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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鬼滅)大正異聞見錄》作者:愛吃櫻桃的肥啾/肥啾超可愛【完結+番外】

《(鬼滅)大正異聞見錄》作者:愛吃櫻桃的肥啾/肥啾超可愛【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64055個瀏覽者
文案:

大正時代,在黑夜中和惡鬼搏鬥的獵鬼之人,這樣的組織名為鬼殺隊,我亦是其中一人
作為同樣的獵鬼人,也作為執筆人,記下我在鬼滅隊的所見所聞
……………………………………………………………………
cp傾向可能是風柱,反正不重要,實習期開個坑鼓勵自己努力下去,和小賴一起加油
ooc算我的,一篇小文自娛自樂

內容標簽: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森川明賴;不死川實彌▏配角:蝴蝶忍,富岡義勇,甘露寺蜜璃,鬼舞辻無慘等▏其它:

原創網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3-4-18 04:09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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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奇怪的隊服

  大正年間,民間曾經廣泛地流傳過惡鬼食人的怪談,無論是熱鬧的淺草還是偏僻的鄉下,何處都可以聽到這樣的傳聞。並且關於對惡鬼的描述,也是五花八門,沒有一個統一標准,反倒更讓人覺得是荒謬的傳言。

  然而事實上是鬼確實存在,並且有很多不同類型,有些漂亮得比人還好看,有些也能醜到驚天動地。取兩者的平均數,還是長相普通的居多,混在人群裡看不太出來的那種。

  所以我一度非常不解,為何殺鬼的人能迅速地判斷出對方是鬼是人,哪怕他們的長相和普通人是一樣的。

  等到我真正地加入滅鬼的行列,砍下了第一只鬼的頭顱後,我才明白其實他們很好辨認,無論是常年生食人肉留下的腐臭氣息還是看人的目光,都鮮明地昭示了自己非人的身份。

  畢竟他們看人的眼神就像我盯著架子上正在烤的肉,腦子裡想的是可以吃嗎怎麼吃加不加調料之類的東西,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呢。

  我寫信給老師表達了看法之後,他回了封措辭激烈的信,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說我想的破比喻害他現在看見肉就反胃,勒令我三個月不准吃肉最好從此改吃素,我假裝沒有收到這封信。

  世上有鬼,自然也有滅鬼的人,這樣的組織就隱藏在民間。這個組織有個非常樸實無華揭示主題的名稱,叫做鬼殺隊,可見當年成立它的領導者是個很務實的人,不愛搞花裡胡哨的東西。

  而我在前不久通過了最終選拔,成為了正式隊員,那七天七夜應該是我人生裡最糟糕的記憶之一,能活下來大概是漫天神佛憐憫我。選拔開始前黑壓壓的一片人群,最終出來的只有三個,據說這算多了,以往全軍覆沒的情況也不是少數。

  從開滿紫藤花的山上走下來,看見日出的那一刻,我才有了一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真實感,眼淚緊跟著就掉下來了,怎麼擦也擦不完。我干脆不管了,邊哭邊往老師家走。

  那時分給我的烏鴉就在背後悄悄綴著,據它所說,我當時衣服破破爛爛,滿身滿頭的血污,頭發也亂成一團,還哭花了臉,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畏懼地繞開我。

  它和其它烏鴉交流了一下,發現沒有一個人通過選拔後像我那麼狼狽,就共同一致地把我定義成鬼殺隊有史以來最沒出息的隊員,並且說我讓它在烏鴉圈裡抬不起頭來,它當時非常想換主人。

  不知道它到底背後說了我多少壞話,把我的形像說得多具體,以至於我和其他隊員見面自我介紹時,總會有烏鴉嘎嘎叫著說你就是那個通過考核後哭得最慘的人嗎?

  就這樣把我的事情傳遍了整個鬼殺隊,就連柱們都有聽聞,頭回見面總拿意味深長的目光看我,混熟了以後就拿這段黑歷史出來哈哈哈地嘲笑我。

  我最討厭烏鴉了。

  回到老師家的時候是深夜,難得老師還沒有睡,看見哭腫了眼睛髒兮兮的我也沒把我轟出去,讓我進屋坐下吃飽了飯,立刻睡覺休息。

  我醒來的時候就到下午了,老師像是掐好了時間又把我趕去洗澡,洗完以後我發現我得到了一套漂亮的和服。

  這對小時候的我來說不稀奇,但是從我開始跟隨老師修行開始,每天都是鼻青臉腫又髒兮兮的,我穿的全是男式衣服,因為方便行動又好洗。

  成天在山裡露胳膊露腿,爬樹跑步練刀,如果不是頭發一直留著沒有剃成光頭,以及每個月總有幾天不得不休息,我大概都以為自己是個男孩子了。

  但是穿起和服來,動作依然很熟練,穿好之後我得意地跑到老師面前轉了個圈,他也沒罵我,咬著煙鬥看了兩眼說:「看起來像個大小姐的樣子。」

  然後他拍拍身邊的空位叫我坐過去,開始和我說正式入隊後要注意的地方。

  我坐下來就忍不住盯著他走神,實在是這些內容已經反復聽過幾遍,沒什麼好記的了。但是被老師發覺之後非常不高興,拿起煙鬥就要往我頭上敲,我急忙躲開了。

  開玩笑,煙鬥裡火都沒滅呢!

  一直培育我的育士從前曾是非常了不起的劍士,退役之後也培養了不少出色的獵鬼人,但從接手我之後,他就沒有再收過弟子了。

  偏偏我又很笨,從十歲跟在他身邊,直到十五歲這年才獲得了老師的許可,去參加那九死一生的選拔。

  說起來總覺得對不住老師,因為我並不是那麼有天賦,也無怪乎他這些年揪著我的耳朵罵我,脾氣越來越火爆,多半都是被我氣的。

  但我可以出師的這天,他看起來難得很溫和,很有耐心地對我說了很多話,嘮嘮叨叨得終於有了老爺爺的樣子,說到最後把手放在我頭頂,說話像嘆息一樣的:「這條路不好走,至少別跟自己過不去。」

  我把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裡,在老師家裡一邊等著我的鑄刀人來,一邊留戀著這五年的時光。

  比我的刀更早一步送到的是隊服,意外的是一套裙子,在這個時代讓女孩裸露出腿的短裙還是很少見的,所以換上之前我還誇獎設計的人有創意,換上之後死活找不到胸口最上面的幾顆扣子,我開始懷疑做衣服的人單純就是下流而已。

  再怎麼說開領也太低了,根本不可能穿出去好嗎?最重要的是我的胸並沒有那麼大,穿這種衣服感覺像是對我惡意深深的嘲諷。

  其實可以寄回去讓裁縫換一套正常的隊服給我,也就是男式通用的版本,但是老師送的和服喚醒了我壓抑了很久的愛美之心,我還是想要一套好看點的衣服。

  但這時我的刀送到了,任務也緊跟著分到我手上,我只能先放下這件事,自己拿別針把胸口遮住,先去執行任務。

  坦白來講,我殺的第一只鬼並不強,好像是才成為鬼不久,還不懂得怎麼掩蓋殺人的事在人群裡潛伏,我很輕松地把他揪出來,然後半夜追著他到了城外。

  大約是在開滿紫藤花的山上殺鬼殺多了,我握刀的手很穩,一點也不抖,很快砍掉了他的頭。

  唯一不太好的是,他被砍掉頭之前罵罵咧咧的,聲音又高又尖,吵得我頭暈。就算把他砍死了,我還是頭暈。

  這麼頭暈著趕路又去下一個傳聞有鬼出沒的地方,運氣不是特別好,折了一只胳膊,萬幸四肢健在,還沒有毀容。

  幸運的是隊服也變得破破爛爛,我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見裁縫,想請他幫我重新做一套。

  裁縫名叫前田,做衣服的手藝和下流程度成正比,我不是想罵他,這是實話實說。

  總之在聽我說要把該遮的地方遮起來的時候,他嚴肅地拒絕了我的要求,並且自豪地表示他設計的女生隊服完美無缺,是美的傑作。

  從異國傳來的那些書我看過很多,但我萬萬沒想到我要跟裁縫討論起美學這種很有深意的話題,而且是為了一件表現了下流程度的隊服。

  在我跟他爭論斷臂的維納斯美歸美,也沒人會學她斷臂而且斷得肯定沒她好看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低沉的充滿不耐煩的聲音:「喂,你們要嘰嘰歪歪到什麼時候?」

  我朝屋外一瞥,頓時被嚇了一跳,走進來的人滿頭白發,但年紀看起來不大,頂多比我大幾歲而已。讓我嚇一跳的是他衣襟敞開,而露出的胸膛包括臉上都是幾道長長的傷疤,看起來分外猙獰,除此之外他的表情看起來也很嚇人,不耐煩地瞪著我和裁縫,讓我懷疑下一刻我是不是要被殺掉了。

  但是他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丟在桌上的隊服,就把頭轉向了裁縫,惡聲惡氣地問:「搞什麼,我警告過你吧?」

  剛才還氣勢洶洶和我爭辯的裁縫就像見了貓的老鼠,打著哆嗦拼命搖頭,「不不不,這位森川小姐只是隊服壞了找我換新的衣服,我絕對絕對沒有再干壞事,請相信我,不死川大人。」

  這個青年就把目光重新轉向我,像是在問我事實是否如此,看起來凶惡其實人很好呢。

  我在裁縫戰戰兢兢的目光裡眨了一下眼睛,問他:「按我的要求改可以嗎?」

  他連連點頭,還看向青年,「您看事情就是這樣。」

  在我點頭表態之後,青年也不再對我分出多余的關注,他似乎是因為隊服尺寸有些不合適來修改的,讓裁縫幫他重新量完之後,立刻又轉身離開,沒有多浪費一點時間跟別人寒暄。

  我本想向他道謝,但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最後他走出去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外褂背後潑墨豪放地寫了一個殺字,也是非常有個性了。

  從裁縫那裡問出名字後才知道幫助我的,是鬼殺隊裡了不起的大人物。

  風柱·不死川實彌。

  在跟我差不多大的時候他已經成為柱了,也難怪身上會有那麼多傷,想必是和強大的鬼對戰後留下的痕跡。

  風柱,他使用的也就是風之呼吸法了,算起來我們淵源頗深,只是我的呼吸法用得遠遠不及這位柱。

  遇到他之後我寫信給老師提了一下,老師也知道這位風柱,說他的呼吸法運用到了極致,誇了他幾句之後轉頭又開始罵我,叫我以他為榜樣好好精進自己,免得他出去提到我都嫌丟臉。

  從老師到烏鴉都嫌棄我,我好難過。

  但是我的新隊服很好看,我迅速振作起來。

  修養到胳膊好了以後,我立刻換上了新隊服,在鏡子面前照了幾遍。

  稍微有點偏和式的裙子,雖然全黑的隊服看不太出來差別,但是袖口衣領都有按我的要求加上很少女心的細節,胸口也嚴嚴實實遮上了。

  我很滿意,裁縫的手藝果然和他的猥瑣程度成正比。

  
貳 柱合會議

  我進入鬼殺隊已經四個月了。

  總結我這四個月的經歷,就是殺鬼、受傷、休息、殺鬼這樣循環往復的過程,聽起來非常枯燥,但鬼其實不好殺,所以殺鬼的部分還是很刺激的。

  在這四個月裡,我的階級竄升得非常快,已經從癸升到了己,一連跨了五階,速度驚人。

  這其實是因為我太倒霉了,鬼殺隊的晉升跟殺鬼的數量有關,殺得越多晉升越快。

  而我不知為何,屬於那種出門就能遇到鬼的體質,哪怕還沒有接到任務,只是在路上走著都會遇到鬼,這也時常導致我剛剛傷愈從紫藤花之家出來,馬上又要躺回去,個中心酸不足為外人道也。

  收到烏鴉的傳信時,我剛剛才拆掉了腿上的石膏,正常地練習走路。

  拆開信看見寄信人的名字時,我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來信人問候了一下我最近的情況,聽說我常常遇到鬼後想邀請我去家中做客詳談。

  落款名字是產屋敷耀哉,鬼殺隊的主公大人。

  我以前曾經見過他一次,但我不知道他住哪裡,主公的住所必須嚴格保密,普通隊員的我是沒資格知道的。

  他在信尾說恰好快要舉行柱合會議了,讓我可以和柱同行一起到他的宅院去,並說已經和那位柱打好招呼了。

  我順著主公的指引,見到了鬼殺隊的第二位柱,居住在蝴蝶屋的蟲柱·蝴蝶忍。

  見到她之前還不敢相信鬼殺隊最強的幾名柱裡會有女孩子,而且她和我年齡相仿。年紀輕輕已經是柱,讓人不由感慨天賦的差距與重要性。

  忍小姐非常漂亮,頭發是濃郁到近乎黑的紫色,綁起來後別著蝴蝶樣的發飾,聲音又溫柔又甜美,待我的態度非常親切。

  蝴蝶屋是治療重傷隊員的醫療場所,比起紫藤花之家的醫生更專業,因為忍小姐精通醫藥。

  我估摸著我如果再受幾次傷,可能也要被送到這裡來了。

  事實上,一見面忍小姐就把我拉過去做全身檢查,說我暗傷未愈又添新傷,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等於是在折壽。

  她說話的調子還是很和氣,可是明顯聽得出來生氣了,所以我乖乖地認錯,表示以後一定養好身體再去執行任務。

  她就笑著摸摸我的頭說小賴真乖。

  忍小姐只比我大一歲,不知為何感覺卻比我成熟很多,我很喜歡她。

  蝴蝶屋裡還有五個女孩子,其中一個是她的繼子,不太愛說話,其他四個女孩子則是專業的醫護人員,負責照顧傷員的飲食起居。

  我看著她們就覺得難過,因為她們和我差不多大,卻都因為鬼而失去了親人,可是經歷了那麼悲傷的事之後仍然有勇氣面對現實,努力做著自己能做的事情,雖然不是正式隊員,但她們也是這個鬼殺隊的一部分。

  忍小姐非常忙碌,除了柱的事務外,她還有身為蝴蝶屋主人的責任,要為傷員治病,鑽研各種可以殺死鬼的毒藥。

  我的老家也是醫學世家,尤其對西醫有頗深的研究,小時候我也曾經被當作未來的醫生培養過,養傷期間無事可做,我干脆去給她打下手。

  過了兩三天,忍小姐就帶著我去主公的宅邸了,畢竟我是普通隊員,為了保密她還是歉意地蒙住我的眼睛,然後牽著我走。

  我一點也不在意,就算不蒙眼睛以我的腦子估計也記不住這種復雜的路線。

  一開始我還能隱約分辨出朝南還是朝東,繞了幾個圈子之後我已經完全找不著北了,如果不是忍小姐一直牽著我的手沒放開,我可能中途就會迷路。

  「已經到了哦,小賴。」忍小姐這樣說著,幫我解開了蒙眼的布條。

  睜開眼睛就看見在場的人全都盯著我看,嚇得我往後退了兩步。

  「蝴蝶怎麼回事啊?」第二高的男人盯著我看,不滿地開口,「這小鬼不會是新的柱吧,你把她帶來做什麼?」

  老實說他的臉上塗了顏料,看不太清長的什麼樣子,感覺應當是位美男子,但是脾氣似乎不太好。

  「宇髓先生,帶她來是主公大人的命令,請不要用那麼失禮的態度。」忍小姐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

  我瞥見了風柱的身影,明白在場的人就是鬼殺隊的九名支柱,俯身鞠躬,「初次見面,屬下名為森川明賴。」

  主公大人幾個字仿佛有奇特的魔力,在場的柱們都不再關注我出現的理由,三三兩兩地說起自己的話來了。

  只是宇髓先生——忍小姐之後介紹他是音柱——仍然站在原地打量我,摸著下巴好像思考什麼嚴肅的問題,忽然靈光一閃,「哦哦,你就是那個通過考核之後一路哭著回去的蠢丫頭嗎?」

  他的嗓門很大,已經不關注我的柱們再次投來了目光,眼裡說不清是什麼情緒,總之應該特別像看傻子吧。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麼丟過臉,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發燙,不必看都知道我現在一定滿臉通紅。

  那只死烏鴉,我回去要拔光它的毛。

  「宇髓先生別這麼說……經歷了那麼危險的考核,情緒失控是很正常的。」這個聲音宛如天籟般把我搖搖欲墜的自尊心又慢慢粘合起來。

  說話的人是柱裡唯二的女孩,老實說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了,畢竟從各方面來說她都非常顯眼。

  無論是粉色夾雜綠色的特別發色,還是那件一看就是裁縫手筆的裙子,原來真的會有人穿嗎?但是不可否認她穿那套裙子相當好看,也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

  這位漂亮的柱走到我身邊,繼續說下去,「但是可以通過選拔,說明,唔,小賴非常努力不是嗎?這樣就足夠了。」

  她中間停頓了一下,用眼神詢問能不能這樣稱呼我,得到我感激的目光回饋後,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地微笑起來,「你好,我是戀柱·甘露寺蜜璃。」

  因為甘露寺小姐插話,宇髓先生也就放過了我,走到另一邊和其他柱交流工作上的事。

  忍小姐盡職盡責地給我介紹他們誰是誰。

  拿著念珠的是岩柱悲鳴嶼行冥,剛才和我說話的是音柱宇髓天元,和風柱不死川先生說話的兩人,分別是蛇柱伊黑小芭內和炎柱煉獄杏壽郎,在他們旁邊站著發呆的那位是才成為霞柱不久的時透無一郎——發現他比我還小真的讓我受到了驚嚇,而站在最遠處,不跟任何人說話的是水柱富岡義勇。

  富岡義勇……

  怎麼說呢,他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種和在場的柱格格不入的氣場,我感覺他非常孤僻。

  忍小姐悄悄在我耳邊說富岡先生有點天然呆,和大家的關系不怎麼好。

  這點的確是連剛見面的我也看得出來。

  甘露寺小姐耐心地等到忍小姐介紹完畢,然後好奇又興奮,特意壓低了聲音問我:「小賴,總感覺你和主公大人有些相似呢,你是主公大人的親戚嗎?」

  「不,只是巧合。」我只能這麼回答她,我和產屋敷一族確實沒有任何關系,祖上也沒有因緣。

  但我見過主公大人,也照過鏡子,明白我看上去確實和他有幾分像,同樣是黑色的長發,臉部的輪廓也近似,但我的眼睛比較細長,顏色也像紅色的山楂一樣,仔細看就會覺得我們其實沒那麼像。

  我真正像的是那個人,小時候每次有客人來家裡總會誇贊我和那個人很像,那個人聽了就會像是很高興一樣,把我抱起來,撫摸我的臉頰用充滿疼愛的語氣喊我的名字。

  一想到這裡我就感覺有股惡心感從胃裡升到喉嚨,非常想吐。

  「小賴你怎麼了?」我的臉色大概很難看,甘露寺小姐非常慌張地看我,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說了讓你不高興的話。」

  但這絕對不是她的錯,只是我自己的問題而已。

  忍小姐遞了一杯溫水給我,喝完以後我就覺得好多了。但我沒辦法和甘露寺小姐解釋,只能拼命地說不是她的問題,請她不要愧疚,把話題轉向了吃穿方面之後,才總算讓她重新高興起來。

  基於小時候的經歷,無論在吃穿打扮還是醫學方面,我和她們都聊得來。到主公大人來的時候,甘露寺小姐已經開心地邀請我有空去她家和她一起品嘗下午茶了。

  我想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沒有想到成為獵鬼人之後我還可以交到朋友,這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又高興的事。希望她們兩位作為柱,往後也能夠平安無事地擊敗所遇到的強敵,我會衷心地為她們祈禱。

  我上次見到主公大人還是十歲的時候,那時我發著高燒,他的妻子天音把我抱回家照顧,而主公大人也一直在床邊照看我直到我燒退。

  隱約記得當時燒糊塗了,我拉著他的衣服哭著喊他爸爸,主公大人也沒有甩開我的手,溫柔地撫摸我的額頭,輕聲哄著我把藥喝下去。

  我受了他和天音夫人的許多照顧,一直心存感激,為了加入鬼殺隊努力的原因之一也是想回報他的恩情。雖然他不是我的父親,但也是值得我敬愛效忠的主公。

  五年未見,主公大人的病情更加嚴重,我發現他已經有一只眼睛失明,不禁倍感痛心,和柱們一起半跪下去向他問候。

  主公大人的嗓音醇厚,溫潤而不失威嚴,向我們問好之後,他單獨看向我,臉上一直帶著恬淡的微笑,「抱歉,要讓你稍微再等一下,坐在那裡吧,不介意的話可以為我們做筆錄嗎?」

