還失去了臉皮。悲痛欲絕的富商就委託的場家殺死那只殺害他女兒的妖怪。

　　千奈美本想問哥哥，那個富商怎麼知道他女兒是被妖怪殺死而不是人，結果一翻開檔，看到裡面的照片，她就把疑問給咽了回去。

　　的場靜司說的「失去臉皮」真是不摻雜一點水分——躺在棺材裡的女屍整張臉像鏡面一般光滑，沒有常人應有的五官，連眉毛都沒有，只是一塊平整白皙的皮膚。

　　千奈美一開始還以為是女孩被剝皮了，現在看，的確只有非常規手段才能造成這樣。

　　「你先去富商那邊看看屍體，再去那座小鎮。」的場靜司頓了一下，問道，「需要送幾隻式神給你嗎？」

　　千奈美抬眼看看他哥身後戴面具的黑影，有些心動。

　　視線掃過的場靜司，這種心動又消失了。

　　「不用了哥哥，你作為的場當家，比我更需要式神。我自己OK的。」

　　為了加強說服力，千奈美特意舉起胳膊，拍拍自己堅硬（？）的肱二頭肌。

　　的場靜司：「……嗯，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繫我或者七瀨。」

　　他撐著膝蓋起身，在徹底站直身體前，又拍了拍千奈美的腦袋：「萬事小心。」

　　「我知道啦，哥——」千奈美拖長嗓音，頭一低躲過的場靜司仍然按在頭頂的手掌，「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的場靜司微微一笑，收手離開房間，他身後兩名式神默然無聲地跟上，黑色高大的身影猶如兩隻巨型烏鴉。

　　千奈美目送他們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的場靜司和其身後式神的影子，這才低頭重新看向那份檔：「人吉市啊……」

　　***

　　千奈美先去人吉市見了富商一面，從他那裡再次確定了被殺害的少女死因。

　　聽說警方已經調查了三天，仍然毫無線索，而三天的時間都沒讓少女屍首上的妖氣徹底散盡。

　　那是一種充滿腥臭味的噁心味道，一聞就知道兇手殺過不少人。

　　富商雙眼裡滿是紅血絲，臉上皺紋像是用小刀雕刻在枯木上的深痕。

　　他咬牙切齒道：「我的女兒年紀還這麼小，就被……拜託的場家，一定要殺了那只妖怪！」

　　千奈美將貼在少女屍首上的紙符收回，聞言點頭：「我們家就是從事這一行的，您放心，的場家完成委託的成功率向來是百分之百。」

　　紙符將屍首上殘餘的妖氣收攏起來，變成了一個可擕式指路儀。

　　根據紙符的指示，那個兇手還停留在少女死亡的小鎮上，千奈美從富商那裡出來後立刻坐車前往鎮子。

　　小鎮面積不大，位置偏僻，周圍被群山環繞，位於盆地邊緣。

　　汽車沿著平坦的公路駛入鎮子範圍，千奈美透過車窗向外打量。

　　只覺入眼處皆是滿山青翠，旁邊還有一條溪流和道路並肩前行。

　　在生態環境這麼好的地方，難怪有妖怪出沒。

　　千奈美估計，生活在這片區域的妖怪除了她要找的兇手，恐怕還有很多。

　　剛下車，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是的場靜司發來的一條信息。

　　上面告訴千奈美，這座小鎮是夏目貴志生活的地方，千奈美在這調查可能會遇到夏目貴志，應當避免和其衝突。

　　千奈美手指跳動，回了句「知道了」便收回手機。

　　有這條資訊提醒在前，這幾天再遇到夏目貴志和那只胖貓她也不會太驚訝。

　　只是讓千奈美沒想到的是，她哥哥特意提醒的人她沒遇到，反而先碰到了其他熟人。

　　該從何說起呢？

　　來到鎮子的第二天，千奈美在追查兇手妖怪的途中碰到另一隻妖怪。

　　因為一點小小的衝突，雙方起了爭執，進而大打出手。

　　被人喊「停」的時候，千奈美正好一刀削斷了妖怪的袖子，要不是對方退得快，這一刀就要砍掉對方的手臂。

　　妖怪退了，千奈美還要追上去。

　　旁邊一道人影沖了進來，擋在妖怪身前。

　　面對人類，還是一名除妖人同行，千奈美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刀勢，不過仍然沒收回鞘中，而是刀尖向下，臭著一張臉。

　　這時候，對面的除妖人才認出她：「你是……千奈美？」

　　千奈美：「我跟你很熟嗎？」

　　男人笑了：「抱歉，沒想到在這裡會看見的場小姐。」

　　千奈美癟癟嘴，面對男人清爽溫和的笑容，怎麼也沒法繼續橫眉冷對下去了。

　　「鏘——」地一聲，收刀回鞘。

　　千奈美揚了揚下巴：「我也沒想到大明星這麼閑，還是說，你是來這裡度假的？」

　　男人維持著笑容，並沒有立刻作答。

　　他叫名取週一，表面上是個很受歡迎的演員明星，實際上也是一位除妖人。

　　名取家跟白川家有點像，都是曾經盛極一時的除妖世家，後因子孫看不見妖怪而逐漸沒落。不同的是，名取家還興旺的時候，就跟的場家不合，而白川家則是的場家的盟友。現在白川家因為後輩的騷操作徹底斷絕了傳承，而名取家因為出了名取週一這個天才，反倒重新振作起來。

　　說起來，名取週一跟千奈美的哥哥的場靜司是老相識了。他兩在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就相識，當時的場靜司還是的場家的少當家，邀請過名取週一加入的場家。

　　可惜因為兩人觀念不同，最後名取週一還是拒絕了的場靜司，選擇做名獨行俠。

　　千奈美看他不爽的根源就在此。

　　她哥哥很少邀請人，而被邀請的物件基本都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個別還高興得差點跳起舞。也就名取週一這傢伙，不但拒絕不說，還跟的場靜司繼續維持著又似知己又像對手的奇妙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之前名取週一和的場家爭奪委託，的場靜司特意攔下了要找名取週一麻煩的門人。

　　在千奈美看來，名取週一就是那個迷惑了她英明神武的哥哥的妖妃呐！

　　名取週一對千奈美的敵意無動於衷，反而笑著反問：「那的場家的人來這裡做什麼呢，總不可能也是來度假的吧？」

　　千奈美還記恨他搶自家委託的事，聞言提高了警惕，謹慎道：「我來做什麼沒必要告訴你。總之，別來打擾的場家做事，否則……你有幾個式神我砍幾個。」

　　說罷，提著刀揚長而去。

　　少女纖瘦的身形漸行漸遠，直至徹底隱沒在盎然的綠意中。

　　直到這時，名取週一臉上的笑容才消失，渾身放鬆下來，一隻壁虎形的黑影迅速從他白皙的臉龐遊走而過。

　　名取週一回頭，詢問黑髮式神：「怎麼回事，瓜姬，你怎麼會跟的場家的人起衝突？」

　　「十分抱歉，主人。」瓜姬垂下頭，「我之前巡邏的時候偶然撞見了那個除妖師。當時對方似乎在用符咒搜尋什麼，見到我之後讓我立刻離開，我想到夏目大人的事沒有動，詢問對方在做什麼，之後……我們就打了起來。」

　　見名取週一歎氣，瓜姬更加愧疚：「對不起，給主人惹麻煩了。」

　　名取週一搖頭：「的場家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很大概率上應該是為調查前幾日的少女之死，但也不排除他們要找夏目君的可能。畢竟前段時間，夏目君才和他家起過衝突。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去跟夏目君說一聲吧。」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說到最後一句時近乎低聲自語，連瓜姬都沒聽清。

　　就在瓜姬準備第三次向主人請罪時，名取週一抬頭一笑：「走吧，我們去見見老朋友。」

　　***

　　夏目被名取週一找上門時，真可謂吃驚不小。

　　他是知道名取週一除妖人身份的，但怎麼也想不通這位除妖師兼明星為了什麼事特意找到他家來。

　　名取週一開門見山：「最近你最好把友人帳收好，我剛才看見的場家的人了。」

　　「什麼？！」夏目睜大眼，「那位的場當家專門為了友人帳找了過來嗎？」

　　「不是的場靜司。」

　　名取週一話還沒說完，就見夏目松了口氣，他不知怎麼地突然想笑，頓了頓，才繼續道，「是他的妹妹的場千奈美。那位的場家的小姐能力不俗，在除妖人中有些名聲。我推測她是為了前幾天被殺的遊客而來，但不排除她的目標是友人帳，以防萬一，還是過來跟你說一聲。」

　　見夏目還有點迷茫，名取週一忍不住補充道：「你見過的場千奈美嗎？跟你年紀差不多大的一個女生，黑色長髮齊劉海，長得很漂亮。」

　　隨著他的描述，一個鳳眼少女的身影浮現在夏目眼前：「是她啊……」

　　名取週一松了口氣：「你見過就好。她比的場靜司好相處，但……總之，繞開她走就對了。」

　　夏目貴志苦笑：「我一直都是繞開除妖師們走的啊。」

　　提到除妖師時，他臉色一變：「那個女生是的場家的除妖師，她不會對森林裡的妖怪做什麼吧？」

　　生活在這個地區的妖怪，基本都是夏目的朋友，他可不想哪天聽說他們中的誰被的場家抓去當式神了。

　　夏目貴志一想到在的場別邸中見識過的、的場家折磨妖怪的手段，就不禁心中發寒。

　　名取週一本想搖頭，但看看夏目的臉色，還是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沉默一會兒，他建議道：「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跟你那些妖怪朋友說一聲，讓他們最近幾日不要隨意外出為好。」


第49章

　　千奈美不知道名取週一見過自己後，扭頭就去跟夏目貴志通風報信，甚至於通過夏目向當地妖怪發出警報。

　　這直接導致，她在鎮上轉了兩天，不僅沒找到殺害富商之女的妖怪，連其他妖怪的影子都沒見著。

　　千奈美險些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這麼好的生態環境，這麼濃密古老的樹林，說這裡沒妖怪存在誰信啊！

　　問題是，現在這些妖怪都跑哪兒去了？

　　難不成……他們早已被那個夏目貴志收服，現在正群聚在夏目貴志的身邊？

　　因為的場靜司的資訊，千奈美本不想惹事，打算繞著夏目貴志走。

　　但現在這個情況，實在讓她沒辦法了，她就算想找個當地妖怪打探情報都找不到妖！

　　無奈之下，千奈美只得發消息，找七瀨女士問清夏目貴志的住處。

　　考慮到那只名叫斑的大妖怪，千奈美沒直接找上門，而是打算先觀察一下，找個斑不在的機會。

　　沒想到斑這個保鏢當得意外盡職盡責，除了接送夏目貴志上學放學，在家裡也片刻不離夏目。

　　而夏目貴志本人呢，又特別宅，基本不出門。就算出門買東西，也一定帶上斑。

　　一來二去，千奈美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還不如繼續用紙符去找兇手，又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無縫可插只能和來時一樣悄悄離開了。

　　她以為自己做得偷偷摸摸，天衣無縫，沒想到她一離開夏目宅，呆在二樓房間裡的夏目貴志就長舒一口氣，詢問斑：「她離開了嗎？」

　　斑正翹著小短腿吃點心，聞言很不在意地抬頭聞了聞：「走了。」

　　見夏目一臉放鬆，斑眯著眼建議：「你這麼在意，還不如早讓我吃了她！」

　　夏目貴志：「！！！」

　　斑：「行了，我才懶得吃她。一看就沒什麼肉，還有除妖人的臭味。」

　　夏目貴志：「……」

　　夏目貴志：「這麼說一個女孩子不太好吧。」

　　斑把本就擠得很細的眼睛眯得更細了：「你看上她了？」

　　「噗——咳咳咳咳！」

　　夏目貴志直接把剛喝進嘴裡的水給噴了出來，不僅如此，他還被嗆得咳嗽連連。

　　而斑早在天女散花噴到它之前，就以不符合身型的身手靈活滾到一邊。

　　夏目貴志好不容易緩過來，滿臉無奈：「貓咪老師你就不要再開玩笑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斑哼哼幾聲，繼續吃著點心，心道。我可是親眼見過那丫頭跟那誰勾搭成奸。

　　***

　　機會總是在不經意間到來。

　　千奈美費盡心思，想通過夏目貴志找當地妖怪，再通過當地妖怪找兇手妖，結果因為斑的寸步不離，計畫直接死在了第一步。

　　現在她放棄了這個計畫，直接跳到最後一步自己去找兇手，不久之後就看見兇手妖和夏目貴志站在一起……

　　這、這實在太可疑了啊！

　　讓她想不懷疑這個少年都不行！

　　人來人往的慶典中，千奈美隨手買了個狐狸面具戴在臉上，然後偷偷跟上前方十幾米外的少男少女。

　　她袖子裡的紙符正發出熒熒微光，直指站在夏目貴志身邊的少女。

　　準確地說，千奈美是先跟著紙符找到少女，接著才看見少女身邊的夏目貴志。

　　這兩人都穿著和服，一個深藍一個淺白，站起一起光是從服裝顏色上就十分登對，更不用說少女挽著夏目的胳膊，緊緊貼在後者身上，說沒關係傻子都不信！

　　千奈美躲躲藏藏，一會兒假裝撈金魚躲開少女的回頭，一會兒排隊買蘋果糖避開夏目的駐足。

　　不過看著看著，她發現了一絲不和諧。

　　表面上看，夏目是在和少女攜手逛慶典。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夏目貴志無論是行走還是停下時，動作都十分僵硬，就像是……就像是這些行為都是在少女的脅迫下執行的。

　　千奈美面具下的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她走得更加小心翼翼，謹慎留意了，就差沒舉把傘把自己擋在傘後面。

　　前方的夏目這次沒察覺到千奈美的跟蹤，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挽著他胳膊的少女身上，尤其是那雙緊緊纏住他、像蛇一般冰冷蒼白的雙手。

　　這是夏目第一次被一隻妖怪靠得這麼近，還是一隻滿懷惡意的妖怪……

　　回想起自己被纏上的過程，夏目就想苦笑。

　　一進入慶典，貓咪老師就如魚進大海，瞬間跑得沒影。

　　夏目追了一會兒沒追上，再加上周圍人實在太多，不由放滿了腳步。

　　當時夏目是這樣想的，貓咪老師渴望慶典好久了，就讓他好好玩一會兒好了，反正繼續往前走，總會在某個章魚攤子/蘋果糖攤子/丸子攤子/其他小吃攤子前找到貓咪老師的。

　　因為這一念之差，夏目現在後悔萬分。

　　——幾乎就在貓咪老師徹底不見了身影的一分鐘後，一個人突然撞上夏目。

　　一開始夏目以為她是被別人推得，下意識扶了一把，沒想到自己伸過去的手瞬間淪陷——兩條冰冷的胳膊像兩條蛇一樣纏了上來。

　　面容姣好的少女死死抱住不放夏目不放，面容有些蒼白，目光發直。

　　直到這時，夏目還以為她是受了驚才這樣，然後緊接著他就被打臉了。

　　只見少女抬起頭，盯著夏目，目光幽幽：「友人帳在哪？」

　　夏目：「！！！」

　　他下意識扭頭就要去找貓咪老師。

　　少女卻抱得更緊，甚至叫夏目感到疼痛：「別找了，你的那個妖怪保鏢不會察覺，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敢靠近你。」

　　「現在，告訴我，友人帳在哪！」

　　夏目倒吸一口涼氣，想要停下來，卻被少女拖著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周圍遊人眾多，不少人還碰到夏目和少女的身體，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兩人間的異樣。

　　少女忽然一停，回頭朝後看去。

　　沒等夏目扭頭，她又正回脖子繼續拖著夏目向前：「好了，別掙扎了。沒人能救你，趕緊把友人帳叫出來，看在你長得不錯的份上，我可以放了你。」

　　夏目咬緊牙關，打定主意不開口，同時試圖把自己的身體往反方向拽，至少避免自己被這個奇怪女生拖到某個奇怪的地方。

　　少女絕對不是普通人，她身上腐臭的氣息，冰冷的溫度還有可怕的力量都在向夏目訴說這一點。

　　不僅如此，她的膽量也很大，跑到人群裡來不說，直接抓著夏目進行威脅。

　　友人帳……

　　友人帳絕對不能被這種妖怪帶走！

　　像是察覺到夏目的決心，少女冷冷一笑，停下腳步，踮起腳尖湊到夏目耳邊開口：

　　「如果你堅決不說，我不僅要殺了你，還要殺掉旁邊的人。」

　　她的動作很曖昧，說出的內容卻冰冷無比，讓夏目呼吸一停。

　　少女咯咯笑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想看見其他人因你而死吧。友人帳在哪？」

　　夏目剛下定的決心都快動搖了。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聽見一聲呼喊：「夏目！」

　　緊急著，又是一聲：「夏目！這裡！」

　　夏目貴志猛地抬頭，十幾米之外的人群中，同學北村正沖他招手。

　　北村發現夏目朝自己看來，眼睛一亮，笑得更開心了。

　　夏目的心卻沉了下去，他聽見少女咦了一聲：「是你的朋友嗎？」

　　不祥的陰影像藤蔓般盤滿心臟，繼而收緊。

　　少女：「這樣好了，如果你不告訴我友人帳在哪，我就殺了你的朋友。」

　　不祥的預感成真，藤蔓上開出了充滿惡意的花。

　　一無所知的北村已經逆著人流朝這邊走來。

　　夏目很想開口讓北村站在那兒別動。

　　剛一張嘴，手腕劇痛！

　　視線向下一瞥，果不其然發現手腕被少女緊緊抓在手中。

　　女孩仰頭，沖臉色慘白的夏目冷笑：「沒有我的允許，別想說話。」

　　話音未落，女孩的另一隻胳膊忽然被人握住！

　　夏目和少女一同回頭，一張描繪精美的狐狸面具進入兩人視線，面具下方是小巧精緻的下巴和自然紅潤的薄唇。

　　黑色長髮，紅色鳳眼，狐狸面具也擋不住的銳利眼神。

　　夏目愣了一下才認出這位戴了半臉面具的人，正是讓名取先生特意來警告自己的的場除妖師。

　　這個時候，北村已經克服了重重人群來到三人面前。

　　他一點也沒察覺到氣氛的詭異，反而用微妙的眼神瞅了瞅夏目和兩名女生，露出笑容：「夏目，不介紹一下嗎？」

　　夏目：「……」

　　對不起，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你好，北村，這位是妖怪，這位是以除掉妖怪為己任的除妖人？

　　……

　　…………

　　………………

　　夏目選擇把嘴巴閉得更緊。

　　此時，夏目的手臂被少女掐住，少女的手臂又被千奈美握住，三人在北村看不見的地方形成了一條詭異的食物鏈：

　　夏目←妖怪←的場除妖師。

　　夏目不開口，妖怪忌憚除妖師也沒有出聲，最後反而是最遲出現的千奈美第一個回答：「你好，我是夏目貴志的朋友，我叫的場。」

　　北村露出爽朗的笑容：「你好！我是他同學北村。你呢？」

　　他轉向另一個「少女」。

　　在夏目和除妖師的灼灼目光下，「少女」表情微僵：「我叫……白，也是他朋友。」

　　北村沖夏目眨眨眼，無聲地做出口型【兩個朋友，真厲害】。

　　夏目：「……」

　　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只好保持禮貌性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夏目貴志，風評被害（允悲


第50章

　　夏目的同學北村是個很體貼的男孩子，他見千奈美兩人自我介紹後就陷入沉默，自覺懂了，沖夏目眨眨眼，做出【加油】的的口型，然後便揮揮手瀟灑離開了。

　　他一走，夏目頓時松了一大口氣，白倒是很想出聲攔人，但在千奈美的冷眼中不敢輕舉妄動。

　　結果直到北村走出好一段距離，三人依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周圍行人如織，光影晃動，忽明忽暗的光芒照亮的場千奈美的側臉。她的臉被面具遮了一半，只能看見小巧挺翹的鼻頭，聲音像山中清泉般冷冽：「走吧。」

　　說罷她抓著白的手臂往前走，而白則緊緊扣住夏目不鬆手。

　　三個人就這樣一個扯一個，像一串葫蘆般走到祭典小吃街的後山上。

　　這裡一下安靜了許多，沒了人沒了燈光，樹林的暗影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

　　的場千奈美停了下來，名為「白」的妖怪少女卻搶先開口：「放開我，除妖師，否則我就殺了這個少年！」

　　的場千奈美回頭，面具後的眼睛似乎眨了幾下，視線從妖怪轉到夏目身上。

　　夏目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他看見這位除妖師笑了一下：「你殺就殺唄，跟我有什麼關係。」

　　夏目：「……」

　　少女：「……」

　　一人一妖沉默了三秒鐘，他兩都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案。

　　妖怪猶自不死心：「你不要騙我了，你們除妖師不是以保護普通人為己任麼，放過我一次，救下一個人，對你來說很划算。」

　　「不不不。」的場千奈美搖頭，「我們的場家的人除妖只為兩件事。」

　　她抬起空閒的那只手，豎起食指和中指，再依次彎下：「一是為了錢；二是為了同伴。」

　　少女：「……」

　　的場千奈美：「這個人既不是交了錢的委託人，又不是我的同伴，我為什麼要為了他放過你，讓我的委託失敗？」

　　她說得這麼平靜坦然，要不是夏目貴志是那個被妖怪抓在手裡當人質的倒楣蛋，他都快要被說服了。

　　問題是，現在就是他的自己生命岌岌可危啊。

　　夏目貴志滿嘴苦澀，他從之前起就一直在嘗試掙脫，直到現在都沒成功。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傳承自外婆的強大靈力，在遇見普通妖怪時有用，這一次卻無可奈何。

　　他也沒想過這位的場家的除妖師會為了自己罷手，正如對方所說，他兩又不認識，對方為什麼要為了他這個陌生人放棄委託。

　　夏目輕輕歎了口氣，沒什麼恐懼和憤恨的情緒，只是慶倖之前聽從了名取先生的建議把友人帳藏了起來。

　　如果他死了，友人帳應該會被貓咪老師拿到。

　　這樣的話，總比落到像面前這類妖怪手裡要好。

　　夏目的坦然讓千奈美多看了他一眼。

　　人總是怕死的。

　　一般人在面臨死亡時，會爆發很多負面情緒，其中最激烈者甚至會引來妖怪惡靈，要是身懷靈力者很可能就此誕生出一隻大鬼。

　　這個夏目貴志倒是有點意思。

　　千奈美心裡這麼想，表面不動分毫。

　　她像是看不見妖怪少女眼中的憤恨，徑直用空閒的那只手握住背後的刀。

　　妖怪看見她的動作，臉上閃過一絲驚懼，厲聲尖叫：「很好！既然如此，就讓這小子給我陪葬吧！」

　　千奈美冷笑，手中出鞘長刀劃破空氣，發出一聲銳響。

　　就在刀尖吻上妖怪身體的最後關頭，後者撒手扭身。

　　「嗤——」

　　鮮血飛濺，一線紅痕落在旁邊的草地上，溫熱的血珠砸得草葉晃彎了腰。

　　夏目心臟漏跳一拍，呼吸停了一瞬。

　　他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完好無損，的場千奈美也是，只有一隻冒著鮮血的斷臂躺在他們腳下。

　　原來在最後關頭，妖怪終究還是慫了。

　　她鬆開夏目，拼著不要一條胳膊的代價從的場千奈美手下逃走，現在正站在幾十米外，用怨毒的眼神瞪著這邊。

　　妖怪的左臉似乎也被刀鋒劃傷，一條傷口從眼下綿延至下顎，奇怪的是沒有一點鮮血冒出的跡象。

　　的場千奈美不愧是那個的場家的人，發現沒砍中預想的目標，手腕一轉，甩了個刀花，一點猶豫都沒有，立刻抬腿沖了出去。

　　嬌小的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速度，像一陣風一樣掠過夏目身邊，帶起他耳邊的碎發。

　　等夏目反應過來轉過身的時候，的場千奈美已經逼近了妖怪少女。

　　妖怪嚇了一跳，她正用眼神發射必死光線呢，沒想到這個除妖師又追了上來。

　　看這樣子，對方真的一點不在意少年的死活——連停在原地保護少年的意思都沒有！

　　妖怪慌了，轉身就要跑，連臉上持續裂開的傷口都顧不上。

　　千奈美哪裡能容忍她當著自己的面溜走，左手一揚一張人形紙符從袖子裡飛出，悄無聲息黏在妖怪背上。

　　「啪嗒」一聲，是跳起一半的妖怪摔在地上。

　　這個動作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震開了妖怪臉上的裂痕。一片分成兩半的薄薄臉皮如兩瓣蝴蝶似的，輕飄飄落了下來。

　　夏目定睛一看，發現這哪裡是什麼妖怪少女，分明是個老婆婆！

　　沒了臉皮的遮擋，妖怪裸露出來的真實面容蒼老而兇狠，和她棗核一樣的小眼睛十分匹配，現在那雙小眼睛裡盛滿比剛才濃烈百倍的怨毒。

　　「臭丫頭！」穿著白色和服的妖怪老婆婆尖叫，「我要把你的臉皮剝下來當我的新衣裳！」

　　衣裳？

　　她竟然只是把人的臉皮當衣服嗎？

　　想起前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無臉女屍新聞，再聯想剛才那張一分為二的臉皮，夏目貴志忽然想吐。

　　他這個旁觀者都是這種反應，身為當事人的的場千奈美卻無動於衷。

　　相反，她輕飄飄地應了一聲：「行啊，待會我就把你的皮剝下來當廁紙用。」

　　夏目：「……」

　　妖怪老婆婆：「……」

　　老婆婆瑟縮了一下，像一個遇到熊孩子的碰瓷老人，在更加兇殘的除妖師面前立刻認慫，跳起來就要跑！

　　什麼剝下臉皮當新衣，什麼臭丫頭，她都絕口不再提。

　　千奈美呵笑一聲：「你跑啊，我看你還能往哪跑。」

　　夏目：「…………」

　　這是什麼反派發言。

　　在千奈美的笑聲中，原本身手矯健的妖怪老婆婆動作被放滿了十倍。

　　像是個真正的老人一樣，從翻身到爬起、從爬起到站立，最後到開始跑路，這一系列過程之前大概只用0.1秒，現在卻花了五分鐘都不止。

　　這麼長時間，已經足夠千奈美從從容容來到妖怪面前，站定舉刀：「這下誰剝誰的皮了？」

　　她甚至還歪歪頭，賣了個萌！

　　妖怪老婆婆：「……」

　　目睹了全過程的夏目：「……」

　　妖怪老婆婆：「救命啊！百目鬼大人！」

　　千奈美臉色一變，猛地抬頭看向前方。

　　因為妖怪老太婆一直試圖往樹林裡逃，所以追著她跑的千奈美現在正面對著漆黑寂靜的樹林。

　　不知從何時起，原本就很安靜的樹林徹底沒了聲音，連夏蟲的鳴叫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無形的黑暗籠罩了這片區域，頭頂星光黯淡下去，一股微風從樹林中吹出，將千奈美的幾縷髮絲吹得微微晃動。

　　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站在後方不遠處的夏目握緊拳頭，雙手手心滿是冷汗。

　　他雖然沒有經過正統訓練，但自身靈力強大，對危險有與生俱來的敏感。

　　這種感覺比不上第一次見到貓咪老師真身時的，卻也差不遠了。

　　相較於他的緊張，千奈美心中更多是驚喜。

　　百目鬼。

　　這是曾經和的場先祖定下契約的妖怪的名字。

　　因為契約的關係，的場靜司之前的歷任家主都要被百目鬼奪取右眼，就連的場靜司也險些遭其毒手。

　　從外人角度來看，既然已經定下契約，那肯定要按契約行事，被挖掉右眼是活該。

　　但對千奈美來說，的場靜司是她的哥哥，她寧願自己的眼睛被挖走也不要的場靜司受傷。

　　不想履行契約，那就只能把契約的另一方做掉了。

　　千奈美直勾勾望著百目鬼，一字一頓道：「我找你好久了。」

　　在夏目看來，這個從樹林裡飄出的女子異常美麗。

　　一頭白色長髮，面容清麗高貴，渾身散發著磷光，穿著一身華美的和服，和服上有很多孔雀尾羽般的花紋。

　　一開始夏目真的以為那些眼睛是和服紋路。

　　直到他盯得時間長了，那些「紋路」忽地齊齊一動，全部轉向他，他才明白，那是真的眼睛……

　　弄明白這一點，夏目又有點想吐了。

　　呼喚出這個女人的老婆婆顯得格外激動：「百目鬼大人，我……」

　　「閉嘴。」穿著華服的百目鬼輕輕呵斥了一聲，聲音婉轉如琴音，掀起的長袖擺帶起一陣溫暖的香風。

　　夏目險些又要被她優雅的動作迷住了，直到他聽到老婆婆妖身體倒下時的一聲輕響。

　　百目鬼的長袖像一片雲一樣飄了過去，除了空氣中殘餘的陣陣香氣，還帶走了老婆婆妖的眼睛。

　　與此同時，那袖擺邊緣冒出了兩隻眼睛，一上一下，和和服上的其他眼珠一樣轉動了一番，最後看向千奈美。

　　的場千奈美的表情有點難看。

　　百目鬼這種妖怪有點特別，其妖力的增長根據擭取的眼睛數量而來。據說如果能湊齊一千隻眼睛，就算高天原的神明出手也無法降服她。

　　眼前這只百目鬼還沒有到那一步，但看這滿身的眼睛，幾百只是有了。

　　千奈美這輩子第一次在妖怪面前產生了退讓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中的百目鬼和陰陽師中的有出入，可以看做ssr版百目鬼（）


第51章

　　這個念頭剛出，千奈美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夏目貴志。

　　清秀少年站在原地，惶惶然不知所措，眼裡露出不自覺的緊張。

　　千奈美聽見頭頂響起翅膀拍打的聲音，在無星無月的黑夜中沒法看清是什麼妖怪，只有幾根黑色羽毛從眼前飄落。

　　她自己逃的話是能逃走的，但夏目貴志……

　　千奈美在心裡歎了口氣，握緊手裡刀柄面對百目鬼：「趁這個機會你趕緊逃吧。」

　　夏目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她是在對自己說話。

　　實在是因為之前她的無動於衷給人印象太深了，以致於很難相信她現在會特地開口提醒。

　　「我……你……」

　　夏目看向發著磷光的女子，她正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們兩。

　　夏目把剩下的話吞回肚子裡，握緊拳頭，轉身朝祭典的方向跑去：「你堅持住，我去找貓咪老師。」

　　他聽見身後有呼呼風聲逼近，和剛才百目鬼揮袖時的動靜一樣。

　　出於某種奇妙的信任，夏目並未回頭，只是一味埋頭苦奔。

　　不出他所料，在風聲擊中自己之前，就被另一道更加銳利的風聲打斷，隨即身後不斷響起「轟轟」聲，像是樹木倒下的聲音。

　　正如夏目想得那樣，千奈美一刀砍退百目鬼的振袖後，將靈力附著在刀身上，和對方硬碰硬起來。

　　她這種做法有點像通靈者的憑依，只是通靈者是將自己的持有靈附到武器上，她直接使用自己的靈力。

　　兩種方法不好說哪個更強，只能說趁手的就是最好的。

　　以武器攻擊為主，再使用紙符作為輔助，如果再加上式神，這就是徹頭徹尾的的場式攻擊手法了。

　　只是眼前的百目鬼不愧是挖了幾百雙眼的存在，面對千奈美的淩厲攻擊，她顯得遊刃有餘。

　　兩條長長的振袖猶如兩條毒蛇護衛在她身周，和服上的幾百雙眼睛會發出一種奇特的光線，一旦被這種光線籠罩，身體動作就會變得遲緩，一不小心就被那兩條振袖裹住。

　　千奈美已經好幾次差點被捉住，還好用紙符掙脫了束縛。

　　這樣耗下去不行。

　　千奈美心中清明。

　　她手中紙符畢竟數量有限，一旦耗盡，就是她被百目鬼捉住的時刻。

　　至於被捉以後會遭遇什麼……千奈美相信對方絕對不是想請自己去喝茶。

　　似乎察覺到千奈美的想法，一條青色振袖靈活地倒卷回去，上面有一滴千奈美不慎被劃傷流下的血滴。

　　百目鬼伸出舌頭舔了舔這滴血，微笑起來：「就說怎麼感覺到熟悉，原來你是的場家的人。」

　　千奈美臉上的狐狸面具已經在輪番打鬥中脫落，露出一雙上翹的鳳眼。

　　殷紅的眼珠因為情緒的波動愈加鮮豔明亮，像是兩顆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紅寶石。

　　百目鬼就「呀」了一聲：「我喜歡你的眼睛。等得到了它們，我再去找你哥哥。」

　　千奈美幾乎要被氣笑了：「你先得到我的眼睛再說大話吧！」

　　大概憤怒真的能激發人的潛能，原本僵持甚至隱隱處於下風的千奈美在聽到這句話後，爆發了小宇宙，竟漸漸能壓著百目鬼打了。

　　她事先準備好的紙符像不要錢一樣撒出去，大部分還沒貼上百目鬼的身體就化為灰燼，少部分被長袖擊落，只有幾張漏網之魚順利黏上百目鬼的和服。

　　紙符剛沾上衣料，百目鬼就慘叫一聲，仿佛紙符不是紙符而是硫酸，和服也不只是和服更是她的肌膚。

　　和服上幾隻眼睛瞬間閉攏，數目和紙符數量恰好相對。

　　以此為代價，那幾張貼上身的紙符最終還是沒有燃燒，而是飄飄蕩蕩飛走了。

　　百目鬼失去了自始至終的從容，淡青色的眼中終於染上屬於妖的狠厲。

　　她仰頭尖嘯一聲，聲音在黑夜中的樹林中傳播，顯得十分可怖。

　　和服布料上又有十幾隻眼睛閉攏，雪白的髮絲漂浮起來，像一把白色娟扇鋪展在空氣中。

　　隨後，這些白色的髮絲被一層黑霧污染，由底端開始慢慢變黑。

　　黑霧從百目鬼身上源源不斷冒出，形如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不斷向周圍伸出利爪，將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據為己有。

　　蟋蟀草、白茅、小檗木、刺柏、不知名的野花等等，目光所及處的植物，一旦沾染上黑霧便迅速枯萎腐爛，就好像它們體內旺盛的生命力全都被黑霧吸走了一樣。

　　此情此景，讓千奈美瞬間想起了青森睡魔身上的黑影。那道黑影出現時腐爛了夢中陰陽師的式神，連帶著式神手中的武器也沒逃過一劫，那樣子跟眼前的景象實在太相似了！

　　千奈美皺起眉，幾個小跳迅速後撤。

　　有了黑霧的協助，原本就潑水不進的百目鬼更難近身了，實在讓千奈美這個近戰選手為難。

　　看出她的忌憚，百目鬼輕輕笑了起來，白淨的面龐在彌散的黑霧中若隱若現。

　　」這是，」她抬起手，掬起一捧黑霧，讓霧氣流沙般從指縫間漏下，「那位大人賜予的力量。」

　　千奈美眉頭皺得更緊。

　　大人？

　　這麼厲害的百目鬼身後還有人？

　　會和控制了睡魔的傢伙有關嗎？

　　數個疑問瞬間從心底冒出，又被千奈美重重壓下。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再不想出破局的辦法，她以後都不用再想這些問題了。

　　之前千奈美不逃是想給夏目多爭取一些逃跑時間，也有被百目鬼激怒的原因在內。

　　現在她倒是想逃了，百目鬼身上的黑霧卻阻斷了逃跑的後路。

　　千奈美微微呼出一口氣，往太刀裡灌輸了更多靈力。

　　刀刃頓時發出光，這微光在黑霧中猶如黑夜中的一點螢火，微弱卻明亮。

　　光芒所及之處，黑霧像是碰到天敵一般向四周退開，轉眼就在一片漆黑海洋中空出小小的一片孤島。

　　孤島很小，而且看上去岌岌可危——周圍的黑霧仍在不斷試探著伸出觸角——但至少是能落腳的地方。

　　孤島以外的所有空間，無論是頭頂還是腳下，無論是前方還是身後，都已被濃霧包圍。

　　看不見光芒，看不見希望，聲音是早就消失了的，現在連植物的氣息也感覺不到了。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千奈美一個人，她所能仰仗的只有她手中的刀。

　　「放棄吧。」

　　百目鬼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從四面八方包裹了千奈美，輕而媚的嗓音裡充斥著誘人的墮落：「放下你的武器，擁抱這片黑暗，你會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千奈美：「廢話，靈魂都從身體裡出去了能不自由嗎。」

　　百目鬼：「……」

　　千奈美沖不知藏在哪的妖怪翻了個白眼：「你推銷的手段真的很差誒，你說的那位大人知道嗎？」

　　「住嘴！」百目鬼惱怒起來，嗓音都變得尖細了，「那位大人豈是你能侮辱的！」

　　「他很厲害嗎？」

　　百目鬼哼笑一聲：「他的強大是你無法想像的。無論是神還是人，亦或者是妖都逃不出那位大人的控制。」

　　要是她還在眼前，千奈美懷疑自己都能看出她臉上的得意。

　　說實話，百目鬼這個形容聽上去是挺厲害的。

　　神、人和妖怪都能控制的存在。

　　千奈美更加小心地試探：「難道是閻魔大王？」

　　抱歉了，閻魔大王，事態緊急，必須先拿您的名號試探一下了。

　　百目鬼又笑了一聲：「閻魔大王？在那位大人面前，閻魔大王也只有敬畏的份！要知道昔日負責看守大人的乃是……」

　　聲音一停，回過味來：「小丫頭，你是在套我的話嗎？」

　　千奈美眨眨眼：「是你小嘴叭叭叭不停哦，不能怪我。」

　　百目鬼冷哼：「等我挖了你的眼睛，吃了你的靈魂，你就算知道了也沒用！」

　　黑霧察覺到主人的情緒，開始洶湧澎拜。

　　這一瞬驚濤駭浪，狂躁的黑霧幾乎要凝成實體，一層一層朝千奈美拍打而來。千奈美不得不加大靈力的輸出。

　　最終，她手中的長刀先支撐不住，在靈力和黑霧兩相交擊下，「喀啦」一聲，斷掉了。

　　長刀既斷，千奈美就算還有靈力剩下也無用。

　　螢火般的微光熄滅，湧動的黑霧瞬間吞沒了千奈美的身影。

　　***

　　「大人。」

　　無邊的黑暗中，一道發著磷光的身影出現在千奈美眼前。

　　雪白長髮，華美和服，青色和服布料上有幾百隻眼睛。現在這些眼睛正在不停轉動，似乎找不到應該凝視的目標，而穿著眼睛的女人卻背對著千奈美，面朝一道竹簾。

　　竹簾之後有隱隱光線，勾勒出一個黑影。

　　從千奈美的角度，能看見黑影長長的、彎曲的頭髮，像是海藻一樣，還有一雙鮮紅的眼睛。

　　千奈美心中一跳，馬上想到了控制睡魔的黑影。

　　百目鬼口中的大人果然和控制睡魔的幕後黑手是同一個！

　　竹簾後的影子動了動，鮮紅瞳孔向下掃過俯身行禮的百目鬼：「我能給你你想要的，只要你宣佈效忠。」

　　「大人！」百目鬼微微抬起頭，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聽出她聲音中的急切，「我願意把我的身心都獻給您！」

　　黑影低低笑了起來，紅色瞳孔卻依舊那麼冰冷。

　　等到這段陰沉的笑聲結束，他才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願。」

　　隨著黑影抬手的動作，一抹黑色從竹簾縫隙中飄出，沒入百目鬼發著磷光的身體中。

　　千奈美還想繼續看下去，卻有另一道突如其來的光芒刺破黑暗，打破了黑暗中的幻象。

　　被這道光芒扯回現實，千奈美還有點恍惚，直到她看見面前的一張大臉。

　　千奈美：「……」

　　大臉：「……」

　　大臉：「你說誰大臉！」

　　千奈美往後仰了仰身，這才看清雪白皮毛上的紅色妖紋。

　　她想起夏目之前說的話：「貓咪老師？」

　　雪白巨獸從牙縫間嘖了一聲：「這不是你能叫的。」

　　「十分感謝您的援手，」千奈美從枯草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微微頷首，「大臉貓。」

　　作者有話要說：

　　斑：別攔著我夏目！我要咬死她咬死她！！！


第52章

　　要不是有夏目貴志死命阻攔，千奈美真懷疑自己會不會被斑撕成碎片。

　　它看上去真的很生氣誒。

　　因為自己戳中它的痛腳了嗎？看來就算是妖怪也很在意自己的外表。

　　想到妖怪，千奈美扭頭朝百目鬼看去。

　　她身上的眼睛已經全部閉攏，自己倒在一棵枯樹下奄奄一息，身上美麗的磷光已消失，看上去和一個受了傷的人類女子沒什麼區別。

　　她倒在那兒，靜靜望著斑：「為什麼？」

　　斑「砰」地一聲變回招財貓的外表，用短後爪撓撓耳朵：「嗯？」

　　百目鬼：「像你這麼強大的存在，為什麼甘心聽從一個人類的驅使，這個人類甚至連陰陽師都不是。」

　　百目鬼青色的眼睛轉到夏目身上，後者抿了抿嘴。

　　斑打了哈欠：「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百目鬼的眼睛卻微微亮了起來：「我知道，一定是因為友人帳吧！」

　　斑：「……」

　　百目鬼：「你也一直伺機從他身上搶走友人帳是不是？擁有了友人帳，就能統領百妖，成為百妖之首，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出乎她意料，聽她這麼「揭露」，招財貓只是又打了個呵欠，用眼角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除妖師。

　　就連友人帳的主人，那個纖瘦的少年注意力也更多在那名除妖師身上。

　　就好像……就好像她剛才說的那些，這一人一妖之間早已心照不宣。

　　唯一把注意力給百目鬼的千奈美，關注點還不在友人帳上。

　　千奈美盯著百目鬼的手臂和脖子，那裡裸|露出來的肌膚已經變成了焦炭一樣的黑色。

　　百目鬼順著她的視線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變化。

　　平靜的面孔如同被打破的冰面，裂紋蔓延，最終全部碎裂露出下方起伏的水面——

　　「這、這是……」

　　百目鬼睜大美目，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她舉起手，長長振袖向後滑落，堆積在手肘處，露出了纖細的手腕和小臂，那裡已全部焦黑，包括指尖。

　　百目鬼身體中的黑氣比之前的黑霧蔓延速度還要快。

　　在百目鬼舉起手臂之時，黑氣順著她的脖子向臉部攀升。

　　當她看清自己手臂的變化後，半張臉已經被染黑。

　　慘烈的吼叫從百目鬼喉嚨中擠出，她蜷縮起身體，又舒展開，雙手在地上抓撓。

　　雪白的長髮變成墨一般的黑色，沾上了地上的枯葉和泥土，身上蒼青色的和服也被玷污。

　　不消一會兒，她就從一位美麗端莊的古典美女變成一個形容狼狽的瘋婆子。

　　更叫人心驚的是她的表情。

　　整張臉都已扭曲，雙目大睜，牙齒咬得咯咯響，從喉嚨裡冒出的聲音不知是呻|吟還是慘叫。

　　夏目被她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貓咪老師，她這是怎麼了？」

　　斑擋在他身前，眯著眼：「似乎是那片奇怪的黑霧在反噬她自身。」

　　黑霧反噬速度驚人。他兩的對話還沒結束，百目鬼全身上下已被徹底染黑。

　　漆黑之後，便是腐朽衰敗。

　　衣物，長髮，皮膚，血肉，骨骼……一切組成「百目鬼」這個形象的元素都像灰塵般撲簌簌掉落。

　　甚至是，她的靈魂。

　　眨眼的功夫，長髮和服的美女就在眼前化為一堆灰燼，就連那灰燼也轉瞬即逝。

　　之前還在說話、還在呼吸、還能笑能思考的妖怪消失得無影無蹤。

　　千奈美想起自己在幻象中聽見的承諾。

　　從某種程度上，百目鬼的確兌現了她的諾言——獻出身心。

　　就是不知道這一點是否早已在那竹簾黑影的算計中。

　　無論是神、人或妖，靈魂都被摧毀的話就是徹底的死亡，這一點不管在哪個族群裡都是大忌。

　　斑那張胖乎乎臉上寫滿嚴肅，千奈美也皺緊眉，在場唯一不太懂其中含義的只有夏目貴志。

　　夏目看看千奈美，遲疑著：「你……很痛嗎？我家離這裡不遠……」

　　原來他以為千奈美皺眉是因為身上的傷口。

　　千奈美本來沒打算答應，但瞥見胖貓一臉的警惕，立刻心念一轉，愉快點頭：「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斑：「……」

　　***

　　千奈美跟著夏目從山林中出來時，祭典上的小吃攤正陸續收攤。

　　先前還沒感覺，現在才驚覺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

　　時間有點太晚了，千奈美腳步不由一頓。

　　前面的夏目立刻有所察覺，疑惑回頭，他懷中抱著的斑也一起扭頭看過來：「怎麼了？」

　　「嗯……」千奈美看看周圍陸續往家走的其他人，「這麼晚了，你家裡人……沒關係嗎？」

　　她說的很含糊，夏目卻立刻懂了，笑了起來：「沒關係，這個時間點叔叔嬸嬸還沒睡。再說了，他們看見你這個樣子也會理解的。」

　　他指了指千奈美的臉和手臂，後者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細小的傷口，有些地方還沾了泥土，比已經消亡的百目鬼沒好到哪兒去。

　　估計是之前和百目鬼戰鬥時擦傷的，到現在精神還一直緊繃沒發覺，直到被夏目指出來，才感覺到一陣陣發癢微疼。

　　正如夏目所說，標著「藤原」的二層小樓還亮著柔和的暖光。

　　夏目正要掏鑰匙開門，大門已經被從內部打開，一個眉宇溫和的中年婦人握著門把手。

　　婦人先看見夏目，笑著道句：「回來啦。」接著看見了夏目身後的千奈美，露出訝異的目光：「這是……」

　　夏目的聲音有點緊繃：「塔子嬸嬸，這是我朋友。她不小心在祭典上摔傷了……」

　　「哎呀，快進來。」不等夏目說完，藤原塔子就讓開了身，滿臉心疼，「怎麼摔成這樣子？」

　　千奈美瞅了眼緊張的夏目，睜著眼說謊眼睛都不眨一下：「阿姨晚上好。之前看煙花的時候只顧著看天上，不小心踩到一顆松掉的石頭滾下坡了。麻煩阿姨和夏目君了。」

　　「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先把傷口清理一下吧。我去拿藥箱。」

　　藤原塔子把千奈美領到客廳裡，不一會兒拿著報紙的藤原滋也出現了。

　　他是夏目貴志的遠方親戚，性格沉靜和藹，完全不在乎親戚中的風言風語決定收養夏目，給了夏目一個穩固溫暖的家。

　　他看見千奈美後沒多說什麼，只是跟她和夏目打了聲招呼，又端來兩杯水就離開了，似乎怕自己在會讓千奈美緊張，故意找藉口離開而把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

　　千奈美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夏目，他看上去仍然有點緊張，還有點懊惱。

　　千奈美壓低聲音：「後悔把我帶回家了嗎？」

　　她也沒想到夏目貴志是住在親戚家中。

　　夏目搖搖頭，同樣壓低聲音回答：「塔子嬸嬸和滋叔叔都是很好的人，你不用擔心。」

　　千奈美忍不住笑了，覺得他很有趣。

　　他們兩個當中，明明是他更擔心，怎麼反過來安慰自己。

　　這時候塔子嬸嬸已經拿著藥箱回來了，其餘的話不好多說，千奈美繼續裝乖巧的微笑。

　　她因為長得好，氣質佳，向來很容易博得別人好感，尤其是在微笑的時候。

　　坐在那裡也是脊背挺直，頭髮漆黑發亮，皮膚白皙嬌嫩，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人家的女兒。

　　塔子嬸嬸就很欣慰夏目總算帶朋友回家了，雖然帶回家是有原因的。

　　她一邊仔細輕柔地給千奈美處理傷口，一邊和千奈美聊天。

　　等傷口全部處理好，塔子嬸嬸也就知道千奈美是夏目以前學校的同學，這次聽說鎮上有夏日祭過來遊玩，恰好和夏目重逢。

　　「原來是老同學啊。」塔子嬸嬸收拾藥箱，看看一直坐立不安的夏目，微微一笑，「既然是來玩的，你晚上有地方住嗎？我把客房收拾出來好了。」

　　「塔子嬸嬸……」

　　不等夏目說完，千奈美搶先婉拒了：「不用了阿姨，我來這裡已經打擾到您休息了。我在鎮上已經訂好了旅館。」

　　「既然這樣夏目你送她去旅館吧。」塔子嬸嬸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畢竟不安全。」

　　到最後，夏目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抱著貓咪斑，和千奈美重新走在街道上。

　　千奈美身上的傷口全部被清理了一遍，細小的傷口用酒精消過毒，大一點的則被貼上OK繃，就連休閒褲和襯衫上的灰塵也被塔子嬸嬸用毛巾擦掉。

　　「你的嬸嬸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啊。」千奈美忍不住向夏目感慨。

　　夏目默默點頭，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他剛才在臨出門前，不但沒有被塔子嬸嬸怪罪，對方反而十分欣慰，說是總算看見夏目的朋友，讓她覺得十分放心。塔子嬸嬸還讓夏目以後多邀請千奈美到家裡玩。

　　其實之前邀請千奈美到叔叔家處理傷口時，夏目心中一直在打鼓。

　　他總覺得自己麻煩了叔叔嬸嬸，十分不安，更有可能洩露和妖怪有關的事。

　　好在千奈美很配合，言談應對十分完美，就像她真的只是他一個偶然重逢的老同學一樣，實際上夏目在過去那麼多學校中哪有一個朋友。

　　夏目下意識看向的場千奈美，卻聽她笑道：「你的叔叔嬸嬸都是普通人呢，他們看不見妖怪的吧？」

　　夏目就知道瞞不過她，只得承認。

　　千奈美一眼看穿了他心思：「別緊張，我剛才就沒說漏嘴，以後也不會故意跑到他們面前多嘴。我只是覺得……」

　　「覺得什麼？」夏目不由追問，得到少女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回眸，「你一個靈力這麼強大的人，跟普通人住在一起會不會覺得不方便。」

　　夏目張了張嘴，沒發出聲。

　　千奈美：「怎麼樣？要不要加入的場家？好歹我家裡的人都能看見妖怪，和你能有更多共同語言。」

　　夏目還沒回答，斑就首先叫了起來：「不可能！我不同意！死心吧，小丫頭！夏目絕對不會加入你們家的！你們的場家唔！」

　　斑還沒來得及說出不好的評論，就被夏目及時捂住嘴。

　　他沖千奈美歉意一笑：「抱歉，我覺得……我和的場家的共同語言還是很少的。」

　　千奈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上次夏目貴志潛入的場別邸，一定看見了不少東西。

　　對的場家的行事作風，向來是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怎麼也不能苟同。

　　「這很正常。」千奈美聳聳肩，「隨便你。」

　　她應得這麼輕快，一點被拒絕的尷尬或者憤怒都沒有，反倒叫夏目不好意思：「對不起，我……」

　　「你道什麼歉？」千奈美直接打斷他，奇道，「你沒做錯什麼吧？」

　　夏目：「雖然……但是……」

　　千奈美又笑了：「什麼雖然但是啊。我也就隨口一提，覺得你這個人很有意思罷了。別說你覺得你自己和我們家不是一個行事風格了，我都覺得你和我們畫風不一樣。」

　　夏目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回以她微笑。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聽見一道細小的聲音在左前方呼喊：「夏目大人，夏目大人……」

　　夏目貴志一愣，先是看了眼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立刻回眸轉向千奈美。

　　千奈美沖他笑了一下，抬手捂住眼：「哎呀，我怎麼什麼都不看見了。」

　　夏目忍著笑，向前走了幾步：「你出來吧，她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道路左前方的草叢動了動，最後一個長著牛頭，穿著和服的半人高妖怪出現在手電筒的光柱下，手中還捧著一個泥甕。

　　牛頭妖怪難得無視了雙眼發亮的斑，只是盯著站在原地、捂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少女，小碎步跑到夏目身邊，用自以為小聲的音量大聲問：「夏目大人您沒事吧？聽說您受傷了，我特意給您送來治癒傷口的藥酒！這個可怕的除妖師沒對您做什麼吧？！」

　　「我能做什麼。」

　　「嗚哇！」

　　千奈美冷不丁的出聲把牛頭嚇了一跳，他轉身想跑又被夏目攔住：「別害怕，她真的不會做什麼。而且……受傷的不是我，是的場……」

　　「的場！！！」牛頭妖怪抱緊懷中的泥甕，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勇敢和力量，「就是那個傳說中會把見到的妖怪全部抓回去吃掉的可怕的場嗎？！！！」

　　千奈美：？？？

　　斑：「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目貴志哭笑不得，不得不將笑得差點滾下去的貓咪老師向上提了提，然後才回答牛頭妖怪：「雖然千奈美她的確姓的場，但我據我所知，她不吃妖怪的。」

　　「是嗎？」牛頭妖怪將信將疑地看過去，捂著眼睛的少女仍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看上去好像沒剛才那麼恐怖了，而且她身邊沒有傳說中會把妖怪捉走的面具黑影。

　　牛頭妖怪最終選擇相信夏目大人，將手中藥酒鄭重其事交給他：「雖然夏目大人的身體沒有受傷，但心靈一定受到了巨大的創傷。這壺百年藥酒不僅能治癒身體上的創傷，還能淨化心靈，請夏目大人務必收下！」

　　說完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千奈美，目光落在她手背和臉頰的OK繃上，小小聲補充：「夏目大人也可以和您的朋友一起享用。」

　　夏目貴志：「……謝謝你。」

　　牛頭妖怪嘿嘿笑了起來，把泥甕放到地上，袖著手沖夏目鞠了一躬，轉身跑回草叢中

　　只見草葉晃動的痕跡越來越越遠，不一會兒就超出手電筒照明的範圍，徹底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中。

　　夏目還沒來得及動作，斑先從他的懷中跳下來催促夏目：「快把酒罈拿起來啊，這藥酒味道不錯，我好久沒喝到過了。」

　　夏目貴志：「……貓咪老師沒受傷吧？」

　　「誰說沒有！」斑用兩條粗短後腿站了起來，前爪揮揮，「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了幫你救的場家的丫頭，耽誤了多長時間，錯過了多少好吃的嗎？我的精神受到了巨大損傷！」

　　夏目還想說什麼，千奈美已經放下手走到他身邊：「胖貓想喝就給他好了，反正我不喝酒。」

　　斑還沒開心，聽到她的稱呼又怒了：「誰是胖貓！你應該稱呼本大爺為斑大人！」

　　千奈美瞅了眼斑圓得近乎球形的身體，假裝什麼也沒聽見，轉頭對夏目道：「沒想到你跟妖怪關係這麼好。」

　　有斑這個高級妖怪自願做保鏢不說，其他妖怪聽說他受傷還特意送上藥酒。

　　她對這種妖酒有所聞名，聽說就是在妖怪中也屬於少見的珍品。

　　夏目想到的場家對妖怪的無情手段，對上千奈美的眼睛，一時語塞。

　　還好對方很快笑了一下，轉開視線：「前方就是我住的旅館了，謝謝你送我這一路。」

　　「沒什麼。」

　　千奈美從口袋裡翻了翻，找出一張小卡片遞了過來。

　　夏目接過一看，發現那竟然是一張除妖委託。

　　一邊正圍著藥酒打轉的斑看見了，頓時渾身的貓就炸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可惜這一次，無論是夏目還是千奈美全都有志一同地無視了他。

　　千奈美：「有什麼問題就打這個電話。有的事妖怪辦不好，由人來做反倒更方便。」

　　斑：？？？

　　夏目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收下了那張名片，因為千奈美沖他眨眼：「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了。」

　　朋友……

　　雖然今晚拿這個名詞做了很多次藉口，但夏目還真沒想過的場千奈美會主動提出這個意向。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的場靜司很危險，最好不要扯上關係，對的場千奈美卻沒有這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他兩年齡相近的關係？

　　而且千奈美沒有用的場家那種式神，這無疑讓夏目貴志對她的態度更加自然。

　　千奈美本來還想留一張防護符咒給夏目的。

　　只是她一摸自己口袋，發現所有的符咒已經在對抗百目鬼時用完，再加上斑在一旁虎視眈眈幾乎快要撲上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近乎挑釁的舉動，直接揮手和夏目貴志告別。

　　對她來說，今晚真是一個神奇的夜晚。

　　不僅是她自己被一隻妖怪救了，還親眼見證了一個人類和妖怪的友誼。

　　夏目貴志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啊。

　　……難怪哥哥對他那麼感興趣。

　　想到的場靜司就想到了百目鬼，想到百目鬼，千奈美第二天一早就趕回了的場本家。

　　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先找到的場靜司向他彙報好消息：「哥哥，哥哥！」

　　穿著一身黑色和服的的場靜司正站在簷廊下看著庭院，聽見千奈美的聲音回頭，眉頭立刻一皺。

　　千奈美腳步急停，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很快，的場靜司就親自替她解答了疑惑：「怎麼弄成這樣子？」

　　「啊？」

　　的場靜司走過來，彎腰探手，碰了碰千奈美臉頰上的止血貼，然後手掌下移摸了摸手背上的：「那只妖怪應該是白|粉婆吧。不成氣候的中級妖怪，怎麼把你弄成這樣？」

　　說這些話時，他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紅色瞳孔中浮動著不悅的光彩。

　　千奈美趕緊把好消息說出來以博哥哥大人歡心：「因為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百目鬼！哥哥，百目鬼死了！你可以不用再纏著符咒了！」

　　本以為聽到這個消息，的場靜司會展顏，沒想到他的臉色更加陰沉了：「百目鬼？所以你就一個人，連個式神或者門人都不帶，也不通知我，自己和那種等級的大妖怪硬碰硬？」

　　千奈美啞然，在的場靜司冷臉下訥訥低頭，兩隻手背在身後攪在一起，最開始的喜悅無影無蹤。

　　她聽見頭頂的場靜司深深吸了一口氣，被他再次碰了一下臉頰上的傷口。

　　這次放下手後，的場靜司的語氣已經重回平時的低沉冷靜：「除了這些小傷，還有受其他傷嗎？」

　　千奈美搖搖頭，老老實實把全部過程說了一遍，著重強調斑來得及時，她沒受到其他傷。

　　「你就為了一個外人硬撐著留在原地？」的場靜司的聲音不辨喜怒。

　　千奈美咽了口口水，在說實話還是說謊之間猶豫了一秒鐘，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我……不僅僅是為了夏目君，看見百目鬼後，我第一反應就是她死了，哥哥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說到底，夏目貴志的分量哪有的場靜司在她心中更重。

　　為了給夏目爭取逃跑時間只是順帶，聽說他會叫斑過來，千奈美一下就覺得這次有希望殺死百目鬼，於是就……

　　時間在這一刻拖得格外長。

　　千奈美只覺得過了一年的時間，她才聽見的場靜司沉沉歎了口氣。

　　接著腦袋一沉，有只溫熱的手掌蓋在頭頂：「以後不要再這樣了。你的安全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第53章

　　千奈美本以為這次會被哥哥罵得狗血淋頭，沒想到的場靜司歎完那聲氣，說完那句話後就沒了？

　　沒了？？？

　　就連對她說明的幻象內容和懷疑，的場靜司都只是沉思片刻表示知道了會調查，讓千奈美不用再管，其餘什麼話都沒有。

　　千奈美更加不安。

　　可她轉念一想，就算哥哥這麼說，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還是會讓夏目逃跑去找斑，自己留下和百目鬼戰鬥，抓住機會消滅這個的場家的心腹大患。

　　因為……

　　她就是這樣的人啊。

　　前世為給師父復仇，寧願用自己魂飛魄散為代價和妖王同歸於盡。

　　千奈美覺得自己永遠都是這個性格，改不了了。

　　的場靜司可能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再說什麼，只在五天后拿來一把新刀附贈一個戴面具的式神。

　　千奈美接過刀時還以為這個陌生的式神是哥哥新收的，沒想到的場靜司直接告訴她：「以後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

　　千奈美看看式神，再看看的場靜司高深莫測的表情，訕訕道謝：「謝謝哥哥。」

　　的場靜司會準備這麼多，無疑是怕她再亂來一次。

　　可百目鬼都死了，就算她想再來一次也沒機會了啊。

　　的場靜司不管那麼多，他見千奈美垂頭喪氣，眼神微動，薄唇輕輕開合了一番才沉沉出聲：「以後你找到新的式神，可以再把它送回來，或者直接送給你的新式神吃掉也可以。」

　　千奈美&式神：？！！！

　　千奈美再次看向式神，這一次莫名在它只有兩個眼睛孔的白色面具上看出了「委屈」的情感。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搖搖頭：「不用了，哥哥給我準備的式神一定很好用。」

　　的場靜司微微一笑，俯身摸了摸千奈美的腦袋：「新的學期要加油啊。」

　　千奈美一時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要自己在除妖事業上加油呢，還是在學業上。

　　不管怎麼樣，正如的場靜司所說，新學期要開始了，千奈美不得不動身前往琦玉，離開她覺得沒呆多久就要再次離開的九州。

　　這個暑假她除了收穫了一把新刀，還有一個時時刻刻跟在她身後的式神。

　　好在浪漫學園裡沒有其他靈力者，除了千奈美自己沒其他人能看見它。就算佐倉千代來找千奈美，她也完全不知道在她們聊天時，還另有一個智慧生物在默默旁聽。

　　「暑假我和野崎君一起去夏日祭啦！我們還一起欣賞了煙花！」佐倉千代眼睛亮閃閃的，滿臉都是嬌羞的紅暈，「千奈醬有去夏日祭嗎？」

　　千奈美僵了僵，並沒有被佐倉千代發現：「……嗯。」

　　佐倉：「千奈醬是一個人去的？」

　　千奈美：「不算是。」

　　「誒誒誒？不算是，那就不是了？跟誰啊？男的女的，我知道嗎？」佐倉千代不嬌羞了，兩隻大眼裡寫滿了「八卦」兩個字。

　　千奈美：「……」

　　千奈美：「男的，一個新認識的朋友，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說這句話時，她莫名在心裡向夏目君道了聲歉。

　　佐倉的音調瞬間提高八個度：「那你喜歡他嗎？！！！」

　　千奈美：？？？

　　她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佐倉千代嚇了一跳，趕緊輕拍她的背：「怎麼了怎麼了？就這麼害羞嗎？」

　　千奈美：「……」

　　千奈美直起身，艱難地撥開佐倉的手，反手握住，語重心長：「千代，我覺得你跟野崎很般配。」

　　「千奈醬~~~」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學他的腦洞啊。」千奈美身心俱疲，「我身邊有一個野崎那樣的人已經夠了。」

　　實在不敢想像佐倉被野崎感染後兩人的夫妻檔。

　　一定不是1+1=2那麼簡單。

　　可惜佐倉千代壓根沒聽到後面的話，滿腦子都是千奈美那句「千代，我覺得你跟野崎很般配」。

　　你跟野崎很般配……

　　她跟野崎很般配……

　　很般配……

　　佐倉千代：「嘻嘻嘻嘻嘻！」

　　千奈美：「……」

　　佐倉千代竊喜完自己的戀情，這才收斂心神看向千奈美：「千奈醬剛才還說了什麼？」

　　千奈美：「……沒什麼。」算了，沒救了。等死吧。

　　佐倉千代並不放棄：「說說嘛，千奈不喜歡那個和你一起去夏日祭的男生，那有另外喜歡的人嗎？有另外想要一起去夏日祭的人嗎？」

　　千奈美失笑，剛要回答怎麼可能有。

　　腦中卻不其然閃過某個少年的身影。

　　這一下真是把她自己都給驚到了，一下收住了聲，因為過度驚嚇甚至再次被嗆得咳嗽起來。

　　佐倉趕緊再次輕拍她的背：「怎麼這麼不小心。千奈醬今天和平時的你不一樣啊。」

　　「咳咳咳咳！」千奈美沒空回答她，心中卻想還不是你今天總在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想要一起去夏日祭的人……

　　為什麼會想到他？

　　不會吧？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他們分明都沒相處多長時間，一定是有其他原因想起他只是自己沒注意到！

　　一定是這樣！

　　千奈美緩了過來，長舒一口氣，輕輕避開了佐倉的手，抬頭堅定道：「沒有。我沒有想要一起去夏日祭的人。」

　　讓她失望的是，面對自己這麼鄭重其事的宣佈，佐倉卻表現得很淡定，甚至有點漫不經心：「沒有就沒有吧，你要喝口水潤潤喉嚨嗎？」

　　面對佐倉千代天真無邪的雙眼，再多的解釋都卡在了喉嚨裡。

　　千奈美長歎一聲，搶在一旁的式神抬手前，垂頭接過礦泉水瓶：「謝謝。」

　　不過正因為式神的這個動作，讓千奈美注意到沒什麼存在感的它。

　　喝水時眼角餘光瞥見式神，千奈美心中一動，忽然給自己剛才想到某人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她一定是因為有個式神在身邊不太習慣，所以潛意識裡一直在關注式神。

　　想到式神，自然而然就想到好給她的式神契約，也就自然想起了好。

　　沒錯，這就是她想到他的原因。

　　實在是完美無缺。

　　放下水瓶，千奈美舔舔嘴唇，恢復了活力，沖佐倉彎眼一笑：「我知道了。」

　　佐倉千代：「誒？」

　　千奈美：「我還真是自己嚇自己啊。」

　　佐倉千代：「誒誒？什麼？」

　　千奈美最終還是沒向好友解釋，她怕對方聽了又會冒出什麼驚人之語，打破她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的心情。

　　正巧這時候幸村精市打來了電話，千奈美藉口接電話躲開了佐倉千代的視線。

　　幸村精市作為網球部部長不比千奈美輕鬆多少，他兩雖有互相號碼，在社交網站上也是好友，卻很少聊天。

　　千奈美一看見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是幸村的名字，就猜到他有事要找自己。她第一反應是……

　　「你又被妖怪纏上了？」

　　「……」幸村頓了一下，才反問，「又？」

　　千奈美：「咳，那看來不是了。」

　　這次的確不是幸村本人，遇到妖怪的是幸村的學弟，同在立海大附屬中學的切原赤也。

　　千奈美一聽幸村轉述的情況，就差不多猜到切原赤也遇到的妖怪種類。

　　查看一下手機上記載的日程，千奈美做出判斷：「這週六下午我去找你們。」

　　「那就麻煩千奈你了。」

　　「……」

　　「怎麼了？」

　　「沒什麼。」千奈美回神，「只是有點驚訝……」

　　突然就喊她名字什麼的，還是昵稱。

　　電話那頭幸村精市輕輕笑了，讓千奈美覺得他猜到她在想什麼。

　　可幸村什麼都沒說，而是繼續毫無異常地和千奈美聊了一會兒。

　　千奈美之所以和幸村約好下午見面，是因為上午她要先去鐮倉一趟。

　　鐮倉花道毛利府的長子最近有點奇怪，被毛利夫人擔心是否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毛利夫人輾轉拜託到的場家，希望的場家派人過去看看兒子的情況。

　　因為毛利府的地位，千奈美決定自己親自去一趟。

　　事先早已約好，沒想到到了鐮倉才發現，那位毛利公子居然不在家。

　　溫文爾雅的毛利夫人十分尷尬，不斷向千奈美道歉。

　　毛利夫人的態度實在太好了，搞得原本有氣的千奈美都不好意思再生氣，只好把仇記在那個無故放鴿子的毛利公子頭上。

　　按照毛利夫人的說法，她家霧仁現在在東京一所私立高中上學，只有週末和假期才能回家。毛利霧仁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每個假期都會回家，除了這次因為要和同學出去玩臨時請假……

　　在好言好語，低聲下氣的毛利夫人面前，千奈美沒了脾氣。

　　坐了一會兒，喝完一杯茶，千奈美最終還是給毛利夫人留下一張祈福保平安的紙符，然後又得到毛利夫人感激涕零的道謝致歉。她實在是個很愛兒子的好母親，但願那個毛利霧仁真的沒什麼大問題吧。

　　從毛利府出來，千奈美坐車轉去愛川町。

　　到的時候，幸村精市已經和另一個少年在車站等著了。那個發梢稍卷，有點像海帶的少年應該就是幸村說的切原赤也了。

　　三人碰面，幸村精市敏銳察覺到不對，主動詢問：「有什麼問題嗎？」

　　千奈美：「什麼？」

　　幸村指了指千奈美的臉：「你看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

　　「有嗎？」千奈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頰。

　　她沒想到幸村這麼敏銳，明明自己只是一貫的沒有表情而已。

　　千奈美本不想多說，又擔心幸村誤會，便簡單解釋了一句：「沒什麼，只是被一個客戶放了鴿子。你帶我去你第一次遇到妖怪的地方看看吧。」

　　後面一句她是對切原赤也說的。

　　切原從剛才起就在偷偷觀察她，現在冷不丁被千奈美抓了正著，慌亂一瞬又強行鎮定下來：「……那就跟我來。」

　　見幸村精市沒有離開的意思，剛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部長也要去嗎？」

　　千奈美跟著他看向幸村。

　　面對兩雙寫滿不贊同的眼睛，幸村苦笑了一下，攤開手：「我不去就是了。你們兩小心。」

　　切原明顯松了口氣，千奈美卻安慰道：「不用擔心，這次情況和上次不同，很快就能解決。」

　　幸村看向千奈美的左邊：「因為有它在嗎？」

　　千奈美微微一愣，沒想到他還能看見式神，點頭的同時不禁有些擔憂。

　　幸村笑了：「不用擔心。」他用一模一樣的話回復千奈美，「和上次相比，已經看得很不清楚了。只能看見淡淡的影子，所以剛見到你時我還不敢確定。」

　　旁邊的切原滿頭問號：「部長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它？有什麼東西在？」

　　他看向鳳眼美少女的左側，只看見了一團空氣，別的什麼都沒有。

　　再聯繫一下幸村和千奈美剛才的對話，簡直毛骨悚然！

　　切原赤也頭皮發麻，頭髮都快豎了起來。

　　幸村和千奈美不僅不安慰他，甚至全都笑了！

　　笑夠了，幸村更是一本正經道：「嗯，切原看不見也是好事，否則會更害怕吧。」

　　「我也沒有太害怕！」切原赤也嘴硬反駁，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卻總是控制不住地去瞅少女左側。

　　千奈美被他看得想投降，又覺得這個少年很可憐。至少比腹黑的幸村可憐。

　　不由開口道：「你部長是在故意嚇你的。」

　　「所以你左邊什麼都沒有嗎？」

　　「呃……」

　　切原赤也哭喪著臉：「果然還是有我看不見的東西在吧！」

　　千奈美瞥了眼式神，它慢悠悠跟在她身邊，對切原赤也的畏懼視而不見。

　　還好這個式神是性格比較穩重的那種。

　　千奈美暗自慶倖。

　　據她所知，家族中有的式神性格比較惡劣，有時候還會故意去嚇唬委託人，導致委託人沒被妖怪嚇到反而在的場家的式神手下攢夠了驚嚇值。

　　的場靜司很瞭解千奈美，送給千奈美的這只式神不但性格穩重，還具有很強的追蹤能力。

　　千奈美跟著切原赤也在他第一次碰到古怪霧氣的地方轉了一圈，很快式神就從某條牆縫裡發現了線索。

　　不用千奈美多說，式神就將那條線索吃了下去，然後徑直往某個方向飄去。

　　這下輪到切原赤也跟著千奈美走，而千奈美則跟在式神後面。

　　因為整個過程實在太平靜了，切原的害怕不知不覺消失了大半。

　　他見千奈美什麼動作都沒，就是轉了一圈，然後就堅定不移地朝某個方向走，實在忍不住了，湊上前：「學姐怎麼知道就是這個方向？」

　　千奈美看他一眼：「幸村跟你說過了？」不然他怎麼知道自己曾經在立海大上過學。

　　切原嘿嘿撓頭：「是啊，學姐在部長口中的評價可高了。我還從沒見過部長那樣誇過一個女孩子。」

　　千奈美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假如她是幸村，也會對自己的救命恩人讚不絕口。

　　切原卻覺得不僅僅是這樣。

　　他左右看看，確定幸村不會從某個拐角處突然冒出來，才小聲問千奈美：「學姐覺得部長怎麼樣？」

　　千奈美想也沒想：「他是個好人。」

　　切原赤也：「……」

　　切原赤也：「對不起！請務必不要告訴部長！」

　　千奈美：「？」

　　切原赤也雙手合十：「拜託拜託，學姐你可千萬別告訴部長我問過你這個問題啊。千萬別說！不然我會死得很慘的！」

　　千奈美：「……你問了我什麼問題？」

　　切原赤也忽然大喜：「沒錯！就是這樣！！！學姐的演技天衣無縫，不去參加戲劇社真是可惜了！」

　　千奈美：「？？？」

　　她開始懷疑幸村這個學弟腦子不太好。

　　切原赤也這一打岔，讓千奈美上午在毛利府受的鬱悶都消散不少。

　　不一會兒式神找到了妖怪，讓千奈美有機會把剩下的鬱氣也發洩了出去。

　　因為心情不太好，再加上這只妖怪身上的血腥氣有點重，千奈美都沒給對方求饒的機會，直接手起刀落，用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將其梟首。

　　切原赤也被式神護在一邊，目睹了這一切，都驚呆了。

　　作為被妖怪盯上的獵物，他看不見千奈美的式神，卻能看見這只妖怪。

　　周圍彌漫的霧氣在女人頭顱滾落的同時，開始慢慢消散。轉眼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同時消失的還有女人的頭顱和身體。

　　「那、那是什麼？！」親眼看見處刑場面，切原赤也口齒不清，牙齒還有點打顫。

　　千奈美用拇指擦了一下刀背上的血跡，收刀回鞘：「置行堀。二十六女鬼之一，據說是由不慎淹死的女子的怨靈所化，出現之處總會大霧彌漫。」

　　千奈美盯著置行堀之前留下的水跡，回頭替切原赤也慶倖：「還好她前兩次向你搭話時你沒回答她，不然你現在早就被她拖進附近河裡了。」

　　切原：「……」

　　千奈美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學弟莫慌，待會我把你身上殘留的妖氣除去這件事就徹底結束了。」

　　切原比幸村幸運，他只是被置行堀盯上的一隻普通獵物，不像幸村，是促使飛頭蠻成型的執念。所以切原看不見千奈美的式神，而幸村到現在還能看見式神的影子。

　　看得出來，切原很好奇千奈美說的「除去殘留妖氣」這件事，眼睛裡的期待擋都擋不住。

　　直到他被千奈美一拍肩膀說了聲「我好了」，才傻了眼：「什麼？這就結束了？」

　　千奈美莫名其妙：「不然還要怎樣？」

　　切原：「……不是應該掏出紙符，擺個什麼法陣嗎？或者直接用鮮血在地上畫符陣？還是說要用毛筆沾取特別的墨汁直接在我身上寫符？」

　　千奈美比他還無語，扶著他的手臂，語帶歎息：「切原學弟。」

　　「是？！」

　　「以後少打點的遊戲吧。」

　　「……」

　　「就算打，也不要把遊戲內容帶入現實。真的。」

　　「…………」

　　結果幸村看見的就是一個垂頭喪氣的切原和一個神清氣爽的千奈美。

　　要不是千奈美神采奕奕，他都要以為這次除妖失敗了：「他怎麼了？」

　　千奈美瞥了眼切原：「沒什麼，認識到現實世界的殘酷了吧。」

　　幸村：？？？

　　千奈美：「已經順利結束了。我該走啦。」

　　幸村的注意力瞬間被移開：「這麼快？」

　　「明天是周日，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千奈美伸了個懶腰，白皙纖細的腰肢在衣擺縫隙中一閃而過，讓幸村狼狽地轉開眼。

　　他定了定神，明明視線已經移開了，那一小塊柔白的肌膚仍固執地在他眼前晃悠，讓他十分煩惱。

　　「幸村？幸村！」

　　「什麼？」

　　幸村赫然回神，看清了千奈美嘴角戲謔的弧度：「這麼心不在焉，可不像你啊。」

　　「抱歉。」幸村抿抿嘴，露出一絲他自己都無法分辨的笑意，「剛才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讓他失望的是，千奈美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並沒有追問他是什麼事。

　　最後兩人就在這令人遺憾的餘韻中告別了。

　　此時夕陽已墜落在西邊天際，殘陽如血，晚霞層疊，讓幸村一下想起來千奈美曾提到過的「逢魔時刻」。

　　上一次，他們好像還是在他家裡度過這段時間。

　　儘管不為人所知，現在想起來，仍叫少年的心加速跳動。

　　「唉——」

　　切原的一聲長歎讓幸村重回現實，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扭頭微笑：「有什麼事嗎，赤也？」

　　切原望著他的目光很是哀怨：「為什麼學姐只問部長護身符咒的事，都不問我。我也是被妖怪纏過的人啊，我也需要學姐的護身符咒。」

　　那是因為你看不見妖怪，而他能看見啊。

　　幸村不可能把這句話說出來，所以他加深了臉上的笑容：「赤也想要嗎？」

　　原來那張符咒並沒有損毀，縱使這樣千奈美離開前仍然還是多給了幸村一張。

　　「真的可以嗎？！」

　　幸村微微彎起眼：「當然可以。只要赤也贏過我一次。」

　　切原赤也：「……」

　　幸村：「說起來，升上高中部後，我好久都沒和赤也打過一次了，真叫人懷念啊。」

　　切原赤也：「…………」

　　懷念什麼？懷念吊打自己的感覺嗎！部長不愧是部長，就算升上高中部仍然那麼可怕！

　　幸村：「赤也怎麼不說話？我明白了，只跟我一個人打還不夠是吧。放心好了，真田他們現在也都還在網球部，改天我們約個時間一起切磋切磋，回憶一下在國中時的感覺。赤也，你覺得怎麼樣啊？正好明天仍然是休息日，就定在明天如何？」

　　夕陽西下，逢魔時刻，切原赤也覺得自己仿佛在幸村部長背後看見了升騰的黑氣。

　　他露出了滿含淚水的笑容：「好、好啊，部長。又能看見真田副部長他們了，哦、哦耶……」

　　作者有話要說：

　　切原赤也：哭！都給我哭！（。


第54章

　　從神奈川回家的第二天是周日，正如千奈美告訴幸村的那樣，她哪兒也沒去，委託也沒接，決心一整天待在家裡放鬆。

　　正當她吃著水果畫著畫時，她接到了幸村精市的電話。

　　「莫西莫西，幸村？」

　　「上午好，千奈。」幸村精神聲音溫和，沒有變聲期的沙啞，反而顯得溫潤如玉。

　　「你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了？」千奈美放下畫筆，「是切原赤也出了什麼問題嗎？還是你自己？又或者是你的其他朋友遇上妖怪了？」

　　幸村一下笑出了聲：「難道遇見妖怪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千奈美很嚴肅：「我覺得，在你身邊，是。」

　　幸村：「……」

　　幸村：「咳。沒有，赤也沒問題，我沒問題，我身邊的其他人都沒問題。」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網球場。

　　場中切原赤也正在被真田弦一郎血虐，已經快要惡魔化了。

　　幸村收回目光，繼續和千奈美聊天。

　　在他願意的時候，他會是個很好的聊天物件。說話風趣幽默，找話題的能力極強，而且一點都不刻意。

　　他和千奈美聊到各自在暑假裡做的事，詢問她平時除妖次數多不多，新學校的美術部怎麼樣……聊著聊著，本來不是很專心的千奈美都停了手裡的其他動作，全心投入到這段通話中。

　　在一個悠閒溫暖的休息日上午，和一個朋友漫無目的的閒聊，實在是件很舒服的事。

　　千奈美坐在畫板前，晃悠著腿，像打哈欠的貓一樣眯起眼：「忽然想起來，下個月月初我們學校會舉辦校園祭，到時候會很熱鬧。幸村你如果有空，可以過來玩。」

　　幸村彎起眼，連日程都沒查看就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到時候我一定到。」

　　本想繼續聊下去，卻見切原和真田的比賽快結束了，只能暫時和千奈美告別。

　　幸村剛放下手，一旁觀察許久的仁王雅治就湊了上來：「真難得啊。」

　　「嗯？」幸村看向他，嘴邊笑意未散，結果就被仁王抓住了這個把柄，唯恐天下不亂地驚呼：「哎呀，難得看到部長笑得這麼開心，還在觀球時打電話。是哪個女生？我們認識嗎？」

　　幸村：「……」

　　說實話，仁王有時候讓他都很驚訝。

　　見幸村沉默，仁王的眼睛更亮了：「真的啊！部長居然有喜歡的女生了？！！！誰啊誰啊，怎麼不介紹給我們認識。還是說部長是那種佔有欲超強，控制欲超強的變~態~男友？」

　　幸村：「……」

　　他看著嬉皮笑臉的銀髮少年，正巧那邊場上真田已經下了場，起身將手機放到一邊，淡淡地：「仁王，下一局你上。」

　　仁王雅治身體一僵，看看場中呼哧呼哧喘氣，就差一點進入惡魔化的切原，百般不情願：「切原看上去挺累的哈，不讓他先休息一下嗎？」

　　走過來的真田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卻被幸村用眼神制止。

　　幸村順著仁王的視線看過去，微微頷首：「說的也是。」

　　仁王松了口氣，又覺哪裡不對。

　　果然，下一秒，他聽見幸村呵呵笑起來，對自己一字一頓道：「那麼，我兩來一局吧。」

　　仁王：「……」

　　現在他只想回到前一分鐘，把那個第一次拒絕的自己一拳揍暈。

　　***

　　另一邊，千奈美被幸村精市勾起談興，就算對方掛斷電話，猶自意猶未盡。

　　想了想，她重新拿起手機撥通了的場靜司的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電話那頭男人語調上揚：「千奈？」

　　「哥哥。」

　　千奈美喊了一聲。

　　她按完通話鍵才發現自己都沒想好要說什麼，不過喊了這一聲，頓了一下後，又莫名其妙有了靈感。

　　千奈美叭叭叭把昨天被毛利霧仁放鴿子的事跟哥哥吐槽了一遍，著重強調了無故爽約的毛利府長子，對毛利夫人卻是下意識地多說好話。

　　抱怨完，才發現的場靜司一直沒出聲，對面只有靜靜的呼吸聲。

　　「哥哥，」千奈美喊道，「你在聽嗎？」

　　的場靜司「嗯」了一聲：「你不用再管毛利府的這項委託了。如果以後毛利夫人再聯繫你，讓她直接和我說。」

　　「好的。」千奈美乖乖巧巧地答應了，「哥哥現在有事嗎？我沒打擾你吧？」

　　的場靜司低低笑了，笑聲像是某種有質感的低音和絃共鳴，就算隔著手機都讓人耳朵癢癢的：「你一口氣說了這麼長時間，才想起來問我這個？」

　　「啊？」千奈美把電話從耳邊拿下來看了看，這才發現通話時間已經有十多分鐘了。

　　原來她說了這麼長時間嗎？

　　十多分鐘就在吐槽同一件事？

　　千奈美臉頰發熱，把手機重新湊到耳邊，正好聽見的場靜司低而平靜地說：「……千奈打過來之後就沒事了。」

　　「……」

　　千奈美不自覺地傻笑起來。

　　直到她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才趕緊斂下不斷上揚的嘴角弧度：「我聽哥哥的，你讓我不管就不管。」

　　「千奈。」

　　「嗯？」

　　「這件事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

　　***

　　本來千奈美真的就跟的場靜司說的一樣，把毛利霧仁這件事拋到腦後。

　　沒想到半個月後，她就去了位於東京的冰帝高中，那所據說是毛利霧仁正在求學的私立高中。

　　頭一次聽到「冰帝」這個名字時，千奈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位毛利府長子。

　　隨後她才收攏心神，專心致志聆聽面前這位跡部公子的闡述。

　　其實剛看到跡部景吾時，她很驚訝。

　　通常情況下，來委託的都是成年人（除了跟她有私人關係的幸村），就算事件本身和未成年人有關，出面委託的也會是他們的監護人。

　　所以這次聽說跡部財閥有委託，千奈美本以為來的會是個秘書之類的角色，沒想到……

　　就算妖怪出現在冰帝校園裡，她也以為出面的會是校方的人。

　　「叩叩。」

　　手指敲擊桌面，對面的跡部景吾停下講述，眼神有些不滿：「請問的場小姐在聽嗎？」

　　千奈美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有在走神，微笑點頭：「當然了。根據跡部先生所說，妖怪目前在學校的四個地方出現過，其中三個地方的目擊者都因受驚過度進入醫院，而圖書館裡沒有直接目擊者，只是謠傳。對嗎？」

　　跡部景吾只得點點頭：「的場小姐有什麼想法嗎？」

　　千奈美繼續微笑：「我想先去見見那三位目擊者，再做決定。」

　　***

　　跡部景吾陪千奈美去見那三個倒楣的學生。他們所屬的社團分別是美術社、網球社和游泳社。

　　共同點都受到不小的驚嚇，精神萎靡，除此以外沒有其他傷口。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都是在最後一個離開社團時，遇到那個妖怪的。

　　其中美術社成員最激動，仰面躺在病床上，身體筆直得像是躺在棺材裡，兩眼發直地盯著天花板，嘴裡不斷重複著：「黑色長髮……又黑又直的長髮……」

　　千奈美面對跡部景吾看過來的目光，眼角狠狠一抽：「跡部先生難不成在懷疑我？」

　　跡部景吾又默默把視線轉開了。

　　千奈美：「……」

　　網球社的成員說是在更衣室的深處瞥見一道人影，至於是不是長髮，倒是沒看清楚。

　　而游泳社的則說在泳池中腳踝被纏住了，要不是他本來就快靠岸了，否則可能就成為冰帝第一個在泳池中溺水身亡的游泳社成員。

　　跡部景吾作為冰帝生徒會副會長，早已將學校裡最近有關「女鬼出沒」的校園傳聞收集齊了，其中圖書館的最多，被單獨分在一起。

　　千奈美簡單翻了翻，發現冰帝學生猜測「女鬼」的身份多種多樣。

　　有說是怨靈，有猜是般若，還有說是丑時之女，當然也有人提到發鬼……

　　多虧了現在資訊高度發達，各種妖怪種類都已不再是秘密，很多還直接被做成了卡牌遊戲用來賺錢，這就更進一步加強了妖怪知識的科普。

　　看完倒楣蛋們，本打算去冰帝校園看看，還沒出醫院，千奈美和跡部景吾就被人攔了下來。

　　準確地說，是千奈美被人攔住了。

　　攔下她的是一個黑長直齊劉海的少女，穿著質地剪裁都很好的連衣裙，頭髮柔順黑亮，脊背挺得筆直。

　　一看清對方的髮型，千奈美就下意識看向跡部景吾。

　　他這次倒是沒懷疑了，直接皺眉：「柊香夜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跡部君，我不是來找你的。」柊香夜子放下手，直直看向千奈美，「你就是跡部君特意請來的除妖師，年紀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

　　千奈美：「……」

　　說得你年紀好像很大一樣。

　　這個少女似乎跟跡部景吾很熟，又知道自己除妖師的身份，莫非……

　　柊香夜子滿意一笑，釋放了自身一直壓抑的氣息。

　　等了一會兒，卻沒得到預想中的反應。

　　年輕貌美的除妖師只是平靜地回看她。

　　柊香夜子：「……」

　　千奈美：「……」

　　跡部景吾：「？？？」

　　柊香夜子：「你……你就不驚訝嗎？」

　　「驚訝什麼？」千奈美開口，「如果您是指您的身份，我曾經見過另一位元和您差不多情況的。」

　　人神。

　　鑒於跡部景吾在場，千奈美沒把最後那個名詞說出來，但她和柊香夜子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柊香夜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半天說不出話。

　　其實千奈美也想吐槽。

　　人神這種玩意兒不應該超級罕見，罕見到幾百年才可能有一個嗎？為什麼她就已經遇見了兩個，還是年紀差不多的人類女性。

　　好在柊香夜子的神格氣息和奈奈生有所差別，否則千奈美真要懷疑她兩的神格都是同一個無聊的神明賜予的。

　　柊香夜子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穩定住情緒，重新繞回自己的本來目的：「總之，我到這兒來就是想告訴你，這次的妖怪你不用管了。我很快就能解決掉她！跡部君，我保證兩天之內將這件事解決，不用麻煩你再去請外人進校園了。」

　　跡部景吾再次皺眉。

　　柊香夜子是冰帝生徒會書記，跟他還算熟悉，能力也不錯，跡部景吾對她本來印象還挺好。

　　結果這女人今天兩句話一說，就讓跡部不爽了。

　　你能解決？

　　那你怎麼不早說。

　　校園女鬼傳聞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住院的三個學生也不是同一天進醫院的。在這之前，柊香夜子在幹嘛？

　　現在等他把專業人士請來了，柊香夜子又跑出來放話，這不是在和除妖師作對，是在打跡部家的臉。

　　所以跡部景吾直接無視了柊香夜子，扭頭對千奈美說：「我已經跟學校保安打過招呼，現在過去可以直接進校園查看，正好是休息天，學校裡的人也會比較少。」

　　「好的，麻煩跡部君了。」千奈美同樣無視了柊香夜子。

　　正當兩人打算繞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生時，柊香夜子跺跺腳，一側身重新攔在前面：「我知道你是的場家的除妖師。既然跡部君已經邀請了你，那我們就來比試一下好了。看看到底是你先抓到那只妖怪，還是我先除掉她！」

　　千奈美眼皮都不抬一下，還想繼續繞開柊香夜子，就聽她氣急敗壞道：「怎麼，不敢應戰嗎？難不成你是怕給你家族丟臉？！」

　　「……」千奈美一秒停下腳步，回頭轉身，「好，我答應你的挑戰。」

　　剛想誇讚這個除妖師成熟理智冷靜的跡部景吾：「……」


第55章

　　去冰帝的路上，千奈美只要一扭頭，就能看見跡部景吾不贊同的目光。

　　次數多了，她不得不開口替自己辯解：「講道理，如果是跡部先生你被那麼挑釁能忍？」

　　跡部景吾搖頭：「我沒說你做錯了。只是沒必要。柊香夜子那麼說，不僅是針對你，更是質疑跡部家的能力。」

　　這件事的邏輯是這樣的。

　　冰帝校園出現女鬼傳聞，還有學生進了醫院，跡部景吾煩惱。跡部景吾的父親偶然得知此事，告訴了跡部景吾有關除妖師和妖怪的存在，並向他推薦了的場家。跡部景吾找上的場家，的場家則派的場千奈美過來。

　　現在柊香夜子質疑的場千奈美的實力，就是在質疑的場家的實力，也就是間接地質疑了跡部景吾父子的識人能力。

　　A=B，B=C，所以A=C。

　　千奈美就算對柊香夜子的挑釁置之不理，跡部景吾都會處理，最後一定會勒令柊香夜子向千奈美和的場家道歉。

　　千奈美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她沖跡部景吾微微一笑：「我就是看人不服氣，最後不得不低頭的樣子。」

　　跡部景吾：「……我明白了。」

　　***

　　正如跡部景吾所說，休息日的冰帝校園很空曠，只有經過各種類型的運動場時才有幾個運動社團的學生路過。他們看見千奈美和跡部景吾，無法控制地投來好奇目光。

　　千奈美和跡部先去的網球社。

　　正好跡部景吾就是冰帝網球社社長，不需要特別找保安拿鑰匙就能進入更衣室。

　　距離那名網球社成員進醫院才過去兩天時間，這兩天時間裡這間更衣室被刻意鎖了起來。

　　現在一推開門，就能感覺到裡面有些沉悶的空氣泄了出來。

　　千奈美讓式神先進去轉了一圈，確定沒有危險後才跟跡部景吾走了進去。

　　跡部景吾一馬當先走到最深處的一排櫃子前，然後扭頭指了指另一處拐角：「我所在的位置就是井上的更衣櫃。按照他的說法，他就是在那個地方看見妖怪的影子。」

　　千奈美走到那處拐角。

　　長長的更衣櫃到這裡正好結束，和一面牆形成一個夾角，成為整個更衣室裡最幽暗的角落。

　　千奈美閉上眼，細細感受了一番，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紙符。

　　紙符剛被展開，就從尾部開始自燃，不消片刻就化為一灘灰燼。

　　如此不科學的一幕，讓跡部景吾看得目不轉睛。

　　千奈美對他說：「這裡的確有妖氣的殘留，但已經很淡了，如果不用特殊的符咒根本察覺不到。估計那個妖怪只是路過，並沒有想過真正要攻擊井上君。」

　　跡部景吾點頭：「所以井上才會是三個人當中精神狀態最好的那個。這樣就可以了？接下來你想去哪？」

　　「這裡找不出其他什麼線索了，去美術社看看吧。」

　　從網球社出來時，千奈美和跡部意外遇上了一位冰帝老師。

　　應該是老師吧，至少千奈美看見跡部主動停下來打招呼：「人見老師。」

　　這是一個相當俊美的長髮青年，一頭黑髮濃密微卷如海藻，眼睛同樣是夜色一般的黑。

　　青年穿著白襯衫和休閒長褲，兩手插兜，嘴角掛著溫文爾雅的笑意：「跡部君好。這位是？」

　　跡部景吾看了眼千奈美：「這是我朋友，一直都想來看一眼冰帝內部。正好我今天要過來拿一份生徒會的檔，就帶她進來看看。」

　　青年笑道：「真稀奇。很少看見跡部君以權謀私啊。」

　　像冰帝這種私立高中，就算是休息日也不會放校外人員進學校，就算是打著參觀的名義也不行。

　　但跡部景吾是冰帝生徒會副會長、校董的孩子，只要他跟保安打聲招呼，自然就能帶人進來。

　　跡部景吾面不改色：「沒有以權謀私這麼嚴重吧，是這傢伙一直跟我說這事吵得我頭疼，實在沒辦法才勉強答應她。」

　　千奈美：「……」

　　她很想控訴：跡部君，你這是胡說八道，是污蔑！我才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設！

　　然而在人見陰刀漆黑的瞳孔注視下，只能把所有吐槽咽回去，繼續裝啞巴。還要做個沖人見老師點頭微笑，彬彬有禮的啞巴。

　　人見老師直勾勾看了千奈美一會兒，總算把目光收了回去，對跡部道：「近來學校不太安全，你拿完檔就趕快帶著你朋友離開吧，不要在校園裡逗留。」

　　「我知道，謝謝老師關心。」

　　「嗯。那我就先走了。」

　　「老師您慢走。」

　　人見老師又看了眼千奈美，這才撂開兩條大長腿，踩著不緊不慢的步伐離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見老師看上去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千奈美卻在他的目光下頗感緊張。

　　想不出原因，只能歸咎于對方老師的身份。

　　就算是別的學校的老師，擁有學生身份的千奈美和其見面緊張也很正常吧。

　　想歸想，在人見老師離開後，千奈美還是向跡部景吾打聽對方身份。

　　跡部景吾告訴千奈美，人見陰刀是冰帝董事之一，同時也是冰帝書法社的指導老師，出身名門，據說祖上是舊華族，戰國時期還是某城池的城主，在冰帝非常受歡迎。之前跑來挑釁的柊香夜子就是書法社社長，也是人見陰刀的得意門生。

　　介紹完，跡部又反問千奈美她特地打聽人見老師做什麼。

　　聽這背景介紹沒什麼不對，千奈美又不能告訴跡部景吾自己沒有緣由的懷疑，只能搖頭。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綜合活動中心的大樓前，美術社的活動室就在這座大樓的第三層。綜合活動中心旁邊就是圖書館，從美術社出來就能直接進圖書館調查。

　　千奈美和跡部景吾在美術社的活動室裡找到一張塗滿黑線的畫，畫紙背面標有那個住院學生的名字。但在圖書管裡卻一無所獲，無論是妖氣亦或者是其他什麼都沒有。據跡部景吾所說，第三個游泳社成員被攻擊後，學校才重視起這件事，開始著手調查，其中被學生們目睹黑影次數最多的圖書館是重點調查對象。但這一個月的監控錄影裡都沒有出現可疑人物或黑影，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千奈美心說妖怪隱瞞身形的話，你們自然拍不到。

　　她奇怪的不是錄影的事，而是沒有妖氣。

　　就連網球社更衣室那種只是妖怪路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淡淡的妖氣，為什麼圖書館這裡一絲也無。

　　這個疑惑直到離開圖書館才被解開。

　　替他們重新打開大門的圖書館保安在開鎖時順嘴提了一句：「剛才柊香夜子小姐也來了一趟。你們是在找什麼資料嗎？」

　　一聽這句話，跡部皺眉，千奈美恍然：她就說怎麼可能沒有妖氣！看來那位人神搶先一步，把妖氣提前去除了。

　　跡部景吾敷衍完保安，用眼神向千奈美詢問。

　　得到肯定答覆後，他臉色更黑。

　　直到離開圖書館，前往游泳館，他才陰沉開口：「只會用這種小手段真是太不華麗了！」

　　千奈美瞅了眼他，不知道這怎麼就跟「不華麗」扯上了關係。

　　見跡部景吾氣得不行，她開口安慰這位驕傲的少年：「既然她會特意把圖書館的妖氣消去，很大可能從那裡得到了什麼線索。既然如此，她很可能就不會再去游泳館浪費時間，我爭取在游泳館裡找到有用的東西。」

　　千奈美懷疑自己說這句話時不小心用上了言靈，因為她之後真的在游泳館裡找到了線索。

　　那是一團濕噠噠的黑髮，似乎剛從水裡撈起來，還在不斷地滴著水珠。

　　千奈美和跡部景吾到達游泳館時，正好有幾個工人在對泳池抽水。

　　據說泳池排水管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只能用這種方法將泳池先抽幹再對底部排水管進行清理。

　　等千奈美和跡部把游泳館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地返回時，工人們剛從排水管中清理出一團一團的黑髮。

　　大量黑色長髮像水草一樣在泳池邊堆積成山，站在泳池底部的工人們還在源源不斷地扔上來新的發團。

　　千奈美從中撈出一團時，跡部景吾站在一旁直皺眉：「什麼鬼！我們學校的泳池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頭髮。」

　　頭髮上的妖氣不用符咒都能清晰感覺到，凜冽刺骨，散發著濃濃的惡意。

　　一不小心，千奈美的手指就被割出一條血痕，血珠從傷口中溢出。

　　千奈美扔掉發團，把手指放在嘴裡吮了吮。

　　這動作看得跡部景吾眉頭又是一跳。

　　他下意識拽過那條胳膊，從自己口袋裡掏出手帕按了上去：「都不知道這些頭髮的來源你還敢放進嘴裡？」

　　千奈美愣了一下，從他手中接過那條方格手帕，笑道：「跡部先生比我想像中要紳士啊。」

　　跡部景吾：？？？

　　這話什麼意思？

　　他突然後悔自己的好心了。

　　千奈美把手帕折成一條纏在那根受傷的手指上。

　　然後，她瞥了眼還在辛勤勞作的工人們，側了側身，正好擋在工人們看向「頭髮山」的視線路徑上。

　　跡部景吾正不解她這個舉動，就見她豎起那根包得跟錘頭一樣的手指沖自己「噓」了一聲。

　　接下來，他就看見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在沒有其他東西存在的情況下，堆在一起的黑髮從底部開始迅速減少，而且是以一團一團的形式，直接消失在空氣中。

　　……就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吞噬這些頭髮一樣。

　　跡部景吾睜大雙眼，瞪向黑髮紅眼的少女。

　　少女原本在看著頭髮消失的方向，察覺到跡部的目光，抬頭沖他一笑，張開嘴無聲道【別緊張，是我的人】。

　　跡部景吾看不見的地方，那只被的場靜司送給千奈美的式神正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吞進那些頭髮。