  讓我干坐著看他們開會確實壓力很大,我趕緊點頭,坐到桌邊執筆准備記錄下會議的過程。

  半年一次的柱合會議說重要也不是那麼重要,只是一個讓平常奔波於各地的柱相互交流的場所,他們互換了一下彼此的情報,以及是否追蹤到十二鬼月出沒的痕跡之類,還有鬼殺隊內部的管理工作。主公大人雖然身體虛弱不常外出,但對鬼殺隊的情況了如指掌,提出的意見總是切中要點。

  我邊聽邊記錄,感覺自己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

  最後寫完了遞給主公大人,他稍微看了一下,對我笑了笑,誇我字寫得好。

  我稍稍有些高興,慶幸這些年修行沒有把書法落下。

  在收起筆錄之後,主公大人才開始講我的事了,似乎不希望留下記錄,「最後一件事,是關於這位新隊員森川明賴,她在四個月前通過選拔成為鬼殺隊的一員,已經是己階的隊員了。這一點是由於她在非任務期間也會遭遇大量的鬼。」

  柱之間產生了躁動,反應最快的竟然是風柱,他冷靜地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認沒認出我,向主公詢問:「稀血?」

  「不,並非稀血,但是明賴也屬於特殊體質的人群,對鬼來說氣息就如黑夜中的流螢般顯眼,所以她會遭遇鬼。」主公大人看向忍小姐,「具體的原因,就請忍來調查吧。」

  「目前,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是明賴的特殊恐怕不久就會引來十二鬼月的注意,畢竟鬼的情報是相通,所以明賴最好不要再單獨行動。」

  主公這話看似是對柱說的,實際上也是在對我說,尤其是後半句,鬼的情報是相通的。

  那不是猜測,而是肯定,假如十二鬼月真的知道我的存在,沒有道理那個人會不知道,真想像不出到時候他們會作何反應。

  但是換句話說,以我作為誘餌釣十二鬼月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幾位柱已經交換完意見了,由最年長的悲鳴嶼先生開口說:「主公大人是要這名少女與我們一同行動麼?」

  主公微笑著點頭,「大部分時間明賴還是跟隨忍,不過有時候她忙不過來,就要麻煩一下你們了。」

  我和柱們一樣無比吃驚,怎樣也沒想到主公喚我來是為了這個理由,可冷靜下來後我不免想要拒絕他的好意。

  我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這世上多的是被鬼覬覦卻沒有自保能力的人們,相比起來我還有戰鬥的能力,怎麼能麻煩柱像帶孩子把我帶在身邊保護,實力不足的我只會拖累他們的。

  像是與我有同樣的念頭,不死川先生恭敬地低著頭,卻堅定地表達了反對意見,「主公大人,我等柱所遭遇的惡鬼只會比平常的鬼更危險,根本無暇顧及實力跟不上的人,相比起讓柱照顧,干脆退出鬼殺隊或是轉入後勤部隊對誰都好。」

  我明白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讓我退出鬼殺隊我就不願意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戰場上。

  而且他話裡的嫌棄太過明顯,讓我難免有點受傷。他明明沒跟我組過隊,憑什麼說我實力跟不上呢?但是轉念一想,作為風之呼吸運用到最高境界的風柱,他確實有理由看不起同樣用風呼卻弱渣的我,畢竟我的呼吸法用得真的很爛,這麼想想又心理平衡了。

  大部分柱都和他意見一樣,但作為主要當事人的忍小姐卻在一陣思索以後,笑著答應了,「明白了,既然是主公大人交付的任務,我會盡力的。」

  甘露寺小姐也緊跟著開口:「我、我也是,我可以照顧小賴。」

  她們真的太溫柔了,如果不是場合不允許,我真想抱抱她們。

  主公一直等到所有人說完了看法,才帶著那沉穩不變的微笑,撫平了所有人的不滿和疑惑,「是否要退出鬼殺隊得由明賴本人決定,我希望大家幫助她,是因為她亦是因鬼舞辻無慘而失去正常生活的受害者,假如知道她成為獵鬼人,恐怕無慘是不會放過她的。」

  他豎起一根手指,壓下了又要躁動的柱們,恰好打斷了他們迫切的追問,「不過這件事,最好還是由本人來說為好,希望大家給她一點時間,等她親口告訴你們吧。」

  主公大人當真是十分體貼的人,雖然我不介意向別人說出過去,但是面對的是鬼殺隊最憎惡鬼的柱,不知他們聽完後會用什麼眼神看待我,所以我還欠缺了一點勇氣。

  在突然降臨的沉默裡,忍小姐忽然站起來,衝我招手,「既然這樣,小賴就先跟我回蝴蝶屋吧,你的傷還沒好呢。」

  其他人也沒再反對主公提出的任務,各自用情緒不明的目光打量我,或許是在猜測我和無慘究竟有什麼糾葛。

  從這天開始,我認識了鬼殺隊的九位支柱。

  
三 蟲與水

  柱合會議之後,我基本上算是在蝴蝶屋定居了。

  聽到忍小姐宣布我以後會住在這裡,幾個女孩子都非常高興地歡迎我,熱心地幫我打掃了一間空房出來,作為我自己的房間。

  但我隨身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替換的隊服就只有老師送我的出師禮,畢竟作為鬼殺隊員每天都要東奔西跑,不方便帶太多東西。從離開老師家以後,我不是住在藤屋就是住旅館,哪怕不為任務奔忙,也並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回去。

  雖然想過去看望老師,但分別還不到半年就跑回去,我怕又要挨罵。

  所以忍小姐讓我在蝴蝶屋住下來,我非常高興,仿佛久游的浪子重獲了回家的安寧,當天晚上抱著曬得暖洋洋的被子開心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

  第二天她就按照主公大人的囑托,采集了我的血液拿去化驗。

  蝴蝶屋有很多最新的先進設備,有些是幼時的我也沒有接觸過的,看見忍小姐熟練地操作機械,我不禁感到好奇,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器械冰冷的表面。

  大概是我的好奇心強烈到浮現在臉上了,忍小姐中途停下來,又招手把我叫過去,給我演示了一下怎樣操作。她大方地表示如果我學會了,以後她不在的時候我也可以借用這些機器。

  血液分析的結果隔了好幾天才出來,在此期間我和蝴蝶屋的女孩們已經相處得很好了,最近沒有重傷的隊員需要照顧,除了我們就沒有別人,所以比較隨意。

  吃飯也是大家聚在一起慢慢做好了再端上桌,我在她們的指導下學會了捏飯團,雖然捏得不是很好看,但這也是我學會的第一個廚藝技能。

  雖然開會時得知我的過去另有隱情,但忍小姐並未催促過我給她一個交代,我很安心地適應著蝴蝶屋的生活,直到我的血液分析結果出來為止。

  忍小姐看過之後臉色變得很凝重,拉著我私下談話。

  「小賴,你的血檢查不出是什麼血型呢。」她有點遲疑,然後問我,「你以前有驗過血嗎?」

  血型論還是從西方引進的醫學理論,我聽得懂她在說什麼,但很可惜我從來沒有檢查過自己是什麼血型,我的身體向來很健康。

  「你的血液裡含有某種活性的成分,我以前沒有在其他人身上發現過這種情況,這應該就是鬼追著你不放的原因了。」雖然是猜測,但她的口吻很篤定,我也相信她的判斷,「身體怎樣?是否有感覺到什麼異樣?」

  「……沒有感覺。」我誠實地搖頭,我一直是個普通的孩子,不管是發育速度還是受傷治愈的過程,都和平常人一樣,沒有任何亮眼的地方。

  不管是我還是忍小姐都想不出結果,也只能把這個問題擱置了,將檢查結果彙報給主公之後,忍小姐開始指導我修行。

  我真的是一個沒有天賦的人,即使老師用心地教導我,並對我進行了刻苦的訓練,但我對呼吸法的運用依然不夠熟練。明明風之呼吸的劍型,每一種我都認真掌握了,但在實戰裡用出來的效果卻不太好。

  忍小姐和我對了幾招之後,也很頭疼地苦笑說:「小賴你遇到了那麼多鬼之後,還能健全地活到現在不容易呢。」

  對哦,從最終選拔的時候開始鬼就不停攻擊我,靠著我這麼爛的水平,居然每次都順利地活下來了,好神奇!

  說不定我意外地是很厲害的人呢!

  聽我這麼說完,忍小姐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有點難以言喻,她的笑容沒有變,只是稍微沉默了一會兒說:「小賴說不定能和富岡先生相處得很好呢,因為你們很像。」

  這話什麼意思我沒有聽懂,就當她是在誇我吧,心裡有些苦惱地想,富岡先生確實很厲害,但我不想和他一樣人緣不好欸。

  忍小姐覺得我需要從頭開始,糾正在使用呼吸法時不正確的地方,因為她很忙,就讓她的繼子香奈乎在修行之余順便幫助我。由於是很基礎的內容,所以香奈乎雖然和我用不同的呼吸法,仍然能敏銳地指出我不對的地方。

  只是她不愛說話,能用動作讓我明白她的意思,就絕對不會開口。忍小姐在把我交給她的時候,也拜托我多和她交流,所以空閑的時候,我絞盡腦汁地提起各種各樣的話題,想讓她多說幾句話。香奈乎每回都表現得有點猶豫,然後拿出硬幣來擲正反,決定到底要不要開口說話。

  兩個月下來,我們的努力都看見了成效,香奈乎保持沉默的時候少了點,我用起呼吸法也比以前得心應手了很多。

  蝴蝶屋另外四個女孩子在我訓練時,用各種方法鼓勵我,看見我進步了,很高興地做了一桌菜給我慶祝。

  對我考核以後,忍小姐就帶著我出任務了,畢竟我依然是一名獵鬼人,也不願意待在蝴蝶屋受她保護,稍微有點難度的任務更有利於我提高實力。當然我也有自知之明,會以不影響她的行動為前提協助她。

  恰巧這次任務,她要和富岡先生合作,據聞是任務裡出現了一種古怪的毒,根據現有的線索分析,這背後很可能隱藏了一只十二鬼月。

  是上弦還是下弦還不好說,所以我強烈自薦跟著她去,沒准可以把鬼引出來。

  忍小姐並不贊同我這種想法,但也沒有駁回我跟著她去的請求。

  我們和富岡先生在一座小鎮上會合,到了之後我才發現,離小鎮不遠的地方是我的老家川野,而且我小時候來過這裡。

  川野算是一個很大的都市,雖然沒有淺草那麼繁華,但是也修建起了火車一類的先進交通工具,夜晚街道上燈火連綿,對於畏懼太陽的鬼來說有利也有害。

  鬼可以自然地在夜晚出沒尋找合適的獵物,可因為城市繁華,一旦離奇失蹤死亡的人數太多就會很快引來獵鬼人的注意。能長期潛伏於此的必定是狡猾又懂得克制的鬼,我猜想那只鬼沒准就藏身於川野,而把這個離城市不遠的鎮子當作狩獵場。

  我們來之前,富岡先生已經將整個鎮子排查過幾遍了,沒有發現鎮民裡存在可疑目標。而在他來到之後,離奇死亡的事件突然停止了。

  至少可以排除是上弦之鬼的可能,但是這樣理智懂得避開鋒芒的鬼很難說會比上弦更好對付。

  鎮子裡沒有藤屋,我們暫住在一家旅館裡,定了房間之後,忍小姐帶我去找富岡先生商量任務事宜。

  敲門進去後發現他正望著窗外出神,好像也沒發覺我們進來了,直到忍小姐和他打招呼,他才轉過頭。我看見他臉上貼著紗布,看起來被誰狠狠揍過的樣子。

  忍小姐也很吃驚,問他已經和鬼交過手了嗎,富岡先生只是搖頭卻不說話,看起來不想解釋原因。

  忍小姐只好問他任務的情況,「富岡先生,有什麼發現嗎?」

  富岡先生從身旁的袋子裡拿出一疊有些陳舊的紙,「鬼的蹤跡仍然沒有發現,這是鎮上的醫館裡中毒者的記錄,在我來之前剛剛出現了新的死者。」

  忍小姐接過來迅速翻閱了一遍,然後遞給我看,和富岡先生繼續說話,「第一個死者出現在十五年前,此後每年都有十幾人陸續死亡,為何鎮子裡沒有察覺異樣?」

  「鎮長請人來看過,似乎認為是土壤或者水質的問題,才導致了死者出現。」富岡先生沒有白早來幾天,以忍小姐對我形容過的他的社交能力來說,他能查清這個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因為人數並不是很多,而且流傳出去會影響鎮子的經濟,所以就當成是陋習一樣的東西隱瞞了下來,不對外人提起。」

  那富岡先生是怎麼知道的?我有點疑惑,因為分神聽他們說話,翻閱資料的速度不快,同時我也想起更多小時候的事情。

  我家在鎮子裡有座莊園,每年夏天我都會在家人的陪伴下來這裡避暑,記憶中這裡祥和安寧,完全想不到在我愉快玩耍的時候,鎮子裡正有惡鬼殺人。

  「原來如此,用這樣的方法既保證自己的食物來源又不被懷疑,十分高明呢。」忍小姐的聲音仍然柔和,好似贊賞一樣的話,反而讓我覺得她現在異常地憤怒。

  「那,又是因為什麼,才意識到不對勁的?」

  「一開始是因為有人連續失蹤,前來調查的隊士斷掉了聯系,我才被派來這裡。」富岡先生說,「我在鎮中走訪,聽見有人說起山中的墓場,前段時間山體傾塌損壞了很多墓,鎮民修復時發現有些墳墓裡沒有屍體,而這些失蹤的屍體死因一致,查閱了醫館的資料知道他們死於古怪的毒。」

  「這樣不能完全肯定吧?」由於還沒實地考察過,忍小姐謹慎地沒有排除環境因素。

  「如果只有部分確實可能是巧合,我檢查了所有墓,除了這些人的屍體消失外,夭折或橫死的孩童和青壯年的屍體也不見了。」富岡先生平淡地說出這番話,「只有老人和身亡於十五年前更早時候的屍體保存完好。」

  我和忍小姐都陷入了沉默。

  等一下,富岡先生好像一臉平靜地說了很不得了的事。

  忍小姐好像斟酌了很久如何用詞,盯著他臉上的傷,問話的語氣有一絲不可思議,「富岡先生……在做這些之前,沒有和鎮長交涉嗎?」

  「交涉……太浪費時間了。」富岡先生很可疑地停頓了一下,看我們的表情太吃驚,還特意強調,「檢查完了,我有好好地把墓恢復原狀。」

  不,問題並不是這個。我終於明白富岡先生臉上的傷怎麼來的,如果他在檢查完了之後,還去鎮子裡詢問過那些人是哪一年怎樣死去的話,就算是傻瓜也能猜到他干了什麼吧,只要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富岡先生還能安穩地住在旅館裡等我們來,一定是在被人打死之前盡力說服了鎮長。

  忍小姐許久沒有說話,我從她的背影裡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憊感,和富岡先生共同執行任務從各方面來說都是非常考驗人的事。

  我又想起她說我和富岡先生很像,不禁懷疑那並不是在誇我。

  但是就算我再笨,也不會像富岡先生這樣直接動手啊。

  這裡畢竟是我的老家,而我家因為有一座莊園在這裡,對鎮子的影響力很大,只要說一聲就會得到幫助。雖然我已經五年沒回來了,但是鎮長應該記得……咦?

  我又開始翻那疊資料,最早的死者記錄放在了最後一頁,清楚地記錄了死亡日期。

  我感覺到心髒開始瘋狂跳動,背後不知不覺冒出了冷汗,寒毛倒豎,難以置信和恐懼一起湧上了心頭,吞沒了我的理智。

  那一天的我也是如此,看著熟悉的家在我眼前崩塌,仍然試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可能只是噩夢,快點醒過來就好了。

  快點醒過來吧。

  「小賴,不舒服嗎?」忍小姐的手放在我肩上,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擔憂地看著我,她的目光真摯干淨,只有對我的關心。

  就算是不熟悉的富岡先生也問了一句:「水土不服嗎?」

  我冷靜了下來,手放在腿上,慢慢抓緊了裙子。

  本來以為可以稍微再多點准備時間,然而世事果然無常,我必須得告訴他們,否則不能解決這個任務。

  等我說出來了,忍小姐和富岡先生會怎麼看我?我是不是要搬出蝴蝶屋了?那我能去哪裡再找一個家呢?

  就算這樣,也不可以逃避,這本來就是我的錯。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非常冷靜地說:「關於這只鬼,我想我知道那家伙可能藏身何處……」

  
肆 大小姐

  雖然有鬼作亂,但是小鎮還是保持著表面的平靜,至少我上街走動的時候,沒有看見他們露出明顯的恐懼之情。

  十五年來因為莫名其妙的毒死去的人,已經可以斷定是鬼所為。

  不過忍小姐和富岡先生討論了一下,認為這只鬼不是最近不停殺人的那只鬼,因為作風差別太明顯了。

  前者為了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接受以屍體為食,用毒這樣的方式來殺人,還懂得維持數量。後者卻過於張狂,連續殺人簡直就像等著獵鬼人上門。

  兩位柱以經驗和直覺斷定,這兩只鬼裡一定有下弦之鬼,但究竟是哪只,還缺少決定性的證據。

  富岡先生暫時在旅館養傷休息,忍小姐則去調查剛剛出現的新死者,想看看能否發現什麼新線索。

  我沒有跟她一起去,自己一個人在街上亂逛,每走過一個地方,以前的記憶就會更清晰一點,最後我一路走到了那座西式洋房前停下。

  花園裡栽了各種各樣的花,有幾名花匠天天打理,無論春夏秋冬都有一番美景。

  我站在院外看著那些念不出名字的名貴花種,並不打算按鈴進去,自我離家那刻開始,我就沒打算再回去。

  只是這次情況不一樣。

  我發了會兒呆的功夫,花園裡的花匠已經站起來,望見了鐵欄門外的我,遲疑了一下,驚喜地喊道:「明賴小姐?」

  我稍微想了一下,點頭回應他,「沼田伯伯。」

  他高興地走過來,局促又有點慌亂,「小姐這些年去了哪裡?老爺和夫人一直掛念您,想接你回家卻找不到人……啊,小姐先進來吧。」

  沼田伯伯打開門鎖讓我進去,又執意勸我進屋坐坐,自己又先跑進去喊人。

  我走到門口時險些和匆忙跑出來的女人撞上,她抬頭看見我立刻紅了眼圈,張開手抱住我,「明賴小姐!」

  「美惠阿姨。」我伸手回抱她,聽見她在輕輕抽噎。

  現在這座莊園的主人已經是我的叔父了,他並不在這裡,但我一進屋立刻就有人聯系了川野那邊的府邸。

  叔父很快派了一輛汽車接我回去,還反復叮囑司機千萬別把我放跑了,搞得我好像是負氣離家出走又終於回來的少女一樣。

  我說我還有兩個同伴想讓他們和我一起回去,美惠阿姨沒有意見,很快讓人把忍小姐和富岡先生帶回來了。

  兩人換了一身裝束,富岡先生先不提,忍小姐的和服非常漂亮,也十分襯托她的身姿,她手裡抱著長條的木盒,裡面放著我們三個人的日輪刀。

  沒有刀在身邊又處於陌生的環境,富岡先生好像很不安,往忍小姐那裡看了一眼又一眼,我知道他是在想什麼時候能把刀拿回來。

  但在美惠阿姨看來,他就是在看忍小姐,交談了幾句把我們送上車,特意拉著我,讓我最後上車坐在最邊上,還拍拍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壓低了聲音說:「小姐你也不小了,要像忍小姐一樣找一個可靠的交往對像啊。」

  她的小聲對聽力敏銳的柱來說和音量正常沒區別,富岡先生投來疑惑的視線,看看她又看看忍小姐,應該是和我一樣沒聽懂。

  忍小姐保持著微笑好似沒聽見,但她應該是聽見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反正路上沒有和富岡先生說過一句話。

  而我直到車快開到宅邸門前了,才終於琢磨出美惠阿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交往對像什麼的……對每天不是殺鬼就是在殺鬼路上的我們來說,有點太遙遠了,比起這種事,我更在意的是下回死在任務裡以前,我的遺書是不是應該改一下。

  退一萬步來說,富岡先生看起來是可靠的交往對像嗎?

  可靠……

  唔……

  車停在了宅邸門口,我看見了森川二字的門牌,這裡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忍小姐下車後打量了一下房子,開口和我說話,「小賴,你家應該是華族吧。」

  其實我不太清楚,我對自己家除了房子很大、佣人很多和家人們大多都是醫生外,沒有其它看法。

  叔父在客廳裡等我們,和我印像裡儒雅的樣子有點區別,稍微有點發福,精神卻很好。他身邊站著一位女士和兩個不滿五歲的孩子,應該是他的妻兒,從表情來看也知道這是一個幸福美好的家庭。

  我的叔父名為森川介吾,面對我這個五年沒回來過的侄女,也沒有生氣,甚至也沒多問什麼,就將我們三人帶進了書房。

  支開佣人以後,和藹的叔父立刻變臉了,抄起桌上的書就要往我頭上敲,「你還知道回來!」

  說好不生氣呢!

  我下意識抱頭縮脖子,忍小姐當即擋在我面前,用溫溫柔柔的語調制止了叔父的暴行,「森川先生請不要責怪她,小賴一直以來為了能夠保護他人而努力,雖然沒有聯系您,但也請您體諒她的辛苦不要生氣了。」

  叔父被擋了一下,順理成章地放下了手裡卷起來的書,和忍小姐說話的態度變得尊敬謙和起來,「兩位是鬼殺隊的成員吧,能夠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多虧了像兩位這樣出色的人們在拼命守護我們。」

  「您過獎了,我們沒有偉大到那種程度。」負責對話的毫無例外是忍小姐,富岡先生只能默默站在旁邊和我一樣旁聽,眼睛還盯著木盒看。

  因為沒事干我猜了一下他的心理活動,他大概是在想既然叔父都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了,可不可以讓他換回衣服把刀帶在身上。

  猜完以後,我又想今天的晚飯我可不可以要求吃肉。

  如果忍小姐知道我們兩個在她說正事的時候想了什麼,她可能真的會動手揍我們了。

  還好她不會讀心術,還在認真地和叔父說話,「……我們推測應該存在兩只鬼,就隱藏在城裡,不知您是否可以將醫院裡保存的十五年內的死亡記錄給我看看?」

  這是忍小姐推斷出的第二個結論,如果是用毒殺的方式,在川野內應該存在更多的死者,畢竟比起人際關系一目了然的小鎮,大城市裡可以編造出任何死因。

  基於這點,忍小姐認為那只鬼很可能藏在某家醫院裡,只有如此它才能不露破綻地偽造死亡證明。

  但這些資料不好拿,想來想去只有請叔父出面才是最快的,所以我們才要來這裡。

  叔父爽快地答應了,承諾明天就能把資料拿到手,然後給兩位柱安排了房間。

  房子重新裝修過,我沒有住回以前的房間,和忍小姐他們一起住客房。

  走出書房以後,叔母又把我單獨拉過去問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生活費夠不夠,吃穿可好。

  除了叔父外,沒人知道我是鬼殺隊的成員。當年叔父本來要接我回去,但我不願意,死活要跟隨老師學習劍術。他大約以為我只是一時任性,要不了多久就會吃不了苦回家,沒想到我修行完了成了正式的獵鬼人。

  老師之前來信說叔父得知我去參加考核並已經通過後暴跳如雷,按照每天三頓飯的頻率寫信去罵他,他替我挨了很多罵,內心受到巨大的創傷,讓我下次回去務必帶些上好的煙草孝敬他。

  我考慮了一下,決定買一罐茶葉給他寄回去。

  晚飯很豐盛,我心滿意足地吃到了肉。

  富岡先生不太高興,因為忍小姐拒絕把刀還給他,看他的神色太低迷又解釋說,回房睡覺前會把刀給他,但是他不能讓別人發現。

  所以吃完了飯,富岡先生就表示他困了想去睡覺,說著還頻頻看向忍小姐。

  這樣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的,我看見忍小姐頭上好像爆起了青筋。

  我也開口說想早點睡覺,挽著忍小姐回房間,總算避免了讓她的笑容在大家面前垮下來。

  周圍沒人後,忍小姐打開木盒,把刀分別還給我們,和我互道晚安以後就進了她的房間。

  被她忽略的富岡先生終於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不對勁,困惑地問我:「蝴蝶在生氣嗎?」

  你才發現她生氣了嗎?

  理由實在不好和他說明,我就點點頭,和他說了晚安之後進了房間。

  但是剛吃完飯,我還不想睡,干脆把刀拿出來練一下空揮。

  沒有多久聽見敲門聲,我刷地一下把刀收回去,順勢一腳踢進床底藏起來,確認沒什麼疑點才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年輕的女孩,約莫大我幾歲,彎起眼睛笑得很甜美,我感覺她有點像我認識的人。

  「大小姐,睡覺前不要忘記喝熱牛奶哦。」她把托盤遞給我,俏皮地眨眨眼睛,「給您加了蜂蜜。」

  睡前要喝牛奶是我以前的習慣,可是我沒有和叔父一起生活過,怎麼會有人知道我這個習慣。

  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她主動解釋,「您還記得良子女士嗎?她還留在這個家裡,一聽說您回來了就念叨著要給您送牛奶過來,否則您睡不著覺。」

  良子,我記得她是從前家裡的女管家,原來那件事後她還留在宅邸裡工作,或許我明天也該去看望她。

  我如今早就不像幼時那麼嬌氣了,並不需要牛奶才能入睡,但這片好意也沒有拒絕。

  接過杯子向她道謝後,女孩朝我鞠躬,「如果有事的話就按鈴叫我吧,我叫泉子。」

  啪啦!我失手把杯子摔在地上,驚惶地後退了兩步,「泉……」

  泉子哎呀了一聲,蹲下去撿起碎片用布包好,不明所以又擔心地問我:「您怎麼了,大小姐?」

  「你為什麼要叫我大小姐?」我這時才注意到她的稱呼和別人不同,佣人們稱呼我明賴小姐,唯有以前……以前和那個人生活,我才被叫作大小姐,因為我是那個人唯一的孩子,大家說我是除了那個人之外最尊貴的人。

  騙子。

  「因為良子女士是這麼叫您的。」泉子的表情好像是被我嚇到了,有點惶恐不安地說:「您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嗎?抱歉。」

  「……和你沒關系,抱歉把杯子摔壞了,我會清理的,你早點休息吧。」

  「那怎麼行呢,讓您動手像什麼話!」泉子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仍然很固執,把弄髒的地毯卷起來,稍顯歉意地垂首,「現在有點晚了,明天早上我再來鋪上新地毯吧。」

  我暫時困於突如其來的記憶,沒有再和她多說什麼,看著她抱著毯子走遠。

  第二天,泉子失蹤了。

  
伍 向往鬼的人

  泉子是新來不久的佣人,和其他人不算熟,單獨住在一個小隔間裡,到了工作時間同伴去房間找她,才發現她不見了。

  我愧疚不已,明明昨夜我才見過她,只隔了幾個小時她就被鬼擄走,我作為獵鬼人簡直是沒用到了極點。

  鬼一定發現了我們的身份,這件事也可以看作是對我們的示威,隱藏身份已經沒必要了,忍小姐和富岡先生都換回了隊服,別著刀在宅邸裡走動搜尋。

  我們分了三路找遍了整座房子也沒發現線索,碰頭之後富岡先生說他昨晚出去過。

  但是這裡干擾太多,讓他無法排查出誰是鬼。

  「說起來,這個家裡消毒水的氣味太濃了,還有藥味。」忍小姐也這麼說,眉眼間已經帶上了幾分凝重,「鬼的氣息完全被隱藏起來了。」

  因為經營著醫院,家裡也存放了很多藥物,有時還會把不方便住院的病人接到宅邸來,所以這個家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確實很適合鬼藏匿。

  我忍不住向他們道歉,忍小姐寬慰我這不是我的錯,誰也沒有想到在獵鬼人到來的時候,鬼還會悄無聲息地繼續殺人,而且身為柱也沒有發現,說起失職該是他們才對。

  不,不是的。

  別人暫且不提,但是昨晚泉子失蹤明顯是我的錯。

  泉子……

  我記起來她像誰了,是小泉。

  之前的猜測變成了現實,這裡的鬼認識我,而且很可能與我一起生活過,它還知道小泉的事。

  那只鬼……它找到和小泉相似的這個女孩,故意推到我面前來,讓她叫我大小姐,然後再把她奪走,就和小泉一樣,它是在嘲笑我。

  通過私人渠道,叔父拿到了這些年的所有醫院死亡記錄,但是不方便拿回來,忍小姐體貼地提出她可以到醫院裡去查看。

  富岡先生和她同行,我留在宅邸既是在等消息也想趁著白天揪出鬼的破綻。

  午後,我去見良子阿姨。

  良子阿姨今年應該四十多歲了,自我記事開始,她就一直負責照顧我的起居,代替生下我而去世的母親,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可替代的角色。

  因為掛念著我,她沒有在我離家後辭職,繼續留在這裡工作,自願住到了後花園的工具房裡。

  我拜訪她的時候,她坐在窗邊的安樂椅上,曬著暖暖的太陽,正在織一條圍巾。

  我看見她的眼角生出了細細的皺紋,盤起來的發間也摻雜了幾縷銀發,看起來比以前蒼老了很多,可笑起來依然溫婉動人。

  我坐到她旁邊,環視這間屋子,她使用的空間很小,角落裡堆著一堆工具和幾個大箱子,也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良子阿姨一邊織圍巾,一邊和我說話,逐漸問到我在鬼殺隊的生活。

  「大小姐吃了很多苦啊。」她輕聲地嘆息,「現在已經變成很厲害的劍士了吧?」

  我說鬼殺隊裡厲害的人還有很多,和那些人比起來,我與同伴們還差得很遠。

  她有點好奇,笑著問我還有誰會比我更厲害。

  我隨便給她舉了幾個例子,比如悲鳴嶼先生、宇髓先生、不死川先生等等。

  良子阿姨含著笑容點頭,話題又轉回我身上,「就算這樣,大小姐也不能一直待在鬼殺隊裡啊,劍士的壽命是很短的,就算大小姐再厲害以後也會拿不動刀的,還是早點找個合適的人結婚才好。」

  我不說話。

  她微笑著放下手裡的圍巾,抬起眼睛,「老爺也很掛念您。」

  「這件事我和叔父說過了。」

  「我可不是說他,他只是一個鳩占鵲巢的家伙。」良子阿姨的語氣變得冰冷起來,「只要老爺回來了,那種家伙根本不算什麼。」

  我意外地很平靜,面對這個事實既不難過也不生氣,「那個人不可能回來的。」

  「不!不會的!」良子阿姨抓起我的手,緊緊的不容我松開,眼睛裡亮起了奇異的光芒,「只要大小姐回來了,老爺就會回來了,一切都會變回以前的樣子,您忘了嗎?您可是老爺唯一的女兒啊!大小姐!」

  我想起她小時候笑著喂我吃糖的樣子,又想起小泉給我編過的花環,家裡來去神秘的奇怪客人,還有那個人耐心給我講過的睡前故事,喚著我的名字。他的眼睛紅艷得像腊冬裡的紅梅,在一片白茫茫中只有他眼裡的顏色是璀璨真實的。

  可是白雪之下是皚皚的屍骨,血流成河。

  「那家伙才不是我爸爸。」

  我甩開她的手後跳,同時躲過了角落裡射出來的小刀。

  良子按動了牆上的按鈕,鐵制的窗簾垂落隔絕了屋外的陽光,把這裡變成了黑暗的廝殺場。

  我聽見大門上鎖的聲音,外面還有她的幫手。

  她擦亮了火柴,點燃了手裡的蠟燭,臉上的表情混雜著怨毒和憐愛,我看不見那只偷襲我的鬼。

  我靠牆而站,聽見她和顏悅色地說:「大小姐實在太任性了,害怕受到責罰就離家出走,您可知道我後來被大人狠狠責罰了一頓,差點就死掉了。」

  我實在沒功夫聽她廢話,專注地凝神尋找藏身在黑暗裡的鬼。

  「還好我說能把你找回來,大人才留我一命,還給我留了一只鬼,喂養她可不容易了。」

  她的語氣幽怨得像鬼魂一樣,「我拼命地找你,可是哪裡都沒有你,如果不是森川突然寄了那麼多信給獵鬼人,我真沒想到你居然加入了鬼殺隊。」

  「這樣忤逆父親可是不孝啊,大小姐。」

  她說個不停讓人完全靜不下心,我很不高興地打斷她,「你能不能等我打完再嘮叨?」

  「大小姐覺得自己能贏嗎?」她又笑了一聲,「我養的鬼可是得到了大人的認可,就算再加上你的兩個同伴,也不可能贏得了她。你還是乖一點,別讓我折斷你的腿。」

  果然是下弦之鬼嗎?

  我彎腰向前一滾,躲開了襲來的鬼爪,同時揮刀格開了另一個方向的攻擊。

  良子吹滅了蠟燭,我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雖然影響戰鬥力,但不至於讓我無力抵抗。

  視覺受阻後,其它感官更加敏銳起來,空氣裡能聞到那股鬼身上的腐臭,混雜著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液的味道,我由衷希望嗅覺也暫時失靈。

  感謝香奈乎指導我修煉,讓我有能力在狹小的空間挪騰了十幾分鐘還沒被抓到。

  看來這只鬼不會血鬼術。

  良子漸漸不耐煩了,高聲喊道:「你還在干什麼!快點抓住她!」

  我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開口跟她說話,「剛才聊天的時候,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

  我聽見她冷笑了一聲,「大小姐,現在拖延時間也沒用了。」

  「不,我已經拖夠時間了。」我慢吞吞地說,「剛才舉例子的時候,我忘記告訴你,忍小姐和富岡先生也是柱的一員。」

  大門此時突然發出哢嚓的聲音,眨眼間就被四分五裂,刺眼的陽光從屋外投射進來。快要撲到我面前的鬼還未照到陽光,已經恐懼地尖叫起來。

  但它不必擔心這個,下一刻水之呼吸已經斬下了它的頭。

  借著陽光,我看清鬼的真面目,正是昨晚失蹤的泉子,她放大的瞳孔裡還有殘留的恐懼,身軀很快化成了一堆灰燼。

  「小賴,沒事吧?」忍小姐踩著碎掉的門走進來,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才把目光投向良子,「沒想到竟然有人類幫助鬼作惡。」

  富岡先生殺鬼很在行,面對人類就不行了,板著臉沉默了一下,出手把良子打暈。

  這件事到此結束,事後忍小姐告訴我泉子不是下弦之鬼,她的實力還差了很多。

  她沒有被鬼殺隊發現是因為有良子在背後指揮,最近突然開始連續不斷地殺人,也是因為良子發現我在鬼殺隊,她認為我知道老家出現了鬼就一定會回來。

  但她沒想到借著人類身份的便利殺了那些劍士後,會引來富岡先生的調查,那個人根本不會告訴她這些事。

  如果是鬼殺隊的成員,協助庇護鬼必須切腹謝罪,但良子和她的幫手不屬於鬼殺隊,忍小姐把他們交給了警局。

  富岡先生還未得到新的任務指令,回去的時候和我們同路。

  一路上我們三個都保持著沉默,我糾結了很久,問忍小姐要不要把之前沒說完的話題講下去。

  我當時肯定鬼就藏在川野的森川家裡,因此才提議偽裝回家。

  無論忍小姐還是富岡先生都沒追問我理由,可以說他們特意避開了追根究底,一直先考慮我的心情。

  「我覺得小賴一直很開朗呢,和你相處是很愉快的事。」忍小姐一開口就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無論再怎麼開心,也從未見你笑過。」

  「感覺有什麼阻止你笑出來呢,那個理由就和森川家裡藏著鬼有關吧。」她笑容溫柔到有些哀傷的地步,摸著我的頭,「所以慢慢來吧,等你准備好了,什麼時候告訴我都可以。」

  富岡先生什麼也沒說,但是他不反駁,也即是贊同忍小姐的看法。

  我忍不住湊過去,歪頭靠著忍小姐的肩膀,撒嬌一樣地蹭了蹭,她身上有很好聞的香味,似乎能帶給人無窮的勇氣。

  至少我不再覺得對她說這件事,會難以啟齒。

  整理好思路之後,我坐直了身體,力求用沒有偏頗的方式敘述,「那座宅邸,以前有很多鬼出沒,院子裡的花匠可能是鬼,屋子裡的佣人也可能是鬼,連登門拜訪的客人裡也藏有鬼。」

  鬼通常不會群居,但只有一種情況例外。

  「我的母親生下我就去世了,父親……意外身亡,將我撫養長大的就是那只極惡之鬼,名為鬼舞辻無慘。」

  那時候,我還叫他爸爸。

  
陸 惡鬼之巢

  人際關系簡單,擁有權勢和財富的醫學世家長子,妻子剛剛去世,也不怎麼和弟弟來往,家中僅有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孩。

  這樣的身份對於無慘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偽裝。

  我不知道親生父親是何時去世的,總之從記事開始,無慘就待在我身邊了,以父親的身份自居。

  其實他可以再隨便偽造一場意外讓我直接夭折,更省掉麻煩,不知為何他沒有這麼做。

  我在惡鬼的懷抱裡長大,全心全意地信賴著這個被我稱為爸爸的人。

  即使以人類的目光來看,無慘對我也非常好,哪怕是真正的父女也不過如此。

  他從不在白天踏出屋子半步,有什麼工作也會推到晚上出門處理。對外宣稱的理由是幼女喪母,不忍心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宅邸裡,因此贏得了一片贊譽。

  每天我睜開眼睛,吃過早飯後就會被照顧我的良子送到他的書房。

  幼時他牽著我的手教我走路,再大些時他教我寫字讀書,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會找些適合我看的書,念給我聽。

  夜晚他沒有工作的時候,就帶著我出門游玩,無論我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常常趴在他的肩上,望著燈火輝煌的街道,安心地歪頭睡過去,第二天早上在自己的房間醒來,拆開床邊他送給我的禮物。

  有時候是玩具,有時候是新裙子。

  因為他是宅邸裡唯一的主人,無慘行事比起他在其它地方潛伏時更肆無忌憚,我習慣了家裡的佣人經常換成生面孔,能做長久的佣人不多,可以貼身照顧我的只有良子。

  無論是人是鬼,都叫我大小姐,全部都是真心實意。

  有一個應當是鬼的佣人曾經說過,我和那位大人十分相似,難怪會受到他的寵愛。

  我當時天真地想,我是爸爸的女兒,當然會像他啦。

  現在想起來,我就像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是供主人打發時間的寵物,不知天地遼闊,生死好壞都取決於主人的一念之間。

  叔父彼時尚未成婚,對我非常喜愛,但無慘從來不讓我和他太接近,只有偶爾在他忙碌的時候允許叔父帶我出門,而且晚上必須回去,不准我去叔父家住。

  小時候我尚且可以接受這樣的生活,但隨著年紀增長,我越來越覺得待在家裡無聊,因為身邊沒有一個玩伴。

  在我對良子抱怨以後,第二天她領回來一個十三歲的女孩,比我大四歲,叫作小泉。

  我又一次滿足安分地在家裡待下去,即使無慘時常幾天不回家,我也不會再難過,因為我有了小泉。

  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在私下裡她會叫我明賴子。

  小泉很聰明,因為出身不好很懂得察言觀色,她很快發現了我從來沒察覺過的異常。

  在某天我們玩耍的時候,她悄悄地和我說,後花園裡的花匠阿木有點不對勁,因為她沒見過他白天出來,半夜偶爾卻看見他在花園裡忙碌。

  後來又堅持不懈地追查下去,在某天臉色蒼白地對我說看見阿木半夜在吃人。

  我聽得很害怕,她就安慰我,讓我不要和阿木太靠近,別去花園,她會想辦法找到證據讓人把阿木抓起來。

  我真的很蠢,蠢得應該去投胎重新出生一次,我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為什麼不告訴良子或其他人,而要自己想辦法,她懷疑這座宅邸裡的每個人,在拼命地想辦法保護我。

  連續幾天擔驚受怕之後,我受不了有一個吃人的怪物藏在我身邊,終於在無慘回來的時候告訴他,小泉發現阿木在吃人。

  在九歲的我眼裡,無慘就是我的爸爸,是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我可以毫無保留地依賴他。我覺得他無所不能,只要我把這件事告訴他,他就能把那個吃人的怪物趕走,我和小泉又可以開開心心地一起玩了。

  小泉和阿木一起從這個家裡消失了。

  佣人們悄悄議論花匠哄騙小女佣一起私奔了。

  良子說小泉覺得這裡很可怕,辭職回老家了。

  我不相信,她和我約好了要陪著我,就算她要走也不可能不和我告別。

  那時已經有不好的預感,我用前所未有的固執纏著大人要見小泉一面。

  向來對我百依百順的人們無一回應,我就去找無慘,我覺得爸爸那麼疼我,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

  那是無慘第一次用涼薄的眼神看我,冰冷的瞳孔裡什麼情緒都沒有,但是一眨眼他又變回了溫和的樣子,好像只是我的錯覺,他像拿我沒辦法一樣,把我抱在膝上,輕輕撫摸我的額頭說:「明賴,聽話。」

  那一刻我窺見了虛假背後的真實,他的笑容在我眼裡失去了溫度,我開始懷疑,爸爸真的愛我嗎?