　　直到把頭髮山「吃」掉一半，式神瘦瘦長長的黑影身材依然毫無變化。

　　接著，它晃晃悠悠站起來，朝游泳館外面飄去。

　　千奈美看了眼那些仍然沒有察覺的工人們，松了口氣，帶著跡部景吾追了出去。


第56章

　　從泳池排水管中撈出的頭髮上有大量妖氣殘留，式神吞下那麼多頭髮，足夠它在偌大一個冰帝校園中找到妖氣的本體。

　　然而就算有這麼明顯的線索，式神也在校園中遊蕩了好一會兒。

　　在跡部景吾看來，就是千奈美直勾勾望著前方，帶著他一會往右轉一會往左轉。

　　就算猜到前方有種無形之物在帶路，這樣亂跑了半個多鐘頭，跡部景吾還是忍不住開口：「還沒到嗎？」

　　他們已經路過同一棟教學樓三遍了。

　　千奈美目視前方，神情嚴肅：「這個妖怪很會躲。」

　　言下之意就是還有得找。

　　沒等跡部再說話，千奈美自己先抬頭看了看天。

　　灰藍色的天幕上已經掛上了稀疏的幾顆星，東方月亮隱約露出了一個彎彎的角。

　　夕陽已經落下有一會兒了，再過十幾分鐘，天色就要徹底暗了下來。

　　千奈美主動停下腳步：「我建議跡部先生你還是先回去吧。」

　　跡部一愣，跟著停了下來：「你……」

　　「我好歹是專業的，碰到難纏的妖怪就算打不贏還能跑。如果你在這兒，我反而會束手束腳。」

　　千奈美直言不諱，就是怕跡部因為好奇心或者責任心或者其他什麼心，一定要留下來。

　　她最怕碰到這種委託人了。

　　還好，跡部景吾還是很理智的。只猶豫了片刻，就決定聽從千奈美的指示離開。

　　在他臨走前，千奈美將一枚護身符咒交給他：「就算這次沒用，一直戴在身上也能保護你一段時間。」

　　跡部雙手接過符咒，盯著千奈美雙眼：「你一定要小心！」

　　千奈美一怔，笑了：「都說了我是專業的嘛。」

　　跡部走後，千奈美跟著式神又繞了近一個小時，最終在天色徹底暗下來的時候，總算找到了地方。

　　夜色朦朧中，只有手中的手電筒照亮前路。

　　因為不熟悉地形，千奈美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冰帝校園的哪個方位，她只是跟著突然加速的式神一頭紮進一棟只有兩層高的小樓中。

　　小樓的一樓全是教室，通過窗戶能看見裡面的情形，按照教室外的標識，這些房間是學校裡一些社團的活動室。

　　在不同的教室中，千奈美看見了戲服、凳子、料理台等等。

　　而在一樓走廊最深處的教室外，則標有「手工社」這樣的字樣。

　　千奈美的式神正是在這間教室外停了下來。

　　實際上，還沒靠近那間教室時，千奈美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妖氣。

　　所以她早就悄悄將手電筒關掉，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才慢慢靠了過去。

　　直到教室門口的近前，千奈美才發現這間教室的門並沒有關嚴實，留有一條手指寬的縫隙。

　　正想把眼睛湊過去，就聽教室裡突然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噪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

　　從門縫外泄的妖氣一下變得更加濃郁凜冽，透著森森的寒意。

　　千奈美想到那個故意抹去圖書館資訊的人神，心下一沉，顧不上隱藏，一把扣住門把手將門拉開！

　　豁然洞開的門後，只剩下一隻眼睛的人神朝門外看來，那只琉璃色的瞳孔裡分明噙著淚。

　　名為柊香夜子的人神大半個身體都被黑髮包裹著，只剩下一小半身體猶自掙扎。

　　教室裡一片狼藉，一張手工台被掀翻在地，上面的針線布料滾了一地。

　　剛才千奈美聽到的噪音，估計就是這張手工台倒地時的動靜。

　　而在布料針線之間，還有許多破損的紙符碎片，上面淡淡的神明氣息正是屬於柊香夜子的。

　　見到千奈美，柊香夜子的眼睛一下睜大了，被黑髮包裹的嘴裡也發出「唔唔」聲。

　　她拼命掙扎，想要朝千奈美伸手。

　　剛抬起手，幾股黑髮就從發團中激射而出，一下纏在她的手臂上！

　　之前在游泳館，千奈美已經見識過這種黑髮的鋒利程度。

　　包裹有妖氣的黑髮，鋒利程度堪比小刀刀片，現在她手指上的傷口還沒能完全癒合呢。

　　柊香夜子的手臂被三股黑髮一纏，沒法動不說，立時就有三道傷口出現在雪白的皮膚上，連衣袖也被絞得粉碎。

　　單是被纏住的手臂就是如此，另外大半邊被黑髮覆蓋的身體只會更加慘不忍睹。

　　千奈美「嘖」了一聲。

　　本來按照柊香夜子之前的挑釁，還有她故意抹去妖怪資訊的舉動，千奈美真不想管她。

　　可一想到上次吞噬了一小部分奈奈生神力的影鬼，千奈美還是果斷出手了。

　　那只影鬼只是吞噬了一小部分神力，就從奄奄一息變得生龍活虎，硬生生從千奈美的刀鋒下逃走。

　　如果放任這只比影鬼更麻煩的發妖徹底「吃」了柊香夜子，千奈美懷疑自己對跡部的玩笑話要成真——她真的要奪路而逃了。

　　隨著千奈美的攻擊，原本一心吞噬柊香夜子的發妖不得不停下「進食」，分出一大股黑髮沖向這個膽敢打擾自己的除妖師。

　　黑髮像箭雨般劃破空氣，發出奇異的「颯颯」聲。

　　當這些黑髮和千奈美附著了靈力的刀刃相交時，先是「鏘」地一響，隨後裂帛聲乍起，發出微光的刀刃一瀉而下，勢不可擋。

　　見這種方法有用，千奈美在心裡松了口氣。

　　與之相對的，發妖被徹底激怒，直接鬆開渾身鮮血的柊香夜子，朝千奈美撲了過來。

　　鋼絲一樣的黑髮組成了道道發牆，猶如海浪般劈頭蓋臉拍下。

　　被這些發牆包圍其中，千奈美的身形顯得格外脆弱渺小，瞬間就被一片片的漆黑吞沒。

　　發妖的本體是由頭髮組成的人形，她正站在一道發牆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一幕。

　　當她看見那個討厭的除妖師被自己的頭髮淹沒後，那張黑絲扭動的臉龐上露出了一個近似笑容的表情。

　　這是這張古怪的笑臉還沒持續多久，很快就垮了下去。

　　「嘩」地一聲脆響。

　　整個黑髮的海洋都為之一震。

　　發妖整個上半身都扭轉過去，怒目看向後方。

　　原本躺在地板上的人神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再朝一扇已經碎裂的窗戶外看去，一個普通人看不見的黑影裹著她的獵物逃向遠方。

　　發妖一聲尖嘯，所有黑髮開始朝窗戶湧去。

　　沒等最前面的髮絲接觸到玻璃的碎片，後方的頭髮就整個炸開。

　　幾點火星飄然而起，水火不侵的妖發一沾上這點火星就一下燃燒起來。

　　趁著符咒燃燒開路，千奈美趕緊從發海的包圍中脫身。

　　發妖這種妖怪，最開始只是一股充滿怨念的死人頭髮。通過種種機緣巧合獲得神智，就開始想辦法殺人。每殺一個人，發妖就會留下那個人的頭髮，通過這種方法不斷壯大自身，積累妖力。

　　聽上去挺像百目鬼的成長方式，只是兩種妖怪一個要人的眼睛一個要人的頭髮。

　　千奈美覺得，如果不是這種惡妖的領地意識太強，發妖說不定還能和百目鬼做搭檔。

　　也不對。

　　面前這只發妖比百目鬼還是有點差距，他兩一旦遇上，發妖估計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被百目鬼給「吃」了。

　　沒了柊香夜子這個「人質」，千奈美擼起袖子把發妖揍得沒了人形。

　　這句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到最後，發妖已經沒法維持人的形狀，變成最初的一小股頭髮。

　　這股頭髮還試圖在其他髮絲的隱藏下逃走，結果被千奈美一刀切了。

　　本體既死，其他頭髮隨之失去了活力。

　　黑髮紛紛落下，軟得跟麵條一樣，而且輕輕一扯就斷了。

　　式神那邊傳來回饋，已經將柊香夜子扔到校門口，讓保安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保安現在正在打電話叫救護車。

　　這次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至於這間被徹底破壞的教室怎麼說，保安那邊又怎麼交代，就不是千奈美要考慮的事。

　　她打了個電話給跡部景吾，把這邊情況說了一遍。

　　聽說一間教室毀了，而且裡面全是黑髮，柊香夜子又渾身是血的被送往醫院，跡部景吾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鐘沒說話。

　　在這一分多鐘的沉默中，千奈美忽然警覺：「你不會想賴帳吧？」

　　跡部景吾：「……不會。」

　　千奈美：「我覺得也是。其他人會賴帳，跡部財閥也不會。」

　　按照普通人的說法，跡部財閥和的場家算得上是世交了。

　　跡部景吾：「……」

　　那你還問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有些疼的腦袋：「柊香夜子沒事吧？」

　　「沒事，死不掉。」

　　千奈美把一縷掛在自己手臂上的黑髮扔掉，原地蹦了蹦，確定自己身上沒有再掛其他頭髮後，才繼續往前走。

　　電話那邊跡部景吾已經做出承諾：「剩下的委託金會在明天打給的場家。其他事你不用擔心，只是柊香夜子……」

　　「她怎麼了？」

　　跡部頓了頓，才說出了困擾他許久的疑惑：「我不明白她這次為什麼這麼莽撞。根據我對她的理解，無論是她最開始對你的挑釁，還是到故意抹去線索，自己一個人挑戰超出她能力的妖怪，這些都不是她平時的作風。這次的妖怪還會對人的心智產生影響嗎？」

　　千奈美秒答：「不可能！」

　　要是發妖都能影響心智，還是一位人神的心智，那她就不會被分在中級妖怪的行列中。絕對是大妖怪，甚至能向頂級妖怪的行列發起衝鋒。

　　聽到千奈美的回答，跡部再次陷入沉默。

　　這時候，千奈美已經走出了冰帝校園，身後依然跟著那個沉默卻很可靠的式神。

　　她看看天上的月亮，算算跡部家這次給的委託金，再想想自家和跡部財閥的良好關係，只得任勞任怨：「我明天去醫院幫柊香夜子檢查一下，這樣行了吧？」

　　跡部景吾立刻長舒一口氣：「那就拜託你了！」

　　千奈美：「……」

　　就知道這小子在這兒等著呢！

　　***

　　千奈美到醫院的時候，柊香夜子還沒醒。

　　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裹滿繃帶，臉頰兩邊都貼著紗布，額頭上也有，看上去格外可憐。

　　昨晚太黑，情況又很緊急，千奈美現在才發現柊香夜子一頭秀麗的黑色長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圓潤光滑，毫無毛髮的……光頭。

　　一旁的護士剛給柊香夜子換完藥，把千奈美當成了柊香夜子的朋友：「這個女孩太可憐了。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來，渾身是傷不說，滿頭的毛囊都壞死了。我之前只是聽說過這種病，沒想到真的有人得，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唉，還好她沒有骨折，身上只是擦傷，可能這就是神明對她毛囊壞死的補償吧。」

　　原來柊香夜子渾身是血的形象只是看著嚇人，她被裹進頭髮時大概用了符咒做了防範，身上被頭髮割傷的地方並不深，看上去更像是擦傷。

　　只是這頭髮……

　　估計柊香夜子平時對頭髮的保養太好了，見獵心喜的發妖都沒來得及等柊香夜子死去，直接在她還在掙扎的時候就對她的秀髮下手了。

　　等護士離開，千奈美長吐一口氣，替柊香夜子做了檢查。

　　結果不出所料，柊香夜子渾身乾淨得不能再乾淨，一點妖氣殘留也無，就是神力也少得可憐，幾乎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了。

　　好在她神格還在，慢慢休養，神力自然而然就回來了。

　　剛檢查完，柊香夜子就睜開了眼。

　　她看見千奈美，二話沒說就先哭了。

　　千奈美被她哭得頭皮發麻，連忙後退一步申明：「我可沒對你做什麼，就是應跡部的要求替你檢查一下。」

　　柊香夜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把臉頰的紗布都打濕了，變成半透明的顏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抽噎著開口：「我知……知道，我只是、我只是很難過……對不起……嗚嗚嗚我好失敗啊！我明明是神啊！為什麼……對不起……」

　　千奈美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在心裡罵起跡部景吾。

　　要不是他的要求，自己怎麼會來醫院。

　　如果自己沒來醫院，就不會見到柊香夜子。

　　如果自己沒有見到柊香夜子，現在就不會被她哭得手足無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總之，罪魁禍首就是跡部！

　　作者有話要說：

　　千奈美：跡部，你看這個鍋它又大又圓……

　　跡部景吾：？？？


第57章

　　柊香夜子狠狠哭了一通，總算慢慢停了下來。

　　她用力撐起身，半坐在病床上，向千奈美道歉：「對不起，之前那樣對你說話……」

　　千奈美想起跡部在電話中說的，不由起了點好奇心：「如果你真的想自己除掉發妖，為什麼之前不動手？」

　　柊香夜子撇開視線，咬著下唇。

　　直到她的嘴唇被咬出血跡來，她都沒開口。

　　「算了。」千奈美微一皺眉，「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很抱歉。」柊香夜子低聲重複，目光仍然游離在外，不敢和千奈美對視。

　　實際上，千奈美並沒有像柊香夜子想的那樣一直盯著她看。

　　相反，柊香夜子坐起來之後，那顆圓潤的光頭顯得更加渾圓光亮了。總是讓千奈美的目光下意識上移，然後又被千奈美自己狠狠拉回來。

　　柊香夜子：「之前，我對的場家還不服氣。認為你們家只會用些陰狠的手段對付小妖怪……現在我明白了，的場家能和土禦門、麻倉家並列為三大家族，是有根據的……」

　　沾了斑斑血跡的素色薄唇一開一合，柊香夜子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並沒有發現道歉物件的心不在焉。

　　千奈美現在想的是，還好這間病房裡沒有鏡子，否則讓一個花季少女發現自己禿了，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吧。

　　唉，也不知道光頭能不能戴假髮。

　　要不要跟跡部說一聲，讓他把手工社教室裡的黑髮留一部分？

　　好歹曾是被發妖看上過的頭髮，應該比一般的假髮更加黑亮順滑吧……

　　千奈美的思緒在柊香夜子的道歉聲中越飄越遠，直到被一聲尖叫猛地拉了回來。

　　發出尖叫聲的是柊香夜子。

　　她不知何時注意到了旁邊窗戶上的反光，現在正扭著身子望著窗玻璃上的倒影張大嘴巴。

　　在玻璃的倒影中，柊香夜子的五官反倒顯得不那麼清晰，惹眼的除了她身上雪白的繃帶就只有那顆錚亮渾圓的腦袋。

　　正如千奈美之前擔心的那樣，柊香夜子呆了好幾分鐘後，好不容易乾涸的眼淚重新在眼眶中打轉。

　　之前哭得時候她還有意識地壓低聲音，現在是徹底不管不顧了。

　　嘴一撇，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千奈美張張嘴，又閉上，然後又張開：「……那個，你還可以戴假髮嘛……各種顏色髮型都能選擇……呃……」

　　「嗚哇哇哇哇！」

　　「換個角度想……你雖然沒了頭髮，但人沒事，也很好……吧……」

　　「嗚哇啊啊啊啊！」

　　「咳，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好好休息。」

　　千奈美撐不住了，趕緊找了個藉口逃出病房。

　　而病房中哇哇大哭的柊香夜子壓根就沒管千奈美，只一個勁地擦著眼淚哀悼自己死去的頭髮。

　　站在走廊上，千奈美揉了把臉，歎了口氣。

　　歎完，她又小心拉了拉自己的頭髮，確定黑髮還好端端地長在頭皮上後，一下放鬆下來。

　　她決定以後要好好愛護自己的頭髮。

　　或者說，以後再遇到發妖這種妖怪，她要第一時間把靈力裹上腦袋？

　　千奈美皺著鼻子往前走，因為注意力全在頭頂，險些在走廊樓梯口撞上一個人。

　　還好對方及時避開，還順手扶了千奈美一把。

　　一股好聞的淡香從鼻端飄過。

　　千奈美抬起頭，看到一雙溫和的黑眸：

　　「你是……跡部君的朋友？」

　　哦，是那個老師。

　　叫什麼來著？

　　「在下人見陰刀。你還記得我嗎？」長髮青年笑著打招呼。

　　千奈美後退一步：「人見老師好。」

　　「你好，你也是來看望香夜子的嗎？」人見陰刀雙眼微彎，笑容溫柔。

　　說實話，他是個很容易贏得別人好感的人。

　　今天穿了一件乾淨的白襯衫和一條牛仔長褲，海藻一樣的黑色長髮在腦後紮成一束，站在那兒就像是個發光體，吸引著旁邊路過的病人護士的注意。

　　近距離下，千奈美注意到他細膩卻蒼白肌膚，是一種毫無瑕疵的冷白，和他身上淡淡的冷香十分相配。

　　千奈美一下就想到跡部景吾說他出身名門的事。

　　定定神，千奈美微微低頭答道：「是的，我和香夜子之前見過一面。正好跡部君今天有事不能來，我就代他過來看看。」

　　人見陰刀：「香夜子有你和跡部這樣的朋友，是她的榮幸。」

　　「我覺得她有人見老師這樣關心學生的老師，也很幸運。」

　　人見陰刀笑容加深。

　　他正要說什麼，就見這個小心謹慎的除妖師向自己又鞠了一躬：「那麼我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

　　人見陰刀咽下到嘴邊的話，笑了笑，「辛苦你了。」

　　「對了。」下了幾階臺階，千奈美忽然停住，轉身對目露疑惑的人見陰刀說，「請老師看見香夜子時，不要驚訝，也不要提有關頭髮的任何話題。」

　　說完這句話，她就蹬蹬跑下了樓。

　　頭髮？

　　人見陰刀真的有點困惑了。

　　這種困惑一直持續到他站在柊香夜子的病房外。

　　透過門上的玻璃，人見陰刀看見人神少女坐在病床上抹眼淚。

　　他笑了一瞬，又立刻斂下笑容，推開門。

　　聽見開門聲，柊香夜子抬頭看來。

　　在發現是人見陰刀時，年輕漂亮的臉孔立刻被恐慌爬滿。

　　她甚至尖叫一聲，一把抓住枕頭蓋在頭上。

　　已經遲了。

　　有千奈美提醒在前，人見陰刀在推開門的瞬間就注意到那顆圓溜溜的腦袋。

　　他沉默幾秒鐘，轉身將房門關上，若無其事走向房間裡的唯一一張床鋪：「你還好嗎，聽說你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怎麼這麼不小心。」

　　柊香夜子的驚恐在他的平靜下慢慢平復了。

　　她捏緊枕頭的兩角，囁嚅著：「陰刀老師……」

　　「嗯？」

　　望著俊美溫柔的老師，柊香夜子垂下眼。

　　猶豫半天，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真相。

　　就這樣吧。

　　柊香夜子對自己說，鼻頭控制不住地發酸。

　　反正最後消滅發妖的也不是自己，就算說出真相，人見老師也不一定會相信。就算他相信了，也只是讓他徒添煩惱。

　　這麼一想，自己真不是個合格的神明啊。

　　除了幫人占卜祈福，連一個中級妖怪都對付不了。甚至最開始都沒發現發妖的存在，要不是人見老師提起那三個進醫院的冰帝學生，自己都不會去調查……

　　那個的場家的女生，儘管只是個人類，卻比自己要強太多，太多了……

　　吸吸鼻子，柊香夜子想要止住第三次落下的眼淚，卻怎麼也控制不了，就連一直扯著枕頭的手都無力地滑了下去。

　　算了。

　　柊香夜子自暴自棄，乾脆把枕頭仍在地上，讓光溜溜的腦殼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在這種自爆行為中，她甚至忘記了流淚。

　　反正沒了頭髮的事根本不可能瞞得過陰刀老師。

　　柊香夜子是這麼想的，頭卻越垂越低。

　　直到頭頂一重，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腦袋上，才讓她抬起頭。

　　人見陰刀摸著柊香夜子的頭，沖她微笑：「你做得很好。」

　　柊香夜子睜大眼睛。

　　理智上不敢相信，心臟卻不爭氣地跳得飛快。

　　人見陰刀漆黑的瞳孔中隱隱有紅光冒出，就連眼尾似乎都拉長了一些，讓整個眼闊顯得更加狹長。

　　他按著人神少女的腦袋，聲音越發輕柔：「你做的非常好。」

　　大半神力都已經被發妖掠奪走，只剩下一個神格在身上。

　　現在的柊香夜子就像一個懷揣寶物，又沒有自保手段的小孩，只消輕輕一推，就能輕而易舉地搶走她懷中的寶貝。

　　「砰」的一聲，柊香夜子仰面倒回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人見陰刀則扭頭看向窗外。

　　玻璃的反射中，他的瞳孔裡已是猩紅一片：「神明集會啊……」

　　***

　　離開醫院後，千奈美不知自己為什麼有點心神不寧。

　　想了想，她打電話給跡部景吾告訴他剛才遇到人見陰刀的事，並跟他串通好自己剛才說的謊。

　　跡部景吾似乎對人見陰刀探望柊香夜子的事毫不意外。

　　他正在冰帝收尾，本打算結束之後來醫院探望一下柊香夜子，現在聽千奈美拿他當藉口，只能將探望推遲到明天。

　　到了第二天，千奈美再打電話給跡部詢問柊香夜子的情況，得知柊香夜子精神很好，傷口癒合飛速，再休息一天就能直接出院了。

　　跡部景吾還在奇怪：「你怎麼這麼關心她？難不成你在昨天探病時，和柊香夜子化敵為友了？」

　　心中壓著的石頭總算被挪開。

　　千奈美松了口氣，又有心情吐槽了：「你以為你在看日劇嗎。頂多不結仇，成為朋友遠遠算不上。」

　　就算柊香夜子哭著道歉了，就算她沒了頭髮……

　　千奈美還是覺得自己跟這個人神性格合不來。

　　嗯，還是奈奈生好。

　　說到奈奈生，千奈美今天早上去便利店時又碰到她了。

　　明明都是人神，柊香夜子活得像個千金小姐，奈奈生就要到處打工賺錢養家。兩相對比，後者簡直讓人忍不住生憐。

　　聊天的時候，千奈美順便邀請奈奈生參加十天后的校園祭，桃園奈奈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我可以帶神使去嗎？！」

　　想到那只囂張的銀髮狐狸，千奈美頓了一下才答道：「當然可以。」

　　「太好了。」奈奈生一合掌，「千奈醬的班級打算舉辦什麼活動？」

　　千奈美：「不，這次是以社團為單位，我所在的社團……暫時還沒定下來。」

　　奈奈生沒注意到千奈美古怪的神色，已經捧著臉陷入妄想中，身後似乎冒出了可疑的小花花。

　　千奈美扭開臉，歎了口氣。

　　就在昨晚，小千代特意給她打電話，告訴她社團裡的男生正在起哄讓社長將校園祭活動定為女僕咖啡館。

　　女僕、咖啡館……

　　千奈美沉思：不知道現在退社還來不來得及。


第58章

　　美術社社長的回答很乾脆：來不及！別想跑！來幹活！

　　沒等千奈美悲痛，社裡男生歡慶，社長話鋒一轉：「如果只是女僕咖啡館就太沒意思了。我們乾脆來個性轉版的女僕咖啡廳吧！」

　　美術社男生：？？？

　　笑容逐漸僵硬。

　　千奈美等人：「好耶！社長英明！女僕咖啡萬歲！」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美術社舉辦女僕咖啡廳，但是是性轉版的，由社裡男生當女僕，女生們則換上帥氣的管家套裝。

　　美術社社長憑私人關係請來戲劇社的一位道具師幫忙指點服裝製作，這位道具師好巧不巧就是堀政行。他是野崎梅太郎的好友，因此和佐倉千代認識，關係也很不錯。

　　除了堀政行，還有個不請自來的戲劇社成員鹿島游。

　　她就是之前廁神作祟時，被一群女生前呼後擁去廁所的短髮女生。千奈美對她印象很深，因為不是哪個人上廁所，都能上出國王出巡的架勢……

　　鹿島遊說是過來幫她敬愛的堀學長忙，結果來了之後，還沒碰到針線就被美術社的女生們圍了起來，就連一貫冷靜的社長都沖了上去，一口一個「王子殿下」。

　　千奈美和佐倉千代在一旁圍觀。

　　她們看見鹿島遊在花叢中左右逢源，把每個女生都照顧到，甜言蜜語一直沒停下過，哄得每個人都很甜蜜開心。而鹿島遊在其中跟一個坐擁三千佳麗的花心帝王沒什麼區別。

　　最叫人歎為觀止的是這三千佳麗互相之間的氛圍還很和諧，簡直是每個男人的夢想。

　　在一眾女性的歡聲笑語裡，一旁美術社男生已經不僅僅是消沉了，一個個都要去角落裡蹲著長蘑菇。

　　最後還是堀政行突破重重包圍，將鹿島遊給揪了出來：「你來幫忙就好好幫忙啊！現在不是在搗亂嗎！」

　　頭上挨了一巴掌的鹿島遊一點都不生氣，甚至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堀學長說得對。大家，我們一起加油吧！」

　　「是！！！」

　　社長不知何時加入了千奈美兩人的行列。

　　見到這一幕，心情複雜：「真是沒想到……我們美術社的士氣居然還要靠一個外社的人來調動。」

　　千奈美還沒來得及安慰她，就見她舉起胳膊跟著大吼一聲：「加油！！！」

　　千奈美：「……」

　　千奈美默默收回準備拍肩的手。

　　行吧，社長，你開心就好。

　　鹿島遊（對女性）的動員力不是蓋的，她發話之後，所有人都動力十足地忙了起來，一下就追上了預定好的進度。

　　第一件製作出來的管家服由鹿島遊試穿。

　　將服裝遞給她的女生臉頰紅紅的，等鹿島遊換裝出來後，這個女生已經快暈厥過去了。

　　聽見尖叫聲，正在給一件女僕長縫製蕾絲邊的千奈美回頭。

　　她不得不承認，鹿島遊比她見過的很多男性要更加俊美。

　　不僅僅是容貌，還有氣度儀態。

　　只見換上管家服的鹿島遊走到那位送衣服的少女面前，低下頭，微微彎腰傾身，牽起少女的手。

　　鹿島游先是在少女手背上落下一個虛吻，然後用故意壓低的中性嗓音低語：「您的願望便是我的使命。」

　　「呀啊啊啊啊！！！」

　　眾多女生的尖叫聲險些掀飛了屋頂。

　　雞飛狗跳地忙了半個月，總算在校園祭到來時全部準備完畢。

　　千奈美本想負責後廚工作，結果被社長硬是塞了一件管家服。

　　社長還振振有詞：「讓的場同學去後廚幫忙實在太浪費了！你去負責咖啡製作！」

　　她手一指，讓一個身高一米八多體毛濃密的高三男生頂替掉千奈美的廚師工作。

　　那個男生正在試穿女僕裝，聞言頓時松了一大口氣，跟周圍其他人的反應一模一樣。

　　男生：「……」

　　男生：「喂！你們什麼意思啊喂！」

　　一片歡聲笑語中，校園祭總算開始了。

　　當天一早，浪漫學園就將學校正門打開，並在正門後的大道上懸掛各種顏色的橫幅。

　　這些橫幅基本都是由各個社團提供的，就是為了宣傳自己社團的活動，像是戲劇社的親身扮演，游泳社的花樣游泳表演等等，當然也包括千奈美她們美術社的女僕咖啡館。

　　她們的咖啡館意外很受歡迎。

　　在掛出開業的牌子以後，先是一群男性兩眼放光，摩拳擦掌地沖進來。

　　然後，這群男性就被站出來的「女僕」強行按進座位裡服務，想跑都來不及。

　　服務完畢，這些勇於嘗試的男性顧客捂著眼睛出門，到處宣揚這個咖啡館的不靠譜，結果反而吸引來了一大群好奇心旺盛的人。

　　千奈美剛給三個女生端上飲料，並婉拒了她們合照的請求，就見入口處進來三個容貌出眾的人。

　　其中兩個銀髮青年格外引人注目。

　　千奈美抱著託盤走過去：「你家神社選拔神使的條件是必須要銀髮嗎？」

　　「千奈！」桃園奈奈生眼睛一亮，一下撲過來，「你這樣好可愛哦！！！」

　　千奈美：「……」

　　相同樣式的一套制服，穿在鹿島遊身上就是帥氣，在她身上就是可愛……

　　這種誇獎讓她完全開心不起來啊。

　　奈奈生很快被她家那個叫巴衛的神使拽了回去，她這才想起來給千奈美介紹：「千奈，這是巴衛，你上次見過的。這是瑞希。」

　　銀髮綠眼的俊美青年笑著揮手：「喲，初次見面！您好！多謝您對我家主人的照顧！」

　　三人剛進來時，就有不少顧客或好奇或驚豔或羡慕地看了過來。

　　現在她們聽瑞希稱奈奈生為「主人」，立刻竊竊私語起來。

　　千奈美就聽見離這裡最近的兩個女生小聲討論，「主人」到底是在玩什麼play，瑞希到底和奈奈生是男女朋友關係，還是被富婆包養的小白臉。

　　奈奈生：「……」

　　兩名神使：「……」

　　千奈美：「……」

　　不是，你們是認真的嗎？

　　別的不說，奈奈生哪裡像富婆了呀。哪有穿著這麼樸素，平時還要到處打工的富婆？！

　　千奈美沖奈奈生一笑，眨眨眼，用口型無聲道【別在意那些胡說八道】。

　　見奈奈生毫無陰霾地回以笑容，千奈美又是一笑，引導這位人神和她的神使們坐下。

　　相比較左顧右盼的瑞希，巴衛全程目不斜視，抱臂臭臉。

　　鑒於在千奈美和巴衛寥寥的幾次見面中，這只狐妖基本沒有好臉色，千奈美直接無視了他，只拿著菜單向奈奈生和瑞希介紹咖啡廳的招牌甜點。

　　剛把奈奈生三人的點單送到後廚，野崎和禦子柴走了進來。

　　野崎胸前掛著一隻攝像機，左手拿本，右手執筆，顯然是在進行取材。

　　這次不用千奈美，佐倉千代就先迎了上去：「野崎！禦子柴！」

　　野崎對千奈美的心理陰影有點大，導致她在看到這兩人的瞬間就想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現在好了，有千代迎接，她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假裝看不見。

　　一隊顧客不需要兩個服務員，萬一有新的顧客來呢。

　　像是在回應千奈美的自我安慰，真的有新顧客進來了。

　　還是熟人。

　　幸村精市，切原赤也，真田玄一郎……

　　千奈美粗粗一掃，認出來這基本就是立海大網球部那些人。

　　他們人比較多，千奈美過去打完招呼，就把他們安排在店內最大的卡座中，正好就是野崎和禦子柴的鄰座。

　　佐倉千代正在給禦子柴介紹菜單上的食物，隨便往這邊瞥了一眼，頓時停住：「誒？！幸村表哥？！！！」

　　千奈美：「表哥？？？」

　　幸村精市：「好久不見，千代。」

　　佐倉千代後知後覺：「咦？？？？千奈你和幸村表哥認識？！！！」

　　幸村精市：「我們之前是一個學校的。」

　　三個人中，就幸村最淡定。

　　千奈美覺得他是故意的：「……你們是親戚嗎？」

　　幸村精市：「嗯，遠方親戚。小時候見過一面。」

　　而佐倉千代卻是看著千奈美：「原來千奈你之前就是在神奈川附中上學的啊！」

　　千奈美這才想起來，千代只知道自己之前在神奈川縣上過學，卻不知道具體學校，所以不知道自己和幸村認識很正常。

　　不管怎麼說，今天真讓她有種世界真小的錯覺。

　　等千奈美端著食物回來時，幸村等人已經和鄰座的野崎還有禦子柴聊得火熱。

　　一看見野崎雙眼發光的樣子，她就感覺不妙。

　　再過來收空盤時，果然見到野崎的小本本上寫滿了字，其中包括「深藍色微卷頭髮的大小姐，溫柔腹黑型」「喜歡戴帽子的劍道少女，嚴肅認真型」等等。

　　就是那種，一眼能看出來原型的女性角色，有的甚至還在一旁配了簡筆劃。

　　千奈美：「……」

　　雖然心知野崎後面還會進行人設魔改，改得連原型都認不出自己的角色，但她還是想同情一下立海大網球社。

　　尤其是除幸村精市以外的網球社成員，因為她看見幸村趁別人不注意，偷偷給野崎提建議：「赤也特別容易迷路，可以加上『偶爾犯迷糊』的屬性。」

　　野崎：「你說得對！」

　　幸村：「給真田的角色加上麻花辮怎麼樣？」

　　野崎：「好主意！」

　　千奈美：「…………」

　　你們夠了啊！

　　這麼快就狼狽為奸地勾搭上了嗎？！

　　野崎寫完，還要握著千奈美的手感謝她：「的場同學！你可真是個寶藏啊！」

　　千奈美：？？？

　　她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野崎指的是她邀請幸村等人來參加這場校園祭。

　　正是因為她的邀請，才讓野崎找到這麼多取材物件，也就是說，她自己是間接導致立海大網球部淪為野崎筆下玩物的罪魁禍首……

　　千奈美：「……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好不容易送走一干無辜受害的網球少年，其中只有知道真相的幸村笑得特別開心。

　　臨走前，他還將一張箱根的團體溫泉券送給千奈美：「這是赤也對你的謝禮。」

　　周圍人多嘴雜，幸村就沒有說是什麼事，反正他跟千奈美都懂。

　　千奈美接過那張券：「他怎麼不自己給我？」

　　難不成是害羞了？

　　幸村一笑：「因為他在忙著搭訕啊。」

　　千奈美：「哈？」

　　順著幸村的手指看過去，只見切原赤也滿臉通紅地站在佐倉千代前，正拿著手機說什麼。

　　佐倉千代一面瞪大眼睛，一面下意識朝野崎看過去。

　　野崎呢？

　　哦，野崎還在整理他的素材本呢……

　　幸村精市眨眨眼，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我們圍觀就好。」

　　少年沖千奈美狡黠一笑，雙眼明亮有神，尤其是在微微彎起的時候，裡面像是陽光下的粼粼水面。

　　作者有話要說：

　　幸村精市向你遞來了瓜，你選擇

　　A.接過瓜，蹲下來跟他一起吃

　　B.一腳踹飛瓜，義正言辭地宣佈佐倉和野崎早鎖了


第59章

　　最終，切原赤也還是成功要到了千代的通訊位址，喜滋滋地捧著手機和同伴們離開了。

　　千奈美瞥了眼仿佛一無所知的野崎，湊到千代身邊：「你不喜歡野崎了嗎？」

　　剛才還沒臉紅的佐倉，聞言臉頰爆紅：「當然不是！」

　　千奈美就奇怪了：「你都向野崎告白兩次了，就沒什麼收穫嗎？」

　　佐倉千代：「……」

　　佐倉千代流下兩行清淚：「有啊……我拿到了兩份簽名。」

　　千奈美：「……」

　　千奈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阻且長。加油。」

　　幸村等人離開了，奈奈生三人吃完甜點喝完咖啡也過來告別，她們還打算去轉轉其他社團的攤位。

　　這樣一來，女僕咖啡廳裡的熟人只剩下野崎和禦子柴，其中野崎還在整理素材，他對面的禦子柴沒了剛進來的羞怯，正越過中間桌面和野崎叭叭叭說什麼。

　　千奈美將幸村他們剛才坐的那桌徹底收拾乾淨，還沒來得及問其他服務生，有沒有人數多的客人要換位置，一個人就大搖大擺坐了下來。

　　只有一個人，坐了本該八個人坐的位置。

　　千奈美眼神一沉，抬眼去看這個厚臉皮的傢伙。

　　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紅色的眼睛。

　　千奈美一愣，腦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紅色眼睛的人也太多了吧。

　　搖搖頭，扔掉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再仔細打量這名顧客，發現他是一個黑髮紅眼，穿黑色高領毛衣的少年。

　　臉色病態般蒼白，一雙紅色瞳孔像是冰封的血海。

　　少年任由千奈美打量自己，同時他也在看千奈美。

　　就這樣無聲對視了數秒，千奈美開口：「這位客人，如果您只是一個人的話，可以換到其他桌，比如那邊的兩人座。」

　　黑毛衣少年雙手搭在卡座靠背上，翹著腿，聞言一笑：「我覺得這裡就很好。」

　　千奈美：「……」

　　黑毛衣少年：「你怎麼不拿菜單給我？」

　　默默對自己重複了幾遍「顧客是上帝」，千奈美轉身去拿功能表。

　　社長正好站在前臺。

　　她將菜單遞給千奈美時，有點擔心地看了眼黑衣美少年：「沒問題吧？」

　　千奈美：「沒問題。我會忍著不動手打他的。」

　　社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然而千奈美已經拿著菜單返回了。

　　話是這麼說，千奈美發現要忍著不動手還挺難的。

　　因為在她將菜單遞過去的時候，黑衣美少年一動不動，只是挑了挑眉：「嗯？這裡不是女僕咖啡館嗎？服務的時候不應該加上一句『主人，這是您要的東西』之類的話嗎？」

　　千奈美：「……」

　　她捏著菜單的手指用力，在光滑的紙面上留下一點凹痕。

　　千奈美：「原來客人您要求這個，早說啊。」

　　她微笑著，扭頭喚來旁邊一位元「女僕」服務生。

　　這位元服務生因為太過人高馬大，粗獷不羈，導致沒有客人願意接受他的服務，只能在整個咖啡廳內遊蕩。

　　現在見千奈美喊他，此人眼睛一亮，立刻湊了過來：「的場桑，你叫我？」

　　「不是我。」千奈美一指臉色開始微妙的黑衣美少年，「是這位客人。他想要額外的『特、殊、服、務』。」

　　其實對這種情況，她們美術社早就考慮過了，甚至事先進行了排練。

　　為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服務員本身只要一句話，就能讓彼此明白發生了什麼，以便迅速做出應對。

　　高大威猛的「女僕」聞言雙眼一亮，興奮得整張臉都猙獰一瞬，隨後又被他自己強行拉平：

　　「這位客人，就由我來為您進行特別服務。」

　　黑衣美少年：「……不，不用了。」

　　「女僕」哪裡肯聽。

　　他在這裡遊手好閒了這麼久，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倒楣……咳咳客人，怎麼可能放人。

　　只見他上前一步，雙腿下蹲，氣沉丹田，順便從千奈美手中拿過菜單：

　　「主人！就讓我為您服務吧！這就是您想要的嗎？！」

　　一瞬間，咖啡廳裡的所有人，無論是顧客還是其他服務生，全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黑衣美少年：「……」

　　他現在就是後悔。

　　非常後悔。

　　最後還是社長起了惻隱之心，勸說千奈美去幫黑衣美少年結帳。

　　千奈美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對方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慘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就連嘴唇也淡得近乎無色。

　　這樣一幅大病未愈的模樣，就算對方神情再冷傲，落在其他人眼中也變成了搖搖欲墜的脆弱。

　　千奈美心裡打起鼓來：

　　他不會受刺激過度，在這裡當場暈厥過去吧？千萬別啊。

　　被自己的腦部嚇到，千奈美攔住還想進行「特殊服務」的女僕小姐，自己上前，連聲音都不自覺放柔了：「先生，您還好嗎？」

　　黑衣美少年懨懨抬眼，冷冷看了過來：「不好。」

　　千奈美：「……」

　　你這樣她就沒法答了。

　　見她不說話，美少年情緒更加惡劣了：「你就這樣幫其他人欺負……侮辱……總之，你就這樣看著？」

　　千奈美：？？？

　　先生你誰啊？

　　我跟你很熟嗎？？？

　　她被對方這先告狀的技術給整蒙了。

　　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美少年眯起眼：「你不覺得我很熟悉嗎？」

　　千奈美：「……」

　　她本想說都什麼年代了，您還在玩這套兒，結果話還沒出口，她還真就在美這個少年身上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氣息。

　　一種……她們之間心意相通，緊密聯繫的感覺……

　　千奈美悚然而驚！

　　少年卻笑了起來，得意得眼角眉梢都在往上抬。

　　見千奈美不說話，少年追問：「怎麼樣？」

　　千奈美：「……」

　　少年：「都這樣了，你還沒發現嗎？」

　　千奈美：「先生，請問你的名字是？」

　　少年：「不告訴你。」

　　千奈美：「…………」

　　他惡意笑道：「你自己慢慢想去吧！」

　　說罷，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千奈美這才發現，他的雙手被緊緊裹在黑色手套中，整個人渾身上下只有黑白兩種顏色，還有一雙眼睛的殷紅。

　　少年正要離開，眼睛一轉，掃到坐在鄰桌上、正在奮筆疾書的野崎。

　　他頓了頓，湊了過去。

　　看了一會兒，用手指著其中一行：「改成紅發吧。我喜歡紅發。」

　　野崎：「……」

　　野崎的筆桿頓住了，抬頭看看他，動筆滿足了人物原型的要求。

　　這還沒算完。

　　「我要做皇帝。」少年這麼要求道。

　　野崎：「……這是校園漫。」

　　少年嘖了一聲：「那就校董。校長也行。」

　　野崎取材這麼長時間，第一次碰到這種人。

　　這次他停了好久，最終還是藝術家的自尊占了上風，收起筆搖頭：「這樣不行，這篇主要是發生在少年少女之間的浪漫愛情故事。如果你堅持要這樣，這個人物可能只有在上臺講話時露個臉。」

　　少年皺起眉，想了一會兒，突然抬頭一指千奈美：「那她呢？她也在裡面？」

　　野崎看了眼千奈美：「嗯。她也在。」

　　少年的眉頭一下舒展開，神情變得明朗：「那就行了。我做校長了，我要跟她一個班。」

　　「這樣啊……」野崎咬著筆桿想了一會兒，「那你和她一起做轉校生怎麼樣？」

　　「好啊！」少年咧嘴笑了起來，露出雪白尖銳的虎牙。

　　千奈美：「……」

　　兩個傻子。

　　她懶得搭理他們，端著少年吃光的空盤子直接走了。

　　等把垃圾收拾好，黑衣少年已經離開，就連野崎和禦子柴也不見了。

　　之前目睹了整個過程的佐倉千代湊了過來，小聲道：「野崎他們三個一起走了，說是要一起去禦子柴家打遊戲。」

　　千奈美一頓。

　　想想沒發現少年有什麼問題，他的身上也沒有感覺到惡意，也就作罷。

　　只是她從窗外收回視線的時候，一不小心在人來人往的參觀人群中瞥到某個白斗篷。

　　她的心跳下意識漏了一拍。

　　再去找的時候，卻沒找到那個人。

　　千奈美只能安慰自己，剛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他不可能來的。

　　按照好住在別邸中的習慣，他很討厭人多的地方。

　　這個小插曲被千奈美當做了自己的眼花，忙著忙著就忘在了腦後。

　　因為要和美術社的人收拾東西，當晚千奈美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在學校周圍遊蕩了一圈的式神在千奈美走出校門的時候默默跟了上來。

　　白天的時候，千奈美嫌他在自己眼前晃得煩，把他趕到一邊，現在見他這麼乖乖跟上來，莫名起了一絲愧疚之心。

　　踮起腳，摸摸式神的白面具：「你今天很乖。」

　　式神配合地彎著腰，仍然不說話，也沒動作，但是從式神契約那邊傳來了愉快的氣息。

　　千奈美想了想，輸了道靈力給他作為獎賞。

　　於是，契約那頭的愉悅氣息就更加濃重了，感染得千奈美的心情也飛揚起來。

　　這種好心情從校門口開始一直維持了下去，直到她遇到一個穿白斗篷的男人。

　　不是好。

　　是個沒見過的陌生人，在他背後漂浮著一隻綠色的靈體。

　　沒有從對方身上察覺到敵意，千奈美停下來問道：「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對方將手提箱往地上一放，解開斗篷，折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箱子上面。

　　他下面穿著的服裝很有民族特點，像是美洲土著民族的風格，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羽毛掛墜。

　　千奈美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綁著一塊牌狀物。

　　男人察覺到千奈美的目光，主動舉起右手：「這是禦神牌，相當於參加通靈王大賽的資格認證書。你只有打倒我，才能獲得它。」

　　伴隨他的講解聲，他背後的靈體開始附身。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逐漸變成了深綠色，頭髮也變成了柳條一樣的柔軟枝條，褐色雙瞳也變成了熒綠色。在夜幕下看上去像兩點螢火蟲的光，既詭異又美麗。

　　直到這些變化完成，他才大喝一聲：「感謝你的耐心等待。現在，動手吧！！！不要緊張，你傷不了我的！」

　　千奈美站在原地沒動彈。

　　她一點都不緊張，只覺滿心無奈：「那個，你做準備錢都不問一下的嗎？我本來就不打算參加通靈王大賽。」

　　……

　　…………

　　………………

　　做好防禦姿態的男人：「啊？」


第60章

　　因為今年要舉辦通靈王大賽，千奈美很早就瞭解過這個比賽。

　　除了知道獲勝的人可以獲得偉大精神，變相成神，還瞭解到舉辦這個比賽的帕契族。

　　帕契族是很古老的民族，一直負責守衛偉大精神，直到五百年一次的通靈王大賽獲勝者出現。

　　每當彗星出現，便預示著通靈王大賽即將開始，這時候帕契族的十位祭司便會離開世代生活的族地，前往世界各地選拔選手。

　　不是每個靈力者有資格參賽。

　　例如說沒有持有靈的不行，靈力值不夠的也不行，還要有一定的實力，比如現在要打倒眼前這位祭司……

　　所以說啊！

　　全球這麼多靈力者，為什麼只有你們十個人進行測試啊！

　　這個問題在千奈美得知通靈王大賽預選賽機制時，就困擾了她很久。

　　雖說靈力者占普通人比例很少，可能幾千個當中也出不了一個。

　　但是！

　　普通人的基數畢竟放在這兒啊！

　　全球這麼多人，這麼多靈力者，光憑你們十個真的忙得過來嗎？！

　　不出千奈美所料，人手不夠的弊端在她面前就暴露出來了——如果這位祭司或者說帕契族對靈力者事先進行了調查歸檔，應該就能知道她不參加這個大賽，也就不用白跑這一趟浪費時間了……

　　這邊千奈美嫌棄了一番帕契族預選賽的機制，那邊帕契族祭司終於回過神來。

　　他舉起防禦的手懸在半空中，放下不是，繼續舉著也不是。

　　對他來說，這可真是出師不利。

　　來到這個國家，找上的第一位靈力者居然不想參賽！

　　不、想、參、賽！

　　你敢信？！

　　誰會放棄成為神的機會呢？

　　反正風捫心自問，他自己是不會的。

　　要不是五百年前的事，帕契族內部規定祭司本身不能參賽，說不定他都找長老報名了……

　　扯遠了。

　　總之，在帕契族祭司的應急預案裡並沒有對此情況的處理方法，風只能自行發揮了。

　　看對方的樣子，暫時是沒攻擊打算了。

　　風放下手：「咳，你這樣我們很難辦啊。」

　　千奈美：「……那你非要我參加，我也很難辦啊。」

　　風：「不不不，你能不能參加還另外兩說呢。要不……你先攻擊我一下試試？」

　　千奈美：「我都不打算參加，為什麼還要攻擊你。」

　　「因為，」風正色，「這是偉大精神的指引！」

　　千奈美：「……」

　　風：「總之，你就隨便攻擊一下我，走一下流程！」

　　千奈美覺得自己聽出了話外音。

　　隨便攻擊走流程？

　　也可以啊。

　　看來帕契族沒有她想像中那麼死板嘛……

　　抱著這樣的想法，千奈美壓根就沒打算自己動手。

　　隨手一招，指了指重新回到防禦姿態帕契祭司：「去。」

　　一直沉默跟在身後的式神像一條脫韁的野狗般沖了出去。

　　千奈美：？？？

　　千奈美：「等等！」

　　已經遲了。

　　好不容易紮好馬步的祭司倒飛了出去。

　　他身上綠光大盛，化為枝條的頭髮不斷向四周攀附，最終在拉倒一棵景觀樹後終於制止了祭司後飛的趨勢，讓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發覺式神還想攻擊，千奈美趕緊用契約喝令住。

　　「轟隆隆——」

　　寂靜的黑夜中，一棵大樹倒下，從地裡掀出的樹根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千奈美：「……」

　　祭司風：「……」

　　千奈美：「對不起啊。」

　　祭司風：「…………」

　　千奈美有點頭疼。

　　她沒想到一貫很靠譜的式神會在這時候突然掉鏈子。

　　難不成是她剛才獎勵給他的靈力的鍋？

　　還是說它本身就很激動，一聽要攻擊，就更想在千奈美面前表現一下了？類似於狂奔出去叼飛盤的狗狗……

　　無論是哪一種，最終結果都違背了一開始說好的「隨便」攻擊。

　　千奈美心道還好她自己沒動手，不然祭司大人就不止是飛出去這麼簡單了。

　　祭司風懵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

　　他顧不上拍掉身上的灰，用左手在右手手腕的禦神牌上按了幾下。

　　「滴——」

　　禦神牌亮了一下。

　　千奈美注意到帕契族祭司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手中的禦神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手朝這邊走來。

　　見他忙完了，千奈美連忙解釋道：「不好意思，我這個式神有點死腦筋，讓它攻擊它竟然當真了。」

　　「沒關係。」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祭司這麼好說話，千奈美松了口氣：「那這樣就結……」

　　最後一個字沒說出來，因為祭司解開了手腕上的禦神牌扔到千奈美懷中。

　　千奈美：「……您這是什麼意思？」

　　祭司正色：「恭喜你！通過考驗，獲得了參賽資格！」

　　千奈美：？？？？？？

　　千奈美：「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祭司轉開眼：「就在剛才我得到了偉大精神的指示。偉大精神告訴我，任何有足夠實力的人都應當參賽。」

　　放屁！

　　千奈美在心裡爆了粗口。

　　她才不信他的鬼扯！

　　她可是靈力者，如果剛才偉大精神真的降下指示，她不可能一無所覺！

　　肯定有什麼原因，讓這個祭司突然改口。

　　對了，他剛才看了禦神牌……

　　千奈美低頭看向懷中的牌子。

　　祭司還以為她想通了，忙道：「以後各種參賽規則和方式都會通過禦神牌告知參賽者。同時，將禦神牌對準其他參賽者，在他們使用靈力時可以大致測出他們的靈力值。如果想測算自己的靈力值，也可以通過禦神牌獲得較為準確的資料。」

　　靈力值……

　　難道是因為這個？

　　可就算她靈力值高又能怎麼樣呢？

　　一個不想參賽的人，無論靈力高或低跟他們主辦方都沒有關係吧？

　　千奈美抬頭，皺眉看向帕契祭司。

　　對方一見她看過來了，又慌裡慌張轉開眼。

　　有貓膩！

　　千奈美眼睛一眯，又把禦神牌扔了回去。

　　看著對方手忙腳亂接住的樣子，她淡淡道：「你說得很好，但我還是沒興趣。」

　　風一噎，嘴巴張了張，卻沒能發出聲音。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只是見千奈美要走，下意識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路。

　　千奈美：「……讓開。」

　　風搖頭。

　　千奈美再次皺眉，這一次她眼神裡冒出凶光。

　　風心裡開始打鼓。但他還是站著沒動，努力哀求道：「參加吧，挺有趣的。你真的不想得到偉大精神成為通靈王嗎？」

　　他越是這樣，千奈美就越狐疑，差不多快確定帕契族有什麼陰謀了。

　　就在千奈美準備動手時，有什麼東西從上方落了下來。

　　卷起的空氣氣流在兩人身邊形成一道旋風，吹得千奈美袖子被風灌滿，頭髮四散飛舞。

　　她撥開擋住眼睛的亂髮，抬頭看去，只見一片紅色從天而降，遮星閉月。

　　在千奈美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帕契祭司不斷變白僵硬的臉色。

　　麻倉好在距離地面還有一米的時候，從火靈掌心跳了下來。

　　他看也不看臉色慘白的帕契族祭司，笑著沖千奈美打招呼：「喲，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千奈美喃喃著回答完，才想起來問他，「你是……」

　　來找我的嗎？

　　千奈美說到一半覺得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硬生生改了口：「你怎麼來了？」

　　麻倉好笑容加深，連眼睛都微微彎了起來：「我是來找你的啊。」

　　千奈美：「……」

　　她的臉頰開始不爭氣地發燙。

　　好在帕契族祭司及時站出來，幫她解圍：「麻倉好！你怎麼會來這裡？！」

　　好笑容微微收了一下，用一雙清亮冷淡的眼睛看過去：「我說了，我是來找她的。」

　　他雖仍是面帶微笑，卻多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和剛才面對千奈美時完全不同。

　　一滴冷汗從風的額角滑落，他喉結上下滾動，咽了口口水：「她是……你的人？」

　　好笑著反問：「你是在質問我嗎？」

　　風不說話了。

　　半晌，他開始後退。

　　一步，兩步，三步……

　　他就這樣面對著好和千奈美，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一點點退到遠處。

　　然後他深深地看了眼千奈美，轉身拿起自己的手提箱和斗篷就跑了。

　　跑了。

　　就這麼跑了……

　　千奈美看向好：「他好像很怕你。」

　　好扭頭回望：「嗯，很多人都怕我。」

　　他的視線一開始落在千奈美的臉上，後來不知不覺就滑到了她的身後。

　　千奈美想起身後的式神，突然緊張起來：「你給我的式神契約術我沒給家裡。」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完全是下意識的，連想都沒想。

　　這種感覺，硬要形容的話……

　　大概是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到？

　　這個比喻怎麼怪怪的？

　　好：「噗——！」

　　他忽然噴笑出聲。

　　千奈美傻了眼。

　　她剛才那句話有哪裡好笑的嗎？

　　她可是很認真的在解釋啊喂！

　　好笑得更厲害了，前仰後合，甚至撐在了旁邊火靈的手掌上。

　　千奈美：「……」

　　她木著臉，看向火靈，發現它的體型好像比上次更大了。

　　這讓她想起了通靈王大賽，想到了剛才的祭司，還有安娜和麻倉葉……

　　千奈美：「你參加了通靈王大賽嗎？」

　　好：「對呀。怎麼，你想加入我嗎？」

　　千奈美搖頭：「我對大賽沒興趣。」

　　好笑笑，直起身：「我猜也是。」

　　千奈美張張嘴，過了一秒鐘又閉上了。

　　好這時候又看不出她的心思了，手一撐重新坐回火靈掌心。

　　他望著千奈美，眼神溫和，笑容沉靜：「我的同伴還在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千奈美咬著下唇，沒吭聲。

　　於是好又笑了一下。

　　火靈開始慢慢騰升，身體因為靈力的流轉到處變幻著不同深淺的紅色，像是有一條由火焰組成的河流在燃燒流淌。

　　和火靈巨大的身體比起來，好的身影顯得無比瘦小，他身上的白色斗篷因升空的氣流向後吹起。

　　在翻飛的白色衣袂中，千奈美覺得他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沒有。

　　她卻一直仰頭望著他。

　　直到他和他的持有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千奈美從看不清的遠處收回目光，怔怔出了會神。

　　她想了很多，也什麼都沒想。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都有點酸痛了，千奈美才回過神，輕輕歎了口氣。

　　***

　　那晚關於帕契族祭司還有好的出現全都被千奈美埋在心裡，她誰也沒有說，就連的場靜司都沒告訴。

　　之後的日子重歸平靜，再沒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斗篷男出現要她參加什麼通靈王大賽。

　　上學，放學，參加社團，接委託，除妖。

　　千奈美的生活重回正軌，直到半個月後……

　　那天是休息日。

　　千奈美難得沒有外出，穿著居家服窩在房間裡看書。

　　窗外秋雨綿綿，屋內依然溫暖。

　　千奈美縮在單人沙發上，手邊放著紅茶和點心，如果要倒水或者拿其他東西，自有式神代勞。

　　千奈美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有式神的方便的生活。

　　要再讓她回到以前不用式神的日子，可能還覺得不習慣。

　　人啊，果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老氣橫秋地感慨一番，千奈美伸了個懶腰。

　　伸手去拿旁邊的零食，結果手還沒碰到零食袋，就覺眼前一花。

　　下一秒，千奈美發現自己坐著的不是柔軟的棉麻沙發了，而是一片疊滿落葉的草地。

　　眼前也不再是她溫暖舒適的小屋，而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

　　以這片森林為背景，一個紅發長角的妖怪正愣愣看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

　　千奈美：草！（中日雙語）


第61章

　　千奈美：「……」

　　紅發妖怪：「……」

　　寂靜，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籠罩了兩人。

　　直到千奈美身後的一道女聲打破了這種死寂：

　　「那個……千奈？」

　　千奈美回頭，只見桃園奈奈生手執一張燒焦的紙符，呆呆看過來。

　　她呆，我還更呆呢。

　　千奈美腹誹道。

　　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眼角餘光瞥見自己的式神，心中稍定。

　　太好了。

　　她現在身上一無武器，二無符咒，只能用式神攻擊或保命了。

　　千奈美：「這裡是哪？」

　　奈奈生渾身一抖，驚愕的表情慢慢變成了哭臉：「千奈！我對不起你啊！」

　　千奈美：？？？

　　千奈美：「你能給我一個前情提要嗎……」

　　奈奈生：「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我們現在在五百年前的戰國時代，你大概是因為我才來到這裡的。而我則是來找巴衛的。」

　　「巴衛？」紅發妖怪突然開口，「你找他做什麼？」

　　奈奈生和千奈美齊刷刷看向他。

　　只見這妖怪紅發似火，瞳孔呈現燦金色，耳朵尖長，面容俊美卻帶有一股邪氣，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妖怪。

　　千奈美後退一步，將奈奈生隱隱擋在自己身後。

　　奈奈生雖然沒說明過程，但從她剛才寥寥幾句解釋中，千奈美差不多推測出了真相。

　　估計是她的那只狐妖神使出了什麼問題，解決的根源在五百年前，奈奈生便穿越時空來到了戰國時代。

　　穿越時空這種事聽上去很不可思議。

　　可奈奈生畢竟是人神，是神明。據千奈美所知，神明當中有一些手段可以追溯時間返回過去，奈奈生很可能從其他神明那兒得到了幫助。

　　千奈美給奈奈生的那張符咒只是張防護符，在奈奈生覺得遇到危險時，符咒便會啟動形成一道結界。

　　本應該是這樣的。

　　現在看來，奈奈生本身穿越時空的行為對符咒效果造成了某種影響，反而把千奈美給一起扯到了過去。

　　符咒到底是怎麼發動的呢？

　　肯定是面前這個妖怪造成的。

　　換句話說，他才是把千奈美拉到五百年前的罪魁禍首！

　　理清了當中的邏輯，千奈美的眼神兇惡起來。

　　紅發妖怪立刻就察覺了，把拳頭捏得哢吧響：「怎麼？想打架嗎？」

　　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

　　這傢伙一看就是大妖怪，自己現在一沒武器二沒符咒只有個式神，基本不是對手。

　　這妖怪看上去認識巴衛。

　　如果兩隻妖怪關係不錯還好說，萬一是仇人，那就糟了。

　　千奈美還在猶豫到底是跑呢還是讓奈奈生說實話，紅發妖怪已經沖了上來。

　　千奈美：？！！！

　　合著這傢伙還是個行動派啊！

　　這下不想跑也得跑了。

　　千奈美立刻讓式神頂住，自己轉身拉著奈奈生就跑。

　　五百年前的生態環境和五百年後根本不能比。

　　這麼大一片森林不知生長了多久，地面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落葉，踩上去跟踩在棉花上一樣綿軟。

　　這其實對跑路工作很不利。

　　更何況在這數不清的落葉下，還有許多龍蟠虯結的樹根。這些樹根被落葉擋在下面，看上去平平一片，踩上去才會發現下面是凹凸不平的樹根地面，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甚至還會有蛇從中爬過。

　　在這種情況下，千奈美和奈奈生都跑得磕磕盼盼。

　　兩人體力都不弱，可在這種深山老林裡跑路實在太累了，又要注意腳下，又要避開前方時不時橫生而出的枝丫。

　　不一會兒，千奈美就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卻不敢停下，剛才從式神那邊傳來了最後一條資訊。

　　那個她好不容易適應存在感的式神已經被紅發妖怪吃掉了，現在妖怪正朝千奈美和奈奈生追過來。

　　這一點不用式神彙報千奈美也清楚，因為她聽見身後有「轟鳴聲」正不斷向自己靠近。

　　回頭一看，頓時嚇一跳，只見不遠處不斷有樹木倒下。

　　從層疊的樹葉間隙中，隱約可以看見那些樹的樹幹都有幾人合抱粗。

　　剛才千奈美和奈奈生跑過來時，不得不繞開那些樹，以致於她們多跑了好多路，而現在紅發妖怪只需要推倒這些阻礙的他的植物就可以了……

　　這就是人類和妖怪身體素質的差異。

　　再強大的除妖師，也沒法在肉|體強度上和妖怪比較。

　　「呼——呼——」

　　旁邊的奈奈生喘著粗氣，不住回望，「那個妖怪追上來了嗎？」

　　她準備卸下身上背包：「雖然很可惜……但只能先把包扔了。」

　　千奈美阻止了她。

　　之前跑路的時候，奈奈生就幾次想要扔掉包，都被千奈美制止了。

　　且不說沒了一個包，她們的速度能提升多快，就算她們扔了之後可以成功逃走，在這片森林裡什麼補給都沒有仍然還是個死字。

　　想到自己式神被紅發妖怪吃了，千奈美咬咬牙，對奈奈生說：「待會你躲起來。包留在這邊做誘餌，我有個辦法可以讓我們脫困。」

　　雖然她一點也不想用這個方法，但從目前情況看，不用不行了。

　　奈奈生沒有絲毫猶豫地照做，只在躲起來之前提醒千奈美：「千奈你自己千萬要小心啊。」

　　「嗯，我明白。」

　　千奈美開始圍繞那個背包做起準備。

　　她現在手上沒有那種特別輕薄的符紙，只能找奈奈生拿了包餐巾紙，用一塊尖銳的石頭劃破手指用血畫符。

　　條件是簡陋了點，好在紅發妖怪先吃了她的式神，自己給千奈美創造了先決條件。

　　千奈美動作很快。

　　「轟隆」聲剛到眼前，她就準備好了，將最後一張血符塞進背包裡，她跑到另一個地方躲了起來。

　　幾乎就在她蹲下的瞬間，紅發妖怪出現了。

　　他微微眯起眼，左右輕嗅了一下，發現地上的背包時眼睛一亮。

　　正如千奈美期望的那樣，妖怪想都沒想就大步朝背包走去。

　　在他距離背包只剩一步遠時，千奈美用力擠了一下手指上的傷口，將一滴血含在舌尖開始無聲念咒。

　　她用的方法是好交給她的式神契約術，不需要像的場家那樣先折磨妖怪，只需要先和妖怪建立聯繫，再以除妖師自己的鮮血為輔助即可。

　　說實話，光是從這個契約術上看，千奈美就覺得好這傢伙跟的場家一樣，不是被其他除妖師承認的主流。

　　除妖師中的主流觀點認為，但凡要用到血啊折磨啊情緒操控啊這類手段的術法，都是邪道。

　　千奈美口中念咒，腦中走神一瞬。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紅發妖怪已經將背包提了起來。

　　他扯掉背包上的搭扣，將包口向下，把裡面的東西全抖了出來。

　　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純粹只是好奇，直到他看見一張畫了血痕的紙巾從背包裡飄了出來。

　　紅發妖怪睜大眼睛，正要後退卻已經遲了。

　　千奈美之前埋在落葉層中的其他血符發動，幾條血色鎖鏈從地面激射而出，在妖怪身上繞了幾圈。

　　轉眼的功夫，紅發妖怪就被血色鎖鏈捆得動彈不得。

　　但這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很快鎖鏈上就出現了裂紋，開始一根根繃斷。

　　好在在全部鎖鏈斷裂前，那張畫有血痕的面巾紙終於貼上了紅發妖怪的身體。

　　兩者剛一接觸，紙巾就化為一道紅光鑽進了妖怪身體裡。

　　妖怪渾身一抖，徹底僵住不動了。他身上的鎖鏈幾乎在同一時間全部崩壞，前後時間差不超過半秒。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一片樹葉悠悠落下，奈奈生才從一棵榕樹後探出頭。

　　她正在觀察紅發妖怪，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接觸，差點讓奈奈生尖叫起來。

　　「……是你啊，千奈！你快把我嚇死了！」奈奈生拍著心口站起身，發現自己雙腿居然都在打顫。

　　千奈美也看見了，有些好笑：「有這麼可怕嗎？」

　　「不是可怕啦，是緊張！」奈奈生仔細打量千奈美的臉，猶疑道，「千奈，你的臉色……」

　　「沒什麼。」千奈美摸了摸自己臉頰，「只是有點脫力。」

　　不用照鏡子，她都能猜到自己現在一定面無血色。

　　紅發妖怪的等級有點超乎她的想像。

　　剛才契約締結成的刹那，千奈美身體裡的靈力被瞬間抽幹，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了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她原以為這個紅發妖怪就是普通的大妖怪級別，類似於百目鬼那種。

　　沒想到……

　　只能說，她這次能成功締結契約多虧了好給的術法，還有妖怪本身吃掉式神作的死。

　　最後奈奈生倒是不抖了，反而是千奈美依舊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在奈奈生擔憂的目光中，她深吸一口氣，走向紅發妖怪。

　　式神契約締結成功後，她和紅發妖怪之間就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

　　通過這種聯繫，千奈美得知了妖怪的真名：

　　「惡羅王，你認識巴衛？」

　　惡羅王臉色有點扭曲，十根張開的黑色利爪微微顫抖，最後還是抵不過契約的束縛，張嘴回答：「他是我兄弟！」

　　奈奈生：「誒——你也是狐妖嗎？看上去不像啊！」

　　千奈美：「……」

　　惡羅王：「……」

　　千奈美：「他說的兄弟是朋友的意思吧。」

　　奈奈生：「原來是這樣。既然你是巴衛的朋友，能帶我們去找他嗎？！」

　　惡羅王冷笑，直接把臉扭到了一邊。

　　千奈美：「惡羅王，帶我們去找巴衛。」

　　惡羅王：？！！！

　　奈奈生：「太好了！謝謝你，千奈！」

　　惡羅王臉色黑如鍋底，滿嘴的尖牙相互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磨牙聲：「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奈奈生：「咦？你和他不是兄弟嗎？」

　　惡羅王：「……」

　　惡羅王：「哼！」

　　他又把頭轉到另一邊，就是不回答奈奈生。

　　奈奈生只好看向千奈美：「他是不是在說謊啊？不想我們找到巴衛。」

　　千奈美：「有契約在，他不會說謊。這麼一來就難辦了啊……」

　　奈奈生咬住下唇，臉上的喜色消失得一乾二淨：「我必須要找到他。如果找不到……巴衛會死的！」

　　千奈美皺起眉，眼角餘光瞥見惡羅王的耳朵動了動，眼珠子轉了過來。

　　她靈機一動，換了個問法：「巴衛臨走前，是怎麼跟你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備註：奈奈生和惡羅王的初遇相較原著有所提前


第62章

　　「我先離開兩三日。」

　　惡羅王環抱雙臂，「那傢伙就是這麼說的而已。」

　　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熄滅，接二連三地給予希望又奪走後，奈奈生眼中的淚水已奪眶而出。

　　不過沒等千奈美安慰她，她就自己擦掉眼淚，努力用開朗的聲音道：「來之前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啦！我本來的打算就是去人類的村莊，看能不能打探到巴衛的消息！」

　　千奈美：「只好這樣了。問題是，我們連最近的村莊怎麼去都不知道。」

　　她緩緩看向惡羅王。

　　惡羅王：「……」

　　奈奈生：「這個就交給我吧！」

　　她從背包裡掏出紙筆，在白紙上寫下「最近的村莊」幾個字樣。

　　寫完之後，那張紙就自己懸浮在空中，停了三秒後向某個方向慢慢飄去。

　　奈奈生：「可以啦！」

　　千奈美幫她把背包整理好，兩個人還有一隻妖怪就開始跟著紙符在森林中跋山涉水。

　　好在有惡羅王，他們可以跟著紙符直線前進，不需要再繞彎子。

　　碰到攔路的石頭——砸了。

　　碰到擋路的樹木——推了。

　　碰到湍急的河流——

　　惡羅王：「我又不是河妖，怎麼控制水流！」

　　千奈美：「啊……」

　　惡羅王：「你那是什麼表情？！」

　　千奈美：「你才是。怎麼？想弑主嗎？可惜你做不到，略略略。」

　　惡羅王：「……」

　　奈奈生：「哈哈哈這沒什麼關係吧，我們繞過去就是了。一路上惡羅王幫了我們挺多的啦。」

　　惡羅王面色稍有好轉。

　　他居高臨下地瞥了眼千奈美：「我雖然控制不了水流，但有其他方法讓你們過去。人類可真麻煩啊。」

　　他咕噥著，去附近找了幾塊大石頭抗在肩上走了回來。

　　「撲通——撲通——」

　　水花四濺中，一條通往河對岸的簡易石頭橋很快就做好了。

　　惡羅王蹲在最中間的一塊巨石上，沖這邊喊道：「這樣不就行了嗎？」

　　奈奈生很配合地張開雙手歡呼：「太棒了！惡羅王真厲害！」

　　惡羅王哼哼笑起來：「那是當然的了……你在做什麼？」

　　千奈美又在石頭上蹦了幾下：「看看穩不穩。」

　　惡羅王眼角開始抽搐：「我做的怎麼可能不穩！我發現你這丫頭從剛才就一直在挑刺啊！」

　　「你在胡說什麼呢。」千奈美一本正經反駁他，「我這是在進行安全檢查。萬一走到一半，石頭鬆動，我或者奈奈生掉進水裡怎麼辦？」

　　「嘖。」

　　惡羅王站起身，幾個輕躍來到千奈美面前，跟她站在了同一塊石頭上，低頭靠近：「有本大爺在，你沒必要擔心那種事！」

　　千奈美：「……」

　　千奈美看了他幾眼，扭頭招呼奈奈生：「挺穩的，可以過河了。」

　　「好的！」奈奈生收起筆跑了過來，遞給千奈美一張符紙，上面寫著「身體輕盈」的字樣。

　　她向千奈美解釋：「這樣就更安全啦！」

　　惡羅王跟著掃了一眼：「啊，你這個人神還有點用嘛。」

　　奈奈生：「你知道？！」

　　惡羅王邪笑起來：「是啊。你身上的氣息跟上次我在出雲敲碎骨頭的那些傢伙一樣。」

　　奈奈生：！！！！！

　　千奈美抬頭看向他。

　　惡羅王更加得意了：「怎麼樣，現在知道我有多強大了吧。就算是神明也不是我的對手。」

　　千奈美皺眉喃喃：「或許我不該和你締結契約啊……」

　　看來這傢伙惹是生非的能力不小，都跟神明結仇了。

　　那作為他的主人，以後神明豈不是要把這筆賬算在自己頭上？

　　千奈美：「果然還是要解除才行。」

　　惡羅王：？？？

　　過了河，千奈美和奈奈生坐在草地上休息。

　　奈奈生看著遠遠蹲在河邊，不知道在幹嘛的惡羅王，湊到千奈美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對惡羅王太過分了？」

　　千奈美一愣：「有嗎？」

　　奈奈生：「有啊！感覺你一直在嫌棄他呢！」

　　「咦，這個形容怎麼聽上去那麼像巴衛……」

　　「什麼？」奈奈生最後一句話聲音太小了，千奈美沒聽清。

　　奈奈生：「沒什麼！我是說……惡羅王現在已經是你式神了吧，要不要對他好一點？」

　　千奈美下意識看向河邊的那道背影。

　　惡羅王長髮發尾拖在地上，黑色大衣衣擺也和地面泥土混為一體。

　　他卻毫不在意，右肩一動，似乎把手插|進了河水裡。

　　其實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嫌棄他啦。

　　強大的式神誰不喜歡呢。

　　可能是因為惡羅王太過強大，反而下意識地排斥了吧。

　　要知道，就算到現在，千奈美體內的靈力也沒有完全恢復呢。

　　在的場家的教育中，有這麼一句話——

　　「無法徹底掌控的武器應當儘快捨棄，恐會反噬自身」。

　　如果是哥哥在這裡，他會怎麼做呢？

　　「啪啪」。

　　臉上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千奈美回過神。

　　幾條活魚在草地上來回拍打，剛才正是魚尾上的水珠濺到了千奈美臉上。

　　千奈美抬頭：「這是什麼？」

　　惡羅王：「哈？你們人類不是很容易就餓了嗎？」

　　千奈美這才注意到他的嘴角有一點血漬還有一片閃閃發光的魚鱗。

　　千奈美：「……」

　　惡羅王察覺到她的視線，用手背一擦，然後踢了踢其中一條魚：「你到底吃不吃？」

　　「吃啊，但是我要換種吃法。」千奈美回頭，「奈奈生，你寫符咒的紙筆借我用一下。」

　　指揮惡羅王找來幹樹枝，堆成一堆，用符咒生火。

　　然後到河邊，把那幾條魚用撿來的石片處理一下。

　　千奈美很久沒做這些活了，雖然心裡想得很好，奈何手指有些不聽使喚，險些讓手中的河魚重新掉進水裡，最後還是奈奈生接手過去。

　　惡羅王在旁邊哈哈大笑：「你也太弱了，連條魚都搞不定！」

　　千奈美瞪著他：「要不是你吃了我的式神，我至於做這些嗎？！」

　　惡羅王：『誰叫那東西那麼弱！還不好吃，一點味道都沒有，口感還很噁心！」

　　千奈美：「……那你還吃？！」

　　惡羅王又笑了起來。

　　不知道千奈美這句話戳中了他哪裡的笑點，他足足狂笑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

　　這期間奈奈生已經處理好了河魚，準備拿回去串到樹枝上。

　　趁奈奈生轉身的瞬間，惡羅王一把抓住千奈美手腕。

　　他用的力氣不大，再說又有契約，不用擔心他趁機攻擊，千奈美也就沒掙扎：「幹什麼？」

　　「我說，現在我才是你的式神。你沒必要總是念著以前那只了吧。」惡羅王的表情很是認真，「我可以陪你玩這個遊戲，女人，前提是你的眼裡要有我惡羅王！」

　　千奈美：「……」

　　她看著惡羅王好一會兒，一用力，從他手中奪回自己的手腕，轉身走向火堆。

　　惡羅王：「喂！」

　　千奈美停下腳步，頭也不回：「我不叫『喂』，也不叫『女人』。的場千奈美，這是我的名字。」

　　惡羅王曾聽巴衛提到過，名字對人類除妖師來說很重要。

　　無論是妖怪的，還是人類自己的。

　　只要擁有真名，那些除妖師就能通過名字下咒。

　　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能隨便告於他人。

　　惡羅王咧嘴笑了起來，一躍起身，跟在千奈美身後晃到火堆前。

　　那裡奈奈生已經將河魚都串在樹枝上，現在正架在火上烤。

　　自然生長的新鮮河魚肉質細嫩，味道鮮美，就算不加任何調料也很好吃。

　　有了肉，奈奈生又從背包裡掏出了幾枚笹餅和幾罐桃子罐頭，這就算做主食和飯後水果了。

　　千奈美驚奇地看過去：「你連這個都帶了？」

　　奈奈生臉一紅：「這是……朋友們的心意。我還帶了仁丹，如果千奈美受傷或者生病不舒服了，一定要跟我說！」

　　惡羅王一開始的注意力都在散發著香氣的烤魚上，直到奈奈生掏出了新的食物，他才看過來。

　　「這些是什麼？」他左手拿起一塊笹餅，右手拿起一隻罐頭。

　　奈奈生教他：「這個要把上面的葉子揭開，只吃裡面白色柔軟的年糕。這個罐頭要開罐器，我來找找……誒，去哪兒了……」

　　「呸呸！」惡羅王吐掉年糕，一臉嫌棄，「好難吃！黏糊糊的，真噁心！」

　　他望了眼還在背包裡埋頭翻找開罐器的奈奈生，用手指敲了敲罐頭外的鐵皮。

　　千奈美看了半天熱鬧，這時候才懶洋洋道：「用你指甲試試。」

　　惡羅王瞅了她一眼，用右手食指在罐頭蓋上畫了個圈。

　　伴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聲，翹起來的罐頭蓋被惡羅王隨手丟到一邊。

　　他先是把眼睛湊到罐頭上方看了幾眼，然後用手指勾出裡面的桃肉塞進嘴裡——

　　「好吃！」

　　「這是什麼，怎麼這麼好吃！」

　　「咕嘟——」

　　惡羅王仰頭，像喝水一樣把罐頭裡剩餘的桃肉連帶果汁一氣喝幹。

　　「找到了！開罐器！」奈奈生終於把頭從背包中拔了出來，舉著開罐器大喊。

　　緊接著，她就石化了。

　　只見她剛才掏出來的六罐罐頭已經全空！

　　惡羅王正目光炯炯地看過來，盯著奈奈生手下的背包眼都不眨：「還有嗎？」

　　奈奈生：「……」

　　千奈美：「噗哈哈哈！」


第63章

　　最終奈奈生還是向惡勢力低了頭，把背包裡所有的桃子罐頭貢給了惡羅王大人。

　　十幾個罐頭眨眼間神秘消失，就這樣惡羅王還不滿足：「沒了嗎？」

　　奈奈生下意識抱緊背包後退：「真的沒了！」

　　惡羅王站起身。

　　千奈美緊跟著站了起來：「走吧？我們最好今天能在天黑之前趕到村莊。」

　　惡羅王只好放下手，而奈奈生則長舒一口氣。

　　惡羅王還是不甘心，雙手交叉撐在腦後：「天黑又怎麼樣，有我在沒有妖怪敢過來。」

　　千奈美瞥了他一眼，伸手拿過奈奈生的背包，把包口敞開給他看：「真的沒罐頭了。」

　　包裡只有些符紙，毛筆，黑墨，還有十幾個笹餅和仁丹。

　　惡羅王只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偏過頭：「沒有就沒有。你們要找人類的村莊是吧，我去前面看看。」

　　千奈美將背包還給奈奈生，目送惡羅王像一陣龍捲風一樣地跑遠了。

　　所過之處鳥雀驚飛，萬木傾頹。

　　等惡羅王的身影徹底消失，奈奈生才湊過來：「千奈和惡羅王的關係好像變好了？」

　　「嗯。」

　　「那千奈還想跟他解除契約關係嗎？」

　　「……再說吧。」

　　「真好啊。」奈奈生替朋友開心，轉念想到巴衛笑容又消失了，「唉……」

　　一看她這樣子，千奈美就猜到她在想那只狐狸神使。

　　拍拍奈奈生的肩膀：「沒事，如果巴衛像你說的那麼有名，在人類村莊一定能聽到他的消息。」

　　這個時代不像五百年後。

　　此時人類社會戰亂橫生，妖怪世界也不太平，兩者常有交織。

　　就算不想五百年前的平安時代那樣人妖共居，兩個世界對彼此有名的人物應該都有所耳聞。

　　不像五百年後……

　　這麼說來，隨著時代的發展，妖怪反倒逐漸處於下風……

　　千奈美的思緒不自覺地飄遠了，直至惡羅王回來。

　　他告訴千奈美：「前面不遠處有個人類村莊……」

　　還沒說完，就被奈奈生的歡呼打斷：「真的嗎？！太好了！終於快到了！」

　　千奈美：「有個人類村莊，然後呢？」

　　惡羅王：「……沒什麼。你們到了就知道了。」

　　一個小時後，千奈美總算知道惡羅王為什麼那麼說了。

　　奈奈生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這、這是……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焦土。

　　籬笆倒塌，房屋焚燒，村外的田地被踩得亂七八糟，站在村外就能聞到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

　　試著往裡面走兩步，剛過村口，就看到一具被腰斬的屍體，裡面的腸子內臟什麼的本應該拖出來，現在卻不知道被什麼吃掉了，只剩滿地的血跡和殘渣。

　　村子裡一片死寂，只能聽見風吹過時帶動某扇木門吱呀轉動。

　　奈奈生捂住嘴，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大叫出聲。

　　千奈美則皺起眉，站在村口打量四周。

　　她在這裡察覺到濃烈的妖氣。

　　但是妖氣混雜不清，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只妖怪光臨過這片村莊，而且有的妖氣濃有的淡，似乎是前後光臨的時間也不一樣。

　　甚至無法讓人斷定，這座村莊的毀滅就是妖怪做的。

　　唯一能確定的是這片村子已經沒有活人了。

　　此時天色已暗了下去，在這種地方這種環境，感覺比之前的任何一個傍晚都叫人害怕。

　　奈奈生下意識往千奈美這邊靠了靠，握緊背包背帶：「千奈，我們晚上要在這種地方過夜嗎？」

　　千奈美剛要回答她，忽聽右前方「哢吧」一響。

　　餘光中一抹紅色一閃而過，帶起的氣流揚起千奈美的頭髮——惡羅王已經消失在原地。

　　千奈美頓了頓，拉著奈奈生走過去。

　　繞過兩間半的土屋，她們找到了惡羅王，還有個倒在地上大叫「妖怪」的女人。

　　奈奈生趕緊跑過去：「你沒事吧？」

　　千奈美本想攔住她，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在這個女人身上察覺到妖氣，對方大概就是個普通人。

　　只是不知道一個普通人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千奈美走過去的時候，奈奈生已經將女人扶了起來。

　　有奈奈生在，再加上惡羅王一直沒動手，女人明顯放鬆了許多：「您是巫女大人嗎？這是巫女大人的侍從？」

　　奈奈生擺手：「不是，這是千奈的式神。千奈是除妖師。」

　　女人順著奈奈生的話看向千奈美，視線相對，兩人都怔了一下。

　　千奈美是驚歎對方的美麗，至於對方是怎麼回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女人率先回神，向千奈美行禮：「尊貴的除妖師大人，感謝您的援手。」

　　「還有您。」她沖奈奈生微笑，「我從您身上感覺到了強大祥和的力量，所以才會誤認您是巫女。」

　　奈奈生臉紅：「我不是巫女啦。我……我就是個普通人。」

　　她低下頭，用手指揉搓衣角。

　　千奈美：「你怎麼會孤身一人在這種地方？你不是這個村子的倖存者吧？」

　　女人：「正如除妖師大人所言，我只是個居無定所到處流浪的藝人。因巡遊路過此地，原本想要到村中借宿，沒想到這裡卻成了這樣。」

　　千奈美：「所以你也不知道原因咯？」

　　女人笑笑：「我巡遊時有聽說這一帶有兩個大妖怪，他們橫行霸道，到處燒殺搶掠，就連出雲的神明都要退避三舍。麾下還集聚了很多類似的小妖怪，他們聚集成一股力量，不僅叫人類害怕，還叫其他妖怪敬畏。」

　　聽到前面，千奈美就隱隱有種直覺，但她還是堅持走完劇情，開口問道：「那兩個大妖怪是？」

　　女人：「鬼族惡羅王和狐妖巴衛。」

　　「巴……！」奈奈生冒了個音又趕緊收住了，只是那小眼神還是控制不住地往紅發妖怪身上飄。

　　千奈美：「你的意思是，這座村莊就是出自惡羅王他們的手筆嗎？」

　　女人笑笑：「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到時這裡已是這個樣子，一個活人也沒有。說到底，也只是我的猜測。」

　　她抬頭看看天空：「天色已晚，二位不如就和我一同留在這裡過夜吧。夜間在森林中趕路太過危險，就算您是除妖師也一樣吧？」

　　最後一句話她是對千奈美說的。

　　千奈美點頭：「沒錯。我們本來就打算在這裡暫住一晚。」

　　三人找了間還算完好的土屋作為過夜點，又從屋子周圍搜羅可燃的殘渣堆在一起。

　　女人從包袱裡掏出火石將其點燃，溫暖的火光一下驅散了寒冷的黑暗。

　　千奈美和奈奈生坐在火堆一邊，女人隔著火堆坐在對面，惡羅王遠遠呆在屋子的另一個角落裡。

　　他背對三人，面朝著牆上的一個大窟窿，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什麼。

　　火堆燃燒，火焰跳躍，劈啪作響。

　　女人率先開口：「我叫冥羅，打算前往距離最近的一座城鎮。二位呢？」

　　千奈美和奈奈生對視一眼。

　　奈奈生：「我叫奈奈生，她是千奈，我們兩也打算去最近的城鎮。」

　　冥羅立刻笑了，眉眼彎彎，一張美豔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迷人：「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和二位同行嗎？一到城鎮我立刻離開，絕不給二位添麻煩。」

　　奈奈生看向千奈美，兩眼寫滿猶豫。

　　千奈美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想法，長籲一口氣：「當然可以。」

　　見冥羅還要爬起來行禮，趕緊制止她。

　　晚上睡覺的時候，冥羅早早就縮在了稻草鋪成的床鋪裡睡了過去。

　　奈奈生本來帶了睡袋，可有冥羅在場就不好拿出來，只能跟著睡在稻草中。

　　千奈美睡不著，又不想吵醒兩人，便悄悄起身，走到屋外。

　　惡羅王正站在外面，一手掐住一隻人面鳥身的妖怪的脖子。

　　「哢嚓。」

　　人面鳥的脖子扭成了奇怪的形狀，被惡羅王隨手甩到一邊。

　　漫天星空下，他朝千奈美看來：「你怎麼出來了？」

　　「睡不著。」千奈美四處看看，找了塊還算乾淨的石頭坐下，托著下巴問他，「你和巴衛真的像冥羅說的那樣？」

　　「哪樣？」惡羅王先是反問一句，隨後才反應過來，「你說殺人啊。」

　　他笑了。

　　走過來，一腳踩在石頭上，手肘支著膝蓋彎下腰：「對，我和巴衛都殺了很多人。太多了，我已經數不清了。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妖怪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千奈美坐在石頭上，依舊脊背筆直，像是端坐在茶室中欣賞一場茶道。

　　她望著惡羅王燦金色的豎瞳，不閃不避：「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在考慮，要不要跟你解除契約。」

　　「切。」惡羅王一下直起身，面無表情，「那你就解開吧。」

　　千奈美：「然後讓你殺了我？」

　　惡羅王又笑了，伸手捏住千奈美的下巴：「仔細一看，你長得挺好看的。那就先奸後殺最後吃掉好了！」

　　他笑得既天真又邪惡，就像個小孩子。

　　而孩童的惡意，往往是最殘酷而直接的。

　　千奈美眨眨眼，也沒掙扎：「那就算了。」

　　惡羅王：「你怕了？很正常，本大爺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是那幫神明都要畏懼恐慌！」

　　他放下手，開始叉腰大笑。

　　千奈美：「……」

　　千奈美：「想想被你這種妖怪吃掉實在太悲哀了。還不如留著你當式神，就比如說……惡羅王，不要笑了。」

　　「哈哈咳咳咳！」惡羅王被自己口水嗆到，開始瘋狂咳嗽起來。

　　千奈美站起身，打了個呵欠：「啊，突然就困了呢。晚安，我的式神。」


第64章

　　因為昨晚的事，千奈美和惡羅王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又降到了冰點。

　　對此，奈奈生很無奈，冥羅卻有不一樣的猜測：「果然，要馴服這種妖怪真的很難啊。辛苦千奈大人了。」

　　聽見「馴服」兩個字，惡羅王扭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要不是千奈美在旁邊盯著，他可能直接就對這個膽敢冒犯他的普通人類動手了。

　　不過有冥羅在，千奈美等人的餐飲水平的確直線上升。

　　她不僅是料理野味的一把好手，還知道哪些野草野果可以吃，哪些不能。

　　托她的福，就算沒了桃子罐頭，千奈美和奈奈生還是過上了頓頓有肉有菜有水果的幸福日子。

　　就算是惡羅王，在接連吃了出自冥羅之手的美味烤肉後，都對冥羅的太多稍微好了一點。

　　程度大概就是從敵視到無視吧。

　　冥羅自己倒是很看得開：「多虧了有千奈大人這位主人，否則我想我出現在惡羅王大人面前的第一時間，就被惡羅王大人殺了吧。」

　　惡羅王：「哼，你倒是很明白自己的狀況。」

　　頓了頓，他斜著眼看向前方千奈美的背影，放大音量：「都是人類，有的人就不明白。」

　　千奈美頭也不回：「是啊，不僅是人類，有些妖怪也不明白呢。」

　　惡羅王：「你在說誰？！」

　　千奈美：「我不知道啊。誰應就是說誰。」

　　惡羅王：「你！」

　　惡羅王「你」了半天，音量從大到小，最後憤憤嘀咕：「要是巴衛在這裡，說不出話的肯定是你……」

　　奈奈生現在對「巴衛」這個名字不要太敏感啊。

　　一聽到這句話，主動克服了對惡羅王的心理陰影，靠了過來：「惡羅王，你和巴衛很熟嗎？」

　　惡羅王用眼角打量了她一會兒：「是啊。我跟他當了十幾年同伴了……也沒聽說過他認識一個人類女人。」

　　奈奈生知道他在說自己。

　　她和巴衛的真正相遇是在五百年後，但上一次她用巡迴香爐回到這個時代時，靈魂憑依在一個叫「雪路」的女孩身上，並和巴衛相遇。

　　那個時候，巴衛明顯對「雪路」很感興趣，並且誇「雪路」長得好看。

　　所以，惡羅王也不是那麼瞭解他的兄弟嘛。

　　奈奈生酸酸地想。

　　只要一想到巴衛註定會和雪路相愛，並為了她違背和神明的契約以致於瀕死，奈奈生就無法不在意。

　　巴衛……

　　千奈美雖然沒回頭，注意力卻一直放在身後，豎著耳朵聽後面幾人講話。

　　現在見惡羅王一句話說得奈奈生沉默許久，她忍不住回頭了：「就算你和巴衛是兄弟，難不成他喜歡什麼女人還要跟你說嗎？」

　　惡羅王挺挺胸：「我當然知道！巴衛可喜歡去妖怪花街去找那群狐狸精了！我跟他還去過一次，全是群又臭又弱的狐狸，根本一點意思都沒有，也不知道他總是往哪跑做什麼！」

　　眼見他每說一句，奈奈生的臉色就白一層，千奈美恨不得用腳踹他。

　　跟他使眼色，還被惡羅王奇怪反問：「你眼睛抽筋了嗎？」

　　千奈美：「……」

　　抽你大爺啊。

　　「沒事啦。」最後反而是奈奈生反過來安慰千奈美。

　　她強笑著說：「我早就知道巴衛會去那種地方……」

　　實際上，在她剛成為土地神那會兒，巴衛根本不承認她，從神社離家出走，呆的地方就是花街。

　　還是奈奈生去找他，他才……

　　想到過去種種，奈奈生的表情忽喜忽悲，眼中的光芒卻黯淡了下去。

　　千奈美狠狠瞪了眼惡羅王。

　　後者莫名其妙，又不甘示弱地睜圓眼睛試圖瞪回去。

　　千奈美：「……」

　　她跟一個傻子計較什麼。

　　唉。

　　剛回頭，就見一個人影突然從前方沖了過來。

　　千奈美躲閃不及，一下被對方抓住手：「啊，多麼美麗的小姐！你的美貌像是天上的明月，讓我目眩神迷！請問你能給我生個孩子嗎？」

　　千奈美：「……」

　　惡羅王：「……」

　　千奈美：「惡羅王，動手吧，留半條命就好。」

　　三分鐘後，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穿著法師服，沖千奈美土下座：「真是對不起！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這位小姐，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千奈美還從沒被人這麼行禮過，趕緊躲開了。

　　真是又氣又想笑，甚至還有絲絲愧疚。

　　她趕緊制止準備下殺手的惡羅王：「算了。他已經認識到自己錯了。」

　　惡羅王的手硬生生停在法師的後心，眯著眼瞪了這人一會兒，才冷哼一聲收回手。

　　男人擦擦汗，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向千奈美彎腰：「感謝您的寬宏大量。小人法師彌方，目前正為修行四下旅行除妖，如果您願意，小人可以護送諸位前往最近的城鎮作為謝禮。」

　　原來是同行啊。

　　千奈美眯了眯眼。

　　說實話，她對五百年前同行的手段還是很好奇的。

　　就因為這種好奇，千奈美在思考了一番後，還是在明明不需要的情況下同意了彌方的提議。

　　彌方直起身，用那張腫到找不到眼睛的臉笑出一朵花。

　　然後，他快步越過千奈美，走向奈奈生。

　　千奈美：「……」

　　接收到來自背後的死亡凝視，彌方身子一僵，已經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在空中轉了個彎，越過奈奈生，改握住冥羅的手掌：「啊，美麗的小姐！您的美貌像山谷中的清霧，神秘又縹緲，讓我目眩神迷。請問您能給我生個孩子嗎？」

　　千奈美：「……」

　　奈奈生：「……」

　　冥羅：「……」

　　冥羅冷靜地抽回手，冷靜地甩手賞了他一巴掌。

　　惡羅王：「原來這就是認識到錯，但堅決不改正啊！」

　　見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千奈美頭皮發麻，突然有種自家孩子看見某些不該看的東西學壞時的家長心態。

　　她提醒惡羅王：「像這樣的傢伙，是會被人打死的。」

　　話音未落，冥羅已經繞開了泫然欲泣的彌方，冷冷扔下一句：「死變態！」

　　對惡羅王來說，這句話的殺傷力似乎比「被人打死」還要大。

　　他瞬間收起「學到了」的表情，一臉正色地點頭：「沒錯。是應該打死。」

　　***

　　難得有個免費保（苦）鏢（力），千奈美最後還是攔下了惡羅王，讓彌方用實際行動將功補過。

　　這個實際行動包括找食物，準備食物；找休息的地方，準備好休息的地方；應付時不時來襲的妖怪……

　　總之，能讓他做的都讓他做了，不能讓他做的還是讓他做了。

　　這幾日有彌方在，惡羅王都變得沒事幹。

　　千奈美則是趁著來襲妖怪的機會，好好觀察了一番五百年前同行的手段。

　　然後她就發現了，其實這五百年來除妖師的手段也沒怎麼太大變化。

　　還是符咒和引導靈力使用的媒介。

　　這種媒介對彌方來說是一串念珠，對千奈美來說是她的刀，對的場靜司來說則是他的弓箭……

　　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但萬變不離其宗，本質總是一脈相承。

　　熟悉之後，千奈美又發現彌方法師除了口花花了點，其實人很不錯。

　　不僅靈力高強，除妖手段高超，且處理起野味來也是一把好手，甚至比冥羅要更好。

　　甚至他對女孩子還有一種特別的心細體貼。

　　比如發現三人是用稻草作為床鋪睡覺後，彌方第二天就從周圍樹林裡找來一種藤蔓，將其揉搓一番，墊在稻草上，讓「床鋪」更加柔軟。

　　還比如摘果子的時候，他總是拿回來一種黃色的野果，告訴千奈美等人，女性多吃這種果子會讓皮膚變得更好。然後還會捎帶回來一種手掌大的厚實葉片，教三個女孩子劃破葉片表皮，將裡面的汁水擠出來敷在臉上，同樣會讓皮膚變得更加細膩白皙……

　　千奈美最後都被他這番體貼照料弄得沒脾氣，不好意思再對他橫眉冷眼，更不好意思再讓他一個人做那麼多事。

　　奈奈生和冥羅就更是如此了。

　　這番態度轉變，看得惡羅王目瞪口呆，又一副「學到了」的表情。

　　千奈美：「……」

　　總覺得再這樣下，她這個式神就會從鋼鐵直男變成婦女之友了呢。

　　她思考了一秒鐘，決定就這樣放任下去好了，甚至暗示彌方再多傳授一點「經驗」……

　　這天千奈美抱著彌方說的那種黃色野果去清洗，來到溪邊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對面已經有人在了。

　　她愣了一瞬，一開始還以為提前到達城鎮，再仔細一看，發現溪流對面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妖怪。

　　實在是因為這段時間，除了惡羅王以外，所有來襲的妖怪都長得奇奇怪怪。好不容易有那麼一兩只有了人形，身上仍然保留了大量非人的元素，乍一看比完全的妖怪原型還要噁心。

　　在妖怪的世界裡，有一條預設的潛規則——

　　越是強大的妖怪，他們的人形就越是完美。

　　這種完美不僅是指長相，還包括四肢身體都是該有的形狀。

　　然後，每一個強大的妖怪，在人形上還有自己的特色。

　　比如惡羅王火紅色的長髮和滿嘴尖牙，又或者是對面妖怪的銀髮長髮和臉頰兩邊的紫色妖紋，他的眉心甚至還有一彎新月。

　　千奈美在回過神後，再次愣住了。

　　對面的妖怪顯然發現了她。

　　但他只是沖千奈美投來淡淡一瞥，隨後就像看到一棵草一塊石頭或者其他什麼隨處可見的東西一樣，收回目光轉身離開了。

　　妖怪右肩上的雪白絨毛在身後拖出長長一條，很可能是這個妖怪原型的尾巴。

　　袖子上的紅梅花紋在空中輕輕一飄，像是真正的紅色落梅一樣從空中飄過，卻沒留下一絲痕跡。

　　與之相反的，卻是妖怪本身的妖力。

　　那種冰冷而殺氣凜然的磅礴妖力極具存在感。

　　這種存在感就算妖怪本身已經離開許久，仍在原地久久未散。

　　這是千奈美第一次被一隻妖怪的美震撼到了。

　　這種美已經超過了性別，超過了種族，甚至超過了以往她對妖怪的偏見。

　　——原來，妖怪中也有這麼純粹美麗強大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剛出場就下場的殺生丸（。）

　　但殺生丸還是牛逼，千奈之前從沒覺得哪個妖怪特別美過，結果第一次看見殺生丸卻被鎮住了。

　　大狗子不愧是大狗子啊……


第65章

　　千奈美被溪流邊不知名銀髮妖怪的美給震撼到了，一直到抱著果子回宿營地時，還有點恍惚。

　　其他人都在忙碌，只有冥羅注意到了，關心地湊上來：「千奈大人怎麼了？」

　　「啊？」千奈美回神，「不用叫我千奈大人，和奈奈生一樣叫我千奈或者千奈美就行。」

　　冥羅從善如流：「千奈美看上去好奇怪啊，是遇到了什麼嗎？」

　　千奈美將果子放下：「沒什麼……」

　　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跟她說：「我剛才在溪邊碰到了一個妖怪。」

　　「天啊！妖怪！」冥羅叫了起來，一下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您沒事吧？！」

　　奈奈生：「什麼什麼？什麼妖怪？千奈你遇到妖怪了？你沒事吧？！」

　　千奈美：「我沒事。況且那個妖怪也沒攻擊我，他直接走掉了。」

　　冥羅：「那真是太好了！雖然千奈美也很強大，但妖怪們狡詐多端，能不起衝突還是不要跟他們衝突為好。」

　　千奈美：「……」

　　她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是否就和冥羅一樣，認為只要是妖怪，就是邪惡的，一旦遇上就是你死我活？

　　很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不僅是妖怪本身向千奈美證實了這一點，還有夏目貴志這樣的人……

　　聽說那個名取週一，在認識夏目後，對妖怪和式神的態度也有所轉變……

　　千奈美扭頭，看向拖著一隻野豬走回來的惡羅王。

　　惡羅王腳步一停：「……你又想做什麼？」

　　千奈美沖他翻了個白眼，收回視線。

　　她真是白瞎了，才想在惡羅王身上尋找和那個銀髮妖怪一樣的美。

　　唉，都是大妖怪，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惡羅王就算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也能讀懂千奈美無聲的嫌棄。