  可我還是覺得他是我爸爸,我只是不敢再什麼事都告訴他了,同樣我也不敢告訴別人。

  因為就連我都會把小泉說的話告訴他,這宅邸裡的每個人比我更順從他,他們會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給他。

  一定是阿木殺了小泉然後逃走了。我堅定地這麼想,覺得只要找到證據,爸爸就會相信我的話。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找證據,宅邸裡什麼都沒有。

  就這樣煩惱了將近一年,生日的那天,叔父帶我逛街,我遇到一個帶刀的劍士,他的衣服背後寫著一個滅字。

  他說他的刀專斬食人的惡鬼。

  ***

  將近入冬的時候,我回去探望了老師。

  在我出師後他很快又收了一個弟子,應該說是在我前腳走出了他家,老師後腳就把師弟帶進了門。

  速度之快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早就看中了師弟,嫌我住著占了地方才把我趕去參加最終選拔。

  我質問老師的時候,他非常坦然又嫌棄地看我兩眼,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說他當年識人不清,教出了我這麼差勁的弟子,必須得再教一個比我優秀一百倍的弟子來挽回名譽,否則他晚節不保。

  太過分了!明明當年還誇過我認真努力的!

  我一氣之下把作為禮物帶回來的點心吃光了,就算和小師弟分著吃,也不給他留一塊。

  但師弟的確很有天賦,學起風之呼吸比我進展快多了,而且他還會做飯!和小葵她們做得一樣好吃!

  聽說我要來,他還特意進山打獵,給我做狍子肉吃。

  我還沒感動三秒,師弟笑眯眯地向我要酬勞,倒也沒什麼特別的,他聽說我現在跟隨柱修行,想問問我有關的情況。

  尤其是現任的風柱,不死川先生,就是他為自己定下的努力目標。

  雖然我也想滿足他的心願,但到現在為止除了忍小姐外,我只跟甘露寺小姐和富岡先生出過任務。

  和甘露寺小姐一起執行任務很開心,她懂得很多料理的方法,也能找到當地味道最好的飯館,砍完了鬼我們通常會去飯館裡慶祝一下。

  和富岡先生一起就不那麼有趣了,他比香奈乎更沉默,可香奈乎好歹會用動作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只會給我眼神讓我自己領悟。

  我領悟力不行,猜了十八次,十八次都錯了。

  和其他柱的接觸就更少了,我只在甘露寺小姐那裡見過伊黑先生兩次,更別提不死川先生,就算遇到了他我也沒什麼話可以和他說,難道要跟他討論呼吸法嗎?

  那我肯定要在不死川先生面前再丟一次臉,面子裡子都沒了。

  聽完之後,師弟笑著說師姐的呼吸法沒那麼差勁吧。

  我還沒回答,這時候老師吐了一口煙霧,嗤笑著說風之呼吸講究輕靈多變,而我頓頓要吃肉胖得和豬一樣,用得好才怪了。

  他說話時我剛往嘴裡塞了一塊肉,鼓著腮幫子捏了捏自己的腰。

  嗯,沒有贅肉,我沒長胖。

  老師一定是報復我剛才沒給他分點心吃。

  蹭完一頓飯不等老師趕人,我主動先溜了,怕他發現我送的禮物盒子裡裝的是茶葉不是煙草,他可能氣得要打我。

  天色尚早,我不急著回蝴蝶屋,想起今年還沒去看望黑澤先生,還有原田先生和桃木先生,就繞路去鎮上買了幾捧花,改道而行。

  他們的墓碑打掃得都很干淨,沒有雜草,還放了供品,在我之前應該有人來過。

  我依此把花放下,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在他們的墓前拜了三下。

  黑澤先生全名黑澤多丸,我和他相遇的時候差點被人販子拐走。

  叔父當時帶我去看祭典,中途我們被人流分散了,我在人群裡迷了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抱起來捂住了嘴。

  黑澤先生就在那刻抓住了他的手,笑著問這是你家的孩子嗎?

  他說他的刀只殺吃人的惡鬼,絕不會對准人,但見到這樣的事卻也不能置若未聞。

  所以他用拳頭把人販子打倒了,問我家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單獨出過門,也說不出位置,唯一能跟他形容的只有我家的房子長什麼樣子。

  他苦惱了一陣,決定先把我送到警局去,走到中途我們在丸子店坐下休息。

  我對他很好奇,因為他像故事裡描述過的浪人武士,隨身攜帶著刀,可是大正年代早就頒布禁刀令了,他帶著刀要砍誰呢?

  黑澤先生不因為我是小孩子隨便敷衍我,他認真地說世上存在著惡鬼,會吃人,他的刀就是為此存在。

  我立刻想到了阿木,還有小泉。

  他不是在騙我,因為我身邊就有那種怪物。

  明明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可那瞬間我對他的信任甚至超過了無慘,我認為我忍了一年不敢開口的困惑都可以告訴他。

  所以我說,我家有吃人的鬼。

  因為這個插曲,他送我到警局已經是傍晚了,叔父坐在警局裡焦慮地催促他們找人,差點驚動了無慘。

  黑澤先生把我送到後就走了,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來某天我和叔父出門的時候,他想了辦法單獨來見我,神色凝重地說我家的宅邸裡有許多鬼,我生活在鬼群中卻沒被襲擊,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他推測宅邸裡藏著上弦之鬼,在消失的這段時間裡聯系了同伴,以最快速度趕來的是雷柱和雨柱,黑澤先生則是風柱。

  我見他說得嚴重,愈發擔心起無慘,我以為我至少有點警覺,但我的父親卻被蒙騙到毫無所察的地步,如果那些鬼發現不對勁會不會傷害他。

  黑澤先生猶豫了很久,斟酌著語氣和我委婉地解釋,宅邸的異常如此明顯,作為主人絕不可能沒有發現。要麼我的父親中了血鬼術,要麼就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成了鬼。

  人也會變成鬼,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的事,可若是那些鬼從前也是人的話,他們為什麼還要吃人?

  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來,說要仔細想想再答復我。

  黑澤先生說服了叔父,他在不引起無慘懷疑的情況下,驅散了周圍的人,還有鬼殺隊的劍士在遠處看守,以防有鬼逃竄出去。

  唯一的難題是我,無慘不會接受任何理由讓我夜不歸家,我也不可能半夜從宅邸裡撤離出去。

  三位柱商量掙扎了很久,眼看著時間流逝將要錯失良機,他們終於下定決心,向我道歉,承諾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來找我,賭上性命也要保護我。

  但說實話當時我並不害怕,我覺得再怎麼樣,爸爸也是爸爸,就算被鬼迷惑也好,變成了鬼也好,我們一起生活到了現在,他一定不會傷害我。

  結果,他根本不是我的父親,他是披著人皮的鬼。

  他們選擇在凌晨行動,既是深夜也是離拂曉很近的時刻,能讓鬼放松警惕,如果戰況膠著也能拖延時間等到日出。

  但是鬼殺隊追查了無慘多年,沒有想到他竟然藏身在人類世界。

  判斷的失誤讓這一戰慘敗,即使上弦之鬼沒來,無慘隨手制造新鬼的速度也足夠碾壓人類。

  意識到無法殺死無慘後,他們三位不約而同地決定要保護我逃走。

  我不知道原田先生和桃木先生死時是怎樣的,黑澤先生蒙住我的眼睛,帶著我逃到了日出的時候,才擺脫了無慘的追殺。

  黑澤先生抱著我跌坐在街角,給出了我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說鬼要吃人,是因為它們失去了為人的資格,嫉妒著仍能觸碰太陽的人。

  我在他的懷裡坐了很久,感覺到晨曦溫暖地照耀在身上,驅散了黑夜的恐怖和寒冷。

  我摸索著解開蒙眼的布條,第一眼看見陽光輕柔地親吻他的眼角,渙散的瞳孔對著日出的方向,唇邊仍然帶著笑意。

  我觸摸他的臉,沒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只有一片刺入骨髓的冰冷。

  烏鴉一疊聲的尖叫喚回了我的意識,發覺我在黑澤先生的墓前想起了過去,走神太久腿已經蹲麻了。

  「任務!任務!任務!」

  我揉著小腿緩了很久,才站起來,最後朝墓碑拜了拜,「明年再來探望您。」

  
柒 比賽

  這一年過得很快,沒多久就從深秋進入了冬末。

  忍小姐送了我一件禮物,是繪著鈴蘭花樣的外褂。

  我和她說過覺得柱們穿的外褂都很好看,一眼就看得出和其他劍士不一樣,我也很想要一件,但又覺得自己太弱了不好意思穿,萬一別人因此把我誤會成柱就不好了。

  忍小姐被我的話逗笑了,說這和實力沒關系,大家都是憑著自己的喜好穿衣服,只要我努力修行,她就送我一件。

  快過年的時候,她果然履行了承諾。

  我喜歡鈴蘭花,那件外褂又做得很漂亮,我收到之後就換上了每天都穿,在蝴蝶屋裡忙來忙去,和我熟悉的隊士都誇我的新外褂很好看。

  我很開心,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新年頭天,我和忍小姐一起去拜會主公大人。

  他看起來氣色很好,似乎病情並未在這半年間惡化。

  主公大人還說我長高了,我很高興地點頭,「是的,我長高了。看見主公大人氣色很好,我很開心,祝願您今年也能身體安康!」

  說完發現大家都盯著我看,眼神意味不明。

  好奇怪,我說錯什麼了嗎?

  但我一一看過去,他們又把頭轉回去了,好像根本沒看我。

  忍小姐和甘露寺小姐看起來像在憋笑,等到聚會結束後,她們才告訴我,向主公大人問候的機會都是靠搶的,新年第一日的祝福,大家都想第一個對主公大人說,沒想到今年被我搶先了。

  新年初一的聚會沒有說正事,和主公大人一起迎接新年是柱的慣例,今年添了一個我。

  不知道是不是嫌每年的宴會千篇一律的無聊,宇髓先生突然興致勃勃地提出要來場掰手腕的比賽,比比看誰是柱之中最厲害的那個。

  因為主公大人說偶爾要放松一下,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也就沒人反對了。

  並且我覺得其實他們挺想玩的。

  但是柱只有九個人,這樣第一輪就會有人輪空,宇髓先生目光在全場轉了一圈,就把我抓去湊數。

  我嚇得哆嗦了一下,差點摔掉筷子,從高大的悲鳴嶼先生一直看到沉默的富岡先生,悲傷地認為今天我的手就要廢了。

  倒霉的是第一場就是我,從箱子裡抽出來的對手是霞柱。

  我偷瞄那個比我小幾歲的天才少年,他扎著雙馬尾,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錯眼一看很容易被誤會成女孩子。但是眼神卻一直沒有聚焦,飄忽不定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讓人抓不住他的心思。

  從某種程度上說,時透君比富岡先生更游離在柱的圈子之外,他隨時隨刻都在神游天外,基本上只有主公說話的時候才會認真地聽。

  不過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一定要贏!這跟是不是柱沒關系,如果輸給既比我小又比我矮的時透君,那我就不活了!這是身為年長者的尊嚴!

  一刻鐘後,我淚汪汪地捧著自己發紅的爪子坐到觀眾席上去了。

  嗚,我果然還是不活了吧。

  時透君,他的力氣怎麼可以那麼大,明明比賽剛開始的時候還在走神,一回過神來後立刻發力把我的手掰倒了,快得我反應不過來,手背撞在桌面上砰地一聲巨響。

  很久之後他跟我坦白,他那一瞬間用了呼吸法,因為察覺到跟我比下去可能要僵持一會兒,果斷地用了霞呼。

  太狡猾了!明明只是掰手腕為什麼連呼吸法也用上了!

  忍小姐過來關心地問我要不要塗點藥,我搖頭拒絕了,時透君並不打算要捉弄我,所以只是撞在桌面上的時候疼了一下,因為我的皮膚容易留印子,看著嚇人罷了。

  第二場就是忍小姐與悲鳴嶼先生。

  這場似乎比我和時透君的比試更沒有懸念,忍小姐很快坐到了我旁邊,臉上還掛著笑容,但我覺得她有點生氣。

  不是生悲鳴嶼先生的氣,而是對她自己,因為她曾說過自己過於嬌小,腕力不足,以至於無法斬殺鬼,世上總會有不畏懼毒的鬼。這樣說過後,她就會更加廢寢忘食地研究藥理。

  柱實在是一個很辛苦的職位,就拿忍小姐來說,她所負責的範圍是包含蝴蝶屋在內的一片地域,無論聽到任何鬼出沒的傳聞都要即刻趕過去,沒有發現鬼的蹤跡時也要時常去那些鬼容易藏匿的地方巡視,除此之外還要兼顧蝴蝶屋的治療工作與她本人的修行。

  我大致算過,最忙的時候她一天只睡三個小時,不過就算這樣,看起來卻一直精神奕奕的。

  好像排除了我們兩個,接下來的比賽就變得有意思了一點。

  至少明面上不能看得出誰一定能贏。

  富岡先生抽中的是煉獄先生,他們簡直像是兩個相反的對比,一個是水呼,一個是炎呼。

  而且煉獄先生性情豪爽,說話聲音總是非常洪亮,臉上也常常掛著笑容,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因為喜歡照顧別人,他的繼子也是柱之中最多的,據說甘露寺小姐以前也是他的繼子。

  一段時間不見富岡先生,就算是在這種場合他也沉默寡言,煉獄先生說讓我們好好地一決勝負吧,他只是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比賽一開始煉獄先生的笑容就突然收斂,眼神變得格外認真,富岡先生什麼表情也沒有,但看煉獄先生沒有使他的手有半點傾斜,就說明他也在用力。

  忍小姐遞了一碟和果子給我,我咬著一塊櫻餅目不轉睛地看,他們僵持的時間相當久,煉獄先生露出了非常認真的表情,富岡先生的臉上也不再毫無波瀾。

  最後富岡先生以微弱的優勢獲勝,比賽一結束他又坐到離大家最遠的地方,等下一場比賽。

  他們兩位的比賽確實比我和忍小姐精彩多了,而且因為都是值得尊敬的柱,也不知道該給哪邊加油好,十分讓我糾結。

  煉獄先生比完之後沒來觀眾席,跑去和富岡先生坐一起,大聲地對他暢談感想,完全不在意富岡先生沒有回應他,兩位看起來交情很好。

  下一場比賽輪到甘露寺小姐了。

  呀,甘露寺小姐加油!

  她的對手是不死川先生。

  不死川先生往富岡先生的方向看了一眼,短短片刻裡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在甘露寺小姐對面坐下的時候鬥志忽然變得格外強烈,身上的傷疤自帶凶惡氣場,搞得甘露寺小姐有點緊張。

  十分意外的是,這場比賽和前一場一樣勝負難定。

  甘露寺小姐不像我們倆很快敗下陣來,力量和不死川先生不相上下,從不死川先生的表情就能看出來她是很強的對手,僵持的時間比前兩位還久。

  也許是因為掰手腕的消耗比較大,我又從碟子裡拿了一塊櫻餅的時候,甘露寺小姐朝我這裡瞟了一眼,注意力分散了一下,不死川先生立刻抓住這個機會擊敗了她。

  我給沮喪地坐到我旁邊的甘露寺小姐分了一半的櫻餅,她很開心,臉上的郁悶一掃而空。

  尤其是伊黑先生看似不經意地走過來,問她手疼不疼,甘露寺小姐似乎更高興了。

  嗯,他沒多久就坐到了甘露寺小姐旁邊,換成甘露寺小姐問他手還好嗎。

  宇髓先生甩著胳膊很不滿地說一點挑戰性都沒有,伊黑先生好像生氣了。

  下一輪比賽宇髓先生輪空,悲鳴嶼先生和時透君的比試沒有可說性,唯一有意思的是不死川先生和富岡先生。

  不死川先生一坐下就是殺氣騰騰的模樣,狠狠抓住富岡先生的手時,我好像聽見富岡先生的骨頭在咯吱作響的聲音。

  他竟然還一臉平靜,真是厲害。

  我們三個女生在討論到底誰能贏。

  忍小姐覺得應該是富岡先生,因為不死川先生在和甘露寺小姐比試時花了太多時間和力氣。

  甘露寺小姐小小地糾結了一下,說覺得不死川先生和她比的時候可能還保留了實力,她想不死川先生應該不會輸。

  我考慮了一下親疏遠近關系,雖然富岡先生跟我更熟,可我是風呼流派的人,關鍵時刻還是要堅定立場,我投不死川先生一票。

  二對一,不死川先生獲勝。

  開玩笑的。

  富岡先生輸掉和獲勝時的表情沒區別,看了看自己的手,坐回原位去了,我注意到他換了一只手端茶喝,看起來手應該挺疼的。

  連戰了兩個強敵之後,不死川先生沒有意外地輸給了宇髓先生,贏了富岡先生以後他看起來對輸贏就不在意了,干脆地坐到遠遠的另一邊看最後一場比試。

  悲鳴嶼先生不愧是被默認為鬼殺隊最強的人,何況他的眼睛看不見,目不能視的情況下還能做到這種程度,私下裡付出的努力大概足夠令人肅然起敬。

  輸給他,宇髓先生也心服口服,然後十分囂張地說除了悲鳴嶼先生,他就是最強的。

  他的目光瞥了我這裡,我懷疑他在嘲諷我,畢竟他總愛拿我當初哭著回家的糗事笑話我。

  各位柱們都做著自己的事,把他這句話當耳邊風,除了公認的悲鳴嶼先生外,他們對其他人都不是那麼服氣,但因為各自擅長的不同也比不出個究竟。

  主公大人和家人們一直在旁看著,微笑地看著我們,不管是輸的人還是贏的人都能得到他的誇獎和鼓勵,真的好像父親一樣呢。和主公大人與各位柱一起度過的這一天,我由衷地珍惜。

  二月初,冬雪還沒完全融化的時候,忍小姐說她已經沒什麼可教我了。

  倒不是說我厲害得她教不了我,而是我的體能、呼吸法都完成了基礎修煉,要進一步提高,就要精進我的呼吸法和劍術。

  她的蟲呼和我不是同出一源,怕會教壞我,想讓更專業的人指點我。

  於是她叫我去拜訪不死川先生。

  
捌 風柱

  去找不死川先生需要一點,不,是很多勇氣。

  我不怕他凶我,因為以前被幫助過,我知道他人其實挺好的。主要是我沒有勇氣在他面前展示我的呼吸法,想像不出他會有什麼反應,萬一我的水平爛到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感覺也太丟臉了。

  忍小姐耐心地糾正了我的想法,循循善誘地教育我求學好問一點都不可恥,特別是想要進步,就必須要厚臉皮一點。她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到的,等我從不死川先生那裡回來的時候肯定會成為更出色的劍士。

  她真的很會鼓勵人,有忍小姐的話,我覺得就算丟臉也沒關系了。我一定要變得很厲害回來,然後得到她的誇獎,沒准下次主公大人見到我也會誇我。

  臨走前她塞了一堆藥給我,說那是給不死川先生的。因為他受了傷不喜歡來蝴蝶屋治療,論起強撐水平在柱裡也是數一數二,她又不能把他強行抓過來治傷,只能放著不管。

  忍小姐很討厭不好好愛惜身體的人,我從她給我的一大堆藥裡可以體會到她對不死川先生深深的嫌棄之意,還叮囑我要盯著他吃藥,受傷了要及時治,強硬一點沒關系,反正他怎樣也不會打我。

  我做好萬全准備出發了,然後在不死川先生家門前吃了閉門羹。

  敲了半天門也沒有誰來開,忍小姐說她已經通知過不死川先生了,我懷疑他是用這種方式無聲地表達拒絕。

  我記得她說的話,求學要厚臉皮一點,反正他不會打我。

  所以我認真地思考要不要通過翻牆的方式進去找他,但試著推了一下門之後,才發現沒有上鎖,我就當他是同意我進去吧。

  不死川先生家很大,聽說以前是道館,所以有一間很大的道場,但是很多地方落了灰,只有少部分地方很干淨,看來是他經常活動的範圍。

  忍小姐給我介紹過,不死川先生是一個人住,也沒有收繼子。但是一個人住在這麼空蕩蕩的房子裡,不會覺得安靜到寂寞嗎?