　　還有她沒有再下達什麼奇怪命令這件事……

　　惡羅王把野豬狠狠扔在地上，舉起拳頭，一拳打碎了還在哼哼的野豬腦袋。

　　然後開始徒手剝皮拆骨，把周圍地面染成一片血紅。

　　其他人已經習慣了這只大妖怪的不時抽瘋，就是空氣裡濃重的血腥味實在不好聞，於是一個個找藉口開溜。

　　轉瞬間，宿營地只剩下千奈美和惡羅王大眼對小眼。

　　她兩面面相覷沒多久，忽然聽見一聲尖叫。

　　聽聲音音色和方位，應該是前不久說是去摘果子的冥羅。

　　千奈美一下從草地站起身。

　　等她找過去的時候，彌方和奈奈生都已經在那裡了，他們正在研究一條長長的拖痕。

　　痕跡一路從泥地蔓延進灌木叢中，再消失在森林深處，在最開始的地方散落了一地野果。

　　千奈美：「是冥羅？」

　　彌方面色凝重地點頭。

　　而奈奈生已經揮筆在符紙上寫下冥羅的名字，注入靈力，讓符紙開始自動追蹤。

　　三人跟著符紙前行，一路穿過帶刺的荊棘叢，樹根纏繞的密林，甚至還有一片沼澤地，終於在饑腸轆轆中，看到一片寧靜的小村莊。

　　村莊目測只有十幾戶人家，位於一座山的半山腰處，被兩側隆起的山脊包圍，村外還有一片櫻花林和一條山溪，簡直像一處世外桃源。尤其是在上一個村莊的慘烈對比下。

　　奈奈生的符紙越過櫻花林，徑直飛進村莊裡，而且再沒有要飛出來的跡象。

　　千奈美三人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

　　十分鐘後，千奈美站在村口，對走出來的老人說：「您好，我和我的同伴在附近休息。不知什麼原因，說是要去摘采野果的她被帶到了村子裡，我能……」

　　「不可能。」面部僵硬的老者直接打斷千奈美，「我們村子從來……等等，你是要找你的同伴是嗎。」

　　千奈美點頭：「沒錯，她是個二十歲左右，穿絳色衣服的女孩，長得很漂亮。」

　　老人歪著頭，仿佛在聽一個人說話。

　　過了半晌，他沖千奈美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那就進來吧，你的同伴的確在村子裡。」

　　千奈美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改變了想法，但是據她觀察這個老人很不正常。

　　無論是那木雕一樣的神情，還是同手同腳的走路姿態，無一不在說明這個人□□控了。

　　可是千奈美又沒在他身上看見類似於頭髮這類操控媒介……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還在進入村子裡。

　　一路上千奈美有看見其他村子裡的人，但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這些村人只是默默站在自家屋外，用一種木然冷漠的目光望著千奈美。

　　前面領路的老人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用那種同手同腳的古怪姿態在走路。

　　老人帶著千奈美來到村子的最中心。

　　這裡有一幢格外高大的土屋，比其他屋子大了有三倍還不止，高度也是普通房屋的三倍。房門高大，兩道窗戶卻很小，只有成人手掌大，完全就是兩個黑窟窿。

　　從這兩個黑窟窿還有門縫間，千奈美看見了黑色的、扭曲的妖力。

　　厚厚的木板後面有什麼東西在動，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老人停在土屋前，轉身面朝千奈美：「你的同伴就在這裡面。進去吧。」

　　千奈美看了他一眼，又扭頭掃向不知不覺圍過來的其他村人——他們的活動姿態都跟老人一樣，恍若一群提線木偶。

　　「快進去啊。」老人催促，表情仍然像木雕般生硬。

　　千奈美伸出兩隻手，用力將一扇厚木門推開。

　　「吱呀——」

　　隨著門軸的轉動，更加清晰的扭曲妖力像黑色潮水般湧了出來，同時空氣中多了一股奇腥無比的臭味。

　　「快進去吧！」

　　老人的音調猛地拔高。他猛地伸出手，將千奈美推進門中。

　　「砰！」

　　厚重的木門在千奈美身後摔上。

　　她眨眨眼，等了幾秒鐘，才讓眼睛適應了黑暗。

　　借著唯二兩扇窗戶的光線，千奈美在這座巨大的泥土房子裡模糊看見了一大片白色。

　　而在這白色的正中央，也就是千奈美的正前方躺著一個絳色的身影。

　　千奈美努力眨了一下眼，這才發現那片白色是層層疊疊蜘蛛網，躺在蜘蛛網中間的是冥羅。

　　她頭朝下，趴在蜘蛛網上，黑色長髮像海藻一樣鋪開，不知生死。

　　千奈美自己也踩在蜘蛛網上。

　　難怪她剛才一進來，就覺得腳下觸感頗有彈性。

　　千奈美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將冥羅扶了起來。

　　冥羅的頭昏沉沉靠在千奈美肩膀上，一半的黑髮水一樣落下擋住她的臉。

　　雖然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穩，應當沒有什麼大的危險。

　　千奈美：「冥羅，醒醒。」

　　冥羅依然沉沉睡著，毫無動靜。

　　反倒有其他什麼東西被驚動了。

　　大屋深處響起一陣窸窣聲，腳下和四周的蜘蛛網開始顫動。

　　一道巨大黑影連接了屋頂和地面，將千奈美和冥羅兩個人都籠罩進去。

　　千奈美抬起頭，只見頭頂出現了一隻超級大的蜘蛛。

　　它像是一棵巨樹般罩在上方，八條腿林立在周圍，上面的剛毛像一根根粗壯的鋼針，就算在這麼陰暗的環境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鼻端的腥臭味越發濃郁了。

　　蜘蛛身體的前半部分下壓，出現在千奈美面前的並非是猙獰的頭部，反而是一個妙齡美女的上半身。

　　黑髮黑眼的美女未著寸縷，一頭黑髮如瀑，皮膚雪白，身形曼妙，在這昏暗的室內發出熒熒微光。

　　因為是從上方俯下身，所以她是上下顛倒著和千奈美對視。

　　黑絲般的頭髮在空中微微蕩漾，赤|裸的上半身一覽無餘。

　　千奈美禮貌地轉開眼，卻聽這妖怪輕笑一聲。

　　眼角余光瞥見她向自己伸出手：「我喜歡你。所以我決定拿你當我最愛的孩子的巢穴。」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大塊的泥土和稻草從頂上掉落，砸得絡新婦灰頭土臉。

　　沒等她生氣，一隻手就直接從上而下貫穿了她的腦袋，又從腦袋劃向蜘蛛巨大的腹部。

　　在千奈美看來，就是一線紅光貫穿從絡新婦的身體裡整個穿過。

　　當紅光消失，兩米多高的妖怪軀體就化為兩半分開，和周圍的土塊稻草堆在一起。

　　而千奈美早在屋頂開始坍塌時，就用符咒撐開結界，將自己和冥羅保護在內。

　　符咒是找奈奈生借用了筆墨，在村子外現場製作的。

　　至於惡羅王的支援，還有屋外彌方和奈奈生及時出現掌控局面也是早就商量好的。

　　不得不說，在己方這邊有個強大戰力的情況下，制定救人計畫簡直易如反掌。

　　絡新婦一死，被她控制的村人自然清新過來。

　　他們開始先是跪在地上幹嘔，嘔吐不出來就抱著肚子在地上翻滾。

　　奈奈生：「他們這是怎麼了？！」

　　她還沒來得及享受勝利的喜悅，就被這紅突發狀況嚇了一跳。

　　彌方趕緊將一張紙符搓成灰燼，倒進他隨身攜帶的竹筒裡混勻，在將這桶水分給在場的村民飲用。

　　凡是喝了他的水的村民，都慢慢停了下來，痛苦的表情也得到了舒展。

　　奈奈生：「太好了！這樣有用！」

　　彌方搖頭：「只是暫時性的緩解，如果想要徹底除掉他們體內的蜘蛛卵，還要好一段時間。」

　　他看向千奈美：「看來在下沒有榮幸能和幾位再同行下去了。好在這裡已經離最近的高知城已不遠，只要翻過這座山，再走半天就能到了。」

　　奈奈生還有些不舍，千奈美卻能理解他要留下來替村民徹底解決蜘蛛卵的決心。

　　從某種方面來說，這也是除妖師修行的一種方式吧。

　　待冥羅醒來，千奈美三人就告別彌方和村民，繼續踏上路途。

　　奈奈生開始還有點擔心冥羅體內是不是也有蜘蛛卵，結果經由彌方和千奈美的雙重檢查，確定冥羅身上沒有任何一顆蜘蛛卵的痕跡。

　　「大概是她還沒來得及向我下手，就被千奈和惡羅王大人解決了吧。」冥羅笑了一下，看向千奈美，雙眼裡滿是感激，「多虧兩位大人救了我一命。算上路上遇到的妖怪，我不知該向三位道謝多少次。只可惜我身無長物，無以為報。」

　　奈奈生擺手：「你沒事就好。畢竟冥羅也是我們朋友啊，確定你沒事才讓我們松了口氣。」

　　冥羅的笑宛如綻放的椿花：「原來我已經是千奈和奈奈生的朋友了，真是太好了！只是……」

　　奈奈生：「只是？」

　　冥羅垂下眼，笑容有些黯淡：「只是我至今都不知道您二位真正的名字。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恩人，都太失禮了……」

　　「我……」

　　奈奈生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千奈美打斷：「按照彌方所說，馬上就要到高知城了。我們倒無所謂，惡羅王卻有些麻煩啊。」

　　奈奈生：「誒？」

　　奈奈生楞了一下，對上千奈美的眼睛，才意識到她是在轉移話題。

　　雖然很對不起冥羅，但對奈奈生來說，果然還是千奈美的意願更重要。

　　奈奈生乖乖閉上了嘴。

　　惡羅王卻莫名其妙：「我怎麼了？」

　　千奈美走到他面前站定：「高知城中一定會有守城的除妖師、僧侶和巫女。你這麼大一個妖怪出現，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惡羅王：「你終於意識到我是大妖怪了？」

　　千奈美：「……」

　　千奈美無視了這個關注點不對的傢伙，自顧自說了下去：「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為你準備了一個小禮物。」

　　說罷，不等惡羅王拒絕，她就閃電般伸出背在身後的右手，把手心裡的符咒啪的一聲貼在惡羅王的額頭上。

　　符咒剛一接觸到惡羅王，就化為一道光融入他身體。

　　隨後，紅發妖怪就在三人的注視下迅速縮小。

　　轉眼間，高大威猛的惡鬼消失了，站在原地的只有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紅發小男孩。

　　作者有話要說：

　　惡羅王別慌，下章你兄弟就來陪你了。

　　是兄弟，就一起來變小！（bushi


第66章

　　紅發小男孩：「……」

　　奈奈生：「……」

　　冥羅：「……」

　　千奈美：「噗——！」

　　被迫幼齒化的惡羅王：「你對本大爺做了什麼？！」

　　千奈美：「嘛，嘛，別生氣。這樣做也是為你好，防止你被高知城的除妖師們發現從而追殺。」

　　惡羅王齜牙咧嘴：「你以為本大爺會怕那種弱小的渣滓？！」

　　千奈美：「雖然你不怕，但是會給我們惹麻煩啊。」

　　她說得理直氣壯，甚至蹲下身摸了摸惡羅王毛茸茸的小腦袋：「乖哦，大不了以後多給你些桃子罐頭作為補償。」

　　本想張嘴咬她的惡羅王聞言一頓，低下了剛剛揚起的腦袋，想了想：「我要比上次多三倍的數量。」

　　家大業大的的場小姐一揮手：「不要說三倍，十倍都可以！」

　　惡羅王：「好，那我同意了。」

　　目睹了全程的奈奈生和冥羅：「…………」

　　她們情不自禁用一種「原來你是這樣的妖怪」望著紅發小男孩。

　　但鑒於她們沒那麼多閒錢去準備足夠量的罐頭，在惡羅王注意到之前，兩人還是自覺收回了視線。

　　達成一致的三人一妖向高知城進發。

　　只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就趕在傍晚前順利進入高知城。

　　剛一走進城鎮主幹道，就見前面一群男人拿著竹竿錘頭等工具匆匆跑過：「狐妖在哪裡？」

　　「別讓他跑了！」

　　「快過去！」

　　奈奈生本就掛念巴衛，一聽這種話，趕緊攔下其中一人：「請問你們在做什麼？」

　　原本按照千奈美和奈奈生的現代服飾，她們不要說進城了，很可能在成為就被城門口的守衛當做妖怪抓起來。好在之前她們解救了一個被絡新婦控制的村莊，村裡的人為感謝她們，主動貢獻村中年輕女子的衣服給兩人替換。現在奈奈生和千奈美的穿著雖樸素，卻不突兀，頂多被人誤會成村婦。

　　被攔下的這個男人就是如此。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奈奈生，又瞥了眼後面的冥羅、千奈美，以及被迫和千奈美手牽手的惡羅王，面露了然。

　　男人：「你們是附近村子裡的人吧？你們不知道，近日出雲的神明在夢中向我們下達神諭，說是近日會有妖狐作亂。如果不除去那只妖狐，整個高知城都會被毀滅，就像隔壁的氏宗城一樣。而且神明告訴我們，妖狐事先已被強大仁慈的戰神重傷，我們只需要找到他就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差不多是一口氣說完這一串，男人不再理睬奈奈生等人，跟著其他人跑走了。

　　看樣子他們對「遵照神諭除去妖狐」這件事真的很上心。

　　千奈美安慰奈奈生：「不一定是巴衛。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找找看，爭取在這些人之前找到那只妖狐確認身份。」

　　奈奈生還沒說話，惡羅王就忍不住先跳了起來。

　　剛才要不是千奈美緊緊捏著他的手，他就要跳起來錘爆那個男人的狗頭了。

　　惡羅王：「怎麼可能是巴衛！我兄弟不可能那麼弱！他可是和我一起打上出雲，把那群所謂的神明打得一句話都不敢說的強者！區區一個戰神不可能是巴衛的對手！」

　　不管他平時表現得有多凶，話說得又有多不客氣，至少這一次，奈奈生的確被他安慰到了。

　　她定定神，向惡羅王道謝，打起精神：「你們說得對，還沒到放棄的時候。我們趕緊去找找看吧！」

　　三人兵分三路去找狐。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最終找到目標的還是奈奈生。

　　她抱著一個銀髮小男孩躲躲藏藏跑過來時，千奈美下意識看向惡羅王。

　　果然，他也是一副驚呆了的表情，那張稚氣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

　　惡羅王：「巴衛？」

　　銀髮小男孩在奈奈生懷中閉緊雙眼，眉頭緊蹙，明明面無血色，臉頰上卻有兩團病態的紅暈。

　　奈奈生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怎麼辦千奈美，巴衛他受了重傷！他會不會死？他傷的好重……」

　　不用她說，千奈美已經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鮮血從巴衛的後背上湧出，順著奈奈生的手臂一路蔓延。在奈奈生袖子已經吸飽了鮮血的情況下，血珠開始沿著奈奈生手肘滴落。

　　好在這時候冥羅及時出現，沖千奈美等人揮手：「千奈大人，奈奈生大人！我找到了一處無人居住的廢屋！」

　　將巴衛安置好，留下奈奈生和冥羅照看他，再有惡羅王守在旁邊，千奈美自己去鎮子裡找醫生買草藥。

　　因為沒有這個時代的錢財，在付款時，千奈美不得不用了點專屬於靈力者的小手段。

　　這要是被她哥哥的場靜司看見了，從未被錢財所苦的的場當家一定會直皺眉。

　　千奈美打定主意，回去之後一定要把這一段從這次冒險經歷中掐去。

　　帶著草藥回去的時候，惡羅王險些要和奈奈生吵了起來。

　　因為惡羅王要去找戰神算帳，而奈奈生秉承著「千奈說的就是對的，要一絲不苟地執行」的觀念，堅決不同意。

　　冥羅夾在他們當中，左右為難，見千奈美回來趕緊迎上來：「您終於回來了！趕緊勸勸惡羅王大人吧，他要出城去為巴衛大人報仇！」

　　惡羅王的小臉上滿是猙獰殺意：「傷了我的兄弟就別想跑！」

　　千奈美抱著草藥遞給奈奈生，讓她敷在巴衛傷口上。

　　做完這些，她才轉身面對惡羅王：「你知道戰神在哪嗎？」

　　「那群神明不都是在出雲嗎？！」

　　「既然如此，那你急什麼。」千奈美沖巴衛揚了揚下巴，「等他好了，你們再一起打上出雲不就行了。」

　　惡羅王看了眼他兄弟，沉默片刻，最終竟同意了這個提議。

　　一旁的冥羅目光閃了閃，忽然感慨：「惡羅王大人和巴衛大人的感情真好啊。」

　　「哼哼，那是當然。」惡羅王架著手臂，盤腿坐在地上。

　　他之前那身衣服因為太大了，被他埋進城外的一個坑裡，現在身上穿的這套還是從一個在城外捉魚的小孩身上搶來的。

　　千奈美阻止不及，只好拜託奈奈生留了顆仁丹給那個小孩。

　　想到仁丹，千奈美回頭問奈奈生：「巴衛吃了仁丹後情況怎麼樣？」

　　奈奈生剛把藥物敷在巴衛的傷口上，滿手都是藥泥，只能舉著雙手答道：「他的傷口不知道被什麼奇怪的武器傷到了。一顆仁丹沒用，我把整瓶都給他喂了下去，他才有所好轉。現在燒已經退了。」

　　「那就行。」千奈美嘀咕，「別把腦子燒壞了就行。」

　　沒有腦子的狐妖怎麼保證奈奈生下半輩子的幸福呢？

　　千奈美突然有了種迷之操心感，就跟她第一次得知師妹安娜要嫁給麻倉葉時的感情一樣。

　　奈奈生一無所覺。

　　洗乾淨手的她重新回到巴衛身邊，就這樣跪坐在身形縮水的銀髮狐妖旁，一心一意盯著他。

　　千奈美把不解風情的惡羅王給拎到外屋。

　　至於冥羅，她不用多說就主動跟了出來。

　　這間廢棄房屋一共只有兩間房間和一間半塌的廚房，最裡面那間臥室讓給受傷的巴衛和奈奈生，千奈美和冥羅兩人就只能在外間休息。

　　至於惡羅王……

　　他雖然聽取了千奈美的建議沒有立刻打上出雲，但在目睹了巴衛的傷勢後，還是比之前暴躁了許多。

　　就算現在只是人類小孩的外形，他依然沒按捺住一顆躁動的心，跑出去惹是生非。

　　第一次第二次千奈美都假裝沒看見。直到第三次惡羅王引來了高知城中一位除妖師的注意，她才忍無可忍，解除了惡羅王身上的符咒，把他丟到了城外。

　　或許這正如了惡羅王的願，因為他半點不見後悔，反而特別開心，就像……就像一隻脫韁了的野狗一樣歡快。

　　千奈美：「……」

　　冥羅：「果然還是野外適合惡羅王大人啊。」

　　千奈美：「哼。」

　　冥羅：「千奈大人也不用太擔心。惡羅王大人畢竟是您的式神，如果有事，您也能通過契約第一時間聯繫到惡羅王大人。」

　　千奈美多看了她一眼：「你很懂啊？」

　　冥羅笑笑：「周遊列國的時候，經常能遇到一些除妖師大人。和他們同行的途中，不知不覺學到了很多相關的知識。其實這些也都是我自己觀察推測出來的，如果有錯，還請千奈大人不要笑話我。」

　　千奈美也笑了：「怎麼會。你說得沒錯。僅憑觀察就能推測出這些，看來你真的很有天賦，要是你有靈力就好了……」

　　這麼有天賦，如果有靈力的話一定會被其他靈力者看中收作弟子，然後成長為一個出色的除妖師或者巫女之類的角色。

　　千奈美沒有把話說完，冥羅卻已經懂了。

　　她笑道：「我對我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滿足了。雖然有時候的確很羡慕千奈大人和奈奈生大人使用靈力時的瀟灑，但是仔細想想，要我面對那麼多可怕的妖怪，我還是不行呐。尤其是那些噁心的蟲子妖怪……」

　　冥羅抱著雙臂搓了搓，把千奈美再次逗笑了。

　　結果千奈美這邊剛對冥羅的好感增加到「朋友」級別，某天就撞見冥羅在問奈奈生：「奈奈生大人是喜歡巴衛大人嗎？」

　　那會兒巴衛剛醒，奈奈生將笹餅端給他並去給他倒水。

　　奈奈生剛拿著水杯走出廚房，就被問及這個問題。

　　而這一直都是奈奈生的心病。

　　她這幾天因巴衛蘇醒而歡欣的眉眼立刻低落下去：「……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

　　「為什麼？我感覺奈奈生大人對巴衛大人格外上心呐？」冥羅追問。

　　奈奈生抿了抿嘴，苦笑：「因為現在的巴衛愛著另一個人……」

　　他註定要愛上雪路，為了和雪路廝守終生而和墮神簽訂契約，致使最後因雪路的死亡違背契約瀕死，從而遇上土地神禦影……

　　如果不這樣，未來的巴衛就沒法遇見奈奈生，奈奈生也就不能從五百年後使用巡迴香爐回到現在來救他。

　　這就像一個怪圈，一旦打破了這個迴圈，巴衛很可能就會死在這個時代。

　　就因為這樣，奈奈生到現在都不敢告訴巴衛自己的真名。

　　冥羅看上起似懂非懂。

　　奈奈生本來也就沒希望她能明白，這其中的情況解釋起來太麻煩，不是和她一起從現代過來的人根本沒法理解和想像。

　　沒想到就在奈奈生準備拉紙門時，冥羅突然冒出一句：「既然這樣，奈奈生大人是打算治好巴衛大人後，將他送還到他真正的愛人身邊嗎？」

　　真正的愛人……

　　奈奈生吸吸鼻子，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把眼淚憋回去：「我是打算這樣。」

　　「這樣啊……」冥羅笑了一下，「奈奈生大人真是無私。」

　　大門後面的千奈美皺起眉。

　　她低頭看看手中剛打來的清水。

　　水甕中，倒映著她自己的臉孔。那張臉上，現在寫滿了狐疑。


第67章

　　一直以來，千奈美對冥羅印象都不錯。

　　就算上次冥羅試圖打探她和奈奈生的真名，也被千奈美當做「無知者無罪」給忽略過去。

　　會有這種想法很自然。

　　冥羅人長得好看，脾氣又好，一路上任勞任怨，對千奈美和奈奈生也是照顧有加。在需要她回避的時候，也會自覺離開，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讓其他人為難。

　　這樣的女孩子誰不喜歡呢。

　　因為喜歡，就不自覺地信任。

　　可是自從進入高知城後，冥羅惹人懷疑的舉動真是越來越多了。

　　首先是她頻繁外出。

　　千奈美一開始以為是她作為巡遊藝人的工作。可千奈美自己去購買草藥時，從未聽城鎮的人提起過新來的巡遊藝人。

　　按理說，在這種交通不發達的時代，有任何生面孔出現都會引起原住民的注意。

　　就比如說千奈美和奈奈生吧，只要她們出現在外面，就會被附近的人抓住詢問她們的來歷、出身、職業、年齡等等。高知城的人恨不得一夜之間就弄到她兩的所有資訊。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討論城裡新來的表演者也太奇怪了。

　　這是其一。

　　其二，冥羅之前表現出了對除妖師的一定瞭解。

　　她知道除妖師能隨時聯繫他們的式神，怎麼會不清楚真名對靈力者的重要性。

　　既然她知道，她之前詢問奈奈生和千奈美名字的舉動就很可疑了。

　　其三是冥羅和她之前表現的反差。

　　前往高知城的路上時，她溫柔體貼，像是有讀心術般一舉一動都讓人心生好感。

　　可現在她每次和奈奈生聊起天，說的話都像一根根刺一樣直往奈奈生心上紮。

　　千奈美上次撞見的，只是其中一次。

　　以冥羅的聰明，不會察覺不到奈奈生想聽到什麼，害怕聽到什麼。

　　而以她之前表現出來的體貼，她應該安慰奈奈生都來不及，怎麼會總是讓奈奈生難過呢？

　　總之，在種種異樣下，千奈美的疑心越擴越大。

　　不要說把冥羅當朋友了，她現在看見冥羅對自己笑，都下意識覺得那只是對方的一種偽裝。

　　她也不確定這種懷疑到底對不對，畢竟冥羅到現在並未表現出其他問題。

　　如果只是通過這些就斷定冥羅不是好人，那對冥羅來說也太不公平了。

　　千奈美只能暫時把這種懷疑埋在自己心裡。

　　她沒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奈奈生，而是選擇自己更加仔細小心地觀察。

　　在這種留意下，往日會被忽略的蛛絲馬跡慢慢浮現。

　　就在巴衛已經可以下床走動時，千奈美發現了冥羅的一個秘密。

　　——冥羅居然一直都和高知城內的除妖師們有聯繫！

　　冥羅跟在一個陌生式神身後進入木屋，不遠處的千奈美則是繞開守門的式神，選擇用一個小紙人代替自己去偷聽。

　　這個術式她好久沒用了。

　　還是她小時候躺在床上無聊，用來偷聽哥哥和其他門人說話時自創的一個術。

　　沒有其他作用，唯一的優點是體積小，且不會被式神或者有靈力的人發現，就連她哥哥的場靜司至今也沒發現。

　　小紙人在千奈美的操控下躲開守門式神的視線，偷偷從木屋背面的窗沿上爬了上去，然後順著窗戶的縫隙蹭了進去。

　　木屋裡的人並未發現這只小紙人，他們自顧自地討論自己的事。

　　除妖師：「你確定那只妖怪叫惡羅王？」

　　冥羅：「沒錯。而且他現在就在城外。」

　　除妖師：「很好！我這就去聯繫其他同行。如果這次我們能除去惡羅王，一定會得到出雲神明的獎賞！到時候，我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冥羅：「多謝大人。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除妖師：「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該有多好。可惜那些愚蠢之人總是被見到的景象蒙蔽，忘記那些妖怪的本質。哼，長得再漂亮，表現得再溫情又如何，妖怪始終都是妖怪！」

　　小紙人將對話一絲不漏地傳給千奈美，後者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面露尷尬。

　　曾幾何時，她跟那位不知名的除妖師是一個看法。

　　而現在，她已經不知不覺成為除妖師口中「愚蠢之人」中的一員。

　　不管怎麼說，高知城的除妖師要聯合起來對付惡羅王是石錘了。

　　叫千奈美心情複雜的是，冥羅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嗎？

　　千奈美歎了口氣，召回紙人，同時開始通過契約聯繫惡羅王。

　　奇怪的事，無論她在這邊怎麼呼喚，都得不到契約那頭的回應。

　　她的式神就跟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一直到冥羅都告別除妖師回到她們暫住的地方，千奈美也沒能成功聯繫上惡羅王。

　　千奈美坐立不安，好在冥羅自己似乎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沒注意到千奈美這點異常。

　　反倒是奈奈生趁第二天冥羅再次外出的機會，從里間出來找千奈美詢問：「千奈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千奈美猶豫了一下，將自己聯繫不到惡羅王的事說了出來。

　　奈奈生瞪大眼睛：「怎麼會這樣？！」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隔著一扇紙門就躺著巴衛，她又趕緊壓低音量：「那現在怎麼辦？千奈不去找他嗎？」

　　千奈美是想去的。

　　可是……

　　奈奈生：「沒關係的。巴衛他用法術隱藏了自己的妖氣，不會被發現。而且我們現在在高知城裡，不會被其他妖怪攻擊，就更沒有暴露的風險了。還是惡羅王那邊的情況更加緊急，千奈還是趕緊出城去看看吧。誒，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讓他離開了。」

　　「這樣說不對！」千奈美下意識反駁，「要不是他引來了城中除妖師的注意，我也不會……」

　　聲音戛然而止。

　　千奈美突然意識到一點，有些毛骨悚然。

　　惡羅王會引來高知城除妖師的注意力，到底是他自己的鍋，還是冥羅告的密？

　　這件事簡直不能細思。

　　奈奈生一直在看著千奈美。

　　見她如此，還以為她在嘴硬心軟：「惡羅王畢竟是千奈你的式神嘛。他肯定也很想看見千奈，你去的話，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千奈美歎了口氣：「我明白了，你和巴衛自己小心。」

　　奈奈生：「嗯嗯！不用擔心啦，你又不是去很遠的地方，不是就在城外嗎？真要有什麼問題，我一定會帶著巴衛去找你的！」

　　想起奈奈生那手尋人尋路符咒，千奈美點點頭。

　　晚上冥羅回來的時候，奈奈生跟冥羅把這件事一說，也得到了冥羅的贊同。

　　冥羅：「千奈大人就安心去吧。奈奈生大人還有我，如果有麻煩，我一定會保護好奈奈生和巴衛大人。」

　　就是因為你我才不放心呐。

　　千奈美腹誹道，點點頭：「那就拜託你了，冥羅。」

　　千奈美和冥羅相視一笑。

　　兩人一起無視了奈奈生「我呢還有我也可以保護你」的呼喊。

　　第二天一早，千奈美就讓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紙人式神出現在奈奈生和冥羅面前。

　　紙人式神的相貌和千奈美一模一樣，動作也靈活得和真人無異，至少奈奈生就毫無所覺，拉著式神的手反過來叮囑她要注意安全。

　　兩相告別後，奈奈生返回屋內，冥羅和往常一樣外出，千奈美自己則躲在廢屋附近。

　　她沒等多久，就見城中熱鬧非凡，幾十個除妖師、僧侶和巫女一起急匆匆往城外趕，手上拿著各自行使的靈力媒介。

　　待這些人引起的騷動過去了，沒過一會兒，冥羅的身影就重新出現在廢屋外。

　　奈奈生聽見動靜，從里間探出一個腦袋來。

　　見是冥羅進屋，她松了口氣，從半掩的紙門後走了出來：「外面發生什麼了？怎麼那麼吵鬧？我好像聽見了惡羅王的名字。」

　　「沒什麼。」冥羅站在廢屋門口，沖奈奈生微微一笑，「只是城中除妖師去除妖了。」

　　奈奈生皺眉歎氣：「不知道千奈和惡羅王現在怎麼樣了。」

　　「奈奈生還是不要擔心他們了。」冥羅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還是擔心你自己比較好。」

　　奈奈生：「我？我怎麼了？」

　　冥羅嘴角弧度拉大。

　　這種笑和她平時的完全不同。

　　奈奈生一時看愣住了。

　　直到她身後的紙門忽然被拉開，一個人從後面抱住她的後腰，把奈奈生撲倒在地。

　　奈奈生：「哇！巴衛，你在做什麼？！」

　　依然是人類小孩模樣的巴衛從地上爬起來，四肢伏地，仰頭看向冥羅。

　　他眼角發紅，犬牙突出，一副要變回原形的模樣。

　　奈奈生趕緊攔住他：「巴衛，不行！會被人發現的！」

　　再扭頭看向冥羅，這才明白巴衛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漂亮的黑髮女子依然擋在門口，穿著一身較一般人更加豔麗的和服，袖擺和衣擺上都有大片的椿花開放。

　　冥羅左手拎起右手和服的袖子，本該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臂，然而在袖管中伸出來的卻是幾條奇怪的觸手。

　　這些觸手彼此之間長得完全不一樣，似乎是出自不同妖怪身上的不同部位，現在正擠在冥羅的袖管中張牙舞爪。

　　觸手噁心的形狀和冥羅美豔的臉蛋形成鮮明對比。

　　冥羅本人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依然保持著微笑，沖奈奈生和巴衛慢悠悠歎息：「我可是花了不小的精力，才把礙事的傢伙們都引走了。」

　　觸手們開始向前伸長，朝奈奈生和巴衛的位置湧來。

　　冥羅：「不過一想到大妖怪和人神的血肉，我又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冥羅：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第68章

　　千奈美踢門而入時，巴衛正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奈奈生。

　　房間的牆壁、窗戶、木板隔斷皆已被大片觸手佔據。整座房屋從外面看不出異樣，裡面卻已經化為肉壁堆積的消化腔。

　　奈奈生和巴衛的手腳都已被肉壁「吃」進去一隻，這讓他們的逃跑更加無望。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將靈力灌入手中柴刀，向前一揮。

　　別笑。

　　用這麼樸素的武器她也很絕望。

　　但她來的時候沒帶武器，這些天又沒機會弄到一把武|士|刀，只能找好心又大方的鄰居借了一把。

　　樸素歸樸素，用起來還是可以用的。

　　就比如現在，千奈美的靈力凝聚成一柄刀型，一擊將纏住巴衛左腿的觸手斬斷。

　　奈奈生：「千奈！」

　　她剛揚起一抹笑，笑容就僵在臉上，瞳孔收縮，嘴巴大張，變成了一個奇怪的表情：「小心！」

　　黑髮像瀑布一樣從千奈美身後上方傾落。

　　其中不少都垂在了千奈美的肩膀上，和千奈美本身頭髮混在一起。

　　在這些黑髮中，一張美豔的面孔緩緩浮現。

　　冥羅沖對面的奈奈生翹起嘴角，從黑髮中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臂輕緩地緩過千奈美肩膀，纖細手指撫上後者咽喉：「你怎麼回來了？」

　　不等千奈美回答，冥羅自顧自笑道：「既然來了，就不必走了。」

　　話音未落，兩道疾風勁射而出！

　　兩條粗如兒臂的觸手拔地而起，毒蛇般沖向千奈美！

　　「看我的！」一聲清喝。

　　一條觸手貼上一枚符咒，立刻化為一段朽木，撲簌簌變成殘渣隨風散去。

　　另一條則被一根禪杖釘在地上，觸手和杖尖接觸的地方像是被潑了硫酸一樣，滋滋作響。那截觸手轉眼就化為一灘黃水，剩下部分一下收了回去。

　　「彌方！」冥羅咬牙切齒地扭回頭。

　　站在門外的正是本應留在山中村莊的彌方法師。

　　幾乎在冥羅回頭的瞬間，另一道符咒已飛至冥羅面前。

　　她不得不先行後退，避開這張充滿清冽靈力的紙符。

　　趁此機會，千奈美身子一矮，從冥羅的頭髮範圍翻滾出去。

　　冥羅這只妖怪很奇怪。

　　之前千奈美等人和她相處了那麼長時間，誰也沒有發現她的妖怪身份，一點妖氣都沒洩露。

　　而現在，在冥羅將自己的真身顯露出來後，千奈美和彌方依然認不出這是哪種妖怪。

　　冥羅身上的妖氣極其斑駁複雜，宛如千百種妖怪的集合體，就連觸手的形狀也多種多樣千奇百怪，根本沒法據此辨別她的類別。

　　因為沒法確定具體種類，千奈美和彌方沒法針對性地攻擊，只能採用應對妖怪的通常手段。

　　無非是一些祓除怨氣，退治妖力的符咒，還有保護己方人員的結界。

　　冥羅本身的實力也不算強。

　　她和千奈美、彌方僵持了片刻後，已經有了撤退逃跑的跡象。

　　但是就在這時候，高知城內留守的除妖師們終於姍姍來遲。

　　他們不來還好，一來千奈美這邊反倒亂了起來。

　　先前巴衛為了保護奈奈生，不得不動用妖力，破除了他自己設下的隱藏法術。

　　現在他的腦袋上已經冒出了一對雪白的狐耳。這種樣子一旦被高知城的除妖師看見，一定會當做妖怪同黨亂棍打死。

　　千奈美讓奈奈生先帶巴衛離開。

　　奈奈生看看遠遠趕來的除妖師，再看看懷中昏迷不醒的巴衛，咬牙抱著巴衛站起身：「千奈，彌方，你們千萬要小心！」

　　千奈美一笑：「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才對。」

　　奈奈生回了一個勉強的微笑：「千奈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還要和你一起回家呢。」

　　千奈美莞爾：「我知道。」

　　說罷，便開始動手硬生生在千萬條觸手中劈出一條路，護送奈奈生和巴衛離開。

　　待兩人身影一走遠，千奈美手中的柴刀便應聲而碎，刀刃的碎片險些劃傷了千奈美自己的手。

　　「嘖。」

　　千奈美皺眉，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

　　果然普通的武器沒法過多承載靈力。

　　這把柴刀能支撐到現在，已經出乎千奈美的意料了。

　　問題是……

　　千奈美抬頭，看向不遠處冥羅本體所在。

　　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場中局面又發生了變化。

　　高知城的除妖師出現後，冥羅反而變得更加囂張。

　　她不再隱藏，一股股的觸手無窮無盡地從她的脖子以下往外湧出，不一會兒就壓垮了她們原本暫居的房屋，連同周邊的房子也一併壓垮。

　　同時，一種紫色的毒氣以冥羅為中心向周邊擴散開。

　　凡是接觸到這種紫色毒氣的植物、動物、普通人，只需要一個呼吸的時間就直接暴斃。

　　擁有靈力的除妖師們稍微好一點，可以在自己身體周圍撐起靈力結界。

　　只是正常靈力者的靈力儲備畢竟是有極限的。

　　很快，匆匆趕來的十幾位除妖師就開始一個個倒在紫色的毒氣中，他們的臉色和其他普通人一般泛起了鐵青色，渾身上下開始冒出硬幣大小的水泡。

　　現在千奈美手中又沒了武器，只能先用靈力撐起結界。

　　好在她天生靈力龐大，一時半會還撐得住。

　　千奈美撐著結界，在一片哀鴻遍野中尋找起彌方法師。

　　她算是看出來了，冥羅本身實力一般，主要的攻擊手段就是觸手和毒氣。

　　前者在冥羅這麼大面積地鋪展開後，那些觸手都已經不受冥羅本體控制，只是無意識地攻擊周圍活物。

　　而紫色毒氣更是不吸入就沒關係，對千奈美來說，只是視線受阻，並無其他影響。

　　現在只要找到彌方，由千奈美支撐結界，彌方攻擊冥羅本體，就能徹底結束這場戰鬥。

　　這種時候，千奈美表現出了驚人的冷酷。

　　她一腳踹開一個向她求救的除妖師，只在踹人的時候稍微選擇了一下方向，把除妖師往毒氣週邊踢去。

　　用這種暴力開路的方法，千奈美很快在一片房子的廢墟中找到彌方。

　　彌方身上有瑩潤的白光，代表了他也撐開了結界。

　　按理說，他應該像千奈美一樣活蹦亂跳，然而彌方卻跪在廢墟裡渾身發抖，他的禪杖滾在一邊，無人搭理。

　　千奈美：「彌方法師？」

　　彌方抬起頭，露出冷汗涔涔的蒼白臉孔。

　　他的左手緊緊握住右手手腕，而在右手掌心則有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一看就是被觸手貫穿造成的傷口。

　　千奈美嚇了一跳：「法師你還不趕緊包紮一下，我記得你隨身攜帶了傷藥吧？」

　　彌方的嘴唇抖了抖，沒發出聲音，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持續滾落。

　　他緊閉上眼，面露痛苦，整只右手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別……」

　　「什麼？」

　　「……別……過來……」

　　「你聲音大點，我聽不清楚。」

　　「我讓你別過來！！！」

　　彌方猛地睜開眼，本就蒼白的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汗如雨下，甚至將身上的法袍都打濕了一大片。

　　他的右手不斷抖動，有什麼東西要從手心裡鑽出來。

　　周圍廢墟裡的小石子開始滾動。

　　起初只是一兩顆，但很快無數的碎石朝彌方滾了過來，再往後甚至有大塊石頭和木板碎片。

　　這些房屋殘渣仿佛處於一個巨型漩渦中，而漩渦的中心就是彌方的右手。

　　千奈美不得不蹲下身體穩住重心，否則她都要覺得自己要被這股強風吹得砸向彌方法師。

　　彌方的右手顯然出了什麼問題。

　　千奈美距離他還有一定距離，再加上他的身形左右搖晃，左手掐著右手手臂不住擺動，讓千奈美根本看不清具體情況。

　　她所能看見的，只有周圍的一切都被狂風吹動，一個個砸向彌方法師，然後消失在他的右手手心處。

　　就連鋪展在地面上的觸手，空氣裡紫色的毒氣都未能倖免，跟著其他物品一起朝彌方湧去。

　　千奈美一手扣住地面，一手抓住一個從她身邊滾過去的除妖師。

　　這個除妖師臉色已變成了黑紫色，嘴角冒出白沫。儘管這樣，求生欲依然促使他緊緊抓住千奈美的左手。

　　加了一個人的重量，讓千奈美的右手更加吃力。

　　彌方那邊卻不見有消退的跡象，風力反而越來越大，千奈美覺得自己和拉著的這個除妖師身體全都半浮在了空中！

　　整個世界都在被颶風席捲，甚至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也在鬆動。

　　千奈美咬咬牙，無視了右手手臂撕扯的劇痛，閉上眼集中精神，開始用式神契約召喚惡羅王。

　　自從她上次試圖聯繫惡羅王失敗後，她就再沒有嘗試過，契約那頭也像死了一般，這幾天都毫無動靜。

　　眼下，千奈美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如果這條路不行，只能再另想他招。

　　沒想到這次剛呼喚不久，契約那頭就有了回應。

　　千奈美體內的靈力開始瘋狂翻湧，朝身旁的某個方向湧去。

　　在大半管靈力被掏空後，千奈美的右手終於支撐到了極限。

　　她手一松，整個人沒像想像中那樣飄起來，反而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嗯，不僅梆硬，還充滿血腥味，跟一塊淋了鮮血的鐵板一樣。

　　千奈美刷地睜開眼，對上惡羅王燦金色的豎瞳。

　　這只妖怪皺眉看看她，又扭頭望望四周，隨手把抓著千奈美左手的除妖師扔了出去：「這裡在搞什麼？」

　　千奈美：「……」

　　她還想問他在搞什麼呢。

　　看看這渾身的傷口和血，這傢伙真的在城外和那些除妖師打起來了？

　　可是不對啊，按照千奈美的估計，那群除妖師應該不是惡羅王的對手。

　　眼角餘光瞥見什麼。

　　千奈美咽下滿腔的疑問，抬起尚能使用的左手指向某個方向：「其他事稍後再說。先把那只妖怪給我宰了！」

　　惡羅王順著她的手臂看過去，又是一愣：「嗯？這不是那個女人嗎……叫什麼來著？她原來是個妖怪啊。」

　　他嘴上嘟嘟囔囔，身體動作卻不慢。

　　將千奈美放下後，捏了捏拳頭，便閃身出現在冥羅身後，一拳向她砸去！

　　冥羅身下的觸手猛地收縮，糾結在一起豎成一面肉牆。

　　然而這面肉牆在惡羅王面前就如薄紙般，轉眼就被這只紅發妖怪撕成碎片，只留下冥羅一顆頭顱遙遙逃走。

　　原來冥羅早就看出自己不是惡羅王對手，那面觸手組成的肉牆只是個靶子，真正目的還是給她自己創造逃走的機會。

　　惡羅王還想再追上去，卻被彌方攔住：「高知城的除妖師們大部分都回城了，現在正在趕來。你先帶著你家主人離開，這邊善後的事交給我。」


第69章

　　彌方的右手上纏著一根布條，布條上貼滿了用血寫出來的符咒。

　　正是用了這種方法，他才暫時制止了自己不受控制的右手。

　　惡羅王看看他，再看看脫力坐在地上的千奈美，最終還是走過去把人拎起來抗在自己肩上：「那就交給你了。」

　　千奈美被他硬邦邦的肩膀頂著胃，再被惡羅王身上的血腥氣一沖，險些沒吐出來。

　　她強忍著胸口的翻滾，伸手揪住惡羅王頭髮。

　　千奈美：「放我下來……」

　　惡羅王：「嘶——你在幹什麼？！」

　　千奈美：「不放我下來……就換個姿勢……我要吐了……唔！」

　　惡羅王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把人從肩膀上卸下來。

　　就算是妖怪，也厭惡嘔吐物大過血污啊。

　　這樣想的惡羅王高舉雙手，扶著千奈美的後背和膝蓋後彎，將人托了起來。一直托著，舉過了他的頭頂……

　　千奈美：「……」

　　她錯了。

　　她不該高估惡羅王的智商。

　　這種情況下，不說公主抱，他就不能換個正常點的姿勢嗎？！

　　這種高舉雙手是什麼奇怪的運送方式啊！

　　千奈美現在不想吐了。

　　她被迎面掃過來的樹枝打得臉疼，趕緊用雙臂護住臉吱哇亂叫：「放我下來！你這個笨蛋！快放我下來！」

　　惡羅王：「啊？」

　　他回頭看了眼已經遠離的高知城，把人放了下來：「你這女人可真麻煩！」

　　千奈美：「……」

　　她好不容易把一根纏在她頭髮裡的樹枝解出來，聽到這句話，險些沒被氣死。

　　刷地抬起頭，把被抽得生疼的臉露出來：「你自己看！」

　　儘管已經用手臂護住臉，但惡羅王的速度太快了，還是有一些樹枝從手臂間隙掃到千奈美的臉頰上。

　　尤其是下巴和臉頰兩側，這三處的皮膚已經被抽得通紅。

　　紅紅的印子在少女雪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惡羅王目光漂移一瞬，高漲的氣焰瞬間矮了半截。

　　他捏住千奈美下巴，左右看了看：「……又沒毀容，不還是挺好看的麼。」

　　千奈美打開他的手，翻了個白眼，從地上站起來：「要真毀容，我早跟你拼了。不知道奈奈生她們現在在哪，彌方法師的手又怎麼樣了……」

　　惡羅王：「我之前就想問了，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女人怎麼是妖怪？」

　　千奈美收回視線，狠狠瞪了他一眼：「我還想問你，你去做什麼了。為什麼之前不回應我？」

　　惡羅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抱臂看天。

　　過了幾秒鐘，他才回答：「我去了趟出雲而已。」

　　千奈美：「……」

　　好了，不用再問了。

　　看看他這一身的血和傷口就能明白他是去做什麼了。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

　　「你把戰神殺了？」

　　「當然沒有。」惡羅王低下頭，驚詫地看了眼千奈美，「原來你也這麼討厭那群神明。」

　　千奈美：「……」

　　她不是，她沒有，別亂說。

　　她只是根據惡羅王的性格進行正常的推測而已。

　　惡羅王也不管千奈美想不想聽，打開話匣就開始詳細描述他打上出雲，把整個出雲神國攪得天翻地覆的豐功偉績。包括他是怎麼抓住那個想跑的戰神，然後一拳砸在對方鼻子上，把戰神揍出血的情形。

　　他越說越開心，甚至用手比劃起來，恨不得現在就拖著千奈美去看看受創過後的出雲神國。

　　千奈美就算不想聽，也被他灌了一耳朵他的戰績。

　　她現在總算清楚惡羅王身上的那些傷口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他就是仗著自己是不死之身才這麼囂張，不然就算是巴衛也不會貿然跑去出雲大鬧。

　　惡羅王誤會了千奈美眼神的含義，更加洋洋得意：「可惜沒找到大國主命，否則本大爺一定要叫他好看！讓他把神劍交給戰神捅傷我兄弟……我進出雲前就想好了，要用神劍在戰神和大國主命身上留幾個窟窿。戰神現在是留了，大國主命只能等到以後有機會再動手。」

　　千奈美這才知道巴衛受傷的真正原因。

　　原來是被大國主命賜予戰神的神劍給陰了。

　　惡羅王就是為這事，專門闖□□替他兄弟報仇……

　　「神劍呢？」

　　惡羅王：「被我碎了。那東西捅起妖怪來還挺疼，我肚子都被捅爛了，難怪巴衛受了那麼重的傷……你那是什麼表情？」

　　千奈美：「……」我這是看敗家子的表情！

　　大國主命賜下的神劍！

　　專門交給戰神斬殺大妖怪的武器！

　　想想就很厲害！

　　惡羅王居然就這麼把它給碎了……碎了……

　　目前正好處於武器空窗期的千奈美痛心不已。

　　惡羅王撓撓頭：「我用不慣那玩意兒……你想要早說啊。」

　　千奈美：「……我哪知道讓你出個城，你就跑去出雲了。」

　　她氣若遊絲，沒力氣再計較這麼多。

　　正說著，奈奈生的符咒飛了過來。

　　千奈美眼睛一亮，領著還在進一步追憶自己過去戰績的惡羅王去找人。

　　不一會兒，兩隊人馬便在山林的某一處相遇了。

　　千奈美看見巴衛已經恢復了成人體型，現在正支腿坐在一棵桃樹下休息。

　　聽見動靜，巴衛頭頂的一對雪白獸耳動了動，一雙紫色紫色瞳孔惡狠狠看過來。

　　直到發現是千奈美和惡羅王，他的表情才軟化下去，身子一松，重新靠回樹幹歇息。

　　奈奈生跑過來，拉著千奈美的手左右看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惡羅王你終於來啦！」

　　惡羅王：「要不是本大爺，她怎麼可能沒事！」

　　千奈美瞥了他一眼，莫名覺得這事他會念上一年。

　　就像剛才他一路都在自己耳邊念叨他從出生以來的各項戰果，念得千奈美到現在耳膜還在嗡嗡直響。

　　把惡羅王趕去和巴衛作伴，千奈美和奈奈生說起兩人分開之後的情況。

　　介紹完戰局結果，千奈美又和奈奈生說起整個事件的起因過程，包括她是怎麼懷疑起冥羅，又是怎麼發現冥羅和除妖師有聯繫，怎麼在高知城中遇到找過來的彌方法師。

　　千奈美：「彌方之前就已經懷疑冥羅了，尤其是在冥羅被村人『抓』走之後，當時彌方就懷疑冥羅是在故意引我們去那個村莊，只是他那時候又找不到證據，所以一直按下沒提。

　　直到後面他在為村人治療蜘蛛卵時，聽一個小孩說起出現在村莊附近的毒飛蟲。

　　彌方一開始以為那種毒蟲是另一種妖怪，後來才發現，那個村莊以及村莊附近的區域都已經被絡新婦視為自己領土，周圍的妖怪要麼被絡新婦吃了要麼被她趕走。除了中了蜘蛛卵的村人，附近再沒其他活物。

　　彌方就想到了冥羅……」

　　奈奈生捂住嘴：「冥羅從那個時候，就想把你還有彌方法師引開了嗎？」

　　「恐怕更早。」千奈美蹙眉，「說不定最開始她出現的那個地方，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想起冥羅最後暴露出來的斑駁妖氣，千奈美就直皺眉。

　　她當了這麼多年除妖人，還從未見過也沒聽說過哪種妖怪擁有這種特性。

　　就算是現在，她仍然想不通。

　　千奈美：「不說這個了。有彌方在，高知城的除妖師們應該不會再追出來。巴衛現在情況怎麼樣？」

　　奈奈生：「雖然之前因為冥羅的攻擊舊傷復發，但是後來逃出來後，我把剩下的仁丹都給巴衛服下，他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只要確認他和雪路小姐重聚就好。然後我再去找到墮神……」

　　說到最後，奈奈生剛明朗起來的神色又黯淡下去。

　　千奈美皺眉。

　　眼角餘光似乎瞥見樹下的巴衛停止和惡羅王的交談，朝這邊看了過來。

　　銀髮妖怪的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關心。

　　這促使千奈美下了決心：「你確定只要這樣，你就可以功成身退嗎？」

　　奈奈生：「我……對……只要巴衛沒事，我……」

　　她說不下去了，眼簾隨之垂下。

　　透過睫毛縫隙，千奈美似乎看見奈奈生眼中的盈盈淚光：「可是就算現在讓巴衛和那位雪路小姐相見，他也不一定會和雪路小姐在一起啊。」

　　奈奈生：「什麼？」

　　千奈美：「在我看來，就算是現在的巴衛也分明喜歡著你啊。」

　　奈奈生一下抬起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不是這樣的……」

　　千奈美：「？」

　　奈奈生：「他一直以為我是雪路……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他第一次遇見的人，也還是雪路……」

　　這是奈奈生第二次回到戰國時代，第一次她使用巡迴香爐時，靈魂附身在雪路身上，然後和巴衛相遇。

　　在那間山中木屋裡，巴衛誇讚雪路的美麗。

　　他誇讚的是雪路，而不是奈奈生……

　　千奈美差點被奈奈生這個邏輯給氣笑了。

　　她扶著額頭：「既然你這麼在意這一點，直接問他就好了。」

　　奈奈生張口結舌：「不、不行啊！如果告訴巴衛我的身份，就會干擾他對雪路小姐的感情！這樣的話，就不會有未來了！」

　　千奈美：「那你回來的目的是什麼？」

　　奈奈生：「……」

　　千奈美：「你回來的目的不就是救下巴衛麼，在未來巴衛詛咒徹底發作前，找到那個墮神讓他解除和巴衛的契約。那麼一開始，就不要簽訂契約不就行了，我現在可沒在那只狐狸身上看到什麼契約的痕跡啊。」

　　奈奈生：「可是……」

　　千奈美：「難不成你是在擔心，沒有契約，巴衛就不會遇見禦影從而遇見你？」

　　奈奈生沒有回答，看神情是默認了。

　　千奈美笑著拍拍她腦袋：「你還真是當局者迷啊。如果巴衛喜歡你，就算沒有和你相遇的未來，他也會去創造出一個。不要小看他們大妖怪的力量啊。」

　　千奈美說罷，不顧奈奈生的阻攔，徑直走到銀髮狐妖面前：「巴衛，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

　　巴衛早就在默默注意她們兩的談話了。

　　一聽這句話，立刻站起來：「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

　　惡羅王在一人一妖之間互相看了看，不滿了：「兄弟，你和她有什麼好說的？還有你……」

　　他轉向千奈美：「你有什麼事還要單獨對巴衛說？你什麼時候跟他這麼熟了？你不是除妖師麼，你……喂！你們兩個給本大爺站住！」

　　千奈美和巴衛齊齊無視了這個聒噪的傢伙，走到旁邊一僻靜處停下。

　　這裡離巴衛剛才坐的桃樹有一段距離，中間還隔了幾從灌木叢和兩棵樹，就算奈奈生不斷往這邊張望，但就算是人神，沒有妖怪靈敏的五官也聽不清他們之間的談話。

　　千奈美首先開口：「那麼我就開門見山吧。你喜歡奈奈生嗎？」

　　「奈奈生？」巴衛一愣，迅速回過味來。

　　他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扭頭看了眼灌木叢外的女孩，笑了：「不，我不喜歡她。」

　　「我愛她。」巴衛對上千奈美的目光，毫不避讓，字字鏗鏘有力，「我一定要得到她。」

　　千奈美：「……」

　　她好像被當成了阻礙小戀人追求真愛的惡毒角色了呢。

　　千奈美：「好。既然這樣，我就能節省很多口舌，直接到最後一個問題了。」

　　「那麼，你願意為她再等五百年嗎？」


第70章

　　千奈美和巴衛回來時，奈奈生正坐在巴衛之前坐的那棵桃樹下扭手指。

　　看見她們回來了，奈奈生一下跳起來。

　　嘴巴張了張，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千奈美丟給巴衛一個「交給你了」的眼神，把旁邊礙事到熠熠生輝的惡羅王拖走了。

　　再回來的時候，奈奈生正抹著眼淚又哭又笑，頭髮上插著一枚發簪。

　　奈奈生面前的巴衛正低頭看著她，眼神溫柔又繾綣，嘴上卻嫌棄道：「哭得這麼髒，醜死了。」

　　奈奈生：「嗚嗚嗚……我高興不行嗎？！」

　　巴衛：「行行行。」

　　狐妖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手帕，用手指抬起奈奈生的下巴，為她擦掉眼淚。

　　擦淨臉頰後，巴衛並沒有立刻鬆手。

　　他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奈奈生的臉龐上，低語：「以後不會再讓你這樣了……再等等……」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出口，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奈奈生眼圈又紅了。

　　巴衛：「噓，別哭了。我會心疼的。」

　　千奈美：「……」

　　惡羅王：「……」

　　好大的一盆狗糧！

　　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吃冰冷的狗糧？！

　　「咳咳咳！」千奈美用力咳嗽，把沉浸在二人世界裡的小情侶給拉回現實。

　　奈奈生漲紅了臉，巴衛卻紋絲不動，只是放下手，轉身反問：「你們要走了嗎？」

　　千奈美：「我們能不能走要看你和奈奈生啊。奈奈生，你好了嗎？」

　　奈奈生用力點頭，沖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你！千奈！」

　　明明眼角還掛著未幹的眼淚，千奈美還是被感染得一起笑了起來。

　　三個人都陷入了歡快的氛圍，只有惡羅王滿頭問號：「走？你們要去哪兒？？？」

　　千奈美攤開手：「我和奈奈生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當然要回到我們的世界了。」

　　對妖怪來說，五百年的時間並不悠長。

　　看巴衛就知道了，他聽千奈美說完前因後果，得知自己要等奈奈生五百年半點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

　　千奈美還記得巴衛剛才是怎麼說的。

　　他說：「我從未這麼慶倖過自己作為妖怪的身份。如果是這個時代的人類，我不可能再等到她。但只要經過這五百年，我就能和她永遠廝守……你要問我願不願意？答案顯而易見。」

　　巴衛都高高興興得答應了，並許諾找到禦影成為土地神神使的事就包在他身上，在千奈美看來，她們此行的目的就達成了！

　　可以回家了！

　　換句話說，千奈美從沒考慮過惡羅王不同意的可能。

　　惡羅王：「不行！」

　　千奈美：「？」

　　惡羅王：「你之前怎麼沒說過這事？既然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為什麼還和本大爺簽訂式神契約？！」

　　千奈美：「？？？」

　　講道理啊，之前要不是你把我的式神吃了，我怎麼會和你簽訂式神契約呢？

　　而且，我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和簽不簽契約又有什麼關係？

　　惡羅王就是「我不聽我不聽」，他甚至威脅千奈美要解開他兩之間的契約。

　　要換在之前，解開也就解開了。

　　但千奈美現在看著他冰冷的金色妖瞳，懷疑自己一解開就會被他當場殺死，立刻毫不遲疑地搖頭：「我不！」

　　本以為惡羅王會更加暴怒，沒想到聽見這句話，他反而平靜了些。

　　「為什麼？」他問道，「既然你沒打算留下來，也就沒有維持契約的必要。」

　　哇，這只妖怪想殺她的賊心還沒死啊。

　　千奈美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她甚至有點哭笑不得：「那五百年後，契約依然會生效啊。難不成你懷疑你活不到五百年？那樣的話，我的確要考慮找個新式神了。」

　　惡羅王：「……」

　　惡羅王：「區區五百年而已！就算你死了，本大爺也不會死！」

　　「那不就行了嗎。」千奈美攤開手，「你還有什麼問題？」

　　惡羅王：「…………」

　　他糾結著眉毛想了好一會兒，一副「是有問題可他娘的就是想不起來」的表情。

　　千奈美果斷道：「那就這樣吧。我們五百年後再見。」

　　「等等！」惡羅王叫住她，「之前說好的桃子罐頭？」

　　千奈美：「……」

　　千奈美：「有。保證你吃到撐。」

　　他看上去稍微滿意了點。

　　惡羅王：「還有，你一到那邊就必須召喚我！」

　　千奈美：「……為什麼？」

　　惡羅王：「沒有為什麼！或者你現在解除契約也可以！」

　　千奈美尋思著，到底解不解除，召不召喚主動權不都在她手上嗎？

　　他在這兒神氣個什麼勁兒？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嘴上還是回答：「好好好，沒問題。一定立刻馬上召喚你。」

　　停了停，還是倒打一耙：「你可不要像之前那樣毫無反應才對。」

　　惡羅王：「不可能！」

　　三秒後。

　　惡羅王：「應該不可能。」

　　千奈美：「……」

　　她直接把頭扭過去不理他了。

　　被惡羅王這麼一打岔，千奈美險些都忘了有關彌方和冥羅的事。

　　還是聽見奈奈生拜託巴衛留意一下彌方的消息，才想起來。

　　巴衛卻斷然道：「那個法師是叫彌方？他不可能有事。這個人在除妖師中很有名望，在妖怪世界裡也很有名。」

　　惡羅王：「他很有名嗎？我怎麼不知道？」

　　巴衛：「你知道什麼？」

　　惡羅王：「……」

　　成功用一句話噎住兄弟，巴衛扭頭繼續說：「倒是那個冥羅，我有點思路。不過要去驗證一下。」

　　奈奈生：「巴衛你要小心呀。」

　　千奈美點頭：「我到現在也沒看出來她到底是什麼妖怪。雖然本身實力沒什麼，但隱藏氣息的能力就連大妖怪也比不上，還是小心為上。」

　　「放心吧。」巴衛將手袖在袖子裡，懶洋洋笑道，「我還要等五百年見奈奈生。不會那麼隨便死掉的。」

　　見奈奈生還是愁眉不展，遲遲不肯動手離開。

　　巴衛的眉眼又溫柔下去，他抬手戳了一下奈奈生的額頭，嗤笑：「你那是什麼蠢表情，不相信我麼？」

　　「不是！只是……」

　　「好了好了。我向你保證，五百年後你會看見一個安全無虞的我。」巴衛手掌下移，牽起奈奈生的右手，彎腰傾身，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這是我巴衛，向未來的主人許下的承諾。」

　　奈奈生的臉頰再次飛上紅雲。

　　而千奈美則面無表情轉開眼。

　　沒眼看沒眼看……

　　真是一不小心就要吃狗糧。

　　唉！

　　***

　　正如奈奈生所言，等奈奈生返回現代，千奈美也就隨之回到了位於琦玉的別邸中。

　　甚至在時間上，她才離開一個多小時。

　　千奈美一到家，並沒有像之前承諾的那樣立刻通過契約聯繫惡羅王，反而先直奔衛生間。

　　不要跟她說什麼約定不約定的，她現在要淨身！要沐浴！要洗澡！

　　在五百年前待了那麼多天，其他還好說，就是沒地方洗個痛快澡！

　　千奈美只覺渾身臭氣熏天，自己都受不了。

　　等她再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

　　再徹底吹幹頭髮，又是半小時過去了。

　　放下吹風機，千奈美摸了摸肚子：「啊，餓了。該吃飯了。」

　　什麼？

　　召喚式神？

　　惡羅王？

　　那是誰啊，不認識。

　　想到別邸中負責做飯的式神的手藝，千奈美咽了口口水。

　　她要收回前言。

　　戰國時代的吃食也很糟！

　　未經污染的烤魚雖然很香甜，但她在現代又不是吃不到！

　　天天吃烤魚，她覺得自己已經要變成一條魚了。

　　千奈美正在腦中構思今天要點的功能表，結果在前去廚房的半路上就被人攔了下來。

　　千奈美看了這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今天在別邸當值的門人：「有什麼事嗎？」

　　「有三個奇怪的人在外面，想要見小姐。」門人低頭回答，「他們自稱為X-laws。」

　　X-laws？

　　千奈美微微皺眉。

　　好奇怪的名字。

　　回憶一圈，發現沒什麼印象，正要回絕，又聽門人補充道：「對了，他們還說，想和小姐談談『好』的問題。」

　　千奈美：「……」

　　她嘴角一抽，硬生生把邁向廚房的腳轉了方向。

　　一邊朝會客室走去，一邊對門人強調：「麻煩以後把重要的事放到最開始說。」

　　千奈美到的時候，X-laws的三名成員已經坐在會客室裡。

　　他們全都穿著形式差不多的白色制服，神情冰冷嚴肅，坐在椅子上脊背依然挺得筆直。

　　沒有一個人去碰放在他們面前的嫋嫋熱茶，三人造成的冰冷沉重的氣氛，讓整個會客室變成了寒冬。

　　千奈美差點沒退回去加件衣服再回來。

　　但她晚了一步，三人當中戴眼鏡的青年已經抬起頭，看了過來。

　　千奈美最終還是把腳收了回來，重新踏進會客室。

　　「您好，請問您就是的場家的小姐嗎？」眼鏡男起身伸出手，「我是X-laws的隊長瑪律高。這兩位分別是約翰·狄巴特和美妮·摩歌美利。」

　　千奈美猶豫了一下，才握上那只戴了白手套的手：「沒錯，我就是。請問三位過來是和我談什麼的？」

　　剛才在瑪律高介紹的時候，X-laws的兩名成員就已經站起身。

　　現在他們三人和千奈美都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四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在會客室裡。空氣中的凝重幾乎要結成冰渣掉下來了。

　　瑪律高深吸一口氣，推了推眼鏡：「在此之前，請允許我向的場小姐確認兩件事。您是否自動放棄了參加通靈王大賽的資格？您是否和麻倉好認識？」

　　千奈美微微皺眉：「沒錯。以及沒錯。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我的時間很寶貴。」

　　瑪律高：「……我們三位前來，就是為了確認此事。就算以後接到麻倉好的邀請，您也不會再改變主意，參加通靈王大賽了是嗎？」

　　千奈美的眉頭皺得更緊：「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瑪律高：「如果您的回答是『是』，我為我們打擾到您感到抱歉。如果不是……很抱歉，我們不能再讓麻倉好的隊伍繼續壯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章末尾，我不禁產生了一個疑問。

　　好他召集那麼多手下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不是一個人參加都能搞定全場麼……


第71章

　　千奈美眨眨眼，又眨眨眼，總算弄明白了瑪律高的邏輯。

　　然後，她就被氣笑了。

　　千奈美：「你們有病嗎？」

　　瑪律高：「……」

　　瑪律高：「哈？」

　　他被千奈美這句話沖得失神一瞬。

　　瑪律高定定神，推推眼鏡，這才開口：「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千奈美：「我參不參加通靈王大賽，是不是在好的邀請下參賽，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就是這樣隨隨便便找到別人家裡來，說些這麼多管閒事的話嗎？」

　　「您不能這樣說。」瑪律高肅容，「您恐怕不知道麻倉好到底做了什麼，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罪人，必須遭受最嚴酷的審判！現在這個罪人甚至想染指偉大的通靈王，我們X-laws絕不允許！」

　　見千奈美面色不善，他停下來，緩和了越來越激動的口吻，重新變得冷靜理性：「我們不強求所有人加入我們X-laws對抗麻倉好，但我們不能坐視麻倉好壯大自身隊伍。您是的場家的小姐，所以我和兩位隊員才會專程前來勸告您。您必須知道，一旦加入麻倉好，您不僅會被我們X-laws視為敵人，更是和全世界大半的通靈人為敵！」

　　千奈美臉色更黑了，正要讓他們滾出去，會客室外的長廊響起一陣腳步聲。

　　來人最後停在會客室門外：「小姐，外面有兩個人自稱是通靈人，為了X-laws而來。」

　　千奈美：「……」

　　千奈美：「讓他們進來。」

　　她看向瑪律高三人，發現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也不知道來人是誰。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

　　這是兩個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一西裝一斗篷的大叔小孩。因為這兩人長得很有特色，互相又特別有反差感，千奈美不由多看了他們幾眼。

　　等她收回視線，才發現X-laws三人全都緊張起來，如臨大敵般瞪著新來二人組，看那樣子下一秒就要召喚自己的式神了。哦，不對，按照通靈人的說法，是持有靈才對。

　　瑪律高率先開口：「你們來做什麼？！難不成被我們猜中了，麻倉好果然有什麼陰謀？！」

　　二人組中的高個子大叔很不屑地笑了笑：「陰謀？好大人僅憑實力就可以輕鬆碾壓你們。不，我應該說，不需要好大人出手，光靠我們就能解決你們這些跳樑小丑。」

　　瑪律高冰冷蒼白的臉頰湧上一絲紅暈。

　　大叔卻略過了他，直接轉向千奈美。

　　他朝千奈美欠了欠身，動作優雅標準，跟他身上白色西裝三件套很相稱：「十分抱歉叨擾到您。好大人聽說這件事後，便派我和小黑炭來趕走這些煩人精。好大人本想自己過來，無奈最近要加入我們的同伴，好大人一時抽不開身。」

　　千奈美看看那個小黑炭，那是個名副其實，渾身黑不溜秋的小孩。

　　因為皮膚像黑炭一樣，反倒顯得眼睛特別大，眼白的部分特別白。

　　他披著件跟好差不多樣式的斗篷，原本正滴溜溜觀察千奈美。

　　現在見千奈美看過去，小黑炭咧嘴一笑，像他的同伴一樣彎腰行禮。

　　千奈美：「……沒事。你們如果來遲一步，我就要親自趕人了。」

　　大叔和小黑炭笑容加深，瑪律高三人則難以置信。

　　其中唯一的女性更是大叫起來：「為什麼！以您的身份為什麼要和麻倉好那種人為伍！就連麻倉家都……」

　　「美妮！」瑪律高厲聲打斷。

　　名為美妮·摩歌美利的女子這才意識到什麼，慌張閉上嘴，只是看那眼神猶有不甘。

　　早在美妮·摩歌美利提到麻倉好的名字時，西裝大叔和小黑炭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在美妮被瑪律高阻止後，他們身上的殺氣不減反增。

　　在這樣的壓力下，瑪律高只得道：「希望您再好好考慮。因為您的身份，您對麻倉好的態度不僅代表了您個人，還有您的家族。」

　　千奈美沒說話。

　　心說他一定弄錯了什麼。的場家不是她說了算，而是她哥說的算。

　　瑪律高三人離開後，西裝大叔和小黑炭這才撤下殺氣換上笑臉。

　　西裝大叔：「忘記介紹了，我是拉基斯特，是好大人的同伴。好大人已經向我介紹過您。希望今天這點小事不會打擾到您，以後也不會有像X-laws這樣的傢伙打擾到您的生活。」

　　「嗯……」猶豫了一下，千奈美還是問道，「通靈王大賽已經開始了嗎？」

　　拉基斯特笑道：「資格選拔賽已經結束了，現在正在等待預賽的進行。」

　　千奈美：「好他……算了，沒事了。」

　　果然像哥哥說的那樣，麻倉家和好的關係很微妙。

　　他們家掩蓋好的消息也就算了，看這樣子還要讓麻倉葉和好打擂臺？

　　對了！

　　麻倉葉！麻倉好！他們……

　　千奈美瞳孔收縮一瞬。

　　雖然轉瞬即逝，卻沒逃過拉基斯特的眼睛。

　　他低頭和小黑炭對視一眼，沉吟片刻，露出了毅然決然的眼神，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平板一樣的東西。

　　那塊板面上還有幾條繩帶，可以用來綁在手腕上。

　　千奈美認出來：「這不是……禦神牌嗎？」

　　根據那個帕契族祭司的說法，只有打到他，獲得通靈王大賽的資格才能獲得。

　　拉基斯特：「沒錯，看來您也知道通靈王大賽的規則。只有成功獲取禦神牌的人才有資格參加通靈王大賽。雖然已經聽好大人說過了……但我還是想在此邀請您，成為我們星組的候補！」

　　千奈美還沒說話，小黑炭先叫了起來：「拉基斯特，好大人可沒這麼吩咐過我們！」

　　「這次邀請是出於我本人的判斷，而非好大人的意願。」拉基斯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小黑炭，「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回去之後我會向好大人解釋清楚。當然，最終選擇權還在於您。」

　　拉基斯特抬頭對千奈美道：「無論您選擇接受還是拒絕，我都會尊重您的決定。」

　　千奈美：「……」

　　她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向拉基斯特伸出手。

　　看見她的動作，拉基斯特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喜悅。

　　待千奈美將禦神牌拿在手上，他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個牌子的使用方法，同時介紹了候補選手的含義。

　　簡單地說，千奈美基本不用上場。只有在星組的三個正式選手，也就是麻倉好、拉基斯特和小黑炭，當這三個人當中有某一人因意外無法參賽時，才會需要候補選手替補上場。

　　「十分感謝您的支持。」拉基斯特再次向千奈美道謝，並無視了旁邊小黑炭想張嘴說話的意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我能和您交換一下手機號嗎？這樣有什麼急事，我們也可以及時聯繫您。」

　　千奈美應允了。

　　交換完畢，拉基斯特沖千奈美一笑，欠了欠身：「那麼，我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請允許我們先行告退。」

　　千奈美正望著自己手裡的禦神牌心情複雜，也沒心思再去和他們寒暄，聞言點點頭讓門人送他們離開。

　　待拉基斯特和小黑炭走後，千奈美無心再去廚房。

　　她摩挲著那張禦神牌返回到自己房間。

　　先是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拉開書桌抽屜，想想又塞回去，走到床邊。

　　在床頭站了幾分鐘，又轉身走到壁櫥前。

　　最終，千奈美將那張禦神牌塞進了壁櫥深處，決定眼不見心不煩。

　　她為什麼會收下這張禦神牌，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明明早就說好不會參賽的。

　　明明知道，就算只有好一個人，也能打完全場。

　　明明都清楚，卻還是……

　　「唉。」千奈美歎了口氣，捂住臉。

　　靜默片刻，她忽然想起來，要參加通靈王大賽必須有個持有靈才行。

　　呃，持有靈可以看做是式神的一種，那反過來式神也可以當持有靈用……吧。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召喚惡羅王試試看吧。

　　千奈美本想吃飽了再去應付那個煩人的紅毛，但她現在餓過頭了，又被好的事攪得心煩意亂，一點胃口都沒有。

　　索性走出房間，走進院子裡，開始通過契約聯繫惡羅王。

　　她等了又等，差點以為惡羅王又想上次那樣放她鴿子時，契約那頭總算傳來了回應。

　　但是，只有回應。

　　本人卻沒出現。

　　千奈美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她改變了命令內容，將「召喚」的意願清楚地傳達過去。

　　過了三秒鐘，的場別邸的庭院中出現了一絲妖氣。

　　因為妖氣上有千奈美的氣息，才沒有觸動別邸結界的警報。

　　但千奈美的眼睛卻越睜越大，最後連嘴巴都不自覺微微張開了。

　　因為回應「召喚」出現在她面前的，並非是赤發長角的鬼族，而是一個眼熟的黑衣少年！

　　黑色頭髮，黑色毛衣，還有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皮膚，只有一雙瞳孔像冰封的血海。

　　千奈美：「……」

　　黑衣少年：「……」

　　千奈美：「……我一定餓得出現了幻覺。」

　　她自言自語著，扭頭就想走，直到頭髮末端被人拽住，為了自己的秀髮和頭皮著想不得不停下腳步。

　　「我之前就說了！都那樣了，你還認不出我？！」少年充滿怒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千奈美朝天看看，只好順著他的力道回頭：「疼疼……鬆手啊混蛋……之前那個時候的我又不認識你！」

　　惡羅王：「那你現在認識了，還想裝作不認識？！！！」

　　千奈美：「……」

　　她還是有點沒法接受一個妖怪怎麼就變成了一個人……

　　不對！

　　這種違和感……

　　千奈美皺起鼻頭嗅了嗅，沉默半晌：「這是具死人的身體？」

　　惡羅王的右手依然攥著千奈美的黑髮，細長冷白的手指和黑色髮絲形成鮮明對比。

　　他竟然不自覺地就開始玩弄起那些頭髮來了！

　　用著一具人類身體的大妖怪頭也不抬：「是啊。」

　　「……」

　　千奈美：「你自己的身體呢？」

　　惡羅王：「……」

　　惡羅王：「在黃泉之國裡。」

　　千奈美就想不通了，以惡羅王的實力，外加他不死的特性，怎麼會把自己的身體弄到那種地方？

　　聽到這個疑問，惡羅王沉默許久，最後才在千奈美的追問下不情不願道：「還不是那個該死的冥羅，不對，應該叫他奈落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

　　奈落：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奈落做不到！（霧


第72章

　　千奈美：「……」

　　惡羅王：「……」

　　千奈美：「冥羅？」

　　惡羅王點點頭：「對。就是她。」

　　惡羅王：「……你那是什麼眼神？！」

　　千奈美：「咳，不好意思。就是表示一下我的驚歎。」

　　開過玩笑，千奈美重新正經起來：「怎麼會？冥羅真正實力有那麼強嗎？」

　　惡羅王黑著臉：「他強個屁！」

　　千奈美：「這是髒話不可以講哦。」

　　咦，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

　　千奈美：「他？」

　　惡羅王掀起嘴角：「是啊。他是雄的。」

　　千奈美：「……」

　　她不知道是該吐槽惡羅王這個形容，還是吐槽冥羅為隱藏身份犧牲頗大。

　　從惡羅王的描述中，千奈美大概瞭解了事情經過。

　　簡單來說，就是冥羅靠著機智的頭腦狠狠坑了一把純靠武力作戰的惡羅王，而且這一坑就直接把惡羅王坑去了黃泉之國。

　　要不是惡羅王的不死特性，他早就連身體帶靈魂都成了黃泉之國的人。

　　惡羅王在黃泉之國被關了五百年的小黑屋，幸好前不久這個叫「毛利霧仁」的笨蛋人類在黃泉之國的一處出入口前遇害，死前毛利霧仁的靈魂和惡羅王達成交易，將自己的身體借給惡羅王使用，條件只是讓惡羅王回去看一眼他的母親。

　　千奈美想起那位自己頗有好感的毛利夫人，歎了口氣：「那你現在就這樣了？全靠一具死人屍體活著？」

　　惡羅王冷哼一聲，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千奈美的五指瑟縮了一下，險些沒被那種冷氣凍傷。

　　屍體的冰冷僵硬就算是隔了一層毛衣也能清楚感知到。

　　惡羅王鬆開千奈美手腕：「本大爺怎麼可能永遠被關在這種身體裡。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做神柱。只要有一根神柱，我就能用祭壇儀式打開黃泉之門，重新取回我自己的身體。」

　　千奈美眼角狠狠一抽：「神柱？」

　　她忽然想起來毛利霧仁是在哪上學的，而自己又在那個學校碰見了誰。

　　千奈美：「……柊香夜子？」

　　惡羅王轉開視線：「是啊。要不是她身邊有個麻煩的傢伙，我早就下手了。」

　　千奈美：「那個麻煩的傢伙是誰？」

　　惡羅王：「……跟你沒關係。這件事你不要管。總之，我已經放棄柊香夜子了！」

　　千奈美的腦門上蹦出青筋。

　　她是他的主人！

　　什麼叫跟她沒關係？！

　　還想追問，面前妖氣組成的迷霧升騰。

　　待霧氣散去，已不見惡羅王的身影——他居然就這麼跑了？

　　就、這麼、跑了？！！！

　　「可以。很可以。」千奈美咬牙切齒，「以後你就算哭著找我幫忙，我也不會幫你！」

　　托惡羅王的福，千奈美被氣得又有了胃口，跑去餐廳多吃了半碗飯。

　　嚇得給她端飯的式神整個身體都扭成了麻花。

　　剛放下飯碗，口袋裡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千奈美拿出手機時瞥了眼螢幕，頓時有點驚訝：「跡部君？」

　　「是我。」跡部景吾的聲音從聽筒裡響起，口吻十分嚴肅，「請問的場家有什麼尋找人的手段嗎？柊香夜子失蹤了。」

　　柊香夜子……

　　半小時前才聽見她的名字。

　　千奈美想起惡羅王說的「麻煩的傢伙」，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

　　她敲敲桌面，想了一下：「尋人的方法有很多，可惜我本身不太擅長這方面的咒術。我馬上安排拿手這些的門人聯繫你。」

　　「好。麻煩你了。」

　　「等等！跡部君。」千奈美叫住正準備掛斷的跡部景吾，「請問柊香夜子她有什麼親人嗎？我是說，她的監護人知道她失蹤的消息嗎？因為有些尋人的手段，需要她親屬的幫忙。」

　　跡部景吾：「但是柊香夜子的監護人是人見陰刀老師。據我說知，他兩沒有親屬關係。另外，陰刀老師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他也在找人幫忙尋找柊香夜子。「

　　「這樣啊……沒事。還有其他方法，不用擔心。的場家會盡可能幫忙的。」

　　放下手機，千奈美長舒一口氣。

　　她輕點桌面的手指就一直沒停過，尤其是當她聽到人見陰刀這個名字的時候，手指速度更是不自覺加快。

　　說她直覺作祟也好，偏見也罷，她總覺得那個老師怪怪的。

　　因為這種無法說清的感官，千奈美吩咐門人聯繫跡部景吾時，特別交代對方多留意那個叫人見陰刀的老師，有什麼異常都及時告訴她。

　　門人一口應了下來。他是琦玉這邊最擅長尋人咒術的除妖師，本身除妖實力也很強，讓他去幫忙，千奈美多少放心了些。

　　剛處理完這件事，千奈美還沒來得及從餐廳離開，她的手機又響了。

　　這次來電的是一串未知號碼，接通之後，那邊響起的男聲也很陌生：「請問是的場千奈美嗎？」

　　「對。你是？」

　　「我是土禦門流光。」冷得像冰棱碰撞的少年音自我介紹，「這裡有樁生意，不知道的場家有沒有興趣。」

　　千奈美一開始還納悶。

　　就算有生意，他們土禦門家有這麼好心給的場家送生意？

　　千奈美捫心自問，她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直到後面她聽土禦門流光提到生意地點，她才明瞭——

　　這次任務在靜岡縣，正好在京都和琦玉之間，甚至更偏向埼玉縣一點。

　　土禦門流光估計是考慮到的場家勢力的輻射範圍，才會有次疑問，否則以他家的勢力，沒必要和其他除妖師合作。

　　難得有機會土禦門和的場家聯手，千奈美沒有立刻答應，反而表示自己要考慮一下。

　　等土禦門流光那邊一切斷通話，她立刻拿著手機打給的場靜司：「哥！哥！剛才土禦門流光聯繫我了！」

　　她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哥哥，你說我們要不要答應？」

　　的場靜司：「為什麼不答應？」

　　的場靜司很平靜地反問千奈美，有錢賺為什麼不賺。

　　而且跟土禦門家合作，她說不定還能跟在後面劃水。

　　相當於轉一圈，就有錢拿。

　　千奈美：「哥！你說得對！我不該被狹隘的競爭觀束縛住眼界！合作才能共贏！攜手才能並進！」

　　的場靜司：「……你最近在看什麼書？」

　　千奈美：「沒什麼啊。怎麼了？」

　　的場靜司：「算了，沒什麼。話是這麼說，你也不要掉以輕心。土禦門流光會找上的場家，除了地理位置，恐怕還有這次任務不簡單的緣故……你自己小心。」

　　千奈美也是這麼想的。

　　為此前往靜岡和土禦門流光會和前，她備好了足量的符咒，帶好了長刀，甚至確保自己能隨時聯繫上惡羅王……

　　咳咳咳，之前只說不幫他忙，也沒有說不找他幫忙是吧。

　　萬一呢……

　　出車站的時候，土禦門流光已經等在出站口外。

　　千奈美一眼就在茫茫人群中看見他那頭顯眼的白毛。

　　清瘦少年穿著一身簡單的白T恤和七分休閒褲站在那兒，雙手插兜，斜背單肩包，頭上戴著一副紅色耳機。

　　微風吹過，他的袖擺和褲腳微微晃動，精瘦的腳踝和手臂白得晃眼。

　　千奈美看看十一月的天空，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薄毛衣，想到總是一身斗篷的麻倉好，釋然了。

　　靈力者自有靈力護體，都是感知不到冷熱的。

　　沒錯，就是這樣。

　　至於她自己？

　　可能她還不夠強吧……

　　土禦門流光雖然戴著耳機閉目養神，但沒等千奈美走到他面前，他就主動睜開眼，準確無誤地看了過來。

　　「你來啦。」土禦門流光摘下耳機，向千奈美打招呼，「好久不見。」

　　千奈美瞥了眼他手中傳出鳥鳴聲和流水聲的耳機，沖他點點頭。

　　記憶中還有嬰兒肥的臉變得俊朗俊秀，臉部線條挺拔而清晰，藍色眼睛像高山之上的淡水湖，清澈乾淨得不像這個世間該有的顏色。

　　倒是那種冷淡嚴肅和兩年前一樣。

　　千奈美走神一瞬，回神之後主動對土禦門流光說：「我沒什麼行李，先去看看你說的神社吧。」

　　「好。」土禦門流光似乎就在等她這句話，立刻戴上耳機，轉身逆著人流朝外走。

　　千奈美跟在他身後，趁著有他開道，走得輕輕鬆松。

　　車站外，土禦門家已經配好汽車在等待。

　　開車的是個紅發金眼的英俊男人，穿著黑西裝和酒紅色襯衫，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牛郎店的頭牌。

　　但是千奈美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強大神聖的力量。

　　有點像神力，卻又不完全。

　　她看了眼土禦門流光，坐上副駕駛的他瞬間察覺，開口介紹道：「騰蛇，我的式神。」

　　騰蛇！

　　十二神將！

　　千奈美肅然起敬。

　　就算她很不爽外人提到陰陽師，第一反應就是安倍晴明，接著是土禦門家，更不爽土禦門家再給自己家做宣傳時，會拿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當招牌……

　　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安倍晴明是天才，而且超級超級厲害。

　　簡單地說，她就是酸了。

　　嫉妒土禦門家有個這麼有名這麼牛皮的祖宗。

　　嗚嗚嗚她也希望自己是晴明大人的後裔啊！

　　安倍晴明是所有現世靈力者的偶像！

　　當然這句話千奈美是不可能當著土禦門流光的面說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所以表面上，她依然高貴冷豔，就算得知騰蛇的身份，也還是淡定從容地頷首：「早就聽聞十二神將的大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開車的騰蛇從後視鏡上看了眼千奈美。

　　他的眼神很古怪，古怪到千奈美頭皮發麻。

　　好在騰蛇很快轉開眼，盯著前方專心致志開車去了。

　　土禦門流光只好自己回答：「的場家的式神也很有名。」

　　千奈美：「……」

　　我知道你這是在商業互吹，可是你確定你這麼說我會高興？

　　的場家訓練式神的方法，貌似在業內飽受詬病吧。

　　她通過後視鏡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土禦門流光說這話是在真心實意地誇讚，真的沒有諷刺的意思。

　　千奈美不由得驚了。

　　心說這位土禦門家的繼承人怎麼回事啊，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表現得也不像個土禦門家的人。

　　她還依稀記得，兩年前土禦門當家參加她父親的葬禮，看見她哥哥式神時的臉色。

　　真是七彩紛呈，好看極了，就差沒把「你們居然這麼做真是不擇手段到極點」這句話脫口而出。


第73章

　　土禦門流光的不走尋常路，出乎千奈美意料。

　　她靜默了一會兒，才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轉移話題：「你電話中只說有人想對一座神社的供奉神體下手，那座神社是什麼來頭？」

　　土禦門流光輕輕吐了口氣：「那座神社名為日暮神社，供奉的是一株千年古樹，名為『禦神木』，據說擁有連接時空，穿越時間的特殊能力。我們土禦門家得到消息，據說有人想對禦神木下手，而且就在這幾天。」

　　說著，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折成五芒星形的護符，遞給千奈美：「這是土禦門家特質的防護符。」

　　千奈美本想拒絕，轉念想到的場靜司說的話，還是伸出了手。

　　哥哥說得沒錯。

　　不賺白不賺，不拿白不拿。

　　土禦門作為這次委託的牽頭者，給合作者一些必要的防身手段很應該。

　　正好也讓她看看，被外人吹上天的土禦門家的符咒，跟的場家有什麼不一樣。

　　見千奈美將防護符放進自己口袋裡，土禦門流光展顏道：「日暮神社的祖輩和土禦門家有些交情。待會就由我和他們溝通，如果需要你幫忙你再出手就行了。」

　　「OK，我沒問題。」千奈美無所謂，「你決定就好。」

　　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都沒再說話。

　　千奈美檢查了一遍這次準備的符咒還有佩刀，土禦門流光則一手托腮，側頭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等到了日暮神社，看清神社中的情形，兩人對視一眼，發現互相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位於喧囂都市中的神社，被包裹在一道結界中。

　　而在結界裡，漂浮的並非是聖潔澄澈的神明氣息，而是一種深紫色的霧氣。

　　霧氣濃厚，像陰天下的海浪翻湧，就算貼著結界站立，也看不清裡面的情形。

　　只有偶爾在濃霧翻滾的瞬間，得以窺見神社主體的屋簷一角。

　　至於土禦門流光說的禦神木，千奈美是半點沒找到蹤跡。

　　滿眼都是渾濁的紫色，看得久了，仿佛眼睛都被污染，火燒火燎得難受。

　　土禦門流光經過最開始的驚訝，已經冷靜了下來。

　　他轉手甩出幾道符，一口氣召喚出另外四名神將：「青龍，六合，太陰，騰蛇，你們守住四方，構建結界。如果有什麼東西從裡面出來，不要放跑了它。」

　　說完，又轉向千奈美。

　　土禦門流光：「在裡面，儘量別使用火屬性的符咒。」

　　千奈美：「嗯，我明白。」

　　所以他才讓騰蛇守在外面，改讓土神勾陳跟隨在身邊。

　　她們是去保護禦神木的，萬一在跟敵人打鬥的時候一不小心把禦神木給燒了，那就搞笑了。

　　來之前，千奈美就有心理準備，準備的紙符全都是其他四種屬性。

　　只是唯一沒想到的是這種紫霧，一看就是有毒的……

　　土禦門流光：「只要你身上有我剛才給你的防護符，這種程度的瘴氣不會對你產生傷害，頂多影響視線。」

　　最後解釋了一句，他就帶著勾陳率先撕開結界，一腳踏進神社裡。

　　見他的身影馬上就要被瘴氣徹底吞噬，外面四位神將又已經構建好了新的結界，千奈美趕緊跟上。

　　籠罩神社的結界和瘴氣不知是何人所為，似乎早就預料到今天會有人過來干涉。

　　進入結界之後，正如土禦門流光所言，周圍的瘴氣雖濃烈，卻沒法對千奈美造成傷害。

　　她身上泛著一層薄而淡的白光，像一層能呼吸的透明薄膜，將千奈美的身體和外面的瘴氣徹底隔絕開。

　　只是前腳才進來的土禦門流光以及和他的神將一起失去了蹤影。

　　千奈美伸手揮了揮，望著紫色瘴氣像流水一樣打起卷，然後從指縫間穿過。

　　收回完好無損的手，握住刀柄，她繼續向前。

　　視線受阻太嚴重，千奈美沒法走得太快。

　　就這樣，在進入結界後不久，她還遇上了襲擊者。

　　那是一種渾身長滿褐色毛髮的妖怪，似人非人，似獸非獸，四肢伏地，跑起來速度極快，動作很像是攻擊時的野狼。

　　但是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又是女人的哭叫。

　　叫聲淒厲慘烈，比鐵釘劃在玻璃上的噪音還要刺耳。

　　千奈美強忍不適，一手符咒，一手刀，乾脆俐落地結果掉這些妖怪。

　　這種妖怪名為荸。

　　是被丈夫毆打致死的妻子怨氣所化，渾身披毛，生性兇狠。因為生前遭受了太多痛苦，化為妖怪後對自己的獵物也很殘酷——抓到獵物後會將獵物開膛破腹，然後整個鑽進去開始吞噬獵物的內臟。問題是，在獵物遭受這種痛苦時，荸本身也會感受到同樣的痛苦，所以是一種很難定義的妖怪。

　　被千奈美殺死的十幾隻荸並沒有立刻化為灰燼。

　　相反，她們在瘴氣的侵蝕下開始化為一灘灘黃水，身體裡的妖氣又被瘴氣同化，最後融入周圍環境中，成為瘴氣的一部分。

　　千奈美皺眉望著這一幕，轉動手腕，刷掉刀刃上殘存的血漬。

　　就在這時，她突然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猛地抬起頭，四周依舊靜悄悄一片，只有紫色瘴氣在永不停歇地流動，連剛才荸的哭嚎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那股視線是那麼的有存在感，千奈美被對方盯得後頸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她正要召喚惡羅王，看見眼前流轉的霧氣動作一停。

　　她身上有土禦門流光給的防護符才沒事，惡羅王來了怎麼辦？

　　雖然她自己本身也準備了防禦性的護符，卻實在不敢保證就能完全隔絕這種奇怪的瘴氣。

　　還有惡羅王……

　　他要是還是五百年前那個全盛時期的大妖怪，千奈美早就召喚他了。

　　但他現在自己還被困在一具死人屍體裡。上次見到他時，他的情況不太妙，似乎已到強弩之末。

　　現在若是召喚了他，他會不會一過來就立馬暴斃？

　　千奈美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轉而從背包裡找出尋找人的紙符。

　　她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很菜，所以這次出門前特意找了那位擅長尋人的門人拿了幾張紙符備用。

　　本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現在還真用上了。

　　因為不是自己製作的紙符，千奈美使用第一張時不小心輸入了過量的靈力，一下讓紙符整個燒了起來。

　　第二次用的靈力又太少，紙符剛飄起來就落了下去，在墜落途中被瘴氣侵蝕變成了難看的紫黑色。

　　好在第三張總算成功了。

　　散發著靈力螢光的紙符從掌心飄起，一路向前飛去。

　　千奈美提刀跟上，感覺繞了兩圈，就再次聽見了荸的叫聲。

　　前方紙符倏然加快速度。

　　破開厚重瘴氣，便看見了土禦門流光的白髮。

　　他雙手插兜，站在一株大樹下，看著不遠處勾陳在幾十隻荸群中奮戰。

　　千奈美：「……」

　　為什麼她硬生生從土禦門身上看見了郊遊似的悠閒。

　　土禦門流光背後的那棵大樹足有五人合抱粗，看不出是什麼品種，樹幹上拴著白色注連繩。

　　千奈美估計那就是土禦門流光所說的禦神木。

　　土禦門流光早就注意到那張紙符了。

　　看見追隨紙符而來的千奈美毫不驚訝，抬起手打招呼：「喲。」

　　千奈美：「……你好像很悠閒啊。」

　　土禦門流光：「嗯，多虧勾陳可靠。」

　　土禦門流光：「你沒有召喚式神嗎？」

　　千奈美：「……」

　　她倒是想，可在偷懶和某妖怪生命安全之間，還是選擇了後者。

　　就很心痛。

　　要是有第二隻式神就好了。

　　就能跟土禦門流光一樣抱手旁觀。

　　其實土禦門流光也不是什麼事都不做。

　　當荸的數量太多，勾陳難免漏了一兩隻時，他就會出手消滅。

　　完事之後，再把手插回褲兜裡。

　　千奈美定定神，收刀走過去：「這就是禦神木？」

　　土禦門順著她的視線回頭：「嗯。看來幕後黑手還沒來得及對它下手，只是將神社的人調開了。」

　　千奈美微微皺眉，覺得哪裡不太對。

　　土禦門流光：「怎麼了？」

　　千奈美：「我只是在想，那個人既然都有空調開人，佈置結界，散佈瘴氣……做這麼多，還不夠他找到禦神木的？」

　　土禦門流光微微一怔，回頭看向禦神木。

　　千奈美跟著看了過去。

　　就在兩人的注視下，千年古樹「吱呀吱呀」的響聲。

　　一道黑影在沒有額外光線的情況下從禦神木根部升起，像藤蔓一樣分出無數細小的分支纏繞在禦神木樹幹的表面。

　　當這些黑影的分支碰觸到注連繩時，有一瞬間的退縮。

　　然而緊接著，它們就像收到攻擊的野獸一樣更為兇猛地反撲。

　　注連繩在這種攻勢下，沒過一秒就自燃起來，轉眼化為飛灰消散。

　　千奈美：「……」

　　土禦門流光：「……」

　　原來不是幕後之人沒時間，而是他早就佈置好了。

　　用結界、瘴氣、荸群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等他們察覺不對時，早就安排好的後手便已成功侵入禦神木體內。

　　被耍了！

　　土禦門流光臉色難看至極！

　　他不再袖手旁觀，一口氣甩出數張紙符，併攏食指中指貼在下唇開始念咒。

　　在他的動作下，黑影蔓延禦神木樹幹的速度似乎減慢了些，但仍然在以緩慢卻決絕的態度繼續侵蝕神體。

　　土禦門流光的額頭滲出細汗，嘴唇翕動的速度越來越快，雙眼緊盯著神木身上的陰影。

　　這種時候，千奈美反倒成了多餘的那個。

　　沒辦法，她就是再聰明再有準備，也預料不到這種情況啊。

　　她頂多能認出侵蝕禦神木神體的是一隻變異了的影鬼。

　　也不知道它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

　　禦神木是神社供奉的神體，是某種意義上的神明，按理來說妖怪不要說接觸禦神木了，一旦靠近這棵樹都會受到巨大傷害。這只影鬼卻能無視這種傷害，緊緊地纏繞在樹身上，像是想吞噬掉這棵神樹一樣。

　　吞噬……？

　　好像很耳熟啊。

　　千奈美靈光一現，正要開口叫住土禦門流光，卻聽吱呀聲陡然放大。

　　一圈黑洞出現在禦神木黑了大半的樹身中間。

　　洞裡漆黑無光，卻有一股巨大吸力，掀起的颶風一下就把猝不及防的千奈美給卷了進去。

　　在徹底昏迷前，千奈美似乎看見了土禦門流光驚愕的臉孔和伸出的手。

　　他好像並沒有收到這種吸力的影響……

　　……

　　…………

　　所以說，為什麼是她中招了啊？！

　　明明土禦門流光才離得更近不是嗎！


第74章

　　恢復意識後，千奈美第一件事就去看周圍有沒有什麼妖怪。

　　鑒於她上次穿越時空，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惡羅王，難保這次會不會碰上什麼大妖怪。

　　而且惡羅王那次，她身邊好歹還有個的場家的式神。

　　這次再來個大妖怪的話，她該怎麼辦？

　　如果是個她不喜歡的類型，到底該不該和對方簽訂式神契約呢？

　　下一秒，千奈美發現自己想多了。

　　周圍空曠曠的，除了她和一隻影鬼再無別物。

　　等等……

　　影鬼！

　　這不是導致她穿越的罪魁禍首麼？！

　　千奈美目露凶光，舉刀就砍。

　　沒給這只影鬼一絲一毫逃跑的機會。

　　影鬼連討饒都來不及，就在一片刀光下灰飛煙滅。

　　千奈美發現這只影鬼除了不懼神體神力之外，好像實力也不怎麼出眾，甚至逃跑技術還比不上上次撞到奈奈生的那只。

　　這又作證了一點。

　　襲擊禦神木的兇手早就計畫好了，專門培養這麼一隻特別的影鬼去日暮神社。

　　至於兇手到底想做什麼，那就不是千奈美現在所能知道的。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回去。

　　千奈美左右張望一番，並沒有發現禦神木或者日暮神社的影子。

　　不要說禦神木了，周圍連棵樹都沒有。

　　空曠的街道兩邊只有成片的低矮和宅。

　　和宅樣式古樸，大部分都很簡陋，外面只有竹子編的籬牆。其中有幾家的庭院裡長滿半人多高的雜草，主屋屋頂坍塌了一半，壓根就是荒廢已久。

　　千奈美皺皺眉，分不清這到底是哪裡。

　　其實分清楚了也沒用，她還在現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翻翻背包，還剩最後兩張尋人符。