  道場裡沒有人,我一直走到後面的庭院,才看見他顯眼的白發。

  但我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有些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因為他坐在長廊上,身邊放著清茶,手裡拿著荻餅,已經吃了一半,臉部的表情很放松,眉眼舒展平和,一點也不像平常凶惡急躁的樣子。

  總感覺我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畫面,不知道現在退出去假裝沒看見,還來不來得及。

  不死川先生看見我了,他很平靜的樣子,把手裡的荻餅吃完,「喂。」

  「是!」我下意識站直了,第一反應是他要把我滅口了。

  關於剛才的事他一句也沒解釋,只是告訴我這裡空房很多,讓我自己隨便挑一間,沒事不要隨便煩他。

  我還以為要被他威脅不准把剛才看見的事說出去呢,不過不煩他是不可能的,畢竟忍小姐說求學要厚臉皮一點。

  我挑了離道場近一點的房間,打掃完新居出來,已經到了傍晚。

  不死川先生卻不在家,我想他應該是出去巡視了。

  晚飯吃了帶的干糧,我很早入睡了。

  第二天拂曉的時候起來修行,按照習慣把每一種劍型都練了幾遍,結束的時候聽見不死川先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用得真爛。」

  嚇死我了,他走路沒聲音嗎?誒,剛剛不死川先生說什麼?

  我後知後覺地轉過身看他,沒有被他的評價打擊到,因為老師罵我的時候比他凶多了,再毒舌的話我也聽過。

  不過最近老師沒寫信給我,從我把送他的煙草換成了茶葉之後,他鬧脾氣跟我冷戰到現在,寫了信也不回復我。

  真是小氣的老爺爺。

  「你有認真地使用肺呼吸麼?」他接著問,但我沒聽進去,看見他手裡拿著佩刀,衣服上幾處染上了血跡,手臂上還有一道剛剛結痂的傷痕,他一抬起手傷口立刻裂開了。

  受了傷就這樣放著等它自己好嗎?

  「不死川先生,我先幫你包扎吧。」

  趁他愣住的瞬間,我很快回房間拿來了忍小姐准備的醫療箱,以及給他的藥。

  不死川先生沒有趁我離開的時候回房間,真是太好了,盡管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煩躁,在我給他包扎好之後,很不滿地開口:「喂,蝴蝶說你來是要學風呼的吧!」

  「是的,但是忍小姐也說了要我盯著你吃藥,所以從今天開始,請記得按時吃藥。」

  「……你給我回去。」

  「不要,在沒變得很厲害之前,我不回去。」

  畢竟我可是要得到忍小姐的誇獎呢。

  雖然那麼說了,但不死川先生也沒有把我趕出去,由於他整夜都在外作戰,我不好意思立刻麻煩他,請他回房間休息了半天,下午才算正式開始修行。

  他很有耐心,也可能是沒別的事好做,所以指導我修行的時候,沒有因為我的修行遲遲看不到進展而生氣,比我老師脾氣好多了。小氣的老爺爺甚至說他的白頭發都是被我氣出來的,很過分。

  很久之後,我看見他訓練其他隊士的時候,才發現他只是對女性比較紳士,訓練起男生們的時候,堪稱地獄魔鬼。

  不過我沒見過他訓練女生隊員,對這個猜想不能肯定,也許換個方向想想,他是被我的笨蛋程度氣到沒脾氣了?

  幾天下來,雖然緩慢,但我總算可以看見進步了。不死川先生也准備要出遠門,我主動申請和他同行。

  不死川先生幾乎不管鬼殺隊的內務,唯一的任務就是殺鬼,因為他也沒有繼子需要照顧,據說私下裡向主公大人提出負責更廣闊的區域,來幫其他同伴分擔重任。

  所以忙碌的忍小姐要負責的區域範圍就比他的小很多,據說就是不死川先生幫忙,可是他從不聽忍小姐的話好好休息,難怪忍小姐一提到他就生氣。

  從不死川先生的宅邸出發,他按照距離遠近出發去有鬼出沒的地方,每到一處很快就把鬼揪出來殺掉,接著去下一個地方,幾乎不會停下休息。

  順便我也知道他身上那麼多的傷痕怎麼來的了,他不會去調查尋找鬼的蹤跡,而是用刀在手臂上劃一道口子,任由鮮血暢流,然後在村鎮裡轉一圈,走到陰暗處。

  那些鬼基本上都會現身,哪怕是白天也一樣,仿佛被迷惑了又像喝醉了酒,主動朝我們走來,然後半道上調轉方向襲擊我。

  為什麼?!

  我還在想不死川先生難道是稀血體質的人嗎,結果那些鬼居然會連流血的不死川先生都不管,首先來攻擊我,到底是跟我有多大仇?

  當然他們沒靠近,不死川先生已經解決他們了,我連刀都來不及拔。

  殺掉了鬼,他轉回來站到我面前,目光居高臨下地投來,十分具有壓迫感,但並不凶狠,「受傷了?」

  這個問題好奇怪,我全程跟他一起,砍鬼都輪不到我出手,怎麼會有機會受傷。

  「沒有,倒是不死川先生,你的手臂還在流血,請包扎一下。」還好我隨身有准備應急藥品,消毒藥和繃帶更是必備物品。

  「不死川先生,到下個地方的時候,還是先進行調查吧。像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的舉動,太亂來了。」我覺得我也快要像忍小姐一樣生氣了,他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了,就算是以前的我也沒有隨便就在身上劃一道口子出來,因為我怕疼。

  「有那種時間做慢吞吞的調查,早就可以殺掉更多的鬼了。」

  啊,果然說這種話。

  「那麼從下次開始由我來當誘餌吧。」

  「啊?」不死川先生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仿佛我說了很奇怪的話。

  「就算不死川先生用血引誘鬼,但他們還是會優先攻擊我,直接由我來當誘餌就好了,請你更愛惜自己的身體一點。」我衷心地說,但願這一代的風柱可以長長久久地活到退役,像我的老師一樣。就算是獵鬼人,不代表大家的生命就不珍貴了,「下次我要告訴忍小姐。」

  「你以為我會怕蝴蝶嗎?」不死川先生的聲音似乎有點生氣。

  唔,他確實不怕忍小姐生氣,那麼——

  「那我下次就寫信告訴主公大人吧。」

  「你敢!」

  我當然敢,反正不死川先生不會打我,也不會因為這個就不教我了。

  僵持了一小會兒,不死川先生以先移開目光表示了退讓,氣衝衝地丟下我走了。

  我似乎真把他氣狠了,走到下個目的地之前,他都不肯跟我說話。

  真是的,生氣了只會不說話是風呼流派的特點嗎,根本就和小孩子一樣幼稚嘛。

  話說回來,老師要氣到什麼時候才肯給我回信啊,給他賠禮道歉才行嗎?

  到達下個城鎮時是中午時分,按照不死川先生的習慣,到了之後就要立刻去尋找鬼的蹤跡。

  但現在是中午,我很餓,稍微吃個午飯不會花太多時間吧?現在畢竟還是白天,鬼不會出來襲擊人。

  「不死川先生。」

  他不理我。

  「不死川先生,該休息了。」

  他還是不理我。

  小氣鬼。

  我小跑了幾步,抱住了他的手臂,盡量用了最大的聲音,「不死川先生!」

  他停下來,驚詫地看向我,受驚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像炸毛的貓。

  「已經是中午了,該吃飯了。」

  「……你自己去吃好了,另外放手。」

  「不死川先生要甩開我,繼續像之前那樣去找鬼嗎?」我抱住的是他那只劃傷的手臂,就是因為這樣身上的傷痕才會越來越多吧。

  不死川先生沒回答,顯然被我猜中了,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嗎?

  「現在還是白天,我們有時間准備應對鬼,請你至少也要好好吃飯。」

  我怕他趁我不注意就消失了,一直抓著他的手臂不敢放開,但如果他堅持要掙脫,我也沒力氣攔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順從地跟我走了,也沒有責怪我自作主張。

  果然不死川先生其實是很好相處的人。

  但吃過飯,我們差不多踩遍了這個鎮子的每一寸土地,也沒把鬼引出來。

  這完全不符合它們之前對我窮追不舍的規律,我還是找人問了一下。

  開雜貨鋪的老人說怪物藏在山上,到了晚上就會出來抓人吃,因為白天村民在進山的路上發現過奇怪的腳印。

  無法隱藏在人群中的異形之鬼嗎?這樣倒是好辦了,只要堵住了進山的路就不用擔心夜晚來臨時無法阻止它傷人。

  不死川先生沒有猶豫就要立刻進山,而且他還不等我!我從店裡買了飯團出來,他已經走出去很遠了,害我一路跑著過去才勉強跟住他。

  這座山很大,我們走到黃昏也沒發現鬼的行蹤,又因為夜晚快要來臨了,干脆下山等那只鬼主動現身。

  山腳附近有一間小屋,是給過路的人歇腳用的。

  初春的夜晚很冷,氣溫驟降,我坐在火堆旁拉緊了身上的外褂,仍然覺得冷,下意識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不死川先生。

  他全神貫注地留意外面的動靜,衣領還是敞開的,安靜的身影像一座不可動搖的高山,寒冷也好,黑夜也好,都不能侵蝕到他周圍。

  真的不會冷嗎?我抱著膝蓋縮成一團,還是忍不住冷得發抖。

  「冷就回村裡睡覺。」不死川先生還是望著外面,沒有回頭卻好像看見了一樣對我說話。

  我用力地搖頭,想起他背對著我,又開口拒絕了他的提議。

  再怎麼說我也是一個劍士,也曾經日夜不休地修煉過,在獵鬼的時候怎麼能表現得和普通人一樣,因為這點惡劣的環境就受不了了。

  不死川先生太照顧我了,讓我覺得他完全沒把我看成一個合格的獵鬼人,是因為臉嗎?臉看起來太不可靠了嗎?老師說過我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嬌氣的大小姐,雖說這樣他訓練我的時候也沒手軟過,我也不要他心軟。

  要增強威懾力的話,要不要像不死川先生一樣在臉上留疤呢,看起來很酷的樣子。唔,可是如果讓忍小姐知道我為了這種理由弄傷臉,她絕對會暴怒的,那我再也別想回蝴蝶屋了,不行不行。

  我靠著胡思亂想分散注意力來抵御寒冷,感覺時間在寂靜裡無聲地緩慢流逝,應當是到了後半夜吧。

  不死川先生忽然站起來,手按在了劍柄上,我立刻進入了全集中的狀態,同樣把刀□□。

  屋頂突然一聲巨響,碎瓦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正對著我的方向。

  我只看了一眼明亮的月光,就被朝我撲來的巨大黑影遮住了視野,那是一只形似野狼的鬼,雙爪泛著綠幽幽的光,像是要直接挖出我的心髒。

  我剛剛調整了呼吸要用出劍型,不死川先生已經閃現到我面前,用出了三之型。

  那一刻記憶仿佛出現了混亂,我隱約看見了黑澤先生的背影與他重疊,同樣是擋在我面前斬殺了襲擊我的惡鬼,印像深刻得永遠不會忘記。

  我想像他們一樣,成為很厲害的人,可以保護別人,挽救更多的生命。如果我能救很多很多的人,三位先生的犧牲就不算白費了吧?等我死了就能堂堂正正地去見那些逝去的人了吧?

  除掉了這只鬼後,村長熱情地款待了我們,想要請我們休息一天再出發。雖說我完全沒出力,本來不該提要求,但聽見村裡有溫泉的時候,我心動了。

  不行,我要振作,不能被誘惑了。不死川先生還要趕去下一個地點除鬼,我不能拖慢他的行程,也不能被他丟下,萬一他又亂來了,我不就對不起忍小姐的囑托了嗎。

  但不死川先生同意休息半天,他說午後出發剛好可以在黃昏時到達下個地方。

  我很開心,半天時間也足夠了。

  向他道謝後,我跟著村長的孫女去房間借她的衣服。

  可惜不死川先生不喜歡泡溫泉,真是太遺憾了,明明對他的身體也很好的。

  ……

  「劍士大人,不去泡溫泉嗎?」

  不死川將從不離身的刀解下來放在身側——這是他很少的放松時間,回答了村長的問題,「不用。」

  既不是呵斥無能的部下,也不是面對討厭的同僚時,不死川對人說話的語氣相當平和克制,不失任何分寸,是一個成熟的年長者的表現,盡管他今年才剛滿二十歲。

  不死川對自己有嚴格的要求,無論是修行還是執行任務,都沒有過片刻放松。

  但是嚴密遵守的規律和習慣,在森川明賴到來之後,完全被打亂了。

  例如此時,他本來該啟程前往下一個地方,卻不得不在這裡停留。

  這不能怪森川,是他做出的決定,盡管她的眼神忠實地表達了心裡活動,但並未提出要求,和她的外表完全不一樣。

  從外表來看,她應該是不死川最討厭應付的那種女孩子,由於被家人過度地嬌慣,即使有一點點讓她們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就會任性地提出荒謬又麻煩的要求,況且她們畏懼滿身傷疤的不死川甚至還要勝過鬼。

  不死川曾經因為有人提出的要求太過分,而把那個女孩丟在路中間不管,讓她的家人們自己去把害怕到哭泣的女孩找回來。

  那家人憤怒地責罵他,但看到他把刀抽出來擦拭時又緊緊地閉上嘴。

  不死川從來不會因為憤怒衝昏頭腦,在此之前他已經除掉了附近的鬼,時間也是白天,何況離她的家不遠,自己都可以走回去,就算這樣也非要等家人去找的女孩,已經任性到讓人非常討厭的地步了。

  不過森川並非普通的女孩,還是鬼殺隊的一員,不死川記得第一次看見她是在裁縫那裡。

  進去之前他在門外稍微聽了一會兒,因為他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森川對前田說:「裁縫先生,你知道你的下流程度和手藝成正比嗎?」

  不死川曾經教訓過前田,因為前田做的衣服在女性隊員裡招致了強烈不滿,雖然可以進入鬼殺隊的女性很少,但不能因此就做出這種歧視她們的行為。不過他的同僚甘露寺依舊穿著那種款式,大概是鬼殺隊裡唯一會接受那套設計的人,他也沒有多管閑事的愛好。

  那家伙又開始做這種事了嗎?不死川覺得有必要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因此走進去。

  他本來要質問前田,但第一眼卻看見了森川。

  人會本能地被更加顯眼漂亮的東西吸引視線,森川就是這樣的存在。

  再怎麼不在意外表的人,都會意識到她是美麗的存在,甚至覺得是有點不真切的虛幻之物。

  於是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不死川甚至未能發現她與主公大人有些相似,直到柱合會議,她與主公大人同時在場,他才注意到這點。

  因為有著不得不留下的理由,雖然他還是認為森川不適合待在鬼殺隊,但也認可了這個結果。

  比起接受他人保護,更重要的是能自己保護自己,出於這個理由他才答應蝴蝶,讓她來他家。

  現在,不死川覺得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而且是非常棘手的類型,和之前遇到過的不一樣。

  她過於自然地來接近他的態度,讓不死川覺得非常不妙,因為她已經干涉了他戰鬥的方式和作息習慣,接下來還不知道有什麼等著他。

  未知永遠會令人不安,但他不能因此命令她回蝴蝶屋,他不喜歡對自己答應過的事反悔。

  不死川稍微走了一下神,聽漏了村長的一句話,因此回過神後致以詢問的目光。

  老人清了一下嗓子,「我說那可就有點糟糕了,我們這裡的溫泉是露天的,男女的浴池用一道竹牆隔開。所以偶爾會有人趁機爬上去偷窺,本想說劍士大人也去的話,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麻煩事果然一件接一件地等著他。

  不死川煩躁地抓起刀,朝外走出去。

  ……

  泡溫泉真的很舒服。

  我坐在浴池裡,鞠起一捧水淋在手臂上,再次可惜不死川先生不來泡溫泉。

  如果我寫信告訴了甘露寺小姐,她一定會很羨慕的。

  「森川小姐是在想那位劍士大人的事嗎?」村長的孫女和我一起泡澡,笑著向我問了這句話。

  我就如實地告訴了她,她聽了笑著彎起眼睛,「森川小姐想什麼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呢。不過你不用煩惱,爺爺和我說過一定會讓劍士大人也去溫泉那邊的,那對他的身體也好吧?」

  我有點不敢相信,那個白胡子的老爺爺有那麼厲害,可以說動不死川先生嗎?不過等會兒出去就知道了。

  「這裡以前是露天的嗎?」剛才她和我閑聊的時候說過晚上可以泡溫泉看星星的。

  「是的,但因為露天會讓溫泉變得不好清理,還有些色狼會想偷窺,後來干脆修成隔絕的兩邊,遮住了屋頂。」

  原來如此,我本來還有點期待的。下回和甘露寺小姐說,和她一起去找找看露天的溫泉吧。

  
玖 風之呼吸

  不死川先生這趟遠門真的非常遠,我覺得他應該把自己負責的區域全部走了一遍。

  柱雖然要負責很大一片區域,但在各自的區域內並不是只有他們一人,不同的隊員會根據指引到處奔波去斬殺鬼,除非遇到特別可怕的目標才會上報給柱。

  忍小姐除了自己的任務外,通常都是接到了異常報告,才會前往那個地方,而且常駐在蝴蝶屋周圍以防鬼來襲擊的隊員也不少。

  同理,在不死川先生的轄區內也有很多隊士,但他們格外害怕不死川先生,一看見他就開始全身發抖。

  我在中途遇到了熟人,是在富岡先生的轄區內見過的村田先生,到哪裡都能遇到他還真奇怪。

  「不不不,這話該我說才對吧,森川你之前不是跟在蝴蝶大人身邊嗎?」村田先生解釋說是因為人手不夠,他才被調到這裡來的,發現我又跟隨新的柱了,他比我更吃驚。

  大概在別人眼裡確實很不可思議吧,我總是與不同的柱隨行,卻並非他們任何一人的繼子,似乎難以定義我的存在。

  我也不想,但從川野回來後,忍小姐非常擔憂我的安危,通常太危險的任務都不肯帶我了,若她長時間不在蝴蝶屋,就會讓我去富岡先生或甘露寺小姐那裡。

  我知道她是擔心無慘會派部下找我,川野的鬼突然死亡,他無論怎樣也會去調查一番的,我的行蹤他隨便一查就會發現。

  但他未必對我很上心,哪怕我們不是親生父女,但一起生活了那麼久,我對他還算有點了解。

  對他來說我既重要也不那麼重要,我身上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可就算沒了我他也可以找到替代品。那些年對我的好只是因為我巧合地跟他有幾分像,又對他有用,他願意把我當一只打發時間的寵物養著。

  除此之外,我們確實沒有任何關系,忍小姐也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世上也會有兩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驚人地相似。

  何況我看過親生父母的照片,我的發色來自父親,瞳色來自母親,至於那張臉,叔父大人說我像曾祖母,她曾經是川野最奪目的明珠。

  種種因素導致了這個戲劇性的巧合,我以前曾想過會不會是因為我,無慘才盯上了我家,用我父親的身份隱藏在人群裡,至今我都不知道父親到底是意外身亡還是被他殺害,也害怕去查證這件事。

  不過再怎麼說無慘也不會放著我不管,哪怕我是人,在他眼裡我也算背叛了他,絕對不會讓我安心待在鬼殺隊,那個人向來不講道理。

  與此同時我的修行卻到了瓶頸,一步也無法再繼續前進,時間久了之後,我開始感覺到焦慮。

  而在某一天,不死川先生也終於宣判了我的死刑,「你不適合風之呼吸。」

  他說這話是在午飯時間,我們吃的是不死川先生自己做的飯團,因為我早些時候嘗試做飯,差點把他家廚房燒掉了。

  我從沒做過飯,在蝴蝶屋有小葵她們包了做飯的任務,老師也沒有讓我做過飯,他的理由是怕吃了我做的東西會即刻不治身亡。

  我一直是不信的,認為是老師故意打擊我,去了蝴蝶屋之後常常看小葵她們做飯,也覺得做飯是件很簡單的事。

  我真傻,真的。

  到不死川先生回來為止,我一直保持正坐的姿勢,把頭貼在地板上等著向他道歉,雖然房子沒有燒著,但滅火的時候我把灶台毀了。

  不死川先生回來面對我的謝罪大禮時,思緒似乎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過了好幾秒才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如實地懺悔了我的過錯,他果然生氣了,還罵我了。

  「這點小事別搞得這麼嚇人啊,白痴!」

  嗚——

  不死川先生很簡單地做了飯團當午飯,我沒被罰不准吃飯真是太好了,另外不死川先生做的飯團真的很好吃。

  我一邊吃一邊不禁想,為什麼像忍小姐不死川先生這樣厲害的人,做飯也那麼好吃。還是說因為他們廚藝都很好,所以才那麼厲害?照這麼說來,我那很擅長做烤肉的小師弟將來豈不是也會變得很厲害?