　　問題是這種符咒必須要有個特定物件，不像是奈奈生那種寫上「人」字，就能自動尋找到最近活人的方便類型。

　　千奈美歎了口氣，又把符咒塞了回去。

　　剛把背包背回去，就聽前方隱隱約約傳來搖鈴聲。

　　「叮鈴——叮鈴——」

　　在寂靜的夜晚，在黑暗的街頭，這種清脆的聲音可沒法叫人放鬆。

　　更不要說……

　　千奈美抬起頭。

　　天上原本明亮的月輪被飄過的烏雲遮擋，澄澈如水的月光瞬間消失，大地被深重的陰影覆蓋。

　　千奈美後退了一步。

　　在她的視線中，那些烏雲不是自然形成的雲層，而是由沖天妖氣形成的妖雲。

　　在現代，這麼強盛的妖氣已是罕有，更不要說是這種百來隻妖怪的妖氣所混合形成的景象。

　　百鬼夜行。

　　一個在現代消失許久，只在除妖人的書籍上出現過的詞彙蹦進腦海裡。

　　千奈美暗自咂舌。

　　心說自己不會這麼倒楣吧？

　　很可惜。

　　該倒楣時，誰也逃不掉。

　　千奈美望著街道盡頭隱隱出現的影子，果斷轉身找地方躲著。

　　開什麼玩笑。

　　一隻兩隻也就算了。

　　十幾隻她努力一下，還能且戰且退。

　　上百隻妖怪……

　　她還是避其鋒芒吧。

　　還好在之前的戰鬥中，她的紙符消耗量並不大，而且先前準備的數量也足夠多，足以在這時候支撐她構建起最堅固最隱秘的結界。

　　差不多結界剛建立好，百鬼夜行中最前面的幾隻妖怪就出現在了十幾米外。

　　在他們身後，是百鬼夜行的大部隊。

　　有長著眼睛的板凳，有長著四肢的臉盆，還有長著一張尖牙利嘴的和服。

　　除了這些付喪神，還有許多千奈美只在書上看見過介紹的妖怪。

　　比如那只渾身滴著水，穿著一身和服的矮胖魚頭怪，估計就是海坊主。

　　還有海坊主旁邊，以袖掩鼻、蹙著眉的和服美女，同樣渾身滴水，散發著河腥氣，很可能是橋姬。

　　至於千奈美最開始聽見的搖鈴聲，則來自于半隻牛。

　　之所以說是半隻，是因為這只掛著鈴鐺的牛只有前半身，後半身不知所蹤。

　　就算這樣，牛身上依然套著車軛，拉著一輛檳榔毛車。

　　檳榔毛車的車頂已經沒了，車壁也只剩下一邊，這種情況下自然沒法撐起竹簾，只能任由坐在車上的十二單女子暴露在外。

　　不過這位女子倒也不在意，手拿檜扇遮住大半張臉，只餘一雙靈動嫵媚的眼睛左顧右盼。

　　她顯然身份不低，周圍的妖怪都有意無意避開了她。在擁擠的妖怪隊伍中，給這輛牛車騰出了足夠大的空間。

　　此外還有長著眼睛和舌頭的燈籠火在旁邊蹦蹦跳跳，自身火焰為這支隊伍照亮四周。

　　這麼一大群妖怪就這麼大搖大擺走在無人的街道上，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好不悠閒自在。

　　如果不看隊伍裡奇形怪狀的長相，這就是一支普通歡慶的□□隊伍。

　　千奈美在結界後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觀賞著只在書上見過的景象。

　　她也曾想像過百鬼夜行是什麼樣子，現在看來，實物遠比她的想像還要……

　　「喵——」

　　一聲貓叫，讓整支妖怪隊伍都停了一下，也讓千奈美猛地回神。

　　循聲望去，只見街道拐角處蹲著一團小小的黑影。

　　百鬼夜行中的燈籠火已經不知不覺飄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現在，它主動向前飄了一下，照明的光芒頓時將小貓的身影籠罩進去。

　　那是一隻虎斑花紋的貓，前腿伸直，蹲坐在一道籬牆下，身後的尾巴還在不緊不慢地擺動。澄黃色的貓眼在燈籠的照耀下變成兩條細線。

　　「喵——」

　　虎斑貓又叫了一聲，轉動一雙大而圓的眼睛，準確無誤地看向千奈美隱藏的方向。

　　千奈美：「……」

　　她在心裡爆了據粗口，不敢相信自己今天有這麼倒楣。

　　再說了，那只貓是什麼來歷，為什麼能看穿這麼多妖怪都看不破的結界？

　　眼見著牛車上的女子，海坊主等妖怪紛紛扭頭朝這邊看來，千奈美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就在這時，她放在口袋裡的土禦門護符忽然熱了起來。

　　一陣其他妖怪無法看見的微弱螢光裹住千奈美的身體。

　　「喵！」

　　虎斑貓大叫一聲，扭頭就跑。

　　它這種奇怪的反應自然引起了妖怪們的好奇。

　　千奈美聽見他們在討論這只貓是不是傻了，吃了它自己會不會變傻，然後一個個義無反顧地追了上去。

　　眨眼間的功夫，街道上就空了一大半，燈籠火的餘光隨著吵吵嚷嚷聲音的遠離逐漸消逝黯淡。

　　千奈美正要鬆氣，卻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結果那口氣就直接卡在了喉嚨裡，讓她差點沒嗆到。

　　是牛車上的那個女子！

　　不知何時，她已經從車上走了下來。

　　半隻牛和破破爛爛的牛車就停在街道上，女子本身則穿過半人高的雜草，朝千奈美藏身的地方走來。

　　她身上明明穿著厚重的十二單，走起路來卻輕飄飄一片，連最柔弱的雜草都沒壓彎，甚至沒引起草須的震顫。

　　千奈美緩緩吐出一口氣，靜心凝神，握緊手裡刀柄。

　　女子的速度似緩實快，剛才千奈美抬頭的時候，她還在破敗的籬牆外，眨眼間的功夫她已站在了結界前。

　　她似乎看不見結界，也看不見結界後面的千奈美，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的瞳孔來回掃視。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出現。

　　澄澈如水的月光灑落，讓千奈美終於明白違和感從哪而來。

　　原來女人眼睛的眼白部分，跟她的黑眼珠一樣都是徹底的深黑色，怪不得她從之前就覺得哪裡怪怪的。

　　女人就這樣睜著一雙黑眼睛找了半天。

　　千奈美也一動不動，就這麼僵立半晌。

　　直到她們同時聽見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此時其他妖怪的嘈雜聲早已遠去，整條街恢復了最開始的寂靜。

　　因此，這段腳步聲就顯得格外清晰，讓十二單女子一下轉過身，背對著千奈美。

　　越過女子衣袖上華麗的花紋，千奈美努力抻頭去看。

　　她本以為有這個妖怪擋在自己身前，來人發現不了她的小動作。

　　沒想到剛伸出頭，就落入一雙清亮冰冷的黑色瞳孔裡。

　　一身勝雪白衣的青年站在月光下，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充滿薄薄涼意的視線從千奈美身上如水般滑過，自然而然地轉向十二單和服的女子：「這裡不是您能久留的地方。請您離開吧。」

　　雖然用的是敬語，但青年的口吻十分強硬。

　　千奈美就感覺到身前這只妖怪渾身妖氣暴漲一瞬，突然又想到什麼，在最高點戛然而止，繼而緩緩消退。

　　沒過幾秒鐘，十二單女子一轉身，直接掠過半人高的雜草叢和竹編的籬牆，像一道幻影般無聲沒入黑夜中。

　　在女子身影徹底被夜色吞沒的瞬間，那半隻牛和檳榔毛車也隨之消失了。

　　這下沒了阻擋，千奈美就徹底暴露在白衣青年眼前。

　　她跟他大眼對小眼了好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只用眼神進行無聲交流……

　　仿佛中間的隱匿結界壓根不存在似的。

　　腹誹完，千奈美思緒斷了一瞬。

　　因為她想起來了。

　　為什麼她會覺得青年聲音耳熟，長相眼熟……

　　這不是那個曾在她夢中出現，幫她趕走睡魔的陰陽師麼？！

　　再看對方穿著，果然跟夢境中一樣！

　　黑色皮靴，白色狩衣，頭上戴著高高的烏帽，柔順的黑髮從臉頰邊垂落，越發顯得五官清雋俊秀。

　　「喵喵——」

　　兩聲貓叫打破了兩人之間無形的僵持。

　　陰陽師側過身，朝那只小跑過來的虎斑貓伸出手。

　　待貓咪跳進他的懷中，陰陽師用非常嫺熟的手法摸了摸貓咪腦袋，又撓了撓它的下巴：「做得很好，股宗。」

　　清淡冷冽的聲音既像水，又像風，無法挽留，琢磨不透。

　　虎斑貓眯著眼沖陰陽師叫了一聲，又扭過頭，把自己下巴搭在陰陽師雪白的衣袖上。

　　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勾勾盯著千奈美。

　　被它這麼一瞧，千奈美搖搖腦袋，把腦子裡蹦出來的夢中情景扔到一邊，主動走出結界：「感謝閣下援手。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似是在專心擼貓的青年嘴角弧度加深。

　　他抬起頭，和懷裡的貓一起望著千奈美：「不用謝，來自遠方的貴客。歡迎你，來到平安京。」


第75章

　　千奈美大腦空白一瞬。

　　一方面是因為陰陽師表現出來的、看穿一切的高深莫測，另一方面則是他提到的名詞——

　　「平安京」。

　　如果她歷史沒學錯……她來到了一千年前？

　　比上次的時間點還要早！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也太早了吧！

　　早過頭了！！！

　　回過神來，發現對面的陰陽師一直在盯著自己，手上擼貓，臉上似笑非笑。

　　等千奈美緩過來，他才開口：「如果您暫時無處可去，可以來在下家中暫住。」

　　千奈美想了想，同意了。

　　跟著陰陽師繞過街角才發現這裡同樣有一輛牛車。

　　比起剛才妖怪的那輛，這輛牛車顯得正常多了。

　　牛身完整，車身也完整，一個式神站在車前負責提燈引路。

　　千奈美注意到，車壁四角貼有紙符，上面隱隱露出半個五芒星的符號。

　　陰陽師請千奈美上車，他自己則抱著貓走路。

　　千奈美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卻聽他說：「夜半時分，讓一個姑娘家走在路上總歸不好。還是說，姑娘在邀請在下和你同坐一車？」

　　千奈美：「……」

　　她看看窄小的車身，一秒回答：「那就麻煩您了。」

　　鑽進車廂裡的時候，似乎聽見了一聲輕笑。

　　但等坐進車裡，隔著竹簾朝外看去時，陰陽師依然是先前那個樣子，表情分毫未變。就好像那聲笑，只是千奈美的錯覺。

　　車輪咕嚕嚕滾動，千奈美的身體不自覺地隨車身輕晃。

　　她第一次坐這種車，一開始的新奇過後，發現還是沒現代交通工具舒適。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向陰陽師搭話：「您似乎一點都不懷疑我的身份？」

　　不然怎麼會上來就邀請她去家中暫住？

　　既然這位陰陽師的座駕上都有結界，那他家裡肯定也有。

　　像這種地方，如果不是主人親口邀請，外來者一律會被擋在結界外。

　　陰陽師笑了一聲：「邀請您到在下家中，不就是懷疑麼？」

　　千奈美：「……」

　　哦，原來不是我家大門常打開，而是請君入甕甕中捉鼈啊……

　　不對不對！

　　誰是鱉！

　　陰陽師：「噗——咳咳！」

　　千奈美：「…………」

　　你剛才笑了吧！

　　絕對噴笑出來了！

　　還想掩飾過去！沒用的，我已經聽見了！

　　生氣！

　　千奈美氣得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出聲，直到牛車搖搖晃晃來到陰陽師的家。

　　依舊是造型古樸的和宅，但房子外面的籬牆是由磚石砌成的唐風式。

　　籬牆大門上，掛著兩盞小小的燈籠。

　　房子裡，式神們早已備好了熱水布巾，甚至還有盤小點心。

　　千奈美卻沒什麼胃口，因為她聽見陰陽師這麼對自己說：「寒居簡陋，請暫且忍耐一宿吧。在下已經派式神通知了安倍晴明大人，想必明天晴明大人就會派人來接您。」

　　正在觀察那盤小點心的千奈美一僵，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誰？」

　　陰陽師看上去也有些疑惑：「安倍晴明大人。您不是和他有些淵源嗎？」

　　他的目光掃向千奈美裝著土禦門護符的口袋。

　　千奈美這才了然。

　　原來如此。

　　難怪那只貓一開始只是蹲在那兒觀察，直到她身上的護符發光，才「喵」地一聲回頭跑。

　　估計是發現了這枚土禦門家的符咒和安倍晴明有關係，才去找他的主人彙報。

　　然後陰陽師才下車過來查探，正好解了千奈美的圍……

　　千奈美摸摸口袋裡的護符，不知道該不該說真話。

　　話說她說自己是從一千年後來的，對方真的會相信麼。

　　就算他已經稱自己是「來自遠方」，可跨越千年，這個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而且，那可是安倍晴明誒！

　　是安倍晴明！

　　古往今來，陰陽師中的第一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靈力者中的第一人。

　　江戶時代甚至有諺語稱「不知源義經，但識晴明公」，足以可見安倍晴明的影響力。

　　千奈美覺得，如果錯過了這次見到這位大陰陽師的機會，自己一定會後悔的。

　　陰陽師突然「呵」地一聲笑了。

　　他拍拍手，從外面喚來一名式神：「雛櫻，帶這位小姐去客房吧。別擔心。」

　　他又轉頭對千奈美道：「在下說的『淵源』，並非特指血緣關係這麼狹隘的定義。更何況，在下相信，就算沒有這層聯繫，師兄也一定會對您本人十分感興趣。」

　　千奈美：「……師兄？」

　　陰陽師：「失禮了，遲遲沒有自我介紹。在下名為麻倉葉王，不才正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師弟。」

　　千奈美：「麻倉……」

　　她咽了口口水，定定神：「那個，我想請問一下。」

　　麻倉葉王：「嗯？」

　　千奈美：「你是不是還有個師兄弟姓的場？」

　　麻倉葉王微微思索了一番，搖頭：「抱歉，在下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姓氏。」

　　千奈美：「……」

　　微微撇過頭，心中淚流滿面。

　　她就知道！

　　果然比歷史底蘊，的場家是比不過土禦門和麻倉的！只是沒想到這兩家的老祖宗還是師兄弟！

　　真奇怪，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能跟安倍晴明同門，這位麻倉葉王怎麼也不該籍籍無名才對。

　　千奈美回過頭，發現麻倉葉王又在莫名其妙地忍笑了。

　　他一邊抿著嘴角，一邊眼睛微彎地問她：「您是想找什麼人嗎？如果您願意，在下可以幫忙尋找。」

　　千奈美趕緊搖頭：「不了不了！我就是隨口一問，沒什麼要緊事，也不想找人。」

　　麻倉葉王：「那就好。對了，不知可否得知您的芳名？」

　　千奈美：「……」

　　她微張著嘴，卡了一下殼。

　　話說，她剛才才問麻倉葉王有沒有姓「的場」的同門，現在就自報家門，是不是有點羞恥的感覺？

　　可是，麻倉葉王作為一名陰陽師都把自己的真名告訴她了……

　　千奈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豁出去了：「的場千奈美……叫我千奈或者千奈美就行了，姓氏不重要。」

　　麻倉葉王：「噗哈哈哈！」

　　這次他是半點沒掩飾，直接哈哈大笑起來。

　　千奈美抬頭看向天花板，生無可戀。

　　直到麻倉葉王笑夠了，才慢慢停下來，向千奈美道歉。

　　只是千奈美看著他高高上揚的嘴角，總覺得他這句「抱歉」一點都不誠心，一副「我就走個過場下次有機會我還要笑場」的樣子……

　　***

　　千奈美跟著式神雛櫻進入客房。

　　等到這位式神離開後，她嘗試用契約聯繫了一下惡羅王。

　　不出所料，契約那頭空空如也——惡羅王在這個時代，壓根還沒誕生。

　　「撲通」一聲。

　　千奈美向後仰倒在鋪好的床鋪中。

　　她的背包和太刀就放在一邊，只要手指稍微一伸，就能抓到。

　　直到這時，她的神經才慢慢放鬆下來。

　　從到達靜岡縣，見到土禦門流光，再到進入神社結界，最後到來到平安京，親身經歷百鬼夜行，遇見麻倉葉王……

　　這一路下來，真是發生太多事了。

　　現在一放鬆，千奈美才發覺自己有多累。

　　差不多連一秒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跌入夢鄉。

　　早晨起來時，千奈美還有點懵。

　　翹著滿腦袋亂髮，半坐起來，呆滯了半分多鐘，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窗外有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幾縷晨光透過和紙糊的拉門，在上面留下金黃色的光影。

　　沒聽見腳步聲，紙門上就出現了一道輪廓柔和的倩影。

　　有溫柔的細語在門外響起：「千奈美大人，我奉葉王大人的命令，為您送來換洗衣物。另外，早餐已經準備好了，需要我為您端來嗎？」

　　千奈美：「啊，好的，麻煩你了。請把衣服遞進來，我先換上吧。」

　　「是。」

　　紙門被推開，式神雛櫻端著一疊顏色素淨的衣服跪坐在走廊上。

　　千奈美伸手去接的時候，注意到一個問題，動作不由一停。

　　這點細節，立刻被雛櫻察覺了：「有什麼問題嗎，千奈美大人？」

　　「呃……」千奈美臉頰有些發熱，「不好意思，你能教一下我嗎？這種衣服我不太會……」

　　不是沒穿過和服，但雛櫻送過來的樣式跟千奈美以前穿的明顯有所區別。

　　千奈美有信心把它們套上身，卻沒把握完全不出錯。

　　考慮到是衣衫不整還是請求幫忙，千奈美果斷選擇了後者。

　　雛櫻俯身行禮：「是。那就請恕我冒犯了，千奈美大人。」

　　換好衣服，用完早餐，安倍晴明派來的人正好抵達麻倉宅。

　　千奈美拿上那枚護身符，還有自己的幾張紙符放進袖袋中。

　　想了想，還是沒拿刀。

　　像她這樣在別人家中做客，還拿著武器走來走去總歸不太好。

　　其實在見過昨晚那只女妖怪後，千奈美就意識到葉王讓雛櫻給自己的準備的服裝已經是最精簡的版本。

　　不然那十二層衣服壓下來，她現在估計都走不動路。

　　即使是這樣，千奈美行動的速度比平時還是慢了許多。

　　等她到時，發現麻倉葉王已經在和來人談笑風生。

　　而且安倍晴明派來的式神不是別人，正是她在一千年後見過一面的騰蛇。

　　當然，現在這位十二神將之一的凶將並不認識千奈美。

　　騰蛇看見千奈美後，停下和麻倉葉王的交談，起身行禮：「您就是千奈美小姐吧？我家主人本想親自前來，但臨時有事，只得先派我前來。主人讓我轉告千奈美小姐『大體情況我已知曉，請不用擔心，暫且在葉王那裡住下。待我這邊了結，便會過去和葉王一起幫你想辦法』。」

　　千奈美：「……」

　　她看看麻倉葉王，他正托著下巴笑眯眯回望她，盤起的雙腿間，那只名為股宗的虎斑貓正盤成一圈酣睡。

　　於是千奈美明白了。

　　合著昨天晚上，葉王就把所有事都告訴安倍晴明瞭啊。

　　至於葉王到底知道什麼，又是怎麼知道的……

　　麻倉葉王適時開口：「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在師兄過來之前，我很樂意為你解答。」


第76章

　　麻倉葉王的家很安靜。

　　靜到能聽見院子裡的鳥鳴，驚鹿中的水流，還有風吹過時桂樹的沙沙清響。

　　庭院並未做打理，所有植物都在以最自然的方式生長。

　　坐在面朝庭院的簷廊下，望著這充滿野趣的景象，連人的心靈都會不自覺平靜下去。

　　千奈美心底的焦躁不知不覺消散了。

　　手捧熱茶，她甚至有種自己是專門來此處度假的錯覺。直到她聽見一聲低笑……

　　麻倉葉王：「抱歉。因為你太有趣了，實在是忍不住。」

　　千奈美：「……」

　　她低頭看看自己，簡直要懷疑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或者穿錯了衣服，不然麻倉葉王怎麼見她一次就要笑一次？

　　麻倉葉王：「擁有一個有趣的靈魂，不是很好的事嗎？」

　　千奈美：「……那要是我見你一次就笑場一次，你什麼感受？」

　　麻倉葉王：「很好啊。只要是你發自真心實意的笑容，對我來說也是一場美麗的邂逅。」

　　千奈美：「……」

　　早聽說平安時代的陰陽師不僅要會畫符念咒蔔算觀星，包括詩文書法茶藝香道都要樣樣精通。

　　現在她算是見識到了，博學的陰陽師大人說起話來能多好聽。

　　麻倉葉王又笑出了聲。

　　他這樣的反應，都快叫千奈美懷疑他有讀心術了。

　　麻倉葉王：「……」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視線也從千奈美身上挪開，看向大門處：「師兄快到了。」

　　千奈美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隱隱感覺到有一股龐大澄澈的靈力在向這裡靠近。

　　當靈力停在大門外時，式神雛櫻正好飄到門口，將門鎖打開。

　　木質門板被推開，一個同樣一身白衣的陰陽師走進來，他身後跟著一頭紅發的神將騰蛇。

　　安倍晴明比千奈美想像中要年輕，也比她想像中要俊美。

　　白膚烏髮，薄唇殷紅，細長的眼睛微微彎著，像是一隻似笑非笑的狐狸。

　　傳說中，他是白狐葛葉之子，擁有狐妖血統。

　　見到這位傳奇大陰陽師，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還記得自己姓的場不是土禦門，千奈美估計這時候已經跑過去要簽名了。

　　麻倉葉王：「噗——」

　　千奈美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葉王在憋笑。

　　反正被他笑著笑著，她也就習慣了。

　　葉王哪裡知道，千年後安倍晴明在靈力者的心目中地位有多高。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瞅了眼師弟，隨後就把目光轉向千奈美。

　　在他的眼神下，千奈美不自覺挺直腰背，微揚下巴，繃緊臉頰——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沖對方露出粉絲見到偶像的傻笑。

　　一旁的麻倉葉王已經把頭撇過去，肩膀在微微顫抖了。

　　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咳，葉王，不替我們介紹一下嗎？」

　　麻倉葉王抬頭，眼中還有殘存的笑意：「師兄不是已經都知道了嗎，還要我介紹什麼呢。」

　　見兩人同時朝自己看來，千奈美慌張一瞬，隨後反應過來，從袖袋裡掏出土禦門流光給她的那枚護符：「這並非我的東西，是……朋友送給我防身的。」

　　安倍晴明接過那枚護符看了看，又打量了千奈美幾眼，笑了：「這還真是有意思。」

　　麻倉葉王：「我早就說過，師兄不會失望的。」

　　他的臉上恢復了那種面具般的笑容，身體卻向後一靠，懶洋洋地倚在一根廊柱上。

　　安倍晴明跟他師弟一樣隨意。

　　不等主人招呼，自己就盤腿坐在簷廊下，將符咒還給千奈美：「雖然大致已經瞭解了情況，但有些細節還是不得不問。不知千奈美小姐，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千奈美聽他的意思，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是從千年後來的人。

　　瞥一眼毫不意外的葉王，她選擇實話實話：「我和我朋友接到了一單委託……」

　　聽到禦神木的時候，麻倉葉王坐直了身體，安倍晴明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而等到千奈美提到日暮神社外的結界以及結界中的紫色瘴氣時，他兩都皺起了眉。

　　千奈美描述完，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葉王主動開口：「千奈美小姐出現的位置在二條小路附近，那一帶沒什麼植物。恐怕還是要派人去……靜岡尋找。」

　　在這一點上，三人意見達成一致。

　　既然千奈美是通過禦神木來到平安京，那要回去肯定也要在這棵具有神奇能力的古樹上想辦法。

　　安倍晴明：「也只有這樣了。我和葉王都會派人去打聽，只是這裡比不上千奈美小姐的家鄉，只能讓千奈美小姐您多等一段時日了。」

　　千奈美趕緊道謝。

　　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肯幫忙，她已經非常感激了，實在不能再要求更多。

　　實際上，他們對她講述內容的毫不懷疑，已經讓千奈美對他們好感倍增。

　　只是，安倍晴明這次麻倉宅，似乎除了一見千奈美，還有其他事要跟麻倉葉王商量。

　　安倍晴明：「葉王能否猜到，我今天來之前被什麼事絆住了？」

　　麻倉葉王微微皺眉，坐直了身體：「既然師兄這麼問，恐怕只有那個男人了吧。他又想做什麼？」

　　安倍晴明：「正是眼下京中最熱門的話題。」

　　麻倉葉王：「……大江山。」

　　安倍晴明微微歎了口氣：「是啊。他命我和源賴光一起負責這件事。」

　　麻倉葉王：「……」

　　安倍晴明又像一隻狐狸那樣笑了起來：「葉王這麼聰明，不如繼續猜猜我為什麼會對你說起這件事？」

　　麻倉葉王：「…………」

　　他沉沉歎了口氣：「師兄，你就是這麼對待同門的嗎？保憲師兄呢？」

　　安倍晴明眼神一飄：「保憲師兄早就找了個由頭躲出去啦。不然，你以為聖上怎麼會想到我。」

　　千奈美聽了這麼半天，總算弄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事。

　　原來是退治大江山這麼著名的事件。

　　他們說的「那個人」就是當今的天皇陛下，然後天皇陛下本來找了兩人的師兄賀茂保憲，結果賀茂保憲早得到消息跑了，留下安倍晴明頂上。

　　被天皇抓包的安倍晴明，沒辦法逃避，又跑過來找麻倉葉王幫忙……

　　你們師兄弟三人可真有意思，一個個賣同門賣得也太熟練了吧？

　　千奈美看向葉王，總覺得下面還有師弟的話，他還要接著賣。

　　很可惜，看來是沒有了。

　　因為葉王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盯了安倍晴明好一會兒，最後妥協道：「師兄需要我做什麼？」

　　安倍晴明：「我和源賴光主要負責正面進攻大江山。我們商量了一下，如果能在正式開戰前削弱一部分大江山的實力，就可以減少傷亡。聽說，大江山鬼王手下有好幾名得力幹將，其中一妖名為茨木童子，如果師弟能在開戰前制服茨木童子，那就幫了我大忙了。」

　　葉王：「師兄和源賴光打算何時宣戰？」

　　安倍晴明：「按照那人的意思，定在一個月後。」

　　葉王：「這樣啊……我知道了。」

　　安倍晴明：「那就拜託你了，葉王。」

　　他站起身，揮揮袖子笑眯眯地走了。

　　等安倍晴明一離開，麻倉葉王便支著腿側躺了下去，一手撐著頭望著院子裡的野花野草。

　　千奈美一開始以為他在思考要怎麼制服那位大妖怪茨木童子。

　　結果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是真的是在專心賞花賞草，忍不住開口：「只剩一個月了，你想好該怎麼辦了嗎？」

　　麻倉葉王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又看看蔚藍的天空：「不急。」

　　千奈美：「……」

　　他還真是淡定！

　　這位當事人都不急，自己急什麼呢？！

　　放平心態，權當來度假……

　　千奈美深呼吸幾次，學著麻倉葉王的樣子，放空大腦，看天看雲看花看草……

　　不不不，怎麼想！要在一個月之內拿下茨木童子都是非常艱難的任務吧！

　　背對著千奈美的葉王突然低笑了起來，笑聲像竹林裡的風：「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千奈美：「……」

　　她明明是在替他著急！

　　葉王笑得更大聲了，甚至坐起了身，扭頭問千奈美：「想吃烤魚嗎？」

　　千奈美：「…………」

　　葉王等不到她的回答，直接拍拍手，喚來式神：「去買幾條鴨川香魚來，酒就不用了，煮上一壺清茶即可。」

　　式神彎腰應下，退下去的時候和貓咪股宗擦身而過。

　　葉王微微傾身，伸手點了點股宗的小鼻子，笑著調侃：「怎麼了？聽說有魚吃就出來了？」

　　「喵——」股宗用頭蹭了蹭葉王的手指，搖著尾巴來回轉了兩圈。

　　葉王便伸手將它抱在懷中撓了撓下巴。

　　望著這一幕，千奈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古怪的夢。

　　對了……為什麼那個時候，還沒見葉王的她就已經夢見了葉王呢？

　　這個問題打從千奈美見到葉王開始，就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直到此時又突兀地跳了出來。

　　葉王撫摸股宗的手指一頓，抬起眼看向千奈美，正要張嘴說什麼，又閉上了。

　　千奈美注意到，他臉上真切的笑意像是被風吹散的流雲，一下就散了開去，只剩下一張虛假的面具。

　　不一會兒，另一名式神便帶著一名武士走了過來。

　　武士一見到葉王，就單膝跪了下去：「求麻倉大人救救我妻子吧！」

　　葉王沒有立刻應聲。

　　摸了摸貓，眯著眼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道：「你是麻倉家介紹過來的？」

　　武士：「是！我向麻倉恒昌大人求助，恒昌大人向我推薦了您。說這件事只有您能解決！」

　　葉王沒說話，臉上掛著笑，眼神卻有點悠遠。

　　武士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只得俯身行了個禮，直接開始描述起他妻子遭遇的事。

　　等他說到他妻子已經被那狐妖害得起不了身、行將斃命時，千奈美皺起眉。

　　就在這時，葉王忽然扭頭問千奈美：「你覺得我該去嗎？」


第77章

　　千奈美：？？？

　　為什麼要問我？

　　這人不是來找你求助的嗎？

　　她看看葉王。

　　眼神平靜，瞳孔深黑——他是認真的。

　　真的在徵求她的意見。

　　雖然不是很明白怎麼回事，但千奈美望了眼滿懷期待的武士，最終還是回答道：「還是去看看吧，畢竟還是條人命。」

　　麻倉葉王：「好。」

　　武士：「謝謝！謝謝兩位大人！感謝你們的仁慈！」

　　***

　　前往武士的家的路上，麻倉葉王冷不丁開口：「你知道嗎，只要靈魂不滅，一個人的死亡就不是真的死亡。對這個人來說，只是離開原地，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千奈美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的意見，他恐怕會對這位武士的委託置之不理。

　　她扭頭看向葉王：「我們可以看見靈魂，所以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們看不見。」

　　抬手指了指走在前方帶路的武士，「對他們來說，死了就是真的什麼都不存在了。」

　　葉王嘴角含笑，目光卻很冷淡：「這就是普通人的局限性。」

　　從麻倉宅裡出來後，他身上的氣壓進一步降低。

　　雖然還是微微笑著的樣子，千奈美卻莫名能感覺到他的不開心。

　　她望了眼走在前方、興高采烈的武士，又看回葉王，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千奈美微微一怔，還是按照自己心意說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

　　「千奈。」葉王微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這次他的笑容進到了眼裡，「既然我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後悔了。」

　　「再說了，偶爾這樣做，還是挺有意思的。」

　　千奈美不知道他說得真的假的。

　　因為他們交談時聲音壓得很低，走在前面的武士並未發覺什麼異樣。

　　等到了地方，武士依然恭恭敬敬將葉王和千奈美兩人迎進屋中。

　　或許是女主人身體不適的緣故，武士家中顯得異常寂靜，還有些許破敗。

　　這種靜和葉王家中不同，在後者家裡，能聽見鳥鳴水流等等自然的聲音，而在這裡卻什麼都沒有。

　　仿佛武士妻子身上的陰雲覆蓋了整個家，讓無論是人類還是小動物，都不敢出聲。

　　按照武士之前的說法，他的妻子是被一隻狐妖纏上了。

　　那只妖怪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到他們家中作祟，妻子的身體也就這樣日漸衰敗下來。

　　自從進了武士家中，葉王一直就沒開口。

　　千奈美只好一邊打量屋子各處，一邊問：「你妻子被狐妖纏上有什麼契機嗎？」

　　「沒有啊……」武士搖到一半的頭突然頓住了，急急道，「我想起來了！內人祖上是獵狐人，會不會跟這個有關？」

　　千奈美不置可否：「你妻子的家人怎麼說？」

　　武士：「說來慚愧。岳父和岳母大人已逝世有好幾年了，內人除了我在這世上再無其他親人。」

　　麻倉葉王：「那就帶我們去見見你的妻子吧。」

　　武士：「是是是！請二位隨我來。」

　　跟著武士走在吱呀作響的簷廊上時，千奈美趁前者不注意，偷偷靠近葉王問他：「你看出什麼沒有？」

　　葉王微笑反問：「你呢？」

　　千奈美覺得他兩像是考試時偷偷摸摸作弊的同桌同學。

　　搖搖頭，把這個奇怪的聯想甩開，繼續壓著聲音說：「這屋子裡其他地方沒有妖氣。只有這個人身上……」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她相信葉王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要有眼睛的靈力者，都能看見前方的武士身上有著濃重的怨氣。

　　這股怨氣在越接近他自己家時，越明顯。

　　最奇怪的是，這股怨氣不像是妖怪的，反而像是人類造成的……

　　葉王笑著睨了她一眼：「待會不就知道了。」

　　***

　　武士的妻子臥在厚厚的被褥中，四周用屏風和帷帳圍起，讓本就密不透風的房間顯得更加沉悶。

　　千奈美和葉王等在屏風外，由武士本人親自進去喚醒妻子。

　　只聽那武士深深切切喊了數聲，卻沒有一點反應。

　　過了一會兒，武士疲憊失望的臉孔重新從帷帳後繞出。

　　他彎腰向葉王深深行禮：「內人已經徹底失去神智，一切只能拜託麻倉大人了。」

　　說著就要吩咐旁邊的僕人將帷帳和屏風移開，卻被麻倉葉王抬手制止。

　　武士：「麻倉大人？」

　　葉王：「暫時不急。且讓我現在屋裡看一圈，可以嗎？」

　　武士遲疑了一下：「請。」

　　葉王作為男子不好進入帷帳內，千奈美卻可以。

　　這次武士猶豫了更長一段時間，最終在千奈美逐漸變得疑惑的視線下還是咬牙答應了：「澄子，你陪這位大人去見夫人。免得失禮。」

　　「是。」名為澄子的女僕應下，又轉向千奈美：「請大人隨我來。」

　　等千奈美重新從帷帳後出來時，麻倉葉王正好將屋內檢查了一圈。

　　她們兩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數。

　　麻倉葉王：「那只狐妖每晚都會出現在這間屋子裡？」

　　武士：「沒錯！她是個渾身發著微光的美麗女人。實不相瞞，如果不是她的耳朵和尾巴，我可能都會被她迷住。」

　　麻倉葉王：「那麼今晚我就替你除掉這只狐妖吧。」

　　武士：「多謝麻倉大人！您的恩情，我會永遠銘記！」

　　麻倉葉王輕輕一笑：「想必是不會。」

　　葉王的這句回答顯然讓武士很疑惑。

　　可他看看麻倉葉王那張含笑卻不容靠近的臉，最終還是失去了追問的勇氣。

　　夜幕很快降臨了。

　　葉王和千奈美坐在臥室的的東北角，旁邊點著一根蠟燭。

　　屋子裡的屏風和帷帳皆被移除，所以從他們的角度能一眼看見躺在中間的武士妻子。

　　武士妻子和這個時代的其他女性一樣，擁有一頭長長的黑髮。

　　現在，那頭黑髮像一條緞帶一樣順著枕頭蜿蜒出很長的一段。

　　在濃密黑髮的襯托下，在火光晃動的陰影中，武士妻子的臉白得像初雪。

　　太安靜了。

　　靜得都能聽見燭心燃燒時的細小聲響，能聽見彼此之間的呼吸聲。

　　千奈美：「以前……」

　　麻倉葉王：「嗯？」

　　千奈美：「我總認為，是妖怪就該被全部殺死。但是現在，我越來越發現，妖怪和人也沒什麼區別。」

　　麻倉葉王：「無論是妖怪還是人類，他們的靈魂都沒什麼區別。」

　　千奈美歎了口氣。

　　身邊的燭火忽然劇烈搖晃起來。

　　她抬起眼，看見了一道散發著淡淡微光的美麗身影。

　　正如武士所說，這只狐妖的人形非常美麗。

　　耳朵和尾巴都是火一樣的紅色，卻穿著一身素淨淡雅的和服。

　　狐妖進入屋子才覺不對，想退出時，才發現門窗都已被符咒封死。

　　這種符咒構建的結界只出不進，換句話說，她已經被困死在這間屋子裡。

　　狐妖沖屋子東北角露出獸牙，身體卻飛快地沖到武士妻子的床邊，將其擋在自己身後。

　　看見這一幕，千奈美又歎了口氣。

　　果然是這樣。

　　葉王卻微微笑了起來，主動走出隱匿身形的結界：「晚上好。」

　　狐妖臉上妖紋愈重：「陰陽師！」

　　話雖如此，她卻沒有要跑的跡象。

　　此時，格子門外火光閃動，人聲和武器的碰撞聲一起傳進屋內：「狐妖！準備受死吧！今天你別想逃！」

　　狐妖冷笑起來，朗聲回應：「沒用的男人！要不是有陰陽師在，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之前數夜，你不是一聲都不敢出嗎？！」

　　要不是有葉王阻止，門外的武士連同他的家僕就要一起沖進來了。

　　麻倉葉王制止了武士後，無視了警惕的狐妖，直接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武士妻子：「夫人，你如果再不醒來的話，這只小狐狸恐怕真要命喪於此了。」

　　狐妖：「你這個陰陽師在胡說什麼！這個女人已經被吸食了生命，今晚就……」

　　「胡枝。」

　　清淡的女聲打斷了狐妖的話，「算了。這兩位大人恐怕早就猜到了。」

　　原本昏迷不醒的武士夫人居然自己從床褥上坐了起來。

　　她望了眼惶惶然轉身的狐妖，隨後看向千奈美和葉王，淡淡道：「請恕妾身失禮，只能以此形容拜見兩位大人。」

　　麻倉葉王：「沒關係，反正是早就知道的事。」

　　武士夫人露出一個蒼白得快要隨風飄散的笑容：「真不愧是麻倉葉王大人。原本我還想著，如果是麻倉家其他大人，或許可以蒙混過關。」

　　麻倉葉王：「嗯，本來的確如此。」

　　千奈美汗顏。

　　葉王本來的確不想來。

　　如果他不來，走投無路的武士肯定只能轉回麻倉家求助，然後一切就會像夫人所希望的那樣發展。

　　是她……

　　千奈美抿抿嘴：「為什麼？」

　　武士夫人：「嗯？」

　　千奈美：「為什麼要聯合一隻妖怪欺騙你丈夫？」

　　武士夫人笑了。

　　她是個氣質高華的女人，醒來之後無論是笑還是歎息都有一種特別的韻味，像是早春的雪，晚秋的花，夏日草葉上的露珠，輕輕一碰就要落下。

　　現在她臉上的笑容就是如此，美麗卻單薄，仿佛一碰就會破裂：「丈夫？是啊，和一隻妖怪欺騙自己的丈夫，這是絕對不可饒恕的罪孽吧……」

　　千奈美微微擰眉：「不，我沒說這是罪孽。如果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以說出來。」

　　「還能有什麼！」狐妖胡枝實在憋不住了，一把拉起夫人的袖子，把她手臂上的青紫瘢痕展露出來，「你們看！那個男人對夫人做了什麼！如果夫人繼續留在這裡，一定會被他打死！」

　　這就是武士夫人聯合狐妖演戲的原因。

　　想要用假死從家暴的丈夫手中逃離。

　　實際上，一開始狐妖是想直接殺死武士再帶走夫人的，卻被夫人制止，因為這樣做，很可能會引來京中的陰陽師。那樣的話，狐妖就危險了。

　　狐妖氣呼呼地：「現在可好了！都怪你們兩個陰陽師多管閒事！只能讓我殺掉那個男人才可以！」

　　夫人：「不行！」

　　葉王：「不用。」

　　一男一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夫人愣了一下，葉王卻笑笑續道：「如果想擺脫那個人，不用夫人離開平安京。只需要小狐狸你的一點配合即可。」


第78章

　　武士帶領家僕闖進來時，房間裡一片狼藉。

　　被褥淩亂，被推到牆角邊的屏風東倒西歪，有一個還破了一個洞。

　　他的妻子被那位女公子護在身後，麻倉葉王站在另一邊，手裡拎著一個用紙符做成的籠子，籠子裡裝著一隻紅色狐狸。

　　武士長舒一口氣，當即放下手中武器，拜倒在地：「多謝大人相助。」

　　麻倉葉王卻避過了僕從伸出的手：「我打算將這只小狐狸帶走，不介意吧？」

　　武士：「……不，不介意。」

　　麻倉葉王笑了笑：「但是，這件事還沒結束。」

　　武士：「什麼？！」

　　麻倉葉王臉上的笑容一下收起來。

　　他原本就屬於清雋俊秀的長相，氣質冷淡高雅，不笑的時候，在一身白色狩衣的襯托下看上去格外難以接近。過去清亮的黑色瞳孔也讓人難以逼視，因為會給人一種看穿心中想法的錯覺。

　　……又或許，並不是錯覺。

　　總之，這樣的葉王特別能唬人。

　　千奈美就聽他說這只狐妖原本是沖著武士來的，但因為夫人家祖輩是獵狐人，所以先替武士擋住了。

　　按照原本的情況，夫人一死，下一個死的就是武士。

　　現在葉王雖然把這只狐妖捉住了，但狐族是一種很小心眼又很團結的動物，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平安京周邊的其他狐妖估計不會放過武士。

　　武士聽得冷汗涔涔，一時間又沒找到其他破綻，只能虛心請教：「麻倉大人的意思是？」

　　「這事還必須夫人做出犧牲才行。」葉王看向躲藏在千奈美身後，一直垂著頭的女人。

　　武士跟著看過去，目光閃了閃，突然撲向前：「彌月！你一定要救我啊！如果我死了，你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彌月夫人避開他，低頭轉向葉王：「請麻倉大人直說吧。」

　　麻倉葉王這才徐徐道出他的方法。無非是讓彌月夫人留在這處宅邸中作為「替身」，一旦有狐妖尋仇上門，它先找到的只會是彌月夫人。

　　到時候，得到消息的武士再去找陰陽師求救也來得及。

　　只是這樣一來，彌月夫人就會很危險。

　　彌月夫人垂著頭沒說話。

　　這讓武士十分焦急。

　　可是有外人在，他又不好做出過激舉動，只能反復在言語上向妻子懇求。

　　最終，彌月夫人像是被他說服了，低低開口：「那就勞煩麻倉大人了。」

　　葉王肅容：「夫人之高義令在下佩服。在下一定竭盡全力，在宅中布好結界，以保護夫人安慰。」

　　然後又轉向感動得不行的武士：「為了防止影響效果，閣下必須搬出去住，只留夫人和幾個忠心僕從留在老宅裡。」

　　武士：「……我必須要搬出去嗎？實不相瞞，我們在京中只有這一處屋子……咳，再說，留彌月一人在這裡，我也不放心啊。」

　　葉王：「這裡是彌月夫人的祖宅，因為夫人的家世，可以增加對狐妖的吸引力。如果您也住在此處，可能會讓前來的狐妖發現端倪。另外，閣下可以多留錢財給夫人，讓夫人盡可能多的招募僕從。一旦有危險，也可以替閣下拖延時間。」

　　在生命安全和活得舒適之間，武士最終還是選擇了前者。

　　促使他下決心的，不僅有葉王那一番話，還有被關在紙符籠子中的紅狐的叫囂：「我居然被騙了！可惡！真是可惡！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臭男人！我的同族會為我復仇！！！」

　　說著還要往武士身上撲，結果被籠子上的符咒彈了回去，連皮毛都被燒焦掉一塊。

　　在狐妖和葉王的傾情演出下，武士揮淚告別自己的妻子。

　　因為葉王說過，彌月夫人身邊留下更多的僕從，拖延的時間就會更長，武士去尋找陰陽師幫助的時間也就更長，最後這名武士離家時只帶了一個僕從和少量錢財。

　　等礙事的人都走了，葉王才將符咒籠子打開。

　　裡面的狐狸被他倒出來，猝不及防之下，在地板上滾了兩滾才穩住身形。

　　氣惱的狐妖跳起來就要大罵，卻被彌月夫人一下抱在懷中：「太好了……胡枝。他離開了……只剩我們了。」

　　狐妖抬頭看看彌月夫人眼中的淚光，晃晃頭，最終還是將小腦袋放在夫人的手臂上。

　　直到離開彌月夫人的宅邸，千奈美才出聲：「你這樣騙那個武士，就不怕對方知道嗎？」

　　葉王呵呵一笑：「是他自己主動離開的。等他再後悔想回去，也要看那只狐妖同不同意。」

　　千奈美：「那他要是去找其他陰陽師幫忙怎麼辦？」

　　葉王：「那他得先承認，自己是個為了活命把妻子推出去擋刀的懦夫，可能還要順便解釋一下，之前對妻子的欺淩。雖然沒了父母，彌月夫人畢竟是橘氏旁裔。橘氏為了自己的臉面著想，也不會坐視不理。」

　　千奈美：「……那你呢？」

　　葉王：「嗯？」

　　千奈美：「那個武士如果知道了真相，可能礙於橘氏一族權力對彌月夫人忍氣吞聲。但他肯定會記恨上你吧？」

　　葉王停了下來，黑亮的瞳孔直勾勾盯著千奈美。

　　清亮的眼睛像兩面鏡子，倒映出後者的身影。

　　「無所謂。」過了好一會兒，葉王才轉開視線，重新邁步，「那種傢伙，對我來說毫無威脅。」

　　千奈美：「……」

　　她覺得自己被葉王那張清雋高雅的臉給矇騙了，還真以為他是個恬淡溫和謙遜儒雅的美男子。

　　現在看來，溫和是有的，恬淡儒雅也能沾上邊，謙遜？

　　這差得就遠了。

　　千奈美腹誹著，結果那邊葉王又自顧自笑了起來。

　　他總是這麼莫名其妙地發笑，以致於千奈美都習慣了。

　　但這次不知怎麼地，她突然靈光一閃，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千奈美：「你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葉王：「什麼？」

　　千奈美：「那個武士毆打妻子，招惹了妻子的怨恨。而他的妻子其實是在和妖怪聯合演戲矇騙他。」

　　葉王：「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怎麼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千奈美：「那你一開始不願意……」

　　葉王：「一方面是麻倉家的緣故。另一方面……我的確知道他在家暴他夫人，身上的怨氣看上去並非來自妖怪，而是源于人心。」

　　家暴。

　　這是剛才千奈美心裡想的詞。

　　千奈美有點難以置信，忍不住最後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他家暴？」

　　葉王盯著她，微微彎起眼笑了，只是笑意未曾抵達眼底：「因為我有讀心術啊。」

　　千奈美：「……」

　　葉王：「怎麼了？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還是說，就算猜到了，仍然被這個結果嚇了一跳？」

　　千奈美：「……的確是嚇了一跳……」

　　讀心術這麼少見的技能，為什麼就讓她一下就撞見了兩個？

　　葉王：「……」

　　葉王：「兩個？」

　　千奈美瞅了他一眼：「是我師妹啦。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了。」

　　好像就是在被麻倉葉在祭典上救了之後，安娜的靈視才慢慢消失的。

　　葉王臉上的假笑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抿著嘴，沉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而千奈美在確定了他有讀心術後，不由地對他起了愧疚。

　　她是見識過師妹安娜曾如何被「靈視」困擾過的，如果葉王的這個讀心術跟安娜一樣，是被動開啟的buff，那她讓他出來解決武士的委託，豈不是……

　　總之，千奈美現在前所未有的心虛。

　　這種心虛，都讓她有點不敢直面麻倉葉王了。

　　葉王回過神，眼神怪怪地看了眼千奈美：「你為什麼不害怕？」

　　不僅不害怕，還對他感到愧疚？

　　葉王差點笑了出來。

　　他見識過很多人得知他的靈視後的反應，厭惡，畏懼，恐慌，害怕……就是沒有愧疚。

　　千奈美：「……都說了，我師妹曾經有過啊。我已經習慣了，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抱起雙臂，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就算她第一次知道安娜的靈視時，貌似也沒有害怕的情緒。

　　當時只是覺得驚奇。

　　有人「不用聽不用看就能知道別人所想」誒！多奇妙！

　　千奈美還曾設想過，如果兩個有靈視的人呆在一起，豈不是整天都不用說話，直接用靈視交流就行了，簡直太省心了。

　　畢竟，語言有時候真的很難將真心傳達出去，甚至可能還會造成反面效果。

　　這種時候，有讀心術的話，反而會簡單許多吧。

　　葉王挑了挑眉：「要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

　　千奈美搖搖頭：「我仔細想了一想，覺得我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坦然的。」

　　葉王：「哦？比如說？」

　　千奈美：「就比如說安倍晴明大人吧。如果他有讀心術，我在他面前一定會緊張害怕的！」

　　萬一晴明大人知道，表面冷靜淡定的她，在內心捧著臉瘋狂尖叫他的名字，該怎麼辦？

　　她堂堂的場家的小姐還要不要臉啦。

　　葉王：「……」

　　葉王：「那我是該慶倖，你並不崇拜我嗎？」

　　千奈美放下手，莫名在葉王那張表情淡然的俊臉上看出「不爽」兩個大字。

　　她心中一動，下意識抬手拍拍他的上臂——本來是想拍肩膀的，結果身高不夠——安慰他：「其實在剛才見識過你的咒術後，我覺得你應該比晴明大人差不了多少。」

　　何止差不了多少啊，剛才第一次親眼見到麻倉葉王使用符咒，千奈美簡直驚為天人。

　　她真心實意地認為，麻倉葉王比安倍晴明差就差在他的名字沒有流傳下去。

　　否則千年之後，他絕對也是一位陰陽師中的傳奇，靈力者中的偶像。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這麼厲害出色的人，怎麼在後世一點名氣都沒有呢？

　　麻倉家的人都是啞巴麼，這麼好的廣告素材都不知道拿出去宣傳的？

　　葉王：「……」

　　葉王：「雖然你已經知道了，我還是想提醒一句，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

　　千奈美：「我知道啊！正好省了我口舌。你說你的後代怎麼那麼浪費的？唉，要是的場先輩有你這樣一個人，我和哥哥一定會把他的英勇事蹟印在宣傳單上到處分發宣傳。最好，名片上也要印上，廣告總是不嫌少的嘛。」

　　葉王：「…………」

　　他平生第一次慶倖，自己是姓麻倉而不是別的什麼，比如說的場。


第79章

　　自從確定葉王的確有讀心術，還是靈視之後，千奈美在他面前反而放鬆了許多。

　　之前說過，因為師妹安娜的緣故，千奈美對這種「不用聽不用看就能知道別人心中所想」的能力很熟悉。有時候她甚至懶得開口，直接用「想」的方法和葉王溝通。

　　葉王：「你還真是……」

　　他頓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詞：「沒心沒肺。」

　　千奈美：？？？

　　他說的這是人話嗎？！

　　千奈美也是跟他熟悉了才知道，葉王這傢伙看上去謙遜有禮，實際自信到有些自負，而且有時候說的話特別毒辣，一針見血。

　　仔細想想，安娜似乎也是這種類型，可能這是這類擁有靈視的人的特點吧。

　　因為知道別人心裡的真實想法，所以看人特別精准，甚至準確到叫本人都大吃一驚的地步。

　　同樣因為靈視，所以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

　　就算是在自己家中，除了千奈美和一隻貓，就只有麻倉葉王自己的式神。

　　而且他的式神選的都是沒什麼思維的紙人或者精靈，像是妖怪那種和人類差不多的類型根本沒有。

　　除此以外，葉王和這個時代的其他陰陽師相比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每天都要去陰陽寮一趟，雖然總是早上去，中午之前就會回來。而且還時不時要避物忌或方忌，根本不出門。

　　至於之前安倍晴明拜託他的事，好像就沒見過他進行過這方面的考慮。

　　見慣了麻倉葉王這種自由散漫的生活方式，千奈美險些都要以為這是這個時代陰陽師的生活常態了。

　　……說不定還真是。

　　不然之前安倍晴明來的時候，提到被天皇任命，一點都不驕傲，反而十分懊惱。

　　在這種情況下，某天葉王早上出門一直到晚上都還沒回來，實在沒法讓千奈美不在意。

　　等外面的天空徹底黑下去的時候，千奈美丟下手中的陰陽術古籍，「噔噔」跑到簷廊上。

　　庭院中的石燈籠裡，已經由式神點燃了蠟燭。

　　小小的一盞燭光從石頭縫隙間照出，將石燈籠上的花紋映照在旁邊的野草叢上，影影綽綽，十分漂亮。

　　千奈美轉過拐角時，一道黑影從院子的草叢裡竄出來，竄到地板上，正好橫在她腳前。

　　要不是千奈美收勢快，險些就要踢上他了。

　　「股宗，你知不知道剛才你險些被我踢到了？！」千奈美教訓這只蹲坐在她面前的貓，「下次麻煩提前吱一聲。」

　　虎斑貓曲著後腿蹲坐在地板上，身後尾巴甩了甩，抬頭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千奈美沒有葉王的靈視，也不知道這只貓在想什麼。

　　乾脆蹲下身，把他抱在自己懷中。

　　股宗沒掙扎，反而順著她的動作躺了下去，揚起下巴「喵」了一聲。

　　這個她懂！

　　這幾天，她見過葉王這麼做過好多次了！

　　千奈美伸手開始給股大爺撓下巴，順毛毛，還順手捏了捏耳朵。

　　吸貓，真是一種能讓人心情變得愉悅的奇妙娛樂方式。

　　千奈美摸著摸著，內心平靜下去，乾脆就在簷廊上坐下，抱著貓跟他說話：「股宗啊股宗，你說你主人去幹嘛了？」

　　「難不成他良心發現，不再摸魚，跑去幹活了？」

　　「這個時代的陰陽寮有這麼忙嗎……還是說……」

　　「他去處理茨木童子去了？」

　　千奈美的手下意識收緊，被股宗用尾巴甩了一下，才醒過神趕緊放鬆：「如果真是茨木童子，我也想去看……不對，我也想去幫忙啊。」

　　她絕對是在擔心葉王的安危，而不僅僅是對大妖怪的好奇。

　　「唉……要不，等他回來，我問問他？」

　　千奈美是在對懷中的股宗詢問，卻聽到身後有人回答她：「問什麼？」

　　回頭，麻倉葉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正站在簷廊盡頭望著她。

　　千奈美張張嘴：「……沒什麼。」

　　這種時候，靈視的壞處就體現出來了。

　　就算千奈美已經盡力不去想了，但意識這種東西，往往就是你越不想去想，越會在腦子裡迴圈播放。

　　葉王：「……」

　　葉王：「茨木童子是很危險的大妖怪。」

　　千奈美：「我知道……你真的是去……」

　　葉王：「不是。」

　　他一口否認，見到千奈美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忍不住笑了起來，朝她走過去：「你就這麼好奇嗎？」

　　千奈美撇撇嘴：「你要是我，也會好奇的。」

　　這種在人類歷史上都留下記載的大妖怪，給誰誰不好奇啊。

　　中間還隔了千年歲月，這次錯過了，可能這輩子都沒可能再親眼見一次了。

　　葉王嗤笑一聲，從千奈美手中接過股宗，摸摸虎斑貓的頭，還不忘說她：「真像只貓兒一樣。」

　　千奈美：「……」

　　她下意識看向股宗，和這只貓對視了一眼。

　　股宗：「……喵——」

　　葉王：「哦？原來股宗也是這麼認為的啊。」

　　千奈美：「……你有靈視，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

　　葉王：「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出了聲，眼睛都彎成了兩道月牙。

　　等葉王笑夠了，才心情頗好地許諾：「好吧。等我後面準備去見茨木童子的時候，一定會和你一起。」

　　「真的？！」千奈美本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他居然松了口。

　　因為這意外之喜，她甚至沒注意到葉王的說法有點奇怪。

　　葉王：「嗯。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可以用真名起誓。」

　　千奈美：「不不，不用了。我相信你！就這麼說定了！要我提前做什麼準備儘管說，就算是讓我現學新的陰陽術也沒沒問題！」

　　葉王：「噗——」

　　他又噴笑了。

　　不過千奈美現在心情好，也就不在意了。

　　而葉王笑完，主動跟她說明今天他去做什麼了。

　　原來是宮中一位內親王殿下因病情加重，要從原本住的宣耀殿遷往淑景北舍。葉王作為陰陽寮的一員，要提前去淑景北舍清理污穢，佈置好結界。

　　內親王，那就是天皇的女兒。

　　千奈美又忍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好奇心了：「你見到那位殿下了嗎？」

　　這次葉王沒有嘲笑她：「當然沒有。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豈是我這種小人物可以隨意見到的。」

　　「哦——」千奈美拖長了嗓音，有些失望。

　　葉王瞥了她一眼：「其實……也算是見到了吧。」

　　「誒？」

　　「在我佈置好結界離開時，宮中侍女護送那位殿下遷進淑景北舍。隔著竹簾的時候，隱隱見到了殿下的身影……」

　　葉王的嗓音說著說著就變輕了，眼神微微放空，似乎在專心回憶那位殿下的倩影。

　　千奈美莫名有些不高興：「明明你也是有靈視的人了，你自己不還是表裡不一。」

　　「什麼？」葉王回神，難得茫然著反問，「什麼意思？」

　　千奈美沖他翻了個白眼：「一開始還說』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豈是我這種小人物可以見到』，轉頭又開始拼命回憶殿下的樣貌了。」

　　葉王啞然失笑：「我不是在回憶殿下樣貌，是她的靈魂。」

　　千奈美：「……什麼？已經直接跳過長相到靈魂了嗎？！」

　　葉王：「噗——哈哈哈哈哈！」

　　他這次笑得實在厲害，甚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臉。

　　千奈美就看他肩膀在那兒抖啊抖，抖得連股宗都忍不住跳下他的懷抱跑走了。

　　她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啊。

　　明明沒什麼笑點，卻讓麻倉葉王這個總是習慣性假笑的人笑得喘不過氣。

　　就連他抬起頭時，臉上、嘴邊、眼中還有殘存的笑意。

　　千奈美被他看得轉開眼：「有什麼好笑的……」

　　葉王：「嗯……因為我不知道要不要說實話。」

　　千奈美又忍不住把視線拉了回來：「實話？」

　　葉王：「那位殿下的靈魂讓我感覺很熟悉。」

　　千奈美：「……你下面一句話，該不會想說，你覺得自己曾經見過她，比如前世或者在地府裡什麼的吧。」

　　葉王微微睜大眼：「前世？地府？你還真敢說啊。」

　　千奈美：「……」

　　她這不是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經歷給套上去了麼。

　　不對，她這樣一想，葉王豈不是知道她前世今生的事了？

　　抬起頭，果然見葉王斂了笑，皺起眉。

　　千奈美慌亂一瞬，又坦然了。

　　葉王是陰陽師，應該明白靈魂的一致性，先前他都說過「只要靈魂不滅，死亡只不過是一段新的開始」這種話，肯定明白轉世重生的道理。

　　既然如此，她能保留前世的記憶對他來說應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頂多就是來自不同世界有點特別罷了。

　　但是靈魂都有這麼多個，世界不止一個也很正常。

　　再說她自己，她前世是除妖人，今生依然是除妖人，除了前世死得慘烈了些，也沒什麼特別的了。

　　千奈美拼命這麼自我安慰，手指還是下意識捏住了袖子，不斷揉捏那一小塊布料，脖子也有點發僵，低垂著眼，不敢去看葉王的眼神。

　　因此，她也就錯了葉王的驚愕、疑惑、狐疑等一系列眼神波動。

　　等千奈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眼時，正好看見葉王鬆開眉頭：「原來如此。還真是一段稀奇的體驗呢。」

　　千奈美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松了口氣：「嗯，的確稀奇。」

　　畢竟要體驗，還要先死過一次。

　　葉王：「不過我知道有一種咒術可以達成你這種效果。」

　　千奈美：「哈？」

　　葉王：「正好是我感興趣的類型呢，你聽說過泰山府君祭嗎？」

　　作者有話要說：

　　你和大佬的區別。

　　你：誒，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帶著記憶轉世重生了呢，可能是巧合吧

　　大佬：嗯，挺有意思的。改天我也來這麼玩玩。

　　你：？？？


第80章

　　據葉王介紹，泰山府君祭是陰陽道的最高法術。任何陰陽師，一旦成功使用泰山府君祭後就能以活人的身份見到泰山府君，從而達到自由操控自己生死輪回的目的。

　　「當然了，這種操控肯定是有一定限制的。」葉王笑道，「不過我想，用這個方法應該就能做到保留記憶轉世了。」

　　千奈美：「……」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該誇讚葉王陰陽術高深，連這個都懂，還是問他是不是早就有這種打算了。

　　擁有靈視的葉王一秒回答：「啊，我的確考慮過。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千奈美想了想。

　　如果這一世她死後還有記憶，下一世也是，下下世依然……

　　「還是算了吧。」她老老實實說出心裡話，「曾經的回憶固然很寶貴。可要是永生永世記下去，最終會變成沉重的石頭把自己壓垮。」

　　細想一下，如果十世以後的她依然能記得前世的師父，這一世的哥哥……首先不論這麼大的記憶量會不會讓十世後的她將回憶和現實混淆，就是記得這些親人卻無法再見到他們已經足夠讓千奈美痛苦。

　　就算是現在，她每次一想起師父的死亡，心中都會一痛。

　　一聲輕歎。

　　千奈美抬頭。

　　這才發現這聲歎息並非自己發出的，而是麻倉葉王。

　　他的黑眸緊盯著她，清亮得像兩面鏡子，又像是夏夜燦爛的星河，當中藏著整個宇宙的秘密。

　　葉王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第一次主動轉開眼，看向簷廊外：「千奈這樣就很好。這種事，原本就是逆天而行，不做要比去做更好。」

　　千奈美一怔，覺得他話中有話。

　　前面半句話還算是對她說的，後面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說的也是。

　　葉王想要保存記憶轉世是想做什麼呢……

　　「今晚辛苦你了。」葉王突然出聲打斷了千奈美的思緒。

　　只見他回頭，沖千奈美微笑：「下次如果我要晚歸，一定會提前讓式神告訴你，這樣你就不用專程等我了。」

　　千奈美臉頰哄地一下燒了起來。

　　她睜大眼睛，瞪著葉王：「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葉王：「嗯？」

　　他跟他懷中的股宗貓一起歪頭。

　　千奈美：「什、什麼叫專程等你……我才沒有！我只是、只是在這裡欣賞夜景。沒錯，就是這樣！」

　　葉王的眼裡湧上清晰的笑意。

　　他努力繃住上翹的嘴角：「原來是這樣啊。看來是我誤會了。」

　　千奈美：「當然了！就是你誤會了！你真是……」

　　他又不是哥哥的場靜司！

　　憑什麼讓她專程等他回來！

　　說到底，他們之間頂多算是朋友關係而已，等待回家什麼的……

　　啊啊啊！

　　總之，都怪麻倉葉王！

　　他怎麼這麼自戀的！！！

　　千奈美在心裡氣得大喊，臉上的熱度卻是不受控制地上升。

　　這讓她更加氣惱了，而且對象還不是葉王而是她自己！

　　自己居然這麼不爭氣！

　　最後瞪了眼努力憋笑的青年，千奈美回頭，噔噔跑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簷廊拐角，麻倉葉王才忍不住破功，放聲大笑起來。

　　***

　　因為葉王的胡言亂語，之後好幾天千奈美都是繞開他走的。

　　待她覺得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葉王又突然忙得不見人影。

　　差不多又過了五六天，千奈美才再次見到麻倉葉王。

　　葉王好像完全沒意識到發生過什麼，沖千奈美抬手打招呼，亦如他們最開始認識時的模樣。

　　見他這麼平淡，千奈美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心緒又開始起伏了。

　　最叫她困擾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千奈美決定找些話題，來轉移這種鬱悶：「你在做什麼？」

　　她望著葉王身前矮桌上放的瓶瓶罐罐：「調香？」

　　「準確地說是『煉香』。」葉王糾正道，動作熟練地擺弄那些瓶罐，用小木勺取出裡面或粉末或固體的香料以及混合劑。

　　千奈美雖然知道香道，卻從未親眼見過，此時不由坐在他旁邊，好奇地盯著看。

　　麻倉葉王不僅動作嫺熟，而且一舉一動都非常優雅。

　　配上他筆直的坐姿、雪白的狩衣和含笑的眉目，在寥寥香氣中，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千奈美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平安時代的陰陽師啊。

　　放在現代，就是再怎麼經過家世的薰陶，也沒法教導出這麼風雅出眾的貴公子。

　　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風情。

　　胡思亂想間，麻倉葉王已經將一味香料配製好了。

　　差不多就在他把木罐放下來的同一時間，式神雛櫻捧著一隻小木盒走進來。

　　見葉王接過那只木盒，千奈美問道：「這也是用來調配香料的材料嗎？」

　　葉王：「算是吧。」

　　千奈美：「……」

　　總覺得他笑得令人發毛。

　　不等千奈美想通這種詭異的感覺，葉王將木盒上的蓋子打開，遞到千奈美眼下：「喏。」

　　千奈美低頭，頓時陷入沉默。

　　盒子裡的東西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那是一簇漆黑的髮髻，十分完整，根部還連著一塊帶血的頭皮。

　　看得千奈美目光一凝，頭皮發麻：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葉王呵呵笑了起來，眉宇中藏著一絲小得意，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不是說了嗎，調配香料的材料。」

　　千奈美：「……」

　　你家香料是這麼調配出來的嗎？

　　她頓時覺得身上穿的、熏了香料的衣服十分沉重。

　　——不但沉重，還很紮人。

　　葉王：「哈哈哈哈哈哈！」

　　千奈美：「喂！」

　　葉王：「好吧，不跟你開玩笑了。雖然的確用來煉香，但是這次的香料可不是用來薰衣服的。」

　　不管是用來幹什麼的，千奈美望著那簇髮髻就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這麼嫌棄，葉王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把手伸進盒子裡，將髮髻連帶那塊頭皮一起取出來。

　　也不知道這簇髮髻是什麼來歷，千奈美看那塊頭皮好像還很新鮮的樣子……

　　不能想，一想就是噁心。

　　葉王面色如常地用小刀將髮髻挑散，從中割下一縷，將其放進一個瓷罐裡。

　　然後又往瓷罐中加了一些千奈美認不出來的東西，用小木杵搗了搗。

　　很快，瓷罐裡的頭髮就變成了一種黑色的粘稠物質。

　　葉王將這些粘稠物倒進他之前調配好的香料裡，加入碳粉攪勻，最後扣上了蓋子，貼上符咒——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千奈美：「……這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葉王一邊用式神遞來的白布巾擦手，一邊回答：「可以告訴我們，茨木童子下一次出現的時間。」

　　千奈美一愣，總算想起來這茬了。

　　沒辦法，誰叫這都是半個月之前的事。

　　而這半個月以來，葉王絲毫不提這件事，以致於千奈美一度以為他要放他師兄鴿子。

　　現在陡然聽到「茨木童子」這個名字，千奈美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明白過來：「你這段時間就是在忙這個嗎？」

　　「算是吧。」葉王又給了一個不算肯定的肯定，「畢竟是師兄的委託，總不能永遠這麼拖下去。」

　　不好意思，她還真以為你要這麼做。

　　千奈美腹誹。

　　葉王笑著瞅了她一眼：「你一直沒出門，恐怕不知道。這幾日，有關羅城門女鬼一事已經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據葉王介紹，羅城門女鬼總是在夜裡出現在羅城門附近，出現時間沒有規律，但每次一現身必定會殺死一個或幾個人。

　　那些人死狀淒慘，有的被挖心，有的被掏腹，還有的整個腦殼都被掀開。

　　千奈美嘴角一抽，頓時猜到了剛才那簇髮髻的來源。

　　葉王點點頭：「這正是其中一位武士的頭髮。利用這個，」他將那只小木罐拿在手中，輕輕顛了顛，「就能確定茨木童子下次現身時機。」

　　千奈美：「……等等。茨木童子這個名字，聽上去似乎是男性吧？」

　　葉王：「應該是。」

　　千奈美：「但你剛才說的是女鬼。」

　　葉王笑笑，將木罐重新放到矮桌上：「不這樣，他怎麼能引誘那些公卿武士呢。」

　　千奈美：「……」

　　傳說中，鼎鼎有名、在人類歷史上也留下記載的大妖怪，居然好這口。

　　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因為過於震驚，千奈美都忘記問葉王怎麼確定羅城門女鬼就是茨木童子的。

　　可能在她的潛意識中，已經默認了「麻倉葉王說的一定是正確的」這條準則。

　　葉王當天晚上就點燃了他新制的香料，開始觀星占卜。

　　就算用了那麼噁心的材料，香料的味道卻依然很好聞。

　　這讓千奈美很是糾結，不知道該多貪戀這種氣味多吸幾口，還是直接屏住呼吸走遠點。

　　抬頭看向葉王，他正站在庭院中仰望星空。

　　夜空無垠，繁星閃爍，葉王看得專心致志，千奈美卻觀得頭昏腦漲。

　　所有咒術中，她最怕的就是觀星占卜一道。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無論是師父還是哥哥，都拿千奈美這一點沒辦法。

　　任他們怎麼傳授技巧教導方法，千奈美總找不准其中訣竅。

　　這次同樣如此。

　　就算有神秘好聞的香料幫助，千奈美看了一會兒，還是宣告放棄。

　　她低下頭，捏捏眉心。

　　沒等一會兒，那邊葉王就完事了。

　　葉王沒急著說結果，反而望著千奈美問：「你不擅長觀星占卜嗎？」

　　千奈美：「……」

　　她何止是不擅長啊，簡直弱爆了，超級苦手這一項好不好。

　　葉王：「既然如此，你要不要拜我為師？別的不敢說，至少對這方面，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千奈美：「……還是算了吧。」

　　讓我們放過彼此吧。

　　連我師父和哥哥都做不到的事，你為什麼還要挑戰呢。

　　沒想到葉王還真就被激起了好勝心。

　　他想了一下，讓式神拿來一本書交給千奈美：「這是我正在寫的一本書，最近剛好才將占卜一道寫完，你可以看看。」

　　頓了頓，突然笑了：「我後天檢查。」

　　千奈美：？？？

　　有你這麼自說自話，強行當人老師的嗎？

　　她把手往身後一背：「不要。」

　　葉王依然舉著那本名為《超·占事略決》的書：「嗯……你這樣不好學，叫我很為難啊。茨木童子是很厲害的大妖怪，沒有足夠的實力貿然靠近的話，會非常危險。」

　　千奈美：「……」

　　葉王晃了晃書，微笑：「現在是不是突然想看它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王並不是一定要當女主老師，他只是在逗她玩（。


第81章

　　千奈美瞪著葉王。

　　可麻倉葉王是什麼人，根本不為所動，連嘴角弧度都不變一下，執著地舉著那本書。

　　兩相僵持到最後，千奈美只得伸手接過《超·占事略決》：「……你辛辛苦苦寫的東西，就這麼給我看麼？」

　　她還想再掙扎一下。

　　葉王的笑突然轉冷。

　　他放下手：「反正都是要給人看的。你不看，也有麻倉家的人會拿過去……」

　　千奈美：「……你跟你家族的關係就這麼差嗎？」

　　葉王冷冷望了她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的。」

　　千奈美：「……」

　　葉王說完之後似乎也有點後悔。

　　張張嘴，沒發出聲音又閉上了。

　　最後側過臉，閉了閉眼：「抱歉。我可能是太累了。」

　　千奈美突然覺得手上的書重逾千斤：「沒事……我一定會好好拜讀的。」

　　葉王扯扯嘴角：「拜讀就不用了。不過，我真的會抽查哦。」

　　千奈美：「……」

　　怎麼話題又跳回來了？！

　　你還她的愧疚來！

　　葉王總算不再是那張令人難受的假笑臉了。

　　他正臉望著千奈美，雙眼微彎：「是你說的啊，我辛辛苦苦寫的東西，自然希望看的人有所收穫。」

　　千奈美覺得他是沒見識到她的占卜術有多垃圾，才會說出這種話。

　　今次，她就要讓葉王好好開開眼！

　　葉王：「噗——！」

　　其實後來千奈美也發現了，葉王並不是真的要逼著她重學占卜，只是趁機在耍她。

　　但他那本《超·占事略決》寫得實在好。

　　就算千奈美嘴上說著不要，實際看著看著不由自主就入了迷。

　　她不眠不休看了整整兩天，直到第三天被葉王找了，才愕然回神。

　　葉王拿著從她手中抽走的書籍，低頭看著她：「……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原來你這麼用功的嗎？」

　　千奈美眨眨眼：「你說什麼？」

　　葉王：「……」

　　他看看手裡的《超·占事略決》：「從我把這本書交給你起，已經過了兩天了。」

　　千奈美：「……」

　　千奈美：「兩天？！！！」

　　她的時間到底都去哪兒了？！

　　葉王歎了口氣：「要不是雛櫻一直在旁照看，你可能連飯都忘了吃。」

　　千奈美張張嘴，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落回到葉王手裡。

　　葉王：「……」

　　「別想了。」他殘忍地告訴千奈美，「我只寫了這麼多，後面沒了。」

　　千奈美一頭埋在臂彎間。

　　她現在就跟看小說看到高|潮，突然發現後面沒了一樣不爽。

　　葉王還在那兒自言自語檢討，不該把那本書拿給她，千奈美卻只想抓著他的肩膀搖晃，讓他趕緊把後面的內容寫出來。

　　連她那麼討厭的占卜術都能寫得那麼精彩，其他咒術一定會更好看吧。

　　原來他不僅自己咒術用得好，教導別人也很厲害。

　　越是瞭解麻倉葉王這個人，越能體會到他的驚才絕豔。

　　葉王淡淡看過來：「就算你再怎麼拼命說好話，也沒用哦。沒了就是沒了。」

　　千奈美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抓住他袖子：「你不是要寫完嗎？」

　　葉王：「那也不是現在。你還記得你一開始是因為什麼才會看這本書的嗎？」

　　千奈美一愣。

　　葉王彎唇一笑，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一下千奈美額頭：「你先休息吧，醒來差不多就是時候了。」

　　他的手涼涼的，像是一片雪花落在皮膚上。

　　千奈美捂住額頭，望著葉王拿著書翩翩然走了。

　　葉王剛把格子門拉上，千奈美就感到一股無法抵抗的強大睡意湧了上來。

　　她揉著眼睛，陷入睡眠的前一刻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她不知不覺中了葉王的「咒」！

　　他居然用咒術讓她睡覺？！！！

　　可能是因為這個念頭太震撼了，一覺睡醒，千奈美都沒忘記這一點。

　　她抱著被子糾結半天，最後在式神雛櫻的幫助下換好衣服，去找葉王。

　　外面的天空已徹底黑下，庭院裡卻停著一輛牛車。

　　葉王就站在簷廊上，望著那輛牛車不知在想什麼。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來：「你醒啦，我們該出發了。」

　　千奈美這才想起臨睡前他說的話，緊接著回憶起兩天前他們之間的對話。

　　這不能怪她。

　　都怪那本《超·占事略決》太好看了，一看進去，兩天時光瞬間流逝，滿腦子只有各種咒術，再沒有其他記憶。

　　這麼恐怖的吸引力，簡直要讓千奈美懷疑葉王在書上留下了什麼咒，比如說催眠人好好學習的那種……

　　葉王一下樂了：「你提醒我了，這倒是個好主意。書完成後，就加上吧。」

　　千奈美：「……你還真要留下這種咒術啊。」

　　以後但凡拿起這本書的人，不把全本書看完，就會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至閱讀完全部咒術……

　　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葉王頷首贊同：「那也太便宜麻倉家了。雖然要留下咒術，我可沒打算用這麼溫和的。」

　　千奈美：「……」

　　因為上次他的反應太大，她都沒敢問葉王到底跟麻倉家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沒想到上次還出言懟她的葉王，這會兒又轉變了態度。

　　他一邊邀請千奈美上車前往羅城門，一邊回答她：「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看他們不順眼罷了。」

　　隔著一層竹簾，葉王簡單介紹了一下他和麻倉家的關係。

　　簡單地說，就是葉王的母親曾是麻倉家的人，後來因為未婚先孕被家族驅逐。

　　在母親死後，聽聞葉王天賦的麻倉家趕來，重新收養了他。

　　正巧那時候葉王的前一任師父羽茂忠具正好因陰陽術反噬而死，無處可去的葉王就回到了家族，後來還在麻倉家的安排下，拜賀茂忠行為師，成為賀茂忠行的關門弟子。

　　「所以，麻倉家和我之間並沒有什麼仇恨，倒不如說，按照世人的眼光，家族對我有大恩。」葉王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最深處卻埋藏著一絲諷刺。

　　這點嘲諷藏得很深，卻還是被千奈美捕捉到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像葉王說得那樣，有千奈美這種一心為家族奮鬥的，也有像葉王這種跟家族關係不冷不熱甚至隱隱對峙的存在……

　　千奈美：「抱歉。」

　　葉王：「嗯？」

　　千奈美：「你說得對，每個人情況不同，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王打斷道，「把這些告訴你，並非是在責怪你。只是……」

　　只是什麼呢？

　　葉王停了好久，才輕輕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

　　原本想要開口的千奈美愣住了。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車裡的她和車外的他都沒有再說話。

　　人心是很複雜的東西。

　　縱然葉王擁有靈視，自詡看透人心，在臨到他自己的身上時，他也會有不理解的地方。

　　千奈美就更不要說了。

　　她甚至對心底的那個答案感到隱隱的畏懼。

　　至於為什麼要畏懼，可能是因為跨越的時間太長，結果太過無望吧。

　　沉默間，只聽見車輪骨碌碌地轉動，直到千奈美聽見車外葉王淡淡的一句「到了」。

　　掀開竹簾，夜幕下的羅城門顯得格外漆黑高大，如一只黑色怪物般盤踞在前方。

　　周圍一片安靜。

　　在人鬼共生的平安時代，是不存在夜生活這一說的。

　　千奈美看向葉王，發現他也在看著她：「……茨木童子什麼時候會來？」

　　葉王抬頭看看月亮：「快了。」

　　他提前讓千奈美下車，就是為此做準備。

　　只見他從袖子裡掏出三個紙人，輕輕吹了一口氣。

　　紙人落地而立，轉眼就變成了三個成年男性，正好是一個穿公卿服的男人和兩名侍從。

　　不用葉王出聲，穿公卿服的男人就自己爬上了空置的牛車，兩名侍從一個從葉王手裡接過燈籠，一個拉起牛身上的韁繩。

　　葉王帶著千奈美後退一步，在兩人身邊勾起結界：「待會兒無論看見什麼，都不要出聲。」

　　千奈美點點頭。

　　畢竟要面對的是茨木童子這種大妖怪，這次出門她還是帶上了自己的符咒和太刀，對此，葉王也沒有阻止。

　　現在見他完全是把她當做看客一樣對待，千奈美忍了忍，最終還是在牛車重新行駛時，沒忍住開口道：「我可以幫到你的。」

　　「我知道。」葉王微笑，「這不就是你要求過來旁觀的原因嗎？」

　　千奈美沒吭聲。

　　她就知道自己瞞不過有靈視的葉王。

　　嘴上說著如何好奇，心裡也這麼拼命地想，最後還是被他發現了。

　　最叫她氣餒的是，葉王似乎完全沒當回事。

　　……估計是她的水準差他太遠了吧。

　　沒看《超·占事略決》之前，說句厚臉皮的話，千奈美對自己的實力還蠻有信心的。

　　看了之後……她算是知道，自己跟葉王這位陰陽師的差距有多大了。

　　要不是很清楚一般人的水準，可能千奈美現在已經在懷疑人生了。

　　葉王實在太厲害了。這麼厲害的他，可能或許大概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忙……

　　「別想太多。」葉王輕聲打斷了千奈美的思緒。

　　他本想再多說幾句，無奈現在不是個說話的好時機，只得盯著千奈美的眼睛強調：「你能主動來幫忙，我很高興。」

　　千奈美：「……」

　　她已經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了！

　　可她的臉有它自己的思想！是她的臉一定要笑，跟她本人沒關係！

　　為了避免再次被葉王嘲笑，千奈美趕緊轉移視線看向前方牛車。

　　此時牛車差不多已經行駛到羅城門下，式神手中的燈籠在黑夜中發出清晰又朦朧的光暈。

　　像是深海裡的磷光，照亮周圍的同時，也讓自身成為無光之海中最顯眼的目標。

　　茫茫黑暗中，不知多少妖物盯著這唯一的光芒蠢蠢欲動。

　　但是在這些妖怪動手前，他們中最強大的那一個率先出手了。

　　只聽一聲哞叫，羅城門下的燈光倏地落地消失。

　　千奈美心中一緊，就見葉王豎起手指貼在嘴唇上，沖她無聲地噓了一聲。


第82章

　　不知什麼時候起，天上的繁星和月亮被烏雲徹底遮蔽。

　　千奈美知道，這是由過於強大的妖氣所引起的異象。

　　她剛來到這個時代，便親眼見證過這樣類似的情況。

　　只是那時候，妖氣的源頭是上百隻妖怪的狂歡遊行。而這次，只有一隻。

　　千奈美甚至能感覺到，原本藏在暗影裡的其他妖怪，在他們的同伴出手後，瘋了一樣地逃竄。

　　真強。

　　比她曾經遇到過的百目鬼還要強大。

　　就算已經有了思想準備，臨到頭來千奈美依然有些緊張。

　　然而葉王卻壓根沒有讓她出手的意思。

　　他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就穿過結界走了出去。

　　動作乾脆俐落，讓千奈美阻止不能。

　　結界外，妖怪已經發現自己被耍了。

　　妖怪冷哼一聲，聲音不可思議地近在咫尺。

　　明明結界離羅城門還有短距離……

　　千奈美默默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她收回前言。

　　這點距離，在大妖怪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一點微光亮了起來。

　　光源並非來自葉王亦或者是結界中的千奈美。

　　是那只妖怪。

　　名為茨木童子的頂級大妖怪。

　　像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生物，莫名其妙都會發光。

　　比如之前的百目鬼，又比如千奈美上次在戰國時代偶遇的銀髮妖怪，又比如眼前的茨木童子。

　　有時候，千奈美真的覺得，這是不是這些大妖怪增加自己存在感的手段。

　　就像他們過於美麗的外表一樣。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但凡大妖怪的人形個個美麗出眾。

　　茨木童子自然沒有例外。

　　他今夜做女子大半，穿著這個時代貴族女性出門會穿的壺裝束，頭上的市女笠從中分開，露出一張秀麗無雙的臉孔。

　　皮膚和頭髮都像白雪般晶瑩，身上的白色和服袖擺也有大片盛開的紅梅。

　　很美。

　　非常美麗。

　　就是臉上眼裡都是慢慢的惡意。

　　「啊，我說呢。」茨木童子慢慢將市女笠從頭頂摘下，露出額上的兩根尖角。

　　她撩撩頭髮，將市女笠扔到一邊：「就說陷阱都捕下了，怎麼不見布陷阱的人。」

　　笠帽順著地面滾了幾圈倒了下去，上面的白紗染上地面的塵土，變得灰跡斑斑。

　　葉王收回打量的目光，微笑：「總要等獵物踏進陷阱，獵人才好現身啊，不是嗎？」

　　茨木童子沉默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強盛的妖氣從她身上源源不斷冒出，甚至攪動空氣形成氣流，刮得兩旁稀疏的樹苗嘩嘩響。

　　茨木童子：」你是第一個敢這麼跟我茨木童子說話的人類！很好，很好！作為對你的嘉獎，我會把你的腦袋捏得稀巴爛！」

　　沖天妖氣裡，他的身形緩緩拔高變大，身上的裝束也在隨之改變。

　　等他一句話說完，嬌小嫵媚的美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頭白髮、身著鎧甲的倡狂青年。

　　這才是茨木童子真正的人形。

　　剛才那個外表，只不過是他閒暇時逗弄那些公卿武士的誘餌。

　　茨木覺得那些人類的反應很有意思。從一開始的憐惜，再到貪婪和侵略，最後快被自己殺死時的害怕絕望……這些豐富的情緒變化也只有人類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辦到。

　　對妖怪來說，人類越是負面的情緒就越是美味。

　　茨木做的這些，差不多就像人類在進食前給食物額外添上美味的調料一樣。

　　他早就猜到自己的舉動會引來陰陽師，並做好將招來的陰陽師作為這次外出狩獵的最後一道餐點。

　　作為壓軸菜，如果太平淡就沒意思了。

　　所以剛才茨木發現自己被耍了之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興奮起來。

　　這種興奮，在年輕陰陽師從結界裡走出來後不斷攀升。

　　更是在對方毫無畏色，大方觀察茨木童子時達到了頂點。

　　很好，很好。

　　茨木又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對這次的菜色非常滿意。

　　就在他準備動手享用這道美味時，對面的陰陽師不緊不慢開口了：「原來閣下以為在下是因羅城門惡鬼殺人一事而來。雖說在下找的的確是羅城門女鬼，但這件事可不是起因啊。」

　　「嗯？」茨木童子皺眉，「這跟我要殺你有什麼關係？」

　　囉囉嗦嗦的。

　　人類就是這點不好。

　　有什麼事都要扯上一堆。

　　人類當中的陰陽師就更是了。

　　以前每次什麼陰陽師僧侶法師來討伐茨木童子，每次動手前都會叨叨一大堆。

　　茨木心情好時會讓他們多說幾句，心情不好，不等人張嘴就把人殺了。

　　今天呢，正好是茨木心情不錯的時候。

　　他便耐著性子，反問了一句。

　　陰陽師：「在下只是不希望閣下誤會了而已。因為如果最後敗得莫名其妙，閣下相比也會很不舒服吧。」

　　敗？

　　他是說敗？！

　　茨木睜大眼，險些沒被氣笑了。

　　這個人類是不是腦袋不太好？

　　就憑他一個人，就想打敗他茨木童子？

　　茨木：「好啊，那你說說看，你到底是為什麼找上本大爺的？」

　　這麼狂妄的傢伙，直接殺掉實在太可惜了。

　　待會一定要掐著他的脖子，讓他在死亡前痛哭求饒才行。

　　茨木這麼想著，錯過了陰陽師彎起的嘴角。

　　夜色裡，他只聽見對方用清亮的男聲悠然道：「半個月前，天皇陛下下令命源賴光領隊，進行退治大江山的任務。」

　　茨木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凝固住了。

　　陰陽師含笑繼續：「我師兄便來找我幫忙。讓我在大部隊動手之前，先想辦法削弱大江山的力量。閣下被大江山鬼王倚重的消息實在太過除名，就是想忽略都不行。」

　　茨木：「……」

　　陰陽師：「就是行蹤不太好掌握。在下努力了半個月，才總算鎖定了閣下的蹤跡啊。」

　　千奈美：「……」

　　不要怪她在這種時候還想吐槽，實在是葉王這句話裡要素太多啊。

　　他為什麼要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敵人？這不是明白著在給源賴光等人的計畫上添亂嗎？

　　啊，姑且認為茨木一定會被他殺死在這裡好了……那這半個月裡，他哪有努力啊。

　　頂多就這幾天稍微用了點心！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葉王怎麼頭懸樑錐刺股的用功了呢。

　　結界裡，千奈美腹誹不斷。

　　結界外，茨木也被這位陰陽師不按套路出牌的路數給微微驚到了。

　　恕茨木直言，他活這麼大妖了，還沒見過哪個陰陽師在計畫成功前，就會嚷嚷著把除妖計畫全部攤開在要退治的妖怪面前。

　　眼前這人是頭一個。

　　自己要是就這麼帶著這個消息回去，再說明一下消息來源，估計酒吞都不會信吧……

　　茨木走神一瞬。

　　很快又回過神，沖陰陽師一揚下巴：「多謝你把這消息告訴本大爺啦。作為回報，姑且讓你死得稍微痛快點。」

　　陰陽師：「不用謝。」

　　茨木：「……」

　　他懶得再廢話，直接把妖氣凝聚在掌心，一爪子掏了過去。

　　出乎茨木意料，這位貌似腦子有問題的陰陽師並不弱。

　　不僅能在他手下撐過十分鐘，還跟茨木打得有來有往。

　　當然了，以人類那麼孱弱的身體，年輕陰陽師不可能真的跟茨木「打」。

　　只是他的咒術非常精妙，式神也很強大，才能在和茨木的對戰中不落下風，甚至……

　　「呿！」茨木向後跳開，躲過長戟的掃蕩，又將妖力灌輸在手臂上，擋住另一隻式神的的攻擊。

　　現在他有點明白陰陽師為什麼會把他們退治大江山的計畫說出來了——

　　合著是覺得真能把他茨木童子斬殺于此地啊！

　　而且陰陽師也不是一人來的，對方的同伴正朝這邊快速靠近！

　　茨木露出一個獰笑，渾身妖氣勃發，幾乎凝成實影。

　　他的手上燃起紫色妖火，火焰構成一個巨大的手掌，沖陰陽師捏了下去：「死吧！」

　　「轟！」

　　在宛如雷鳴的巨大動靜裡，千奈美感覺腳下大地都晃了兩晃。

　　她握緊手裡的長刀，定在原地沒動。

　　其實她剛才在看見茨木手中的妖火時，原本是想沖出去幫忙的。

　　在那之前，她也幾次三番想要出手。

　　結果每一次！

　　注意，是每一次！都被葉王用眼神阻止了！

　　他根本不是跟茨木童子勢均力敵，他壓根是在招出式神後就在後方渾水摸魚！

　　千奈美總算能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測了。

　　葉王這次來，壓根就沒打算置茨木童子于死定。

　　因著這個想法，等煙塵散去，千奈美看見結界外完好無損的葉王以及空蕩蕩的街道，一點都不驚訝。

　　相比之下，舉著火把趕到的人群就異常激動了。

　　他們中有武將有陰陽師，每個都全副武裝，武將已經將手裡的刀出刃，陰陽師也招出了自己的式神，手中捏著符咒。

　　這些人如此緊張，結果趕來後發現妖怪竟然已經跑了，實在沒法釋懷。

　　當即就沖葉王大喊大叫起來。

　　因為人多口雜，千奈美一時間竟不能分辨他們到底是在詢問葉王，還是在指責他。

　　千奈美皺皺眉，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把刀柄捏得更緊了。

　　就在這時，喧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從中分開一條小道。

　　一個白髮男人從中走了出來，他的腰間配有兩柄長刀，相貌英俊，臉上的笑容卻讓人很不舒服。

　　千奈美猜測，男人胸前鎧甲上的圖案，應該是這個時代某個大家族的花紋。因為連她都覺得有點眼熟。

　　白髮男人出現後，其他人就不再說話了。

　　就好像他是他們的頭兒，他們的神，只消男人一個眼神，他們就能咽下所有不滿。

　　葉王對此毫不意外，甚至主動沖白髮男人打招呼：「源賴光大人深夜領著這麼多人，是想做什麼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光總光總！喜歡你（的臉）啊！就像喜歡奈落（的臉）一樣！


第83章

　　源賴光，源氏一族的首領，是當今天皇陛下最倚重的陰陽師，也是陰陽寮的陰陽頭。

　　這是千奈美後來才知道的事。

　　現在，她只覺得葉王和這位源賴光大人不太對付。

　　源賴光掃了一圈周圍：「我察覺此地妖氣沖天，便帶著家丁趕了過來。看來妖怪已經被葉王大人制服了。」

　　葉王低頭：「在下方才不慎失誤，讓那只妖怪逃走了。」

　　源賴光眯起眼：「什麼妖怪居然能從葉王大人手下逃走？」

　　葉王苦笑搖頭：「那妖怪沒有露出真容，只知道是一名鬼族。」

　　兩人對視許久，最後源賴光移開眼：「看來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妖怪，連擁有靈視的葉王大人都無法看清其真容。」

　　葉王笑而不語，可千奈美分明見到他的眼神很冷。

　　源賴光直接轉身：「散了吧。妖怪都跑了，還傻站在這兒做什麼。」

　　源賴光的手下互相看了看，只好一個個收起武器跟他們首領離開。

　　他們好像沒有一個人發現千奈美，只有源賴光臨走前沖結界所在的位置遙遙投來一瞥。

　　待人群散盡，葉王才走過來解開結界。

　　他和千奈美對視了幾秒，笑道：「真遺憾，我們要自己走回去了。」

　　千奈美望了眼頭頂散開的烏雲和烏雲後的月光：「月下漫步還挺有趣的。」

　　葉王這才真的笑了起來。

　　眼中冷意散去後，他顯得平易近人許多，在月光下是白衣翩然的溫柔貴公子。

　　千奈美晃了晃神，在他的示意下，陌陌跟上他。

　　無言地走了一陣，葉王突然開口：「你猜得不錯。」

　　千奈美腳步微頓：「啊？」

　　葉王跟著停了下來：「你不是感覺我是故意放跑茨木童子的麼。沒錯，包括之前透露消息也是故意的。」

　　千奈美本來不想問的，現在看他主動提起來，只好順著開口：「為什麼呢？」

　　葉王默然片刻，重新舉步向前，同時跟千奈美說了一個小故事。

　　十幾年前，有個叫麻葉童子的孩子跟他母親相依為命。因為沒有父親，又被家族驅逐，母子兩的日子過得很艱難，甚至到處流浪。

　　有一次，在來到一處村莊借宿的時候，麻葉童子的母親被當地的一個流氓看上，險些遭其侮辱。所幸被一個路過的僧人阻止，僧人將麻葉童子和他媽媽護送到另一個相對和平的村莊，並將身上所有的錢財留給了母子兩，之後便離開了。

　　後來麻葉童子弄清了僧人的身份，但同時得知僧人早已因同寺其他僧侶的嫉妒死亡，死後化為惡鬼，名為酒吞童子。

　　說完這個故事，葉王笑了一下：「人啊……懼怕鬼怪。卻從不知這些鬼怪，正是因為人類自己而誕生。」

　　千奈美不知該說什麼。

　　故事中的麻葉童子顯然就是葉王自己，沒想到他還和酒吞童子有這麼一段往事……

　　葉王：「如今大江山鬼王恐怕已經不記得這件小事了。但是對於我來說，該做的還是要做。」

　　千奈美思考了一會兒，沒對葉王這種做法做出任何評價，反而問他：「你這麼做，不會給你自己帶來麻煩嗎？」

　　葉王微愣：「什麼麻煩？」

　　千奈美也奇怪他平時的機智哪兒去了：「解決茨木童子不是安倍大人委託你的嘛，結果你非但沒解決，還把消息給透露出去了……」

　　葉王笑了：「你以為師兄不知道嗎。」

　　「咦？」

　　「師兄正是知道這段往事，所以才會把這件事委託給我啊。」葉王搖搖頭，「如果能讓大江山鬼王就此避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千奈美：「……你和安倍大人就這麼肯定，那位酒吞童子聽到這個消息會臨陣脫逃？」

　　葉王：「幾率雖渺茫，還是要試一試的。真要不行，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好了。再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傷到茨木童子呢？」

　　面對千奈美微微睜大的雙眼，他得意一笑，從袖袋裡掏出一隻小木盒。

　　又是小木盒。

　　千奈美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

　　結果葉王反而避開了，將木盒重新放回袖袋裡：「還是算了，免得又噁心到你。」

　　千奈美：「……」

　　可是沾了血的頭皮真的很噁心啊，死人的頭髮也很噁心。

　　難不成，葉王這次是把茨木童子的頭髮給割下來了？

　　想到大妖怪那頭雪白的長髮，千奈美莫名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她還能接受。

　　葉王意味不明地瞅了她一眼：「不是。是幾根手指。」

　　「那算了。」千奈美一秒放棄。

　　葉王「呵」了一聲。

　　千奈美：「……所以安倍大人並不贊同退治大江山嗎？」

　　葉王：「師兄和我都希望避免這場戰事。」

　　之後，葉王告訴千奈美這件事更深的內幕，其中首先介紹了源賴光這位源氏當家人。

　　源氏是平安時代的貴族大姓，是後世所稱的平安四大氏之一。所謂「四大氏」，即「源氏」、「平氏」、「藤原氏」和「橘氏」這四個，合稱「藤源橘平」。

　　作為這其中的源氏族長，可以想像源賴光的地位有多高。

　　所以儘管源賴光目前暫任陰陽寮長官，是從五品下的陰陽頭，但他的地位不比那些從二品官員差。

　　擁有天皇絕對信任的源賴光，在一個月前提出了「退治大江山」的計畫。在得到天皇許可後，源賴光又提出需要幫手，他所指定的正是賀茂系的一位陰陽師。

　　葉王和安倍晴明的師父賀茂忠行是上一任陰陽頭，也是之前名聲最大的陰陽師。

　　源賴光指定要他的弟子幫忙，天皇並不驚訝，甚至很有點樂見其成的意思。

　　結果作為大師兄的賀茂保憲提前得到風聲，找了個藉口開溜，作為二弟子的安倍晴明只得無奈頂上。

　　葉王：「我和師兄都猜不到源賴光準備了什麼秘密武器對付大江山，但他此舉無疑打破了大江山和平安京之間的微妙平衡。作為盤踞稱霸數年的鬼王，酒吞童子不僅自身實力出眾，還有一干強大手下。就算做足了準備，此役傷亡數也不會小。」

　　所以他和安倍晴明才希望酒吞提前得知消息後，會退讓一步。

　　千奈美：「那……酒吞童子不願退讓，豈不是在得知此事後會加緊防備，讓陰陽師的損失更重嗎？」

　　葉王微微搖頭：「妖怪的地盤意識非常強。在過去幾年中，附近願意誠服酒吞童子的妖怪早已臣服，不願的也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來幫助大江山。所以就算酒吞提前得知這個消息，也沒法臨時加強大江山的實力。」

　　千奈美盯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問道：「讓你找茨木童子傳遞消息這個計畫，最開始的提出人應該是安倍大人吧？」

　　葉王一挑眉：「何出此言？」

　　千奈美：「你認為酒吞童子是不會退讓的。對嗎？」

　　葉王彎起唇角：「師兄的想法固然很好，無奈這位鬼王大人性格卻很火爆啊。如果是南邊地區的大天狗，說不定真會如師兄所想。」

　　原來在酒吞童子成為酒吞童子之後，葉王還曾見過他。

　　昔日俊秀溫和的僧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截然相反，倡狂桀驁的強大鬼族。

　　「可能是作為人類時，謙恭有禮換來的只是排擠和陷害吧，」葉王感慨道，「那位鬼王大人的心目中可沒有『後退』這個詞啊。」

　　他見千奈美皺眉，反而安慰她：「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只有順應自然的發展了。」

　　葉王說到做到。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只有千奈美一人擔憂源賴光和安倍晴明的退治行動，葉王這個連絡人卻優哉遊哉，每日除了去陰陽寮正常簽到，就是回家逗貓發呆，偶爾提筆在那本還缺了一大半的《超·占事略決》上添幾筆。

　　他見千奈美煩躁不安，建議道：「你這麼不放心，乾脆跟著師兄他們一起去好了。」

　　不等千奈美翻白眼給他，他就自己笑著否決：「你現在去也來不及了。再說了，這次行動由源賴光做總指揮，他不可能放你加入隊伍的。」

　　千奈美：「因為那晚他發現我跟你是一起的嗎？」

　　葉王：「是啊。源賴光怎麼可能會放心我的人加入他的隊伍呢，萬一破壞他的計畫可就不妙了。」

　　千奈美：「……」

　　她很想反駁葉王，什麼叫「我的人」。

　　她什麼時候成了他的人了？

　　可看看葉王那平鍵淡然的表情，又覺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或許葉王只是隨口一提？

　　再說了，從源賴光的角度看，那晚葉王去除妖還帶著她，他們可不就是一夥的麼……

　　果然還是葉王的說法有問題吧！

　　千奈美張張嘴，在葉王笑眯眯的眼神下把反駁咽了回去，硬撐著改口：「既然源賴光怕你破壞計畫，為什麼還要向天皇指名要一位賀茂系的陰陽師呢？」

　　「撒，誰知道呢。」葉王托著下巴，微微歪頭，「我又不是源賴光，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騙人。

　　你這個大騙子！

　　明明都有靈視了，還在這裡睜眼說瞎話！

　　千奈美瞪了葉王一眼。

　　他這麼說，只是不想告訴她罷了。

　　葉王呵呵樂了起來，坐直了身體：「別生氣別生氣。作為賠禮，我請你吃烤魚怎麼樣？」

　　千奈美鼓起臉頰，很想跟他說「誰稀罕你的烤魚」，結果話一出口，不知怎麼就變成了：「我要吃三條！」

　　葉王：「行啊，三條就三條。不過再這樣下去，你可就比股宗更像貓了哦。」

　　千奈美：「……」

　　好氣哦！

　　這個混蛋！

　　明明是他自己說要請吃烤魚賠禮道歉的，怎麼又轉過來嘲笑她！

　　葉王：「哈哈哈哈哈！」

　　不得不說，鴨川的香魚真是一絕。

　　肥而不膩，又香又嫩，甚至有一股花果味的清香。

　　據說是專門供應皇室的絕頂美味，不要說一般人家了，就是普通貴族都很難買到。

　　千奈美也不知道葉王是怎麼辦到的，隨時隨地都能叫式神拎回來新鮮的，而且要幾條有幾條。

　　等香魚的時候，她隨口問了這個問題，葉王也就很隨意地告訴她。

　　之前專門飼養香魚的漁夫家裡出了點問題，本來是去找安倍晴明幫忙的，結果當時安倍晴明正好不在，就轉而介紹給了麻倉葉王。

　　「托師兄的福，」葉王笑眯眯地總結，「之後，忠輔就時不時送魚過來啦。」

　　聞到烤魚的香味，虎斑貓股宗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開始在簷廊地板上撒嬌打滾。

　　葉王看看它，又看看千奈美，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話來：「只是之前只有股宗喜歡，所以好幾次忠輔送來的魚都浪費了。好在你來了……」