  因為想著亂七八糟的事,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感覺,這件事我本來就心知肚明。

  老師指導我修行的第一年,就說過我不適合風之呼吸,或許去學水之呼吸更好。

  我在屋外跪了五天,直到老師答應繼續教我,並且承諾無論如何絕對不把我送走。

  老師罵我愚蠢,說世上還有那麼多劍士在用風之呼吸,就算沒有我,流派也不會斷絕,新的風柱早晚會誕生。他還說黑澤先生救我也不是要我來做劍士,我就該老老實實地回家過平靜的生活。

  老師說得沒錯,不死川先生很快成為了新的風柱。

  但是我怎麼能因為黑澤先生不會因此怪我,就遺忘他的死繼續過心安理得的幸福生活,即使我明知道我的幸福是在黑夜裡戰鬥的人用命換來的。

  他本來可以不必死,可以救更多人。我怎麼可以因為他不怪我,就原諒我自己。

  這條命如果不能挽救更多被鬼傷害的人,又有什麼存在意義。

  雖然我知道我很沒用,但哪怕多救一個人也好,我也要盡我可能去斬殺鬼。

  不死川先生從來不說沒用的廢話,他知道我不可能退出鬼殺隊,在接著那句評價之後,又說我應該按照習慣的呼吸方式創造更適合的戰技,不要再想著用好風之呼吸的劍型。

  意思就是讓我從風之呼吸裡衍生出更適合自己的流派,像忍小姐和甘露寺小姐那樣。老實說對於我能不能做到像她們那樣自創呼吸法,我是沒有自信的,但眼下我有沒有信心都得努力去做到,至於喪氣的念頭與其有空去想,不如再多花點時間思考。

  新的修煉剛開始時,每天對我來說都是痛苦的,我不能再想著配合風之呼吸的戰技來使用呼吸法,而要全神貫注地感受自己的呼吸方式,腦子還要思考怎樣調整自己的招式才能達到最大的殺傷力,簡直就和嬰兒重新學走路一樣艱難,這真的太難為我這個笨蛋了。

  之前遇到村田先生,知道我跟著不死川先生後他很擔心,因為據說不死川先生偶爾指點隊員的時候相當嚴苛不近人情。

  但我沒有這種感覺,他指導我的時候確實很嚴厲,可這也沒什麼不好,而且他依然很忙,任務總是不間斷地來,休息時還願意指教我陪我對練,我已經很感激了。

  不死川先生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就待在他家老實地訓練,抽空幫忙打掃,就是不敢再進廚房了。

  可喜可賀的是,雖然我沒有盯著他,但他回來後也沒看見身上再出現新傷,應該是沒有再用那種亂來的方法戰鬥了吧。

  我在信裡告訴忍小姐,她誇我做得好,為了鼓勵我修行,還隨信寄了兩匣點心過來。

  我更加想念她和蝴蝶屋的大家了,於是加倍努力,希望下次見到她的時候能夠有進步。

  一直到下次柱合會議臨近的時候,我終於算是創造了兩式最適合自己的戰技,用起來得心應手,遠勝從前。

  雖說兩式戰技太少,但有了起點,後面的招式要創造出來就會更容易了。不死川先生也點頭,對我的修煉成果表示了許可。

  按說應該自己給新的流派取名字,但我真的舍不得風之呼吸,就叫風之呼吸改好了,我不管我就要這個。

  忍小姐帶著我參加柱合會議已經是慣例了,基本上其他柱也沒有意見,所以我問不死川先生可否和他一起去的時候,他也答應了。

  出發的那天,我自覺地把眼睛遮起來,朝他伸出手。

  他遲遲不接,隔了很久才古怪地問我:「你在做什麼?」

  當然是要去主公大人的宅邸啊。

  雖然我也被破例允許知道主公大人的住所,但忍小姐給我說明路線的時候,還沒講到一半我已經兩眼都是蚊圈圈了,哀嚎著放棄記憶那麼復雜的路線。

  當然我只要乖乖跟著她走就好了,可是我想讓忍小姐牽著我,因為她的手很軟很舒服,牽著蒙眼的我走路時會細心地提醒我注意腳下,告訴我前面有什麼障礙物。

  她真的好溫柔好美,我好喜歡她,和忍小姐一起去主公家的路上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

  這麼一想我才記起我現在是要和不死川先生一起走,不是面對忍小姐,不應該對著他撒嬌。

  剛要把布摘下來准備老老實實跟著他走的時候,不死川先生握住了我的手,我聽見他輕輕的呼吸聲。

  「走吧。」

  不死川先生的手和忍小姐完全不一樣,他的手掌很大,手心裡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痕。和忍小姐溫軟的手不一樣,他的體溫很高,掌心是熾熱的,短短片刻我就感覺手心裡出了一層汗。

  平常他走路很快,我需要竭盡全力才能跟上,但今天考慮到我蒙著眼睛,他走得似乎不快,完全配合我的步調。

  一路上不死川先生都沒有和我說話,但我踩到的地方都是平整的,完全不用擔心摔倒。

  走了一段路之後,不死川先生松開我的手,我正疑惑著他家竟然離主公的宅邸這麼近的時候,他又開口說:「別亂動。」

  這是什麼意思?

  我突然感覺他靠近我,疑問沒有說出口就被他抱起來了,這個變故讓我猝不及防,下意識抓住他的肩膀,「不、不死川先生?」

  下一刻他抱著我繼續往前走,我聽見水流嘩嘩地響著。

  「是要過河嗎?」

  「嗯。」

  我安心下來,乖乖地不亂動了,時間好像拉得很長又好像很短,有那麼短暫的片刻我感覺四周寂然無聲,耳邊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呼吸和心跳。

  明明沒有貼著胸膛,心跳聲哪有那麼容易聽見呢,可我莫名地就是相信自己聽見了,他的心髒平穩而有力地跳動著。

  最後抵達主公大人的宅邸門口,我摘下布的時候,不死川先生已經朝裡面走去了,我小跑幾步跟上,聽見宇髓先生在庭院裡大聲嚷嚷,「不死川你今天怎麼這麼慢?就差你一個了!」

  不死川先生沒理他,自顧自走到另一邊去了。

  唔嗯,如果他不帶著我肯定就會很快了,我有點愧疚,心想回去要好好感謝他才行。

  對了,那就去買荻餅送給他吧。

  
拾 祭典

  從不死川先生家出來,朝南走翻過兩座山後,是一個會供奉山神的鎮子,每到盛夏之際就會舉行慶祝的祭典,向山神呈上供品,並讓神社的巫女獻上神樂舞,一連舉辦七日。

  之所以會如此清楚,是因為我和不死川先生一起來到了這個鎮子,此時已經是祭典的第四天了。

  每晚都有兩名少女失蹤,一開始人們並沒有將她們與鬼聯系起來,因為每當這個時刻都有很多的外來者湧入,說不定與哪個年輕男人墮入愛河而被誘騙離家,這樣的情況並非沒有出現過。

  直到第三天晚上,負責跳神樂舞的巫女在回家的路上下落不明,人們只找到了染血的神樂鈴,鎮長才想起惡鬼食人的傳說。

  不死川先生因為距離很近,是第一個接到任務的人。

  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的下午,這個鎮上仍然還是人流湧動,到處可以看見為了參加祭典而從別處趕來的人。

  不死川先生非常不滿,在見到鎮長的第一句話就是,「明知道有鬼潛伏還在傻呵呵地開祭典,你們的腦子是有問題嗎?」

  他的表情看起來太凶了,鎮長面對他的時候戰戰兢兢地回答,「也不是不想中止……可是鬼這種東西,就算公布了很多人也不信,而且失蹤的少女裡也有外來游客,很難說她們是因為被鬼抓走了,也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說服大家。」

  出於獵鬼人的直覺,我想這個鎮子確實隱藏著鬼,因為空氣裡仿佛若隱若現地湧動著一絲腥味,還有那種熟悉的不安感隱秘地在人群裡擴散。

  因為追究也於事無補,不死川先生放棄責問鎮長,轉而詢問起那幾名少女失蹤時的情況。

  其中兩個是在熱鬧的街上和同伴一起的,卻突然好像看見了什麼熟人一樣,甩開了同伴跑掉了,等同行的人再追上去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人了。

  最古怪的是有一個離開前欣喜地喊了未婚夫的名字,然後擠進了人群,好像看見未婚夫就在前面,可實際上未婚夫卻在她身後不遠處為她買東西。

  讓人誤以為看見親近之人,主動走入陷阱嗎?聽起來像是幻術一類的血鬼術,有點棘手呢。

  假如我對上那只鬼,會看見誰呢?主公大人?老師?還是忍小姐呢?無論哪個都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不過就算如此,我能對他們的幻影揮刀嗎?

  尋常的隊士恐怕贏不了這只鬼,還好接到任務的人是不死川先生,不知道他會看到誰,但我想不死川先生是不會被假像迷惑的,他的內心和實力一樣強大。

  鎮長面向不死川先生訴說情況,忽然瞟了我幾眼,說話吞吞吐吐起來。

  我感覺他有些話不能當著我的面說,主動走向了門外,不過他不知道獵鬼人的聽力一向比常人好,我在外面也能聽見他的聲音。

  「劍士大人,那位小姐……也是獵鬼人嗎?」

  「是又怎樣?」

  「其實……這些天失蹤的少女,無一不是黑發又漂亮的女孩,那位小姐也太……顯眼了,恐怕會被當作下個目標的。」

  從前我也遇到過專門以年輕女性為目標的鬼,再次遇到類似的情況,我不禁在想,這些鬼難道是醜得驚天動地嗎?為什麼對漂亮女孩有那麼深的執念?這次還加上了黑發的條件。

  世界上漂亮的小姐姐本來就不多,要是全都像這樣被禍害光了,那不就糟糕了嗎?

  至於我可能被當成目標的事,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跑去水缸旁邊照了一下臉,沒感覺和平時有什麼區別。

  鬼要是會看中我,那可能說明晚上光線不好而它眼神不好使?

  但鎮長憂心忡忡的語氣好像不是開玩笑的,我就勉強信了吧,開始考慮自己作為誘餌的成功率。

  可是向不死川先生提議的時候被他拒絕了,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給我老實待著,只不過是區區的鬼而已,馬上把它抓出來宰了。」

  「不死川先生又要用血嗎?那樣的話直接讓我來不就行了,反正鬼必定會先襲擊我。」

  不死川先生聽了更生氣的樣子,「你就那麼想死嗎?」

  「有不死川先生在,怎麼會是尋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完全不想死。」我覺得有時候也不能理解不死川先生生氣的理由,「這個作戰正是建立在不死川先生的實力上才能實現的,只要可以誘鬼現身,不死川先生就可以殺掉它,我怎麼會有危險?」

  怎麼說我也是獵鬼人呀,總不會在鬼來襲的時候毫無自保能力,他太小看我啦,之前的刻苦修煉可不是白費的。

  不死川先生奇異地又不生氣了,大概是默許了我的提議,只是在將要離開的時候又對我說:「記得跟緊我。」

  不過鬼殺隊的隊服混在人群裡太醒目了,很可能會引起警覺,我們還是換掉了衣服。

  至於日輪刀稍微有點麻煩,不死川先生尚可解釋為他是武士,但借我衣服的女孩好像覺得我拿刀不行。

  可我不能放棄武器,萬一鬼真的來了,難道真要我完全依賴不死川先生保護嗎?那我不如干脆不做劍士了。

  就設定我是武館修行的半吊子門徒,帶刀純粹是為了好看吧,沒准鬼會覺得更有挑戰性要來攻擊我呢。

  我用這樣的理由糊弄了那個女孩,抱著我的刀跑出去和不死川先生彙合。和服意外地挺適合他的,為了符合自己的偽裝身份他也盡力收斂身上的殺氣,沉靜的神色看起來十分可靠,連臉上的傷痕也不那麼可怕了。

  就是無論何時都沒看見他笑過,沒關系,我也不太會笑。

  夜幕降臨時,我們已經穿行在熱鬧的街道之中,正在巡邏,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對像。

  不死川先生走在我前面,盡管沒有走太快,但因為人很多,我幾次差點被甩開。

  另外有一點很煩的是,我和他被人群隔開後,就有人跑來和我啰嗦,問我是不是迷路了怎麼獨自在這裡一個人很危險要不要他們陪我之類的。

  我氣得半死。

  我才沒有笨到連路都不會認的程度,也沒有弱到一個人在街上就得被擔心的地步,換了身衣服看起來就不可靠了嗎?沒看見我的刀嗎?我需要別人保護嗎?以後那身隊服我死也不脫下來。

  還好不死川先生注意到我沒跟上,掉過頭來找我,他一靠近,那些人立刻落荒而逃。

  「不是說了要跟緊我嗎?」不死川先生有點不高興。

  我很委屈,這真的不能怪我,人實在太多了。

  看了看周圍沒有和同伴走散的女孩們是怎麼做的,我問他,「不死川先生,可以挽著你的手嗎?」順便還指了一下別人,因為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不死川先生的表情好像僵硬了一下,我以為他是不想讓我碰到他,結果他還是同意了,「隨便你。」

  我想如果有鬼來襲,不能妨礙他拔刀,走到他的左手邊,學著那些女孩的樣子,挽著他的手臂。

  終於沒人再來煩我了,這個世界一下子又變得可親可愛起來,實在讓人欣慰。

  我們假裝是平常的游客,走過大大小小的攤位,因為一直沒發現鬼的蹤跡,我也無法全程緊繃神經,不由自主放松下來後,注意力稍微偏到了兩旁的小攤上。

  我已經有很久沒參加過祭典了,大概是從離家之後開始,我全心神地投入到修行裡。

  總感覺在我不知道的這幾年裡,類似的祭典活動又出現了很多新鮮的玩意兒,以及好吃的食物。

  不行,我是吃過晚飯的,現在是執行任務,不是來玩的。

  就算如此,在路過某個小攤的時候,還是被攤主攔下了,他看看我又看看不死川先生,露出八顆牙齒笑得很熱情,「小哥,難得的祭典不給未婚妻買點禮物做紀念嗎?我這裡有很多好東西哦。」

  不死川先生的表情有點古怪,似乎想開口解釋,但迫於正處在偽裝中,又無法說明。

  我歪了一下頭,看看老板說的好東西是什麼,他販賣的是女子的飾品,從發飾到手鐲一應俱全,還有漂亮的梳子。

  我看見在最邊上有一對耳環,恰巧是我喜歡的鈴蘭樣式,做得格外逼真又小巧,讓我下意識捏了捏耳朵。

  以前我是有打耳洞的,畢竟佩戴耳環也算是上層淑女的標准打扮之一,但現在我想的是如果戴耳環會不會影響我戰鬥。就算不考慮這個,正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我也不可能把它買下來,干脆地拒絕了老板的勸說。

  走到月亮都快爬到樹梢上了,那只鬼還沒出現,我懷疑它是不是發現我們兩個獵鬼人存在了。

  穿著木屐走得我腳疼,問過不死川先生可不可以休息之後,他讓我在通往神社的階梯上坐下。

  因為鬼太久沒現身,不死川先生雖然沒有焦躁,卻明顯皺起眉,我認為他是在考慮放血來吸引鬼。

  我不希望他傷害自己的身體,一時又想不到別的辦法,心裡也暗暗焦急。

  就在這時,從熱鬧的街道那邊傳來了尖叫聲,人群四散奔跑,似乎有誰喊著怪物。

  不死川先生下意識就要朝那邊趕去,可看了我一眼又有點猶豫。

  「請你先去吧,我會馬上追過去。」這雙木屐真討厭,干脆脫掉它吧。

  「小心點。」不死川先生留下這句話就消失在我眼前,我頭回見識到他最快的速度能達到什麼程度。

  因為巫女失蹤,祭祀活動被中止了,神社這邊很少有人過來。

  我覺得腳已經不怎麼疼了,丟開那雙木屐,准備趕上不死川先生,卻看見一只手撿起我丟掉的鞋子,捧著它們走到我面前。

  「晚上好,美麗的小姐。」那是一個穿洋服的男人,戴著單邊眼鏡,半跪在我面前,要把那雙木屐再給我穿上。

  我一把奪過來,跳起來退後兩步,自己把鞋穿上了。

  這個陌生男人仍然半跪著,手貼在胸口向我鞠躬,「這樣美好的月色,像您這樣美麗的小姐為何會獨自一人在這偏僻之處呢?如果可以,請讓我送您回家吧,仿佛再次從月宮降臨人間的輝夜姬小姐。」

  這家伙真煩,隨便給第一次見面的人起外號是什麼毛病。

  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但確實有零零散散的人朝神社這邊走來,看見一個男人跪在我面前,還會投來好奇的眼神。

  這裡離人太近了,必須再走遠點。

  我看不見我的烏鴉在哪裡,但肯定是跟著我的,想必可以帶領不死川先生找到我。

  我答應這個陌生男人的請求,在往深林裡走去之前,回頭看了看街道,風裡混濁的腥味似乎變濃郁了。

  鬼已現身。

  
拾壹 可悲之人

  男人自稱月影。

  說實話我完全不關心他叫什麼,他問我名字,我說媽媽教育我不能告訴陌生人。

  他看起來十分寬容地微笑,「此刻我們確實是陌生人,但如果小姐告訴了我名字,我們不就認識了嗎?」

  真是肉麻又惡心,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就當沒聽見。

  月影沒有跟我糾結這個問題,我看他給我起外號叫得也挺開心的,「可愛的輝夜姬小姐為什麼獨自一人坐在那裡呢?我方才在祭典上好像看見您是和同伴一起來的。」

  意思是早就盯上我了嗎?我居然沒發現,真是失敗。

  「小姐的同伴是個相當可怕的人呢,滿臉傷疤的模樣,叫人一眼都不想多瞧,可您看起來卻和他十分親密的樣子。」

  我很想打他,開始環顧四周還有沒有人。

  「那個可怕的人,和小姐是什麼關系呢?不會是您的丈夫之類的吧?」

  真是越聽越生氣,這個家伙竟然敢貶低不死川先生,無論是不是適合動手的地方都不管了,我和他拉開距離,「是又怎麼樣,跟你有什麼關系?」

  「只是覺得惋惜而已,明明小姐如此美麗,卻和那樣的人在一起,讓人不由感到痛心,再怎麼說也要找一個配得上您的人啊。」他溫言款語,對我的戒備完全不在意,「而且他也不在乎小姐呢,一聽到有騷動,立刻丟下了小姐不是嗎?」

  「你覺得你配嗎?」

  「難道小姐認為我比不過您的丈夫嗎?」月影露出一臉虛情假意的笑容,眼裡好像有十二分的深情,「我對您可是一見鐘情啊。」

  「被你喜歡真惡心。」我抽出了日輪刀,懶得再和他虛與委蛇,「奇怪,你也有資格和不死川先生比嗎?別侮辱他了。」

  風之呼吸改,一之型。

  可他輕松地避開了我的斬擊,向後一躍,踩住了樹枝,手掌拂過左眼,眼珠裡浮現出了數字。

  「淑女可不應該拿這種低劣的玩具啊。」

  他的笑容裡有種掌握了一切的從容,俯視我的目光看起來更像是在打量獵物,「尤其是和那位大人如此相像的小姐,竟然還是鬼殺隊的成員,真是令人痛心。」

  下弦之三。

  竟然是下弦之鬼。

  我輕輕抽了口氣,壓下心頭一瞬間湧上的負面情緒,十二鬼月是絕不可能一起行動的。出現了這只鬼,就說明另一只是普通的鬼,可能是它的手下,以不死川先生的實力應該可以很快解決它,我只要拖到他來就好了。

  前提是這只鬼不知道他是柱,應該不知道吧,不然就不會那麼多廢話了。

  我還沒有開發出能從這個距離攻擊他的戰技,只能調整呼吸准備用回風之呼吸。

  踩著木屐真的很礙事,我把它們甩掉,穿著白襪站在地上,將所有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鬼身上。

  月影維持著笑容,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真覺得他有病,就算是看不起我的實力,也該干脆一點先把我擊倒再說,難道他對自己那麼有自信,認為不死川先生絕對打不過他嗎,別開玩笑了。

  我用了風呼的一之型,沒有不死川先生那麼完美,但是這一招的爆發力足夠我縮短距離嘗試砍斷他的脖子。

  他仍然不動,看著我向他逼近,刀鋒離他的脖子只差一寸,我砍不下去。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下弦之鬼,是我最熟悉最熟悉的那張臉,表情、神態、氣息都和我的記憶不差分毫,他就那樣看著我,溫和地喚我名字,和從前一樣,「明賴。」

  「爸爸……」

  誒?