　　千奈美：「……」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她就是專程到他家蹭吃蹭喝的嗎？！！！

　　……

　　等等，她好像真的就是住在葉王家白吃白喝來著……

　　葉王：「噗哈哈哈哈！」

　　千奈美：「笑什麼啊！我只是回不了家！如果你到我家，我也會這麼招待你！你在我家無論待多久，想吃什麼都可以！」

　　葉王臉上的笑容忽然一收，用非常認真的表情望著千奈美：「好，那就這麼約定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千奈美：？？？我怎麼感覺我好像被套路了？

　　葉王：計畫通√

　　於是，一千年後，麻倉好藉口受傷在的場別邸混吃混喝（。


第84章

　　就在千奈美在葉王家蹭貢品烤魚吃的時候，平安京陰陽師退治大江山的行動，以妖怪一方的敗退告一段落。

　　源賴光率領的人類一方大獲全勝，妖怪那邊鬼王酒吞身亡，副將茨木童子敗走不知所蹤，整個大江山勢力被徹底搗毀。

　　這些消息，千奈美並非是從葉王口中得知，而是由當事人安倍晴明直接轉述。

　　至於為什麼安倍晴明會坐在葉王家中，跟千奈美面對面聊天，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

　　那一日，天氣晴朗，千奈美在葉王家中翻看他新寫出來的《超·占事略決》的符咒篇，時不時跟葉王交流一番經驗。

　　說著說著，葉王突然停下來，抬頭看了眼大門，若有所思。

　　千奈美早就知道他在門前佈置了結界和式神，有什麼人過來拜訪都會提前知曉。

　　只是以往葉王都沒把來人放在心上，今天的表情卻有些微妙。

　　千奈美被葉王的反應勾起了好奇心，跟著抬起頭：「什麼人來了？」

　　葉王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安倍師兄。」

　　千奈美心中一喜，就聽葉王緊接著道：「不過他似乎不是來找我的。」

　　千奈美：「嗯？」

　　話音未落，葉王家的大門便被人推開了。

　　紅發如火的騰蛇率先邁步進來，他穿著武士制的鎧甲，威風凜凜，不怒自威，就是手臂上纏的繃帶有點破壞了戰神的形象。

　　千奈美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看來，退治大江山的行動真的很兇險。

　　騰蛇側身一讓，露出了身後的安倍晴明。

　　這位陰陽師倒是老樣子，潔白的狩衣不沾任何塵埃，一張狐狸臉似笑非笑，身上沒有任何血腥氣亦或者妖怪臭味的殘留。

　　但是……

　　千奈美和葉王的視線同時落在安倍晴明手中的泥罐上。

　　安倍晴明一進門，就開門見山：「千奈美小姐，能請您幫一個忙嗎？請問您的刀，是否在您身邊？」

　　十分鐘後，千奈美一臉呆的站在房間外，眼神有些放空。

　　站在她身邊的葉王撇撇她：「如果不願意，回絕師兄就好了。」

　　千奈美：「沒有沒有！我願意！」

　　這可是她愛豆的請求，怎麼可以拒絕！

　　不就是拿她的刀封印一個妖怪麼！拿去！

　　葉王搖搖頭：「那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怎麼回事。」

　　千奈美：「你不是有靈視麼。」

　　葉王：「……那也要你心中有所想才行啊。我的靈視告訴我，你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說著，他還抬手輕輕戳了一下千奈美的腦袋。

　　千奈美：「……」

　　她拍開葉王的手，最後望了眼緊閉的格子門，示意葉王走遠一點。

　　直到走到簷廊拐角，千奈美才停下：「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麼安倍大人會幫助一個妖怪，還是源賴光的手下……」

　　要知道當安倍晴明把那團虛弱的靈魂從泥罐裡取出時，千奈美可是嚇了一跳。

　　她很確定，那團沾染了血腥、黑暗、絕望、憤怒……的靈魂是屬於一隻虛弱的妖怪。

　　但是同時妖怪的靈魂上，又有源賴光的靈力氣息。

　　對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白髮男人，千奈美印象深刻，絕對不會認錯。

　　正是源賴光的靈力，才將原本就很虛弱的妖怪靈魂扯得更加支離破碎，要不是有安倍晴明一直在保護，那團靈魂早就散開了。

　　安倍晴明要走千奈美的刀，將妖怪靈魂封印在刀刃中，一方面可以防止妖怪暴走作亂，另一方面更是保護這團靈魂。

　　如果千奈美沒認錯，那只妖怪應該是源賴光的式神。

　　而安倍晴明和源賴光原本不對付，現在又要費心保護源賴光的式神……源賴光本人知道嗎？如果知道為什麼要用契約湮滅自己式神的靈魂？

　　一個個疑問從千奈美腦中蹦躂出來，在她的腦袋裡排隊轉圈圈。

　　她想得神經打結，葉王也不好受。

　　他揉揉自己額頭，又戳了一下千奈美的腦門：「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直接問師兄好了。」

　　這句話剛說完，格子門就被打開，安倍晴明略顯疲憊地從門內走出，手中拿著千奈美的刀，沖她微笑：「謝謝千奈美小姐，這次您真是幫了大忙了。」

　　***

　　「嗯？為什麼要幫忙？」安倍晴明捧著茶想了想，「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千奈美：「……」

　　這句話聽上去有點耳熟啊。

　　你們師兄弟真是一脈相承地喜歡給人講故事呢。

　　葉王：「哈哈哈。」

　　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不愧是安倍晴明，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按照自己的步調走了下去。

　　這一次，他的故事是關於大江山妖怪的，其中的主角便是現在沉睡在千奈美刀中的妖怪。

　　「鬼切。這是源賴光給他取的名字。」安倍晴明喝了口茶，「取自『斬盡天下鬼物』之意，雖然是個好名字，但他本身卻是屬於大江山的鬼族。」

　　就連安倍晴明也不知道源賴光從哪兒找來這種秘術，可以把妖怪的記憶洗去，讓這些妖怪以為自己是源氏陰陽師創造出來的武器，為他們所用。

　　鬼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原本名為「星熊童子」，是酒吞童子的左膀右臂，卻不知怎麼被源賴光捉住洗腦，並被煉成一把刀，還是一把對準他原來同伴的刀。

　　啊，如果是那個源賴光的話，她一點都不驚訝呢。

　　千奈美默默想道。

　　那個男人看上去就不是走正道的……

　　為什麼她覺得如果哥哥在這裡的話，會跟源賴光很聊得來？？？

　　葉王含笑瞅了她一眼，詢問安倍晴明：「聽上去是悲慘的故事，師兄是被這出同伴相殘的悲劇打動了嗎？」

　　言外之意是說，安倍晴明不是這麼多管閒事的人。

　　安倍晴明沉默片刻：「在退治大江山一戰中，鬼切救了博雅。」

　　葉王一挑眉，露出「原來如此」的眼神。

　　就連千奈美都一臉了然。

　　托現代各種亂七八糟的娛樂作品福，千奈美這個千年後的人，都對這段平安時代的友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現在一聽安倍晴明為這個原因出手，她一點都不驚訝。

　　安倍晴明：「……總之，就是這樣了。博雅在家裡養傷，否則今日他也會和我一同過來。」

　　葉王撐著下巴，手指輕撫嘴唇：「源賴光一定以為他這個式神跟酒吞童子同歸於盡了吧。否則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允許找回記憶的鬼切活下來。」

　　安倍晴明頷首：「實際上，鬼切原本的身體的確已經死了。如果不是我及時出手，他的靈魂也會在源賴光的契約碾壓下魂飛魄散。千奈美小姐。」

　　「啊？」千奈美正聽得津津有味，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趕緊坐直了身體。

　　安倍晴明：「因您的刀材質特殊，是眼下我能想到的最適合鬼切靈魂溫養之所，才特意將其封印在刀中。您不必擔心，從某種程度上，鬼切已經成為您的刀靈，就算他重新醒來，也無法傷害到您。」

　　「是啊。」葉王也笑眯眯幫腔道，「鬼切被源賴光那傢伙『冶煉』過後，已經沒法再以妖怪的身份活下去了。能找到新的寄體以刀靈的身份活下去，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否則就算他強撐著渡過這次難關，不久之後一定會徹底消散吧。說起來，千奈你還賺到了呢。」

　　千奈美：？？？

　　如果你是說，我有幸跟我偶像做這麼近面對面聊天的話，我贊同你的觀點。

　　葉王：「噗——」

　　他放下手，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我是說，鬼切既然都能將鬼王的頭顱斬下，這其中固然有鬼王認出他的身份手下留情的緣故，他自身實力也不容小覷。得到這麼一個式神，豈不是白賺了一筆？」

　　安倍晴明：「葉王。」

　　葉王：「好了師兄，我說的也是事實。」

　　安別晴明歎了口氣，轉向千奈美：「千奈美小姐怎麼看？如果您還是不願意，我會想辦法再替您尋到一把差不多的太刀。」

　　千奈美這才明白安倍晴明解釋了這麼一大堆的用意。

　　原來是以為她怕了，不想要刀了啊。

　　且不說葉王說得沒錯，那把刀還是哥哥特意替她定制的呢，怎麼可以不要。

　　千奈美笑了笑：「沒有啊。就像葉王說的，白撿了一隻刀靈，還是我賺到了。」

　　安倍晴明：「呼——那就太好了。」

　　安倍晴明：「不過……葉王？看來你和葉王這陣子相處得不錯？」

　　面對那雙看過來的狡黠狐狸眼，千奈美慌亂一瞬，又迅速鎮定下來：「還、還行吧。」

　　她自以為自己裝得無比鎮定冷靜，卻沒發現她捧著杯子的手指正不斷扣著杯壁上的紋路，眼神也在不知所措地到處亂飛。

　　安倍晴明望了眼麻倉葉王。

　　他一肚子壞水的師弟坐在那兒自顧自微笑，壓根沒有替這個女孩子解尾的意思。

　　晴明在心裡同情了千奈美一秒，主動扯開話題：「聽說葉王已經把《超·占事略決》給你看了，怎麼樣，有興趣學一下安倍系的陰陽術嗎？」

　　「咦？！！！」

　　剛才還慌得不行的千奈美一下頓住了目光，睜大眼睛。

　　她不知道話題怎麼跳到這個地方來了，但是……

　　安倍系的陰陽術！

　　意思是，安倍晴明自己獨創的術嗎？！

　　她要跟安倍晴明學習他的獨家咒術了？！！！

　　千奈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願意！我可以！

　　她連半秒的猶豫都沒有，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同時兩眼發光，一副恨不得現在就開始提筆學習的模樣。

　　這下輪到葉王鬱悶了：「之前我要教你的時候，你怎麼百般不情願。」

　　千奈美：「這怎麼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葉王不肯甘休，追問道。

　　千奈美還真被他問住了。

　　她看看目露好奇的安倍晴明，又望望一臉寫著不爽的葉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吐露實情：「誰讓你要教我占卜的……」

　　如果是其他咒術，她肯定第一時間就答應了下來嘛。

　　葉王：「……」

　　剛才那幾秒鐘，他想到了很多可能，就是沒想到這個答案。

　　與此同時，靈視告訴他，千奈美沒說謊，這就是她的真話……

　　葉王：失策。選錯了方向！


第85章

　　千奈美懷疑自己被葉王報復了。

　　自從葉王得知千奈美對他和安倍晴明教導的區別對待的原因後，他就眼裡寫著不滿。

　　本來他不滿就不滿，千奈美假裝沒看見就行了，結果等安倍晴明開始教導她咒術後，千奈美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對。

　　說好的咒術呢？！

　　為什麼又是占卜！！！

　　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面對千奈美控訴的目光，安倍晴明乾咳一聲，移開視線：「占卜術本就是陰陽道中非常重要的分支。況且……作為一位合格的陰陽師，不能有明顯的短板，自然是哪裡有不足就要補上哪裡。」

　　千奈美：「……」

　　你要只說第一句，我還能信。

　　現在看來，明顯是你師弟對你說了什麼對吧！

　　千奈美的目光愈加幽怨。

　　安倍晴明轉過來的時候，卻已經恢復了笑臉：「那麼，我們便開始吧？」

　　千奈美：「……好。」

　　還能怎麼辦呢。

　　雖然學的是她最討厭的占卜術，可教授的是她的偶像。

　　在偶像和厭學之間，千奈美咬咬牙，決定為了前者忍受後者。

　　閱讀過《超·占事略決》的占卜部分，再聽安倍晴明講解，千奈美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而且她還發現，雖然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但他們使用咒術的手法有明顯區別。

　　就像是……柳丁和橘子，雖然外表相似，本質也有點聯繫，但實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水果，味道也有所區別……

　　總之，葉王和安倍晴明的占卜術類似又有很大差別！

　　托這兩位老師的福，千奈美的短板還真的在一點一滴地增高。

　　相信在她離開這個時代之前，她的占卜術應該就能達到平均水準了。

　　這天千奈美正捧著腦袋，思考安倍晴明留給她的一項作業，晴明本人卻不知所蹤，似乎是和葉王到隔壁房間聊天去了。

　　就在千奈美想出一絲絲頭緒時，她忽然聽見「咚」地一聲悶響。

　　聲音是從院子裡傳來的。

　　而且好像就在靠近千奈美這間房間的位置。

　　千奈美看了眼重回茫然的「作業」，騰地一下站起身，走到拉門前，猛地拉開木隔板門。

　　外面的景象出乎她意料。

　　只見一隻白色類狐狸養的妖怪仰面倒在庭院的雜草叢中，四肢因為碰到了葉王的結界而在抽搐，甚至在白日日光下隱隱冒出白煙。

　　但是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妖怪也不忘咬緊嘴裡的烤魚。

　　烤魚……

　　千奈美默默盯著妖怪眉心之間的紅色妖紋，某段記憶開始復蘇。

　　白色妖怪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維持著四腳朝天的姿勢扭頭看來。

　　一人一妖視線相交，一時間，雙方都有些僵硬。

　　千奈美：「……斑？」

　　白色妖怪：？！！！

　　千奈美：「……」

　　好吧，看來真是它。

　　「發生什麼事了？」

　　千奈美回頭，只見安倍晴明和葉王從簷廊拐角轉了過來。

　　安倍晴明依然是白色狩衣，反倒是葉王，今天居然是一身淡青色的和服，這樣讓他的氣質和安倍晴明的區別得更加明顯了。

　　千奈美：「啊，沒什麼，只是一隻偷魚的小妖怪。」

　　千奈美還記得千年後，斑喊自己「小丫頭」時的趾高氣揚，所以忍不住趁機報復了一下。

　　聽見「小妖怪」這個代稱，斑果然掙扎起來。

　　四肢在空中掙扎，像是一隻努力翻過身又翻不動的烏龜。

　　千奈美：奇怪，斑的原型不胖啊？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好？

　　下一秒，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葉王輕輕揮了一下袖子，斑便一下跳了起來！

　　他扭頭就想跑，卻被趕來的騰蛇一把薅住後脖子給拎了起來。

　　這時候的斑遠沒有千年後那麼強大，就算具有大妖怪的血脈，那也還是大妖怪的幼崽。

　　更何況，站在這裡的是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就算是大妖怪也……

　　斑被騰蛇拎著後頸提溜到兩名陰陽師面前。

　　他好像已經放棄了掙扎，只用一雙黃色獸瞳瞪著葉王和晴明，嘴裡還在一動一動嚼著烤魚，大有「先吃了再死」的意思。

　　葉王：「還真是一隻貪吃的小傢伙啊。」

　　他笑眯眯地伸出手。

　　斑見狀，嘴巴動得更快，在最後幾秒鐘的時間把烤魚尾巴嚼碎咽進肚子裡。

　　葉王的手並沒有如其他人想的那樣落在斑的腦袋上，相反，他捏住斑的嘴往外一拉。

　　斑：「……」

　　千奈美和晴明：「……」

　　葉王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吃了主人家的魚還在心裡罵，這樣可不太好。」

　　對哦。

　　險些都忘了葉王無視種族、語言區別的靈視。

　　千奈美替斑念了句往生咒。

　　沒想到靈視這種外掛的妖怪，已經瞪大眼睛，傻在了原地。

　　作為一條烤魚的代價，斑被迫作了葉王宅的幾天式神。

　　化為式神後的他，是一隻白髮金瞳的小男孩，負責擦地板和給其他式神打下手。

　　一開始斑頗有怨言，只是礙于葉王的武（巫）力值不好反抗，結果發現每天還能吃到烤香魚後，這只意志不堅定的妖怪就這麼被收買了。

　　千奈美：「……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一條魚就能把你收買了？」

　　斑：「你懂什麼！本大爺是看在葉王痛哭流涕獻上祭品請本大爺幫忙的份上我才……」

　　葉王：「嗯？你說什麼？」

　　斑：「……」

　　斑：「我繼續擦地去了。」

　　千奈美：「噗——！」

　　斑：「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有這功夫，你還不如先搞定你老師昨天給你留的作業！」

　　千奈美：「……」

　　葉王「呵」地一聲笑了。

　　在葉王宅的日子，簡直像流水般安靜，也像流水般在人不注意的時候，就已經流淌過許多。

　　有時候，千奈美占卜累了，扭頭去看簷廊上來回奔跑的斑，盤在一起睡覺的股宗，偶爾經過的式神雛櫻，都有種不知何年何月的恍惚感。

　　她真怕自己在這裡待久了，就連家都不想回了。

　　……這不是不可能的事。

　　千奈美只能不停拿的場靜司、七瀨女士、現代便捷的交通工具、五花八門的電子產品等等提醒自己，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如果不是葉王和晴明的庇護，平安時代比現代要危險紛亂得多……

　　「唉——就算是這樣，我也快要把持不住了啊！」

　　千奈美不顧斑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一頭埋在雙臂之間。

　　仿佛是為了印證千奈美那句「平安時代比現代還要紛亂」，隔天麻倉家就派人來找葉王了。

　　不是別人，正是上次前來求助的武士提到的「麻倉恒昌」。

　　他是麻倉家的現任家主，也是力排眾議將葉王領回麻倉家的領頭人。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麻倉恒昌在面對葉王時有一種隱隱的傲慢，連帶著看千奈美的眼神也很不屑。

　　就連斑都忍不住找千奈美咬耳朵：「這人誰啊，一股陰陽師的臭味，眼神還很討厭。」

　　聽了千奈美的介紹後，他沉默了一陣，又說：「都是麻倉家的陰陽師，差別可真大。」

　　千奈美沖他贊許一笑。

　　她也是這麼想的。

　　這讓斑很不自在，有種自己被人類的吃食收買的錯覺，甚至懷疑這都是葉王等人的陰謀。

　　於是，他瞪了眼小丫頭，扭頭就跑。

　　千奈美：？？？

　　斑跑了，她只得把注意力重新轉到兩個麻倉人身上。

　　麻倉恒昌本來跟葉王進了屋子，似乎是要長談，結果沒過幾分鐘，他就黑著臉出來了。

　　麻倉恒昌怒氣衝衝，腳步踩得很重，快到門口時，忽然停下來，轉身，疾電般的目光掃向千奈美的方向：「你就是為了這種女人……」

　　「恒昌大人。」不知何時步出房間的葉王打斷了恒昌的話。

　　葉王的嗓音雲淡風輕，臉上也掛著笑，但就是這幾個字，硬生生讓麻倉恒昌閉上了嘴。

　　麻倉葉王：「恒昌大人大概是誤會了。在下只是暫時未考慮婚姻一事，還請大人見諒。」

　　麻倉恒昌的臉扭曲一瞬，嘴唇上方的兩撇小鬍子抖了抖。

　　他張張嘴，最終只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你好自為之。別忘了，你姓什麼！」

　　丟下這句警告，麻倉恒昌轉身離開。

　　葉王卻很悠閒地袖著手，沖他的背影朗聲招呼：「歡迎恒昌大人下次再來。」

　　看麻倉恒昌那個樣子，千奈美估計他是不會再來了。

　　同時，她也很好奇，麻倉恒昌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婚姻？

　　「麻倉家準備給我聯姻。」

　　出乎千奈美預料，葉王居然主動開口解釋。

　　千奈美愣了愣，這才想起來，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麻倉葉王早該成婚了。

　　面對葉王的注視，千奈美忽然就心跳失衡了。

　　她下意識轉開眼，握了握拳頭：「你不願意嗎？」

　　葉王垂下眼，沉默了好一會兒。

　　持續加速的心跳聲裡，千奈美聽見他這樣說道：「以前我有想過，接受麻倉家安排的聯姻，會提高我在家族中的地位。如果妻子的娘家足夠強大，我可以成為下一任家主。家主權力巨大，足夠讓一些亂七八糟的傢伙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千奈美沒想到他還有這等野心。

　　也是。

　　葉王和晴明不同，一個是真的無欲無求，還有一個則是……

　　葉王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和師兄本就不同。」

　　千奈美：「……那你現在……」

　　葉王：「姑且拒絕吧。」

　　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仰頭看了看天空上慢悠悠走過的浮雲，微微翹起嘴角：「我現在覺得，像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

　　千奈美望著他清雋的側臉，心中一動，一句話脫口而出：「但這樣的日子總會結束的。」

　　她總要回家的。

　　葉王嘴角弧度消失，他低下頭，閉上眼：「是啊，總會消失的。」

　　再次睜開時，年輕的陰陽師已經恢復了常態，就好像剛才那一瞬間的晦澀表情只是千奈美的錯覺。

　　葉王扭頭沖千奈美笑了笑：「師兄說派去靜岡的人已經有些眉目，想必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我在這裡提前恭喜你呀。」

　　千奈美：「……」

　　她低下頭，看了眼自己半掩在袖子下的手：「嗯，我也很高興能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結果回去後不久就發現，時隔千年，某人依然活蹦亂跳。

　　千奈美：……你還我的傷感來！


第86章

　　麻倉恒昌的拜訪，讓兩個人都很不痛快，連往日吃上去香噴噴的烤魚都變得沒滋沒味起來。

　　對此，斑表示龍顏大悅，承包了今日的所有份烤魚。

　　晚上千奈美在房間裡待得氣悶，乾脆走出去坐在簷廊上發呆。

　　月光照在院子裡的雜草上，把草葉照得明晃晃一片白，草葉之間的一灘小水池中倒映著一彎完整的明月。

　　明明是月朗氣清的舒適夜晚，千奈美卻總也靜不下心來。

　　白日裡葉王那張晦澀的笑臉總是不斷在她眼前亂晃，他那個樣子比平時假笑時更叫千奈美不舒服。

　　按按胸膛，心臟依然好端端在軀幹的包裹下跳動。

　　那種酸澀窒息感，仿佛只是千奈美的錯覺。

　　她歎了口氣。

　　乾脆伸展了兩條腿搭在簷廊外輕晃，雙手向後撐在身後的地板上。

　　她以前在家裡時經常這麼做。

　　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的場靜司對她這種失禮的舉止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想到哥哥，千奈美的心中再次溢滿憂傷。

　　有些事，她不是不清楚。

　　但不能說。

　　說破了，就回不了頭了。

　　在這個天朗氣清，月光明潤的夜晚，千奈美思念起千年後的親人來。

　　同時，無端地想起好來。

　　其實也不算無端。

　　畢竟他跟葉王都姓麻倉。

　　想到驚才絕豔的麻倉葉王，就會不可避免地想到同樣強大的麻倉好。

　　事實上，這幾天千奈美總是下意識地把兩人聯想在一起，然後進行一種奇怪的比較。

　　……說起來，好給她的感覺也和葉王有一種微妙的相似呢。

　　麻倉好該不會……

　　出現了返祖現象吧？

　　這種荒謬的念頭，讓千奈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邊笑邊想，如果葉王在這裡，一定也會笑吧。

　　一想到葉王，千奈美嘴角的弧度又消失了。

　　她捧著腦袋搖頭晃腦，嘴裡不住歎息。

　　到最後心煩意亂之下，竟摘了片葉子含在嘴裡吹了起來，而且吹的正是好教她的那首曲子——當然，她也就會這麼一首。

　　笛聲幽幽，千奈美的心似乎真的隨著笛音的擴散慢慢沉靜下去。

　　一曲終了，她才發現葉王不知何時正站在簷廊盡頭處望著她。

　　千奈美放下手：「呃，我打擾到你了嗎？」

　　葉王笑笑，緩步走過來：「沒有。很好聽。」

　　他沒有戴帽子，漆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肩頭，其中幾縷貼著臉頰微微晃動，讓他的容貌在夜色中顯得比女子還要俊俏幾分。

　　千奈美微微失神。

　　等再回過神來時，葉王已經在她身邊坐下。

　　一枚樹葉被無形的力量折斷，慢慢飛到葉王攤開的掌心：「該怎麼吹呢？」

　　面對那雙看過來的清亮黑眸，千奈美輕輕歎了口氣，打起精神，手把手將從前麻倉好教給自己的再轉交給葉王。

　　和從前千奈美自己的笨拙相比，葉王就聰明許多了。

　　不消片刻，他就能吹出聲音。

　　再過一會兒，已經能斷斷續續吹奏出曲調。

　　又等上幾分鐘，間斷的調子已經連成了一首曲子，正是千奈美剛才吹奏的那首！

　　千奈美：……為什麼感覺自己又被打擊到了？！不對，為什麼要說又？

　　葉王嘴裡含著葉片，眉眼含笑地望著千奈美。

　　千奈美撇撇嘴，宣佈：「你已經出師了！」

　　葉王吹完整支曲子，這才取下唇間葉片，望著手心裡的翠綠，若有所思：「這首曲子……」

　　「怎麼了？」千奈美不甚在意，「是從我一個朋友那兒學來的。葉笛的吹奏方法也是他教我的。你不知道我當時學了多久，讓好笑話了我好長時間呢。」

　　「hao？」葉王的神情更加微妙了。

　　千奈美趕緊解釋：「雖然讀音差不多，但是不是『葉王』啦，是『好』。」

　　她用手指在地板上虛虛寫出好的名字。

　　葉王垂眸盯著她的手指，濃密卷翹的睫毛擋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千奈美不由感慨到，就連恍若女子俏麗這方面，好跟他這位祖先也很像呢。

　　雖然兩人長相完全不同，但氣質有時真的驚人的相仿。

　　連名字讀音都才差不多，啊，果然是返祖現象吧！

　　葉王：……

　　葉王：「看來你和你那位朋友關係很好？」

　　千奈美：「該怎麼說呢……其實一開始，我是想招攬他到我們家來著。」

　　她把自己跟麻倉好的相遇過程簡短地說了一遍，托著下巴蹙眉：「結果熟了之後，反倒不好意思開口了。

　　好有他自己的事。我總覺得，在他做完自己事之前，我就算開口邀請也會被拒絕。還不如等他完成了之後再說。」

　　葉王笑笑沒說話，反而拿起樹葉又吹了一次。

　　這一次，他吹的是一首不一樣的曲子。

　　不一樣，跟前面那首又隱隱相合。

　　一曲完畢，他側頭對千奈美道：「這是剛才那首的答歌。原歌內容說的是一對愛人因某種原因分開，最後又跨過千山萬水重新在一起的故事。」

　　千奈美愣住。

　　葉王笑睨了她一眼，扔掉葉片，拍拍千奈美腦袋，站起身。

　　千奈美下意識隨著他的動作抬頭，只見他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俯視自己：

　　「所以我才說，你朋友和你關係很好。」

　　***

　　千奈美想了一晚上，葉王是什麼意思。到最後，就算原本堅定的想法都動搖起來。

　　結果第二天再見到他，對方竟跟沒事人一樣，仿佛受困擾的只有千奈美自己。

　　這讓千奈美不由得洩氣起來，一直到安倍晴明出現，她依然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今天的安倍晴明不是一個人過來的。

　　他身邊有一個穿公卿常服的青年。雖然穿的是從三位的衣服，但青年的神色一點都不倨傲，反而濃眉大眼地，透出一股憨直之氣。

　　葉王好像一點都不驚訝他師兄多帶了一個人過來，對青年的態度也很友善：「博雅大人大駕光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呀。」

　　源博雅摸摸後脖子：「你就別取笑我了葉王。我只是好奇晴明這些時日到底在忙什麼。去他家找他的時候，他經常不在，式神告訴我晴明去了葉王大人家家中。這實在不能讓我不好奇啊。」

　　「唔。」葉王搔搔下巴，側頭看向千奈美，「師兄可不是來見我的。」

　　源博雅順著葉王的視線看過來，眼睛一亮：「啊！你就是晴明的學生吧！」

　　「呃……」千奈美猶豫著看向安倍晴明。

　　見他沖自己笑眯眯地點頭，頓時心生驕傲，「沒錯！我是！」

　　源博雅「哦哦」幾聲，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千奈美當然覺得沒關係啦。

　　倒不如說，她對這位安倍晴明的摯友也很好奇。

　　源博雅的到來，並沒有打亂安倍晴明的教學節奏。

　　互相介紹完畢，晴明就和往常一樣開始教導千奈美關於占卜學的最後一點知識，葉王則邀請源博雅到臨院的茶室坐下，喝茶聊天。

　　等千奈美學習完，發現他們已經轉移到簷廊下了。

　　兩人之間擺著烤魚和酒盞，葉王靠在一根廊柱上閉目養神，而源博雅則坐在一旁吹奏隨身攜帶的笛子。

　　千奈美一想到剛才自己在屋子裡焦頭爛額，葉王在這裡閉眼享受，就不由得心生不平。

　　這就跟你在家辛辛苦苦趕作業，結果抬頭看見同班同學在外面玩一樣……

　　葉王：「噗——！」

　　他睜開眼，沖千奈美招手：「一起坐下欣賞博雅大人的笛音吧。這不愧是博雅大人啊，這樂聲真是美妙極了。」

　　源博雅摸摸後脖，低下頭：「葉王這麼誇獎我，真是讓我慚愧。」

　　「有什麼好慚愧的呢。」晴明這次和他師弟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如果是那些名不副實的人才需要慚愧。是事實就坦然接受才對。」

　　源博雅被這師兄弟兩一唱一和的說法堵得無法反駁，乾脆重新舉著笛子吹了起來。

　　笛音一響，就沒人說話了。

　　天地間，只剩下澄澈的音樂聲。

　　葉王和晴明說得沒錯。

　　源博雅的笛音的確令人驚歎，甚至不像此世之音。

　　不愧是被後世稱為雅樂之神的男人。

　　待源博雅吹夠了，他們三個便聊起了最近朝中發生的趣事。

　　作為一個死宅，千奈美在這時候就只能閉嘴聽他們聊。

　　不過好在這三人沒一個無趣的人，說的事情都非常風趣，就算只是閉嘴傾聽，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聊完趣事，他們又話鋒一轉，說起上次大江山一役的餘波。

　　其中重點提到了源賴光。

　　據說這位源氏家族族長，在大江山一役後，聲望再次攀升，達到了一個可怕的巔峰。

　　現在不光是朝中上下對這位源氏陰陽師讚譽有加，就連平民們都知道他的名字。

　　「源賴光大人的名聲此時如日中天啊。」安倍晴明端著酒杯感慨，「聖上也更加信賴他了。」

　　「這不是很好麼。」葉王嬉笑道，「最好以後什麼事都找源賴光大人就好了。「

　　千奈美多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是認真的。

　　一點都不羡慕，反而非常開心。

　　作為葉王的師兄，安倍晴明深表贊同，甚至提議再來一壺酒慶祝一下。

　　千奈美：……你們夠了啊，這麼摸魚真的好嗎？

　　她和源博雅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見了相同的無奈。

　　喝完一杯酒，安倍晴明替自己和葉王重新倒上。

　　注視著杯中的液體，晴明晃晃酒杯：「其實，聖上已經交給源賴光大人一件新差事了。」

　　他抬起眼，臉上出乎意料的嚴肅：「昨日太政大臣家的小女公子失蹤了。這已經是這十天來，失蹤的第三個孩童了。」


第87章

　　太政大臣是太政官四大長官之一，和左大臣、右大臣並稱「三公」，官居從一位。

　　這次失蹤的女公子是太政大臣最寵愛的孩子，因此事發之後，大臣悲痛，天皇震怒，命令源賴光在半個月內解決這件事。

　　安倍晴明：「聽說女工自己就是在自己家中失蹤的。頭一天晚上在乳母的陪伴下入睡，第二天早晨就不見了。和女公子睡在同一間屋子的乳母甚至沒有感覺。」

　　麻倉葉王：「大臣家中的結界呢？」

　　安倍晴明：「這是最奇妙的地方，結界同樣完好無損。」

　　麻倉葉王：「我記得太政大臣和源賴光關係不錯。他家的結界還是源賴光親自佈置的？」

　　安倍晴明：「是啊。這次也是源賴光大人本人前去查看的。千奈對這件事怎麼看？」

　　千奈美：「沒有用占卜術找人嗎？」

　　葉王笑了起來：「看來師兄這幾日對你的特訓還挺用的嘛。」

　　千奈美沖他翻了個白眼。

　　晴明：「占卜術結果顯示未明。只知道目前女公子無事。」

　　這就很奇怪了。

　　按理說，這種事肯定是妖怪做的。

　　可什麼妖怪能悄悄潛入太政大臣家中，連結界都不破壞呢。

　　千奈美是見過源賴光的，那個男人給她的壓迫感跟葉王差不多。

　　如果是葉王佈置的結界，有妖怪能悄無聲息毫不破壞地潛入……

　　「不可能吧。」千奈美喃喃。

　　「撒，誰知道呢。」晴明再一口喝乾杯中酒，「源賴光大人這幾日頗有些焦頭爛額呢。」

　　這次源賴光沒再指要晴明或葉王幫忙，所以師兄弟兩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嘴上一個個說著好擔心，面上一個比一個雲淡風輕。

　　被他們感染，千奈美也覺得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了，說不定過兩天，她就能聽到源賴光順利解決此事的消息。

　　四個人中，唯有源博雅憂心忡忡。

　　不過他也不是在替源賴光憂心——儘管兩人是同一個姓氏，甚至血緣上有些聯繫——他擔心的是他的小妹妹，年齡跟失蹤的三個小孩歲數都差不多大。

　　據說已經失蹤的三個孩子，全是公卿貴族家的公子，而且年齡都差不多，就連失蹤方式都很相似。

　　太政大臣家的女公子失蹤後，家中有相同年齡孩子的公卿貴族都很緊張，源博雅就是在擔心自己的妹妹。

　　「放輕鬆放輕鬆。」葉王沖源博雅舉杯，「如果你真的擔心，就讓師兄幫你家結界再加固一下，在女公子的寢室裡也佈置上符咒就是了。」

　　源博雅眼巴巴地看向安倍晴明。

　　後者瞥了眼葉王，只得承諾：「明天我就去你家。」

　　這樣一來，安倍晴明好幾天都沒出現在葉王家中。

　　直到五日後，他的式神騰蛇突然過來向千奈美傳遞消息。

　　之前晴明安排去靜岡的人傳回音訊，說是上次的消息有誤，他們看錯了，靜岡一帶並沒有哪座神社中有古樹，就連類似禦神木的樹苗都沒看見。

　　得知這個消息，千奈美坐不住了。

　　她覺得最好還是自己去一趟為好。

　　畢竟其他人沒見過禦神木，就這麼錯過了也有可能。

　　葉王沒有阻止她，反而主動幫千奈美聯繫好交通工具。

　　這個時代和千年後不同，交通不便，從平安京到靜岡起碼要一個月的時間，葉王卻說他能找到只要半天就能到達的方式。

　　望著葉王臉上的笑容，千奈美總覺得他說的方式不太正常。

　　而且她還沒開口，他就幫她安排好了。

　　感動固然很感動，只是除此以外，心情還有點微妙……

　　抱著這種心情，千奈美在出發前夜做了一個夢。

　　一開始是一幢平平無奇的大房子，她跪坐在其中一間房間裡，透過木隔板的雕花能看見外面陰沉的天色，聽見稀稀嘩嘩的雨聲。

　　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越來越近。

　　她的心隨著腳步聲的放大不斷升高，最後吊在了嗓子眼裡。

　　心跳加速，耳膜嗡鳴，手心發汗，千奈美的視線不由自主釘在那扇緊閉的格子門上。

　　最後，腳步聲停在格子門外，一道人影映在和紙上。

　　伴隨著一聲輕響，格子門被拉開了……

　　緊接著，畫面一轉，格子門、木隔板、拉開門的人影全都不見了，四周一片漆黑。

　　千奈美依然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但這次她的上下左右前後全是虛無的黑暗。

　　她這才想著站起身，卻不想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原來她的手不知何時被束縛在一起，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跪坐麻痹。

　　好不容易穩住重心，卻聽見前方黑暗深處響起一道窸窣聲。

　　兩盞巨大的、澄黃色的燈籠伴隨著窸窣聲出現在不遠處的上方。

　　兩盞燈籠距離千奈美跪坐的水平面似有十幾米，就算是這麼遠的距離，她也能辨認出燈籠原本體積的巨大……

　　不對！

　　那不是燈籠……

　　是眼睛！

　　兩隻兇惡的，金黃色豎瞳……

　　豎瞳的主人正急速向她靠近！

　　「！！！」

　　千奈美猛地睜開眼。

　　四周的黑暗瞬間遠去，蛇類窸窸窣窣的爬行聲被鳥鳴取代，一股安心感包圍了千奈美，讓她僵硬的四肢慢慢放鬆下來。

　　不對勁。

　　千奈美躺在床上心道。

　　靈力越是強大的人，其夢境的出現越有含義，特別是這種既清晰又特別的夢。

　　按照晴明和葉王的講解，這類夢既是預兆又是警示，又是甚至反映了做夢人自己都沒想起的過去。

　　千奈美撐起身，摸摸額頭，滿手的冷汗。

　　她並不清楚昨晚的那個夢代表了什麼，卻不妨礙她將之告訴葉王。

　　停了千奈美的描述，葉王沉思片刻，轉身進屋。

　　過了一會兒，他從屋裡走出，手上多了一張新寫的符咒。

　　符紙上，新鮮的墨蹟還有些微微的濕潤。

　　葉王將紙符遞給千奈美：「隨身攜帶。遇到危險時注入靈力。」

　　他沒說注入靈力後會發生什麼。

　　千奈美望了他一眼，將符咒折好放進袖袋裡。

　　這時候葉王聯繫好的交通工具也來了。

　　看著從天而降的朧車，千奈美一時間說不出話。

　　朧車上的鬼臉跟她一樣緊張，在含笑的葉王面前微微顫抖，連帶著整個車身都在咯吱咯吱輕響：「葉、葉王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小人按時到達了。」

　　千奈美順著它的話看向葉王，用眼神詢問他：這車靠譜嗎？安全嗎？

　　她可不想走到一半，體驗一把自由飛翔的感覺。

　　葉王笑回：「放心，絕對安全。」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千奈美檢查了一下裝備，沖葉王點點頭，拉著車框跳上朧車。

　　朧車速度很快，而且出乎意料飛得非常平穩。

　　透過呼呼作響的竹簾，千奈美看見了下方變成小玩具似的平安京城，還有城外方格一樣的農田。

　　一開始朧車很安靜，等過了兩個小時，它實在憋不住了，詢問車廂裡的千奈美：「您和葉王大人是朋友嗎？」

　　千奈美：「你覺得呢？」

　　朧車：「我覺得不是！」

　　千奈美：「哦？」

　　朧車：「葉王大人的朋友只有晴明大人！」

　　千奈美：「哦。」

　　朧車：「所以您一定是葉王大人的未婚妻！」

　　千奈美：「……」

　　你這到底是什麼邏輯。

　　就不能是新朋友嗎？

　　千奈美：「不是，你想多了。只是朋友。」

　　朧車：「您說是就是吧。」

　　千奈美：？？？

　　這妖怪怎麼回事？

　　朧車：「說起來，您去駿河是回娘家嗎？」

　　回……娘……家……

　　雖然她的確是為了找到禦神木回家，但是……

　　「不是。」千奈美冷冷回答。

　　朧車松了口氣：「太好了！不然我真擔心自己要天天來回跑。」

　　這個時代的婚姻制度是走婚制。

　　也就是說，一般丈夫晚上到妻子家休息，白天再出門。

　　所以朧車的意思是……

　　千奈美翻了白眼，不管朧車再說什麼，都懶得再開口。

　　正如葉王所說，有了朧車助力，原本近一個月的地面路程被縮短到半天時間。

　　駿河也就是靜岡那邊，先前抵達的陰陽師已經等候在那裡。

　　對千奈美來說，這簡直跟現代的飛機沒什麼區別嘛，還有人接機。

　　剛下朧（飛）車（機），千奈美就看見有兩個人朝這邊跑來。

　　她直覺哪裡不對，剛抽出符咒，卻已經遲了一步。

　　後頸一痛，就失去了知覺。

　　昏迷前，她仿佛聽見了朧車的大叫聲，它似乎是在喊：「葉王大人！您妻子被人搶走了！」

　　「妻子……」你妹。

　　話未說完，千奈美便徹底暈了過去。

　　再次回復知覺時，她懷疑自己又在做夢。

　　因為她正倒在一間裝了木隔板的房間裡，屋外有雨聲淅瀝打在屋瓦上發出劈啪的響聲，屋內未點燈，因此一片昏暗。

　　此情此景，簡直跟她昨晚的夢境一模一樣。

　　艱難起身，果然發現自己的雙手被一張符咒綁在一起。

　　這種紙符是專門用來禁錮她這種靈力者，不但可以阻礙行動，還能一定程度上干擾靈力的使用。

　　千奈美之所以會這麼瞭解，完全是因為的場家經常用這種紙符對付對抗自己家的靈力者……

　　這算是報應麼。

　　千奈美苦笑。

　　自家做這種做得多了，總算輪到自己了。

　　用力拉扯了一下手腕，裹了一圈的紙符紋絲不動，身邊並無它物，她的刀和裝有符咒的袋子全不見了。倒是袖袋裡還有幾張常用的紙符，包括葉王送的那張，問題是她現在沒法將其從袖袋裡抽出，更沒法注入靈力啊。

　　千奈美盤腿坐在落滿灰塵的地板上，想了想，閉上眼感受太刀的所在位置。

　　這時候就要感謝晴明上次將鬼切封印在刀中的舉動了。

　　要不是多了這麼一隻「刀靈」，她現在連武器在哪都找不到。

　　現在，千奈美能清晰感覺到她的愛刀正在不遠處，直線距離這間房間不到二十米。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這無疑又和夢境中的經歷重合了。

　　所不同的是，夢裡的腳步聲明顯只有一個，現在外面走廊上的卻是兩個人，甚至還有交談聲。

　　千奈美眨眨眼，確定自己現在沒法攻擊後，立刻重新倒下裝暈。

　　外面的人並沒有發現不對，他們甚至都沒進房間，只是從門外路過。

　　腳步聲和交談聲慢慢靠近，又漸離漸遠。

　　「大人怎麼說？」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增加巡邏守衛的數量和次數，大人下午便會親自過來處理。」

　　「地牢裡的那幾個……」

　　「京中……」

　　「家族裡……」

　　「……安倍晴明……」


第88章

　　千奈美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她不僅聽見了「安倍晴明」，還有麻倉葉王這個名字。

　　只可惜門外那兩人說到這裡時，已經走遠了，除了這兩個過於熟悉的名字發音，千奈美並沒能分辨出其他詞語的含義。

　　直到再也聽不見一點聲音，她才重新坐起來。

　　如果時間充裕，千奈美還是很願意坐在這裡靜下心好好思考的，但是她目前的水準還不支持她坐在敵人大本營裡思考問題，所以……

　　千奈美偷偷摸摸將格子門拉開一條縫隙。

　　確定外面無人無式神後，追隨著愛刀給她的指引，千奈美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裡溜了出去。

　　一路上她精神緊繃，時刻注意避開路過的巡邏式神。

　　她不知道這座巨大、古老的宅子屬於什麼人，但對方命令式神在其中巡邏的架勢，甚至包括宅子裡處處設置結界的方式實在是跟的場本家有異曲同工之妙。

　　作為的場家的小姐，千奈美閉著眼都能說出家裡哪裡哪裡埋著符咒、設了結界，什麼時候會有多少式神從哪個地方經過……這處宅子跟的場本家的佈置不說一模一樣，卻是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千奈美一面慶倖，一面覺得不妙：

　　話說把她抓過來的……不會是她的場家的祖先吧……

　　應該不會這麼巧合吧？！

　　他的場家的祖先為什麼想不開要抓人啊！還要跟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作對！！！

　　轉過一個拐角，千奈美無聲地吸了口冷氣，停在了拐角處。

　　還好，站在另一邊的兩個式神並沒有發現她。

　　和刀靈之間的聯繫告訴千奈美，她的武器就在式神把守的房間裡！

　　千奈美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一路上高懸的心突然放下了。

　　她認出這兩個式神額頭上的花紋了！

　　是羅城門那晚源賴光胸前鎧甲上的紋路！

　　原來是源賴光的鍋！

　　不是的場家祖先！

　　實在太好了！

　　千奈美瞬間放鬆了身體。

　　她估摸了一下自己和兩個式神之間的距離，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衝刺速度，艱難地舉起手，用牙齒從袖袋裡咬出一張符咒。

　　將符咒用力揉成一團，當中包上旁邊庭院裡的一顆小石子，千奈美把這個簡易的投石問路器朝那兩個式神扔了過去：「臨兵鬥者……」

　　包裹石子的符咒速度很快，念咒聲和符紙上的清冽靈氣讓那兩個式神下意識往旁邊一閃躲開。

　　千奈美就抓住這個縫隙沖過，用身體撞開門：「鬼切！」

　　在安倍晴明將鬼切的靈魂封印進她的刀中後，她的愛刀總算有了一個名字。

　　現在雖然鬼切本體的靈魂還在沉睡，但太刀還是順應著自己主人的呼喚自行漂浮起來竄進她的手掌中。

　　門外兩個式神原本正要撲過來，突然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停了一下。

　　就是這停頓的一瞬間，刀光一閃。

　　伴隨著一道「刺啦」聲，千奈美手腕上的紙符被刀刃割開。

　　因為操作太快，反手用刀又太難，鋒利的刀鋒順帶著劃破了千奈美手腕處的皮膚。

　　鮮血一下湧了出來，沾在了刀刃上。

　　千奈美顧不上擦拭，因為門外兩個式神終於反應過來向她發起了攻擊。

　　三分鐘後，千奈美一抖手腕，撿起地上的刀鞘收刀回鞘。

　　她的面前慢悠悠落下兩張無頭的白色小紙人。

　　她看也沒看一眼，收刀之後重新返回房間將自己其餘符咒拿到手就開始奪命狂奔。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非常正確。

　　她解決那兩個式神的攻擊驚動了式神的主人，原本死寂的大宅突然熱鬧起來，到處都有侍從和式神在奔走。

　　千奈美背靠著一扇緊閉的木門，用袖子捂住口鼻，同時深吸緩吐平復急促的心跳。

　　這間房子比她剛醒來時的那間還要窄小、陰暗和落滿灰塵，甚至連窗子都沒有。

　　過了幾秒鐘，千奈美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

　　借著背後門縫透進來的微光，她看清自己藏身的地方是一處雜物間。背後嘈雜的腳步聲一時接連不斷，舊的腳步剛遠去新的便開始接近。

　　當呼吸重新緩慢下來，千奈美放下手，從符咒中翻找出引路符。

　　捏著這張符咒她開始猶豫。

　　到底是去之前那兩人提到的地牢，還是直接找路出去呢？

　　現在宅子裡的人肯定已經發現了她的逃跑，警戒比剛才加強許多，很難悄無聲息地溜出去。

　　果然……還是得去地牢。

　　不管這些人在地牢裡關了什麼，如果能把裡面關的傢伙放出來，多少也能給他們增加麻煩吧。

　　這樣一來，自己再溜出去的機會反而更大了。

　　千奈美迅速做出決定，用力擠壓手腕上的傷口，讓凝結不久的傷痕再次流出鮮血。

　　塗了靈力者鮮血的符咒得到加強，掙脫了宅子裡結界的干擾，繞了幾圈，總算給千奈美指出了正確的方向。

　　出乎意料，通往地牢的路上，千奈美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期間遇到的侍從和式神數量，甚至比她剛才去取刀時還少。

　　千奈美疑惑一瞬便反應過來了。

　　現在宅子裡的人恐怕都在全力搜捕她這個「逃犯」，用來在這裡巡邏把守的人手反而少了。

　　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看來這些人完全沒想到，她不急著跑，反而跑到更深處來釋放地牢中的犯人呢。

　　千奈美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

　　她高高興興順著引路符的指引找到地牢入口，又高高興興拿著刀把唯三守在地牢中的式神解決掉。

　　直到她端著蠟燭看清地牢中關押的「犯人」時，千奈美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現在，她明白為什麼宅子裡的人都在全力搜捕她，甚至寧願對地牢放鬆警惕。

　　實在是因為，這些「犯人」根本沒有威脅力啊！

　　是她太天真了。

　　之前還想著放出犯人，引起騷亂，自己混順摸魚地逃走……

　　這麼幾個小孩能引起什麼騷亂啊！

　　估計還沒出地牢就被重新抓回去了！

　　沒錯，就是小孩。

　　被關在木欄杆後的，既不是窮凶極惡的強盜，也不是可怕猙獰的妖怪，而是一個個不到成人腰間，只有六、七歲的孩童。

　　一、二、三、四……

　　一共四個小豆丁。

　　兩男兩女，像一群小動物一樣縮在角落裡望著她，孩童們身上衣物的金線在燭光下閃閃發亮。

　　千奈美：「……」

　　她想到之前在葉王家時，聽說的京中孩童失蹤事件。

　　雖然很不可思議，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四個小孩就是那些失蹤的貴族孩童。

　　等等，四個……嗎……

　　「難道後面又失蹤了一個？」千奈美自言自語，「而且前腳在京都失蹤，後腳在這裡出現。莫非綁架他們的人，也是用的妖怪運送法？」

　　千奈美將一直未收回的鬼切對準鎖頭劈了下去。

　　封入刀靈後，原本就銳利無比的太刀更加鋒利，區區一個鎖頭像是一塊豆腐一樣被千奈美一切兩半。

　　鐵鎖砸在地上的動靜讓欄杆後的孩子們又是一抖。

　　不過好在，他們並沒有哭喊起來。

　　千奈美微微松了口氣，提著刀一腳踹開牢門：「可以逃了，小孩。」

　　四個孩子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一個人動。

　　千奈美：「……」

　　千奈美：「既然不逃，你們就繼續留在這兒吧，我走了。」

　　她說到做到，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地轉身欲走，卻感覺衣擺被一隻小手拽住。

　　回頭，發現是一個齊劉海的小女孩，女孩的頭髮上還插著一隻紅色錦鯉形的花簪：「我們逃不掉的。」

　　女孩主動卷起袖子，露出一隻白皙稚嫩的胳膊。

　　在她靠近手肘的位置處，有一道黑色印記，看上去是一條蛇，卻有八個腦袋。

　　印記散發出不祥的氣息，不像妖怪也不是神明，硬要說的話，是比惡鬼更兇殘、更黑暗、也更磅礴的……神力。

　　「墮神……」千奈美看直了眼，不小心把心裡想到的名詞說了出來。

　　女孩一點都不驚訝。

　　她放下自己的袖管，也放開了千奈美的衣擺，稚嫩的臉孔上平靜無波，有一種認命了的絕望。

　　仔細看的話，才發現她的瞳孔一直在微微顫抖，漆黑眼睛的深處是無盡的恐懼：「我們都是祭品，已經被打上了標記。如果不能破壞儀式，就算從這裡逃走也沒用。」

　　千奈美維持著側身的動作釘在原地。

　　她一動不動，腦中天人交戰。

　　理智告訴她趁現在還沒人來地牢，趕緊逃出去，想辦法從這座宅邸中逃走。

　　反正她身上沒有什麼印記，也不是祭品，這件事根本跟她無關。

　　的場靜司從小對她的教導也是如此——的場家只為夥伴和委託出手，其他一概不管。

　　眼前的小孩，既不是她的夥伴也不是委託人，她大可以一走了之。

　　沒錯，直接走吧。

　　什麼儀式，什麼祭品，什麼墮神，趕緊跑。

　　跑得越遠越好。

　　千奈美看見小女孩慢慢走回監牢裡，跟另外三個孩子繼續擠在角落裡。

　　他們的臉上都有淚痕，卻無人哭泣，四張小臉全是相似的漠然，只有眼神和肢體動作透露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四個孩子。

　　才六、七歲。

　　無論是平安時代，還是現代，都還在孩童的概念中。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太陽穴突突跳動。

　　她想起麻倉葉王給自己的那張紙符。

　　在來地牢的路上，她就找了個機會，將靈力灌輸進去，然後那張符咒就在她眼前自燃成灰。

　　現在葉王應該在趕來這裡的路上吧……

　　「喂，小孩。」千奈美突然開口，盯著那個小女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歪歪頭，似乎有些不解，又懶得問，最後只回答了千奈美的問題：「源樂。我叫源樂。」

　　——「博雅大人看上去心神不定？」

　　——「啊，沒什麼……」

　　——「是想到自己的妹妹了吧。」

　　——「是啊……源樂跟太政大臣家的女公子同齡，兩人還是朋友……」

　　千奈美歎了口氣，覺得這就是命。

　　她問源樂：「你知道儀式什麼時候開始嗎？」

　　源樂死死盯著她：「就在今天晚上。」

　　千奈美看看地上被自己劈壞的鎖頭：「這就是命啊……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源樂：「……」

　　小女孩整個人都傻掉了。

　　千奈美快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叮囑了一句：「一定要記得，我見你們逃不掉，就自己先走了。」

　　小女孩還是不吭聲，灰敗的眼神卻漸漸亮了起來。


第89章

　　千奈美站在一群式神中，和他們一樣垂著腦袋，束手而立。

　　院子裡靜悄悄的，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都沒人敢說話，連咳嗽聲也無。

　　不多時，車輪轉動的「吱呀」聲和駿馬的「噅噅」聲由遠及近，一輛華麗的馬車從天而降。

　　之所以說是馬車，因為拉車的並非常見的黃牛，而是一隻渾身雪白、唯有鬃毛四蹄冒著火焰的妖馬。

　　馬車車廂也比尋常的檳榔毛車精細許多，四角都繪有源氏家族的族徽，窗戶上則雕有花卉的鏤空木雕，後門處的細簾並非竹制，而是呈現出雪白的溫潤光澤。千奈美懷疑是象牙的。

　　不得不說，源賴光的出場真是她在這個時代見過的最拉風的方式。

　　跟他這輛座駕一比，葉王借給她的朧車實在不值一提。

　　她沒敢多看。在源賴光下車時，就重新把頭低了下去，假裝自己和旁邊的其他式神沒什麼區別。

　　從地牢離開後，她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拿紙筆繪了一張源氏式神的紙面具扣在臉上，又用引路符找到一間下人的房間，換上最常見的那種單層和衣——就是這座宅子裡所有式神穿的那種。

　　變裝完畢，她出門在一個落單的源氏陰陽師面前晃了一圈。

　　果不其然，對方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反而叫這個式神跟自己走，去迎接即將抵達別邸的源賴光大人。

　　於是，千奈美現在就站在了這裡。

　　源氏一族的式神大部分和的場家的一樣，臉上扣著面具，面具額頭繪有家紋。

　　千奈美偽造面具的時候就發現了，面具上的符紋跟的場家的構造方式也有微妙相似之處，所以她的造假一點難度都沒有。

　　只是這樣一來，就讓她越發懷疑起自己家和源氏一族的關係。

　　千奈美打定主意，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問問哥哥這方面的情況。

　　微微走神間，源賴光已經從她面前走過去了。

　　這個男人和其他人一樣，沒發現千奈美的異樣。

　　千奈美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散場時，她跟另外五個式神被選中去服侍源賴光大人。

　　儘管內心在大喊不要，面上千奈美還是跟另外五個式神一起，排成兩列縱隊，低著頭小碎步跟上前方的源賴光。

　　他走得很快，一邊走一邊側頭聽一名陰陽師的彙報。

　　例如說有關千奈美的逃跑。

　　當然，這些人並不知道千奈美的名字，只知道她和安倍晴明有關係。

　　源氏陰陽師：「那兩個安倍家的下人在附近到處調查，我怕被他們發現了端倪，便將其控制了起來，沒想到他們說還有人要過來，並且已經在路上了。我只能在請示大人您之前，將前來此地的女子抓住。」

　　源賴光：「結果還給她跑了？」

　　源氏陰陽師：「實在抱歉！」

　　源賴光：「算了，我大概猜到那個女人的身份了。她跟我的計畫關係不大……你們繼續派人去找，找得到就直接解決，找不到也就算了。今晚的儀式才是頭等要事，都準備好了嗎？」

　　陰陽師：「正要向大人稟告，逃走的女人臨走前似乎還去了地牢，將地牢中的兩名守衛式神殺死，連靈魂都沒留下。但是四個祭品卻沒有少。」

　　源賴光停下腳步，沉吟片刻，冷笑一聲：「看來是想渾水摸魚失敗了。若不是今晚召喚儀式就能開始，還真的留不得。不過一旦儀式結束，就算是安倍晴明或者麻倉葉王親來此地也沒用。」

　　他像是在對身邊的陰陽師說，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停了一會兒，源賴光才重新舉步，卻是換了個方向：「先去地牢。」

　　「是，是。請大人隨我來。」陰陽師趕緊舉起胳膊引路。

　　千奈美不得不跟在他們後面，隨另外五個式神一起重返地牢。

　　地牢門口的守衛比上次千奈美闖入時，多了不少。

　　不僅式神的數量增加了，還有一個陰陽師。

　　他看見源賴光，立刻起身行禮：「大人。」

　　「嗯。」源賴光的鳳眼迅速掃了一圈周圍，目光落在嶄新的鐵鎖上，停了下來。

　　守門的陰陽師和同伴剛交換完視線，注意到這點，連忙解釋道：「之前的鎖頭被那個女逃犯劈壞了。」

　　源賴光：「殺了式神，破壞了鐵鎖，結果一個小孩都沒逃？」

　　「這……」

　　源賴光看向牢籠裡的四個孩子。

　　他們還像上次千奈美闖進來時一樣，全都擠在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

　　源賴光命人打開了鐵鎖，讓式神隨便抓了個孩子出來。

　　而他抓的人，好巧不要，正是源樂。

　　源樂被式神像抓小雞一樣提在半空中，腳尖只能勉強碰到地面。

　　不一會兒，她就被衣領卡得小臉發紅，冒出淚花。

　　明明都是源氏一族的人，源賴光卻連一絲憐惜也沒有。

　　相反，他好整以暇地等待著。

　　直到源樂呼吸困難都快翻白眼時，源賴光才示意式神鬆手。

　　式神手一松，源樂就摔倒在地，猛地咳嗽起來。

　　這時候，源賴光撩起衣擺蹲下|身，捏著源樂的臉頰把她的頭抬了起來：「那個女人給你們創造了這麼好的條件，你們怎麼不跑？」

　　源樂的咳嗽聲被源賴光硬生生捏斷。

　　她的小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

　　在源賴光加重力道後，她不得不噙著淚花，開口回答：「跑了又能怎麼樣。我們身上都已經被標上了印記，就算逃出去也沒用！」

　　源賴光微微眯起眼，盯著她沒說話。

　　源樂稚嫩白皙的小臉微微扭曲，本該明媚的眼睛裡閃爍著孩童不應該有的仇恨：「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發現我們都是孩子後就很失望。等我告訴她，我們都被標記了之後，她更是直接扔下我們就跑了！！！」

　　「很明智的選擇。」源賴光鬆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源樂，「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做出這種決定。比起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是自己的命更重要。這就是人性。」

　　源樂死死咬著下唇，甚至咬出了血來。

　　她恨恨瞪著源賴光，直到被他命令式神重新塞回監牢裡時才大喊大叫：「我哥哥不會放過你的！」

　　「你哥哥？」已經轉過身的源賴光停下腳步，微微扭頭，「那他要先知道發生了什麼才行。」

　　直到前方的源賴光徹底走出地牢，跟在他身後的千奈美才隱隱約約聽見後面傳來的小孩哭泣聲。

　　她忍不住在心裡咂舌，感慨源樂年紀雖小，演技之好。

　　同時，也不由覺得源賴光這人當真鐵石心腸。對年紀這麼小，長得這麼可愛，說不定跟他還有血緣關係的小女孩都能下得了狠手。

　　想想也對。

　　他都能拿源樂當祭品召喚墮神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看完地牢，源賴光似乎放心了不少。

　　之後，他又帶著式神和侍從前去召喚儀式現場檢查祭壇和符咒的準備情況。

　　確定一切無誤後，他才返回別邸坐下來休息，一邊喝茶一邊等待夜幕的降臨。

　　千奈美作為侍奉他的式神之一，不得不跟著他東跑西跑。

　　等源賴光可以坐下來歇息時，她還要給他端茶送水，遞巾帕擦手等等。

　　從源賴光手上接過用完的巾帕時，這個男人突然動作一停，抬眼望了眼千奈美。

　　千奈美被他這個動作和眼神弄得心中一緊，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麼。

　　沒想到兩秒後，源賴光就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像剛才那點停頓只是千奈美的錯覺。

　　將巾帕遞給門外等候的式神，千奈美心中有些打鼓，甚至都有點不想再回房間裡。

　　可是她要是現在開溜，也太顯眼了。

　　再說了，作為源賴光貼身侍奉的式神，晚上儀式她肯定能佔據到一個好位置，絕對能第一時間破壞召喚儀式的進行。

　　剛才去儀式現場時，千奈美便處處留心，盡力記下自己眼睛瞄到的一切，試圖找出破壞這種召喚術最簡單的方法。

　　結果思來想去，她不得不承認，還是按照最初的構想，等召喚開始後再破壞最保險。

　　問題是，破壞之後，她和那四個孩子要怎麼脫身。

　　在眾多陰陽師和式神的包圍下殺出重圍麼？

　　如果只有千奈美一個……就算只有她一個也不可能啊！

　　希望鬼切和葉王都能來得及，或者只要其中一個來得及也行……

　　相比千奈美的暗中焦急，源賴光就顯得淡定許多。

　　他似乎對即將發生的一切胸有成竹，一點都不覺得晚上的召喚儀式會失敗。

　　喝茶喝著，還讓式神去取書讀給他聽。

　　千奈美這次再次榮幸當選那個「念書人」的角色，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源賴光就是在故意針對她。

　　可如果是真的，只讓她念書也太便宜她了吧……

　　順便一提，為什麼源氏一族的族長，當今最負盛名的陰陽師會喜歡這種宮廷浪漫小說？

　　千奈美維持著平板無波的嗓音，念得毫無感情。

　　她自己都覺得快被自己念睡著了，源賴光還聽得津津有味，像是完全被書中皇子和女官的愛情吸引了。

　　一直讀了有一個多小時，千奈美嗓子都快讀啞了，源賴光總算叫停。

　　他望了眼外面逐漸昏暗的天色，站起身，張開雙臂：「替我換衣。」

　　他是對千奈美說的，而這時候，後者手上的書才剛剛放下。

　　千奈美：「……」

　　你媽的，為什麼。

　　她強忍著氣，從其他式神手中接過衣物，恭恭敬敬給源賴光換上。

　　還好這個時代男子的衣物並不複雜，源賴光又只是換了外衣，千奈美才能迅速又完美地解決這樁差事。

　　這套雪白的狩衣跟葉王和晴明平時穿得差不多，但衣料和做工都高檔許多，不僅布料平滑得似乎在發出潔白的光輝，上面繡著的暗紋都是銀光閃閃的奇特絲線。

　　當然，這套衣服上也少不了源氏一族的家紋。

　　千奈美覺得源賴光真是熱愛家族熱愛過頭了。

　　就算是她哥哥的場靜司那種人，也不會每套衣服上都會有這麼大的的場家紋。

　　問題是，源賴光一方面表現出一副熱愛家族的模樣，另一方面又毫不猶豫拿自己的族人當祭品，對源樂的態度十分冷酷……不知道他這個人該說公私分明，還是自相矛盾。

　　最後系好衣帶，千奈美向後推開。

　　源賴光一整衣袖，緩聲微笑：「馬上就要開始了。」

　　一開始，千奈美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後來發現，他是在對某個存在說的。

　　而那個存在……

　　千奈美眼睜睜看見一道黑影從源賴光腳下蔓延出來，在半空中凝結成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無法分辨出長相和外貌，只能隱約辨認出四肢和軀幹。

　　就在黑影出現的同時，屋子裡的四個式神一個個跪倒在地，看那樣子，似乎都從黑影身上受到了不小的威嚇。

　　千奈美什麼也沒感覺到，慢了半拍才學著他們的樣子跪了下去。

　　源賴光根本沒發現這只式神的遲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憑空出現的人影身上。

　　在他的注視下，人影像之前的源氏族人一樣向源賴光躬身行禮：「恭喜源賴光大人，這樣一來，整個平安京都會被您掌握在手中。源氏一族，也會成為立於頂點的第一家族。」


第90章

　　源賴光笑笑。

　　沒有像黑影想的那樣露出熱切的神情，他只是理所當然地回答：「這是自然。源氏在我手中，除了走向頂點，再無其他可能。」

　　好狂妄的話！

　　千奈美左右一瞥，發現其他式神一個個都露出期盼的眼神，不得不也一副「我好激動我好期盼源賴光大人好牛逼」的模樣。

　　黑影「哬呵」低笑：「沒錯。畢竟您是源賴光啊。」

　　千奈美懷疑這傢伙跟自己一樣，都是在捧哏，內心根本不是這樣想的。

　　也不知道源賴光看出來沒有，或者他看出來黑影的敷衍卻壓根不在意，而是簡短地吩咐：「你繼續躲在我的影子裡。待八岐大蛇降臨再出來。」

　　「如您所願。」黑影再次彎腰躬身。

　　而且這一次它就沒再直起過腰，直接順著彎下去的動作化為一灘污水一樣的動心，重新融進源賴光腳下。

　　源賴光掃了眼周圍跪了一地的式神，冷淡一笑：「哼，畢竟只是普通的靈，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重新理了一下衣袖，跨步走出房間：「都隨我來。」

　　式神悄無聲息地一個個跟上，千奈美混在其中，思索源賴光和黑影的目的。

　　本來，她以為源賴光鬧出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讓「墮神」降臨，現在看來，不止如此。

　　「待八岐大蛇降臨再出來」？

　　他和黑影難道是想利用八岐大蛇做什麼嗎？

　　千奈美想到之前試圖吞噬兩名人神的影鬼發鬼，面具後的眉頭越皺越深。

　　好在等到了召喚儀式現場時，她心中微微一動，通過契約感覺到那邊鬼切就快要蘇醒了。

　　只要鬼切醒來，不出意外的話，她還是能逃得掉的。

　　千奈美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深吸一口氣，悄悄抬起頭。

　　此時在偌大一個現場裡，幾十名隸屬源氏的陰陽師在四下忙碌，周圍站了兩三圈的紙面式神，源賴光正在進行最後的檢查。

　　他繞了一圈，最後走回原地，負著手，一副很滿意的樣子：「怎麼樣？」

　　千奈美的視線被那邊押送過來的四個孩子吸引了過去，一開始壓根沒注意到源賴光是在對著這個方向說話。

　　等她反應過來時，心臟就漏跳了一拍。

　　源賴光的視線像兩道探照燈，準確無誤地投向千奈美站立的位置。

　　她拼命穩住心神，告訴自己不要慌。

　　源賴光一定是對自己身後，或者身邊某個人說話。

　　不然，他為什麼突然徵詢一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家族式神的意見呢？

　　很遺憾，千奈美並沒有「心想事成」的buff加成。

　　源賴光得不到回答，乾脆朝這邊走了幾步。

　　毫無疑問，不偏不倚，正是千奈美站的位置。

　　最後，他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千奈美的下巴：「你覺得，這次的召喚儀式會成功嗎？」

　　千奈美不得不順著男人的力道抬頭。

　　隔著一張紙面具，她的視線和源賴光的相交。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源賴光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偽裝。

　　至於為什麼先前不說，到現在才挑明……

　　無疑是看准了，自己的目標是召喚儀式，並且現在的自己絕對逃不掉。

　　想通這一點，千奈美放鬆了身體：「陣法，祭壇，符咒，祭品，全都一應俱全，完美無缺，當然會成功。」

　　源賴光滿意地笑了，只是手指仍然沒離開千奈美的下巴，甚至多加上一根拇指按在了紙面具上。

　　千奈美：「……」

　　她想把他這兩根手指給撅了。

　　源賴光：「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的嗎？」

　　千奈美：「……是面具嗎？」

　　「不。」源賴光輕巧否認，用食指和拇指撚著面具，將其從千奈美臉上揭下。

　　沒了這張紙面的束縛，千奈美的視線一下開闊許多。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源賴光，還有他身後燃起火把的宏偉祭壇。

　　祭壇的模樣很不常見，是一棵樹的模樣，上面還綁著注連繩。

　　只是一般的注連繩都是白色的，這棵樹狀祭壇上的，則是黑色。

　　源賴光：「你的符紋很完美。」

　　他修長的手指拿著面具左右翻看了一遍，然後隨手放進了自己的袖袋裡。

　　面對千奈美的瞪視，源賴光笑容不變，低頭彎腰，撩起千奈美的一縷頭發放在鼻下輕輕嗅聞：「是你身上的香味。」

　　千奈美：「……」

　　我要舉報！這個人在X騷擾！

　　源賴光放下手，重新直起身：「我家用的熏香可不是這種。」

　　千奈美終於了然了。

　　同時更加憤憤不平。

　　你要是告訴她，是因為面具造的不好，符咒寫得糟被發現，她還能安慰自己是她學藝不精。

　　熏香？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種問題，被源賴光發現了？？？

　　千奈美覺得自己死不瞑目。

　　源賴光嘴角的弧度變得高冷起來：「原本以為被麻倉葉王和安倍晴明這麼看重的女子，會是哪家的姬君……連熏香這麼常見的知識都不知道，原來只是個平民啊。」

　　不等千奈美回答，他撇過頭，低聲自語了幾句，又轉回來：「不過你的咒術著實不錯，險些連我也矇騙過去了。怎麼樣，要不要成為我的手下？我會給你旁人無法想像的權勢和財富。」

　　他剛才自言自語的音量實在太小了，千奈美就算豎起耳朵也沒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只捕捉到「靈魂」和「祭品」這兩個詞。

　　她陡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傢伙，該不會一開始還打過把她當祭品的主意吧？

　　祭品必須要是貴族的靈魂才行麼……

　　的確，失蹤的四個孩子，全是「藤源橘平」四大姓氏裡的小孩。

　　按照這個標準，千奈美還真不夠格。

　　但這不妨礙她討厭源賴光的傲慢。

　　所以面對源賴光紆尊降貴式的邀請，千奈美眼皮都沒眨一下：「不要。」

　　源賴光：「……」

　　他的眼皮抽了一下，銳利的鳳眼裡露出一絲難以置信，仿佛他從沒考慮過千奈美會拒絕自己的可能。

　　震驚過後，源賴光的臉色就刷地沉了下去。

　　他冷冷看著千奈美：「既然如此，你就成為神明降臨後的第一份口糧吧。就算是平民，擁有這麼強大乾淨的靈力，神明也會很滿意的。」

　　說完一揮手，命令旁邊兩個式神上前看住千奈美，他自己則是再一揮袖，轉身開始主持召喚。

　　要召喚墮神，當然不是什麼輕鬆的事，光是看現場準備的這些東西就明白。

　　儀式開始之後，那幾十個陰陽師都要分別站在特定的位置，由作為主導人的源賴光在中間念念有詞。

　　千奈美一邊看著源賴光腳下的陰影，一邊通過契約聯繫鬼切。

　　她能感覺到，鬼切已經蘇醒了，而且現在正在按照她的命令往這邊趕來。

　　但是，召喚墮神的位置距離之前那座大宅子有段距離。

　　等鬼切趕到時，召喚墮神的儀式已經開始，而且四個祭品當中，已經有個小男孩被獻祭了。

　　那團小小的靈魂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慢悠悠從小男孩軟倒的身體裡飄出。

　　在源賴光的咒聲中，飄進那個長得像樹一樣的祭壇裡。

　　第二個祭品就是源樂。

　　她臉色發白，仍然戴著那只紅錦鯉花簪，穿著華貴的衣裙。

　　她是源氏族人，在這個時代是金枝玉葉的貴族小姐，然而現在也正是她的家族，要奪走她的靈魂、她的性命。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好在這時候，鬼切總算趕到了。

　　他一露面，就引起了大騷動。

　　作為源賴光的式神，曾經還是源賴光最依仗的那個，不少源氏陰陽師都見過鬼切。

　　他們原本以為鬼切就像族長說的那樣，為了源氏死在大江山戰役中，沒想到在這裡又見到了這個式神。

　　而且，現在他還是源氏的敵人。

　　鬼切一看見這些人身上的源氏家紋，立刻眼睛就紅了。

　　他剛登場時，還面色平淡，現在整張臉都被仇恨的陰雲籠罩，渾身妖氣和殺氣直冒，雙眼通紅，舉刀就砍。

　　不管是撲過來阻止他的式神，還是週邊戒備的守衛，亦或是站在陣法中的陰陽師，都被鬼切當菜瓜一樣砍翻。

　　頓時，紙屑亂飛，鮮血橫流。

　　而鬼切對這些都無動於衷，狂亂了一陣後，他就把目光對準了最中間的源賴光，像一隻發了瘋的野獸般，沖向這位前主人。

　　千奈美：「……」

　　作為現主人，她都被鬼切這個變化嚇了一跳。

　　現在契約那頭，充滿了混沌的狂暴、怨恨之氣，連她都沒法阻止。

　　對這一點，千奈美之前就有所預料。

　　可是沒辦法，現在她能用的式神只有鬼切。

　　抱歉。

　　以後，我一定會想辦法給你多添一些幫手的。

　　千奈美向那只橫衝直撞的惡鬼默默道歉。

　　視線轉向源賴光。

　　他一開始沒把身後的騷動放在心上，直到聽見那些源氏陰陽師喊出的「鬼切」之名，念咒聲才停了一瞬。

　　就是這個時候！

　　千奈美突然發難，抽出一張早就藏好的符咒蓋在左邊的式神臉上，然後又把手蓋在另一隻式神身上念咒破法。

　　一系列動作流暢非常。

　　不過眨眼的功夫，剛才還一左一右制住她的兩個式神就變成了兩張碎紙片。

　　千奈美看也不看它們，脫身之後，立刻沖向法陣，抱起暈過去的源樂轉身就跑，臨走前再一腳踩亂旁邊的符咒。

　　這下，就算源賴光不想停下也得停下了。

　　他臉色難看得要命，喚出戰鬥式神，就要往千奈美逃跑的路線上指，結果一柄雪亮長刀就從背後劈向了他……

　　源賴光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先命式神架住鬼切的刀。

　　鬼切的刀。

　　源賴光眼神深沉。

　　以前，都是他作為揮刀人的，想不到，他也有被自己武器反噬的一天。

　　不，應該說，在大江山時，鬼切這柄刀就不再受他源賴光所控了。

　　作為源賴光曾經最自豪的武器，他很清楚鬼切的強大。

　　所以那些式神、守衛、陰陽師攔不下鬼切也很正常。

　　「但是。」源賴光緩緩回頭，對上那雙充滿仇恨的血色妖瞳，冷冷道，「作為破壞儀式的代價，我要你徹底滅亡！」

　　「啊！！！！源——賴——光——」

　　鬼切的喉嚨裡擠出咆哮，「源賴光！！！」

　　這只妖怪，不顧渾身出現的裂紋，抽出腰間的第二把長刀，朝源賴光撲了過來。

　　千奈美奔跑在路上，手裡抱著一個小孩，身後跟著來兩個，再往後還有一大群源氏追兵，內心是絕望的。

　　她能算到自己帶著源樂她們跑路，可沒算到鬼切看到源賴光後就發瘋失控了啊！

　　原本按照計畫，這時候鬼切已經來到她身邊護主才對！

　　結果現在鬼切在大後方和源賴光難捨難分，千奈美只能一人拖三抱頭鼠竄。

　　她跑得氣喘吁吁，在心裡又跟自己說了一遍。

　　她一定要再找式神！

　　起碼跑路的時候，能輕鬆許多！

　　現在，已經不是千奈美體力撐不撐得住的問題了，是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孩子跑不動了！

　　畢竟是貴族的小孩，從小就沒怎麼專門鍛煉過，又人小腿短，就算拼了命的奔跑，還是漸漸被後面的大批追兵拉近了距離。

　　千奈美低頭看了眼懷中的源樂，又回頭看向那兩個孩子。

　　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明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頰通紅，還是強撐著對她說：「姐姐……走吧……呼呼……」

　　他們這樣說，千奈美就更不能走了啊！

　　不然她冒這麼大風險意義何在？！

　　千奈美停下腳步，認命地歎了口氣。

　　她放下源樂，又把兩個孩子護在身後，開始準備咬破手指。

　　結果嘴裡剛嘗到鐵銹味，那群越跑越近的源氏族人突然也停住了，甚至齊齊後退了一步。

　　千奈美後知後覺，眼角餘光看見兩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從她身邊走過，一個手握薙刀，一個手拿鐵錘，擋在了她面前。

　　是她在羅生門下見過的前鬼後鬼！

　　葉王的式神！

　　慢慢轉身，千奈美看見白衣陰陽師站在不遠處望著她。

　　葉王身邊是那只長了鬼臉的朧車，他本人臉上的笑容則是有些無奈，又有些高興，還有些莫名的消沉。

　　千奈美就看著葉王帶著這樣複雜的笑容，走到她面前。

　　他低頭看了眼三個孩子，抬頭伸手，將千奈美的手指從嘴裡抽出來，輕輕撫摸那道還濕潤的傷口。

　　千奈美腦子裡哄的一聲炸了，滿眼都是他低垂的眼睫和優雅的眉眼：「好了，很快一切都能結束了。」


第91章

　　葉王並非是一個人來的。

　　他只是跑得最快。

　　等安倍晴明等人趕到時，他就把千奈美救出去的那三個小孩扔給了他們，自己帶著千奈美往另一個方向走。

　　千奈美被他握著手腕往前帶，頻頻回頭：「就這樣把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仍在那兒沒關係嗎？」

　　「你也說了，還有博雅大人。」葉王淡淡道，「那些源氏家族的人不敢為難他們的。頂多想辦法攔住師兄和博雅大人，給源賴光的撤退爭取時間。」

　　千奈美：「那我們這是去……」

　　葉王：「去找儀式現場。」

　　千奈美：？

　　去那兒做什麼？

　　現在過去，源賴光已經跑了吧？

　　她張張嘴，望著葉王的背影又閉上了。

　　直覺告訴她，葉王現在心情很差。

　　可是為什麼……

　　「怎麼了？」葉王察覺到千奈美掙脫之意，回過頭。

　　千奈美微微皺眉：「鬼切……」

　　契約那頭的氣息到現在才逐漸平靜下來。

　　之前鬼切暴走，她就算想把他召回自己身邊都做不到。

　　葉王並沒有鬆開手：「他會在那裡等著你。」

　　說完，他繼續拉著千奈美向前。

　　走得很快，而且方向堅定，毫不猶豫，一點都沒偏離正確方位。

　　千奈美：「你怎麼……」

　　「先前我替你進行了占卜。」葉王這次並未回頭，「你回家的契機就在此。師兄會幫我們拖住其他人的。」

　　回家？！

　　千奈美睜大眼。

　　之後有好一段時間她都沒再開口，直到她重新看見……

　　「啊！那棵樹！」千奈美不由自主叫出了聲。

　　召喚墮神的地方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鮮血和殘骸，有人的、也有妖怪的。

　　讓人一見就想起之前鬼切暴走的樣子。

　　現在，那名重新安靜下來的刀靈正站在祭壇前，默默仰望祭壇。

　　原本只是長得像樹一樣的祭壇已經真的變成了一棵樹，而且那樣子怎麼看都像是禦神木的縮小版。

　　葉王說的，回家的契機就是這個？

　　麻倉葉王總算鬆開了千奈美的手，望著鬼切低笑一聲：「看來你的這只式神已經察覺到了。」

　　千奈美：「……」

　　葉王走到禦神木前，將手放在樹幹上，另一隻手則併攏食指中指於唇上開始念咒。

　　澄澈龐大的靈力從他身上，聚攏於他的手臂，再沿著手臂、手肘、手腕的路線，過渡到禦神木上。

　　繞在禦神木上的黑色注連繩在葉王靈力的衝擊下，開始由黑變灰再變白。

　　等葉王放下手，長籲一口氣時，整棵樹體脫去了最初的陰沉，變得生機勃勃，青翠欲滴。這種生機，在大戰過後的死寂地面上，顯得格外亮眼。

　　「好了。」葉王側頭道，「現在把手放上去，你就能回家了。」

　　千奈美望著他發白的臉色，內心五味雜陳。

　　葉王反而催促她：「快點吧。待會等其他人來，你就算想回去也沒機會了。」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她先從鬼切手中接過他的本體。

　　刀一入手，一直有些木呆呆的鬼切就回到了刀身中。

　　這樣一來，這裡就真的只剩千奈美和葉王兩人了。

　　她們對視片刻，葉王突然微微一笑：「其實，我還占卜了我們的未來。」

　　千奈美的心跳猛地加速起來。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葉王抬起手，在千奈美臉頰旁虛虛停留幾秒，又放下了，「一定會。」

　　千奈美：「……你不要告訴我，只要是同一個靈魂，就算是轉世相逢，也算再見面。」

　　葉王愣了一下，忽地大笑起來。

　　千奈美：「……」

　　她撇過頭，正要把手放在禦神木上，想起什麼，立刻回頭警告葉王：「對了。我懷疑源賴光的目的不僅僅是召喚出墮神。」

　　她把自己看見的黑影一事，還有黑影和源賴光的對話簡要複述了一遍。

　　葉王聽完卻是一臉了然：「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千奈美懷疑。

　　葉王卻將雙手按在千奈美肩膀上，低低歎息一聲：「我保證，再次見面時，我仍記得你。」

　　千奈美：「你……」

　　然而她只來得及發出這個音，就被葉王重重一推，整個人摔倒在禦神木上。

　　想像中的堅硬觸感並未從身體側方傳來，反而像是墜入虛空中，不住往下墜落。

　　又像是掉進一口井裡，四面八方的黑暗襲來，頭頂上方的唯一光亮越來越遠。

　　在那光亮中，葉王含著笑，凝視千奈美：「期待與你再次重逢，我的……女孩……」

　　他的聲音越飄越遠，甚至讓千奈美懷疑最後那句，是不是她聽錯了。

　　可惜的是，她來不及再問他了。

　　好吧。

　　既然葉王這麼篤定，那就等到重逢之日，她再……

　　「太好了！你醒啦！」

　　女孩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千奈美下意識扭頭看過去，迎上一雙充滿驚喜的明亮瞳孔。

　　千奈美頓了頓，掃了一圈周圍熟悉的現代陳設，這才肯定自己回來了。

　　但是，這是哪兒？

　　穿著水手服的少女笑眯眯道：「你在找你朋友嗎？他在跟我爺爺聊天，我已經讓草太去通知他你醒了。」

　　千奈美：「你是……」

　　水手服少女：「啊，我叫日暮戈薇，這裡是日暮神社。你還記得嗎？你跟你朋友來神社附近旅遊拍照，結果你突然暈倒，你朋友就抱著你到我家先休息了。給，先喝點水吧。」

　　千奈美道了聲謝，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有些驚訝：「這是……」

　　「蜂蜜水。」戈薇笑道，「喏，這是巧克力，你也吃點吧。你被你朋友剛送過來時，我和爺爺媽媽都嚇了一跳，都準備叫救護車了。結果你朋友說你只是低血糖，躺一會兒就好。」

　　低血糖……

　　還有之前的旅遊拍照……

　　土禦門流光到底給他們安排了什麼樣的身份啊。

　　千奈美眼角微抽，不得不接過日暮戈薇塞過來的巧克力，又道了聲謝。

　　差不多剛吃完那塊巧克力，外面走廊便響起了腳步聲。

　　接著，這間房間的門被敲響推開，一個小孩探進頭來：「姐姐，流光哥來了。」

　　土禦門流光就這樣在一個小孩身後，施施然登場。

　　之後從他口中，千奈美大概瞭解到自己被吸入禦神木後發生的一切。

　　原來她和影鬼消失後，籠罩了神社的結界和瘴氣全都漸漸消散了。

　　瘴氣徹底消失後，土禦門流光繞著禦神木轉了一圈，就在另一邊發現了昏迷過去的千奈美，而這時候，神社裡也跑出了人質問他：「你是誰？你在我家做什麼？！」

　　土禦門流光只能拿千奈美做幌子，說是她暈過去了，他想找個讓她休息的地方。

　　「沒找到那只影鬼，禦神木也沒什麼問題。」土禦門流光探究地掃視千奈美身上的和服，「看來，你有一段奇遇？」

　　千奈美沒吭聲。

　　她在思考，如果她告訴土禦門流光，就在那短短的幾分鐘裡，她跑去平安京旅遊了一個多月，他會不會信？

　　如果她告訴他，自己不僅去平安京旅遊，甚至還見到了他家老祖宗，甚至還向安倍晴明學習了占卜術，他會不會羡慕嫉妒到暴斃？

　　最終，千奈美清清喉嚨：「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殺了影鬼之後……」

　　「你殺了那只影鬼？」土禦門流光打斷她，點點頭，「那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之後我會讓家族的人多注意這座神社。」

　　千奈美：「……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麼奇遇嗎。」

　　土禦門流光一臉認真嚴肅：「但是總感覺你笑得不懷好意。陰陽師的直覺告訴我，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千奈美：「……」

　　可惡！

　　她還想不動聲色在他面前炫耀一番來著！

　　土禦門流光沒給她這個機會，轉而說起日暮戈薇：「剛才那個少女，你注意到了嗎？」

　　千奈美點頭：「她是這座神社的巫女嗎？」

　　「算是。」土禦門流光再次皺起眉，「但是，她從未接受過正統的的巫女訓練。甚至她的爺爺，這座神社的神主是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

　　千奈美「咦」了一聲。

　　剛才她醒的時候，就注意到日暮戈薇擁有一股龐大乾淨的靈力。

　　她還以為日暮戈薇跟自己和土禦門流光一樣，是從小接受訓練的靈力者。

　　這麼說，只是天生的？

　　就像夏目貴志一樣？

　　土禦門流光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別做夢了。我已經從日暮戈薇的爺爺那裡瞭解到，這個女孩子完全不相信鬼神一事，就算作為巫女，也只是為了幫家裡人的忙。」

　　所以，基本是不可能加入的場家的。

　　千奈美：「……看來你也打過類似的主意啊。」

　　土禦門流光：「……」

　　千奈美一臉深沉：「不然，你怎麼連這個都打聽好了呢。」

　　土禦門流光：「…………」

　　相較於不信鬼神堅信科學的日暮戈薇，日暮爺爺就是堅定的妖怪信奉者，他堅持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怪。

　　雖然的確有，但是作為普通人的日暮爺爺，卻看不見。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能看見的不相信，不能看見的反而堅信不疑。

　　甚至在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離開日暮神社前，日暮爺爺還堅持送了兩個護身符給他們，說是隨身佩戴百鬼皆避。

　　拿著那只毫無靈力的護符，千奈美和土禦門都有些呆滯，眼睜睜看著日暮戈薇一臉尷尬地拉扯老人：「爺爺！不要在外人面前胡說啦。」

　　「怎麼是胡說！戈薇！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怪！你們說對嗎？！」日暮爺爺向千奈美兩人求證。

　　千奈美：「……對。」

　　土禦門流光：「有吧……」

　　離開日暮神社，土禦門流光告訴千奈美這次委託的分款已經打到了的場家的帳戶裡。

　　千奈美還有些疑慮：「這件事真的就這麼解決了嗎？」

　　明明幕後黑手，他們還沒抓到吧。

　　土禦門流光拽著背包帶子搖頭：「對方很謹慎，什麼線索都沒留下。我估計這段時間他也不會再對日暮神社下手了，為了以防外衣，我已經將騰蛇和勾陳留在神社附近，等家族裡的人接手後再撤離。還是說的場家……」

　　千奈美搖頭：「這件事，的場家不準備插手。」

　　土禦門流光微微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送你去車站吧。」

　　「好。」

　　***

　　等車的時候，千奈美見還有一段時間，便打通了的場靜司的電話。

　　她把這段經歷如此這般那般說給哥哥聽，完了問他：「我們真的不要繼續調查一下嗎？」

　　的場靜司卻反問她：「麻倉葉王？你喜歡上那小子了？」

　　千奈美：「……」

　　哥！你的重點不對啦！


第92章

　　面對千奈美的反駁，的場靜司只是在那呵呵冷笑。

　　千奈美被哥哥笑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趕緊轉移話題：「話說，源氏一族跟我們的場真的有關係嗎？」

　　的場靜司：「……的確有這樣的傳聞。」

　　千奈美：「哥哥你之前從來沒跟我說過！」

　　的場靜司：「是又怎麼樣。源氏早就衰敗多年，更不用說源賴光最後被自己式神反噬身敗名裂……的場家到底和源氏有什麼關係根本不重要！要緊的不是過去，而是現在，以及未來。」

　　千奈美：「……哥。」

　　的場靜司：「嗯？」

　　千奈美：「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因為源賴光最後身敗名裂，不好拿他當宣傳詞吧。」

　　的場靜司：「……」

　　的場靜司：「有些事，知道就好，不用說出來。」

　　千奈美：「哦。」

　　按照的場靜司的指示，日暮神社一事留給土禦門家就行了，至於可疑鬼影一事，也交給他們家。到時候有了結果，直接向土禦門家詢問就行了。

　　千奈美遲疑：「他們家有這麼好心嗎？」

　　的場靜司低笑：「在這種事情上，土禦門家不會含糊的。」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千奈美放心返回琦玉。

　　她一面抽空複習丟了一個多月的功課，一面開始調查麻倉葉王的事。

　　不出意外，查了半個月，除了確定葉王的確是麻倉家的人外，沒有其他任何線索。

　　千奈美也不氣餒。

　　反正在平安京時，她就看出來葉王和麻倉家很不對付，如果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導致麻倉家對葉王諱莫如深，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時候，已是十一月的末尾，按照舊曆，則是剛剛進入十月。

　　十月，又稱神無月。

　　恐山安娜按照早就約定好的，聯繫千奈美進入出雲。

　　至於為什麼是安娜而不是麻倉葉……

　　「通靈王大賽還沒結束，在葉成為通靈王之前別想回來！」恐山安娜如此說道。

　　千奈美：「……」

　　那恐怕他永遠都回不來了。

　　除了師妹，千奈美在出雲還看見了土禦門流光。

　　這次他總算不再是夏季裝扮，而是乖乖套上了連帽衫和牛仔褲，只是耳朵上照舊套了一個耳機。

　　注意到千奈美，土禦門流光抬手打了聲招呼：「喲。」

　　千奈美走過去：「神社怎麼樣了？」

　　土禦門流光摘下耳機：「一切正常。但是那個幕後黑手的身份還沒查出來。」

　　千奈美一點都不驚訝。

　　很多事，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查出來的，甚至過上幾年都有可能毫無頭緒。

　　土禦門流光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他一點都不在意，注意力更多放在這次的神明會議上：「我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時間進入出雲。」

　　「我也是。」千奈美扭頭看向窗外。

　　無邊無際的綠色植物向後不斷倒退，地面不是柏油馬路，因此有些顛簸。

　　當汽車發動機逼近時，不斷有不知名的鳥從樹林裡飛出。

　　「真美啊。」千奈美喃喃感慨。

　　「是啊。」土禦門流光點頭贊同，「這種環境真適合神明居住。」

　　作為強力外援，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被安排在靠近出雲神國的位置當值。

　　值得一提的是，在進入神國範圍之前，不光是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本身要接受檢查，她們的式神也要經過一番洗禮。

　　據麻倉家的人稱，這是為了保證他們的式神不被作為敵人而被攻擊。

　　會議開始以後，幾條要道全部會被封鎖，除了打上標記的式神，其他外來者一律被視為敵人。

　　千奈美只好把鬼切放出來，再召喚惡羅王。

　　現在她手上就這麼兩隻式神，標記起來倒也方便。

　　至於土禦門流光手下的十二神將……

　　至少千奈美能離開時，看見他還站在樹下百無聊奈地聽歌。

　　惡羅王一開始還摸不著頭腦，等聽說他現在身處出雲，負責神明會議的警戒任務時，整張臉都亮了。

　　千奈美警告他：「不管你想做什麼，都給我憋回去。否則，我絕對饒不了你！」

　　這件事和平時不一樣。

　　千奈美代表的是整個的場家，如果惡羅王在這時候搞事，丟的不是千奈美的臉，而是整個的場家！

　　還是在麻倉家和土禦門家面前！

　　惡羅王眼神漂移一瞬：「我什麼都沒想做。」

　　「是嗎。」千奈美根本不相信，「鬼切，你幫我盯好他。」

　　鬼切沉默著向她低頭行禮。

　　惡羅王不爽起來：「喂，你什麼意思？我剛才就想說了，你怎麼又多了一個式神？是本大爺一個都滿足不了你嗎？」

　　千奈美：「……」

　　她白了惡羅王一眼，繼續往前走。

　　惡羅王鍥而不捨：「回答我！居然讓其他妖怪和我惡羅王平起平坐，你是在看不起我嗎！我一個人足夠殺光你的敵人了！」

　　千奈美腳步一停，惡羅王不得不跟著停下來。

　　他看見面前這個嬌小漂亮的少女轉過身，面無表情望著自己：「多一個監視你別做壞事。」

　　惡羅王：「哈？」

　　千奈美：「你剛才絕對在打什麼壞主意吧。」

　　別以為她忘了他曾經提到的「神柱」說！

　　惡羅王不說話了，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最終視線落在一旁的鬼切身上。

　　這只妖怪也不知道什麼來頭，連惡羅王都看不出他的原型，既不是什麼獸類妖怪，也不是鬼族。

　　從剛才出現起就沒說過話，讓惡羅王不禁懷疑這傢伙就是個啞巴。

　　就是這樣一隻妖怪，竟然讓的場千奈美認為可以和他惡羅王相提並論？

　　惡羅王眯了眯眼。

　　正巧，一直垂眸不語的鬼切抬起了眼，兩隻式神視線相交，空氣似乎都凝固一瞬。

　　千奈美假裝沒注意到這一點，繼續往自己暫住的客房走去。

　　說實話，她不僅認為鬼切的實力可以和惡羅王相提並論，甚至覺得可以更勝一籌。

　　畢竟，現在的惡羅王可沒有不死之身。

　　唔，這次神明會議不知道鬼燈大人會不會參加，要不找鬼燈大人問問惡羅王身體？

　　千奈美用眼角餘光瞥了眼黑髮紅眼的少年。

　　到時候再說吧。

　　她心道。

　　說不定鬼燈大人壓根就不會出現呢。

　　神明會議要持續七天時間，前兩天基本是給各路神明趕路來到出雲的預留時間，已經到達的則可以串門聊天。

　　所以在這兩天裡，千奈美時不時抬頭就能看見天空飄過祥雲。

　　在這些祥雲中，偶爾會露出不同神明的身影。

　　千奈美猜測，在這些身影中，說不定哪一個就是桃園奈奈生。

　　這兩天裡，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都很輕鬆，還能坐在一起閒聊。

　　結果，千奈美最近一直在調查的葉王身份，就這麼被土禦門流光隨隨便便說出來了。

　　土禦門流光：「你說麻倉葉王？那不是麻倉家的祖先麼。我記得還是跟安倍晴明大人活躍在同一個時代的大人物，可惜最後被麻倉家自己弄死了。」

　　千奈美：「……」

　　土禦門流光：「你這是什麼表情？」

　　千奈美：「我查了半個多月，什麼線索都沒查到。」

　　土禦門流光笑了：「這是當然的吧。這也算是麻倉家的醜聞了，肯定被捂得嚴嚴實實。」

　　千奈美：「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土禦門流光：「我作為土禦門家的繼承人，自然能知道。你家裡的話，你哥哥應該也清楚，你沒問他嗎？」

　　千奈美：「……沒有。」

　　她怕哥哥又追著她問喜不喜歡的問題。

　　就算喜歡又如何……

　　土禦門流光：「麻倉葉王其實非常厲害。別的不提，至少他使用泰山府君祭面見閻羅大王，最後得以自行操控自己轉生就很了不起。」

　　千奈美五味雜陳，沒想到葉王真的做到了。

　　他真的攜帶記憶轉生了？

　　土禦門流光：「麻倉家估計鬱悶死了。千年前好不容易殺死的祖先再次重生了，他們還要想辦法再殺他一次。不過錯過了剛出生的機會，以後再想動手就難了。麻倉葉肯定不是那傢伙的對手。」

　　千奈美越聽越不對勁，一個古怪的想法從心底冒出，止都止不住，反而讓她的後頸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說……誰？」她吞了口口水。

　　土禦門流光看了她一眼，想了幾秒鐘，最後還是說了：「麻倉好啊。他就是麻倉葉王的轉世，還是麻倉葉血緣上的哥哥。你哥哥真是什麼都沒告訴你啊。」

　　千奈美：「……」

　　怪不得，哥哥之前對麻倉好的態度一直怪怪的。

　　他早就知道麻倉好是麻倉葉王的轉世？

　　麻倉好是麻倉葉王的轉世。

　　有了這個前提，真是一切都豁然開朗。

　　「你還好嗎？」

　　千奈美抬眼，對上土禦門流光充滿探究和好奇的藍眼睛。

　　他眼睛中的藍色非常亮，此時更像是一面鏡子，足以映照出世間萬物的靈魂。

　　他肯定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沒事，只是太驚訝了。」

　　土禦門流光點頭：「我一開始也很驚訝。不知道麻倉葉王對什麼東西這麼有執念，就算過了千年也放不下。」

　　千奈美：「……通靈王吧。」

　　土禦門流光：「也是。」

　　千奈美：「這種密辛，你就這麼隨隨便便告訴我沒關係嗎？」

　　土禦門流光笑了：「你等我說完再這麼說不好吧。反正說了也就說了……只要你不說出去，誰知道是我說的呢。其他人肯定以為是的場靜司告訴你的。」

　　千奈美看了眼笑得陽光燦爛的白髮少年，從鼻子哼出一個音。

　　和土禦門流光告別後，千奈美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椅子上發呆。

　　她想到了很多，又什麼都沒想到。

　　到最後，腦子裡居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幸好她答應了拉基斯特的邀請成為星組的候補選手。

　　那枚禦神牌被她放在家裡，如果後面有必要，她隨時可以參賽，然後……就可以見到他了。

　　她以前竟然都沒想到。

　　明明兩人氣質那麼像，名字發音也很像……

　　等等，既然麻倉好就是麻倉葉王，那不就意味著，麻倉好擁有的靈視麻倉葉王也有嗎？！

　　回想起自己在葉王面前曾想過什麼，千奈美一巴掌糊在自己臉上。

　　什麼啊！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他什麼都知道！


第93章

　　神明會議的前三天，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第四天的時候，正在制止惡羅王和鬼切打架的千奈美接到了土禦門流光的通知：「敵人出現了。」

　　數月前，麻倉葉明已經占卜得知這次神有月會出事。

　　來出雲以後，千奈美也蔔了一卦，得出了差不多的結論。

　　現在，得知這個消息，她並不驚訝，只是奇怪敵人是怎麼混進來的。

　　神明會議開始以後，出雲被麻倉家和神明聯手封鎖。

　　除了提前標記上的靈力者和他們的式神，其他存在都無法進入，尤其是出雲神國，更是只有神明才能進入的地方。

　　難道這次的敵人是神明？

　　似乎的確如此。

　　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趕到時，那位黑色神明已經站在了神國的範疇裡。

　　祂一頭黑色亂髮，身上的長袍也是黑色的，赤著腳，腳背和趾縫間是骯髒的淤泥，和神國乾淨雪白的地面形成鮮明對比。

　　黑色神明本身並沒有主動出手。

　　作亂攻擊的是祂帶進來的無數妖怪，只有在其他神明逃跑時，這位不知身份的神明大人才會動手攔截。

　　在諸多神明中，並非所有神明都像建禦雷神之類的角色那麼強大，很多甚至沒有攻擊能力。

　　這樣弱小的神明在這場混戰中就非常危險了，常常在幾隻妖怪的圍攻下受傷流血。金色的神血散發出香甜的氣息，其中蘊含的澄澈靈力更是讓妖怪們急紅了眼，下一次的攻擊便越發兇暴。

　　當然，除了這些難以自保的神明，還有一部分，不僅沒有受傷，還能輕鬆反殺攻擊他們的妖怪。

　　這類神大部分司掌戰爭、爭鬥一類的神職，例如建禦雷神。

　　他手握薙刀，每一擊都能將擋在他身前的妖怪消滅大半。

　　看見這些妖物，建禦雷神非常惱火，尤其是率領這些妖物入侵神國的黑色神明。

　　「黑磨！」建禦雷神將一隻爬蟲類的妖怪一擊兩端，朗聲大喊，「你已經墮落到和這些惡臭妖物為伍的地步了嗎！」

　　一直垂著頭的黑色神明——黑磨——這才微微抬起頭，扭轉脖子看了建禦雷神一眼。

　　後者如臨大敵，立刻舉起薙刀，橫檔在身前。

　　建禦雷神的反應已經很快了，然而他還是倒飛了出去，像是一隻被無形巨掌拍飛的蒼蠅。

　　千奈美不知道這個黑磨到底是什麼來頭，但很明顯，祂作為神明的實力在建禦雷神之上。

　　「墮神。」土禦門流光低低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道黑色身影。

　　千奈美恍然，同時又覺得自己和「墮神」這種職位的神明是不是太有緣了。

　　前不久她才在平安京阻止了一場墮神召喚儀式呢。

　　想歸想，手上動作卻不慢。

　　千奈美指揮惡羅王和鬼切攔住那些妖怪，救下那些力量薄弱的神明。

　　另一邊，土禦門流光同樣命令神將騰蛇勾陳攔下黑磨。

　　趁此機會，建禦雷神緩了緩，終於從地面撐起身，重新加入戰局。

　　就算是面對兩位神將和一位正神的聯手圍攻，黑磨依然顯得遊刃有餘。

　　出雲神國一片混亂，祥和寧靜的氛圍不見了，到處都是殺戮和呻|吟。

　　就算不斷有神明反應過來加入戰局也沒辦法，因為還有更多的、源源不斷的妖怪在從外界湧進來。

　　原來是墮神黑磨一直在維持神國結界上的破洞，相當於用自身神力構建起一個連結神國內外部的通道。

　　而這樣做的同時，祂還在應對建禦雷神等人的攻擊，直到數道金光像驟雨般從天而降，黑磨的動作才在這片光雨中被打亂。

　　建禦雷神回頭，看見了一位坐在白狐身上的女性神明。

　　她手持弓箭，威風凜凜，金黃色的麥穗圖案在白色神衣上不斷蔓延。

　　「稻荷津神！」建禦雷神沉聲喊出對方的神號，同時眼神複雜。

　　——稻荷津神的神職裡可不包括戰鬥。

　　稻荷津神一直緊盯著黑磨，此時已重新拉開弓弦：「建禦雷神，你去幫助其他神明，這邊由我來應付！」

　　建禦雷神掃了眼她手中無差別範圍攻擊的武器，冷哼一聲，提刀退出這邊戰場。

　　黑磨試圖阻止，卻被又一陣光雨打斷。

　　這次牽制之後，神將騰蛇和勾陳繼續接上，徹底打斷了黑磨對建禦雷神的追擊。

　　「黑磨神！」稻荷津神第三次拉開弓弦，質問道，「為何來神國作亂！」

　　黑磨充耳不聞，源源不斷的污濁神力持續輸出，將神國結界的一角染成黑色。

　　稻荷津神咬牙，正要再次放出箭雨，卻見黑磨神動作一頓，抬頭看向某個方向。

　　祂那不設防的動作，戛然而止的神力都讓在場神明摸不著頭腦，下意識順著黑磨神的視線看過去。

　　萬眾矚目中，一道光輝萬丈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建築裡走出。

　　金色頭髮堪比正午的陽光，蒼青色的眼眸比秋季的天空更加遼闊高遠，俊美非凡的男子蹙眉望著眼前的亂象，從嘴角逸出低低歎息。

　　「大國主命！」建禦雷神一擊斬斷一隻妖怪的頭顱，憤而大喊，「這裡太危險，請您回避！」

　　大國主命！

　　竟然是大國主命！

　　七福神的領袖，出雲神國的主人大國主命！

　　金髮神明蹙眉看了眼建禦雷神，又越過無數妖怪和神使看向黑磨。

　　黑色和青色的瞳孔對上，兩位元神明的視線相交。

　　黑磨神亂髮覆蓋下的臉慢慢變紅了。

　　「嗯？」第一個發現異樣的是騰蛇。

　　他最靠近黑磨神，因此對祂的變化最為敏銳。

　　果不其然，黑磨神不斷輸出的神力在下一秒突然停止。

　　祂騰空而起，像一片移動的烏雲飄至大國主身前。

　　在建禦雷神的大喊大叫聲中，黑磨抬起頭，那張原本男性化的臉慢慢變得精緻秀麗，臉部硬朗的線條柔和軟化，平坦的胸部慢慢隆起，最後，這位墮神變成了一個美麗的黑髮女子。

　　不僅是大國主命，在場的其他神明，甚至是妖怪們都呆住了。

　　廝殺聲不知何時消失了，神國裡一片寂靜。

　　在這種安靜的環境裡，黑磨的聲音就格外清晰：「你就是大國主命？」

　　「呃，是。」大國主命愣愣回答，都忘記了後退避讓。

　　黑磨神揚起一抹羞澀的笑容：「你真是美麗。」

　　建禦雷神：「……」

　　稻荷津神：「……」

　　千奈美：「這是……一見鍾情嗎？」

　　她不確定地詢問離她最近的土禦門流光，很難相信神明也有這樣情節。

　　土禦門流光：「……是……吧？」

　　他也不確定。

　　可黑磨神的舉動卻是毋庸置疑的。

　　來到大國主命身邊以後，她徹底斷絕了神力輸出，那條連接神國內外部的通道在沒有神力的維持情況下不斷變小，這下不僅是外面的妖怪進不來了，就連原本在裡面的妖怪也逃不出去了。

　　大國主命看看滿臉紅暈的黑髮神明，試探著詢問：「……你為什麼要攻擊神國？」

　　黑磨神搖搖頭，抬手指向某個方向。

　　在場的人齊齊扭頭，看見了一個披著白色狒狒皮的妖怪。

　　電光火石之間，稻荷津神第一個反應過來，抬手，拉弓，放箭！

　　千萬光雨中，白色狒狒皮急急後退，最後在旁邊妖怪以身掩護下才逃出一劫，但他身上的狒狒皮卻在剛才那番逃竄中飄然而落。

　　「人見陰刀？！！！」千奈美瞳孔驟縮，難以置信。

　　她很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認錯人。

　　飄落的狒狒皮下，那張俊美溫和的臉的確屬於那個冰帝教師！

　　愕然中，千奈美忽地想起失蹤至今的柊香夜子：

　　「難不成……」

　　大國主命已經認出了：「你是妖怪……身上卻有神明的氣息。」

　　蒼青色的神明瞳孔下，一切偽裝無所遁形。

　　「居然是你……原來是你。」

　　人見陰刀面無表情，狠狠瞪了眼出賣自己的黑磨神，轉身欲走。

　　「站住！」

　　「止步！」

　　建禦雷神和稻荷津神同時出手。

　　然而，薙刀揮空了，監獄也落空了。

　　剛才還在原地的人見陰刀化為一片黑霧，從即將關閉的結界通道中竄了出去。

　　幾乎就在黑霧飄出的瞬間，神國結界重新閉合。

　　直到此時，留在結界裡的妖怪們才反應過來，兩個老大一個叛敵了、一個逃跑了，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妖怪們慌了起來。

　　最後，失去首領也失去的鬥志的妖怪被建禦雷神等神逐步消滅。而在這一過程中，黑磨神對妖怪們的哀求充耳不聞，只是眼也不眨地盯著大國主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建禦雷神非常暴躁：「區區墮神，還敢和妖怪勾結，進攻神國，理應處死！」

　　大國主命卻搖頭歎息：「不用。黑磨神本身已時日無多。」

　　剛要反駁的建禦雷神一滯，看向無視了自己的墮神，忽地沉默下去。

　　墮神，墮神。

　　儘管墮落了，卻依然是神明。

　　更何況，黑磨實際上非常強大，甚至在他還在神國時，建禦雷神都還是個剛誕生的小神。

　　見到這麼強大的神明即將消失，同為神明的建禦雷神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土禦門流光這時候走上前，先是向大國主命行禮，隨後詢問：「大國主大人已經知道那只妖怪的身份了嗎？」

　　這也是千奈美想問的。

　　大國主命制止住準備開口的建禦雷神，看向他們兩：「我的確知道。這次多謝你們的幫助。」

　　「這本就是我們應該做的。」土禦門流光並沒有放棄，「那麼，我們應當知道嗎？」

　　大國主命沉默片刻。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千奈美感覺他看了自己好一會兒。

　　最後，大國主命開口道：「他本名冥羅。是誕生自黃泉之國的生物。」


第94章

　　這個答案出乎土禦門流光的預料，他皺起眉，低頭沉思。

　　趁著這個機會，大國主命開始安排人收拾殘局。

　　等他安排好了，土禦門流光剛好抬起頭。

　　不等這位少年陰陽師開口，大國主命主動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等地府來人時在詢問。」

　　「這位姑娘也是一樣。」大國主命突然轉頭對千奈美說。

　　千奈美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和土禦門流光對視一眼便答應了下來。

　　等待地府來人的時候，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順手幫著收拾殘局。

　　例如扶起倒塌的柱子，清理廣場上的碎石，填補破碎的地板等。

　　出雲神國以神力為支撐，建築受損時也可以用靈力來修補。一時間，在神國廣場上忙碌的不僅有神明、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還有不少麻倉家的人。

　　千奈美就是在指揮鬼切移開一根斷柱時，和桃園奈奈生重逢的。

　　她愣了一下，才認出不遠處那個灰頭土臉，抱著一筐碎石殘瓦的少女是那位人神。

　　想想也是，桃園奈奈生作為土地神，自然有資格參加神明會議。

　　奈奈生也注意到了千奈美，立刻揚起大大的笑容朝這邊跑過來。

　　結果她手裡抱著東西，眼睛又沒看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到了，身子一晃就往前栽了下去。

　　「小心！」

　　眼見奈奈生要以臉搶地，千奈美只來得及伸出手，連示警都遲了一步。

　　好在奈奈生旁邊橫生出一隻手拖住了她的衣領，把這個冒失的少女給提溜回原位。

　　千奈美提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奈奈生也心有餘悸地轉過身，向救命恩人道謝：「謝……啊！是你！」

　　她瞪著惡羅王大叫。

　　千奈美一愣。

　　心說難不成奈奈生認出惡羅王了？

　　沒道理啊，自己和惡羅王都有契約，結果第一眼的時候都沒認出來。

　　事實證明，奈奈生認出的並非是惡羅王的身份，而是「毛利霧仁」。

　　而且看奈奈生的表情，顯然這位「毛利霧仁」給她印象不佳。

　　奈奈生的神使巴衛已經趕了過來。

　　看見毛利霧仁，他表情扭曲一瞬：「你這傢伙，怎麼會混進來……」

　　毛利霧仁雙手環胸：「你是怎麼進來，我就是怎麼進來的。」

　　「怎麼可能。」巴衛皺眉，「我是因為奈奈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迅速扭頭，視線精准無誤地投注在千奈美身上：「原來是你。」

　　「是啊是啊。」千奈美不得不出面解釋，「麻倉家請我來幫忙，惡羅王作為我的式神自然要跟上。」

　　「等等！你說這個人是惡羅王！！！」奈奈生指著毛利霧仁驚叫起來，她身邊的巴衛扶住額頭。

　　千奈美眯起眼：「怎麼了？難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還真就做了什麼。

　　惡羅王借用了毛利霧仁的身體後，一直賊心不死，想要潛入黃泉之國偷出自己的身體。

　　而要進入黃泉之國，就要用一個神明作為神柱打開入口……

　　千奈美眼神複雜地看向毛利霧仁。

　　這傢伙氣短心虛地轉開眼：「幹、幹什麼！我想拿回自己的東西都有錯？！」

　　「不……該怎麼說呢……」

　　千奈美喃喃，總算明白巴衛作為他兄弟還跟他現在關係這麼惡劣的原因了。

　　惡羅王這傢伙為了取回自己的身體，要拿巴衛喜歡的女孩子命作為代價，難怪巴衛跟他鬧掰。

　　說到這裡，毛利霧仁突然理直氣壯起來：「你作為我的主人都不幫忙，我當然只能自己來！」

　　千奈美：？？？

　　那難道還是我的錯咯？

　　正要開口，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千奈美一呆之下大喜：「你不是說我不幫忙嗎？」

　　毛利霧仁：「啊？」

　　千奈美：「我這就幫你問一個相關人員。」

　　奈奈生和巴衛被其他神明叫去繼續幫忙了，臨走之前，巴衛這只狐狸還狠狠瞪了眼毛利霧仁，似乎是在警告這個無法無天的傢伙。

　　毛利霧仁則被千奈美拉去一座神殿，正是之前大國主命出來的地方。

　　神殿中，土禦門流光和他的神將們已經等候在其中，另外還有大國主命和千奈美剛才看見的人影。

　　黑色短髮，紅黑色和服，額上的尖角表明了其鬼神的身份。

　　鬼燈瞥了眼走進來的千奈美，繼續對大國主命道：「已經將此事稟告給伊邪那美大人。」

　　大國主命：「大人的指示是？」

　　鬼燈：「伊邪那美大人說『一切交由你們解決』。」

　　大國主命：「……」

　　他垂下頭，一副不堪重負的模樣：「伊邪那美大人真是……」

　　鬼燈面無表情：「伊邪那美大人的意思是，抓捕冥羅的工作交由人世間的神明，黃泉之國和地府只負責看守。」

　　大國主命：「但冥羅是自黃泉之國誕生的吧？」

　　鬼燈點點頭：「的確如此。」

　　大國主命：「……」

　　鬼燈：「……」

　　大國主命：「…………」

　　鬼燈：「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大國主命的表情一下崩塌了：「然後呢？！然後下一句話不應該順理成章的就是，黃泉之國會負責嗎？！」

　　「大人真是說笑了。」鬼燈無動於衷，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伊邪那美大人已經做出了指示，在下一名區區輔佐官怎麼可能越俎代庖改變命令。」

　　換句話說，他今天來就是傳個話的，地府和黃泉之國都不打算摻和抓捕冥羅的苦差事。

　　大國主命扶額歎息，這時候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黑磨神又適時湊了上來：「別擔心，我會幫助你的。」

　　「……謝謝啊。」大國主命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鬼燈一直是個雷厲風行的鬼，完成了任務，他轉身就要離開。

　　只是在他徹底離開神國之前，千奈美帶著毛利霧仁攔住了他：「鬼燈大人！」

　　鬼燈：「是你啊。」

　　千奈美望了眼有些緊張的毛利霧仁：「鬼燈大人，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嗯。」

　　於是千奈美就把惡羅王身體的事說了出來。

　　鬼燈意味深長地注視了她片刻，才點頭承認：「的確有這麼一具身體位於黃泉之國的火山口中。因為不死不滅，每次被燒之後，那具身體又會快速復原。」

　　千奈美一喜：「那要怎麼才能取回那具身體呢？」

　　別的不提，得到自己身體的惡羅王肯定會實力大增。

　　他是她的式神，他的實力增強了，就相當於變相增強了千奈美的實力。

　　鬼燈沉思片刻，將視線轉向略顯僵硬的毛利霧仁。

　　在這個妖怪快要炸毛的時候，才重新看向千奈美：「如果是你強烈要求的話，地府可以幫你和伊邪那美大人進行協商。」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黃泉之國和地府是一個東西。

　　但實際上，地府歸閻羅大王管轄，主要負責收納、審判死人的靈魂，管理地獄以及陰間日常事務。而黃泉之國則是伊邪那美命的地盤，是連死人都不願踏足的絕對荒蕪之域。

　　本來千奈美向鬼燈打聽清楚，惡羅王的身體的確是在黃泉之國而不是地府時，還很困擾。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從伊邪那美的手下幫惡羅王將身體取回。現在，鬼燈主動提議幫忙協商，簡直是意外之喜！

　　千奈美再一次感謝那位結交了地府的祖先，不知道他做出了什麼樣的貢獻，才能這麼惠及子孫。

　　許下承諾後，鬼燈就離開了，留下千奈美在毛利霧仁面前得意洋洋：「哼哼哼，怎麼樣？」

　　看他還敢不敢嫌棄她這個主人無能。

　　毛利霧仁的神色很不自然，好半天才問道：「你跟那個地府的鬼神很熟？」

　　「你也知道鬼燈大人啊。」千奈美笑道，「不是我，是的場家和地府很熟才對。」

　　毛利霧仁：「……」

　　千奈美：「現在你知道跟了一個多好的主人了吧。」

　　毛利霧仁：「嘖。」

　　千奈美：「你什麼態度啊喂！」

　　毛利霧仁的不遜讓千奈美心塞塞的。

　　她下意識摸了摸背後的太刀，心想還好她還有個鬼切。

　　雖然鬼切從來不說話，但對千奈美的命令一向是一絲不苟地完成。

　　就像在這次委託裡，千奈美命令兩個式神保護神明，攻擊其他妖怪時，毛利霧仁直接忽略了命令的前一句，光顧著砍殺那些小妖怪了。

　　要不是鬼切在後方守護，這次隕落的神明要比現在還要多。

　　好在隕落的神明神職都不重要，過上幾十年，相對應的新的神明就會誕生。

　　這種情況比麻倉葉明一開始的卦象好了許多，為此他十分感激千奈美和土禦門流光，拍著胸脯保證，以後兩家找麻倉家幫忙，他絕對打折。

　　***

　　出雲事件結束後，大概過了快一個月的時間，千奈美突然接到了幸村精市的電話。

　　這時候她已經重新熟悉了校園生活，過回了以前「學校——別邸——委託」三點一線的日子。

　　乍一接到幸村電話，千奈美第一反應就是：「你身邊又有人遇到妖怪了？」

　　幸村：「……為什麼要說又？」

　　千奈美：「因為你是我唯一認識的，身邊兩次出現妖怪的普通人啊。」

　　幸村被她的直言不諱噎得苦笑三聲：「抱歉，讓你失望了。是赤也拜託我提醒你，別忘了使用那張溫泉券。」

　　千奈美想了好半天，才從記憶力挖出這個東西的存在。

　　她拉開抽屜翻了翻，最後在日程本的夾層中翻到了那張團體溫泉券。

　　包括她本人在內，最多能帶八個人哎。

　　要不是幸村這通電話，她還真就忘了。

　　千奈美忽然警覺起來：「你打這通電話難不成就是為了提醒這件事？」

　　「嗯……」幸村只沉吟一秒，就把切原赤也賣了：「其實赤也想知道，你會和佐倉千代一起去嗎？如果去的話，有確定日期嗎？」

　　千奈美瞬間樂了：「我明白了。那就在麻煩你轉告赤也，下周週末我就和千代一起去。」

　　當然，除了千代，最好把野崎梅太郎也叫上。

　　要問為什麼？

　　那當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


第95章

　　其實叫上野崎這件事，不用千奈美多嘴，佐倉千代就主動提議了。

　　她在知道千奈美除了邀請自己沒有其他可以帶上的親友時，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你覺得野崎君怎麼樣？」

　　等反應過來時，對面的千奈美已經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千代的臉噗地一下紅了，手足無措地解釋：「那個，我就是隨便一說……或者邀請其他人吧，比如社長或者鹿島……啊啊，我真的沒其他意思啊！」

　　千奈美聳肩：「我也沒說你有什麼意思。」

　　明明都是你自己在自爆啊，小笨蛋。

　　千代一呆，徹底陣亡了。

　　這要是漫畫，千奈美懷疑自己都能看見從她耳朵裡冒出的水蒸氣。

　　她托著下巴，內心暗笑，表面隨意：「反正最多能帶八個人，我也沒其他認識的人，就喊上野崎君吧，正好能給他提供素材不是麼。」

　　「對！給野崎君提供素材！」千代跟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樣，猛地起身，一拍桌子，大喊，「沒錯！就是這樣！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讓野崎君錯過！」

　　千奈美點頭：「嗯嗯，就是這樣。所以詢問野崎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其他人也是。」

　　「誒？！」

　　千奈美理所當然：「我在學校裡就跟你最熟啊。可能還要再加上一個禦子柴，但禦子柴跟野崎是好朋友，你比我更熟，就勞煩你通知野崎時順帶問一下禦子柴吧。這種事，果然還是人越多越有趣吧，就拜託你啦，小千代。」

　　佐倉千代就這麼在千奈美雙手合十的請求下，迷迷糊糊答應了。

　　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遲了——千奈美只留下一個時間，拎著自己的便當盒就開溜了。

　　留下佐倉千代一個人坐在天臺上，想著想著，又開始臉頰發紅冒起蒸汽。

　　儘管羞澀得不行，佐倉千代最終還是完成了任務。

　　等到約定好的那天，千奈美看見了三男三女，加上她正好七個人，比最多人數還少一人。

　　千奈美奇怪：「咦，不是說社長也要來嗎？」

　　佐倉千代：「沒辦法啊，社長她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千奈美：「那就沒辦法了。」

　　命中註定社長要錯過一場好戲。

　　等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千奈美看見幸村、切原兩人，還有她知道的立海大其他正選。

　　他們那邊正好也是八個人。

　　千奈美懷疑，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至於到底是切原赤也，還是幸村精市，那就見仁見智了。

　　幸村還裝模作樣跟她打招呼：「好巧啊，你們也是來泡溫泉的嗎？」

　　千奈美：「是啊，你們也是？真巧。」

　　兩個人彼此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相較之下，切原赤也就激動許多。

　　他看著這邊的佐倉千代，眼睛亮晶晶的，一個勁兒地傻笑。

　　那樣子，連當他幫兇的幸村都看不下去，用手肘搗了一下赤也，示意他冷靜點。

　　切原赤也冷靜下來了。

　　卻不是因為幸村，而是他暗戀的女生根本沒多看他一眼，目光全圍繞在她身邊那個高大的男生身上。

　　就跟上次學園祭一樣……

　　赤也腹部又被人戳了一下，是幸村部長，他丟給他一個「不要急」的眼神。

　　直到辦完入住手續，拎著行李回房的時候，幸村才說話：「既然想到就去做，別讓自己後悔。」

　　仁王更是撲過來，勾住赤也脖子搖晃：「原來是你要追女生啊。早說嘛，做兄弟的肯定幫你！」

　　「仁王前輩！」赤也感動了，沒想到仁王雅治平時那麼不靠譜，喜歡整人耍人，現在卻……

　　「你確定要聽仁王的嗎？」幸村冷靜插話，「他可是上次才把一個向他告白的女孩子氣哭了。」

　　切原赤也：「……」

　　氣哭女孩子？？？

　　仁王前輩你真的不是小學生嗎？！

　　另一個房間裡，佐倉千代完全沒察覺到少年人的情懷。

　　她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向千奈美感慨：「箱根溫泉可有名了，現在又是旺季，沒想到這家旅館人居然不多，真是太幸運了。」

　　「嗯……」千奈美望著庭院裡飄飄落雪，沒有回頭。

　　「千奈在看什麼？」佐倉千代從千奈美身邊探出一顆腦袋。

　　「沒什麼。」千奈美回過神，把千代腦袋按回去，後退一步，合上玻璃門。

　　外面輕飄飄的雪花正一點點將庭院中的景色染上白色。

　　等到傍晚時分，屋外已是一片雪白。

　　一想到能在雪中泡溫泉，大家都很激動。

　　身為漫畫家的野崎，已經掏出速寫本，在大廳裡對著庭院中的景色開始取材。

　　佐倉千代感慨這家旅館人不多，是真的不多。

　　吃飯的大廳裡，除了千奈美這邊七個人，幸村那邊八個，另外只有三個散客——一個老婆婆和一對小情侶。看老婆婆和旅館老闆的熟稔樣，估計還是常客。

　　人少有人少的好處。

　　千奈美和佐倉她們去泡溫泉時，整個女湯裡只有她們四個。

　　因為有立海大網球部的人在，隔壁男湯倒是挺熱鬧的。

　　泡完溫泉，換上旅館預先準備好的浴衣，同行的三個女孩子呵欠連連，只有千奈美精神抖擻，一路都在左張右望。

　　佐倉千代奇怪：「千奈醬，你有事嗎？從剛才起，你好像就一直在找什麼東西？」

　　聽到這句話，前面的鹿島和結月都回頭看了過來。

　　千奈美只好收回視線搖頭：「沒什麼。」

　　她總不能說自己在這家旅館裡看見了淡淡的妖氣吧。

　　紙符不防水，在溫泉裡肯定會被打濕失效，好在千代這邊有她在，只要沒人單獨去泡澡，就不會出事。

　　為此，千奈美等佐倉千代等人進屋後，找了個藉口溜出房間，跟幸村精市約好在大廳見面。

　　等待的時候，千奈美看見野崎梅太郎捧著素材本去跟老闆搭話，她便湊了過去。

　　原來野崎是在問這家旅館的歷史，比如什麼時候建的，誰建的，有什麼背景故事沒有。

　　老闆一開始有些警惕，等聽說野崎是個漫畫家在進行取材後，又放鬆下來，磕著長煙杆侃侃而談。

　　千奈美聽了一陣，沒聽到什麼值得在意的東西，這時候幸村又過來了，乾脆退了回去。

　　為了防止被野崎和老闆聽見，千奈美拉著幸村走到大廳的玻璃門旁——正好是距離那邊野崎和老闆最遠的地方——小聲道：「這家旅館裡有東西，你們最好不要單獨去泡溫泉。」

　　幸村一聽直皺眉：「乾脆直接離開好了。」

　　千奈美：「不強，只要不落單就沒危險。還是不要打攪大家興致了。」

　　幸村想了想，才答應下來。

　　千奈美：「我儘量想辦法把它找出來解決掉。」

　　幸村的眉心又出現了暗影：「你不要把自己置於危險當中。」

　　千奈美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做這個的，自然有分寸。如果誰真要單獨去湯池那邊，你就讓鬼切跟著他。」

　　千奈美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後。

　　幸村睜大眼。

　　他確定剛才那地方沒有人。

　　現在卻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看不清具體長相，只能隱約辨認出是一個高個子的古裝男子。

　　「這是我的式神。」千奈美解釋，「女生那邊有我，男生那邊我會讓鬼切保護你們。你身上還有符咒，只要避免被水打濕，有問題我和鬼切都能察覺。」

　　名為鬼切的式神已經在千奈美的示意下，默默走到幸村身旁。

　　應該說，是飄。

　　人影越往下，身形越模糊，到小腿部位，已經變成了淡淡的虛影，無法分辨出雙腳。

　　移動的時候，既沒有風也沒有聲音，就跟不存在一樣。

　　千奈美：「這還是你能看到妖怪的緣故。一般人看不見的，放心好了。」

　　幸村輕輕吸了口氣：「好吧，我會盡力假裝他不存在的。」

　　千奈美又笑了：「你肯定能行。」

　　這時候，大廳那頭的野崎梅太郎已經取材完畢，捧著素材本走到千奈美和幸村身邊。

　　面對他那雙沒什麼情緒的死魚眼，千奈美莫名發毛：「野崎，你和老闆聊完了？」

　　野崎梅太郎點點頭：「收穫到了許多有趣的故事。」

　　他看看幸村，又看看千奈美，把手裡的本子翻了一頁，冷不丁問道：「下一次番外，畫劍道轉學生和美術社大小姐怎麼樣？」

　　這兩個角色，都是《來戀愛吧》裡的番外人物，原型正好是千奈美和幸村精市。

　　千奈美：「……」

　　這是因為她和幸村都知道原型的事，才有此一問嗎？

　　否則以她為原型的角色是不是就要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跟幸村的角色談一場校園戀愛了？

　　千奈美嘴角直抽，正要拒絕，卻聽見身邊幸村笑道：「好啊。」

　　千奈美：？？？

　　【你瘋了嗎？！】她用眼神暗示幸村。

　　幸村同樣回以一個帶笑的眼神【你不覺得很有趣麼】

　　千奈美：「……」

　　野崎：「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們會不答應！其實這兩個角色在讀者當中人氣一直很高，配對的呼聲也很大。我一直擔心你們會在意，所以才避免他們相見。但是這一次實在是靈感來了，擋也擋不住！我想，這就是我身為漫畫家的使命吧！」

　　千奈美：「…………」

　　千奈美還能說什麼。

　　野崎梅太郎連使命都搬出來了，她自然只能假笑著表示：「你開心就好。」

　　「噗哈哈哈——」等野崎走了，幸村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千奈美瞪著他：「你故意的吧？」

　　幸村精市眉眼帶笑，擺擺手：「可是，真的很有趣啊。」

　　千奈美無奈。

　　好吧，他都被畫成女孩子了都不介意，她再斤斤計較就顯得太小氣了。

　　最後又叮囑了幸村幾句，千奈美跟他分手離開。

　　從大廳回房間的路上，有一段走廊上鑲嵌了落地玻璃窗。

　　經過這段走廊時，能透過明亮的玻璃看見外面。

　　此時，院子裡已經落了一寸多高的雪，樹上、地上、灌木叢上……就連池塘裡也浮了薄薄一層。積雪被石籠中的燈光照成了暖黃色，晶瑩剔透，十分漂亮。

　　千奈美的腳步不由得慢了下去。

　　最後走過一扇通往外面簷廊的玻璃門時，千奈美腳步一停，又蹬蹬蹬踏步倒了回去。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因為隔著一層玻璃門，她看見一個少年站在簷廊的地板上。

　　好的肩頭和長髮上有幾點飄雪，那幾點白色在千奈美的注視中飛快融化成水珠。

　　他依然只穿了那件斗篷，像是感覺不到寒意一樣，笑眯眯地望著她。


第96章

　　千奈美揉揉眼，再三確定，這隔著一層玻璃的少年不是她的幻影，是真人。

　　「嘩」地一聲，玻璃門被推開，外面的冷空氣呼地一下湧進來，沁人心脾，轉瞬即逝。

　　眨眼間，好已經鑽進走廊來，門在他身後被合上。

　　千奈美莫名後退一步：「你、你怎麼來了？」

　　她退，好就進，笑眯眯地，帶著冷氣和濕意：「來向你道歉。」

　　千奈美：「啊？」

　　好又往前走了一步，清亮的瞳孔比富士五湖還要澄澈：「上次的X-Laws，打擾到你了吧。」

　　說實話，那疑似偏執狂的白衣三人組早就被千奈美拋到了腦後，要不是好主動提起，她壓根想不起來。

　　好往前走了第三步，「嗯」了一聲：「果然是你呢。」

　　「……什麼意思？」被他逼迫著，千奈美不知不覺中已經靠在了走廊另一側的牆壁上。

　　「啪」地一下，好支起右臂撐在了千奈美頭頂，他本人則是低下頭，靠近到距離千奈美只有三寸左右的位置。

　　太近了。

　　近到千奈美可以看見融化在他睫毛上的雪花，小小的一粒，如高山之巔的冰晶。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彼此呼吸交織，千奈美大腦一片空白：「你……」

　　「嗯？」

　　「你只是為了道歉而來嗎？」

　　話一出口，千奈美自己都嚇了一跳。

　　為什麼她會問這個？

　　好會怎麼回答？

　　為什麼對他的答案她會這麼緊張？

　　緊張到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好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眼睛裡的笑意像浮冰一樣慢慢溶解，又從深處重新浮現。

　　猶如潮水褪下，陣風靜止，最後真正的笑意停駐在他眼中。

　　「不，不僅如此。」他低低地說，伸出左手，停了一下，最終還是撫在千奈美的臉頰上，

　　「我為你而來。」

　　「……」

　　「好，我……」

　　「千奈！啊！！！」

　　千奈美的話被一聲尖叫打斷。

　　她跟麻倉好一起扭頭看過去，只見佐倉千代捂著嘴，眼睛睜得圓圓的，瞪著這邊：「你、你們……」

　　千奈美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而好則不緊不慢地放下手，直起腰，沖佐倉千代淡定微笑：「你好，千奈的朋友。」

　　佐倉千代說不出話，眼睛不斷地在千奈美和麻倉好之間來回轉悠。

　　千奈美望了眼好，直覺他挺高興現在這狀況的。

　　被她白了一眼後，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千奈美：「……」

　　千奈美：「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大賽結束了？」

　　麻倉好：「沒有，只是幕間休息時候，來泡溫泉。」

　　千奈美定定看了他許久，而好就用那張一千年不變的笑臉看了回來。

　　最後，還是千奈美認輸了，主動移開視線：「那你去大廳辦理入住手續吧，沿著這條走廊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左轉。」

　　麻倉好點點頭，又沖佐倉千代揮揮手，真的沿著走廊走了。

　　千奈美歎了口氣，回頭，發現佐倉千代的手還捂在嘴上：「……」

　　佐倉千代注意到她一言難盡的視線，默默放下手：「那是你男……朋友嗎，千奈？」

　　千奈美：「…………」

　　千奈美：「男性朋友。」

　　佐倉千代：「哦。」

　　滿眼寫著不信。

　　千奈美突然就有些崩潰。

　　怎麼回事？

　　這跟劇本上寫的不一樣啊！

　　不是應該她來看戲千代演嗎？為什麼現在反、過、來、了！！！

　　她張嘴想解釋，又發現沒什麼好解釋的，更有可能越描越黑，只能閉上嘴。

　　一路沉默著回到房間，千奈美這才想起來問千代：「你剛才怎麼突然跑出去了？」

　　千代：「哦，你不是一直沒回來嘛，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出去找你。那個男生叫什麼名字啊？是我們學校的嗎？他的衣服……好特別。」

　　千奈美：「……他叫麻倉好。不是我們學校的。服裝……是他個人喜好問題。」

　　千代點頭：「如果野崎君看見，一定會很感興趣吧。」

　　千奈美：「……」

　　對了，她都忘記野崎梅太郎這個問題了。

　　想像一下野崎和好碰面的場景……

　　不、要、啊！

　　難以想像好會對野崎梅太郎說什麼！

　　就因為這個問題，在溫泉旅館的頭一晚，千奈美都沒睡安穩。

　　破碎支離的夢境中，她隱約聽見了笛聲，等醒來又覺得只是在做夢。

　　打著呵欠和千代走進大廳，千奈美原本沒什麼精神，結果一看見野崎梅太郎、還有坐在梅太郎對面的麻倉好，一下就給嚇醒了，連下一個呵欠都被硬生生給吞了回去。

　　好跟有心靈感應一樣，立刻朝千奈美這邊看了過來，並在看見她之後，露出一個笑臉。

　　千奈美：「……」

　　她拉著千代坐過去。

　　正好是個四人桌，千代跟野崎梅太郎一排，千奈美和好一起。

　　這時候，千奈美哪有心情再去看切原赤也在哪，她壓低聲音問好：「你坐在這裡沒事嗎？」

　　好跟著壓低聲音：「這裡人少。不過，正因為如此，倒是聽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千奈美疑惑地看著他，他卻又不說了。

　　此時，旅館老闆和端來早飯的服務生一起走過來，笑得很和氣地詢問，對旅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要改進的地方。

　　千奈美三人都說好，只有好笑笑沒說話。

　　其他人以為他是贊成同伴們的意見，只有千奈美知道不是這樣。

　　等老闆走了，她繼續低聲詢問：「是這家旅館的問題？那只妖怪？」

　　好輕輕應了一聲，視線卻隨著某個點移動。

　　千奈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說說笑笑走進大廳的立海大網球部成員。

　　好盯著看的，正是其中的幸村精市。

　　而飄在幸村身後的，則是千奈美的式神鬼切。

　　千奈美：「幸村雖然是個普通人，但和妖怪結了緣，現在依然能看見影子。」

　　好收回目光：「鬼切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啊？哦，對，是恢復不錯。」千奈美便覺得，自己感覺好在意幸村，是自己的錯覺。

　　人生十大錯覺之一……

　　好突然笑了一聲：「不是哦。」

　　千奈美略略睜大眼，不顧對面野崎和千代的視線，望著好。

　　好回看她，笑道：「不是錯覺。」

　　千奈美：「……」

　　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想了半天，才把話題轉到之前的妖怪身上：「我雖然發現了妖氣，卻沒能找出來它本體的所在位置。」

　　好從善如流地跟上：「為什麼不試試占卜術呢。」

　　千奈美：「占卜需要妖怪本體上的東西，或者至少是它本體碰觸到的物品才行吧。」

　　好：「是啊，所以它最有可能碰觸到的是什麼？」

　　千奈美跟他面面相覷，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被葉王「補課」的時候，那時候他提問時就是這樣循循善誘……

　　「是溫泉！」千奈美一時激動，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引起了對面千代的注意：「溫泉？」

　　千奈美：「……呃，對，溫泉很舒服。」

　　好：「噗——」

　　千奈美：「……」

　　她也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很牽強，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在這時候噴笑拆臺啊！

　　被千奈美哀怨地瞪了一眼，好勉強收起臉上的笑容，對千代說：「她正向我誇讚這家旅館呢。」

　　「這家溫泉旅館始建於……」一旁的野崎冷不丁翻著自己的資料本開始介紹。

　　這些應該就是昨晚他從老闆那裡問來的資訊，不得不說，十分詳盡。

　　比如說這家旅館一直是以家庭形式經營的小旅店，最火爆時，顧客人數也不超過四十人，而且新客多以熟客介紹的方式來到這家「櫻之湯」。

　　之所以會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春天的時候，泡在戶外公共湯池裡，能欣賞到旁邊兩棵巨大無比的八垂櫻……

　　待野崎說完，千奈美問了一個問題：「既然是以家庭形式經營，為什麼我們只看見了老闆？野崎剛才也說了，這裡的服務員都是以雇傭形式從旁邊村鎮裡找的鄉人。」

　　野崎翻了一下資料本，沒找到有關記載，撓撓頭：「我還真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好和千奈美對視了一眼。

　　當晚，千奈美找藉口多泡一段時間，等千代等人走後，她又起身去更衣室裡翻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竹筒。

　　用竹筒裝好一壺溫泉水，捧著竹筒，找到等候已久的好。

　　他正站在二樓的一處平臺上，眺望遠方。

　　今晚沒有下雪，外面的溫度卻比昨天還低，好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浴衣，連羽織都未披。

　　千奈美打開門，才知道為什麼。

　　明明平臺上積滿了雪，外面的溫度卻溫暖如春。

　　聽見推門聲的好轉過身來看向千奈美，眼睛比頭頂繁星更閃亮，嘴角含笑，他身邊的火靈像一隻小太陽。

　　奇妙的是，火靈製造的溫度只溫暖了人類，對地上的積雪卻毫無影響。

　　千奈美環顧一圈四周，發現這裡真是個做占卜術的好地方，比房間裡更安全，視野更開闊。

　　好將紙筆遞給千奈美：「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功課怎麼樣了。」

　　千奈美：「……你是故意的吧？」

　　好微笑。

　　千奈美虛起眼：「我先說明啊，回來之後我一直很忙，沒多少時間複習占卜術。」

　　好：「我知道。」

　　千奈美只好接過紙筆，開始寫下符咒，這一過程中，好重新仰頭看向天空。

　　觀星術是占卜術的升級版，對千奈美來說，占卜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觀星……都是長得差不多的星星，有什麼好看的。

　　好輕笑一聲，低下頭，望著千奈美將符咒貼上竹筒的動作，緩聲低語：「我在看你的命運。」

　　千奈美手指一頓。

　　好：「星星告訴我，你我二人命運註定相交。」


第97章

　　什、什什什什什麼？！！！！

　　千奈美險些把剛貼好的紙符又給撕了下來，還好她殘存的理智阻止了她的手。

　　就算這樣，她內心的尖叫也停不下來。

　　好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真的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好彎起嘴角，突然伸手，扣住千奈美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近前。

　　雖然臉上掛笑，他的眼神卻認真無比。

　　撫摸上千奈美的臉頰，麻倉好問道：「你願意成為通靈王的妻子嗎？」

　　千奈美睜大眼睛，瞳孔裡倒映出長髮少年的影子。

　　那影子，和千年前的一位陰陽師重合了。

　　咚，咚，咚咚——

　　千奈美聽見的心跳逐漸加快。

　　好卻在這時豎起一根食指，貼在她的唇上，「噓」了一聲：「不需要這麼快地回答我。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他嘴角笑容加深，眼睛微微彎起，既像個會在放學路上惡作劇的狡黠少年，又似高坐於天空之上掌握萬物的王，深埋在他骨子裡的狂氣直到這時才洩露分毫：

　　「仔細考慮清楚。我會在通靈王的位置上，等待你的答案。」

　　話音剛落，狂風乍起。

　　好酒紅色的長髮一下飛舞起來，連帶著他身上的浴衣也在獵獵舞動，露出單薄精瘦的胸膛。

　　恢復原形的火靈用手掌將它的主人托起，一直托向距離群星最近的地方。

　　風吹散了好的聲音，讓他的話語聽上去隱約得像夢境。

　　他就那樣高高站在火靈掌心，居高臨下地俯視千奈美：「幕間休息結束，我該離開了。」

　　又是一陣強風，甚至比剛才更加劇烈。

　　千奈美不得不用手撥開擋住視線的髮絲，抬頭仰望。

　　望著火靈騰空而起，飛向了遠方。

　　火靈掌心那道身影也逐漸變小、遠去，直至融入星辰之中。

　　這時候，她突然明悟了一件事。

　　好說的什麼中場休息，幕間泡溫泉，都只是他的藉口。

　　他的真實目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為她而來。

　　就連拉她到這裡，也並非是為了占卜術，只是想對她說那句話而已。

　　仔細想來，擁有靈視的好早已明悟語言的力量。

　　所以他在千奈美面前從未說過一句謊言，自始至終，說的都是他最想告訴她的事。

　　無論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

　　語言是有力量的，每一句話都是一個咒。

　　千奈美的心，在寂靜了一瞬之後，跳得更加猛烈！

　　她按住心臟，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答案。

　　她真的很高興……很高興葉王實現了他的諾言，讓他們能跨越千年再度相遇。

　　這份喜悅，足以讓所處的寒冬化為暖春。

　　***

　　好離開之後，天臺上的氣溫依然沒有降低。

　　千奈美回過神來才發現，有一朵巴掌大的火苗懸浮在她身邊，應該是火靈臨走前分下來。

　　這朵小火苗不能像火靈本體一樣擁有四肢軀體，卻有一張小孩子一樣的臉。

　　千奈美望了它片刻，伸出手指，一戳。

　　指尖融進了焰心，沒有燒灼感，只是溫度略高了幾分，就像浸到溫泉水裡一樣。

　　她收回手，看向另一隻手裡的竹筒，決定還是先把占卜術繼續完成。

　　畢竟麻倉好是麻倉好，解決這座旅館裡的妖怪也是她該做的事。

　　咒術完成後，竹筒裡的水像沸騰一樣冒起泡泡。

　　一座完全由水凝結而成的雕像從泡泡中緩緩升起。

　　長長的頭髮，美麗精巧的臉孔，下|半|身卻全是骸骨。

　　「溺之女。」千奈美認出這種還算常見的妖怪，松了口氣。

　　旁邊的小火苗突然閃了閃，從嘴巴裡吐出一連串由火焰組成的字元。

　　千奈美的注意力被這些字元吸引過去，一字一字拼湊起來，組成完整的句子：「另外，星星還告訴我，名為幸村精市的少年和你並不相配。」

　　千奈美愣住了。

　　反應過來之後，一下笑出了聲。

　　她收回剛才那句話。

　　什麼從不說謊，這就是證據！

　　正當她對占星術一無所知嗎？

　　星星怎麼可能告訴他這種事！！！

　　「好這傢伙……真的是……」千奈美邊笑邊搖頭。

　　幸村對她的感情，她這幾天才有所察覺。

　　但幸村是個聰明人，他清楚兩人世界的交叉點實在太少，而且這僅有的交叉部分還會隨著他回歸日常世界繼續減少，直至消失。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千奈美有可能回應他的感情，他或許會告白。

　　只是……

　　總之，如果沒有把握，幸村是不會說出來的。

　　或許他也清楚，對他們來說，彼此之間最好的關係就是停留在朋友的程度上。

　　隨著時間的流逝，少年心中無言的悸動最終會化為一陣飛花隨風散去。

　　年長之後再想起，也只是會將這份曾經的心事付諸一笑。

　　千奈美又用手戳了幾下小火苗，這次帶上了靈力：「告訴你主人，他現在這是在欺負人。」

　　明明知道，她真正喜歡的是誰。

　　好這傢伙，有時候真的很刻薄。

　　不想才說完，被提到的人就出現了。

　　幸村精市站在幾步之外，連接平臺的走廊上，一臉驚訝：「千奈？你為什麼會站在那種地方？那是……」

　　發現幸村的目光被小火苗吸引過去，千奈美急忙舉起手裡的竹筒：「幸村，我知道這旅館裡的妖怪是什麼了！」

　　***

　　溺之女喜歡的獵物是外貌出眾的男人，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少年。

　　在此基礎上，千奈美實在想不到比幸村更好的誘餌了。

　　只是讓一個普通人，還是她朋友去當誘餌，千奈美還是有些猶豫。

　　結果她還沒說，幸村就主動提了出來。

　　千奈美：「……你不害怕嗎？」

　　幸村一歪頭：「千奈會故意讓我受傷嗎？」

　　「怎麼可能！」千奈美想都沒想就否決掉。

　　她又不是跟幸村有仇，幹嘛要故意讓他受傷。

　　「那不就行了麼。」幸村笑得春光燦爛，「我相信千奈。而且這件事真的很有意思，如果野崎君在這裡，他一定會主動舉手報名吧。」

　　千奈美：「……」

　　別跟她提野崎梅太郎那個怪胎。

　　最絕望的是，千奈美順著幸村的話想了想，發現踴躍報名這件事還真是野崎能做出來的。

　　嚇得她趕緊叮囑幸村：「別人無所謂，最關鍵的是，千萬別讓野崎知道啊！」

　　幸村失笑：「放心吧，我明白。」

　　要勾引溺之女出來，就要去泡溫泉。

　　要去泡溫泉，就要去拿換洗衣物，還要不引起別人的懷疑，自己一個人去。

　　在這方面，千奈美絕對相信幸村，知道只要他想，絕不會有人對他的行動產生異議。

　　不一會兒，等幸村拿著毛巾等物品來到約定的地點時，發現在那裡等待的，除了千奈美還有個高個子的黑髮少年。

　　少年穿著黑色毛衣，雙手環胸，一臉的生人勿近，眼睛像是一片冰封的血海，鮮紅又冰冷。

　　「這是……」

　　千奈美介紹道：「這是我的另一個式神毛利霧仁，讓他陪你一起吧。放心，我在他身上動了手腳，溺之女只會當他是普通人。」

　　幸村看看毛利霧仁，覺得他的臉色好像更黑了。

　　顯然，那所謂的「手腳」，不是什麼好體驗。

　　毛利霧仁看也不看幸村，扭頭對千奈美咬牙切齒：「為什麼讓我去？你那把刀呢？！」

　　千奈美：「鬼切要去保護其他人，自然抽不開身。話說我都幫忙幫你撈身體了，你還想偷懶嗎？的場家可不養白吃白喝的式神。」

　　毛利霧仁：「……」

　　他被「白吃白喝」這個形容打擊到了，眼瞳收縮又放大，指尖和頭髮絲都在微微顫抖。

　　另一邊的幸村也想顫抖。

　　但他是憋笑憋的。

　　看在千奈美的份上，幸村努力壓下上翹的嘴角，爭取給這位可憐的式神保留最後一絲尊嚴。

　　最後，毛利霧仁被千奈美哄進了男湯，繃著臉跟幸村一起脫衣、沐浴、進溫泉池……

　　相較於鬼切，毛利霧仁無論怎麼看都是個人類，還是大病未愈身體不好的那種。

　　幸村對他有些好奇，又不好表現出來。

　　安靜的溫泉池中，絲絲白霧從水面升起，又嫋嫋升上夜空。

　　毛利霧仁坐在池中一角，背靠池壁，閉目養神，蒼白的臉孔被熱氣熏出幾分血色。因為他的皮膚太過慘白，這點血色就顯得格外驚心動魄，濕漉漉的黑髮貼在臉頰邊上，三種顏色形成鮮明對比。

　　幸村就看見毛利霧仁身邊的水面，跟沸騰一樣，冒起了泡泡。

　　他：「……」

　　之前千奈怎麼說的來著？

　　動了手腳，只會當成普通人？

　　……

　　不會吧？

　　很不幸，那個不會真就成了現實。

　　水面上的泡泡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密集。

　　最後，在泡沫中間，一張美豔的臉孔從水中「嘩」地一下冒出。

　　絕色美女甫一出現，就張開雙臂摟住毛利霧仁的脖子，將自己的臉貼在後者的胳膊上，嬌聲道：「小哥，我腿麻了，能抱我上去嗎？」

　　不得不說，溺之女的這張臉，可謂是美到極致。

　　就算是幸村這種早就知道她是妖怪的人，在她出現時，仍然恍惚了一瞬。

　　結果，被她赤|身|裸|體抱住的毛利霧仁卻淡定得很。

　　他睜開雙眼，漠然低頭。

　　和溺之女對視三秒後，他忽然伸出另一隻手，抓住溺之女的頭髮，就把她重新按回水裡：「那你就繼續呆在裡面吧！」


第98章

　　溺之女：「……」

　　幸村：「……」

　　他兩都沒想到，毛利霧仁會是這個反應。

　　以至於等幸村離開男湯時，千奈美發現他的表情很微妙。

　　千奈美：「怎麼？失敗了嗎？」

　　「不……」幸村一言難盡，只好向身後撇撇頭。

　　正巧毛利霧仁拖著溺之女的頭髮從裡面走了出來。

　　千奈美：「……」

　　emmmm該說不愧是惡羅王嗎，總是能以這麼特別的方式出場。

　　溺之女下|半|身的骸骨在地面上拖出長長的水漬，她被毛利霧仁毫不客氣地甩在地上，猶如甩開一灘爛泥。

　　這只妖怪既不掙扎也不反抗，被摔在地上後，只是雙手捂臉不斷發抖。

　　千奈美：「……出乎意料的弱小啊。」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差不多是在自言自語，只有耳聰目明的妖怪聽見了。

　　毛利霧仁：「真不知道這麼弱小的傢伙，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千奈美沒吭聲，蹲下|身仔細觀察這只溺之女。

　　溺之女這種妖怪常出沒于溫泉旅館，通常是淹死在溫泉裡的女子的怨氣所化。

　　她之前就覺得這家旅館裡的溺之女氣息混雜，十分奇怪，以為她有什麼特別之處。

　　現在看來……

　　是她看走眼了？

　　「千奈打算怎麼處理這只妖怪呢？」幸村精市直到這時，才輕聲開口。

　　毛利霧仁搶答：「這麼弱小的妖怪根本沒什麼用，還不如讓我吃了她！」

　　溺之女抖得更加厲害了。

　　千奈美斜眼瞥他：「吃？用你現在這副身體嗎？」

　　毛利霧仁：「……」

　　不好意思，一時間得意忘形，忘記他現在還寄居在一具屍體上。

　　想到痛失的愛身，毛利霧仁面上的得色消失得一乾二淨，重新變得陰沉。

　　「我……」細細的聲音從溺之女捂臉的手縫間漏出。

　　千奈美：「什麼？」

　　溺之女：「逃……」

　　聲音太小了，逼得千奈美不得不附耳過去。

　　溺之女：「快跑啊！」

　　她尖叫一聲，放下雙手，猛地撲了過來。

　　好在千奈美早有準備，幾乎在她動的瞬間，就抽出了紙符。

　　一面瑩白的結界擋在千奈美和溺之女之間，讓千奈美有機會看清對方臉上怨毒的神色。與此同時，溺之女身上的氣息也發生了變化，從虛弱變得狂暴。

　　「嘖！」一旁的毛利霧仁閃電般出手，「竟然是我看走了眼。」

　　好歹曾是為禍一方的大妖怪，對付一個溺之女——就算是變異了的——還是沒問題的。

　　千奈美只要負責保護幸村，同時注意提醒毛利霧仁別破壞周邊旅館環境就行。

　　就這樣，結束之後，毛利霧仁還嫌她囉嗦。

　　千奈美根本不理他，重新蹲在鼻青臉腫的溺之女面前，捂著嘴巴沉思。

　　經過剛才的觀察，她基本可以斷定這只溺之女有問題了，只需要，再進行最後一次測試。

　　「醒醒。喂，醒醒。」在幸村錯愕的目光中，千奈美伸手拍打溺之女冰涼的臉頰。

　　妖怪和靈不同，具有實體。

　　就是溺之女的臉頰摸上去滑溜溜的，又不像是肌膚的柔滑，更近似於上面有一層黏液……

　　千奈美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眉，收回手：「你再不睜眼，我就直接把你處理了。順便通報同行，這家旅館曾有溺之女，需要好好調查。」

　　「不要！」聽到前面一句，溺之女還毫無反應，直到聽見「調查」二字，才驚叫一聲睜開眼。

　　一睜眼，就對上千奈美含笑的臉孔。

　　溺之女瑟縮了一下。

　　千奈美：「既然不要，就好好跟我說說，有關你們的故事吧。」

　　幸村：「你們？」

　　溺之女跟著睜大眼，臉上除了害怕和惶恐，甚至還有一絲絲解脫的喜悅。

　　半晌，她垂下頭，任由濕漉漉的長髮覆蓋了自己整張臉：「既然您已經看出來，我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其實，說破了，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這家溫泉旅館一直採用家庭形式經營，老闆有個女兒叫百惠，是這家旅館裡的服務員。

　　百惠身體不好，所以平時父母也不敢讓她太勞累。

　　但是有一年冬天，客人實在太多了，人手忙不過來，就算是百惠也忙碌了一整天。

　　晚上等客人差不多都休息的時候，她決定去泡個溫泉解解乏，結果一不小心就在溫泉池裡睡了過去，而且以後再也沒醒過來。

　　千奈美：「……」

　　幸村：「……」

　　毛利霧仁：「真蠢。」

　　千奈美：「喂。」

　　百惠卻搖頭：「沒錯，我真蠢。作為溫泉旅館老闆的女兒，從小生活在這裡，都不明白身體虛弱的人，是不能太長時間泡澡的，更別提是在過度勞累後。這位大人說的沒錯……」

　　幸村：「……所以，這次我們來，發現旅館裡的客人不多，不是因為現在是淡季。」

　　百惠：「現在怎麼會是淡季呢，以往這是旅館最熱鬧的時候。只是我……死後，很多熟客聽說了這件事都不敢再來了。母親也和父親分開，只會時不時來旅館懷念我……」

　　千奈美莫名想起那位和老闆很熟悉的老婆婆——雖然和老闆相熟，兩人之間的對話卻是客氣又冷淡……

　　百惠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那就是我的母親。」

　　千奈美：「這是你的故事。那麼另一個呢？」

　　百惠微微抬起臉，漆黑濕潤的瞳孔直勾勾盯著千奈美：「如果我說出來，您能幫我嗎？」

　　幫一隻妖怪？

　　如果是以前，千奈美想都不會想就拒絕。

　　但是現在嘛……

　　千奈美：「你先說說看。」

　　百惠沉默了一陣，才重新開口：「她叫惠子，名字跟我差不多，卻比我更淒慘。」

　　惠子死在兩百年多前。

　　那時候不要說百惠了，連百惠的父親都沒出生。

　　她是被強盜砍死在山麓上，正巧就是旅館女湯的位置。

　　誰也不知道這段往事，直到百惠死在溫泉中。

　　或許是百惠死時的不甘勾起了惠子的怨氣，等到這名溺之女出現時，她發現自己擁有兩個人的記憶。

　　到後面，甚至分出了「百惠」和「惠子」兩個人格。

　　千奈美：「……那現在的你到底是百惠還是惠子呢？」

　　溺之女揚起一抹奇異的笑容，臉頰飄起紅暈，用濕潤迷離的目光注視著千奈美：「您覺得呢？」

　　千奈美眯起眼：「我覺得，你再這樣恐怕我就不得不消滅你了。」

　　溺之女：「……」

　　溺之女：「對不起！惠子她只是想跟您開個玩笑！」

　　千奈美哼了一聲，站起身，拍拍手：「這麼說，每次惠子想害人時，都是你出來阻止的？」

　　溺之女面孔一僵：「您、您連這個也知道了……」

　　千奈美：「剛才她出現時，你身上的氣息變了。」

　　濃稠、陰暗、噁心。

　　跟以往千奈美殺的那些妖怪沒什麼不同。

　　就連注視著千奈美的眼睛裡都藏了很深的惡意。

　　溺之女：「……是的。惠子和我不一樣，她……非常危險……」

　　但是在這兩個人格中，占主導地位的卻是旅館老闆的女兒百惠。

　　千奈美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百惠，這家旅館可能早就死人被迫關門大吉了。

　　從某種方面來說，旅館因百惠而危險，也因為百惠而安全。

　　這種情況……

　　千奈美扭頭對毛利霧仁道：「我出去打個電話，你看著她。」

　　毛利霧仁「哈」了一聲：「你管這麼多做什麼？直接殺了不就行了。」

　　千奈美：「對哦，我真是好管閒事，連你身體的事都要操勞關心。」

　　毛利霧仁：「……」

　　一擊K.O毛利霧仁後，千奈美示意幸村和自己一起出去。

　　出去之後，幸村十分沉重地開口：「一般的妖怪，都是這樣嗎？」

　　千奈美：「差不多吧。」

　　除了天生的大妖怪，大部分小妖都因某種欲念而成形，而這種欲念通常情況下又都是負面情緒。

　　不甘、恐懼、怨恨、偏執……

　　這些集合體，以多種多樣的形式化為百妖。

　　幸村沉默了，千奈美卻拍肩安慰他：「別想太多。也有妖怪是很可愛的。」

　　她轉身準備打電話，本來打算就這個情況諮詢一下的場靜司，結果一想到自己這算是哥哥口中的「白做工」，一時又猶豫了。

　　的場靜司最後肯定會給出解決方案，但在那之前，少不了會念叨她幾聲，所以還是……

　　千奈美盯著通訊錄上那個名字，猶豫了數秒，才毅然決然地撥通了。

　　那邊接得很快，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是早上七點鐘左右。

　　沒等千奈美開口，對面的拉基斯特就主動招呼道：「的場小姐有何吩咐？」

　　儘管知道對方看不見，千奈美還是不自在地側了側頭：「那個……能讓好接一下電話嗎？」

　　拉基斯特：「是！」

　　過了大概半分鐘，千奈美再次聽見熟悉的聲音：「千奈，這麼快就決定好了？」

　　千奈美：「……」

　　她沖那邊的人翻了個白眼：「不是！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好低笑了一聲：「真讓人失望。你說吧。」

　　千奈美把惠子和百惠的事複述了一遍，期間好一直沒說話，只能聽見他平靜綿長的呼吸，聲還有背景音裡火堆燃燒的劈啪聲。

　　直到千奈美說完，他才淡淡開口：「這事很簡單，讓她成為旅館的守護神就行了。」

　　千奈美：「我也是這麼想的。問題是，該怎麼做呢？」

　　好把方法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還特別強調其中幾個關鍵點。最後，他笑著反問千奈美：「如果你現在答應的話，我可以直接派人去解決。要不要考慮一下？」


第99章

　　千奈美：「……不！說了我要好、好、考慮！」

　　掛斷電話的時候，她似乎聽見了手機那頭好的大笑聲。

　　她不由氣結，決定無論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就是不說。

　　哼！

　　讓他笑！

　　慢慢等著去吧！

　　回去之後，幸村立刻看過來問道：「怎麼樣？」

　　千奈美忍不住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晃晃手機：「已經問清楚了，接下來只要旅店老闆同意就行。」

　　幸村松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靈魂，也能融合在一起嗎？」

　　千奈美：「嗯？」

　　幸村：「按照你的說法，百惠和惠子是一體雙魂吧？」

　　千奈美：「她們這還算不上一體雙魂，只能說是兩股怨氣纏繞在一起。不過靈魂的確能融合，因為一個人的靈魂本來就不是完整一體。」

　　靈魂分為三魂七魄，具體分管什麼工作沒有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三魂七魄可以分開。

　　例如說，一個人只有三魂六魄，缺少一魄，就會出現各種問題，這時候可以牽引其他人對應的魄靈填補進去。

　　當然，這種咒術無論是在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是正統。

　　千奈美也就沒有把這些告訴幸村，只說：「一個靈魂對應一個人。一旦兩個靈魂產生交叉，其產物可以說是全新的一個存在，和原來的兩個靈魂沒有任何關係。」

　　不管幸村有沒有聽懂，至少他面上是陷入了沉思。

　　千奈美沒再繼續和他討論這個話題，直接走進屋，示意毛利霧仁和溺之女跟自己一起走。

　　不出她所料，旅店老闆一開始根本不相信她的話。

　　直到千奈美用咒術使他看見溺之女，才痛哭流涕地答應，而且特別配合，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供奉守護神的操作雖然麻煩，但只要親人願意配合，就能輕鬆不少。

　　在溫泉旅館呆了四五天時間，足夠千奈美做完全部工作。

　　溺之女成為旅館的守護神後，就算百惠被惠子壓制，奪了主動權，也不用擔心惠子會傷害到旅館的客人，平時還能享用到旅館老闆提供的祭品，可謂一舉兩得。

　　只是因為忙於守護神的事，休假過程中千奈美都沒空關注千代那邊的情況，還是幸村之後告訴她的。

　　說是赤也的初戀徹底玩完，忙於追逐野崎的佐倉千代化身鋼鐵直女，完全無視了赤也的示好，甚至在赤也暗示他們能不能單獨吃飯時，千代回答：「什麼？原來你有社交恐懼症嗎？！放心吧，我一定會幫忙把飯菜送到你房間的！」

　　千奈美：「……」

　　完遼，小千代被野崎傳染了！

　　想到野崎梅太郎，她就忍不住問：「那野崎沒什麼表示嗎？」

　　幸村一臉深沉：「野崎君忙於收集材料。在赤也挑釁他時，還很高興，認為這是絕佳的素材。可以當做男主和男配友誼的開端。」

　　千奈美：「…………」

　　好了，不用再問了。

　　切原赤也至今未吐血，是他神經的堅強。

　　幸村這個網球部部長，不僅沒有幫忙的意思，還特別幸災樂禍，笑眯眯感慨：「可惜你沒有親眼看見，當時赤也的表情真的很令人難忘。」

　　切原赤也，好慘一男的。

　　愛上一個有心上人的女孩子不說，被迫和情敵把手言歡，就連自己的朋友都不幫忙。

　　對此，幸村表示：「沒辦法，赤也一開始就信誓旦旦發誓不需要我幫忙。雖然本來就不看好他和佐倉……總之，他這樣的要求著實讓我松了口氣。」

　　千奈美下意識看向話題中心人物，只見切原赤也走在立海大網球部的人當中，垂頭喪氣，如同一團蔫吧掉的海帶球。

　　幸村也看了過去：「放心吧。過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振作，赤也比看上去還要堅強。」

　　千奈美應了一聲，在千代等人的催促下，跟他揮手告別：「替我謝謝赤也，不管他是不是趁機想追千代，總之，這次溫泉之行，我們玩得都很開心。」

　　幸村笑了：「開心就好。那就再見了，千奈。」

　　兩人打完招呼，回到各自朋友之中。

　　見幸村回來，切原赤也這才抬起頭，拖著腳步，故意拖到隊伍末尾、幸村身邊：「幸村部長。」

　　幸村精市：「什麼事？」

　　切原赤也：「你沒和她說嗎？」

　　幸村精市：「說什麼？」

　　切原赤也不確定得看了眼幸村，沒法從那張秀麗平靜的臉孔上看出什麼，不由自主撓了撓腦袋，甚至連自己剛剛失戀的心痛都忘了：「部長沒告訴千奈美，這次溫泉之行是你提議的嗎？」

　　幸村精市這才轉動眼珠，把視線移到切原身上。

　　切原赤也：「……」

　　幸村精市：「……」

　　切原赤也：「…………」

　　他立刻提起腳步，小跑著追上前面隊友：「喂喂喂！你們怎麼走得這麼慢！」

　　「什麼啊，切原。」有人回應他，「走得最慢的明明是你和部長好嗎？」

　　「切原，你傷心好了？」

　　「囉、囉嗦！我才沒有傷心！你看錯了！」

　　「太鬆懈了。」

　　前方的朋友吵吵嚷嚷，打成一團，亦如他們國中的時候。

　　幸村精市微微笑了起來，回頭看向和他們反方向的另一批人。

　　離開旅館一百多米遠，彼此已漸行漸遠，大概到下一個拐角就再也看不見了。

　　他歎了口氣，想起剛才切原的那個問題

　　——你沒和她說嗎？

　　不。

　　已經沒必要了。

　　***

　　千奈美抬頭，看向頭頂灰濛濛的天空。

　　身邊的千代立刻發問：「千奈在看什麼？」

　　「沒什麼。」千奈美收回視線，「只是覺得，今天好像又要下雪了。」

　　佐倉千代：「預報上的確是這樣說的。話說回來啊，我真的沒想到！切原君跟我說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他喜歡我！」

　　千奈美：「那你怎麼回答的？」

　　佐倉千代：「還能怎麼說，當然是拒絕切原君，告訴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望了眼前面那抹最高大的背影，面帶惆悵，想起了屢次告白屢次失敗的自己。

　　千奈美只能拍拍她的肩膀：「道阻且長。」

　　***

　　箱根溫泉之行結束後不久，就迎來了秋學期末尾的考試。

　　考完試，便是冬假，按照慣例，千奈美要返回九州，畢竟一年一度的新年便在這冬假裡。

　　的場老宅一如既往的幽靜，七瀨女士看見回來的千奈美特別開心，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直到的場靜司出現，起來女士才鬆開千奈美，拍拍她的肩去工作了。

　　簷廊下，的場靜司穿著黑色和服不緊不慢走近。

　　直到他靠得足夠近，千奈美才發現他臉上的繃帶已經去掉了，露出了帶了傷疤的右眼。

　　「哥哥！」她驚喜萬分，「你的眼睛沒事了？！」

　　的場靜司淡淡笑了起來：「早就好了，在你殺死百目鬼之後，只是當時沒拆而已。」

　　見千奈美只是站著傻笑，他無奈搖頭：「還不先去換身衣服。」

　　十分鐘後，千奈美穿了一身居家休閒服，和的場靜司面對面坐在茶室裡，每個人手中捧著一杯茶，千奈美面前還放了一盤點心。

　　的場靜司先開口：「百目鬼身後的人已經查出來了，就是前些日子襲擊出雲神代會議的冥羅。」

　　說實話，因為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千奈美一點都不驚訝。

　　她只是好奇冥羅的身份：「他到底是誰？鬼燈大人只說他是誕生自黃泉之國的生命，大國主命好像就懂了。」

　　的場靜司深深看了她一眼：「冥羅，是一個特別的存在。祂非人非妖，非神非靈，擁有生命卻無法徹底殺死。從黃泉之國中誕生，長久以來也一直被封印在黃泉國度中，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想辦法從封印裡逃出。硬要定義的話，他是萬物惡意的集合體，所以只要這世界上還有生命存在，他就會存在。」

　　來頭有點大。

　　千奈美咂舌：「每隔一段時間，是多久？」

　　的場靜司：「據我所知，最近的兩次，分別是在平安和戰國時代。」

　　千奈美愣了一下。

　　的場靜司還在繼續：「千年前那次，他是利用諸多陰陽師的邪念破除封印逃出去的。陰陽師和普通人不同，他們的惡意對冥羅的幫助更大，而且越是強大的陰陽師助力越強。以我們的話，就是『陰陽師的心被惡鬼吞噬』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源賴光，還有……」

　　源賴光！

　　怪不得！

　　千奈美恍然，心說難怪我家不願承認和源賴光的關係，有這麼一個祖先還不如沒有。

　　「還有誰？」她下意識追問。

　　的場靜司這次沉默了幾秒鐘，才緩緩回答：「還有，麻倉葉王。」

　　千奈美：「……怎麼可能？」

　　她原本興致勃勃的心情一下跌進了穀底，甚至懷疑是不是哥哥弄錯了。

　　葉王？

　　葉王怎麼可能被鬼吞噬。

　　他不是擁有靈視麼……靈視……

　　可是擁有靈視的他還能那麼平和，能坐在月光下跟她學習葉笛，會抱著股宗微笑……

　　如果他真的……一定有一個契機！

　　沒錯，就像安娜一樣，安娜是因為誤入了新年的祭典，一時支撐不住才爆發。那麼以葉王的韌性來說，一定是比新年祭典更大的刺激！

　　混亂中，千奈美突然想起來，上次在出雲，土禦門流光提到麻倉葉王時的遺憾眼神。

　　原本她以為他是在遺憾自己沒和那幾位驚才絕豔的陰陽師身處同一時代。現在看來，根本是因為葉王的結局！

　　的場靜司低沉的聲音還在繼續：「源賴光最後被源氏一族合力殺死了，而葉王也死在麻倉一族手中。這兩位同時代的大陰陽師，雖說立場理念皆不同，下場卻是出人意料的相似。」


第100章

　　千奈美早就知道葉王和麻倉家不合，卻沒想到他最終是死在了麻倉家手上。

　　難怪好會那麼說……

　　「既然如此，」千奈美蹙眉，「麻倉好為什麼還要選擇麻倉家轉生？」

　　的場靜司：」誰知道呢。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他的目的不是麻倉家而是通靈王。」

　　千奈美沒說話。

　　大洋彼岸的通靈王大賽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那些靈力者家族，就算沒有參加，也都在關注大賽進展。

　　畢竟，獲勝者就是新誕生的神明啊。

　　千奈美恍惚了一會兒，收攏心神重新回到冥羅身上：「百目鬼身後是他，襲擊青森睡神是他，襲擊出雲神代會議的還是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本來只是喃喃自語，沒想到的場靜司真回答她了：「自古以來，每次冥羅有動作時只有兩個目的。要麼是破開封印，要麼就是想辦法積蓄自己的力量，而他的力量就是從他誕生的本源裡來。」

　　冥羅誕生的本源？

　　不就是萬物的惡意麼……

　　所以他才要做這麼多事。

　　千奈美頓悟了，接著就是苦笑：「負面情緒這種東西，就算是神也沒辦法控制呐。」

　　她的眼前浮現出出雲神國被妖怪們襲擊時的情形。

　　在神國原本潔淨的廣場上，廝殺聲一片，神明和妖怪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匯成小股的河流汩汩流淌，妖怪瘋狂，神明恐慌，接著便是虛弱神明的隕落……

　　不過這樣一來，最近兩次冥羅破開封印的時間點就能理解了。

　　平安和戰國時代，恰好是混亂時期。

　　的場靜司輕咳一聲，喚回千奈美的思緒：「大國主命已經向各地神明和靈力者家族下達了通緝令。接下來，無論冥羅有什麼動作都會被人立即察覺。」

　　話是這麼說，他的表情卻不甚明朗。

　　千奈美：「……哥哥的意思是，接下來冥羅再暴露行蹤就會是大動作了？「

　　的場靜司：「嗯，所以這段時間，你自己小心。」

　　***

　　話是這麼說，她們在明，冥羅在暗，只能十分被動地提防啊。

　　千奈美歎了口氣。

　　此時她正走在一條鄉間小道上，這裡的的場族人說是遭到了不知名妖怪的攻擊，千奈美在家閑著也沒事，乾脆主動報名過來幫忙。

　　路過一家饅頭店時，千奈美腳步一停。

　　因為她在店門口長長的隊伍中，看見某個又白又圓的熟悉身影。

　　沒等她決定要不要過去打招呼，對方已經看見了她。

　　「啊！是你！」原本喜滋滋的招財貓臉一拉，「你來這裡做什麼？又想抓妖怪嗎？！」

　　千奈美哭笑不得：「不是，是家族裡的人找我幫忙。」

　　她靈機一動，向斑打聽最近有沒有出現可疑的妖怪。

　　斑眼珠一轉：「找人幫忙不應該給點好處嗎？」

　　千奈美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間饅頭店：「……好吧，我知道了。」

　　十分鐘後，千奈美拎著一紙袋饅頭，坐在路邊的石頭長椅上：「現在可以說了吧？」

　　斑連吞了兩個饅頭，才砸著嘴懶洋洋回答：「大概有吧。」

　　千奈美額上爆出青筋，深呼吸一口氣，從紙袋裡又拿出一個饅頭塞進招財貓嘴裡。

　　吃完這個饅頭，斑才洗著臉不緊不慢交代：「那種低等妖怪的事，我的確不清楚。」

　　不等千奈美惱火，他又續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

　　差不多在紙袋快見底的時候，兩個穿和服的妖怪從附近的草叢裡鑽出來，急急忙忙跑到斑和千奈美面前：「斑大人！您有何吩咐？！」

　　斑：「最近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妖怪來我們這裡？」

　　兩隻妖怪交頭接耳一陣：「有一隻蛇妖，差不多是在半個月前來這裡的！」

　　千奈美算算時間，再想想門人的報導，估計兇手差不多就是這只蛇妖了。

　　於是，她開口：「你們知道那只蛇妖在哪嗎？或者用什麼辦法可以找到那只蛇妖？」

　　兩隻妖怪惶恐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斑。

　　斑正好吃完最後一塊饅頭，見狀吩咐：「說吧。」

　　兩隻妖怪搖頭：「我們不知道！」

　　千奈美：「……」

　　兩隻妖怪：「但是我們可以幫您打聽！」

　　「聽說那只蛇妖很凶，一點都不受歡迎。」其中一隻長著牛頭的妖怪補充。

　　另一隻獨眼的也想起什麼，拼命點頭：「他才來的第一天就打傷了松鼠妖，還差點吃了一個人，要不是丙大人正好路過，就出大事了！」

　　牛頭妖怪：「被丙大人打跑了之後，那只蛇妖就不怎麼出現在我們面前了，但是聽說他還沒離開，一直在附近遊走。」

　　獨眼妖怪：「我還聽說，蛇妖還在襲擊人類，但是丙大人她們說這些人類活該，讓我們不要管。」

　　千奈美默默看向斑。

　　斑用後腳搔著耳朵：「誰讓你們的場家之前做那麼多壞事。我知道了，我會讓她們幫忙的。」

　　他放下腿，看向兩隻中級妖怪，胖乎乎的臉上居然有一種別樣的威嚴：「聽見了嗎？找到蛇妖，然後回來告訴這個人。」

　　兩隻妖怪望向千奈美，沉默點頭，然後跟來時一樣慌慌張張離開。

　　等他們走了，千奈美才扭頭問斑：「他們是不是怕我？」

　　斑斜眼哼哼兩聲：「你身上一股除妖人的臭味，當然了。」

　　千奈美擰眉聞聞自己袖子，只嗅到昨晚用的桃子味沐浴露的香氣。

　　她放下手：「對了，還有件事，想找你打聽一下。」

　　見斑的目光投向手中空掉的紙袋，她眼角一抽：「你難道還吃得下？」

　　斑摸摸自己肚皮，思考了三秒鐘：「本大爺要喝酒！」

　　又一個十分鐘後，白天無人的居酒屋裡，一個穿水手服的少女抱著酒瓶噸噸噸。

　　這是斑化成的人形，據說是他最討厭所以印象最深的人類。

　　千奈美怕他喝醉了話都說不好，在斑喝幹一瓶酒後，就把其他酒瓶藏在自己身後：「你先回答我問題。」

　　斑打了個酒嗝，一揮手：「你說！」

　　千奈美：「你知道冥羅嗎？」

　　這個名字一出，剛才還醉眼惺忪的少女立刻睜大眼坐直身體。

　　斑先看向櫃檯後面另一頭的居酒屋老闆。

　　千奈美：「不用看了，我布了結界，他聽不見。」

　　斑這才放鬆身體，皺眉不滿：「你問這個幹嘛？是因為麻倉葉王？」

　　千奈美：「……沒想到你還記得這個名字。」

　　斑一拍桌子：「當然記得！用幾條烤魚騙我擦地的人！再過一千年我都不會忘記！」

　　「不過麻倉葉王被鬼吞噬那件事是挺大的，我們妖怪之間都在討論。」

　　千奈美還沒來得及嘲笑他，乍一聽到後面那句話，笑容直接消失在臉上。

　　斑：「但是不是聽說那小子操縱自己轉世了嗎？難不成他又被冥羅引誘了？」

　　千奈美敲了他腦殼一下：「你胡說什麼呢。不是因為葉王……前不久，出雲神代會議的事聽說了嗎？」

　　斑：「知道知道。出雲神國被襲擊了，各地妖怪都很緊張，以為那群神明又要發瘋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說，襲擊神代會議的是冥羅？！」

　　千奈美輕輕頷首。

　　斑睜大眼，酒是徹底醒了，坐在高腳凳上轉了幾圈：「了不起了不起。他都打上出雲神國了！」

　　千奈美：「……」

　　斑：「咳咳。其實這傢伙的存在不是什麼秘密，有些年齡的大妖怪都知道。冥羅不是妖怪也不是神明，但特別喜歡搞事，每次從封印裡逃出來就要鬧事。一些妖怪因此特別崇拜他。我沒見過，只聽說他本體是一團黑霧，每次破開封印後第一件事是先給自己找一個宿主。」

　　他見千奈美愁眉不展，難得好心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反正冥羅每次最後都會被抓回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千奈美虛著眼：「是啊，只是不巧，這次大國主命讓我們幫忙抓他。」

　　斑：「……加油。」

　　顯然一副不想摻和的樣子。

　　在千奈美的反復追問下，斑才不情不願透露，冥羅的引誘力特別強，基本一勾一個准，無論是妖怪還是神明亦或者是人類。

　　歷史上因為他墮落的神明不在少數，更不用說本就心性不堅定的妖怪們了。

　　然後冥羅又是個沒法徹底殺死的存在，所以知道他的妖怪，基本都是有多遠離多遠，完全不想沾手。

　　話都說到這份上，千奈美沒法再叫斑幫忙，只能撤掉結界，把酒瓶重新推到斑面前。

　　最後不出意外，斑果然醉了，甚至連人形都沒法維持，在千奈美把他拖出居酒屋的瞬間，嘭地一聲變成招財貓的模樣。

　　說實話，招財貓形態的斑不比人形的他輕多少。

　　千奈美本想自己把他搬回夏目家，結果後來發現真是想太多，只得招出鬼切幫忙。

　　夏目貴志一開始見到千奈美還很驚訝，見到鬼切手上的白貓之後，又了然了，連忙接過斑，向千奈美道謝。

　　千奈美擺擺手，正要離開，卻被夏目貴志叫住：「那個，的場小姐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千奈美回頭，看見他眼中的忐忑和緊張，忽地笑了：「別擔心，我只是處理一下家事，不會逗留太久，很快就會離開。」

　　夏目貴志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千奈美笑了笑：「有警惕性是好事，我說的也都是事實，具體的你可以等斑醒來再問他。」

　　說罷，便帶著鬼切離開了，因為眼角餘光中，她瞥見一個穿和服的獨眼妖怪正躲在一棵樹後沖她招手。


第101章

　　獨眼妖怪和同伴們找到了蛇妖，按照斑的吩咐來找千奈美稟報。

　　在當地妖怪的幫助下，蛇妖很快無所遁形，被的場門人圍堵並捕獲，期間區域負責人對千奈美非常推崇：「不愧是大小姐！只有您才能命令得了當地妖怪。之前我們找它們協助，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千奈美：「……」

　　不，具體說來，你還是被我哥拖後腿了。

　　她理解當地妖怪這麼做的原因。

　　之前的場靜司來附近捉妖，弄得這塊區域的妖怪對的場一族意見很大，避之不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的場一族向來在妖怪、甚至除妖人當中名聲都不怎麼樣，不止這裡的妖怪，其他地方的妖怪也是能躲多遠就多遠。

　　抓蛇妖的時候，千奈美並沒有動手，只是在一旁抱臂旁觀順便壓陣，以防萬一好不容易找到的蛇妖又溜了。

　　好在的場一族的除妖人還沒廢柴到這個地步，他們齊心協力，很快就將蛇妖關進了特製的煉妖壺中。

　　一進那壺裡，剛才還很囂張的蛇妖很快開始討饒，當中夾雜著痛呼和哀鳴。

　　千奈美自己沒進過家族的煉妖壺，但是據她所知，煉妖壺裡刻了特別的符咒，專門對當中收容的妖怪進行身與心的雙重摧殘。

　　——只有這樣，煉化出來的妖怪才會成為的場家的式神，乖乖為其所用。

　　千奈美從負責人手中接過煉妖壺，搖了搖，對裡面的蛇妖道：「只要你肯與我的場家簽訂式神契約，我們就能放你出來。」

　　「簽簽簽！我願意！」蛇妖嘶嘶嚎叫。

　　千奈美滿意點頭，將煉妖壺收了起來：「那委屈你現在裡面待幾天吧。」

　　嚎叫聲消失一瞬，下一秒，便從壺身內傳出一連串的惡毒咒駡。

　　旁邊的除妖師們神色憤憤，千奈美倒是適應良好——假裝聽不見就行了。反正蛇妖現在也只能逞口舌之快，想像一下它現在遭受的酷刑，千奈美覺得自己可以理解。

　　啊，她真是一位寬宏大量的主人。

　　感歎完，千奈美扭頭看向某個方向：「戲看夠了嗎？」

　　斑以和身形不符的靈巧身手從一棵樹上跳下，邁著貓步走過來。

　　可惜他身子太圓，貓步獨有的靈巧根本體現不出來，只讓人覺得肉很多，很Q彈。

　　還好斑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

　　千奈美尋思著。

　　否則他們的友誼小船又要翻。

　　斑扭到千奈美面前，仰頭望著她：「別忘了你答應了什麼。」

　　在旁人緊張的眼神中，千奈美大手一揮：「知道知道，不就是不捉這塊區域的妖怪當式神麼。」

　　斑真的誤會的場家了。

　　自從上次的場靜司在這裡吃了一個悶虧後，就放棄了控制這塊區域的打算。

　　這片區域中，除了斑這個頂級妖怪，據說還有個長著牛頭的大妖。

　　如果的場家想強行控權，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的場靜司怎麼可能做這麼虧本的生意。

　　之所以讓一定數量的的場族人駐紮在此地，一是為了防止有惡妖作亂，二是監控斑等大妖，三是確定夏目貴志手上的友人帳沒有落到其他人手上。

　　的場靜司認為由夏目貴志掌握友人帳的話，不會給的場家造成妨礙。如果換了一個人，就不好說了……

　　總之，在這樣的情況下，千奈美的承諾簡直是順水推舟的事。

　　斑不清楚的場靜司的想法，見千奈美應下，還松了口氣：「你知道夏目那小子怎麼說你的嗎？」

　　「什麼？」

　　「他說你變了不少。」

　　這句話讓千奈美陷入深思，就連在回家的路上，她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變了不少？

　　當然。

　　經歷了那麼多事，見過那麼多人和妖怪，怎麼會不變。

　　至少……如果是現在的她處理當初的人偶瑪麗，不會連給對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消滅。

　　那時候，人偶瑪麗是真的只想傷害委託人呢，還是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只是因為被拋棄而悲傷乃至惡作劇？

　　答案是無解。

　　當時應該多聽幾句才對。

　　妖……和人一樣，也有好妖和壞妖，雖然這個好與壞之間的定義真的很模糊。

　　回到家，差不多就是新年了。

　　按照傳統習俗，要和家人在12月31日晚聆聽108聲鐘響，以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每年這個時候，千奈美就會覺得格外冷清。因為偌大一個的場宅中，就她、哥哥還有七瀨女士三人。

　　平時不覺得，現在其他門人都離開了，就顯得宅子太大太空，人太少。

　　就算有式神，那也是悄無聲息沒有人氣的。

　　這種空寂，在外面鐘聲傳進院牆內時，就顯得格外明顯。

　　千奈美不禁想到葉王。

　　她家裡有三個人，都會在新年之際感到寂寞，葉王是一個人，他會有這種感覺嗎？

　　或許沒有吧，有靈視在，他說不定覺得一個人正好。

　　聽完鐘聲，千奈美和哥哥、七瀨女士告別，打著呵欠準備回房間睡覺。

　　結果剛回到房裡，一隻發光的千紙鶴就從半開的窗戶裡飛了進來，一直飛到千奈美面前，拍打著翅膀懸浮在半空中。

　　千奈美愣愣伸出手，看見千紙鶴自行停在她掌心，然後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打開一樣自動展開。

　　雪白的紙面上，是一行清秀挺拔的毛筆字，黑墨散發出好聞的清香：

　　【出來玩嗎？】

　　雖然沒有署名，但千奈美已經從紙鶴身上靈力知道是誰了。

　　該說心有靈犀嗎？

　　不對，這種傳遞資訊的方式，還有這種語氣……真的讓她懷疑好的心理年齡啊！

　　於是，新一年的第一個夜晚，千奈美悄悄從家裡溜了出去。

　　真的就像一個接到小男友紙條的國中女生……

　　不對不對！誰是男友！

　　她還沒承認呢！哼！

　　麻倉好就等在的場宅週邊。

　　依然是白斗篷，休閒褲的裝扮，好像新的一年並沒有讓他有什麼新的改變。

　　相比之下，好歹千奈美還穿了一身新衣服呢。

　　看見千奈美，好笑著從樹下站起身，沖她伸出手。

　　千奈美一面把手遞過去，一面奇怪：「做什麼？」

　　好：「……你都是先動手才問問題的嗎？」

　　千奈美：「我這是信任你！」

　　好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邊一帶。

　　千奈美猝不及防之下跌了過去，卻沒摔到地上，被好扶了一把之後，落入一團溫暖中。

　　硬要形容的話，就是自帶加熱墊的軟沙發。

　　「這是……」千奈美微微睜大眼，摸著身下柔軟又溫暖的紅色，有些驚奇。

　　這的確是火靈的手掌。

　　但更之前她接觸到的觸感不同，這次火靈的手掌簡直像春天的野草地一樣柔軟。

　　確定千奈美坐穩之後，火靈便慢慢升上天空。

　　頭頂是漆黑的夜空，腳下是星星點點的萬家燈光，遠處寺廟門口的人群正三三兩兩散去，路燈明亮，連成兩排長龍。

　　千奈美：「我們要去哪兒？」

　　好微笑：「M國。」

　　千奈美：「哈？！」

　　好笑出了聲：「開個玩笑。只是去附近的海上。」

　　千奈美這才放鬆下來。

　　其實剛才聽見好的回答，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去M國做什麼，而是哥哥如果知道她不僅偷溜出家門還直接橫跨一整個太平洋，肯定會氣DIE。

　　轉念一想，M國不是帕契族所在地麼？正是通靈王決賽的位置。

　　千奈美昨晚才和師妹安娜通過電話，知道安娜和麻倉葉等人現在都在帕契村莊裡，說是沒時間趕回家，只能在海外過新年。

　　能直接用持有靈飛過整個太平洋到處跑的，恐怕也只有面前這個人能這麼奢侈吧？

　　好雖然注意到千奈美複雜的目光，也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卻偏偏不提，轉而提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新的一年，當然要去第一場日出了。」

　　比起在城市中，日出還是在海上看來得最快最美。

　　面對好含笑的目光，千奈美一時語塞。

　　半晌，才發出聲音：「你大半夜約我出來，就是為了拉我來看日出的嗎」

　　「對啊。」好歪了歪頭，「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沒有問題。

　　千奈美轉開視線，抿了抿嘴。

　　只有這樣，她才能儘量不讓自己開心暴露得那麼明顯。

　　以往，每個新年的早上，千奈美都是和哥哥還有七瀨女士一起在家中等待日出。

　　今年換了一個人，換了一個環境，感覺還不賴。

　　火靈速度很快，同時因為它身上的熱度還有好建立的結界，千奈美感覺不到飛行時的冷風。

　　在火靈的手掌上，視野還格外好，能將下方的一切景象一覽無餘。

　　千奈美看著看著，忍不住想，好平時就是這麼看待這個世界的嗎？

　　如果是這樣，難怪他的狂氣就算過了千年也掩蓋不掉。

　　很快，漆黑的海面便出現在千奈美腳下。

　　一望無際，深沉廣闊，從四面和頭頂的夜空銜接，讓人錯覺天空和海面成了一個完整的整體，而人類只是其中最渺小的一個部位。

　　離真正的日出還有點時間，千奈美便問起麻倉好有關通靈王大賽的內容。

　　見她有興趣，好也不吝嗇地說起他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還有各種戰鬥。

　　其實主要還是好手下的人，對好本人來說，只要用火靈平推就行了，個別幾個才需要他出手運用陰陽術。

　　千奈美之前的判斷沒錯，好的實力太強了，對比其他參賽者來說根本就是壓倒性的，通靈王之位根本是他的囊中物。

　　好卻說並非如此：「帕契族那幫人可不想把他們的神交給我。」

　　他揚起的笑容略帶諷刺：「估計現在也在絞盡腦汁思考，怎麼才能攔下我吧。」

　　千奈美默了默，想起安娜告訴她的事，問道：「成為通靈王之後，你想做什麼呢？」

　　好向後撐著雙手，仰頭看向天空，就像個真正的十幾歲少年一樣：「不知道。」

　　「誒？」

　　「一開始，我想過，毀滅所有普通人，建立一個只有通靈者的國度。」他低下頭，沖千奈美微微一笑，「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就算是通靈者內心醜陋的也不在少數。」

　　這話聽上去，可真像個反人類反社會的大反派會說出的話。

　　麻倉好笑吟吟的，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千奈美。

　　他看見這位少女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心中諸多思緒紛雜，最後全都彙聚到同一個問題上。

　　她抬起頭，問他：「既然這樣，怎麼做你才會開心呢？」


第102章

　　怎麼做才會開心？

　　麻倉好心中失笑。

　　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也太難了。

　　他本想隨便糊弄過去，卻對上千奈美眨也不眨的盈盈瞳孔。

　　鏡湖般清澈的眼睛裡，倒映著他的模樣。

　　麻倉好微微一愣，垂下眼低聲歎息。

　　恰逢此時，一輪紅日從東方天際躍出海面。

　　深沉黑色的海水，從變淺直至發光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當初陽浮出水面時，天空和海水都變得燦爛無邊。

　　在這象徵希望的金光中，好伸出手，輕輕撫上千奈美的臉頰，幫她把幾縷被海風吹亂的髮絲別到耳後。

　　「讓我快樂，有很多種方式。」其中大多需要付出大量人命。

　　麻倉好咽下後面那句話，微笑：「其中最簡單的，只需要讓我看見你就夠了。」

　　說完，他傾身在心愛女孩兒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非常輕柔，像是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春日的最後一片落櫻。

　　那轉瞬即逝的溫柔觸感，甚至讓千奈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不是夢。

　　日出是真的，眼前的少年是真的，他說的話也是真的。

　　只要，看見了她。

　　千奈美捂住額頭，另一隻手被麻倉好握在手心裡。

　　手掌交疊中，她能感覺到對方掌心裡的火熱，這讓她臉上溫度又上升了幾度。

　　偏偏麻倉好就這麼含笑著望著她，那眼神平靜又溫柔，卻無法閃避。

　　曾經，千奈美覺得好的眼中有一整個世界。

　　現在她在那個世界中看見了自己。

　　***

　　結果被火靈重新送回去的時候，千奈美頭都抬不起來。

　　一路垂著頭，專心致志欣賞腳下掠過的風景，直到好說了一聲：「到了。」

　　一抬頭，就見好笑眯眯望著她：「終於不害羞了嗎？」

　　「誰、誰害羞了！」

　　話是這麼說，但千奈美的眼神卻控制不住地往旁邊飄。

　　好輕笑一聲，終於鬆開了手：「好吧。下次再來找你，恐怕要等到大賽徹底結束了。」

　　千奈美：「……」

　　又來了又來了。

　　那種背著家長約會的小情侶既視感。

　　好：「哈哈哈，千奈真可愛。希望到時候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好嗎？」

　　說到後面，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收斂了起來，以一種頗為認真的態度向千奈美確定。

　　千奈美下意識點點頭。

　　好這才重新笑了起來，沖她擺擺手，向後退開。

　　按照以往的經驗，在千奈美轉身之後，好就乘著火靈離開了。

　　但這一次，直到千奈美重新走進的場宅裡，也沒感覺氣流的翻騰。

　　她強忍住回頭的欲望，踮著腳，悄無聲息地順著簷廊溜回自己的房間。

　　***

　　直到千奈美的身影被院牆徹底遮擋，好才收回視線。

　　他轉而看向另一邊，臉上掛笑，眼神平和：「她已經離開了，您可以出來了。」

　　的場靜司從院牆拐角處走出，滿眼複雜：「麻倉好。」

　　好翹著嘴角：「初次見面，的場君，請多指教。」

　　這樣的態度，對「麻倉好」來說，已經非常溫和了。

　　他剛才還用了敬稱呢。

　　但的場靜司的臉色不見好轉，反而越發的黑了。

　　「麻倉家的人在我家附近徘徊做什麼，難道不知道避嫌的道理嗎？」他質問道。

　　麻倉好：「我是來找千奈的呀。」

　　的場靜司：「……」

　　他剛才故意不提這茬，就是不想讓妹妹和這小子扯上關係。

　　結果麻倉好倒好，直接就這麼說了出來！

　　還千奈！

　　竟然叫得這麼親密！

　　的場靜司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看麻倉好越發地不順眼起來：「那你可以走了。通靈王大賽尚未結束，相信麻倉家的人都很忙。」

　　好笑笑：「的場君對我這麼警惕，是因為我是麻倉家的人嗎？」

　　當然是因為你是麻倉好！麻倉葉王的轉世！

　　的場靜司心道。

　　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麼，他們彼此心裡都清楚。

　　好：「既然如此，我不當麻倉家的人就行了吧。」

　　的場靜司：？？？

　　好微笑：「這不就是你一開始打的主意嗎？否則當初千奈第一次把我帶回琦玉別邸中時，你也不會默認了。」

　　的場靜司眯起眼，沒有表情的臉孔和滿面笑容的好形成鮮明對比。

　　他再怎麼不高興，也沒辦法反駁。

　　最開始，的場靜司的確是這麼想的。

　　直到後面，發現好像事情脫離了控制，千奈居然……的場靜司才後悔起來。

　　可是已經遲了。

　　山高路遠，等的場靜司發覺不對時，事情已經快成定局。

　　的場靜司表情陰晴不定片刻，抬眼看向麻倉好：「你是認真的？」

　　麻倉好正色：「千奈，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女人。況且，麻倉家這個身份，對我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

　　直到此刻，的場靜司看好的眼神才不是一個家主看外來者的眼光，而是一位兄長挑剔妹妹的追求者的眼神。

　　……

　　嗯，比剛才更不順眼了。

　　想到最近傳言，的場靜司冷笑：「你先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再說吧。」

　　到那時，再說什麼追求不追求的事。

　　好微笑：「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對千奈說的。」

　　的場靜司：「……」

　　他真是越看麻倉好越煩了。

　　像是看出他的煩躁，麻倉好笑了一聲，轉身坐上火靈離開。

　　直到那抹紅色徹底消失在視野裡，的場靜司才冷哼一聲：「麻倉家……」

　　千奈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回到自己房間之後，便倒在床上開始補覺，完全不知道自己偷溜出去的舉動已經被家長發現了，而且家長還跟心上人對峙了一場。

　　千奈美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十分好，夢中都有璀璨恢弘的金光，就像是她坐在麻倉好的火靈上，看見海邊日出的景象。

　　等到一睜眼，她才發覺不對勁。

　　屋子裡黑黢黢的，一點光都沒，周圍還有一種甜膩的熏香。

　　無論是光線還是氣味，都不對勁。

　　已經有過經驗的千奈美還算鎮定，慢慢撐起了身。

　　這一動，她才發現身上有問題，低頭一看，險些沒尖叫出聲。

　　她竟然是渾身赤|裸的！身上只蓋了一件小袖！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薄薄的衣料滑下，白皙的皮膚轉眼全暴露在空氣中！

　　咦？

　　不對……

　　好像不太對。

　　她那裡好像沒這麼大啊？

　　她怎麼不知道穿越還能加罩杯的？

　　千奈美蒙圈了，下意識抬手捏了一把。

　　滿手豐盈，但是卻一片冰冷的滑膩。

　　胸腔中，也沒有心臟的跳動，就連抬手的動作也很沉重。

　　就像……就像是這具身體不是她的一樣……

　　恍然間，千奈美一下回想起這一世的小時候。

　　她那時候靈魂太強大，幼童的身體無法容納，所以體質特別差，動不動就生病。就算偶爾不生病的時候也會覺得身重體乏，特別沒精神，據說就是靈魂和身體沒能完全匹配的緣故。

　　後來用了桃源鄉的仙藥，才逐漸好了起來。

　　現在怎麼……

　　「沙沙——」

　　輕輕的摩擦聲從對面傳來，讓千奈美猛地抬頭看過去，同時不忘拎起小袖遮住胸口。

　　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

　　漸漸地，能看清模糊的輪廓了。

　　她看見這間房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遠處靠牆的地方有兩盞燭臺，而摩擦聲發出的地方有一道人影。

　　聲音，就是由人影發出的。

　　千奈美屏住呼吸，全身繃緊。

　　她隱約看見，這個跟她處於同一個房間裡的人，有一頭海藻一樣的長髮……

　　「嗤啦。」

　　一聲打火聲後，突如其來的光亮充滿房間。

　　千奈美猝不及防，舉起右手擋在眼前眯了起來。

　　透過手指縫隙，借著蠟燭的光亮，她總算看清了角落裡那個人的長相。

　　「人見陰刀？！！！」

　　不好意思，一時太驚訝，沒收住聲。

　　可千奈美是真的震驚了。

　　怎麼會是人見陰刀？！

　　他不是在出雲神代會議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嗎？各地的神明和靈力者都在找他，卻毫無線索，這人躲得比什麼都乾淨。