  剛才,我,說了什麼?

  思緒還是混亂的,我感覺胸口受到了重擊,本該順理成章的攻擊被月影輕松地接下來,還朝我還了一擊。

  我撞到樹上,在地上翻滾幾圈才停下來,感覺五髒六腑仿佛攪和在一起,眩暈和疼痛一起朝我襲來。

  沒關系,我還握著刀,還可以戰鬥。

  從地上爬起來,我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臂,在舔到血的同時,更強烈的痛楚把我的思緒從迷霧裡拉回來了。

  那只是幻影罷了,哪怕是真的,我也應該砍下去,不要猶豫。

  但月影沒給我重來的機會,或許是因為他的血鬼術沒有殺傷力,他和其它單純依靠異能戰鬥的鬼不同,更懂得戰鬥的方法。在我爬起來的時候,他手中多了一條長長的鞭子,揮舞自如得像指揮自己的手臂,還沒來得及再次調整好呼吸,我已經挨了幾鞭子。

  和服的袖子被撕破了,下一擊落在我手臂上,沒有衣服稍微擋一下,立刻見血,他的鞭子和鋒利的刀刃沒什麼區別,在我手上劃了一道很長的傷口。

  真對不起借我衣服的女孩,回去要和她道歉才行。

  我撕開和服下擺,把傷口包起來,一直退後抵住了樹。

  在我稍微花了點時間包扎傷口的時候,攻擊居然暫停了,我以為這只鬼要使用什麼危險的招數一口氣解決我,卻發現他將鞭子收了回去,一臉迷醉地將剛才擊傷我的地方湊到鼻間,笑容變得更變態了。

  「沒想到不僅是外貌,就連血的味道也和那位大人如此相似,小姐你真的是人嗎?太不可思議了。」

  「你才不是人。」我罵完才意識到這不算是罵他,後悔沒罵得更狠點。

  血液有問題這點我早就知道了,但從未想過鬼對我的評價竟然是和無慘類似,所以他們才會一直追著我不放,在鬼眼裡稀血也比不上將他們變成鬼的始祖的血液吧。

  不過現在發現這點,對我來說沒什麼好處,我也來不及寫信告訴忍小姐。

  發現我的血液異常後,這只下弦之鬼收起了武器,眼裡閃動著貪婪的光芒朝我走近,「簡直就是奇跡,現在就吃掉小姐太可惜了,還是把你養起來……」

  後面的話我聽不清楚,隨著他走近,我又看見可恨的幻像,不知道是不是受傷的緣故,身體竟然毫無一絲反抗的力量。

  對我來說就仿佛真是那個人在對我微笑招手一樣,只要我握住他伸出來的手,他就會帶我回去,回到過去那個虛假卻也美好的家裡。

  「明賴!」

  在我快要握住他的手之前,我聽見了風的聲音,是凜冽而呼嘯的疾風,砍斷了那只要抓住我的手。

  我從來沒聽過不死川先生叫我的名字,所以到他站在我面前,扶起我的時候,我還受到幻術的殘留影響,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眼前是不死川先生關心的目光,幻覺裡是那個人憐愛的微笑。

  眼淚落下來的時候毫無征兆,我捂住了臉,被強烈的羞愧和罪惡感吞噬,不敢看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這麼說,不僅是對他,也是對主公大人,對忍小姐,對所有被鬼傷害的人。

  原來我和過去一樣,根本沒有半點長進。

  「喂。」

  不死川先生的聲音就如暴風雨降臨前的平靜,但他不是在對我說話,面向著鬼,「你這渣滓到底做了什麼?」

  月影似乎沒聽見這句話,也沒在意自己被砍掉的手,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我,口中喃喃低語,「明賴……明賴……森川明賴……原來是傳說中的那位……」

  「大小姐。」他最後詭異地微笑起來,口吻猶如為愛人念著一首情詩,「找到你了。」

  我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那三個字對我而言猶如魔咒一樣可怕。

  「不准看她。」不死川先生似乎沒有站在我面前了,他對鬼向來沒有任何容忍的耐心,哪怕鬼有傾訴的欲望他也不會多聽半個字。

  我緊緊地捂著耳朵,埋著頭,害怕再聽見那只鬼說出更多可怕的話語,讓我會忍不住想起過去。

  直至不死川先生拉開我的手,我才發覺戰鬥已經結束了,那只鬼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不死川先生毫發無損。

  剛才的話他一定聽見了,明明是鬼卻用敬語稱呼我,怎麼看都很可疑吧?按照隊規就算切腹謝罪都不為過,即便他要處置我也是應該的,因為不死川先生最討厭鬼了。

  「抱歉。」他最先對我說的卻是道歉,充滿自責的低沉聲音,語氣盡量地溫和,「我來晚了。還能走嗎?」

  我擦掉了眼淚,短暫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想了想剛才不知道把木屐丟到哪裡去了,不過不穿它走路或許更方便點,於是點了一下頭。

  然而不死川先生似乎理解錯了,他脫下外衣把我嚴實地裹起來之後,就把我抱起來往鎮子裡走了。

  本來我想說我可以自己走的,但他的懷抱實在太溫暖了,而且我也想不到該和他說什麼,很怕他會問起剛才的事,沒有骨氣地把嘴巴閉緊了。

  不死川先生將我交給之前借我衣服的女孩,就出門去了。

  我和她道歉說把她的衣服弄壞了,她一臉震驚地捧著藥過來,突然很生氣地在我背後坐下,「劍士小姐在說什麼呀!您都傷成這樣了,還管什麼衣服!」

  可是自己喜歡的衣服被弄壞了,還是會心疼的啊,就像老師和忍小姐送我的衣服,如果壞掉了我會很難過的。

  她一邊幫我檢查傷口,一邊不斷地驚呼,憤憤不平地咒罵那只鬼。

  我覺得她有點誇張了,我身上最嚴重的傷只有手臂的劃傷,其它基本都是鞭痕,留在身上看起來恐怖,但並沒有傷到筋骨,養幾天就會消散。

  好不容易讓她相信我的傷勢並不需要臥床養傷後,她借了我一套新的衣服,我換好之後就出去散步。

  今晚的祭典已經結束了,鎮上的燈光一家一家地滅下去,僅留下門前一盞燈籠,照亮周圍方寸大小的地方。

  我不知不覺從鎮長家走出來,除掉鬼之後,這裡的夜晚看起來無比地祥和安寧。

  夜色很深,今天沒有月亮,只有璀璨的群星高懸於黑夜的帷幕上,可以清楚地照亮我腳下的路。

  對面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我抬頭看見不死川先生,被我暫時忽略的擔憂又回到了腦海裡,我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如此緊張不安過。

  不一樣。

  若是面對忍小姐,我能在她包容的注視中吐露我的心聲,可以沒有半點保留地交代我所有的過去。

  但是不死川先生……不死川先生……我會害怕任何一絲一毫的改變。

  哪怕他僅僅是隨口問一句你是被鬼養大的吧,我也會覺得受不了。

  「傷口包扎好了?」他還是沒問我,好像把這件事忘了。

  「是,沒有大礙,請不用擔心。」

  我和他一前一後地往回走,漸漸醒悟到他並不打算追問我半個字,就和忍小姐與富岡先生無聲地避開了我的過去一樣。其他柱也是,和我見過那麼多次,誰都沒打探過一句,大家都寬容地體諒了我。

  越是如此,心裡的罪惡感越是強烈,感覺利用他們這份體貼的自己未免太過卑鄙了。

  我伸手拉住不死川先生的衣角,他立刻停下來,轉過身來,也沒有不耐煩,「怎麼了?」

  「不死川先生,剛才的那只鬼說得沒有錯……」開口很艱難,可是接下去的話卻能夠順利地說出來了,「我是被無慘養大的孩子。」

  「主公大人和蝴蝶也知道吧?」不死川先生看起來一點也不吃驚,當然他就算早就猜到了也不奇怪。

  「是,主公大人早已經知道,去年的任務中對忍小姐和富岡先生坦白過。」

  他們也沒有責怪過我什麼,忍小姐聽完只是緊緊地抱住我,一句話都沒說,富岡先生沉默慣了,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在忍小姐抱著我的時候,他有伸出一只手拍拍我的頭,目光還是直視著前方。

  「非常抱歉,一直瞞著不死川先生……」

  「說不說是你的自由,沒什麼好道歉的。」不死川先生像是有一點不快,打斷了我,「你是鬼殺隊的隊士,其它的東西都無關緊要。」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只不過既然開口了,還是完完整整地告訴他好了,只是有關黑澤先生的事還會有點犯難,在現任風柱面前說明前任的風柱是因我而死,總覺得好像是在詛咒他。

  正當我糾結的時候,他遞了一個盒子過來,「這個拿去。」

  那個盒子還沒有我的手掌大,在打開前完全猜不到裝了什麼,看見裡面躺著的那對鈴蘭耳環時,我感覺耳朵發燙。

  那是今晚逛祭典的時候,我中意的那對耳環,明明只是偷偷多看了幾眼,沒想到會被發現。

  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但這對耳環真的很漂亮,小小的鈴蘭開口朝下,花蕊可以晃動,會發出很輕的叮鈴聲,像鈴鐺一樣。

  「謝謝,我會珍惜的。」

  ……

  完全沒有想過馬上要收攤的時候,還會有客人來。

  而且還是今晚見過的客人,雖然人很多,但他記得很清楚。

  是因為那位青年臉上的傷痕太過醒目,還是因為那位少女漂亮得不可思議,又或者是這樣差別過大的兩人組合在一起,才會讓人印像深刻吧。

  他看見他們走過來,路過的人紛紛都會側目,青年想必是知道這點的,但任何嘗試要去和他身邊的女孩搭話的人,都會在付出行動前被他警告的眼神逼退。

  所以那個少女沒有意識到自己被人關注著的這件事,好奇的目光一直投向街道兩邊,卻沒有在任何一個攤位前駐足。

  反而更讓人想招呼她來看看自己的東西了。

  果然只要一有人這樣說,少女就會被吸引過去,微微歪頭打量他身後那些商品的模樣,有幾分孩子氣的可愛。

  她肯定沒有發現,他和那個青年都注意到她的目光在一對耳環上停留了很久。畢竟她完全不會掩飾情緒,發現了喜歡的東西,眼神就會閃閃發亮,連帶著那張沒有笑容的美麗臉龐也變得更加明艷起來,會讓人不禁想把她喜歡的東西送到她面前,看看她笑起來的樣子。

  他自信滿滿地認為這筆生意肯定能做成,她身邊的青年都已經准備開口了,她卻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很認真地拒絕了。

  真是奇怪的女孩子。

  所以再看見這個青年的時候,馬上就記起來了。

  這回沒帶那個少女,目光在他的小攤上尋找了一遍,然後指著先前放著耳環的位置問:「那個,賣掉了嗎?」

  當然沒有,只是他私心替那個少女收起來了,免得她萬一改變主意,回來的時候耳環已經賣掉了。

  特意選了一個漂亮的盒子裝起來,遞給青年的時候,他還是誇了一句,「您對您未婚妻真好。」

  青年並未露出笑容,接住那個盒子,稍稍沉默了一下,留下不是兩個字,就轉身離開了。

  不是未婚妻嗎?可是特意還來買耳環,至少是戀人吧。

  第二天晚上又看見了他們,遠遠地就瞧見少女耳邊的鈴蘭花,非常適合她。

  
拾貳 告別

  我聽見了雷鳴的聲音,轟隆轟隆,仿佛近在耳邊。

  耳墜在風裡輕輕晃動,叮叮的聲音連綿不絕。

  雨來到之前,有兩個黑影從天空衝下來,鑽進了山洞裡,其中一個撲進我懷裡。

  「暴雨!暴雨!」烏鴉嘶啞地叫起來,「注意避險!注意避險!」

  替它擦掉羽毛上的水汽,我抱著它往回走。

  就在我轉身的時候,雨已經落下來了,嘩啦嘩啦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整座山都在咆哮。

  不死川先生的烏鴉停在他的胳膊上,已經向他傳達了這個消息,他聽完沒有特別的反應,繼續處理身上的傷口。我看他胸口的那道傷已經止血了,從隨身的藥包裡拿出剩下的藥,撒在繃帶上,替他包扎好。

  近看才會發現他傷的位置非常凶險,橫貫了整個胸口,差一點傷到心髒。

  我數了一下,他的胸口本來就有兩道傷,算上今天的新傷,應該是他受過的最嚴重的傷,其它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

  如果受傷後有好好治療,倒也未必會留下疤痕,但按他以前的習慣來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不死川先生的聲音就在我耳邊響起來,我才發現給他包扎到一半走神了,趕緊把收尾的工作結束掉。

  如果不是遇到這場暴雨,我們本來該下山,可是大雨來得太急,只能暫時待在這個山洞裡。

  不死川先生及時用了呼吸法,出血不算嚴重,但這也只能算是緊急處理,我擔心雨太久不停,他的傷口會發炎。

  我擔心的同時,他也皺著眉看我,語氣有一點虛張聲勢的凶惡,大概就是嚇唬不睡覺的小孩會被狼吃掉的那種程度,「我說過叫你在山下等著吧?」

  「因為過了約定的時間,不死川先生還沒回來,而且果然受傷了不是嗎?」

  由於無法反駁,他輕輕嘖了一聲,把頭轉開了。

  在遇到了下弦之鬼之後,不死川先生養成了和忍小姐一樣的壞習慣,就是執行任務的時候不樂意帶我了,尤其是那些情況不明不能判別鬼的實力的任務,他居然命令我待在他家不准出門,讓烏鴉監督我。

  我覺得很憋屈,但沒有辦法,主公大人特意囑咐過讓我不要亂跑,就連忍小姐和甘露寺小姐聽說我遇到下弦之鬼後,也紛紛寫信來關心我。老師也不跟我鬧別扭了,那天烏鴉帶著他的一封厚厚的信火急火燎地衝過來,差點直接砸到我臉上。

  可自那以來風平浪靜,生活和以往並無不同,好像我害怕某天那個人會突然又出現在面前這種事,只是我腦補過度的結果。

  忍小姐在信中讓我抽一管血寄給她,要繼續之前擱置的研究。

  被鬼說了我和無慘的血味道類似後,我也想知道緣由,收到信的當日就回復了。忍小姐不知在忙什麼,至今沒有再來信。

  我依然待在不死川先生這裡學習呼吸法,又想出了兩招戰技,但沒有意義,因為我現在根本不准和鬼接觸。

  今天在歸途中遇到了任務之外的求救,才算是這些天我和鬼靠得最近的距離,不死川先生也不允許我上山,要我在山腳等著。

  因為過了很久不死川先生沒回來,我想他遇到了麻煩就上山找他,雖然這世上最危險的鬼是無慘和十二鬼月,但其它鬼也會因為血鬼術的特殊變得棘手起來,尤其是不死川先生的戰鬥方式從來不注意保護自己。

  而且找到他不久後,暴雨也跟著來了,不死川先生從來不帶傷藥,還好我上山了。

  只是不知道天亮的時候雨能不能停,不死川先生的傷還需要再好好治療。

  警戒的事交給我就好了,我請他先睡一覺,這也是往常外出的習慣,前半夜都是由我來守,因為如果讓他來,他肯定整夜都不會叫醒我,白天又要趕路,不休息一下怎麼行。但就算這樣,不死川先生不到後半夜就會醒過來,讓我去睡覺。

  不死川先生睡著後,我又走到洞口,外面的雨還是很大,只站了一分鐘我不得不退進去,用手巾擦掉滿臉的雨水。

  我的烏鴉歪著頭看我,感覺從它漆黑的眼珠裡流露出對我的深深鄙夷。

  考慮到要是拔掉它的毛,它會叫得特別凄慘打擾不死川先生休息,我就當作沒有看見,走到了洞窟深處。

  不死川先生沒有驚醒,靠著岩壁睡得很沉,血氣混合著藥味彌散在洞穴裡,胸口的繃帶沒有滲出血漬,看來愈合得很好。

  我解下外褂,盡量以不打擾到他睡覺的動作,蓋在他身上。

  說來平常都沒有注意到,不死川先生的睫毛很長呢,眼睛非常好看,不過他的傷痕太搶眼了,根本發現不了這點。

  我跟著又看向了他臉上的那幾道傷,很明顯與身上的傷疤不同,是很久以前的舊傷,不知道當時的戰況是怎樣凶險。

  那時候不死川先生也和我一樣嗎?才做劍士不久,還會犯錯,也會疏忽?但是我運氣好,被他保護著,所以沒有受過什麼傷。

  天邊突然響起炸雷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又走神了,還好不死川先生沒有被吵醒,發現我盯著他發呆,看來他最近真的很累呢。

  安靜地坐到旁邊,我盯著洞口的位置,雖說是深夜,但這裡的鬼剛剛才被除掉,大雨又會衝散人的氣味,並不用擔心會有鬼,相比起來更應該要警戒的是山裡的野獸。

  神經不那麼緊繃著,枯坐的時候就容易犯困,雖然我告訴自己不能睡著,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是沉入了夢鄉。

  我夢見了小泉。

  她剛來我家的時候,穿著滿是補丁的單衣,笑起來的時候就像生機勃勃的向日葵。

  在第一次私下裡我們兩個人拉著手時,她就悄悄地問我可不可以叫我明賴子,這是她給我起的昵稱,表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說第一眼看見我就喜歡我,因為我看起來小小的很可愛,像她在商店櫥窗裡看見的洋娃娃。

  我很苦惱,因為她給我起了特別的愛稱,我卻沒有什麼可以證明她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

  想了好久,趁著晚上我們兩個一起睡覺的機會,將我六歲時無慘送我的手鏈送給她,那條手鏈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我把心愛的東西給了她,那就可以代表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了。

  後來小泉失蹤了,我沒有在她藏東西的地方發現那條手鏈,良子說她只是想騙我的飾品,也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偷拿了別的東西。我跟她吵了一架,想著等找到了小泉,要她向小泉道歉賠罪,否則我都不要再理良子了。

  一年以後,無慘從宅邸裡消失了,帶走了所有殘存的鬼。作為人類的僕人被提前驅散,叔父說要讓他們都回家,我的家在一夜之間變成了荒涼的廢屋。

  後花園那片鮮艷的花田裡挖出了很多具屍體,有的早就變成了白骨,有的腐爛了一半。

  叔父很不願意住進那座宅邸,覺得它不詳,但他要代替我去世的父親繼承家業,那座宅邸也是像征,他請了僧侶做法事看風水,又重新翻修了一遍,隔了好幾年才搬進去。

  鬼殺隊的劍士來和他說花園裡發現很多屍體的時候,我藏在外面偷聽,半夜從房間裡跑出去,回到了那座荒廢的宅邸。

  我從一具具整齊放好的屍骨間走過去,鞋子什麼時候丟了也忘掉了,石子磨破了腳底,一直走到已經沒有痛覺的時候,我看見了最盡頭那具小小的屍骸,變成白骨的左手上套著一條手鏈,我一拉她的手,手鏈就斷開了。

  小泉的手好涼,一點也不像以前那麼暖和了,她陪著我睡覺的時候,會像姐姐一樣給我哼歌,拍著我的背說明賴子要乖乖地睡覺,明天給你編好看的花環。

  我把她干枯的手貼在臉上,覺得很冷,骷髏的眼眶黑幽幽的,是她在看我嗎?是她用無法瞑目的眼睛注視我嗎?