　　怎麼現在自己主動跳了出來？

　　對面的男人同樣很驚訝。

　　他用一雙暗紅色的瞳孔盯著千奈美，探究地望著她：「你知道我的身份？」

　　千奈美望著他身上古老的貴族服飾，這次選擇了沉默。

　　人見陰刀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你不說也沒關係，反正這也不是我請你來的目的。」

　　他抬起袖子，用一根已經點燃的蠟燭，將另一根也引燃了。

　　房間裡甜膩的香氣更濃重了，甚至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

　　千奈美就感覺極其不舒服，不僅身體沒有力氣，連靈力也很能聚集。

　　她借著光，又掃了一眼人見陰刀此時的裝扮，冷不丁詢問：「現在是什麼年代？」

　　人見陰刀笑著回答她：「按照人類的曆法計算，是1496年。」

　　千奈美：「……」

　　好吧，她又來到戰國時代了。

　　甚至這次連自己的身體都沒帶過來。

　　千奈美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這是什麼東西做的？」

　　人見陰刀看她的眼神越發欣賞了，非常配合地回答：「這是鬼婆裡陶徒弟的泥偶，雖然比不上她師父的手藝，但還是能勉強作為容納靈魂的容器。」

　　千奈美放下手，抬眼重新看向他：「最後一個問題，你把我的靈魂拉到這個時代來想做什麼，冥羅？」

　　這一次，人見陰刀卻沒回答她。

　　反而拍了拍手，叫來四名捧著衣服的侍女，往千奈美一指：「替她換上衣服，稍後帶來見我。」

　　「是，殿下。」侍女睜著無神的雙眼，齊聲應下。


第103章

　　侍女給千奈美換上的是正兒八經的十二單和服，美則美矣，重的要死。

　　再看千奈美現在的泥偶身體，是個皮膚白皙長相柔美的古典美女，看外貌年齡和千奈美本來的身體差不多，但身材更加凹、凸、有、致！

　　也不知道是參考的原型身材就這麼好呢，還是製作泥偶的人自行發揮。

　　總之，沉甸甸的衣服加上沉甸甸的胸，再加上靈魂和軀體的不相容，千奈美真正達到了一步一喘的嬌柔境地。

　　她自己鬱悶得不行，旁邊的侍女們卻不停讚歎這份柔美。

　　等出了房間，路過庭院，千奈美才發現現在是白天，只是剛才黑漆漆的屋內情況讓她判斷錯了時間。

　　就算是白天，外面的光線也不甚明亮。

　　從千奈美的角度看過去，空氣中浮了一層瘴氣，正是這種瘴氣削弱了陽光，讓整個視野都灰濛濛的。

　　一旁的侍女們似乎沒有發現，還在一個勁兒感慨今日陽光正好。

　　千奈美看看陰沉沉的天，抿抿嘴，不發一言。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侍女們全部安靜退下，房間裡只剩人見陰刀和千奈美。

　　然而把她叫過來的男人卻沒有開口的打算，只是支著腿靠窗而坐，手裡拿著一本書。

　　他不開口，千奈美也不說話，坐在原地，觀察這間比之前豪華得多的屋子。

　　屋子裡的擺設很多，大多精緻又古舊，熏香也換了一種更加雅致的淡香，讓千奈美覺得自己可以呼吸了。

　　雖然據她猜測，之前那間屋子裡的熏香不僅僅是熏香那麼簡單，很可能和當初葉王用來鎖定茨木童子的那種特製香料一樣，擁有特別功效。比如說，把她的靈魂從五百年前拖到這具泥偶身體中……

　　話又說回來，人見陰刀把她帶到這個時代，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千奈美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屋子主人身上。

　　人見陰刀似有所感，頭也不抬地問：「看出什麼了嗎？」

　　千奈美聳聳肩：「你現在很富有。」

　　人見陰刀微笑起來，抬頭放下手中書卷，沖千奈美招招手：「來。到這裡來。」

　　千奈美想了想，艱難地爬起身，朝他走去。

　　一邊走一邊想，如果人見陰刀把她叫過去又沒正事，她一定要用手中這把扇子錘爆他狗頭。

　　她現在隨便一動都要大喘氣，更不要說「站起身」這麼高難度的動作。

　　索性，人見陰刀喊她過去是真的有東西要讓她看。

　　他從窗臺邊讓開，讓千奈美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象。

　　千奈美這才發現這間屋子是臨崖而建，正好位於山坡的邊緣。

　　從這裡往下看，正好能看見整座城池的景象。

　　和庭院裡一樣，城鎮裡充斥了瘴氣，街道上看不到什麼人，也聽不到什麼聲音，連鳥鳴聲也沒有。

　　整座城池，有一種詭異的安靜。

　　千奈美吸了口氣，看向人見陰刀：「然後呢？」

　　「這是人見城。」人見陰刀沒看她，而是扭頭盯著窗外的景色，很美，不是嗎？」

　　千奈美面無表情，又看了眼窗外，確定自己的審美和這傢伙不一樣。

　　不過人見城……人見陰刀……

　　千奈美：「你就是這座城池的城主？」

　　人見陰刀回過頭，沖她微笑：「不像嗎？」

　　站著實在太累了。

　　千奈美乾脆席地而坐，正好就在人見陰刀對面：「你到底想說什麼。」

　　人見陰刀：「如果我想，不光是這座城池，下一座、下下一座，乃至整個世界都會是我的。」

　　千奈美：「……」

　　人見陰刀：「你不想感受一下，將整個世界踩在腳下的感覺嗎？」

　　好嘛，終於圖窮匕首現了。

　　但是千奈美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突然想起好。

　　話說他喜歡站在火靈手掌上，俯視下方，是不是跟人見陰刀這種心理有異曲同工之妙？

　　回過神，對面的男人還在等待她的回答。

　　千奈美試探著詢問：「如果我想，需要做什麼？」

　　人見陰刀定定看了她許久，垂下頭重新看起書：「你可以先下去了。」

　　不等千奈美拒絕，聽到城主這句話的侍女們已經魚貫而入，半架半請地拉起千奈美，帶著她退了出去。

　　手無縛雞之力的千奈美就這麼被一群妹子架出房間。

　　千奈美：「……」

　　她第一次遭遇這種對待。

　　人見陰刀絕對看出她的敷衍和想套話的打算。

　　可惡！

　　這座城裡就沒有其他活人了嗎？！

　　千奈美已經確定了，現在環繞在她身邊的侍女們，表明上看很正常，實際上她們早就死了。

　　本來一個普通人，就不可能在妖怪的瘴氣中這麼若無其事，要麼不是人，要麼是死人……

　　而這些侍女，本身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所以她們才能繼續用自己的屍體行動。

　　千奈美抿著嘴，把目光從某位侍女的脖子上移開。

　　那上面，有一條蛆蟲剛剛鑽出了皮膚表面。

　　意識到這點後，千奈美堅決不同意再讓這些侍女幫自己穿衣。

　　就算她現在身體虛弱，每次脫衣服穿衣服要用到一個多小時，還累得氣喘吁吁，她也堅決不讓這些人碰到自己身體！

　　還好，泥偶身體的好處在這時候體現出來了——她不用再喝水進食。

　　否則千奈美真的很難想像，到底有什麼樣的手碰過她的食物。

　　人見陰刀天天不知道在謀劃什麼，除了第一天，之後再沒有出現在千奈美面前，險些讓千奈美以為自己被忘記了。

　　結果她身邊的侍女們誤會了千奈美這種心情，反過來安慰她：「城主剛剛繼位元，事務繁忙。夫人不要著急，城主特地帶夫人回城，一定是喜歡夫人的。」

　　千奈美：「……」

　　她睜大眼，指著自己鼻子：「你喊我什麼？」

　　說話的侍女和同伴們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夫人？」

　　千奈美眼前一黑，真的被人見陰刀這個騷操作給氣到了。

　　這座城明明已經全在他的掌控中，這些侍女也已經是他的玩偶，他還要裝模作樣玩這些把戲，給她安排的什麼鬼身份！

　　夫人個鬼啊！

　　雖然還沒弄清人見陰刀拉她到這個時代的陰謀，但千奈美感覺自己的忍耐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她決定再做最後一把努力！

　　成就成，不成她也要想辦法逃出去了！

　　結果在去找人見陰刀的路上，千奈美遇到了一隻女妖怪。

　　這是她在這座城裡，除了自己和人見陰刀以外，遇見的第一隻活物。

　　女妖怪穿了一身紅白相間的漂亮和服，長相美豔，一頭黑髮盤起，上面插了羽毛般的裝飾，手裡握著一柄紙扇。

　　原本靠在走廊的廊柱上，看見千奈美，女妖怪直起身，往千奈美前進的反方向走。

　　兩人交匯的時候，女妖怪突然停了下來，打開紙扇遮住半張臉，一雙鮮紅的瞳孔睨了過來：「真是的……」

　　千奈美聽見她的嗤笑，不由停下腳步，看向她：「有什麼事嗎？」

　　千奈美從這只妖怪身上，看見了和人見陰刀相似的妖氣，估摸著女妖怪應該是人見陰刀□□之類的存在。

　　所以一開始，千奈美並沒有打算理睬。

　　只是對方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好像就太過了。

　　見千奈美轉過臉，女妖怪目光一閃，湊了過來，隔著一面紙扇，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道：「我只是沒想到，奈落那傢伙也用想這種事的時候。明明外面還有人在追殺呢，還搞這種東西。」

　　她漂亮的紅眼睛上下一掃千奈美，又嗤笑一聲，這才直起腰，和千奈美擦肩而過。

　　見千奈美蹙眉望著女妖怪的背影，好不容易追過來的侍女們趕緊勸慰：「夫人不要和這種女人一般見識。這個女人被城主帶回來很久了，至今都沒有正式封號，根本不足為懼！」

　　她們似乎以為女妖怪同樣是人見陰刀的女人，而千奈美現在就是在吃醋。

　　千奈美已經懶得糾正她們的想法，只是望著女妖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若有所思。

　　外面有人在追殺人見陰刀？

　　千奈美：「剛才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侍女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拗不過千奈美：「回稟夫人，她叫神樂，是個連姓氏都沒有的下等人。」

　　千奈美這才想起來，這個時代只有貴族有姓，平民沒有。

　　所以有姓氏的千奈美反而被這些侍女當成了某個貴族家的小姐。

　　在侍女們眼中，人見城和老城主在時沒什麼兩樣，頂多更安靜了些。

　　剛繼位的人見陰刀英俊文雅，勤於政務，是位優秀的城主大人。

　　從她們口中，千奈美得知老城主晚節不保，被妖怪附了身，要不是當時還是少城主的人見陰刀發現了端倪，整個城池中的人都會被老城主身上的妖怪吞噬掉。

　　千奈美一聽，就感覺所謂的「老城主被妖怪附身」是人見陰刀弄出來的戲碼。

　　但凡妖怪附身，肯定會有異象。

　　如果不嫁禍給其他人，人見陰刀怎麼可以取原身而代之呢。

　　至於這個神樂，倒是很有意思。

　　原來不是所有的□□，都會對本體忠心耿耿啊……

　　千奈美感慨著，順利找到了人見陰刀。

　　他正坐在房間的正中央，垂頭沉思，看見千奈美闖進來，也不驚訝，反而抬手向她招呼：「我算了算時間，估計你也該找來了。」

　　千奈美毫不客氣地在他面前坐下，那群嘰嘰喳喳的侍女們則沒敢進入城主所在的房間，她的身邊總算清靜了下來。

　　「既然如此，你該告訴我，你想做什麼了吧。」千奈美問道。

　　人見陰刀彎起嘴角笑了笑，明明是張溫文爾雅的臉，在他笑起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顯得那麼邪氣：「我說了，你就會答應幫我嗎？」

　　「我姑且考慮一下。」

　　人見陰刀盯了她片刻。

　　就在千奈美以為自己今天又要無功而返時，他突然坐直身體，提高聲音吩咐外面的人：「準備東西，我要與夫人一起賞櫻。」


第104章

　　在千奈美看來，人見陰刀說要賞櫻是假，借機露出獠牙才是真。

　　她在這裡呆了這麼幾天，都已經習慣這具泥偶身體了，總算看到了一點希望。

　　人見陰刀選定的這棵八垂櫻特別繁茂，光是樹幹就有四人合抱粗，頭頂的粉色花朵更是開得如火如荼，如雲如霧。

　　如果不是絲絲縷縷的瘴氣，千奈美說不定還真有心情去觀賞。

　　可惜，一看到那些瘴氣，她就想起自己在哪，然後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人見陰刀卻是盤坐在毛氈上，不緊不慢舉杯啜飲。

　　他今日穿了件月色常服，上面有淡紫色的菊紋，外面披了件深紫色的羽織，海藻一樣的長髮披在肩上，越發顯得俊美無匹，優雅端方。

　　千奈美只需要用眼角一掃，就能看見不遠處偷看年輕城主的侍女們。

　　這些侍女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最是年少多情時，那竊竊私語少女懷春的模樣誰也瞞不過。

　　可是一想到她們連自己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千奈美就笑不出來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對面的男人：「冥羅……」

　　「噓——！」人見陰刀豎起一根手指打斷她，然後抬手一招，就有一個小童小跑著過來獻給他一片葉子。

　　然後，人見陰刀就在千奈美的注視下，折起葉片含在口中。

　　千奈美：「你！」

　　她大驚失色。

　　因為人見陰刀吹響了葉笛。

　　本來也無妨，這又不是什麼人的專利，關鍵他吹的正是麻倉好曾經手把手教給千奈美的那支曲子。

　　不僅如此，就連後來葉王吹的答歌他也一併吹奏。

　　千奈美臉黑如墨。

　　人見陰刀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故意的嗎？

　　如果是，他怎麼知道！

　　見千奈美如此反應，人見陰刀嘴角笑意更深。

　　他一直堅持著把兩首曲子全部吹完，這才吐掉已經沒用了的葉子：「怎麼樣？好聽嗎？」

　　千奈美陰沉著臉，瞪著他：「你什麼意思？」

　　人見陰刀輕笑一聲，眼睛轉動，從千奈美握緊的拳頭上一掃而過：「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兩首。畢竟，曾經麻倉葉王吹奏時，你很歡喜，不是嗎？」

　　千奈美說什麼也不相信自己和葉王賞月時，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就潛伏在旁邊。

　　那可是在麻倉葉王的院子裡！

　　她也就算了，如果當初冥羅真的在那兒，葉王不可能沒有察覺！

　　人見陰刀：「你叫出了我的真名，肯定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其實，世人對我稍有誤解。那些負面情緒於我而言，就像食物對於你們人類，既是我的力量來源也是我最愛的美食。你知道，你們人類的負面情緒是怎麼來的嗎？」

　　不等千奈美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下去：「負面情緒來自於記憶。一個記不住任何事的傻子，會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人。」

　　千奈美心中一顫，想到了什麼……

　　記憶。

　　葉王曾被鬼吞噬內心……

　　人見陰刀笑道：「看來你已經明白了。不錯，正因為麻倉葉王曾向我屈服，我才能擁有他的記憶。」

　　千奈美：「……」

　　人見陰刀：「不得不說，那是我吃過的所有『情緒』裡，最美味的一種。擁有靈視的人會比一般人接收更多的惡意，這些惡意不斷疊加，就像把各種美味不斷壓縮在一起，最終化為最頂尖的滋味。」

　　他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眯起了眼：「真是讓我難忘啊。那種味道……真是太棒了。就連神明，也比不過他。」

　　千奈美已經逐漸冷靜下來。

　　所以現在就算聽他這麼說，看他這般表演，她也能沉住氣問：「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一切？」

　　「不不不。」人見陰刀回過神搖頭，「我只是想讓你放鬆一點，開心一點。」

　　哦。

　　所以你才吹那兩首曲子，說這些話？

　　千奈美磨了磨牙：「那我還真是謝謝你啊！」

　　人見陰刀微笑：「不用謝。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穿越時空的。」

　　什麼？！

　　她還有這種能力？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千奈美茫然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頓時，臉色變得古怪。

　　人見陰刀見狀，立馬說道：「我真的很好奇。要知道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見你這麼古怪的靈魂。」

　　千奈美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兩次穿越時空的事。

　　按照冥羅的時間線，他第一次看見她，應該是在源賴光身邊。

　　然後便是奈奈生那次。

　　對了，還有現代，冰帝老師人見陰刀，那又是怎麼回事……

　　這些念頭只是從千奈美腦中一閃而過。

　　在弄明白冥羅這麼千辛萬苦把她的靈魂拉到這個時代後，千奈美實在忍不住笑了。

　　人見陰刀：「……你笑什麼？」

　　千奈美一邊笑一邊搖頭。

　　她總算知道人見陰刀命令影鬼襲擊日暮神社的目的了。

　　果然是為了禦神木穿越時空的能力！

　　他竟然以為她也有？

　　她如果有，那裡還會被困在這具泥偶身體裡！

　　千奈美只是沒想到，冥羅看上去這麼精明，居然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看通。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吧。

　　眼見著人見陰刀眼神愈來愈陰沉，千奈美總算止住了笑。

　　她放鬆下來，伸了個懶腰：「如果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哦？」

　　「我本身並沒有任何特殊能力。前兩次只是個意外。」

　　「是嗎？」人見陰刀明顯不信。

　　千奈美又想笑了。

　　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真要說的話，前兩次的情況和這次是一樣的。」

　　她之所以會穿越，卻是有其他外力的作用。

　　第一次是奈奈生。

　　第二次是禦神木。

　　而這一次，就是他人見陰刀！

　　人見陰刀：「……」

　　瞳孔收縮一瞬，臉色刷地沉了下來，估計是想通了其中關節。

　　千奈美忍不住幸災樂禍：「真是抱歉啊。你實在太高看我了。」

　　人見陰刀臉頰一抽，掩飾性地低頭喝酒。

　　結果喝完一杯，越想越鬱悶，最後還是從鼻子裡輕哼了一聲。

　　相較之下，對面的人就開心多了，和最開始的緊繃狀態形成鮮明對比——她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嘲笑。

　　沒關係。

　　人見陰刀默默對自己說。

　　這一次賞櫻，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雖然知道了她沒有操控是空的能力，但她態度的緩和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可趁之機。

　　想到這一點，人見陰刀在千奈美狐疑的目光中，舒展開了眉頭。

　　***

　　不管冥羅又開始打什麼鬼主意，已經弄明白他目的的千奈美不打算再坐以待斃下去。

　　自那次賞櫻後，千奈美每日藉口賞花散佈，在人見城的內城中到處亂轉。

　　除了一些人見陰刀禁止她去的地方，她差不多都轉了個遍。

　　跟著她的侍女們以為她是在以女主人的身份巡視整個內城，殊不知，這位「女主人」滿心都在琢磨著怎麼跑出去。

　　千奈美已經找到了人見城結界的薄弱點，可問題是，她現在這個泥塑身體根本不足以支撐她動用打破結界的靈力！

　　她現在只能動用一小點靈力，只要超過這個限額，這個泥偶身體就會崩潰。

　　到時候，失去容器的靈魂就會變成生魂，在這個時代到處遊蕩。

　　有點像其他侍女，但比她們更慘！這些侍女好歹是死去的人的靈魂，只要打破人見城的結界，這麼多的死魂就會引來地府關注，到時候自然會有地府使者前來引導這些可憐人的靈魂前去轉世。

　　而千奈美是生魂，是連地府都不會收的存在……

　　更何況她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一想到那個結果，千奈美就頭皮發麻，寧願和那些侍女們一起重新轉世！

　　就算失去兩世的記憶，也總比永無安寧更強。

　　所以，千奈美是不能自己打破結界的，必須要找個人動手。

　　至於這個人是誰……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神樂，那個主動給她透露消息的女妖怪，顯然對人見陰刀有不臣之心。

　　可千奈美轉念一想，如果神樂真有辦法，估計早就反了，哪會等到現在，肯定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人見陰刀手上才不得不聽命於他。

　　畢竟，一個本體要讓□□聽話，實在有太多手段了。

　　這麼一想，千奈美就把神樂從自己的備選名單上劃掉了。

　　其實除了神樂，人見陰刀還有其他幾個□□。

　　在逛遍人見城的時候，千奈美陸陸續續見過。

　　有的是人形，有的保留了明顯的妖怪特徵。

　　但是不管這些□□外貌如何，他們全都對人見陰刀忠心耿耿！像神樂這樣的怪胎，在□□中僅她一個！

　　數個名字在名單上一一劃去，其他人，比如侍女之流根本幫不上忙。

　　千奈美只得又把目光放到神樂還有她說的「外面正在追殺奈落的人」身上。

　　如果實在沒辦法了，只能讓神樂想辦法把那些人引過來，再趁亂想辦法打破結界了。

　　結界一旦破裂，大量死魂之氣就會引來地府的人，屆時就算是冥羅也要避一避。

　　可這個方法實在太冒險了，不到萬不得已，千奈美是真的不想用。

　　就在她左右為難之際，某一日正要照常外出散佈的她被侍女們攔了下來。

　　通過她們滿懷焦慮嘰嘰喳喳的講述中，千奈美得知人見陰刀突然從外面帶回了一個巫女，還是賊年輕賊漂亮的那種。

　　「有姐妹找藉口去看過了。」侍女們告訴千奈美，「據說那位巫女大人，美麗出塵，秀麗非凡，就算是女人見了也會心生愛慕。」

　　巫女？

　　千奈美心中一動：「那個巫女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聽說是叫桔梗。」


第105章

　　巫女怎麼會和人見陰刀這種妖怪攪和在一起？

　　難不成是被冥羅引誘的黑巫女？

　　千奈美曾在葉王和晴明的閒聊中聽說過，黑巫女是為了某種目的將靈魂出賣給妖怪的女性。

　　原本以除妖淨化為己任的巫女，因自身欲念，甘願與妖怪為伍。這樣的人，會比一般的妖怪更要遭受人們的厭惡。而她們會在這種厭惡下，徹底倒向妖怪一方。

　　就算希望渺茫，千奈美還是決定想辦法去見見那個巫女桔梗。

　　萬一呢。

　　她心說。

　　萬一這個桔梗還徹底臣服于人見陰刀，亦或者只是被他的城主皮蒙蔽了。

　　她現在不能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於是，人見城的千奈美夫人就在眾侍女們的歡欣鼓舞中，去找巫女的麻煩了。

　　路上她又一次遇到了神樂。

　　這次神樂沒再像上次那樣，專程等著千奈美。

　　相反，這只女妖怪直接昂著頭，打算目不斜視地從千奈美身邊經過。

　　千奈美不得不主動喊住她：「神樂小姐。」

　　神樂停下，斜眼看過來。

　　千奈美：「你知道那個巫女桔梗是什麼來歷嗎？」

　　神樂的表情古怪起來，轉過身，正臉面朝千奈美：「你……」

　　千奈美：？

　　神樂卻又不說了，眼睛轉了一圈，打開扇子遮住臉發出笑聲：「你想知道嗎？」

　　千奈美點點頭。

　　她身後的侍女們沉不住氣，其中一個冷聲道：「夫人問你話，請直接回答。不要耽誤夫人的時間！」

　　「夫人？」神樂嗤笑，緩緩合攏紙扇，「好吧好吧。不妨讓你知道，但是這些女人沒資格知曉。」

　　沒了紙扇的遮擋，神樂漂亮臉蛋上的不屑一覽無餘。

　　「你！」

　　「你們先退下。」千奈美盯著神樂，冷靜開口。

　　「……是，夫人。」

　　等一眾侍女不甘心地走遠，千奈美才催促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神樂：「……你真被人見陰刀迷住了？」

　　千奈美：「……」

　　看來她表現得太過急切，讓神樂誤會了。

　　這是不是說明，自己的偽裝挺成功的？

　　千奈美：「是啊。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和那個巫女的關係！」

　　神樂眼神閃動，思考片刻後才開口：「好吧。人見陰刀和桔梗的故事，還要追溯到一個名叫『鬼蜘蛛』的強盜身上……」

　　於是，千奈美從神樂口中聽說了一個「我愛你你愛他他也愛你」的故事。

　　而人見陰刀，或者說偽裝成人見陰刀的半妖奈落，就是故事當中求愛不成，因愛生恨，下黑手拆散小情侶的那個混蛋。

　　故事中的女主角自然就是巫女桔梗了。

　　她也是倒楣，被奈落這個神經病盯上，自己被愛人重傷致死。死後也不得安寧，骨灰被人盜走製成人偶。最後雖然反殺了鬼女裡陶，自己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人見城中……

　　神樂笑得諷刺：「大概是為了除掉曾經的愛人，就算是敵人也能聯手吧。」

　　之前神樂說的話，千奈美都默默聽著，只有這句，她不敢苟同。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桔梗，再一次獲得生命，是先找「變了心」的愛人麻煩呢，還是先想辦法除掉害死自己的罪魁禍首？

　　答案不用思考就能得出。

　　至於桔梗本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果然還是要見一面才知道。

　　神樂見千奈美蹙眉沉思，不由挑眉道：「你該不會，真的覺得桔梗會威脅到你的地位吧？」

　　千奈美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個人設，深深看了她一眼，故意把眉頭皺得更緊：「這誰能說得准。畢竟她曾是……喜歡過的人。」

　　神樂：「……」

　　看樣子，千奈美的表演把她膩歪到了。

　　這個女妖怪撇撇嘴，扭頭就走。

　　千奈美歎了口氣，瞥了眼遠處的侍女還有窗外的瘴氣，心說神樂相信了，就是不知道人見陰刀本人會不會相信。

　　***

　　千奈美見到巫女桔梗時，她剛換好衣服。

　　並非是貴族們的華麗十二單，依然是上白下紅的巫女服。

　　一頭長長的黑髮被白色紙條束在腦後，眼眸深黑，正如侍女們說的那樣清麗無比，聖潔無雙。

　　桔梗看見千奈美，眉目微微一動：「你是……」

　　千奈美還沒說話，旁邊的侍女率先上前一步，鄭重介紹道：「這位是，人見城城主的正妻，千奈美夫人！」

　　桔梗：「……」

　　千奈美：「……」

　　桔梗：「千奈美夫人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千奈美：「…………」

　　她覺得桔梗應該是認出來自己這幅泥偶身體了。

　　說不定，人見陰刀最開始製作時，靈感就是來自於桔梗。

　　那麼，要怎麼向桔梗表明自己同樣是靈力者的身份呢？

　　千奈美不說話，桔梗也不催促她，兩人就這樣互相對視。

　　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無疑就是城主新寵和舊愛的對峙。

　　加油啊千奈美夫人！

　　侍女們默默在心中打氣，她們堅信，擁有高貴血統的正室夫人絕對能在這場爭鬥中占上風！

　　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千奈美和桔梗對視了一會兒後，彼此心中就有了數。

　　桔梗轉身要走，千奈美立刻開口：「站住！巫女桔梗！」

　　桔梗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千奈美一眼，還是靜靜離開了。

　　千奈美慢慢吐出一口氣，估計桔梗應該是感覺到了。

　　她剛才用自己能動用的僅存靈力，使用了言靈。

　　雖然靈力很少，效果微薄，但如果桔梗真的有神樂說得那麼強的話，她應該能有所察覺！

　　接下來，就是等待的時刻了。

　　千奈美轉過身，見侍女們一個個睜大眼望著自己：「……看什麼，走了走了。」

　　侍女互相對視一眼，垂下頭，跟著千奈美魚貫離開了。

　　等回到千奈美自己暫住的院落中時，她們才開口：「不要緊的，夫人。那個巫女不尊敬您沒關係，只要城主大人心中有您就行了。」

　　千奈美：不，你們想多了，他心中誰都沒有，只有搞事。

　　見千奈美沉默，侍女們更加擔憂了，一個接一個地努力找藉口安慰她。完了又開始說些趣事來逗千奈美開心，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經歷來談論。

　　千奈美本來在擔憂桔梗有沒有看懂自己的暗示，看懂了又會不會來找自己。

　　現在被侍女一個兩個這麼打岔，只得無奈地笑了起來。

　　晚上，千奈美躺在柔軟的被子上輾轉難眠。

　　蠟燭尚未熄滅，在一旁靜靜燃燒，照出周圍帷帳朦朧的影子。

　　帷帳之外，是兩名守夜侍女的身影。

　　她們垂著頭，靠在一起，似是已經睡著了。

　　桔梗的紙條就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的。

　　那張薄薄小小的白紙從帷帳的縫隙間溜進來，像是一條動作靈活的多腳蟲。

　　千奈美立刻伸手接住紙條，捏著湊到蠟燭旁一看。

　　上面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只有在一端畫有一個符印。

　　千奈美瞳孔微微一縮，內心湧起狂喜。

　　她沒想到自己賭對了！

　　甚至還有意外之喜！

　　這個符印是晴明桔梗印！桔梗她竟然和土禦門家有關！

　　能用上這個符印，要麼是土禦門家的人，要麼是有師承關係。

　　無論哪一種，都能間接證明桔梗的實力！

　　現在千奈美能肯定了，神樂說桔梗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巫女，這句話是真的！

　　既然桔梗敢用這種方式聯繫她，說明桔梗有信心不被人見陰刀發現。

　　現在的問題是，千奈美手邊沒有筆墨啊……

　　千奈美微微皺眉，看了眼帷帳外的兩名侍女，雙手合十，將紙條夾在掌心之間，只露出繪有晴明桔梗印的一端。

　　然後，她將那端紙條含在嘴唇中，開始無聲說話。

　　這種方法，也是安倍晴明教她。

　　當時只當做是課間休息中的一個趣味練習，沒想到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桔梗不一定就知道千奈美會這麼使用晴明桔梗印，估計她也想不到，千奈美身邊會沒有紙筆。

　　其實也可以喚醒侍女，讓她們拿來，只是千奈美擔心這樣會驚動人見陰刀……

　　將該交代的全都說完，千奈美一鬆手，那張紙條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鑽了出去。

　　直到此時，千奈美一直高懸的心才慢慢放下，她熄滅了蠟燭，感到睡意一層層湧上來。

　　***

　　另一邊，桔梗的房間中一燈如豆，只有她一人坐在燭臺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束髮的檀紙已經被卸下，青絲傾瀉，流水般在白色和衣上蜿蜒。

　　因為姿勢的問題，幾縷頭髮從桔梗鬢邊垂落，遮住了她的半張臉，也讓另半張臉隱在陰影中。

　　突然，靜坐已久的巫女動了動，抬起了頭。

　　一小片紙張貼著地面飛進來，一直來到桔梗手邊。

　　桔梗捏起這張紙，發現上面什麼都沒寫，不由微微皺眉。

　　她摩挲著紙端的符印，想了想，忽然將紙片從中撕開，正好就沿著五芒星的中心位置。

　　隨著她的動作，一股微不足道的靈力從紙上泄出，隨後一段低低的女聲在桔梗耳邊響起。

　　窸窸窣窣地，非常小聲而急促，像是真的有個人在桔梗耳邊說話一樣。

　　桔梗眼中的訝色隨著女聲的響起愈加濃郁，到最後，直到聲音結束，她也沒有動。

　　像是石化了一般，捏著已經變成兩半的小紙條陷入深思。

　　不知過了多久，燭臺上的燭火燃到盡頭，噗地一下熄滅。

　　漆黑的房間裡，一點青煙嫋嫋升起，旁邊纖細的女子倩影這才徐徐躺下。

　　一道近乎吐氣的歎息乘著最後一點煙氣飄走：「那麼，就試一試吧……」


第106章

　　距千奈美聯繫桔梗已經過去好些天了，但是那位巫女大人依然沒什麼動作。

　　不僅如此，她甚至還離開了人見城。

　　千奈美一開始還耐心等待，然後逐漸不耐煩，最後乾脆不抱希望。

　　但問題是，等她想去找神樂的時候，發現這只女妖怪也被人見陰刀派了出去，暫時不在城中。

　　千奈美無奈，只得耐下性子，順便繼續嘗試提高這具泥偶身體能使用的靈力上限。

　　沒等她找到方法，人見城忽然遭到了攻擊。

　　而且被攻擊的位置，不是別處，正是千奈美告訴桔梗的結界薄弱處！

　　千奈美頓時恍然。

　　原來那位巫女大人不是臨陣脫逃，而是出去找幫手去了啊！

　　隨著結界的破損，人見城裡的瘴氣開始外泄，同時一個個被封在屍體中的死靈也開始飄出。

　　像是千奈美身邊的侍女們，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倒下。

　　她們的靈魂一臉茫然，只是被動地向屋外飄去。

　　千奈美脫下身上最厚重的幾層衣服，再把裙擺一拎，跟著跳下了簷廊。

　　經過這段時間的熟悉，她已經摸清了人見城內城的地圖。

　　現在城中侍衛和她身邊的侍女一樣化為死屍，奈落和其手下則要應對那些闖進人見城的敵人。

　　兩相疊加之下，內城裡空無一人，任由千奈美跑動。

　　她一直來到內城通往外城的廣場上，才看見了人影。

　　不出所料，靠近內城位置站著的是人見陰刀。他身邊跟著一個叫「神無」的分身，神樂和其他分身不知所蹤，不知道是被幹掉了，還是在外未歸。

　　人見陰刀和神無的對面有四個人。

　　一個法師，一個背著巨大旋轉飛鏢的年輕女性，一個穿紅衣服的白髮半妖，還有一個……

　　千奈美瞳孔微微放大，漆黑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一位穿水手服的年輕女性，她的肩膀上背著木弓和箭筒。

　　弓箭是這個時代常見的武器，可是她身上的水手服是怎麼回事？

　　還有少女身上的氣息……

　　就算隔這麼遠，也能讓千奈美感覺到的聖潔靈力，居然跟桔梗十分相像。

　　難不成那就是桔梗？

　　話又說回來，千奈美本來就覺得桔梗長得有些眼熟，現在把印象中巫女的臉和水手服一配對，這種熟悉感就更強了！

　　千奈美皺緊眉，拼命思索，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見過桔梗那張臉。

　　這時候，那邊廣場上的一群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紅衣半妖拔刀出鞘，大聲怒吼：「奈落！今天我就要把你砍得粉碎！」

　　人見陰刀臉色不佳。

　　他瞥了眼半妖一行闖入的方位，眼中異光閃動：「犬夜叉，真是讓我驚訝，你們還能找到這裡來。」

　　「奈落，你壞事做盡，自然會被群起攻之！」四人中的法師上前一步，開始解開手腕上的念珠。

　　伴隨著念珠的脫落，一股強悍的吸力從他右手上產生。

　　地面上的塵土向法師的位置聚攏，一些石塊也開始滾動。

　　「風穴……」千奈美喃喃，「桔梗到底找來的都是什麼人啊。」

　　她還記得上次來戰國時遇到的那名彌方法師。

　　對方被冥羅下了詛咒，在右手上形成一個有強大吸力的黑洞。

　　後來彌方法師好不容易將黑洞暫時封印，又主動提出善後，讓千奈美等人得以逃出城。

　　雖然之後千奈美返回現代，再沒見過彌方法師，但對對方手上的那個風穴詛咒記憶尤深。

　　這次她到來的時間點，比上一次遲了快五十年。

　　要不是這樣，千奈美真要以為那邊那個法師名叫彌方了。

　　「彌勒法師！周圍的瘴氣……」背著巨大迴旋鏢的年輕女性試圖阻止同伴。

　　彌勒：「沒關係的，珊瑚。結界已破，城中的瘴氣已經散去不少，這點程度我還撐得住！」

　　珊瑚：「好！那我就來助法師大人一臂之力！雲母！」

　　一隻貓又從珊瑚肩膀上跳下，落地的瞬間妖氣湧動，化為半人多高的大貓，腳踩火焰，背著珊瑚飛上天空。

　　「飛來骨！」

　　珊瑚一聲爆喝。

　　巨大迴旋鏢旋轉著飛向人見陰刀。

　　他陰著臉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冷哼一聲。

　　倒是身邊的白衣小女孩上前一步，手中捧著的一面圓鏡映照出珊瑚的身影，發出亮光。

　　「別想得逞！」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襲鏡面！

　　白衣小女孩不得不閃身躲開。

　　只是這樣一來，鏡子就失去了反射角度，鏡面裡珊瑚的影子一晃而過。

　　巨大的飛來骨已飛至人見陰刀身前。

　　忽地，妖氣翻湧，一大片妖怪肢體拔地而起，形成一面肉牆擋住了飛來骨。

　　同時地面翻湧，幾條妖怪觸手趁機從地下掀出，直沖羽箭發出的方向。

　　「戈薇！」

　　白髮半妖不得不調轉刀鋒，將原本劈向人見陰刀的一擊轉向那些觸手，同時幾步跳躍，將水手服姑娘帶走。

　　就在他們跳離原地的瞬間，更多觸手砸向地面！

　　「轟！」

　　一聲巨響，大地顫抖，煙塵如霧。

　　渾濁的空氣中，觸手像巨蟒般湧動。

　　「風之傷！」

　　「風穴！」

　　白髮半妖再次劈下手中長刀。

　　隨著他的爆喝，一股燦爛金光從他的刀鋒上湧出，形成強烈颶風，瞬間將觸手砍成無數殘塊。

　　與此同時，那名為彌勒的法師剛好解開風穴封印，用一股強大的吸力將這些不斷重生的肉塊吸入掌心黑洞中。

　　說來話長，其實這番舉動不過發生在幾秒之內！

　　轉眼間的功夫，剛才還平整的廣場就四分五裂，不僅有人見陰刀觸手拍擊的痕跡，還有白髮半妖風之傷的殘痕。

　　只可惜，人見陰刀的本體在妖怪觸手還有神無鏡子的防護下，絲毫未損。

　　眼見對手配合巧妙，人見陰刀已經有了退意。

　　可他稍稍一動，一支散發著聖潔靈力的羽箭就沖他直射而來！

　　觸手肉牆剛要升起，又一擊「風之傷」襲來。

　　神無的圓鏡則被珊瑚的飛來骨打翻，她本人則被彌勒法師用幾張符咒逼退。

　　「嘖。」

　　人見陰刀皺眉，但仍然不慌，只是抬起左手升起一道結界。

　　然而，就在這刹那間，另一支羽箭從另一個方向飛了過來。

　　同樣聖潔的靈力，甚至強度更甚一籌！

　　箭矢破空而來，發出「颯」地一聲輕響，只一擊就將人見陰刀剛構建起的結界打碎。

　　這時候，戈薇先前發出的羽箭才姍姍趕到。

　　不過正因為另一支羽箭的幫助，現在這支才能正好命中人見陰刀！

　　白光大盛，人見陰刀大半個身子都被這一擊轟碎！

　　他卻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就是那枚意料之外的箭矢飛來的源頭！

　　那裡站著一個上白下紅的巫女，她的黑髮在強風下不斷飛舞，清麗的面孔卻毫無表情。

　　「桔梗！！！」

　　大喊出聲的不是人見陰刀，卻是犬夜叉，就連站在犬夜叉身邊的戈薇都臉色微變。

　　相較他們，桔梗和人見陰刀兩個當事人卻是出乎意料的冷靜。

　　人見陰刀僅剩的一顆頭和小半個身子懸浮在半空中，他看了看桔梗，忽然開口：「你怎麼會知道我結界的弱點？」

　　言外之意，是已經知道犬夜叉一行是桔梗引來的。

　　這本就在人見陰刀的預測中。

　　但他沒想到，桔梗連人見城結界的弱點都發現了，這才讓犬夜叉等人有了可趁之機。

　　桔梗壓根沒有開口的意思，徑直從箭筒中重新抽出一支箭，搭弓挽弦，重新對準人見陰刀。

　　人見陰刀忽地一笑，再次扭頭看向第三個方向：「我明白了。原來是你。」

　　千奈美：「……」

　　嗯，人見陰刀不偏不倚，所注視的位置正是她躲藏的方向。

　　既然被看破，再躲著也沒意思了。

　　千奈美大大方方從拐角後面走了出來。

　　她這一出現，桔梗無動於衷，人見陰刀冷笑，卻是讓犬夜叉四人吃了一驚。

　　他們沒想到在這已經成為死城的人見城中，除了奈落和他手下，還有其他活物，還是個活人！

　　人見陰刀：「你看破了結界的弱點，卻沒能力打破，只能告訴桔梗。」

　　他喃喃分析：「桔梗再引來犬夜叉攻擊這處弱點，自己伺機置我於死地。唯一叫我想不通的是，你和桔梗到底是怎麼在我眼皮底下溝通的。」

　　千奈美：「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嗎？」

　　反正你都要死了。

　　人見陰刀低笑：「的確沒有。」

　　他的頭顱越升越高，連同旁邊的神無，顯然是要跑路的模樣。

　　其他人當然不會答應。

　　犬夜叉揮刀，戈薇和桔梗放箭，彌勒法師甩出符咒，珊瑚扔出飛來骨。

　　刹那間，攻擊從四面八方而來，正好封鎖了人見陰刀所有想逃走的方向。

　　但是面對這些攻擊，人見陰刀臉上笑容不變，仍是一副盡在掌握的譏嘲模樣。

　　一枝樹枝狀的東西，從他身邊神無的鏡子中探了出來。

　　千奈美忽覺不妙。

　　然而開弓之箭沒有回頭之路，那些不同手段的攻擊已來到人見陰刀面前！

　　差不多就在各種攻擊砸中他的瞬間，一枚黑球猛然憑空出現，猛然漲大，將人見陰刀和那些攻擊一起吞了進去。

　　轉眼間的功夫，人和妖氣靈力全不見了！

　　只有神無從半空中跌落，手中圓鏡和她自身全都碎裂成無數碎片！

　　「怎麼回事？！」犬夜叉大叫，他和他的同伴難以理解剛才所見之事。

　　而桔梗皺著眉，看向千奈美。

　　千奈美歎了口氣：「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有此後招。」

　　剛才那個樹枝……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禦神木的一部分吧。

　　那麼，人見陰刀毫無疑問是穿越時空了。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還會在現代出現。

　　千奈美身子一松，整個坐在了地上。


第107章

　　看來奈落在千奈美身上沒找到穿越時空的「秘招」，就自己找了其他方法……

　　等等！

　　禦神木、現代、日暮神社、水手服少女……

　　千奈美終於想起來犬夜叉那邊的水手服少女是誰了！

　　那不正是上次她跟土禦門流光去的日暮神社的主人嗎？

　　千奈美前往平安時代昏迷之後，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正是她！

　　記得名字是叫……

　　「日暮戈薇？」

　　「誒？」水手服少女抱著長弓看了過來，「你怎麼……你似乎看上去有點眼熟？」

　　千奈美：「……神社。昏迷的遊客。」

　　日暮戈薇面露恍然，隨後又露出微笑：「土禦門先生已經把事實都告訴了我，你不用這麼緊張。」

　　千奈美的小腦瓜轉了一圈，忍不住唾棄起土禦門流光。

　　當時編造身份的是他，現在將真相告知日暮戈薇的也是他。

　　怎麼感覺這傢伙想一出是一出，這麼的隨意呢。

　　犬夜叉忍不住左右張望：「你們在說什麼？戈薇，你認識這女人？」

　　戈薇剛想教育他尊重女性，就見旁邊一白衣紅褲的美女往前走了幾步，瞬間就讓犬夜叉沒了聲，表情也糾結起來。

　　戈薇跟著糾結。

　　桔梗……

　　這是讓戈薇很難正面面對的一位女性。

　　一方面，戈薇同情桔梗的悲慘過去。

　　另一方面，桔梗又是戈薇的情敵。

　　一正一反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戈薇一看到桔梗就想退避。

　　不過，桔梗一如既往地，既無視了戈薇也忽略了犬夜叉，只是望著那邊的的場千奈美淡淡道：「這和你說的不太一樣。」

　　千奈美歎了口氣：「我也不是事事都能預料到。」

　　不等桔梗回答，她又續道：「不過別擔心，我大概知道他去了哪裡。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桔梗沉默，盯著千奈美看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犬夜叉一看，立刻急了：「桔梗！」

　　白衣紅裙的巫女停下腳步，微微側眸，清麗的側臉亦如五十年前般美麗。

　　所不同的是，她看向犬夜叉的眼神再沒有過去那般純粹的愛意：「犬夜叉。」

　　白髮犬妖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

　　桔梗半闔上眼，無聲歎息，重新舉步向前。

　　犬夜叉剛要追上她，卻被法師彌勒攔了下來。

　　順著彌勒的視線看過去，犬夜叉對上戈薇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臉：「沒關係的，犬夜叉……你要去，就去吧……」

　　犬夜叉握緊拳頭，金黃色的獸瞳裡滿是掙扎。

　　最後，他還是咬著牙轉過了身：「女人，你說你知道奈落去了哪裡？！」

　　千奈美一愣。

　　沒想到這半妖找了這麼一個方法轉開話題。

　　可問題是，她知道歸知道，告訴這群人也沒用啊……除了日暮戈薇。

　　千奈美想了想，還是走向日暮戈薇，在其他人的戒備目光中，小聲在這位現代少女耳邊說了些什麼。

　　日暮戈薇的眼睛越睜越大，一臉的難以置信，看向千奈美：「怎……」

　　「噓——」千奈美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

　　她看了眼其他人，對日暮戈薇道：「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了你。至於要不要告訴你朋友，就由你自己來決定。」

　　過了這麼長時間，人見城裡的瘴氣和死靈已經差不多全散盡了。

　　千奈美也感覺自己的身體越發沉重，靈魂隱隱不穩，有要脫身而出的徵兆。

　　能告訴日暮戈薇的她都全部告訴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就要看他們自己的決定。

　　離開這個時代的時候，千奈美還隱隱聽見了犬夜叉的大叫：「喂！戈薇！這女人跟你說了什麼……她怎麼就突然倒了？！」

　　還有那位疑似彌方法師後代的彌勒的聲音：「這位小姐……似乎也是泥淘人……」

　　「什麼……」

　　「……」

　　睜開眼，千奈美看見了自家熟悉的天花板。

　　她揉著太陽穴撐起身，第一時間看向日曆。

　　——果然，日曆上顯示的日期是新年第二天。

　　走出房間的時候，天剛亮，院子裡紙面式神抱著掃帚在掃地。

　　千奈美站在簷廊下望了一會兒，被冬日早晨的冷風吹了一會兒，原本渾噩的大腦越來越清明。

　　她尋思著，再這樣來幾次，她恐怕都要分不清現在和過去了。

　　至少她現在就感覺大腦亂成一鍋粥。

　　被解開的封印。奈落。冥羅。穿越時空。積蓄力量……

　　心中那抹陰影越來越大，幾乎到了讓千奈美不安的地步。

　　就在這時，她放在房間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千奈美一個機靈，沖回房中。解鎖手機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胳膊上不知何時起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讓她深深皺起眉。

　　「莫西莫西？」

　　電話那頭一陣雜音，過了幾秒鐘，才傳出清晰的人聲：「請問，是的場小姐嗎？」

　　「是我。出了什麼事，拉基斯特？」

　　拉基斯特沉默了一兩秒鐘，才說明來意。

　　原來是同組的小黑炭突然失蹤。按照通靈王大賽的規定，必須以三人一組的形式參加比賽，所以就算麻倉好的實力可以碾壓全場，他也必須再找兩個隊友，現在星組就缺了小黑炭那個空位。

　　拉基斯特：「雖然還有好大人的其他手下，但他們的實力都太弱了，不配合好大人同組。另一方面……」

　　說到這裡，他突然又遲疑了。

　　最後在千奈美的反復催促追問下，才吐露實情：「另外，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對。」

　　千奈美瞬間想到，上次神代會議後就杳無音信的冥羅，還有她此時此刻溢滿心中的不安。甚至於，她還想起了之前麻倉好來見自己時，提到的某句話——通靈王大賽多了意想不到的傢伙。

　　有了這些鋪墊，她再聽到拉基斯特說，一些通靈王大賽的參賽者性格改變、力量變強時，已經不怎麼驚訝了。

　　不等拉基斯特再說什麼，千奈美當機立斷做出決定：「我這就坐飛機過去。你這次打給我，是瞞著好的吧？」

　　拉基斯特：「……什麼也瞞不過您。」

　　不，她只是比較瞭解好而已。

　　千奈美心道。

　　麻倉好肯定已經發現了什麼，卻一直都沒說。

　　如果讓麻倉好來處理這件事，他絕對不會告訴千奈美任何情況。

　　還好，還好她和拉基斯特互留了通訊方式。

　　事不宜遲，掛斷電話，千奈美立刻定了最近一班飛機票，並和拉基斯特約定了接機時間。

　　這些都很順利，問題是，她現在在家，要出去、尤其是去M國，肯定瞞不過兄長的場靜司。

　　千奈美硬著頭皮去跟哥哥「請假」。

　　果不其然，原本心情還算愉悅的的場靜司一聽她要去做什麼，直接臉就黑了。

　　千奈美：「哥、哥哥，好他畢竟是我朋友，現在他有困難，作為朋友我理所當然應該幫忙，對吧？」

　　的場靜司：「只是朋友嗎？」

　　千奈美：「……至少目前是這樣。」

　　的場靜司狠狠一拍卓：「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千奈美：「……」

　　她忍不住扶額。

　　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不對，第二次見的場靜司這麼失態。

　　第一次是她五歲那年，被妖怪攻擊差點高燒死亡的時候……

　　想到這裡，千奈美忍不住走到的場靜司面前跪坐下來，抱住他的一隻手搖了搖：「哥哥，你想多了。我跟好暫時真的只是朋友！雖、雖然他是有提過……但我沒答應他啦！」

　　的場靜司斜著眼看了她一會兒：「真的沒有？」

　　千奈美拼命搖頭：「沒有！真沒有！沒有哥哥的允許，我當然不會這麼做啦。」

　　的場靜司又望了她許久。

　　最終，還是在妹妹乖巧的笑臉，祈求的眼神中敗下陣了。

　　他歎了口氣：「既然你早就答應過，那就去吧。估計以麻倉好的實力，你過去也只是參觀一番。」

　　千奈美心虛。

　　她可沒跟哥哥說過，有關通靈者大賽那些異常的事。

　　她要是說了，的場靜司說什麼也不會放她過去。

　　可是，好……

　　千奈美低下頭。

　　——抱歉啦，哥哥。

　　等這件事結束，我一定會跟你好好解釋清楚的！

　　的場靜司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千奈美的頭：「想去就去，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電話。」

　　「知道啦，哥哥！哥哥最好了！」

　　的場靜司被妹妹抱了一下，微微一愣，旋即失笑。

　　這種撒嬌對千奈美來說，還真是少見。

　　不過，不得不說……還挺讓他受用的……

　　***

　　兩小時後，飛機上，千奈美拿著日程本在上面寫寫畫畫。

　　她正在用這種方法，理清自己的思路。

　　白紙上，已經零零散散寫了好幾個片語，像是「神明」「通靈王」「力量」之類的。

　　放在一般人眼中，這些詞壓根不知所云。

　　坐在千奈美旁邊的一位大叔，就用奇怪的眼神瞅了她好幾眼。

　　千奈美沉浸在思索中，根本沒注意到，偶爾還會咬咬筆桿，寫下一個新詞。

　　等飛機到達m國時，千奈美已經貼身收起了日程本，拎著隨身行李走下舷梯。

　　拉基斯特正如他之前說的那樣，在候機廳外等候。

　　看見千奈美，他小跑著過來，先是行了一禮，然後接過千奈美的手提箱。

　　他的持有靈有兩個形態，其中之一就是跑車，從實用性這方面來說，已經比許多持有靈就要強。

　　千奈美坐在跑車的副駕駛座上，支手撐臉，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行道樹，扭頭看向拉基斯特：「小黑炭找到了嗎？」

　　拉基斯特一直不斷通過後視鏡在觀察她。

　　聞言，立刻停止挺直身體搖頭：「只能確定還沒死亡。」

　　千奈美：「好也找不到？」

　　拉基斯特沉默半晌，苦笑起來：「好大人他，並沒有尋找。」


第108章

　　千奈美多看了他幾眼，突然發現這位留鬍子的大叔眼角有一圈不起眼的淤青，鬍子也有一部分被燒焦了。

　　她稍微一想：「好揍你了？」

　　拉基斯特：「……」

　　拉基斯特：「好大人……比較不認同我的做法。」

　　他說得很委婉，但千奈美還是瞬間就明白了。

　　肯定是拉基斯特未經允許聯繫自己，觸怒了麻倉好。

　　如果不是自己事先和拉基斯特約好，說不定拉基斯特此時此刻都還在停屍……

　　千奈美歎了口氣，轉而詢問拉基斯特有關那些異常通靈人的事，重點是，麻倉好是否為此下達過什麼命令。

　　結果，拉基斯特又不願說了，只說等她見到麻倉好自然就會知道。

　　千奈美又望了他一眼，從這位大叔嚴肅的外表下看見了弱小。

　　***

　　通靈王決賽的地點在帕契族村子裡。

　　聽說一般時候，這座印第安風味的小村莊還是當地著名旅遊景點，但現在已經全村戒嚴封鎖。

　　按照規定，千奈美作為好的小組的候選成員，要先去帕契族長老那裡登記報導。

　　走在村裡的時候，千奈美就體會到這裡的不一般。

　　迎面所見的人全部身具靈力，身邊基本都會跟著一個靈體。

　　這些靈體有大有小，形狀各異，有的外形很漂亮，有的則非常猙獰。

　　通常來說，這些持有靈的風格都跟他們主人維持一致。

　　拉基斯特的「車子」已經變成了一個人形機器人，懸浮在他背後。

　　看見他的靈力者全都面色一變，連帶著看向千奈美的視線也變得古怪。

　　千奈美莫名：「這些人總盯著我看做什麼？必須要把式……持有靈召喚出來嗎？」

　　拉基斯特：「……不。他們關注您的原因，恐怕是因為好大人。」

　　千奈美：「……」

　　她對上某個靈力者的視線。

　　對方原本正一臉兇狠地瞪著她，結果視線相交後，那個靈力者變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穩住身體後，對方首先移開目光，然後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

　　看似無事發生，實際上……

　　千奈美視線下移，落在這個靈力者突然順拐的手腳上。

　　甚至連對方那個人形的粉色持有靈也開始順拐了！

　　千奈美：「……拉基斯特。」

　　拉基斯特：「是。您說。」

　　千奈美：「好的名聲在這裡貌似很不好。」

　　拉基斯特：「……不，他們只是嫉妒好大人的強大而已。」

　　千奈美斜了他一眼。

　　她本以為拉基斯特是在給好強行挽尊，結果這一眼看過去，卻發現他是認真的。

　　拉基斯特真的以為其他人只是在嫉妒麻倉好而已……

　　你對你家好大人的風格沒點b數嗎？

　　拉基斯特還真就沒有。

　　他特別認真地提醒千奈美：「這些人不過跳樑小丑，只是總有些不自量力之徒想要挑戰好大人的權威。如果您遇上了，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潛臺詞就是，隨便打殺。

　　千奈美：「……」

　　她有種想要扶額的衝動。

　　她沒想到真的給拉基斯特說中了。

　　在她向帕契族長老登記完畢後，兩隊六人組小隊把她和拉基斯特攔在了村子道路中間。

　　其他人一看氣氛不對，立刻帶著自己的持有靈開溜，轉眼間的功夫，街道上就空無一人。

　　六個人中，有四個人都把拉基斯特圍了起來。

　　和那邊的如臨大敵對比起來，這邊兩人顯得很輕鬆，千奈美尋思著，這估計是自己沒招出鬼切的緣故。

　　圍住她的一男一女對視一眼，由那個漂亮姑娘首先開口：「你不要被麻倉好騙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千奈美開始思考，她被好騙了什麼。

　　見她不答，漂亮姑娘眉頭皺得更緊，甚至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那個惡魔就值得你這樣效忠？！他的手下失蹤了，他都沒有半點表示，就這樣你還願意追隨他嗎？！」

　　千奈美沒想到小黑炭失蹤的事鬧得這麼大。

　　也對。

　　好的組別畢竟是種子隊嘛。

　　還是最有望得冠的種子隊，受人矚目是正常的。

　　她走神這麼一會兒，那個漂亮姑娘已經開始細數起麻倉好的罪行來。

　　像是為了招徠手下會殺掉不服從他的人，放縱手下隨意殺人囂張無比，還有……還有……

　　對了，會將對手的身體連同靈魂都一起燒掉！

　　千奈美歎了口氣：「我知道嘛。」

　　好他一直都不喜歡人類啊。

　　有時候，千奈美覺得他對妖怪都對人類的感官好。

　　「那你……」

　　千奈美：「我早就知道，但我還是來了。」

　　對方還想說什麼，卻被同伴打斷：「沒用的！這女人和好的其他手下一樣，已經被好徹底蠱惑了！赫拉！合體！」

　　兩人的持有靈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全新的靈體，從外表上看，融合了之前兩個靈的特徵。

　　「真的要在這裡就開打嗎？」千奈美喃喃，把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

　　背上長刀出鞘，一股淡紫色的煙氣噴出成型。

　　對方的攻擊已然到來。

　　靈力掀起的狂風卷起千奈美的長髮，卻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

　　一柄雪亮長刀橫檔在千奈美眼前，刀身如水，倒映出她的眼睛。

　　順著刀身向上看去，一名俊美的古裝男子手握刀柄，面無表情回看過來。

　　是鬼切。

　　千奈美這次決定，就讓鬼切作為她的持有靈參賽。

　　雖然這只靈體自從來到她身邊從來就不說話，但從可靠性上來說，他還是比惡羅王強許多。

　　如果是惡羅王……

　　千奈美真怕他打著打著就跑出場地外了……

　　鬼切出現後，戰局就已經結束了，甚至不需要千奈美自己出手。

　　那兩人合體後的持有靈固然龐大，卻在鬼切的利刃下節節敗退。

　　這把刀曾是源賴光用大妖之體煉成的魔刃，被其斬殺的妖物鬼怪不計其數，後來在安倍晴明和麻倉葉王的幫助下，附身到千奈美的佩刀中自我修復，從而成為千奈美的式神。

　　可以說，如果不是鬼切的原主人源賴光自己作死，再加上有兩位大陰陽師的幫助，千奈美本身還不夠資格收服這樣的大妖。

　　——就連上次在出雲時，惡羅王在鬼切面前都有所退讓。

　　所以，看見鬼切追著那個大塊頭的靈體砍，千奈美一點都不驚訝。

　　但她不驚訝，不代表別人也如此。

　　至少對面靈體的兩個主人就顯得很崩潰。

　　「這不可能！」

　　「怎麼會這麼強！」

　　「可惡！」

　　「果然不愧是好的手下嗎？！」

　　千奈美就聽他們說相聲一樣，一人接一句地大叫。

　　她打了個呵欠，甚至有空去看拉基斯特那邊的情況。

　　可能是她的動作刺激到了對面，那個男人又喊了一聲：「赫拉！用那一招！」

　　「什麼？可是……」

　　「沒有可是了！再不用，死亡和睡眠都要死在這裡了！」

　　原本合體中的兩個靈體，在鬼切道道刀光中肢體分離，被迫分開。

　　正如他們主人之一說的那樣，鬼切手中的刀尖已經高高倒懸，對準了其中一隻的喉嚨。

　　不要以為靈體是不死的，對於靈力者來說有很多手段徹底殺死一隻靈。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麻倉好的火靈——不僅能燒滅肉|體，連靈魂也能一併燒掉。

　　鬼切作為式神，本質上也是靈體，他的攻擊自然對同類有效。

　　現在已經不是想不想繼續戰鬥的問題。

　　如果就這樣任其下去，名為「死亡」和「睡眠」的兩個靈體都會死！

　　這樣一來，他們的主人也就失去了繼續參賽的資格！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都已經打進了決賽！

　　讓他們就這樣放棄怎麼可能！

　　不知名的男女對視一眼，沖彼此一點頭，伸出雙手，掌心相對：

　　「來吧！死亡！」

　　「回來吧！睡眠！」

　　地上的靈體化為兩道光融進主人身體中。

　　千奈美見狀，放下掩著嘴的手，微微皺起眉。

　　那邊，鬼切已經追了上去。

　　這是他從源賴光那裡養成的習慣，不徹底殺死敵人絕不收手！

　　一道紙符被千奈美捏在手心。

　　靈力灌輸進紙符中，上面的符咒圖案亮了起來。

　　與此同時，鬼切手中的刀刃也發出了相同的白光，那白光越伸越長，最後甚至形成了一把刀的虛影，籠罩在鬼切手上。

　　這只式神腳步減緩，握刀的手卻漸漸抬高。

　　刀的虛影隨著他的動作同樣升高，刀尖向前，直指流下冷汗的那對男女。他們的靈體已經在他們的操控下，重新融合，化為一面漆黑盾牌擋在他們身前。

　　在此之前，他們有信心這面盾牌可以擋下任何攻擊，現在，看見那柄巨大的虛影，他們卻動搖了。

　　微風浮動，髮絲輕輕飄起。

　　這不僅僅是靈力的湧動！更是那柄刀破空所掀起的刀風！

　　颯！

　　空氣被劃開，雪亮長刀直直劈下！

　　刀的虛影也在同一時間斬在了黑色盾牌上！

　　一滴冷汗從男人臉上滑落。

　　他，後悔了。

　　本以為這個星組替補實力不夠，就算有拉基斯特保護，但己方有人數優勢已經足夠拖住拉基斯特。

　　沒想到……

　　拉基斯特的確被拖住了，這個新人卻這麼的強！

　　比失蹤的小黑炭還要強！

　　麻倉好到底是從哪找來這麼多怪物當手下的！

　　對方明明看上去年紀不大，一副還在上學的小女生模樣！

　　男人體內的靈力在飛快消耗，因為要支撐自己的靈體構築黑盾，就必須要他和赫拉兩人不斷提供靈力。相應的，只要靈力未枯竭，這面黑盾就不會破裂！

　　在此之前，男人和自己的同伴不知用這招躲過多少殺招，甚至扭轉局面反敗為勝！

　　可這次……

　　男人暗暗咬牙，倒吸了口亮起。

　　因為那明顯同樣由靈力構築而出的長刀虛影，仍然抵在黑盾上，並且每時每秒都在以更強的力道下壓！

　　該死！

　　那個女生！

　　那個女生，她的靈力居然有這麼強！

　　自己托大了！事前應該先用禦神牌查閱她的靈力值才對！

　　男人後悔不已。

　　可他也清楚，現在再後悔，也沒有意義了。

　　他和赫拉只能繼續這麼撐下去。

　　現在就看，到底是他和赫拉的靈力先耗盡，還是對方先不行！

　　又一滴冷汗從男人額頭滾落。

　　正在他快要站不穩的時候，黑盾上的壓力陡然減輕，同時一聲清喝從街道另一頭傳來：「快住手！」

　　男人和對面的少女一起朝聲音來源看去。

　　只見一個短髮少女手持念珠站在不遠處，正皺眉望著這邊。

　　千奈美：「安娜，你來啦。」

　　恐山安娜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才勉強平復下情緒：「師姐，你怎麼會在帕契村？」

　　千奈美示意鬼切收手，瞥了眼安娜身邊的麻倉葉——剛才就是他的持有靈格開了鬼切的刀：「我作為替補參賽了。」

　　恐山安娜：「……」

　　儘管已經猜到了是哪個組的替補，但她還是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問：「哪個組？」

　　千奈美扭頭朝另一邊的拉基斯特喊了一聲：「我們組叫什麼名字來著？」

　　「回千奈美大人，名為星組。」

　　星組。

　　麻倉好。

　　恐山安娜低頭，一巴掌捂在臉上

　　——不是她自己的臉，是旁邊麻倉葉的。他的嘴巴已經張大得能看見他的嗓子眼。

　　「太蠢了！」恐山安娜低斥，「在師姐面前，快收收你的蠢表情！」


第109章

　　話是這麼說！可你叫他怎麼冷靜啊啊啊啊！！！

　　麻倉葉在心中呐喊！

　　任他想破頭，都想不清楚為什麼的場千奈美會和麻倉好混在一起！甚至乾脆加入了麻倉好的勢力！

　　麻倉葉回憶了一下自己對的場千奈美的印象——

　　的場家的大小姐，除妖師，對自己很不友好。

　　沒了。

　　就這三點。

　　現在……還要加上「麻倉好的人」這個標籤。

　　說實話，這個標籤可比前面三個驚悚多了！

　　麻倉葉嘴巴開合幾下，最終還是眼巴巴地看向未婚妻。

　　恐山安娜已經懶得再看他，只是望著對面的的場千奈美道：「師姐，現在不是賽時，在這裡動手殺人的話，你也會有麻煩。」

　　的場千奈美一挑眉，已經看見了恐山安娜背後的帕契族。

　　這群人之前不出現，現在卻是在全速趕來。

　　她又看向拉基斯特，對方已經把圍著他的四個人打倒，此時看見帕契族的區別對待，也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千奈美突然意識到，好在通靈王大賽裡的名聲已經不僅是不好了。

　　這差不多是人人喊打了吧！

　　雖然先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有親身經歷來得感觸深啊！

　　「鬼切。」

　　一句淡淡的招呼，讓在場不少人都松了口氣。

　　尤其是那兩個慘死在鬼切刀下的男女，他們望著眼前已經裂開一條縫的黑盾，一陣後怕。

　　千奈美正要離開，又被安娜叫住。

　　「師姐，」安娜喊道，「你決心幫助麻倉好成為通靈王嗎？」

　　「是啊。」千奈美回頭，笑了一下，「畢竟我已經加入他的小組了嘛。」

　　恐山安娜眼神複雜。

　　她想說什麼，想到什麼，又閉上嘴，最後只是歎了口氣：「我明白了。那麼你和葉就是敵人了。」

　　千奈美看向麻倉葉，笑容一收，揚起下巴：「在賽場上等著吧。」

　　麻倉葉：「……」喂喂，你這個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

　　最慘的是，等的場千奈美走後，安娜也回頭瞪著他：「葉！你要抓緊修行了！」

　　麻倉葉：「……」

　　恐山安娜掃了眼他，還有他身後的其他隊友：「你們都一樣！現在的敵人，不僅是麻倉好，還要加上我師姐！不更加努力，根本沒有希望！」

　　木刀之龍撓撓頭：「你師姐？就是剛才那個小姑娘？她很強嗎？」

　　恐山安娜：「你沒看見她那個式神嗎？」

　　木刀之龍：「看見了啊。但是光是持有靈強沒用吧。她的持有靈畢竟沒有麻倉好的火靈那麼大個，沒法秒殺全場，只要有人拖住她的持有靈，我們直接攻擊她的本體就好了！」

　　他握起拳頭：「雖然打女人不符合我的美學，但作為必須要打倒的敵人，也沒辦法了！」

　　恐山安娜：「精神不錯，繼續保持。」

　　「誒？」

　　恐山安娜瞥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誒誒？老闆娘……您不再說什麼了嗎？！」

　　「龍。」麻倉葉一隻手搭上了木刀之龍的肩膀，一臉沉重，「的場千奈美是安娜的師姐。光是這一點，你還沒意識到什麼嗎？」

　　木刀之龍愣了一下，嘴巴緩緩張開，而且越來越大，跟剛才的麻倉葉一樣。

　　想到恐山安娜曾經的表現，木刀之龍打了個寒顫：「你是說……」

　　麻倉葉沉痛點頭。

　　***

　　「阿嚏！」

　　千奈美突然打了個噴嚏，惹得篝火對面的麻倉好挑高了眉毛：「你感冒了？」

　　「沒有。」千奈美蹭了蹭發癢的鼻子，「我哪有這麼脆弱。」

　　麻倉好沒說話，一臉「你難道還不脆弱」的疑問。

　　千奈美：「……先不說這個。你沒有去找小黑炭嗎？」

　　麻倉好看了眼遠處的拉基斯特。

　　他在把千奈美送到自己身邊後，就有多遠離多遠，根本不敢出現在自己面前。

　　看來他也知道這次徹底惹火自己了啊。

　　麻倉好在心底冷笑，面上面對自己的小姑娘卻很溫和：「小黑炭還活著。」

　　千奈美微微睜大眼，瞪著麻倉好。

　　她嘴上一句話，心裡卻在腹誹【就算是的場家，也不會不管門人的死活呀！】

　　麻倉好想笑，隨手折了根樹枝扔進面前的篝火中：「既然你這麼在意，我叫幾個人去找就是了。」

　　千奈美：「……他不是你的手下嘛。」

　　麻倉好：「那就不去咯？」

　　千奈美：「……」

　　麻倉好：「嗯？到底怎麼說？」

　　千奈美：「你好煩！」

　　麻倉好這次真的笑了出來。

　　等笑夠了，他抬起手，隨意一招。

　　不過幾秒鐘，就有三個人從遠處的「下屬團」裡越眾而出，向這邊走來。

　　那是三個美少女。

　　風格各異，統一的是，都有一張漂亮的小臉蛋。

　　而且她們在來到麻倉好面前後，第一時間就單膝跪下：「好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麻倉好托著下巴，笑得漫不經心：「你們三個這幾天留意一下小黑炭的消息。如果能找到人，直接把他帶回來。」

　　「小黑炭？」其中一個藍發姑娘抬起頭，嘴裡還叼著一根煙，「他不是……」

　　看見麻倉好臉上的笑容，她聲音一收，瞬間改口：「是！我們明白了！」

　　「嗯。現在就可以去做了。」

　　「是！好大人！」

　　美少女三人組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千奈美的錯覺，總覺得她們臨走之前，全都齊齊瞪了她一眼。

　　她轉向麻倉好，發現他依然笑眯眯地盯著自己，便覺得那只是錯覺。

　　話說，如果麻倉好的手下對自己有敵意，他應該能知道，而且不會不管吧？

　　麻倉好沖千奈美彎眼一笑。

　　千奈美：「……」

　　千奈美：「咳，說真的，你就這麼不想讓我過來嗎？」

　　麻倉好歪歪頭：「該怎麼說呢……雖然在你收下禦神牌的時候，就知道可能有這麼一天，但果然還是不想讓你在這個時候出現吧。」

　　「嗯？」

　　麻倉好笑容滿面地攤開手：「我多希望，你是在我成為通靈王之後，出現在我身邊。」

　　千奈美垂眼沉默片刻：「我也可以親眼看著你，坐上通靈王的王座。」

　　「說的也是呢~」

　　「……」

　　「？」

　　「好！」千奈美狠狠一拍旁邊的草地，「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這次輪到麻倉好沉默。

　　千奈美盯著他，眼都不眨一下：「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就請告訴我！」

　　「真相嗎？」麻倉好笑著反問，「你不是都猜到了？」

　　千奈美狠狠皺眉：「那你的打算呢？我更希望你親口告訴我！你明明知道人心有多難猜！」

　　麻倉好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真不應該來。你沒必要走這趟渾水的，乖乖等我回去不好嗎。」

　　「不好！」千奈美一口回絕，「我才不是那種什麼也不做，在家擔驚受怕坐等結果的性格！」

　　麻倉好又歎了口氣：「好吧。其實我的打算很簡單，而且從一開始就沒變過。」

　　「成為通靈王？」

　　「成為通靈王。」

　　「那……不速之客呢？」

　　「他來就來是了。」麻倉好眉目淡然，透出骨子裡的傲然，「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結果。」

　　千奈美皺緊眉，內心糾結。

　　一方面她被麻倉好自信的口吻說服，覺得只要是他，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但另一方面……麻倉葉王可是用過曾經被冥羅蠱惑成功的黑歷史的……

　　「咳咳！」麻倉好清了清喉嚨，「我不是他。」

　　見千奈美一臉不信，麻倉好難得有些無奈。

　　他本來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告訴她的：「雖然我擁有麻倉葉王全部的記憶，但我不算是完整的他。我，加上麻倉葉，才是麻倉葉王。」

　　都是家學淵源的靈力者，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怎麼回事。

　　於是，麻倉好就見千奈美的眼睛越睜越大，原本就夠大的一雙貓瞳直接瞪得圓溜溜的，跟一隻受驚的貓沒什麼兩樣。

　　麻倉好咳嗽一聲，緊抿住嘴角——他又想笑了。

　　「……你……他是你的，不對，是麻倉葉王的一半靈魂？」

　　麻倉好點點頭：「我這次參加通靈王大賽，本來也打算將麻倉葉這個半身收回。」

　　千奈美：「……」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行啊！這樣一來，安娜豈不是要守寡？！

　　麻倉好：「噗！」

　　千奈美連忙搖頭，把話題扯回來：「我知道了，我會幫你的。」

　　麻倉好再次揚起笑容：「不怕你師妹守噗——抱歉，實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千奈美：「……你的笑點可真怪。安娜的話……」

　　她想了想，深沉地：「我相信我的場家的青年俊彥肯定有比麻倉葉更好的！」

　　如此一來，豈不是能順利成章拐師妹回家了嗎？

　　歐耶！計畫通！

　　她真聰明！

　　麻倉好笑得不行，讓千奈美都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的笑點怎麼從古到今都這麼低。

　　……看來麻倉好不但繼承了麻倉葉王的記憶，連他的低笑點也一併繼承了啊。

　　至少麻倉葉看見她是就笑得沒這麼開心。

　　麻倉好難得在笑聲中說了句公道話：「以你對他的態度，他根本笑不出來吧。」

　　千奈美：「……」好像也有點道理。

　　***

　　麻倉好估計很瞭解自己和自己手下現在的處境，連休息的地方都不在帕契村裡，而是在村外某個地方安營紮寨、露天而席。

　　當然，以這群人的實力，根本沒有什麼不長眼的人或動物或靈或妖，來夜襲他們。

　　總之，草地之大，隨便你睡！只要不怕冷就好。

　　有火靈在，這唯一的溫度問題也得到了解決。

　　只不過千奈美有點認床的小毛病，更不用說是在這麼開闊的曠野上。

　　所以來到M國的第一天，她就失眠了。

　　她也說不好自己到底是認床，還是時差沒倒過來。總之，在睜著眼睛數了半天星星後，她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旁邊篝火在燃燒，半空中還懸著一隻小火靈的分|身，麻倉好卻不知所蹤。

　　他的那些手下沒有召喚，根本不敢靠過來，一個個都睡在幾百米外。

　　千奈美撓了撓頭，看向鬼切。

　　他盤腿坐在篝火旁，膝蓋上橫放著刀，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躍，不知在想什麼。

　　察覺到千奈美的視線，鬼切朝她看了過來。

　　千奈美：「呃，我打算到附近走走，你……」

　　本來想說「你隨意」，看見鬼切已經拿著刀起身，只能又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這只式神太憂鬱了，搞得千奈美都不敢對他多說幾句話，生怕哪一句不小心就戳中了他脆弱的小心靈。

　　想到造成鬼切這種狀況的罪魁禍首，千奈美在心裡歎了口氣。

　　源賴光、冥羅出來挨打！

　　鬼切走了沒幾步，又停下來，側身回頭，看了過來。

　　淡淡的目光中，有些疑惑，似乎在問千奈美怎麼不走。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沖那只小火靈的分|身一勾手指，追上他。

　　身後長著人臉的小火苗慢悠悠跟著，近一點是鬼切，他的手一直放在刀柄上。

　　千奈美想了想，跟他說：「其實我還沒問過你，如果你不想參加這場戰鬥，可以換惡羅王來。」

　　鬼切搖搖頭。

　　千奈美：「你願意？」

　　鬼切又點點頭。

　　千奈美：「……有什麼事，你可以開口跟我說的。」

　　鬼切望了她一會兒，扭開頭：「有人來了。」

　　千奈美一愣。

　　一開始鬼切偏過頭去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被無聲拒絕了！

　　沒想到……

　　順著鬼切的視線看過去，千奈美看見三個面熟的美少女。

　　正是今天傍晚，接到麻倉好命令去找小黑炭的三個通靈者。

　　現在她們身上沾滿了泥巴，滿臉疲憊，正一臉不善地盯著千奈美。

　　果然。

　　不是錯覺。

　　千奈美心說，她們果然對我有敵意……

　　等等！

　　現在這個情況……

　　千奈美左右一看，發現這三人已經默默分散開，隱隱形成一個包圍圈，把自己圍在其中。

　　注意到千奈美的動作，為首的藍發美女吐掉嘴裡的煙頭冷笑：「別看了。我們不會讓你有機會去找好大人求救的！」

　　千奈美眨眨眼，沒說話，暗地裡阻止了欲要拔刀的鬼切。

　　另一個金髮雙馬尾陰陰開口：「動手嗎？動手吧。瑪莉不喜歡她。恰克也不喜歡。那就殺了她。不行，好大人會生氣的。那就給她一個小教訓。好，教訓一下她。沒錯……」

　　「你們……」千奈美望著三人已經召喚出通靈體的動作，突然一陣興奮：「你們這是要欺淩我嗎？！」

　　「哈？」三個風格各異的美少女齊齊一愣。

　　千奈美卻止不住臉上的笑容：「這是校園欺淩嗎？還是職場新人的下馬威？」

　　美少女們：「……」

　　千奈美：「不過沒關係！我都可以！快來吧！」

　　她還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呢！

　　以前一直聽說在學校裡會有校園霸淩，可是無論是在九州老家，還是立海大亦或者是浪漫學園，千奈美還從來沒體驗過！

　　以致於，她險些以為這些都是假的！

　　現在，雖然情況有點不一樣，但跟她想像中的感覺卻是差不多啊！

　　見對方三人遲遲未動，千奈美反而催促起她們：「不要猶豫了，快動手啊。還是說，你們希望我去通知好過來？」

　　好的名字總算讓她們回過神。

　　三人當中一直沒說話的橘發女孩率先動手，她手上拿著一把掃帚，披著黑色斗篷，打扮得像個女巫。

　　「可惡！」她尖叫著，指揮自己的持有靈攻擊千奈美，「別想用好大人嚇唬我！我們這裡向來是以實力說話！」


第110章

　　這是你說的，要用實力說話。

　　千奈美心說。

　　待會被打哭了不要怪我。

　　她後退幾步，把場子讓給了鬼切。

　　不過考慮到她們是好的手下，好歹多說了一句「刀下留情」。

　　鬼切一句話也沒說，提著刀就砍了過去。

　　然後……

　　然後，這三個美少女真的就被鬼切砍哭了。

　　千奈美：「……喂，明明是你們主動過來挑事的啊。」

　　「嗚嗚嗚嗚嗚。」橘黃頭髮的少女跪坐在草地上，身邊的掃帚被砍成均分的三段。

　　「可、可惡！」藍發姑娘倒在地上，咬牙切齒，鼻青臉腫。

　　「好痛，瑪莉好痛。傑克也好痛。」金髮雙馬尾雙眼無神，手裡捧著的木偶已經沒了腦袋，一臉被玩壞的模樣。

　　千奈美扶額，忽地又抬起頭，看向前面某個方向。

　　發現自己被發現了，麻倉好這才現出身形。

　　他一出現，剛才哭得好大聲的三個妹子，就跟被扼住喉嚨的小雞一樣，瞬間沒了聲。

　　千奈美：「……你在那兒看了多久了？「

　　麻倉好聳聳肩：「也沒多久，大概就從你讓鬼切留手開始吧。」

　　那就是說，他差不多看了全場咯？！

　　麻倉好笑眯眯地，走到千奈美身邊，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對花組三人說：「怎麼樣？現在知道她的實力了吧。」

　　花組三人嚇得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麻倉好：「這才是我選定的妻子。」

　　千奈美臉一黑，撥開他的手：「誰是你妻子！我還沒答應！」

　　麻倉好愕然一瞬，又笑了，舉起雙手投降：「是，是。」

　　千奈美哼了一聲，喊上鬼切，扭頭就走。

　　麻倉好這個混蛋，他是故意的！

　　故意袖手旁觀，讓千奈美教訓他手下，樹立威信。

　　她能理解他這種做法，但是不妨礙她在心裡罵他混蛋！

　　聽見了嗎！麻倉好！

　　「聽」到靈視裡傳來的心音，麻倉好啞然失笑。

　　於是仍跪在地上的花組，就見那位千奈美大人離去後，好大人面沉如水了片刻，突然大笑起來。

　　笑完了，他一擺手，讓剛恢復原型的火靈又變了回去。

　　好淡淡瞥了眼地上的三個手下，沒說什麼，追著千奈美的腳步也離開了。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沒入夜色，甘娜.俾斯麥這才長舒一口氣，軟倒在草地上。

　　旁邊「啪」「啪」兩聲，甘娜扭頭望去，發現是她的同伴們——瑪莉歐和馬琪露塔全跟她是一個反應！

　　性格活潑點的馬琪露塔捂著胸口，心有餘悸：「好大人，好大人他，剛才是想殺死我們嗎？」

　　不然也不會讓火靈現出原型。

　　甘娜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拿出煙盒，重新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

　　望著盤旋上升的煙霧，她神色有些黯然：「我們既然做了那樣的事，會被好大人殺死也是理所應當的。」

　　馬琪露塔咬著下唇，沒說話。

　　另一邊瑪莉歐還在發出抽泣聲。

　　那聲音聽得馬琪露塔化恐懼為惱怒：「喂！瑪莉！你怎麼還在哭！過來找千奈美大人麻煩，可是你一開始就同意過的！」

　　她以為瑪莉歐後悔了。

　　其實，她也後悔了……再看見千奈美大人那高得驚人的巫力值數額後。

　　想到麻倉好剛才說的那句話，馬琪露塔屈起雙膝，雙手環抱。

　　果然……只有那樣的女孩子，才有資格站在好大人身邊嗎。

　　瑪莉歐完全沒注意到兩名同伴黯淡的心情，她只是嗚咽著，指著木偶被削斷的脖子：「傑克！是傑克！他的腦袋黏不回去了！」

　　甘娜和馬琪露塔抬頭，只見瑪莉歐的持有靈傑克正捧著自己的大腦袋不知所措。

　　那顆腦袋剛按上去，又像皮球一樣滾了下來。

　　「噗——」甘娜第一個破涕為笑。

　　***

　　因為麻倉好的做法，當天晚上和第二天千奈美都沒理他，直到第三天輪到他們組正式比賽。

　　上場前，麻倉好攔住千奈美，一臉無奈：「還要繼續嗎？馬上就要比賽了。」

　　千奈美哼哼兩聲：「反正你那麼強，有沒有我或者拉基斯特都無所謂啊。我給你打call就行。」

　　麻倉好盯了她幾秒鐘，眼角餘光瞥見拉基斯特已經縮到了拐角，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們。

　　就連跟了他十多年的拉基斯特都知道害怕，她怎麼就不呢？

　　「我要是真害怕，你又要煩了。」千奈美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

　　麻倉好真實愣住了。

　　這對他來說，真是十分少見的情緒，尤其是在他獲得靈視後。

　　也就是說，千年以來，很少有什麼事情能讓他驚訝了：

　　「你……」

　　「我沒有靈視。」面前嬌嬌俏俏的小姑娘揚著下巴告訴他，「但是我就是能猜到你在想什麼！」

　　麻倉好忍不住露出笑，伸手去牽她的手：「好了，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絕對沒有下次。」

　　說到一半，發現千奈美瞪起眼，他立刻改口。

　　所以說啊，在這種時候，靈視真是好用得不得了。

　　千奈美撐了幾秒，最後還是沒撐住，撇過頭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明明只是你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

　　麻倉好握著那只軟軟的小手，溫聲解釋：「我也是人，有了好東西自然也想向其他人炫耀。更何況，還是擁有了這世界上最美好的風景。」

　　望著千奈美白淨的耳朵一點點變紅，他嘴角笑容加深。

　　還想再說幾句，結果外邊帕契族的長老已經開始通知雙方小組入場比賽了。

　　麻倉好只得歎了口氣，把那些未說完的留到下次。

　　從這方面來說，千奈美還是很感激這次的對手的。

　　尤其是他們上場後，絲毫不拖泥帶水，立刻展開攻勢，吸引走了麻倉好的注意，這讓她大大松了口氣。

　　千奈美抬起頭，發現他們現在是位於一個圓形競技場的底部。

　　周圍層層攀高的觀眾席上坐滿了人，都是參加這次通靈王大賽的其他參賽者。

　　這麼一看，人數真不少。這還是在經過一輪篩選後的，當初在預備賽時肯定更多！

　　稍微走神了這麼幾秒鐘，再看場內情況，千奈美發現對面已經減員一人了。

　　她前面說的本就沒有錯，麻倉好一人足以橫掃場上。

　　只要他想，壓根就沒有她和拉基斯特出手的機會。

　　她甚至還沒搞清楚，這次對手有什麼能力，對方就沒了一個。

　　千奈美一時間開始懷疑，自己過來到底是來幹嘛的。

　　公費旅遊？還是跟著大佬混經驗？

　　總之，絕對不是來幫忙的，因為她根本就插不上手啊！

　　站在火靈手掌上的麻倉好笑著回頭看了她一眼。

　　本來他還滿臉殺氣，現在「聽」見千奈的心音，那殺意怎麼都維持不下去了。

　　觀眾席上，麻倉葉「咦」了一聲，引起夥伴們的注意。

　　坐在他前面的道蓮回頭：「你發現了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麻倉葉反倒遲疑起來，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結果……

　　「你沒看錯。」恐山安娜放下望遠鏡，神情十分冷靜，「麻倉好的殺意的確散了。」

　　不僅如此，他還有閒心在賽場中笑著看師姐。

　　恐山安娜的心情根本沒有她表現得那麼鎮定。

　　麻倉葉撓撓頭，傻笑：「真沒想到，那個好也會有這麼一天呢。」

　　道蓮聽得雲裡霧裡，根本聽不懂這對未婚夫婦在說什麼，反而懷疑自己是被麻倉葉給耍了！

　　他狠狠瞪了眼這個宿敵，刷地把頭扭了回去。

　　麻倉葉傻笑一聲，重新抬頭看向場內。

　　星組的對手組，通過他們隊友的死亡，「成功」拖住了麻倉好幾秒。

　　通過這幾秒，他們總算釋放出了準備已久的大招。

　　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悶熱起來，仿佛一轉眼就從冬天到了夏天。

　　與此同時，所有人頭頂烏雲滾滾，電閃雷鳴，有一場飽含力量的雷雨正在積蓄力量。

　　「麻倉好！」星組的對手不知何時又躺了一個，現在僅剩的那個正五官流血，看上去也很不妙。

　　儘管如此，他卻毫不在乎，反而形容癲狂地沖對面大叫：「這是我們三兄弟為你準備許久的禮物！接下他吧！」

　　說完，他就轟然倒地，直接沒了聲息，竟是已步了另外兩兄弟的後塵。

　　觀眾席上所有人都臉色一變。

　　這三兄弟無疑是獻祭了他們的生命使用了某種禁招。

　　想也是，如此改天換季的招數，不用生命為籌碼肯定使不出來。

　　大家都覺得這次麻倉好可能會陰溝翻船，除了麻倉葉。

　　他面容嚴肅，想到之前的某個偶遇。

　　那時候風雪大作，結果麻倉好就像沒事人一樣穿梭在風雪中，他的身周一片平靜，既沒有雪也沒有風，反而和熙平靜得宛如盛春。

　　麻倉好，是個能以自身之力就改變氣候的人。

　　他不會敗在這種差不多的招數下。

　　果不其然，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麻倉好只是抬頭看看天，喃喃道：「快下雨了。」

　　然後，他跳下火靈手掌，走到的場千奈美身邊：「可以走了。」

　　千奈美莫名其妙，同樣仰頭看向天空。

　　道道電閃，聲聲雷鳴，而且越來越急促，烏雲中的電光像是一條條翻滾的銀蛇，轉瞬即逝。

　　「不是還沒完嗎？」她問麻倉好。

　　好微笑：「你覺得這種東西能對我造成什麼影響？」

　　話音未落，炸雷忽起！

　　巨大的聲響在所有人頭頂爆開，其中蘊含的可怕威能似乎震得大地都晃了兩晃。

　　麻倉好卻面目淡然。

　　他抬起手，隨意地結了個印，剛剛還喧囂大作的雷鳴居然轉眼就小了下去。

　　隨後，電光也逐漸熄滅，烏雲慢慢散開，就連氣溫都穩步下降，恢復到冬季應有的水準。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麻倉好放下手，轉而牽起千奈美的：「你看，我說沒事吧。」

　　千奈美還沒他這麼灑脫，總覺得……這是在通靈王大賽決賽會場裡誒，是在所有精英通靈者的矚目下……

　　他們這樣手牽手不太好吧？

　　下意識想掙脫，一抽，沒抽動。

　　反而引得麻倉好疑問，隨即又恍然。

　　不用說，他肯定是通過靈視明白了什麼。

　　他笑看千奈美有些臉紅的樣子：「千奈真可愛。」

　　還會為這種事害羞。

　　千奈美：「……笨蛋！在這種地方當然……放手啦！」

　　麻倉好：「在任何地方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

　　他緊抓著千奈美的手不放，直到天空徹底放晴，冬日太陽重新露出容光，才牽著千奈美慢悠悠往台下走：「好了，既然是你的要求，我照做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場上觀眾：「……」媽的，他們這是又看大佬裝逼，又被他秀？？？


第111章

　　星組離場後，觀眾席上許久都沒聲音。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又從何說起。

　　比如麻倉好果然很強，一個人就輕鬆主導了全場？

　　再比如對手盡力了，都獻祭生命使用了改變天氣的大招，結果還會被怪物一樣的麻倉好隨手解決？

　　還是說……麻倉好那種人居然也會有喜歡的女孩子？！

　　怎麼想，都是最後一點最驚悚吧！

　　就連帕契族長老都被驚得不清，甚至忘記宣佈星組的獲勝。

　　麻倉葉算是比較冷靜的那個。

　　他先前就有所猜測，此時只不過是猜測得到了證實。

　　所以他只是撓撓頭：「的場家真了不起。」

　　恐山安娜：「……你是白癡嗎。」

　　麻倉好和的場家聯手的話，怎麼看都是麻倉家要倒楣。

　　為什麼麻倉葉還能這麼輕鬆？

　　麻倉葉卻笑道：「嘛，嘛。我現在再著急也沒用啊。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恐山安娜無話可說。

　　這還真是麻倉葉能說出來的話。

　　也就只有他能說出來。

　　這個消息如果傳回家中，不說麻倉家，估計木乃師傅也要人仰馬翻。

　　見恐山安娜眉頭不展，麻倉葉在心裡歎了口氣，臉上卻笑道：「難道安娜就這麼不信任你的師姐嗎？」

　　「別開玩笑了！」恐山安娜想也不想，反駁道，「師姐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

　　「那不就行了嗎。」麻倉葉攤開手，「既然選擇相信，那就對的場師姐更多信心好了。」

　　恐山安娜沒說話，臉色陰晴不定了片刻，漸漸放晴了。

　　只是她的眉頭還沒完全舒展開，忽然又是一皺，抬頭瞪向麻倉葉：「誰允許你也喊師姐的？！」

　　麻倉葉「誒」了一聲：「可是以我和安娜的關係……再直呼其名不太好吧？」

　　恐山安娜啞口無言，金髮遮擋下的耳朵卻悄無聲息地紅了。

　　***

　　千奈美和麻倉好三人離場後，並沒有立刻回到營地。因為按照排賽表，他們待會兒還有一場。

　　麻倉好自然是不在乎，但拉基斯特看見下一個對手的名字時，卻頓了一下：「瑞瑟格.戴佐。」

　　千奈美正閑著無聊，聽見這個名字，稍微起了點好奇心：「是拉基斯特認識的人嗎？」

　　拉基斯特沉默了一下，看了眼麻倉好：「算是吧。」

　　千奈美跟著看向懶洋洋的好：「……好的敵人？」

　　麻倉好這才開口：「一個跳樑小丑罷了。」

　　千奈美滿臉深沉：「再來這裡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場家已經夠囂張了。」

　　「哦？」麻倉好彎了彎嘴角。

　　果不其然，下一秒千奈美看向他：「沒想到，你更誇張啊！」

　　從抵達帕契村以來，千奈美碰見的靈力者幾乎全都敵視麻倉好！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剩下的那一小撮都是麻倉好的手下。

　　……這就是傳說中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麻倉好噗一聲笑了，他還是那句話：「都是跳樑小丑。」

　　「那麻倉葉呢？」

　　麻倉好撐著下巴想了想：「有點意思的跳樑小丑？」

　　千奈美：「……」

　　她無話可說。

　　「好啦。」麻倉好拍拍她的頭，反過來安慰她，「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根本不需要在意這些人的聲音。」

　　千奈美想了想，問他：「你看不看動畫片的？或者影視劇，小說都行。」

　　麻倉好一挑眉，聽見她用靈視告訴自己【裡面最後被人打敗的反派大boss，在被人打敗之前都是這麼想的】。

　　他被氣笑了，狠狠揉亂了千奈美的頭髮：「既然如此，你就看著好了。看著我坐上神座。」

　　麻倉好依然自信滿滿。

　　以他的天賦和過去經歷，這傢伙根本不知道「失敗」是怎麼寫的。

　　也不對。

　　根據他的自白，至少上次通靈王大賽就失敗了。而且是敗在麻倉家的人和股宗的聯手下。

　　千奈美猜測，這可能就是他這一世還要轉生於麻倉家的原因——從哪裡摔倒就從哪裡爬起嘛。

　　撇去麻倉好的執著不談，唯一出乎千奈美意料的是，股宗居然背叛了麻倉葉王！

　　她到現在還記得，白衣陰陽師坐在簷廊下，含笑逗貓的模樣。

　　那個時候，股宗看向葉王的貓眼裡，是真真實實的信任和依賴。

　　「一切都是會變的。」麻倉好倒是表現得很平靜，「無論是人，還是靈，只要是有思想的存在，其思想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變化。」

　　「股宗不過是選擇了，他以為正確的路就是了。」

　　所以，你現在就是要身體力行地證明，那條路是錯誤的咯？

　　千奈美心道，看見麻倉好沖她一笑。

　　這時候，三人的禦神牌亮了起來，提醒他們要再一次上場了。

　　賽場上，火靈先前出手造成的焦黑痕跡已經消失了，整片場地恢復了新建時的平整。

　　這一次對手比星組早一步到場。

　　這導致千奈美剛一進場，就察覺到對面充滿憎恨的目光。

　　抬起頭，她看見一個跟自己外表年齡差不多大的綠發少年。

　　少年肩披網格斗篷，右手上拴著一個類似擺錘一樣的武器，持有靈是一隻粉色的小精靈，看形態應該是某種花的靈體。

　　就是這樣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現在卻望著這邊滿眼憤恨，原本清秀的五官都因激烈的感情而扭曲。

　　不用別人介紹，千奈美已經猜到，他就是那個「瑞瑟格.戴佐」。

　　下意識扭頭看向麻倉好，果不其然，好一臉面癱似的笑容，眼神輕飄飄從對手三人身上掃過，根本沒有一絲停留。

　　最後，麻倉好的視線越過周圍滿座的觀眾，越過競技場最高處的圍欄，一直看向遠處一道通天光柱。

　　千奈美知道，那道通天光柱就是通靈王的具象化。

　　在她剛一進入帕契村的範圍時，拉基斯特就向她介紹過。

　　遠看只是一道頂天立地的光柱，實際那光柱裡是這個世界所有徘徊的靈體。

　　這些靈體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得到地府的引渡，也沒有成為地縛靈之類的存在，便暫歸於通靈王體內。

　　從古至今，無數迷茫的靈體都在那光柱中，最終形成如今的景象。

　　所謂「通靈王大賽」的獲勝者，實際獲得的，就是這個「光柱」，也就是說，獲得從古至今迷茫靈體的結合體。

　　千奈美估計，通靈王「知曉萬物」的特性也因此而來。

　　毫無疑問，麻倉好已經將「通靈王」看做自己的囊中物。

　　而他這種輕視的態度，自然激怒了本就充滿憤恨的瑞瑟格。

　　「麻倉好！」綠發少年厲聲大喊，「我一定要殺死你！」

　　他右手上的擺錘武器隨聲而動，像是一條毒蛇般，閃電出擊。

　　「鐺」地一聲。

　　擺錘的尖端被一柄長刀擋下。刀身雪亮，反射出持刀人血紅色的妖瞳。

　　其實鬼切還是源氏重寶時，他的眼睛是漂亮清澈的金黃色。只是在退治大江山一役中，他作為妖怪的記憶復蘇，大江山遍地鮮紅的妖血就隨著復蘇的記憶，一起映入鬼切的瞳孔裡，從此伴隨著怨恨和絕望，再也沒有消散過。

　　對上這樣一雙死寂之瞳，瑞瑟格愣了愣

　　——他居然在敵人身上，看見了和自己相似的眼神。

　　——那是屬於復仇者的眼神。

　　這讓他看向千奈美的表情有些複雜。

　　此時，拉基斯特已經和瑞瑟格的兩名隊友纏鬥起來。

　　麻倉好本場比賽並未出手，反而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觀。

　　按照現在的情況，瑞瑟格想要攻擊麻倉好，必須打倒面前黑髮紅眼的少女……

　　「你為什麼要幫他……」瑞瑟格低聲質問，「你知道他做過什麼嗎？！」

　　千奈美確信，如果這是一部文娛作品，麻倉好絕對是罪浪滔天惹了眾怒的最終boss。

　　——這樣的質疑，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過了。

　　千奈美歎了口氣：「說說看吧，好又做了什麼。」

　　瑞瑟格一愣，心底稍散的怨恨再次洶湧起來：「他殺了我的父母！就因為他們拒絕效忠他，麻倉好就殺了我的父母！」

　　他眼圈微紅，擺錘武器的激射速度越來越快，化為道道殘影，「嗖嗖」穿破空氣。

　　「叮叮噹當」的響聲連綿不絕，擺錘和鬼切刀刃激出火花。

　　很顯然，無論是瑞瑟格還是鬼切，都未真的使出全力。

　　「讓開！」瑞瑟格怒吼，「既然你猶豫了，就給我讓開！我的目標是麻倉好！」

　　千奈美的眼神卻因此堅定下來：「抱歉。」

　　瑞瑟格：「……」

　　千奈美低低歎了口氣：「儘管知道好做了這種事，我也還是無法坐視你要殺死他啊。」

　　瑞瑟格的眼睛徹底紅了，原本飛舞在他身邊，看似只是裝飾品的小精靈開始冒起了黑氣。

　　在顆粒般的黑霧中，小精靈露出痛苦的神色，表情也隨著他的主人一起越來越猙獰。

　　這種不同尋常的變化讓千奈美皺起眉。

　　她來通靈王大賽之前，就已經猜到冥羅要在這次賽事中搞事情。

　　只不過到現在為止，無論是讓好的手下去調查，還是她自己嘗試占卜，亦或者是和其他參賽者戰鬥，都沒得到什麼有用的資訊。

　　直到現在……

　　瑞瑟格持有靈身上的這種變化……

　　不會錯的。

　　千奈美已經見過好幾次了，絕對不會認錯，這是冥羅的手筆！

　　冥羅每次操作的手段可能有所不同，但那種粘稠的惡意永遠不變！

　　看來這位復仇少年，已經被冥羅引誘成功了！

　　千奈美剛要向鬼切命令下殺手，一隻手便從後探出，握住她的右臂。

　　是麻倉好。

　　千奈美眼含疑問地看向他，卻見他望著通靈王光柱的方向，神情嚴肅：「沒想到那才是他的目標。」

　　在場的其他人也發覺到不對，他們或是轉身或是扭頭或是直接站起身，朝通靈王所在的方向看去。

　　原本光輝巨大的光柱此時依然光輝巨大，只不過在光柱後面，漸漸浮現出兩面巨大的鐵門。

　　那鐵門是如此之大，連遠在競技場這裡的人，都能隱約看見上面雕刻了無數花紋。

　　萬眾矚目中，鐵門無聲打開，從中間裂開一條深淵般的縫隙。

　　隨著裂縫的逐漸擴大，門後死氣開始湧出。

　　血紅色的死氣像藤蔓纏上樹幹一樣，攀上了通靈王的光柱，而且進一步滲透到了柱體中。

　　萬靈聚集的光柱原是潔淨的純白色，現在這種白正被污濁的紅色迅速侵染。

　　「黃泉之門。」千奈美的頭現在真的有點疼了。

　　難怪麻倉好制止了她，的確，跟打開的黃泉之門比起來，一個被引誘墮落的瑞瑟格根本算不了什麼。

　　更不要說，黃泉之門就開在通靈王身邊！裡面的黃泉死氣正在污染通靈王這個神靈！

　　騷動漸起，而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麻倉好已經命令火靈騰空而起。

　　他和千奈美正站在火靈手掌中，直接前往通靈王所在地。

　　「攔下他們！」帕契族的大長老終於回過神。

　　她顫抖著指向已經飛遠的火靈，沖在場所有人大喊：「難道你們就要這樣看著麻倉好奪走通靈王嗎？！誰能打敗麻倉好，誰就是通靈王！」

　　「轟」地一下！

　　如同捅了馬蜂窩，觀眾席上的靈力者全都暴動起來。


第112章

　　儘管已經坐在火靈上飛出一段距離，千奈美還是聽見帕契族大長老那句話。

　　她看看逐漸靠近的黃泉之門和通靈王，再看向麻倉好：「你對帕契族又做了什麼？」

　　麻倉好微笑：「沒什麼。」

　　他拍拍身下火靈的手掌：「只不過是搶走了他們的五大精靈之一。」

　　千奈美：「……難怪他們這麼針對你。」

　　麻倉好根本無所謂：「弱者的哭嚎而已，五大精靈放在他們手中只是浪費。」

　　千奈美沉默一瞬，再度看向通靈王。

　　此時，飄滿靈體的光柱已經整個變成了血紅色。足夠近的距離下，甚至能看清那些靈體臉上扭曲痛苦的神色。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全部大張著嘴，發出無聲的哀嚎。

　　在半透明的血色光柱後，是全面敞開的黃泉之門。那烏鐵門上刻滿浮雕，全是受盡折磨的人的雕像，其表情竟跟通靈王光柱中的靈體們一樣。

　　「被死氣污染了啊……」千奈美蹙眉喃喃。

　　她沒經歷過這種情況，也沒被教導過該如何處理，只能向大佬求助：「現在該怎麼辦？」

　　「淨化。」麻倉好跳下火靈手掌，走到通靈王光柱前，伸出一隻手按在上面。

　　他的手掌像是沒入了水中，在光柱表面帶起一絲漣漪。

　　淡藍色的靈力順著了漣漪的擴大向四周散開，但凡是碰到這股靈力的靈體表情都逐漸舒緩，他們身周的血色死氣也被靈力吞噬驅趕。

　　只是這樣的變化，對於整個通靈王的光柱來說還是太渺小了。

　　試想一下，在一道通天光柱面前，一個人有多渺小。

　　就算是麻倉好，也不能短時間內淨化完畢。

　　千奈美望著麻倉好的背影抿了抿唇，再回頭時，已經看見匆匆趕來的通靈人。

　　一馬當先的便是瑞瑟格·戴佐，他的那只花精靈已經徹底變黑，體型也從巴掌大小變成了三層樓高。犬齒探出，面目猙獰，眼角延伸出深紫色的妖痕，看上去十分可怖。

　　瑞瑟格·戴佐看見背對著自己的麻倉好，眼神一亮，手腕上的擺錘和花精靈同時攻擊。

　　結果卻在接觸到麻倉好之前，被人攔下。

　　用刀逼退他的靈體和之前在賽場上一樣。

　　「讓開。」千奈美的表情沉了下去，「通靈王正在被死氣污染，如果你們想任由它發狂，就繼續攻擊麻倉好。」

　　後面那句話，她是對其他通靈人說的。

　　他們看向麻倉好的眼神，和瑞瑟格·戴佐一樣。

　　麻倉好的火靈還在一旁護衛著，看上去很有震懾力。

　　可千奈美心裡清楚，現在麻倉好正全力淨化通靈王，根本抽不開心神去控制火靈，也只能做到這種表面震懾的程度了。

　　真正有戰鬥力的只有她的鬼切，另一邊還有好的一些手下。

　　就這麼點人，想要攔住其他所有的參賽者甚至是帕契族人，還是太勉強。

　　鬼切揮下一刀，發出一聲爆響。

　　要不是瑞瑟格的精靈退得快，她那小山一般漆黑的身軀也會被砍成兩半。

　　饒是如此，一道縱深兩米、長達十幾米的裂痕依然出現在千奈美腳下，將這邊的她和麻倉好與對面的人橫亙開來。

　　一時間，上百個通靈者都被鬼切這刀砍得膽怯了。

　　他們的持有靈已經全部武裝在身，有地上跑的、有天上飛的，密密麻麻。

　　儘管這樣，他們還是站在裂痕另一邊，不敢妄動。

　　有人排眾而出。

　　是帕契族的大長老，也是先前決賽時的裁判長。

　　她板著臉，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寫滿嚴肅。

　　千奈美卻是微微松了口氣——總算來了個話事人：

　　「長老大人，你也看見了。好正在全力淨化通靈王，如果你們認為可以任由通靈王被黃泉死氣污染，可以繼續攻擊。」

　　帕契族大長老擰緊眉頭。

　　她望著通靈王光柱，不發一言。

　　旁邊有人忍不住了：「麻倉好這分明是在爭奪通靈王的所有權！就算要淨化，也該是由帕契族負責！」

　　千奈美看向那人，唇邊浮現一絲冷笑。

　　對方被她盯得瑟縮了一下，隨後惱羞成怒，提高聲音大叫：「你是麻倉好的同伴！這麼說只是在掩護他而已！」

　　「是嗎。」千奈美忍不住心裡的輕蔑，「可以啊，只要帕契族答應，我可以勸說好放手。問題是，帕契族的人能做得到嗎？」

　　那人一怔，和同伴一起扭頭看向帕契族大長老。

　　大長老仍舊不發一言，臉上皺紋卻擠得像朵菊花。

　　對她這種反應，千奈美早就料到了。

　　通靈王這麼大一個靈體，也只有麻倉好能以一人之力淨化。

　　帕契族？

　　可能帕契族所有人一起上，才能勉強抵禦住黃泉死氣的侵蝕。

　　問題是，冥羅會給帕契族這個機會嗎？

　　果不其然，在帕契族長老的猶豫中，人群週邊忽然起了騷動——

　　有人大喊：「不好了！長老大人！四大精靈突然暴動，還有一大群妖怪在攻擊村子！」

　　這一喊，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一些通靈者突然開始攻擊周圍的人。

　　原本僵持的局面被瞬間打破，所有人都亂了起來。

　　「怎麼回事？！」

　　「啊！為什麼要打我！」

　　「該死的！吃我一拳！」

　　「殺！！！」

　　精靈暴走，妖怪逼近，再加上通靈者內部的相互攻擊。

　　剛才還勉強算是同一陣營的人陷入混戰。

　　千奈美偷偷松了口氣。

　　儘管這是冥羅的陰謀，但毫無疑問，這次他的計謀幫忙減輕了千奈美這邊的壓力。

　　至於冥羅為什麼要這麼做……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為了力量。

　　冥羅的力量來自負面情緒，眼前這篇混亂無疑是製造負面情緒的最好局面。

　　「師姐！」安娜好不容易趁著這個機會來到千奈美身邊，身後還跟著麻倉葉等人。

　　千奈美猶豫了一下，還是制止了鬼切。

　　恐山安娜跳過一米寬的人造溝壑：「……是那個冥羅嗎？」

　　千奈美點頭。

　　她並不奇怪為什麼安娜會知道。

　　上次冥羅大鬧出雲，導致地府聯合各大除妖師家族尋找他，麻倉家肯定也在其中。

　　安娜作為麻倉葉的未婚妻，麻倉家下一任主母，自然知情。

　　果然，麻倉葉也毫不驚訝，反而在向他的同伴科普「冥羅」的身份。

　　他的同伴們表情都很古怪，似乎有點沒從「boss換人」這點上轉變過來。

　　在冥羅面前，什麼麻倉好，通靈王大賽，都要先放到一邊。

　　否則不光是在場的通靈人，所有生靈都將毀滅。

　　恐山安娜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對千奈美說：「師姐，我和葉他們想辦法重新封印黃泉之門。你在這裡確保無人打擾麻倉好淨化通靈王，沒問題吧？」

　　千奈美遲疑一秒，頷首：「那就拜託你們了。」

　　此時，大部分人光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很艱難，已無心在計較麻倉好到底是不是在趁機奪取通靈王所有權。

　　但仍有少數幾個，防備其他人攻擊的同時，還在朝這邊虎視眈眈。

　　千奈美確信，這些人肯定已經看出麻倉好無心控制火靈的事實。

　　不出意外，恐山安娜一行人離開後，那幾個便迫不及待攻過來。

　　一隊是穿著白色制服的X-LAWS，還有一隊是群散人，其中就有瑞瑟格·戴佐，他的黑化精靈在其中體型最為巨大。

　　麻倉好的手下在這時掉了鏈子。

　　因為他們中有不少人同樣發了狂，正在用自己的持有靈攻擊同伴，就連拉基斯特都被他們絆住了。

　　鬼切再強，面對近十人的攻擊還是有些捉襟見肘。

　　尤其是在他要保護人的情況下。

　　千奈美正要讓他專心守衛麻倉好一個，一個人影便從天而降。

　　轟！

　　大地龜裂，出現了一個深坑。

　　一個紅發青年站在坑底，笑容倡狂，隨手將剛砍掉的一隻靈體手臂扔掉。

　　千奈美暗暗松了口氣：「你總算來了，惡羅王。」

　　之前看見黃泉之門打開的時候，千奈美就想到了惡羅王。

　　他在鬼燈的安排下，進入黃泉之國取回自己的身體，按照時間來算，也該差不多了。

　　本來千奈美還想著，實在不行，她只能臨時召喚他。

　　還好，最終還是趕上了……

　　惡羅王轉了轉肩膀，手指捏得哢哢響。

　　取回失落已久的身體，讓他心情愉快。

　　更暢快的是，正好有人在黃泉開了道門，不用他再去地府借道。

　　一出來還有架打……

　　這對惡羅王來說，簡直是頂級福利套餐。

　　狂放的妖氣從他身上泄出，濃厚到近乎凝成實體的地步。

　　而且由於惡羅王的身體在黃泉裡待得太久，他的妖氣裡甚至融入了黃泉死氣，變得更加妖異危險。

　　除了已經黑化的花精靈，其他持有靈都開始動搖。它們本能地知道，面前這只妖怪很危險，危險到能輕而易舉地殺死它們。

　　只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們後退了。

　　惡羅王出現後，鬼切趁機後撤。此時已調整好呼吸，手腕微掀，刀尖直指前方。

　　惡羅王嘿嘿笑起來：「來比比，看誰宰得多？」

　　鬼切一言不發，挽了個刀花，就消失在了原地。

　　惡羅王切了一聲，緊隨其後，像顆炮彈一樣沖進敵人堆裡。


第113章

　　那些通靈人根本不是鬼切和惡羅王的對手，被他們殺得節節敗退，不一會兒就四散奔逃。

　　黃泉之門那裡有安娜和麻倉葉，其他地方也有帕契族和依舊保持清醒的通靈人。

　　可是，為什麼還是感覺這麼不安呢？

　　千奈美抬手按住胸口。

　　她的心臟跳得很快。

　　大概是因為，冥羅的本體始終都沒有出現。

　　未知的敵人才是最恐怖的，尤其是像冥羅這種心臟的，指不定就在最關鍵的時候從哪冒出來捅刀。

　　千奈美回頭看了眼好，有些擔憂。

　　通靈王光柱已經淨化了三分之一，正是關鍵的時候，好根本沒法分心去關注外界。

　　這是否就是冥羅想要的？

　　如果能用什麼辦法把冥羅逼出來就好了，至少這樣，千奈美就能通知鬼燈過來抓人。

　　仿佛聽到她心中的祈禱一樣，一股濃厚的瘴氣突然在不遠處爆發。

　　緊接著，原本敞開的黃泉之門開始緩緩關閉。

　　從中逃逸的怨靈發出不甘的無聲悲鳴，重新被關進黃泉裡。

　　千奈美先是一喜，隨後心臟沉沉下落。

　　她喜的是安娜她們成功關閉了黃泉之門，憂的是……

　　冥羅終於出現了！

　　而且出現的位置，正是在黃泉之門的正下方！

　　千奈美又看了眼麻倉好。

　　半閉著眼的好突然在這時候開口：「去吧。」

　　千奈美一怔。

　　麻倉好：「一個葉不是冥羅的對手。」

　　隨著他的話，原本持續穩定變藍的通靈王光柱突然開始波動，一層層血色像是反撲般重新擴散。

　　麻倉好閉上嘴，不再說話。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惡羅王，你留下來，保護好。」

　　「哈？」紅發惡鬼一指自己鼻尖，滿臉不爽，「為什麼是我？那把刀呢？」

　　鬼切正收刀回鞘，聞言冷冷看向他。

　　鬼切身後，十米高的花精靈身上遍佈裂痕，而且有白光從裂痕中透出。

　　下一秒，花精靈沿著這些光之裂痕碎成一片片。

　　「你也想被斬斷嗎？」飛舞的靈體碎片中，鬼切冷冷詢問。

　　惡羅王眼角一跳，當即手握成拳就要動手，被千奈美攔了下來：「惡羅王，你留下。這是命令。」

　　不等他開口，千奈美補充了一句：「說不定會有人過來攻擊，到時候隨你動手。」

　　惡羅王眼睛一亮，這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千奈美的視線從渾身是血的瑞瑟格·戴佐身上滑過——在他的持有靈死亡後，他就徹底呆住。現在更是渾身噴血倒在地上，失去了戰鬥力。

　　千奈美僅僅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轉身朝黃泉之門的方向跑去：「鬼切，跟我來。」

　　古裝青年默默跟上。

　　在經過惡羅王身側時，這個惡鬼伸出一根大拇指從自己脖子上劃過，沖鬼切冷笑。

　　而鬼切只是漠然將目光移開，完全無視了這只惡鬼的威脅。

　　惡羅王：「……臭刀子，遲早有一天……」

　　千奈美發現，隨著惡羅王拿回自己的身體，其囂張度真是每秒都在成倍增長。

　　可惜現在不是時候，她騰不出手。

　　只能等一切結束，再好好調|教他。

　　她一面奔跑，一面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通訊符。

　　靈力注入符紙中，上面的符文亮了起來。

　　千奈美將冥羅現身的消息注入符內，再手一松，那張符就化為一道光鑽進地底不見了。

　　這是用來聯繫地府的專用通訊符。

　　千奈美正是在用它通知鬼燈——「冥羅出現了，你們快來抓他啊！」

　　無論是從私心還是正事上說，千奈美都希望地府派來的「冥羅回收員」是鬼燈大人。

　　不過具體會來什麼人，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她也不知道，只能祈禱能儘量早點。

　　通知完地府，千奈美又掏出手機。

　　這一次，她猶豫了幾秒鐘。

　　她是不想讓哥哥擔心的，可冥羅攪亂通靈王大賽，打開黃泉之門污染通靈王、引誘大量通靈者這些事、根本攔不下來。

　　與其事後被的場靜司罵得狗血淋頭，還是現在一咬牙說了吧。

　　懷著沉重的心情，千奈美撥通了電話。

　　不出所料，聽說冥羅出現在通靈王大賽後，的場靜司第一反應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保護好自己！我立刻讓最近的的場門人趕過去！」

　　千奈美：「……」

　　她也很想這樣做啊哥哥，但是現場情況不允許。

　　得不到千奈美的回應，的場靜司音調開始拔高：「這件事輪不到你來管！通靈王大賽由帕契族舉辦，本就是他們負責！就算帕契族不行，還有麻倉好！千奈，你不要做傻事！」

　　千奈美：「……好的，派遣門人的事就拜託你了哥哥。我先掛了。」

　　「的場千奈美！」

　　千奈美選擇性無視了的場靜司最後一聲怒喝，「啪」地一下摁滅通話。

　　她的心砰砰直跳。

　　完了完了，這次回去絕對要完。

　　恐怕連撒嬌都不能蒙混過關。

　　……

　　…………

　　算了，到時候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千奈美抬頭，身邊鬼切已經通過契約接到命令，手握刀柄，直沖向前。

　　前方，恐山安娜被麻倉葉護在身後，麻倉葉的那個武士持有靈又擋在他身前，正在和人見陰刀對峙。

　　除了他們三，其他人全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一邊，身著黑衣的人見陰刀依然那副要笑不笑的有限模樣。

　　他就算被麻倉葉的持有靈拿刀尖對準、就算看見了沖向他的鬼切，也毫不緊張，甚至扭頭，沖千奈美一笑：「你來啦。」

　　千奈美沒說話，心中越發警惕。

　　他這種「今天天氣真好」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人見陰刀的雲淡風輕似乎也惹惱了鬼切。

　　他低哼一聲，拔刀橫斬！

　　一道刀光橫穿空氣，發出一聲爆響，仿佛是要把空間也一同斬碎。

　　人見陰刀目光微閃。

　　一大股妖怪從他背後湧出，用自己的身體組成肉牆，擋在了人見陰刀身前。

　　「唰！」「唰！」「唰！」

　　鬼切斬出的刀芒一口氣切斷了三層肉牆，直到第四層時才緩了下來。

　　就算如此，組成第四道肉牆的妖怪大部分也被斬得七零八落。

　　肉塊如雨滴般砸下，劈裡啪啦聲中，地表轉眼血流成河。

　　這份血氣似乎刺激了鬼切，讓他身上的殺意陡然暴漲！

　　不對！

　　千奈美眼皮狠狠一跳：「等……」

　　剛吐出一個字，就見人見陰刀身形一閃，一個更加矮小的雪白人影從他背後走出。

　　是神無！

　　那面鏡子！

　　眼皮又是一跳。

　　千奈美已經顧不上再開口，就連通過契約命令鬼切閃開也來不及！

　　在這瞬間，她只得先將這個式神強行收回！

　　「噹啷」一聲。

　　一把太刀掉在地上，木質刀鞘緊隨其後。

　　千奈美胸悶一瞬，臉色有些發白。

　　強行召回式神導致的靈力回流讓她有點難受，但總要比鬼切被神無那面鏡子捕獲要強。

　　然而沒等她鬆口氣，忽覺不對！

　　猛地抬眼，就見人見陰刀站在神無身邊沖她笑！

　　而神無的那面圓鏡裡，正倒影出千奈美的身影！

　　神無的鏡子似乎能吞噬一些東西，上次在人見城中時，日暮戈薇就對鏡子表現出一定的忌憚，直接用破魔之箭逼迫神無轉向。

　　再加上巫女桔梗的破魔之箭，神無的鏡子此時已佈滿裂痕。

　　但就算這樣，破碎的鏡片仍然捕獲到千奈美的身形！

　　那一刻，靈魂激蕩，千奈美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這種感覺……讓她一下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她正因為身體和靈魂的不匹配，飽受痛苦！

　　或許……正因為這個原因，神無的鏡子對千奈美來說，殺傷力才會這麼強。

　　數秒窒息後，千奈美發黑的視線才逐漸恢復正常。

　　然而她發現，自己好像進入到一種奇妙的狀態。

　　意識飄忽，視野不斷改變，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她有時是夢裡的某個人，有時又脫離於萬物之外，以一種局外人的視野俯瞰全域。

　　這也沒什麼。

　　大不了就當是一場夢。

　　問題是，這個「夢」中的主角……

　　千奈美強忍著頭疼，愣愣盯著前方。

　　視線焦點的中央，是一片長滿了野草的荒宅。

　　不對，在那荒宅前方，還有個身影。

　　漆黑長髮，華麗的十二單，沒有腿的身體——那是個妖怪。

　　越過妖怪，才能看見荒宅一角的結界，以及結界之後的少女……

　　千奈美嘴角狠狠一抽。

　　她認出了自己，也突然明白過來，這場「夢」的主角是誰了。

　　麻倉葉王。

　　準確地說，這應該是麻倉葉王關於千奈美的記憶片段。

　　這應該是從麻倉葉王角度來看的，她們兩個的第一次相遇。

　　千奈美也第一次知道，麻倉葉王的陰陽術造詣高到什麼地步。

　　——從他的眼裡細細看過去，躲在結界後的千奈美眉眼靈動，靈力清澈，同時……靈魂中交織著黑金色的光芒。

　　早在青森睡神的事件中，千奈美就知道自己的靈魂有點古怪。

　　不過她只當是自己「重生」的緣故，並沒有放在心上。

　　另外，這種黑金色的光芒此後再沒有出現，就更沒有被千奈美掛機在心的理由了。

　　直到此刻……

　　千奈美能感覺到，麻倉葉王對她靈魂上的這兩種光芒很在意……

　　無論是葉王還是好，從來沒提過這件事。

　　既然如此，冥羅特意要讓她知道此事的用意何在？

　　就算要挑撥關係，也不是這麼挑撥的吧？

　　千奈美百思不得其解，頭疼得更加厲害了。

　　她知道這估計是因為靈魂離體的緣故，現在她感覺不到一絲靈力，估計已經在神無的鏡子裡了，只能任由對方擺佈。

　　冥羅卻沒有對千奈美的靈魂做其他事。

　　他只是繼續將麻倉葉王有關千奈美的記憶，呈現出來。

　　從他們初次相遇，到千奈美住進葉王宅，再到他們一起幫武士夫人解決附身狐妖……

　　等等！

　　為什麼在她們兩的故事當中，還有個第三者啊？！

　　看著葉王面前的竹簾，聽到旁邊侍女介紹：「這便是奈美子殿下。」千奈美覺得自己的臉色黑如鍋底。

　　哼！

　　她就說！

　　當時見完那位內親王，葉王態度就有些微妙，沒想到啊……

　　這麼念念不忘的嗎？！！！

　　情感上，千奈美充滿了怨念。

　　同時理智上，她又察覺到了一個關鍵——那位坐在竹簾後的奈美子內親王，其靈魂上的光芒和其他人不同，是亮金色的。

　　在麻倉葉王的視野裡，普通人的靈魂基本是白色，陰陽師們則是淡藍色或是淡綠色，而妖怪則是赤、紫、黃、綠、藍都有。

　　只有千奈美的靈魂上有金色，其次就是這位奈美子內親王了。

　　千奈美隱隱察覺，自己抓住了某個很重要的秘密命脈。

　　她耐著性子，忍著頭疼，繼續「看」下去。


第114章

　　千奈美越看就越心驚。

　　因為在接下來的記憶中，她看見了冥羅，看見了麻倉葉王之死，看見了閻羅大王。

　　這些都是千奈美離開平安時代以後發生的事了，儘管她從別人口中聽說了一二，到底比不上麻倉葉王這個當事人經歷來得深。

　　這些還不算什麼。

　　真正讓千奈美驚訝的是，麻倉葉王死後在地府當了臨時管理員，然後在他處理地府事宜時某一天偶然進入了黃泉之國。

　　麻倉葉王在黃泉之國，再一次見到了那位奈美子內親王殿下。

　　準確地說，是那位殿下的靈魂。

　　渾然一體的亮金色靈魂。

　　此時，千奈美已經明白了，這種亮金色應是天照大禦神的氣息。

　　因為只有皇室成員，其靈魂上才有這種顏色。

　　且不說自己的靈魂上為什麼會有，單說奈美子內親王。

　　千奈美順著葉王的視角，抬頭仰望。

　　只見在十幾米高的位置，這位殿下的靈魂孤獨懸空。她的身體周圍，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這些符咒組成一圈又一圈的咒紋網，奈美子內親王的靈魂，就在這些符咒網的中央。

　　乍一看上去，這顆金色的靈魂像是一隻被束縛在蛛網中央的蝴蝶——雙手張開，雙眼緊閉，腦袋低垂。其靈魂上的金色光芒暈染了半個天空，連帶著那些灰撲撲的符紋也流轉著金色的光芒。

　　「這是什麼？」千奈美聽見葉王詢問身邊的地府獄卒。

　　這名年紀很大的獄卒摸摸自己鬍鬚：「葉王大人，這是封印。封印一個自古以來就存在的邪惡。」

　　「冥羅？」麻倉葉王瞬間猜到了答案，畢竟是引誘過他的黑影。

　　獄卒有些驚訝，撫摸鬍鬚的速度加快：「葉王大人果然見多識廣，沒錯，就是冥羅！

　　差不多在一百年前，冥羅打破了原本的封印，從黃泉裡逃了出去。雖然最後又被抓了回來，但當時原本的封印已破，需要一位元大禦神的後裔作為新的封印載體。

　　正好有這麼一位後裔逗留在地府尚未轉生，便由伊邪那美命殿下做主，將其作為了新的封印主體。」

　　麻倉葉王默然。

　　千奈美相信他一定想起來了，一百多年前差不多就是他被冥羅引誘，最後被麻倉家圍攻殺死的時候。

　　只是無論是葉王還是千奈美，都想不到這位內親王殿下會有這種遭遇。

　　千奈美本以為葉王還會在說些什麼，比如針對奈美子殿下的境遇發表一些看法，沒想到他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這段記憶是以麻倉葉王為主體，他要離開，千奈美只能跟著行動。

　　只是在徹底離開之前，麻倉葉王回頭看了眼。

　　只見在廣袤無垠的荒漠上方，天空染血，無星無月。

　　一片死寂中，唯有那抹金色靈魂懸掛於半空，用自己的靈魂作為封印的一部分。

　　如果不出意外，這位奈美子親王殿下的靈魂會永遠留在這裡，無法轉生，也無法徹底消亡。

　　這種狀態，還不如徹底死去比較好。

　　就在千奈美以為，奈美子殿下的故事就要到此為止時，她在麻倉葉王的記憶中再次聽說了這位殿下的事。

　　那是在麻倉葉王第一次轉世之後發生的事了。

　　麻倉葉王第一次轉世，是以帕契族人的身份。以他的天賦，很快就成為了帕契族十祭司之一。

　　然後，在那一屆通靈王大賽開始之前，麻倉葉王趁著祭司身份的便利，監守自盜，搶走了帕契族五大精靈之一的火靈，隨後參賽。

　　只不過最後，麻倉葉王還是被一個叫麻倉葉賢的麻倉族人聯合股宗打敗，重新進入地府。

　　這一次，剛進入地府，葉王就得知黃泉中的冥羅又一次打破封印逃了出去，而且不久前才被抓了回去。

　　又是新的一次封印，又是一顆新的靈魂。

　　聽說舊的封印之魂受傷頗重，要不是伊邪那美命殿下出手，早就消散了。現在，那枚也算有功的靈魂正被伊邪那美命殿下用神力蘊養，等待未來可能存在的轉生機會。

　　麻倉葉王去見了那顆靈魂。

　　這一次，千奈美已經顧不上吃醋，因為她隱隱發覺到什麼。

　　果然，在隨著麻倉葉王看見奈美子的靈魂時，千奈美險些叫出了聲。

　　她看見了什麼？

　　那顆沉睡中的靈魂，龐大無比，最關鍵的是，上面散發著黑金色的光芒！

　　就算之前已經有所預感，但真正見到時，千奈美還是感覺自己腦袋被一把巨錘砸了一下——

　　嗡地一下，直接懵了。

　　在奈美子的靈魂旁邊，還有兩個人。

　　正是鬼切和一個穿著白衣服，和鬼切長得很像的青年。

　　白衣青年長相和鬼切異常相似，但兩人的氣質完全不同，鬼切沉穩，青年輕浮，正巧和兩人的衣服顏色相對應。

　　除此以外，白衣青年的眼角還有兩抹鮮紅的妖痕。

　　這代表他跟鬼燈不同，不是惡鬼，而是某個強大古老的妖怪。

　　鬼切看見葉王，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回頭催促白衣青年：「還沒好嗎？你到底行不行。」

　　「別吵，別吵。」白衣青年一臉不爽，一隻手上拿著一枚泥罐，另一隻手持藥杵，腳邊還散落了好幾包藥材。

　　他時不時從這些藥材中撚出幾味，加入到泥罐中持續攪拌。

　　差不多在鬼切催促後不久，白衣青年低頭聞了聞，面露喜色：「好了！哇哈哈哈哈我真是天才神醫！」

　　說著，就將那泥罐中的藥和泥罐本身，一起扔進了伊邪那美命的神力形成的球體中。

　　之前說過，伊邪那美命用自己的神力蘊養奈美子的靈魂，防止其崩散毀滅。

　　伊邪那美命是掌控黃泉國度的神明，和普通神明不同，其神力是黑色的光芒。

　　現在這一團黑光形成一顆巨大的球體，奈美子的靈魂正雙手抱膝，懸浮於其中。

　　白衣青年的藥罐沒入其中後，迅速崩解。

　　其中的藥物化為點點星光般的光點，沒入到奈美子的體內。

　　「這是……滋補靈魂的仙藥？」麻倉葉王一挑眉。

　　白衣青年雙手叉腰：「出自桃源鄉天才神醫白澤之手的靈藥！其中用到的藥物都是最好的！」

　　麻倉葉王不動聲色：「就算是這樣，也很難修補一顆殘缺的靈魂吧。」

　　以他的老辣眼光，一眼就看出奈美子靈魂的損傷之處。

　　估計是冥羅打破封印時，連同這顆封印之魂一起破壞了，這才導致奈美子靈魂的殘缺不全。

　　這種殘缺就算是伊邪那美命的神力也無法修補。

　　可以說，奈美子的靈魂一旦離開伊邪那美命的神力球，就會立刻崩壞消散。

　　白澤擺手：「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帶來了這個！」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精緻的木盒，盒蓋和盒身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符紋。

　　關鍵是，這些符紋並非是以島國文字為母體，而是……

　　千奈美的心跳逐漸加劇。

　　她認識這些古老複雜的文字！

　　正是她前世……

　　「這是，唐國的文字？」麻倉葉王端詳著木盒，並不驚訝，「是白澤大人從唐國帶來的仙藥嗎？」

　　「不對不對。」白澤搖晃手指，更加得意了，「這是我在唐國偶然撿到的，因為太少見，才保管起來，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

　　白澤抽開木盒盒蓋，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從木盒中飛出，迅速進入黑色光球中，又徑直穿進奈美子的靈魂裡。

　　隨著那道光芒的進入，奈美子殘缺的靈魂逐漸開始自行補完。

　　麻倉葉王打量著這一幕，微微眯起眼：「的確很少見，竟然是獨立存在的一魄。」

　　白澤將木盒重新收回到袖子裡，撓撓臉：「是啊，也不知道是誰，做了什麼，丟失了自己的一魄……嗯，該不會是動用一些不該用的術式，導致魂飛魄散了吧？」

　　千奈美：「……」

　　恭喜您，這位古老的妖怪先生，您猜中了。

　　她仔細觀察眼前這枚新誕生的靈魂，心情十分複雜。

　　剛才白澤掏出木盒時，她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等那淡藍色的魄靈出現後，千奈美就徹底明白了——

　　那是七魄之一的靈慧魄。

　　而且不是別人的！正是她的！

　　應該說是前世白萱羽的！

　　前世為了替師傅復仇，白萱羽動用禁術和妖王同歸於盡。

　　本來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白萱羽應該魂飛魄散，只是沒想到撞了大運，居然在另一個世界轉世重生了。

　　這個轉世重生的人，正是的場千奈美！

　　現在看來，哪裡是撞大運……

　　白萱羽的確已經魂飛魄散了，只是她主管記憶和神智的靈慧魄不知怎麼來到這個世界，又被白澤撿到。

　　正巧這裡的奈美子內親王正因冥羅靈魂破損，白澤就主動貢獻出白萱羽的靈慧魄來修補奈美子的靈魂。

　　本來，這是很難做到的事。

　　可是在白澤仙藥的輔助下，伊邪那美命強悍神力的滋養下，這等不可能之事也變成了可能。

　　千奈美有些恍惚。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肉|體的改變不算什麼，靈魂變了才是真的變了。

　　而且新生的靈魂不是原來的哪一個，而是徹頭徹尾的全新靈魂，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原來……

　　她既不是白萱羽，也不是奈美子內親王。

　　她就是新生的，的場千奈美。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黑色和金色的光芒……冥羅的熟稔態度……還有，一開始和靈魂不相匹配的身體以及地府送來的救命良藥……

　　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既然千奈美都認出了自己的靈魂，麻倉葉王也能。

　　千奈美能感受到，這段記憶中葉王心情的激蕩。

　　他再不復之前看見奈美子靈魂時的平靜。

　　甚至於，這一次重歸地府的麻倉葉王乾脆就在沉睡修復中的靈魂旁住了下來！

　　千奈美看見葉王時常就坐在一旁，靜靜凝視著她的靈魂。

　　這一看，通常就是很久很久。

　　幸好這裡是黃泉之國，是死人的國度，時間在這裡毫無意義。距離麻倉葉王的下一次轉世，還有五百年，有大把時間供他揮霍。

　　而這一看，麻倉葉王也就真的看了五百年……

　　千奈美聽見他無聊時吹奏的笛曲。

　　正是他教會她的那一首，還有作為回應的答歌。

　　血色天空中，無星無月無雲。

　　萬里荒漠中一片死寂，只有鬼燈和白澤偶爾會來探望。

　　這裡只有千奈美陷入沉眠中的靈魂，還有麻倉葉王。

　　直到五百年之期到來，他才從一直端坐的位置離開，伸手輕輕撫摸在黑色光球的表面，沖光球中雙眼緊閉的靈魂微笑：「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

　　隨後，便是麻倉好誕生，他離開麻倉家，遊歷世界，最後在十幾年後，再與千奈美重逢。

　　——火靈一瞬間就吞噬了影鬼。隔著跳躍的火焰，千奈美看見了自己。

　　第一次遇到麻倉好的自己。

　　原來那個時候，自己是這個表情啊……

　　原來麻倉好會在他們「初遇」時就說「今晚月色很美」，是有那麼多年的鋪墊……

　　千奈美有些恍惚。

　　在這一刻，她既是麻倉好的視角，又是第三者，同時還是自己。

　　她突然就明白了麻倉好那句話的意思——

　　「星星告訴我，我們註定會相遇。」

　　沒錯，他們註定會相遇。

　　這一切，早在千年之前就決定了。


第115章

　　由於獲悉了有關自己的最大秘密，千奈美心情激蕩。

　　可能由於這個原因，一直纏繞她的頭疼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減輕了。

　　直到她從麻倉好的角度，看見了她們重逢的記憶，千奈美的頭痛徹底消失，一直急跳的心臟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就仿佛飄蕩已久的靈魂，終於找到了可以容納自己的身體，重新安定下來……

　　呃，等等，或許這不是個比喻。

　　千奈美睜開眼，看見了恐山安娜寫滿關切的臉。

　　和千奈美視線相交，安娜顯然松了口氣。

　　那張沾了血跡和灰塵的臉，瞬間從千奈美頭頂抽離。

　　千奈美眨眨眼，拖著沉重的身體艱難撐起身。

　　有一有二，她已經熟悉了這種「沉重感」。

　　——這很明顯是因為，她的靈魂正在熟悉正在使用的這具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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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會又穿越了吧？！

　　千奈美嚇了一跳，趕緊低頭。

　　還好，還好，還是那套衣服，還是那個平平無奇的她……

　　只不過，她的身上怎麼纏滿了安娜的念珠？

　　察覺到千奈美的疑問，恐山安娜喘了口氣：「只有這樣，我才能搶回你的靈魂。」

　　千奈美立刻抬頭朝神無的方向看去。

　　——那個白衣服的小女孩已經倒在了地上，旁邊是一手撐著膝蓋，同樣在喘氣的麻倉葉。

　　麻倉葉的腳下，是碎了一地的鏡片。

　　麻倉葉的武士持有靈正在和鬼切清理周圍的妖怪。

　　很明顯，鬼切在保護，而安娜和麻倉葉兩人聯手，把千奈美的靈魂從神無的鏡子裡拖了回來。

　　千奈美遲疑了一下，向看過來的麻倉葉低聲道謝。

　　麻倉葉一愣，努力站直身體，露出燦爛的笑容：「不用謝，我都是聽安娜指揮的。」

　　千奈美再次看向安娜，正要道謝，突然想到什麼，臉色一變。

　　「怎麼了？」恐山安娜立刻有所察覺。

　　千奈美：「……冥羅，人見陰刀，我是說，之前那個男人去哪了？」

　　恐山安娜表情有些微妙：「他身後的那個小女孩用鏡子封印了你的靈魂後，他就離開了。葉本想攔住他卻沒成功，再加上師姐你的情況比較緊急，我便讓葉專心對付那個小丫頭。」

　　千奈美知道安娜做出如此判斷的原因——

　　自己求師於市子木乃的真正原因沒幾個人知道，而安娜作為她師妹恰恰是這少數人之一。

　　像千奈美這種原本就有過靈魂和身體不匹配的人，總有些後遺症。

　　能減少靈魂離體的時間越少越好。

　　這也多虧了安娜學到了木乃師傅的真本事，否則光有一個麻倉葉在這兒，還不一定能順利引回千奈美的靈魂。

　　可是，安娜並不瞭解冥羅其人。

　　千奈美不顧依然沉重疲憊的身體，解開身上的念珠起身。

　　恐山安娜想要阻止她：「師姐，你現在的情況還不穩定……」

　　「沒時間了。」千奈美面無表情。

　　她表面上很冷靜，實際心裡慌得一批。

　　因為她已經猜到了冥羅真正的目的。

　　就像之前攻擊鬼切只是個幌子，千奈美也不是鬼切的真正目標。

　　他真正的目的……

　　其實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就是力量。

　　獲得力量。

　　引誘通靈者也好，打開黃泉之門製造混亂也罷，都是為了獲得力量。

　　而有什麼，比引誘一個神明墮落的力量來得更強呢。

　　原來被污染的通靈王，也僅僅只是個誘餌而已。

　　千奈美狠狠閉了閉眼，強撐著提氣向鬼切命令：「去好那兒。」

　　鬼切看了她一眼，居然沒有立刻行動：「你的狀態不好。」需要人保護。

　　千奈美聽出這名式神的言外之意，神色更加冰冷。

　　她從口袋中抽出符咒：「我好歹也是個除妖師，你馬上過去，我稍後就到。」

　　鬼切沉默數秒，最後一揮刀，將十幾隻妖怪攔腰斬斷，轉身疾跑。

　　「師姐！」安娜原本想跟著站起身，結果腿一軟又坐了回去。

　　千奈美臉色難看地沖她一笑：「別擔心，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等安娜回答，千奈美就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向麻倉好的位置趕過去。

　　雖然留了惡羅王在好身邊保護，可千奈美不認為那個一根筋的惡鬼能鬥得過心思縝密的冥羅。

　　不出意外，千奈美趕到時，惡羅王和鬼切都站在麻倉好背後不知所措。惡羅王更是撓著後腦勺，一臉「這可就難辦」的表情。

　　麻倉好依然如千奈美離開前那樣，盤腿靜坐在通靈王的光柱前，垂眸閉目，表情沉靜。

　　他的手也依然按在光柱中。

　　龐大的靈力流轉，一直源源不斷地輸入進通靈王的柱體中，試圖驅逐掉這根靈體集合體內的黃泉死氣。

　　一切似乎都和千奈美離開前沒有差別。

　　然而，千奈美死死盯著麻倉好的影子，雙手緊握成拳！

　　那蛇一般的影子根本不正常！

　　很明顯不是麻倉好自己的影子！

　　黑影正像攀附樹幹的藤蔓一樣，一圈圈纏繞在麻倉好身上，黑影頂端的位置已經靠近麻倉好的臉頰！

　　「你終於來了！」惡羅王看見千奈美眼睛一亮，指了指不太正常的好，「剛才那半妖沖過來，被我殺死了，結果死後就變成了影鬼纏上這小子。」

　　「這不是影鬼。」千奈美鬆開拳頭，大步走過去，「這是冥羅。」

　　惡羅王「唔」了一聲，思考片刻，忽然一手握拳砸在另一隻手心：「原來這小子才是那個冥羅的真正目標！」

　　千奈美氣結。

　　這傢伙才看出來嗎？！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惡羅王智商的時候，最關鍵的是，如何將冥羅從麻倉好身上趕下去！

　　……

　　…………

　　這就涉及到千奈美的知識盲區了。

　　她繞著麻倉好走了兩圈，想伸手，又怕幫了倒忙，只好又把手縮了回去。

　　千奈美有心想等專業人士鬼燈過來，結果其他人已經等不及了。

　　不知何時，四周的喊殺聲已漸漸平息。

　　無論是妖怪還是性情大變的通靈人都被平定，剩餘的通靈者還有帕契族人重新圍了過來，為首的便是帕契族大長老。

　　相較於之前，這位大長老顯得狼狽許多。

　　頭上戴的羽毛冠歪斜了，上面五彩繽紛的鳥羽少了大半，露出當中作為骨架的藤條。

　　大長老的一隻袖子也不翼而飛，握著拐杖的蒼老手臂上有數道傷口，看上去就像是年老乾枯的樹幹上被人用刀劃出的傷痕。

　　不僅是她，其他人差不多也都是負傷的模樣。

　　被這群傷痕累累的人盯著，可不是什麼好感受。

　　千奈美不動聲色地擋在麻倉好身前：「通靈王還沒淨化好。」

　　正如她所說，之前好不容易快要恢復「乾淨」的通靈王光柱，因為麻倉好出了問題，卡在了最後淨化進度的百分之五上。

　　整個通天光柱，大半都已恢復最開始的澄清，唯有頂端殘留著幾絲紅痕。

　　千奈美本想用這種方式引開眾人注意，可還是失敗了。

　　——帕契族大長老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丫頭，讓開！」

　　「現在不是麻倉好搶奪通靈王的問題，他被冥羅蠱惑了，必須徹底除掉！」

　　作為帕契族首領，千奈美不奇怪大長老會知道冥羅的存在。

　　可她絕對無法聽從大長老的話讓開！

　　「好還沒有被徹底蠱惑。」千奈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荒唐！」大長老整張臉皺成了幹橘皮，「等他被徹底蠱惑就遲了！麻倉好原本就想除掉所有普通人，等他徹底被冥羅吞噬，整個世界都會滅亡！讓開！的場家的丫頭！」

　　隨著帕契族大長老的敘述，剩餘通靈人的目光越來越兇狠。

　　原本還在遲疑于麻倉好實力的一些人，都露出了凶光。

　　他們從大長老口中得知了所謂的「冥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非人非鬼，非神非妖，是世間惡念的集合。

　　這種東西，再搭配上麻倉好，簡直就是毀滅世界的存在！

　　這已經不是普通人安不安全的問題了，是他們自己都會被麻倉好殺死！

　　千奈美心下涼了半截，知道大長老就是故意這麼說的——她是借此利用其他人給自己施加壓力！

　　老實說，面對這麼多人殺人般指責的目光，實在不是好受的經歷。

　　就算千奈美有所準備，額頭上還是冒了一層冷汗。

　　她甚至在人群中看見了安娜和麻倉葉！

　　這一次，就算是安娜也沒有站在她這邊！

　　雖然安娜沒有像旁人般露出怨恨的眼神，但千奈美還是讀懂了安娜眼中的懇求！

　　——這位師妹是在懇求千奈美，不要為了麻倉好搭上自己的性命。

　　根本沒必要！

　　千奈美幾乎在師妹眼裡看出這幾個大字。

　　她嘴唇蠕動了幾下，可惜距離太遠，周圍還有虎視眈眈的其他敵人，根本沒法向安娜吐露自己心裡的想法。

　　也罷。

　　千奈美無聲歎息，撇開眼，避開了安娜的目光。

　　這個動作，讓恐山安娜瞬間清楚了千奈美的選擇。

　　她不由看向被千奈美擋在身後的麻倉好，雙手握拳，心中憤恨：

　　麻倉好！

　　正如千奈美不爽麻倉葉「搶走」師妹一樣，恐山安娜也很敵視疑似和師姐有一腿的麻倉好。

　　不，應該說，恐山安娜本來就對麻倉好印象不佳。

　　這種不佳在得知師姐和其有關係後，直接化成了敵意！

　　要不是麻倉好，師姐怎麼會像現在這樣成為眾矢之的！

　　身旁的麻倉葉察覺到安娜的不快，扭頭小聲問她：「安娜，我們要怎麼幫忙？」

　　「……不幫！」

　　「誒？」麻倉葉睜大眼。

　　安娜瞪了他一眼：「在這件事上，我同意帕契族長老的看法。麻倉好再加上冥羅，實在太危險了。」

　　麻倉葉眨眨眼，看看前方，又看看安娜的臭臉，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安娜你……」

　　「什麼？」

　　求生欲讓麻倉葉咽下了剩餘的話：「沒什麼。那我們，就這樣看著？」

　　安娜望著故意撇開頭不看自己的師姐：「……待會保護好師姐。」至於麻倉好，她管他去死！

　　麻倉葉懂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呃，那就按照你說的做。」

　　其實麻倉葉本身也在猶豫，到底應不應該為了某種可能現在就去扼殺一條生命。

　　可對方是麻倉好……

　　最終，還是人類的未來占了上風。

　　千奈美心中悲哀愈重，不由想千年前麻倉葉王遭到麻倉家圍攻，是不是就像現在這樣。

　　可麻倉好不是麻倉葉王，現在也不是千年前。

　　更不要說，麻倉好曾親口對自己說過，他已經改變想法，不再想消滅所有普通人了！

　　人都是會變的……

　　在最終結果出來前，她絕對不會讓步！

　　更何況，還有——

　　「鬼燈大人！」千奈美眼睛一亮，忍不住喊了出來。

　　無他，實在是因為鬼燈來得實在太及時了！

　　正是關鍵時刻！

　　看見鬼燈，就算是帕契族大長老都不由緩和了神色，先行一禮：「看來閻羅王大王已經得到了消息。」

　　鬼燈「嗯」了一聲。

　　他依然穿著那身黑色和服，沒什麼表情：「現在是什麼情況？」

　　鬼燈銳利的目光直接越過千奈美肩膀，直直落在千奈美背後的麻倉好身上。

　　帕契族長老如實稟報。

　　包括之前湧現的妖怪群，性情大變的通靈人還有打開的黃泉之門。

　　最後，她說道：「罪魁禍首冥羅現在就附身于麻倉好身上。」

　　「你胡說！」千奈美忍不住反駁，「好他明明還在抗爭！鬼燈大人！」

　　根據麻倉葉王的記憶，鬼燈應該和葉王很熟。

　　那他……

　　鬼燈從袖子裡掏出一枚眼熟的木盒，很平靜地開口：「我正是為此事而來。按照閻羅大王和伊邪那美命殿下的囑咐，全新的封印之魂已經準備好了，可以立刻施行封印。」

　　千奈美愣住了：「可是……」

　　鬼燈眼神如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冥羅太過危險，現在是個非常好的機會。而且，不是沒有先例。」

　　很顯然，他是在暗指葉王曾被冥羅引誘成功的事。

　　千奈美回頭看了眼麻倉好——他依然閉著眼，無知無覺。

　　這讓她想起在葉王記憶中看見到的，他坐在黃泉裡陪伴自己的情形。

　　那時候，他的表情就像現在一樣平靜。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鬼燈。

　　他已經露出了催促的眼神。

　　千奈美一咬牙：「鬼燈大人，如果是我，應該也可以作為封印之魂吧？」

　　鬼燈愣住了：「你說什麼？」

　　「你已經知道了。」鬼燈不愧是鬼燈，很快又冷靜下來，只是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話說出來之後，千奈美反倒平靜了，「您要封印冥羅，不是也要連同好一起封印嗎？如果只是為了封印冥羅，我的靈魂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更不要說，一回生二回熟，說到做封印，她還可以稱自己有點經驗呢。

　　千奈美在心裡苦笑一聲。

　　卻見鬼燈的面孔陡然嚴肅起來，隨後她就感覺有一隻手搭在了自己左側肩膀上，耳邊響起一聲輕笑：「不用了，已經沒必要。」


第116章 正文結局

　　千奈美的身體僵住了。

　　一時間，她竟沒敢回頭。

　　她怕自己一扭頭，看見的便是被鬼吞噬了內心的麻倉好，就像千年前的麻倉葉王和源賴光那樣……

　　「怎麼了？」麻倉好在她耳邊輕笑，「你都有和我一起被封印的勇氣，卻不敢相信我嗎？」

　　千奈美深吸一口氣，緩緩回首。

　　入目間，是麻倉好含笑的瞳孔。

　　乾淨，清亮，仿佛包含著一整片星空。

　　麻倉好笑著沖她眨眨眼，又沖鬼燈舉起手：「鬼燈大人，正如你說那樣，現在是封印冥羅的好機會。」

　　他的手上纏繞著一條蛇一樣的黑影。

　　影子還在不斷蠕動，下端分出數條觸手，像是在掙扎，可麻倉好的手卻紋絲不動。

　　鬼燈盯了他片刻，最終還是緩緩抬步走了過來。

　　靠近，抓住冥羅，封印。

　　一氣呵成。

　　鬼燈的動作迅速且精准，結束時，讓千奈美都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就……結束了？」

　　鬼燈瞥了她一眼，微微頷首：「這次，多謝了。」

　　千奈美有些臉紅，實在不覺得自己幫到了什麼忙，頂多算是及時通知了地府？

　　不過就算如此，她還是厚著臉皮應下了。

　　因為她此時代表的不僅僅是她個人，而是的場家。

　　鬼燈還要趕著進入黃泉，將冥羅真正封印，所以很快就離開了。

　　他一走，現場就剩下通靈王大賽的參賽者還有主辦方。

　　恢弘明亮的通靈王光柱已徹底恢復正常，麻倉好站在光柱前，抬頭看向其他人。

　　所有人下意識後退一步。

　　結果麻倉好真的只是看他們一眼，隨後便收回視線，專注凝視站在他身邊的少女。

　　其他人也就跟著看過去。

　　千奈美：「……」

　　她張張嘴，沒發出聲音，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

　　舉目四望，原本古舊但好歹還算齊整的帕契村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地上除了妖怪的碎石，還有通靈者的屍體。

　　不知不覺中，通靈王光柱內迷路的靈魂又多了些許。

　　帕契族大長老的臉色已黑成了鍋底。

　　千奈美沉吟數秒，最終想到了一句最合適的話：「大賽是不是該繼續了？」

　　麻倉好「呵」地一聲笑了。

　　眾人陷入沉默。

　　他們覺得通靈王大賽根本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先前沒抓住機會除掉麻倉好，現在還打個毛。

　　那個地府的鬼神，很明顯不管這件事，已經拿著他想要的走了。

　　留下麻倉好的火靈加上他自己難以想像的靈力值，可以橫掃在場的任何人。而且就算在場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

　　只恨他們剛才沒有當機立斷，硬生生錯過了最後希望。

　　沒人說話，作為主辦方的帕契族長老不得不開口：「大賽繼續。」

　　如果可能，她也不想。

　　可這是規定。

　　無論是參賽者，還是他們帕契族都必須遵守這個規定，五百年一次的通靈王大賽不到最後關頭不能隨便結束。

　　她陰沉沉看向對面，迎上了麻倉好冰涼嘲諷的雙眼。

　　他已看破他們的掙扎，卻壓根不在乎。

　　想必也是，以麻倉好的實力，怎麼可能把在場的人放在眼裡。

　　他早就將通靈王看做自己的囊中物！

　　帕契族長老深吸一口氣，主動轉開視線，提高音量，再一次重複：「通靈王大賽繼續進行！獲勝者，將成為新的通靈王！」

　　這句話，她在決賽開始時說過。

　　那個時候，一呼百應，眾人齊喝，結果現在無一人應答，大家都垂頭喪氣喪失所有鬥志。

　　帕契族長老看在眼裡，失望在心底，只得看向最後的希望——這次麻倉家派來的參賽者。

　　五百年前，麻倉葉賢和帕契好同歸於盡，阻止了好的陰謀。

　　五百年後，輪到當年麻倉葉賢的子孫繼續他們祖先的遺志。

　　結果，在帕契族長老滿懷希望的目光中，麻倉葉雙手交叉在腦後，伸了個懶腰：「啊，真希望快點結束啊。這樣就能回家躺著聽歌了。」

　　帕契族長老：「……」

　　恐山安娜：「……」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未婚夫，想說什麼，想到不遠處的千奈美又沉默了。

　　最終只是輕哼一聲：「少廢話，最後幾場不許放水！」

　　卻沒再提什麼成為通靈王的話了。

　　恐山安娜不是笨蛋，相反她聰明的很。

　　看見麻倉好以一己之力淨化了通靈王，她就知道這次的冠軍將花落誰家。

　　就算她對葉很有信心，但也清楚，葉不是麻倉好的對手。

　　之前她緊趕慢趕催著葉拼命，是因為麻倉好的志願是消滅所有普通人。現在看來，這份志願變了？

　　的確變了。

　　麻倉好無視了其他人或明或暗的目光，笑著拉起千奈美的手：「很快就能結束了，到時候我送你回家。」

　　千奈美心中一動，想到之前帕契族長老說的話。

　　靈視的好處在此時體現。

　　不用她開口詢問，麻倉好就主動承諾：「我不是說過嗎？曾經我的確想要消滅普通人，現在卻覺得沒什麼意思。」

　　他掃了眼周圍：「只要是人，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靈力者，總是會有劣根性的啊。」

　　所以，除非是殺死全人類，否則這個世界上的負面情緒就永遠不會消失。

　　甚至不僅是人類，只要是智慧生物，都會產生負面感情。

　　否則，冥羅怎麼會是不死的呢？

　　從和冥羅的鬥爭中，好明白了一件事。

　　他注視著千奈美，深深微笑。

　　在他的笑容面前，千奈美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問道：「冥羅是怎麼引誘你的？」

　　說實話，就算是千奈美都不敢保證，麻倉好不會被冥羅蠱惑。

　　她知道好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靈視對好的影響有多大。

　　——不用聽，不用看就能知道別人心中所想的能力。

　　這份能力的確幫助過好，但也帶給他了無窮無盡的痛苦。

　　有的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

　　好見過太多人的陰暗面了，以至於……

　　「噓。」麻倉好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千奈美嘴邊，「不用說出來。」

　　他悄聲低語：「他跟我說的，和你想的差不多。」

　　「那你……」

　　好彎著嘴角：「我只是覺得，有你的這個世界還沒有那麼無可救藥。」

　　一千年前，麻倉葉王因靈視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最終在冥羅的引誘下倒向黑暗。

　　那個時候他有想過，如果當年那個女孩子仍在自己身邊，自己是否還會向心中的黑暗妥協？

　　可麻倉葉王沒有得到答案，因為給他帶來快樂和光明的女孩子只是曇花一現，突然地出現，又迅速地消失。

　　縱使麻倉葉王明白他們會在未來相遇，還是陷入深深的絕望。

　　今天，麻倉好得到了這個遲了一千年的答案。

　　原來，自己還是願意相信的。

　　快樂、喜悅、幸福……這類詞，還是有可能在自己身上出現。

　　好已記不清楚在遇到千奈美之前，他有多久沒有真心實意地高興過了。

　　他只記得那種感受。

　　那種一個人在黑暗中踽踽獨行，身周都是無窮冰冷黑暗的感覺。

　　他沒想到，走了那麼多路，過了那麼久，他竟能在黑暗中看見一點光明。

　　他想著那點光明走去，最終，在雲開霧散的清朗月光下，看見了一個站在荒草中的少女。

　　她黑髮如墨，膚白如雪，一雙明亮的眼好奇地看著自己，不帶任何惡意。

　　麻倉好臉上笑容加深。

　　他緊緊抓住掌心裡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我很高興，你最後選擇站在了我身邊。」

　　讓我可以告訴自己，那點光明是真的。

　　這個世界並非無可救藥。

　　千奈美怔怔望著他，不知不覺也笑了。

　　***

　　「我不同意！」的場靜司狠狠一拍桌子，把桌面上的茶杯震得「哢噠」一響。

　　他難得失態，近乎咆哮：「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桌子對面，麻倉好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弧度不變：「您不用這麼激動，我是認真的。」

　　「我管你是不是認真的。」的場靜司又一拍桌子，「麻倉好！你不要得寸進尺！」

　　「哥……」

　　「你給我閉嘴！」的場靜司刷地扭頭瞪向千奈美，「你之前在通靈王大賽上做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

　　千奈美閉上嘴，不敢再開口了。

　　她怕自己說話是在給氣頭上的哥哥火上澆油。

　　這並非不可能。

　　的場靜司不知怎麼知道了千奈美要和麻倉好一起被封印的事，本就不太贊同妹妹參加通靈王大賽的他心態徹底崩了。

　　連帶著對麻倉好是前所未有的敵視。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次好是被千奈美連累了。

　　不過看好的表情，他好像很樂在其中。

　　千奈美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轉向一旁的七瀨女士。

　　結果向來很寵她的七瀨女士，這次也默默移開了視線。

　　千奈美：「……」

　　她陷入絕望。

　　看來她哥這次真的氣狠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只是成為通靈王的好送她回家而已……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幅劍拔弩張的樣子了呢？

　　也不能完全怪的場靜司。

　　千奈美也沒想到麻倉好冷不丁會提出求婚的請求。

　　天知道她剛聽到他這麼說時，險些沒從火靈的掌心摔下去。

　　那可是在她的場本家門口！在一大幫結束春假回歸的的場門人面前！

　　難怪當時的場靜司就被氣得冒了殺氣，要不是有七瀨女士攔著，的場靜司估計當場就要抽箭射人了。

　　當然，現在這狀態也沒好到哪裡去。

　　自知理虧的千奈美是不敢再開口求情了。

　　於是，的場靜司將炮口重新對準罪魁禍首麻倉好。

　　偏偏在的場家家主如此殺意沸騰的目光下，這小子仍然保持著面具般的微笑。

　　「我只是提出這個請求而已。」麻倉好緩聲道，「您可以拒絕。」

　　「廢話！」的場靜司冷笑，「我當然拒絕！」

　　麻倉好點頭，甚至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這樣啊，我能理解。那麼，我下次再來。請您多保重身體，哥哥。」

　　的場靜司：「……」

　　「咯嘣。」

　　他仿佛聽見自己腦中，某根名為「理智」的神經斷裂的聲音。

　　「麻倉好！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

　　「我這次來，是想履行上次和您的約定，加入的場家。以後我是不是就該自稱為『的場好』了？」

　　「麻倉好！你給我滾出去！！！」

　　今天，向來冷清的的場本家大宅難得熱鬧起來。

　　想必以後的每一天，都會這麼熱鬧。

　　……至少在麻倉好真正入贅的場家之前，都會如此。


第117章 番外（一）

　　初春的時候，千奈美升入了浪漫學園高中二年級。

　　對她來說，除了教室換了一間，同學換了一批，並沒有太大區別。

　　通靈王大賽隨著春假的結束徹底落幕，她又回到了學習，回家和除妖三點一線的生活。

　　……

　　除了，麻倉好時不時會來找她。

　　儘管的場靜司已經在的場家下了禁令，嚴禁麻倉好靠近千奈美，但好是什麼人，那些的場門人根本攔不下他。

　　今天也是如此。

　　美術社部活結束，千奈美離開學校，在校門口看見了背靠八垂櫻的白衣少年。

　　成為通靈王后，麻倉好總算換下了他萬年不變的白斗篷和套褲，改成了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酒紅色長髮束起，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處。

　　少年尚在發育的五官稚嫩清秀，卻不會讓人誤以為是女孩子。

　　皆因他嘴角的笑和眼中的鋒芒。

　　——成神後的麻倉好並沒有變得溫和。相反，他好像徹底放飛了自我，把骨子裡那份傲慢和譏諷都展露無疑。

　　可能這就是為什麼，從他身邊路過的少女們都對他很好奇，卻無人敢上前的緣故吧。

　　千奈美拎著書包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靈視沒問題嗎？

　　麻倉好沖她一笑，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牽起千奈美空閒的右手：「不去在意就行了。」

　　千奈美凝視他的笑臉，確定他這次沒說假話。

　　麻倉好失笑：「我在你面前可從沒說過謊。」

　　千奈美仔細一想，也對。

　　只是……

　　「你在別人面前也不怎麼說謊。」只不過往往真話比假話更難聽就是了。

　　麻倉好微微頷首：「是這個道理。」

　　他居然還有點得意。

　　大概是想到那些被他幾句話氣得七竅升天的人，臉上笑容都加深幾分。

　　千奈美有些無語。

　　「直接回家嗎？」麻倉好又問。

　　千奈美搖頭：「今天還有委託。」

　　「關於什麼的？」

　　「鄰市最近有不少人自殺，據說都是在進行過一個叫『十字街口占卜』的遊戲之後死的，有可能是妖怪所為。」

　　麻倉好：「置行堀？聽上去不像啊。這種委託，不是個人的吧。」

　　千奈美瞅了他一眼：「是那個市的市長。員警查不出真凶。」

　　她奇怪的是麻倉好怎麼知道這些事。

　　以他的性格，以前總不會是在接委託賺生活費吧？

　　麻倉好：「……咳，既然要加入的場家，這些自然要瞭解一下。」

　　這下輪到千奈美無語了。

　　她忍不住沖好翻了個白眼：「我哥還沒同意呢。」

　　不僅沒同意，上次幾乎是把麻倉好給打了出去。

　　麻倉好神色輕鬆：「總會答應的。」

　　千奈美：「……」那你很有信心哦。

　　其實以麻倉好的實力，放在平時，的場靜司絕對很歡迎他加入的場家。

　　現在是由於千奈美的緣故，才如此僵持。

　　按照的場靜司的原話，那就是只要他還是的場家家主，麻倉好就別想改姓。

　　千奈美是不敢替好求情了。

　　——她怕引火上身。

　　她哥好不容易因為好忽視了她在通靈王大賽做的事，她躲還來不及，肯定不會主動往的場靜司臉上跳。

　　由於這種心虛，千奈美都沒在九州老家過完春假。

　　麻倉好被的場靜司趕出去後，千奈美也忙不迭地拎著行李逃了，在七瀨女士的掩護下，逃回了埼玉縣。

　　她堅信，天高皇帝遠，時間會沖淡一切。

　　等下個暑假她回家，她哥一定不會再計較這件事了！

　　麻倉好「噗」地一聲笑出來，被千奈美斜了一眼。

　　他緊了緊手，笑眯眯提議：「既然你哥哥不同意，那我們就私奔吧。」

　　千奈美：「……」

　　麻倉好興致勃勃：「拉基斯特現在在英國。我聽他說，那邊規定的結婚年齡只要十六歲……」

　　「我、拒、絕！」千奈美一口回絕，「你想都不要想！」

　　她還是個學生呢！

　　學生就要有學生的亞子！

　　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考慮結婚問題啊！

　　麻倉好歎了口氣，目露遺憾。

　　千奈美：「……」

　　***

　　有麻倉好的火靈在，千奈美直接省了坐電車的功夫。

　　只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分分鐘就從琦玉市來到臨市。

　　值得一提的是，麻倉好成為通靈王之後，並沒有像大多數人猜測的那樣，丟棄火靈，而是仍然將其作為自己的持有靈。

　　以他的靈力值，同時擁有兩個持有靈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就是他沒拋棄火靈這一點，有些出乎千奈美意料。

　　得知千奈美的想法，好很無奈：「在你心中，我是這種人嗎？」

　　千奈美瞥了眼一旁眼淚汪汪的火靈球：「你捫心自問一下……」

　　「火靈還是挺好用的。」麻倉好一邊改口，一邊雲淡風輕，「雖然沒有通靈王強大，但比較實用。你覺得呢？」

　　千奈美摸著火靈的小腦袋：「我覺得你這主人好過分。」

　　好會這麼說，顯然曾考慮過放棄火靈，只不過最後不知怎麼又改變了想法。

　　麻倉好哈哈一笑，就此結束了這個話題。

　　想到這件事，千奈美忍不住看了眼懸浮在麻倉好身邊的火靈，小聲對牽著自己手的少年道：「還好你之前沒有放棄它，不然我們都沒這麼快到達。」

　　麻倉好含笑回望過來：「我正是出於這種考慮啊。」

　　帕契族五大精靈，全世界僅有的五隻之一，到你這兒就只剩下「便捷的交通工具」這一用法……

　　很好，很強。

　　不愧是你，麻倉好！

　　好笑得彎下腰：「如果你要，我可以給你。」

　　「不用了。」千奈美抽著嘴角拒絕。

　　別的不說，光是火靈那張可憐巴巴的淚眼，她就頂不住啊。

　　***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霧之町，正是盛行「十字街口占卜」的區域。

　　或許是來得巧，眼前的霧之町剛開始起霧。

　　一層薄薄的霧氣從地面升起，並以極快的速度變濃。

　　轉眼的功夫，行道樹、房屋和主宅圍牆都融進了白色的霧氣裡，就算只有五米的距離，也看不清周圍的東西。

　　麻倉好雙手插兜，饒有興趣地打量周圍。

　　化為小火球的火靈在他身邊懸浮，偶爾上下飄一飄。

　　火靈的高熱驅散了周圍的白霧，讓視野稍微清晰了些。

　　但也只有一些。

　　超過五米的範圍，還是看不清。

　　這是千奈美的委託。

　　在她開口之前，麻倉好是不會出手的。

　　千奈美也沒指望他出手。

　　光是火靈驅散霧氣這一點，已經起到了很大幫助。

　　至少她不會走著走著，就撞在了路邊的電線杆上。

　　原本，千奈美是打算到這裡找一個叫「深田龍介」的少年。

　　根據資料上顯示，他身邊有好幾個女同學都因「十字街占卜」自殺身亡。

　　深田龍介小時候就幫人做過「十字街占卜」，而那個進行占卜的女人就在深田龍介面前自殺，死的時候還懷了孕。

　　這樣一個人，就算不是引起這片白霧的罪魁禍首，也會和這種占卜有很深的聯繫。

　　千奈美想從深田龍介身上知道更多消息。

　　沒想到，人還沒找到，倒先碰上了這可疑的霧氣。

　　她決定在霧氣裡到處轉轉。

　　找不到罪魁禍首，也能碰上幾個做占卜的人，先從他們身上問點線索。

　　很快，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千奈美被人叫住。

　　這是一個穿水手服的少女，用書包擋住了自己的臉，看不清長相，只能聽見她緊張的嗓音：「那個……請等一下，能幫我做個占卜嗎？」

　　「可以啊。」千奈美正好想要這個。

　　水手服少女便開始絮絮叨叨說起自己暗戀某個男生的事情。

　　她從他們相遇開始講起，到自己是如何注意到那個男生，那個男生又有多麼優秀，再到喜歡男生的人有多少，她想告白卻又充滿膽怯……

　　最後，少女問：「我應該告訴他這種心情嗎？」

　　在她敘述的時候，千奈美細細感受周圍靈力的流動。

　　遺憾的是，從開始到結束，附近始終一片風平浪靜。

　　白色霧氣如水波在身周流轉，但這只是純粹的霧氣，既沒有怨氣也沒有靈力，更沒有妖氣。

　　「我該告白嗎？」

　　見千奈美沒說話，少女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可以哦。」麻倉好突然插話，「不說的話，不會遺憾嗎？」

　　少女沒想到是第三個人回答她的。

　　頓了頓，才繼續：「可是，說了會被嘲笑的吧……那麼優秀的他，怎麼會看上這麼平凡的我……我……」

　　麻倉好一挑眉，不說話了。

　　千奈美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接下去就算開口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趕緊道：「你不說的話，又怎麼知道呢。你不是在進行占卜嗎，我給出的建議就是『去告白』。這就是你占卜的結果。至於到底去不去做，就需要你自己判斷了。」

　　少女默然許久，低聲道了謝。

　　從這名占卜人面前離開，千奈美繼續向前。

　　之後她又遇到了好幾個人，他們詢問的大部分都是和戀情有關的內容，比如「要不要分手」「該不該道歉」這類問題。

　　千奈美越來越苦惱。

　　最開始的告白問題還好，她還能給出建議。

　　後面那什麼分手啊，道歉啊之類的，她是越來越不確定了。

　　她突然發覺到這種「十字街口占卜」的奇妙之處。

　　明明雙方都是陌生人，但她在接到對方的占卜問題後，竟然不自覺地就產生了責任感。

　　一種有義務正確回答問題，讓對方幸福的責任感。

　　然而，人心莫測，只聽一方之詞，她又怎麼能肯定對方按照她給出的建議去做，就一定會獲得幸福呢？

　　如果自己給出的建議是錯誤的話……

　　緊跟著責任感而來的，便是不確定，再之後就是不安。

　　千奈美甚至可以想像，如果她給出的建議對這些人的生活造成了不良影響，自己會有多麼重的負罪感。

　　「這就是『十字街占卜』的奧妙嗎。」千奈美喃喃自語。

　　她開始明白，這種占卜為何會招來不信了。

　　麻倉好除了最開始的回答，後來始終都不曾發言。

　　只是笑眯眯地跟著千奈美，當個合格的佈景板。

　　直到現在，他忽然停下來，扭頭看向左邊：「你找的人到了。」

　　「誒？」千奈美跟著停下。

　　過了一會兒，一個滿臉疲憊的少年拖著腳步從白霧中走出。

　　少年看見千奈美愣了一下，隨後就皺起眉，用非常不客氣的口吻說：「別再進行占卜了！與其相信陌生人的建議，還不如自己做出決定讓生活更好！這種占卜只會給你帶來不信！」

　　千奈美愕然。

　　沒想到這位元資料上提到的深田龍介，居然把自己當成了要進行十字街占卜的人。


第118章 番外（二）

　　深田龍介說完，才發現對面的女孩子一臉驚訝地望著自己。

　　他迅速掃了眼她的雙手——

　　沒有書包或者公事包之類用來遮擋臉部的東西。

　　不是做十字占卜的人。

　　深田龍介臉頰發熱：「不好意思……我太緊張了……」

　　他最近被十字街口占卜和黑衣美少年弄得心力憔悴。

　　看見濃霧，就知道附近有人在進行十字占卜。

　　看見面前的女孩子，便先入為主地認為她跟那些同齡女生一樣，沒想到……

　　深田龍介低下頭，轉身就想跑，卻被對方攔住。

　　他愕然抬頭，卻見黑髮紅瞳的美少女一臉認真：「深田龍介？我就是來找你的。」

　　***

　　十分鐘後，深田龍介和名為的場千奈美的女孩坐在一家咖啡館裡，坐立不安。

　　讓他緊張的不是女孩本身，而是她身邊的白衣少年。

　　少年相貌清秀，眼神明亮，除了一頭長髮有些奇怪，看上去就是個俊秀的普通少年。

　　但不知為什麼，深田龍介總覺得對方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就連少年嘴角的弧度，也充滿瞭解一切的譏諷。

　　這不是能嘲諷的事！

　　已經有那麼多女孩子因為十字占卜死亡。

　　就算這件事本身的確很可笑，但已經死了那麼多人，怎麼可以譏嘲！

　　深田龍介突然就火大起來。

　　他緊緊攥住咖啡杯的把手，怕自己下一秒就控制不住地站起，怒吼出聲。

　　坐在對面的白衣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抬手打了個響指。

　　「啪。」

　　有什麼東西在龍介心裡碎掉了。

　　身體忽然一輕，仿佛一直壓在身上的看不見重擔被移除。

　　心靈也變得輕飄，怒火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深田龍介微微張開嘴，對自己的這種變化驚疑不定。

　　看出他的疑惑，白衣少年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現在感覺怎麼樣？」

　　龍介：「這是……你……」

　　白衣少年：「你已經被不祥纏上了。繼續這樣下去，你自己也會死。」

　　「怎麼可能！」

　　椅子隨著龍介的起身，發出一聲巨大的噪音，引得咖啡廳裡的其他人紛紛看來。

　　龍介不得不重新坐下，壓低了聲音：「怎麼可能！我還沒進行占卜！」

　　白衣少年眼中帶笑：「就像你說的，你身邊的人都已經陷入不幸，你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深田龍介死死咬住下唇，就算嘴裡嘗到了鐵銹味也無法鬆開。

　　他此刻心煩意亂，不知道是該為自己害怕，還是替那些死去的少女感到悲哀，亦或者兩者皆有。

　　龍介沉浸在種種情緒中無法自拔，原本輕鬆的心不知不覺又變得沉重。

　　直到……

　　「既然你為了你的朋友們追查十字街口占卜，有查到什麼嗎？」

　　繪有藤花的咖啡杯被放在白瓷碟上，黑髮紅眼的美少女眯起眼，用手指推動一張名片，遞到龍介眼下。

　　龍介在名片上，看見她的名字，還有「的場家」「專業除妖人」等字樣。

　　他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邀請來喝咖啡了。

　　除妖人……

　　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職業嗎？

　　的場千奈美微笑：「既然有妖怪，當然就有除妖人。我們的工作便是保護你們這些普通人，避免妖怪過度干擾日常世界。」

　　深田龍介想起那些自殺的女同學，咬緊牙關：「那你們為什麼會到現在才出現？」

　　「如果你能早點到達的話……」

　　那些花季年華的少女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鈴枝、小綠她們是不是依然快樂地活著，像每個普通女高中生那樣，擁有幸福平凡的生活？

　　眼淚大滴大滴滾落，怎麼也止不住。

　　深田龍介狼狽不堪，用手遮住眼，卻擋不住從手指縫間漏出的透明液體。

　　在他對面，麻倉好想說什麼，被千奈美拉了一下袖子。

　　好看了眼千奈美，最終在她威脅的眼神中，笑了一下，重新閉上嘴。

　　確定他不會再開口，千奈美這才將一張紙巾推到深田龍介手下：「我也是接到委託才知道有這件事。

　　通常來說，每個市應該都有固定的除妖師駐紮，你們這個市卻沒有，不知道是除妖師已經遇難還是正好有事外出。

　　總之，我是從鄰市過來的，之前對於這裡的情況只能通過資料來瞭解，現在有了你應該會方便許多。

　　既然你想替你的朋友們報仇，最好就把所有事，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深田龍介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止住眼淚。

　　他攥著那張紙巾，又出了一會神，這才低低講述起他和十字街占卜的故事。

　　一切都要從龍介搬回霧之町的老家開始……

　　***

　　由於父親工作變動，深田龍介重新回到老家居住，自然而然也轉學進了當地高中。

　　在高中裡，他遇到了曾經青梅竹馬的玩伴柴山綠。

　　龍介喜歡上小綠，同時小綠也似乎對龍介很有好感。可以說，只要龍介向小綠告白，百分之九十就會成功。

　　可龍介卻因為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一直在猶豫。

　　後來，小綠的朋友鈴枝決定替這兩個「遲鈍鬼」占卜一下，看看他們的戀情是否會成功。

　　鈴枝使用的方法正是「十字街占卜」法——

　　在一個滿是大霧的天氣裡，站在十字街口，用東西擋住自己的臉。當有人經過時，叫住對方，詢問出自己的問題。

　　得到的第一句回應，便是占卜的結果。

　　這種占卜法在霧之町非常有名，據說很多女孩子用這種方法得到了幸福。

　　鈴枝去了，第二天再出現時，卻像變了個人。

　　她開始迷戀龍介，並且是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方式。

　　學校，街道，家中……

　　只要是能跟蹤龍介的地方，鈴枝必然會出現。

　　當時的龍介不能理解這種轉變，對糾纏自己的鈴枝不勝其煩。

　　最後，在鈴枝又一次告白時，龍介毫不客氣地拒絕了她。

　　結果……

　　鈴枝，就在龍介眼前自殺了。

　　用一柄裁紙刀，割破自己的喉嚨，自殺了。

　　鈴枝死後，學校裡的同學開始排斥欺淩龍介，唯有小綠還陪伴在他身邊。

　　兩人開始調查鈴枝死前的異狀。

　　他們發現，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奇異古怪的「十字街口占卜」。

　　龍介和小綠繼續調查，發現所有做過「十字街口占卜」的少女，都起了古怪的變化。

　　她們中有一小部分像鈴枝那樣瘋狂迷戀上一個人，大多數則喜歡上一個叫「黑衣美少年」的存在。

　　少女們為了愛正逐漸瘋狂，直到龍介和小綠他們開始調查時，這份瘋狂達到頂點。

　　甚至出現了十幾名少女擁擠在街頭，同時自殺的事故！

　　霧之町這個地方也隨之變得可怕——

　　每天晚上，街道上都會出現濃霧。

　　在濃霧中，附近的住戶都能聽見其中傳出的少女們的尖叫。

　　她們都在喊「黑衣美少年」，「比死亡更俊美的黑衣少年」。

　　***

　　「比死亡更俊美？」千奈美重複了一遍這個形容，若有所思，「真是有意思的形容。」

　　雖然還不能確定是什麼妖怪，但這絕對是某種異常在作祟。

　　深田龍介的講述還沒完。

　　他看了眼千奈美，繼續說了下去。

　　少女集體自殺後，員警封鎖了自殺地點，並警告霧之町的居民，夜晚和起霧時儘量不要外出。

　　前者還好一點，關鍵是起霧。

　　霧之町這個地方顧名思義，是個很容易起霧的地方。

　　不光是夜晚，白天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突然出現濃霧。

　　霧之町的居民不可能因為警方的警告，就不去上班上學，除非他們搬離這個地方。

　　所以，越來越多的人據說都在迷霧中看見了黑衣美少年。

　　就連深田龍介，也在某次調查中，跟蹤已經死去的鈴枝，看見了那位黑衣美少年。

　　的確非常俊美，擁有一種魔性的魅力。

　　當黑衣美少年從濃霧中走出時，深田龍介能感覺自己的身心都在隨著美少年的步伐在顫抖。

　　當美少年睜著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朝龍介看來時，龍介確定他看見了自己，甚至看清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就像……」深田龍介下意識抱緊雙臂，抬頭看了眼麻倉好。

　　莫名被cue的好回看過來。

　　兩人視線相交，最後反而是龍介先一步轉開視線。

　　麻倉好一笑，托起下巴：「你繼續。」

　　深田龍介：「……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後來龍介莫名其妙被人陷害，險些被當成了「黑衣美少年」本體。

　　在躲避那些死去少女的鬼魂時，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置氣害死了小綠的阿姨。

　　這也是他一直不敢向小綠表白的原因。

　　——小綠的阿姨當年為了愛成了某個男人的情婦，並因此懷孕。當時她正糾結要不要去墮胎。

　　拿不定注意的小綠阿姨，便去做了「十字街占卜」，叫住的對象正好是鬧脾氣離家出走的小龍介。

　　那會兒小龍介滿心憤怒，被叫住後很不耐煩。最後在小綠阿姨接二連三地追問下終於毛了，大叫著「管我什麼事，你去死好了。」這類話跑走了。

　　不久之後，小綠的阿姨在她占卜的十字街口自殺身亡，用的就是一把裁紙刀。她腹中的胎兒也因此死亡。

　　「都是我的錯……」說到這裡，深田龍介雙手抱頭，痛苦低喃，「如果不是我，小綠的阿姨不會死。小綠也不會因為要不要原諒我，去做占卜……這樣她就不會遇上黑衣美少年，就不會自殺……都是我的錯！」

　　大滴大滴的眼淚再次落下，這一次打濕了龍介的休閒褲，在膝蓋處暈出兩塊黑斑。

　　「我一定要替鈴枝和小綠報仇！這也是我唯一能贖罪的方式！」龍介既像是在對千奈美說，又像是對自己強調，「只有抓住黑衣美少年，我才能得到救贖！」

　　他反復重複這幾句話，顛來倒去，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表情也越來越猙獰。

　　要不是千奈美阻止，恐怕咖啡廳裡的服務員就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千奈美清楚，這種時候外人說什麼都沒有用。

　　只能等深田龍介發洩完，才能繼續談下去。

　　見多了被妖怪弄得家破人亡的例子，對深田龍介的故事，千奈美只能表示同情和惋惜。

　　她身邊麻倉好的反應就更無情了——他直接抬手捂嘴打了個呵欠，叫來不知所措的服務員，替自己重新續了一杯咖啡，還幫千奈美要了一份黑森林。

　　等深田龍介哭夠了，重新抬頭，千奈美的黑森林已經吃了大半，麻倉好的咖啡也即將重新見底。

　　深田龍介雙眼通紅，涕泗橫流。

　　他抽泣著，肩膀還在時不時顫抖一下。

　　「黑衣美少年擁有一種詭異的魅力。」他啞聲道，「你真的能解決嗎？」

　　千奈美：「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總要試一試。」

　　深田龍介抿了抿嘴，沉思片刻，重新抬起頭。

　　這一次，他直接看向麻倉好：「你這麼有信心，是因為他嗎？」

　　千奈美：「誒？」

　　她正尋思著，這是的場家的活兒，和好有什麼關係，就聽深田龍介說：「他難道就是傳說中，和黑衣美少年對應的白衣少年？」

　　千奈美：「噗——咳咳咳咳！」

　　麻倉好笑了。

　　他彎起眼，笑眯眯地拿起一張紙巾，塞給嗆了咖啡的千奈美，又溫聲反問深田龍介：「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

　　龍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因為我感覺你和黑衣美少年一樣，擁有一種看透人心的神奇魔力。」

　　作者有話要說：

　　深田龍介，一個非常苦逼，直覺卻很靈的倒楣孩子


第119章 番外（三）

　　深田龍介的話，讓麻倉好收起了笑容。

　　不笑時的好其實非常具有震懾力，尤其是那雙眼睛——

　　就像龍介說的那樣，擁有一種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神奇魔力。

　　無論是誰，只要是人，都會在這種過於透徹清亮的目光下不安。

　　——這種無所遁形之感，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再扔進冰天雪地的南極。

　　深田龍介被這種目光震懾，猶如青蛙遇上了蛇。

　　心臟緊縮，渾身動彈不得，呼吸開始加快……

　　「好了，你別再嚇他了。」千奈美阻止了好的惡劣行徑，對深田龍介無奈道：「我向你保證，好他絕對不是你口中的白衣少年。暫且把這個突然加入的角色放到一邊，按照你的說法，黑衣美少年已經盯上了你，對嗎？」

　　深田龍介長舒一口氣，微微點頭。

　　千奈美忍不住微笑起來，一拍手掌：「這樣就簡單了。你去把他引出來！之前我在濃霧裡轉了一圈，結果除了幫人做占卜其他什麼也沒發現。既然他盯上了你，相信一定很快會找上來。到時候，我直接除掉他的本體就好！」

　　她之前唯一擔心的是，深田龍介會因恐懼而拒絕這份「誘餌」計畫。

　　好在龍介是個充滿勇氣的少年。他對黑衣美少年的憎恨，對朋友之死的惋惜，對自己無力的憎恨……幫助他克服了普通人對未知生物的恐懼。

　　千奈美相信，對自己的提議，龍介一定會……

　　「好！」深田龍介手握成拳，目光堅毅，「只要能除掉黑衣美少年，就算付出我的生命也可以！！！」

　　為了綠，為了鈴枝，為了那些死去的人……

　　就算死掉也沒關係！

　　只要能為綠她們報仇！

　　「聽見」深田龍介的心音，麻倉好的嘴角微微翹起。

　　為了掩飾這份笑，他總算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在陪伴千奈美處理委託的時候，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覺得很有意思。

　　第一次的時候，麻倉好還很驚訝。

　　他沒想到就算是普通人中也有這麼閃耀的信念。

　　這份信念，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尊敬欣賞。

　　抱著這份欣賞，麻倉好扔了張符咒在深田龍介身上。

　　這一幕讓千奈美看見了。

　　她有些驚訝地望了眼麻倉好。

　　雖然那張符咒明顯是剛剛趕制出來的，用的紙張不是專門的符紙，而是咖啡廳提供的餐紙。

　　寫下符咒的筆，也只是服務員招待客人時的鉛筆……

　　但是，那可是麻倉好親手寫下的符咒！

　　是大陰陽師麻倉葉王的咒紋！

　　有了這張符咒在，深田龍介在接下來的十天裡，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注意到千奈美的目光，好沖她一笑：「怎麼？就這麼驚訝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就是為了不讓前方的深田龍介聽見。

　　千奈美點點頭：「是蠻驚訝的……不像是你會做出的動作。」

　　要知道，曾經麻倉好的夢想可是消滅這個世上所有的普通人呢！

　　「你也說了是曾經。」麻倉好嘴角弧度不變，眼睛卻沖千奈美緩緩眨了一下，「因為你，我倒是慢慢發現了一些普通人的可愛之處。」

　　不等千奈美開口，他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一小部分，而且是偶爾的時候。人這種生物啊……」

　　「好了，你不用說了。」千奈美冷靜打斷，「我已經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麼。」

　　麻倉好微笑。

　　千奈美趕緊指著深田龍介：「他已經走進霧裡了！我們快跟上！」

　　麻倉好：「噗——千奈真可愛。」

　　千奈美：「……嚴肅些！我們在工作呢！」

　　前方的深田龍介面無表情。

　　或許是因為風勢的問題，他隱約聽見了後面的對話。

　　對此，他毫無想法，甚至還想呵呵——

　　小綠還活著的時候，自己跟小綠也是氣氛。

　　所以，那個時候，自己為什麼沒向小綠告白呢？

　　如果早點傳達出自己的心意，會不會……

　　「不會的喲。」

　　清朗的少年音拉回深田龍介的思緒。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出了濃霧範疇，面前站著的正是麻倉好！剛才說話的也是好。

　　深田龍介睜大眼。

　　「就算你傳達出你的心意，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麻倉好噙著一絲笑容，輕輕重複了一遍，「從你回到這個地方起，你已經被那東西盯上了。就算你碰巧躲過去一次，最後還是會被它找上。」

　　深田龍介：「……」

　　深田龍介：「既然如此，為什麼它現在還不出現呢？既然它已經盯上了我，為什麼還不出現在我面前？！」

　　他緊緊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重重喘氣，就像一個無法呼吸的人，不得不加快加深呼吸頻率，才能從周圍空氣中汲取氧氣。

　　似乎是覺得龍介這樣子很搞笑，麻倉好加深了笑容，聳聳肩：「可能它察覺到了危險，也可能它正好今天不想找你。你不是也說過麼，不是你每次走進濃霧中，黑衣美少年都會出現。否則，你也不會一直在找他吧？」

　　深田龍介無話可說，因為麻倉好說的全是事實。

　　沒有引出黑衣美少年，這讓他非常頹敗。

　　抱著必死決心的勇氣也在此時消散了。

　　深田龍介低下頭，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無力。

　　「算了，本來也有這種可能性。」的場千奈美還是那麼鎮定。

　　她的話讓深田龍介抬起頭，眼裡重新出現光彩：「你還有辦法？」

　　千奈美：「來的路上，我便考慮過，如果你不願當誘餌該怎麼辦。」

　　她一邊說，一邊卸下身上的背包，抓在手裡：「既然這樣亂晃引不出美少年，只能用那個方法了。」

　　深田龍介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隨即，一陣顫慄便順著他的脊椎竄上後腦勺。

　　深田龍介打了個寒顫：「不、不行！」

　　「嗯？」

　　「十字街占卜太危險了！如果在你占卜時遇到黑衣美少年，你一定會死的！」所有慘死之人的臉孔再度浮現在龍介眼前，讓他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啪！」

　　千奈美手裡的包面砸中了龍介的臉。

　　這個女孩子一臉不高興：「這是第二次了……我再說一遍，請相信的場家！相信我的實力！對一個專業除妖人來說，你這些質疑只是對我的侮辱！」

　　「可是……」

　　「好了，就這樣辦。或者你還有其他方法引出黑衣美少年，我也能接受，你有嗎？」

　　深田龍介：「我……」

　　「你除了在街上亂晃，並沒有其他方法。」千奈美面無表情，冷靜指出龍介不願面對的事實，「現在用十字街占卜就是找出它的最快方法！黑衣美少年一日不出，這個地方一日不會平靜。在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我就能感覺到這裡充滿了悲傷和怨恨！這片土地上充滿了無數冤死而得不到解脫的靈魂！」

　　「啊！！！！！！！」

　　深田龍介崩潰了。

　　他跪倒在地上，雙手抱頭，嘶聲哀嚎。

　　臉上涕泗橫流。

　　麻倉好在一旁挑挑眉，看向千奈美，用眼神無聲傳達：【他被你說哭了】

　　千奈美一撇嘴：【那我有什麼辦法。不這麼說，他都不肯放我過去】

　　雖然深田龍介哭得像個孩子，但他最終還是被千奈美說服了，同意讓她去當誘餌。

　　麻倉好被千奈美拜託，跟在深田龍介身旁。

　　防止黑衣美少年出現的時候，深田龍介這倒楣孩子中招自殺。

　　對此，麻倉好沒什麼意見，只因為他看龍介還算順眼。

　　否則，就算是千奈美的拜託，他也只會「一不小心」讓龍介死掉。

　　別懷疑，麻倉好曾經就這樣讓一位的場家的委託人喪過命，那還是個即將退休的議員……

　　總之，這一次，深田龍介那邊的安危不需要再擔心了。

　　千奈美將背包舉到面前，擋住自己的臉，站在某個十字街口前。

　　說來也怪，剛才這片區域還沒被濃霧覆蓋。

　　結果千奈美做好準備後沒過幾分鐘，濃稠的霧氣就像水流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轉眼就將這片街道化為一片汪洋的霧海。

　　霧海中，千奈美靜靜等待。

　　麻倉好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某條岔路裡，雙手環胸，背靠旁邊住戶的圍牆。

　　比起他兩的平靜，深田龍介緊張得像是他自己在做占卜——

　　他不斷啃咬自己的大拇指甲，並在原地走來走去：「沒關係嗎……真的沒關係嗎？」

　　麻倉好被他「念」得煩了，微微皺眉開口：「你不用有什麼內疚的情緒。就像千奈她自己說的，這是她的工作，既然她接下了這樁委託，代表她有信心處理。況且恕我直言，如果不是委託，千奈包括她代表的的場家壓根不會來這裡處理這件事。」

　　深田龍介呆在原地，右手大拇指還含在口中，卻已經忘記了動牙齒。

　　麻倉好的話，有些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

　　「不、不會吧？怎麼可能……」深田龍介死死盯住麻倉好，「的場小姐不是說自己是專業的除妖人嗎？那對於霧之町出現的妖怪……」

　　「你也說了是霧之町。」麻倉好又笑了，「這裡壓根不屬於的場家的管轄範圍。理論上，的場家是可以不管的。你以為除妖人個個都是義務除妖的好人嗎？真是可愛的念頭呢。」

　　自己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個除妖人了吧？

　　可惜，曾經的自己不但沒有一心除妖，還想把人也一併除去。

　　深田龍介壓根不知道麻倉好心裡危險的念頭。

　　光是好說的，就已經震碎了他脆弱的三觀。

　　之前的場千奈美雖然提到過，但龍介並沒有往這個方向想。

　　直到現在，在麻倉好不知是安撫還是嘲弄的解釋下，龍介才看清「除妖人」這個名詞所代表的含義，以及含義背後的真相。

　　那是……和普通人社會一樣，冰冷而殘酷的現實。


第120章 番外（完）

　　千奈美完全不知道，好趁她不在的時候，又在向無辜受害者傳輸他的思想。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按住深田龍介的肩膀，勸告他「在其位謀其政」，沒有麻倉好那個能力不要學他那樣思考，否則是會出事的。

　　只能說麻倉好不愧是曾經勵志毀滅世界的男人，輕輕幾句話，就能幫人重樹三觀。

　　現在的千奈美，所考慮的是，待會她要提什麼問題？

　　根據資料還有深田龍介提供的經驗，一般詢問和戀愛有關的問題，最容易招來黑衣美少年。

　　難不成，她要提問有關自己和麻倉好的事嗎？

　　可是好他就在附近誒……

　　十幾米外，麻倉好險些笑出了聲。

　　雖然他忍住了，但臉上過於濃厚的笑意還是引來深田龍介的矚目。

　　龍介奇怪地看著這個白衣少年，不知道他整天到晚都在笑些什麼。

　　而且有時候是真心的笑，有時候卻像個面具。

　　麻倉好側過臉，沖深田龍介微微一笑：「來了。」

　　話音剛落，周圍迷霧陡然變濃，同時專屬於少女們的嘰喳聲由遠及近。

　　吵鬧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直到足夠近的距離，讓人能聽清幾十個不同聲音裡的同一個片語——黑衣美少年。

　　比死亡還要俊美的黑衣美少年。

　　深田龍介打了個寒噤。

　　不僅是因為這句熟悉的稱呼，還有空氣中潮濕的鐵銹味。

　　腐朽，腥臭，讓人聯想到無人看管的腐爛屍體。

　　儘管的場千奈美說過不用擔心她，她是專業的，到了這個時刻，深田龍介還是止不住為她擔憂。

　　的場千奈美可能不太清楚，追隨黑衣美少年的不是幾個亡靈，也不是十幾個，而是幾十上百甚至近千！

　　那麼多亡靈，她一個女孩子真的沒問題嗎？

　　被龍介所擔憂的人，正舉著包站在原地。

　　她沒有聽見那些少女亡靈的哭嚎，只聽到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啪嗒。」「啪嗒。」

　　……

　　聲音由遠及近，節奏平緩且舒展，讓人一聽就聯想起冬日午後悠閒的漫步。

　　同時腳底帶起的水滴和地面相接，形成張力後又在一瞬間斷開——

　　讓人不禁疑惑，哪裡來的水？

　　一雙黑色鞋子停在千奈美面前。

　　鞋子往上，則是黑色褲腳。

　　更多的部分被眼前的背包所擋，看不清了。

　　「那個，」千奈美清清喉嚨，拿出準備好的說辭，「能幫我做一個占卜嗎？」

　　無人應答，只有若無若有的呼吸聲在背包另一面響起。

　　對方似乎默許了，正在靜等千奈美接下去的話。

　　千奈美：「我有一個朋友，她有喜歡的人了，正巧那個人也喜歡他。」

　　按照深田龍介的說法，到這裡為止，都和那個叫鈴枝的女孩子當初做的占卜一樣。

　　鈴枝為了好友柴山綠和深田龍介，進行十字街口占卜。

　　而千奈美則是……

　　「但是朋友的家長目前還在反對。你認為他們的戀情能順利開始嗎？」

　　說到這裡，就算明白這是在做戲，千奈美還是忍不住一陣臉熱心跳。

　　奇怪的是，她說完以後，半天沒有聽到聲音。

　　只有那雙黑色的鞋表明對方還在。

　　「咳，請問您聽清楚了嗎？」

　　「很清楚。」意外溫柔悅耳的男聲響起，低沉中藏有一絲詭異的魅惑。

　　一不小心，就會深陷其中無法離開。

　　千奈美手裡的背包不知何時放低了。

　　沒有了遮擋物，占卜者和被問詢者目光相交，看清了彼此的樣貌。

　　十字街占卜規則其一：

　　占卜時，不能看見彼此的臉，否則占卜的結果會不準確。

　　現在，千奈美看見了這個回答人的臉，按理說，接下來無論他再說什麼，都不會實現。

　　但是……

　　黑色頭髮，黑色衣服，蒼白皮膚，還有鮮紅的嘴唇。

　　看清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瞬間，千奈美就明白了，這就是那個「黑衣美少年」！

　　那些少女亡魂沒有說錯，黑衣美少年的確比死亡還要俊美。

　　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死人！

　　這麼近的距離，千奈美以除妖師的靈敏，察覺到黑衣美少年身上濃重的死氣。

　　現在她至少明白了，為什麼對方每次出場時，周圍的霧氣都會更加濃稠——

　　這是為了遮掩黑衣美少年厚重的死氣。

　　沒有這些濃霧遮擋，他在出現的刹那就會被地府察覺，然後就會被強行帶入地府裡。

　　千奈美看清黑衣美少年死氣的時候，對方也看見了她。

　　黑衣美少年微微一笑，狹長的眼眶裡一片慘白：「與其關心你朋友的戀情，不如好好擔憂你自己的。」

　　千奈美：「……」

　　您說得很有道理。可是我說的那個朋友，就是我自己啊。

　　她並沒有體會到鈴枝那種□□控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她是靈力者，是除妖人，對此有抗性。

　　正當千奈美打算再開口讓黑衣美少年多說幾句時，一簇紅色陡然出現在千奈美的眼睛裡。

　　紅色躍動，火焰燃燒。

　　眨眼的功夫，剛才還陰氣十足，俊美逼人的黑衣美少年就化為了一團人形火球。

　　這能燃燒一切的火焰凶勢滔滔，只用了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就把黑衣美少年整個燒成了灰。

　　不對，連灰都沒有！

　　千奈美：「……」

　　她木然掃過周圍。

　　在黑衣美少年之後，那些被他控制的亡靈也沒能逃過這場大火——

　　她們的身形在紅蓮中消亡，連同那一張張充滿悲傷或怨恨的臉，還有張開的嘴中未喊出的詛咒。

　　美少年。

　　黑衣美少年。

　　比死亡還要俊美的美少年。

　　千奈美按住額頭，長舒一口氣。

　　周圍的霧氣正在逐步消散，很快就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到能看清五米以外的東西，再到十米、二十米……

　　相信很快，這場因死氣和陰靈帶來的迷霧就會徹底散去。

　　千奈美看見了麻倉好和深田龍介，後者正一臉驚恐。

　　至於前者……放出那些火的火靈回到麻倉好身邊，重新變成拳頭大小。

　　在好的面前，兇殘的五大精靈比最乖的小狗還要聽話乖巧。

　　「你怎麼突然出手了？」千奈美略帶抱怨。

　　麻倉好眼神一閃：「我突然改變想法了。看那東西很不順眼。」

　　所以就一把火燒了是嗎。

　　千奈美又歎了口氣。

　　算了。

　　雖然和她想像中不太一樣，但至少也算是完成了委託。

　　千奈美打起精神，看向深田龍介——他的嘴巴依然保持張開的模樣：「醒醒，結束了。」

　　深田龍介雙唇開合，發不出半點聲音。

　　作為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他看不見車麻倉好身邊的火靈。

　　在他的眼中，就是有一片大火憑空出現，把黑衣美少年還有那些少女亡魂全部席捲進去。

　　如狂風席捲殘雲，眨眼的功夫，無論是美少年還是少女亡魂全都不見了！

　　沒了！

　　直到現在，在千奈美的招呼下，他才慢慢回神：「那……那是你做的？這就是除妖人的……」

　　「呃，我必須先聲明一下。」千奈美舉起手，在身前比了個叉：「普通除妖人完全做不到這一點，你不要太高估我們的實力。」

　　深田龍介：「……」

　　千奈美：「……總之，黑衣美少年已經死了，那些亡魂也消散了。你，可以回家了。」

　　深田龍介：「……」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擺出一副「你TM在逗我」的表情。

　　千奈美再三保證，並讓他有事就打的場名片上的電話，保證立刻有的場家除妖師十二小時內趕到。

　　這才堵住了深田龍介的口。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個三觀又被顛覆了一遍的可憐孩子，千奈美垮下肩膀：「不要說他，我也有點沒反應過來啊。」

　　麻倉好雙手插兜，若無其事地看向另一邊。

　　千奈美眯著眼看向他，開始懷疑他的動機：「好，你剛才是因為黑衣美少年的話嗎？」

　　之前鈴枝幫柴山綠和深田龍介占卜，得到黑衣美少年差不多的回應。

　　在那之後，鈴枝果然無視了好友柴山綠，瘋狂迷戀上深田龍介。

　　按照正常的類比推理，這一次作為占卜人的千奈美就會瘋狂迷戀上的……好？

　　可問題是，千奈美本身就是在無中生友。

　　那黑衣美少年那句話的作用，就會變成……

　　「它已經被我燒死了。」好終於扭回頭，看著千奈美笑道，「你不用再考慮那麼多。」

　　反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千奈美聽懂了這句話外音，深深看了眼他，掏出手機開始給委託人打電話。

　　主要是彙報委託已經完成，順便提醒對方支付尾款。

　　回去的路上，千奈美越想越不對，最終還是難忍好奇心，開口詢問好那麼做的緣由。

　　麻倉好盯著她，沉思片刻，靜靜道：「其實也沒什麼。你說的那個朋友不就是你自己嗎。」

　　千奈美有些臉紅，視線也不禁撇開了：「是、是啊。」

　　麻倉好輕笑了一聲，伸出手，抓住千奈美的：「那麼，無論它的回答是什麼，都不是我想聽到的。假如你真的想占卜，不如問我，我也能告訴你答案。」

　　說到這裡，千奈美就忍不住想吐槽了：「你一定會說，星星告訴我，我們的戀情一定會很順利，這類話吧？」

　　「不是哦。」麻倉好又笑了一聲，側頭親了親千奈美的手背。

　　他的嘴唇柔軟微涼，像是春日柔軟的青草，眼睛明亮得堪比啟明星：「我以通靈王的身份向你保證，你所希望的一切最終都會實現。」

　　一陣晚風吹過，頭頂樹葉刷刷作響。

　　不知從何而來的櫻花瓣隨風落下，細細的，猶如落雪。

　　西邊天空，最後一縷晚霞走到盡頭，一輪新月隱隱露出了真容。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好會突然出手呢

　　——只是因為他懷疑黑衣美少年要挖自己牆角而已

　　咳咳咳咳，噓——大家知道就好，不要說出去

　　————————

　　本文徹底結束啦！

　　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我們下一本有緣再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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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由佳

初級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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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0-4-27 19:01  只看該作者
可以看到女主好號的轉變，的場一家互動很有愛
其實是很甜的文，好想繼續看二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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