  我害死了她,她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討厭我了?要怎麼做她才能原諒我?

  不可能原諒我吧。

  因為我太蠢了,還會在幻像裡看見無慘。

  我怎麼會是這麼蠢的人呢,竟然還會下意識呼喚他。哪怕在高燒的時候,見主公大人與他有幾分相似,就把主公大人錯認成他。

  主公大人也太過溫柔了,竟然沒有因為我把他當成一只惡鬼生氣,還替我擦掉眼淚,喂我吃藥。

  夢境消散了,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光線昏暗的岩壁。

  替我擦掉眼淚的也不是主公大人,那只手上有久經戰鬥而留下的痕跡,指腹摩挲著我的臉頰,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做噩夢了?」

  不死川先生的聲音很近,花了三秒鐘的時間區分現實和夢境,我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我離他太近了,准確來說我坐在他腿上,手還抓著他的衣領,他伸出一只手幫我擦眼淚,另一只手環著我的肩膀,那件外褂又回到了我自己身上。

  第一反應是我居然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真是太失職了,然後又想到睡著前我明明坐在旁邊,睡相差得居然能滾到他懷裡,我真是個人才。

  然後理智的弦才慢吞吞地跳動了一下,提醒我就算是個千年不遇的奇才,也不可能辦到這種事。

  那我是怎麼跑到他懷裡的?要是我打擾到他休息,他該叫醒我才對。

  等等,不死川先生身上有傷,我剛才不會碰到他的傷口了吧。

  我松開手想從他懷裡爬起來,不死川先生按著我的後腦勺,稍微用點力氣讓我坐回去,「別動。」

  「聽。」他又說。

  於是我安靜下來仔細去聽,外面還下著雨,雨聲和風裡隱隱傳來野獸的嚎叫,一時很近一時又很遠。

  「狼?」我聽得不太清楚,也判斷不出那只猛獸離我們多遠。

  不死川先生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好像解釋了什麼,又好像沒解釋什麼。

  我腦子太笨了,想了好半天也沒想通他是什麼意思,總之還是坐在他腿上,避開了他胸口的傷。

  這個插曲暫告段落,我為我睡著的事情和他道歉,「抱歉,我睡著了。不死川先生覺得身體怎麼樣了?」

  不死川先生用一種好像是我大驚小怪的不滿語氣說:「那點小傷早就沒問題了。」

  是嗎?我懷疑地抬手想戳戳他的傷口,才伸出去就被他抓住了,「別亂動。」

  我不亂動了,靜靜地聽著外面的雨聲變小,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

  也許是沉默的時間太難熬了,不死川先生又問我一遍,「做噩夢了?」

  「……不是噩夢。」

  雖然後半段回想起來太過悲傷,但是夢見小泉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噩夢。我好久沒有夢見她了,連黑澤先生都有幾次入夢,唯獨沒有她。

  醒過來就會難過地想她果然討厭我了,做夢都不肯來見我。

  「我夢到了我的好朋友。」最後我還是這麼說,盡管這不能解釋我為什麼會哭,但不死川先生好像接受了這個理由,沒再問我什麼。

  最近我都在他面前哭了兩次了,真是好丟人,要是被烏鴉傳出去,就要坐實宇髓先生說我是愛哭鬼的話了。

  我覺得回去以後有必要跟它「談談」,不要什麼事都拿去跟它的烏鴉同伴講,如果它們真那麼無聊,為什麼不八卦一下鬼殺隊裡的未解之謎呢?比如悲鳴嶼先生常常流淚的原因,富岡先生為什麼被討厭,伊黑先生面罩下的真面目等等有意義的話題。

  而且它如果搞清楚了,還可以告訴我。

  不知它是不是感覺到我的心聲,天亮下山後又一轉眼飛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沒過多久,再次回來,降落在窗檻上,一疊聲地喊:「傳令!傳令!即刻返回蝴蝶屋!主公大人有令,即刻返回蝴蝶屋!」

  我離開蝴蝶屋已經有半年左右的時光,有時候也想差不多該回去了,可是收到傳令的時候還是覺得太快,我完全沒有心理准備。

  但這是來自主公大人的指令,這樣急切地讓我返回蝴蝶屋,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去和不死川先生辭別,他沒有馬上回答我,本來擦劍的手也停住了,過了一陣才回答說:「知道了,我送你回去。」

  那就不必了,忍小姐的轄區和不死川先生是緊挨著的,我從早上出發,到了傍晚就能回去了。鬼是不會在白天來襲擊我的,我也帶了紫藤花的香囊,不死川先生受了傷,應該在家好好修養才是。

  我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的,帶好了刀就可以出發。

  不死川先生站在玄關等我,鄭重地向他謝過了這半年的指導,他沒有說話。我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他開口,只能向他告辭轉身准備走了。

  「明賴。」

  第二次聽見他喊我名字,我立刻停下來回頭等他說話。

  不死川先生沒有下文,沉默地看著我,眼裡的情緒有點復雜。最後他伸出手,像要幫我整理頭發,手卻沒碰到我,虛停在我耳邊。

  我的耳墜輕輕響了一聲。

  「小心點。」他只說了三個字,就是最後留給我的話。

  「嗯,不死川先生也是,請保重身體。」

  我比預想的要更快一點,太陽才開始下山,就回到了蝴蝶屋。

  很久不見的忍小姐一如既往地歡迎我回來,在放好了行李之後,她拉著我單獨談話。

  「抱歉,這麼著急地把你叫回來。」忍小姐有點歉意地看著我,「有件事想和你證實一下。」

  我等她發問。

  「小賴你說過自己很健康,從來沒有生過病對吧?」她提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我去了一趟川野,森川先生跟我說你小時候身體不好,每晚都要回家裡休息,這也是無慘要求你晚上必須回家的理由。」

  叔父肯定是被騙了,我小時候能跑能跳,特別皮實,唯一一次發高燒還是十歲的時候,誰身體不好都輪不到我。

  「我也以為這只是一個借口,但是森川先生找到了一個曾經待在宅邸裡照顧過你的佣人。她說有時半夜去房間沒有看見你,還看見過良子抱著你走進無慘的房間,你沒有提到過這點。」忍小姐很猶豫地考慮了很久,「所以,和你求證一下,是因為這並不是重要的事,還是說……你對這件事毫無印像?」

  
拾三 死

  回到蝴蝶屋已經過了一個月,我在回來的那天解下了佩刀,再沒有出過任務。

  向來聒噪且鄙視我的烏鴉也無事可做,意外地沒有再說些想換主人的話,整日待在我的膝上,溫順地任我摸它的腦袋。

  這讓我感覺我好像是個身患絕症馬上要死的病人,連烏鴉都不會跟我吵架,日子真是變得太沒意思了。

  坐在後院的長廊上發著呆,到了時間就聽見身後慢慢接近的腳步聲,來叫我的通常是小葵或者奈穗她們,今天來的是小清,在我背後輕輕地喊我:「小賴,該吃藥了哦。」

  她們說話的態度還和以前一樣,但總能讓人察覺到背後隱藏的對我的小心翼翼。

  但她們不想讓我發現,我就當作不知道,聽她們的話按時吃藥打針。

  回來那天最後怎麼樣了,我已經不記得了,就像當年我坐在小泉的屍骸旁邊,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到了主公大人家裡,被他悉心照料著。

  再有記憶的時候,我躺在病床上輸液,忍小姐她們全都聚集在我身邊,奈穗她們三個悄悄哭了。

  我不覺得難過,我不是無慘的孩子,甚至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他對我做什麼都不奇怪,何況是修改我的記憶這麼簡單的事。

  只是他為什麼不殺了我呢?他要是直接殺了我該多好。

  連我的記憶都不是真的,那我的人生到底還有什麼是屬於我的,過去的一切說不定都是我的幻想,可笑的是我卻還抓著這虛妄之物,無法放手。

  以前我吃了四年的藥,每個月都要進城看一次醫生,反復檢查了很多遍以後,醫生才宣布我康復了。

  沒想到才過了兩年,我又要過上吃藥打針的生活。但是忍小姐的醫術高明多了,我不用再吃那麼多藥,晚上一閉眼就會熟睡過去,不會做夢也不用胡思亂想。

  天天呆坐在蝴蝶屋裡,我感覺身體快生鏽了,但還是一動也不想動,我的刀放在房間裡快要蒙塵了。

  入冬的時候,不死川先生來到蝴蝶屋了。

  因為看起來很凶,奈穗她們不敢靠近他,跑來跟我說來了一個我應該很熟的人,讓我幫她們一個忙。

  不死川先生坐在沒人的病房裡,沒注意門外偷偷觀察他的小澄,自己動手從藥箱裡拿了傷藥出來,正在給傷口消毒。

  受傷之後他居然肯來蝴蝶屋,真是破天荒地的頭一回,這樣的進步真讓人欣慰。要是今天忍小姐在的話,他肯定逃不掉全身檢查。

  走近之後我才看見他的傷在左臂,像被野獸撕咬過,血淋淋的一片,深可見骨。

  這樣的傷勢不是敷藥就能好的,要把傷口縫起來才行,難怪奈穗把忍小姐專用的醫療工具塞給我。

  動這種小手術之前要打麻醉劑,但不死川先生拒絕了。

  「不打會很疼的。」

  「無所謂。」

  「真的會疼的。」

  「都說不會了。」

  才怪,明明冒冷汗了,雖然也有說法麻醉劑會讓人的感官變遲鈍,但只是偶爾用一次也無所謂吧。

  我幫忍小姐處理過很多類似的手術,縫傷口一點也不難,很快就處理好了,用繃帶纏起來。

  回想了一下小時候小泉是怎麼安慰我的,我摸摸包扎好的傷口,輕輕吹了口氣。

  嗯,疼痛飛走了,馬上就不會疼了。

  不死川先生抽回了手,沒有看我,目光投向了窗外,稍微安靜了一陣突然開口:「變瘦了啊。」

  是在說我嗎?最近確實不像以前胃口那麼好了,吃不下東西大概確實瘦了吧。不過吃藥的事還是別告訴他了,只會給人徒增煩惱的。

  「我不要緊,倒是不死川先生,受了傷之後請回去好好休息,暫時不要繼續執行任務了。」這大約是我最後一次勸他,「因為不死川先生很厲害,所以更要重視自己的身體,要好好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人,不是嗎?」

  再活久一點,活到這世上再也沒有鬼了,活到可以放下手裡的劍,活到白發蒼蒼皺紋滿面。只要還活著,不管是苦難也好,不幸也好,一定會被時間抹平的。

  他沒有再露出煩躁不耐的表情,沉靜地聽我說完,輕輕地回了一個好字。

  這樣我們就算約定了哦。

  下雪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多了,小葵她們也漸漸放下心,說我笑起來好看,以後要多笑笑。

  但忍小姐還是讓我繼續吃藥,臨近年末她也變得越發忙碌,經常一去就是數日不歸。

  我得到了可以單獨出門的許可,到附近幫忙買一些日常用品回來。

  那天天氣很冷,雪下得不大,我提著一袋蔬果往蝴蝶屋走。

  寒風刮在臉上生冷的疼,吸入肺裡的空氣冰冷而又有一絲腥臭,若隱若無地不知從何處傳來隱約的哭喊,仿佛是錯覺一般。

  我把買回來的東西交給奈穗,說要出門走走。

  她有點不放心,但看了看天色,還是囑托了一句要在天黑前回來,就允許我出門了。

  「今天晚上做小賴最喜歡的牛肉火鍋哦。」她笑著對我說。

  牛肉火鍋啊,聽起來就很讓人期待。

  我回房間,擦掉了刀鞘上的灰塵,把它在腰間別好,走出了蝴蝶屋的大門,呼喚我的烏鴉。

  「阿杏。」它雖然很討嫌,但有個好聽的名字,我很喜歡。

  它從樹下飛下來撲進我懷裡,全身都在發抖,聲音也在哆嗦,「求、求救……柱……」

  「不行,來不及的。」忍小姐預定今晚回來,到那時她只能看見一個血流成河的蝴蝶屋,「只要我去就行了。」

  我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活過今年的冬天,沒想到竟然來得這麼晚,讓我等了好久。

  蝴蝶屋有緊急撤離的秘密通道,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可以轉移了,鬼是找不到她們的。

  「明、賴……」

  「只有這次,你要聽我的話哦。」我豎起手指壓在嘴唇上,讓它保持安靜,「要好好藏起來,把情報送回去哦。」

  但願無慘對我的憤怒,可以讓他派出上弦之鬼,終歸是死,也要死得有價值一點。

  哪怕多一點點情報也好呢,下次不管是忍小姐還是不死川先生,肯定能想出對策殺了鬼的,因為他們都很厲害,比我聰明多啦。

  分明剛剛還在街上,下一刻我就來到了屋宇內,房間空無一人,唯獨空氣中那股血腥味越來越重,指引我前進。

  我拉開了一扇又一扇門,終於走到最盡頭的房間,屋裡放滿了華貴的擺設,燃著濃郁的暖香,地上卻是一片斷肢殘軀,那只鬼正背對著我吃人。

  那個女人臉上殘留著恐懼的表情,不知我剛才聽到的求救聲是不是來自她。

  我的到來打斷了他進食,那只鬼放下手邊的屍體,轉過身來對我微笑,虹色的眼睛清澈純粹,湧動著滿滿的溫柔寬容,聲音一如春風般和煦,「哎呀∼沒想到真的來了,有失遠迎呢∼」

  上弦之二,真看得起我。

  他慢條斯理地擦掉嘴邊的血跡,手中握起一把金屬的扇子,輕輕展開微笑,「玉壺閣下還與我說,若知道上弦之鬼要來,你一定會為了活命逃跑呢∼是為了那間屋子裡的人嗎?為此克服了恐懼特意來見我,你長成了一個善良又勇敢的女孩子呀。」

  我沒有反應,也不知道作何反應,面對這只鬼仿佛與我熟稔的語氣,我只有茫然。

  「我們以前見過嗎?」

  他像是恍然大悟一樣用扇子敲了敲頭,「我都忘記了,你可是被大人『清洗』過好幾遍,肯定不會記得我了。」

  「我叫童磨哦,大小姐。在你小時候,我還經常會給你帶禮物呢,那時候的你嘴巴可壞了,第一次見面就說討厭我,把我送的東西全部丟到焚化爐裡燒掉,真叫人傷心呀∼」

  「我現在也討厭你。」

  童磨露出一副好像被我刺傷的表情,仍然用溫和的語調說話,「但我可是很喜歡你呀,畢竟我一直期待著你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女孩子,等到那個時候,你的味道想必是美味至極的。」

  背後傳來一聲尖叫,我回頭才發現門外已經不是我剛才進來的走廊了,一個女人跌坐在門邊,像是被屋裡的慘景嚇得渾身無力。

  「教、教祖大人……」

  她一邊顫抖,一邊用驚恐的目光看著我手裡的刀。

  童磨輕輕皺起眉,用溫柔的語氣責怪她,揚起了手裡的扇子,「我正在招待客人哦,怎麼能不打招呼就進來呢?」

  我用盡了所有力氣,在那一道攻擊落下以前,抱著那個女人翻滾到另一側,落空的斬擊在地面上劃出巨大的痕跡。

  他輕輕擊起掌來,笑容滿面地贊嘆,「反應速度真快啊,大小姐肯定很用心修行過吧,但是就算那麼用心也只是白費功夫,反而只會惹無慘大人生氣哦。」

  「你知道嗎?那位大人異常地生氣,差點就遷怒到我們身上,因為對你失望透頂,都懶得親自來找你,對我們說『那個東西已經沒用了,隨便處理掉吧』。」

  東西。

  沒有用處的東西了。

  根本連寵物都算不上。

  「本來還想和你聊聊的,不過再耽誤下去會有更多人來,就這樣吧。」他收攏了折扇,對我露出一個異常溫柔且冰冷的微笑,「永別了,大小姐。」

  那一擊從正面而來,根本連掩飾都不屑,最好的方式還是避開它,可我身後還趴著一個人。

  不能避,我用風之呼吸改的四之型接下來,仍然有小部分攻擊沒有攔住,落在我的手臂和腿上,撕裂一樣的疼。

  我意圖用一之型反擊,全神貫注之際,突然感覺後背鑽心刺骨的疼,冰冷的銳器刺進了肺部。

  「休想傷害教祖大人,你這刺客!」女人在我背後慌亂地喊,我感覺她的手更加地用力。

  戰鬥裡分神果然是大忌,下一擊到來的時候,我腦子裡只來得及閃過虛幻的畫面,痛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沒有任何痛感,只是會無力地跪倒,看著自己的血大潑大潑地灑在地上。

  好冷。

  肺好像被凍住了,無法呼吸,漸漸感覺到缺氧的窒息感。

  我的腦海開始混濁了,眼前似乎什麼也看不清了。

  我要死了嗎?

  其實死亡一點也不可怕,每個人都會死的,小泉和黑澤先生他們都死了。

  只是有點寂寞,死後我能到他們的世界去嗎?

  不可能吧,畢竟是惡鬼的孩子,怎配和人為伍。

  真冷啊,好想有誰抱緊我,像很久以前在爸爸的懷抱裡一樣,又像小泉緊緊抱著我一起睡覺。

  對了,小泉……小泉在哪裡呢?她是不是在等我?

  等等我呀,別丟下我一個人。

  不原諒我也可以,要罵我也好,懲罰我也好,但是不要不理我呀,我還想拉著你的手……再和你一起玩。

  ……

  那張臉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漂亮,似乎還帶有活著時候的余溫,蠱惑著他伸出手。

  「你想做什麼?」一旁傳來警告似的聲音,是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粉發的男子,眼眸中印刻著三字。

  他顯得很無辜地回答:「當然是要吃掉啦,這麼讓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不是太可憐了嗎?」

  伸出去的手被砍斷了,男子瞬移到他前面,抱起了女孩的屍體。

  他沒有生氣,左手迅速地再生了,溫吞地抱怨,「猗窩座閣下真過分啊,我本來好心想著你們從前交情很好,想把這個機會讓給你的,結果你遲遲不動手。等我解決了之後,你才跑出來,還要阻止我吃掉她。」

  「大人只說了處理掉,可沒說過你可以吃掉她,別忘了她是大人的所有物。」男子對他毫不留情,冰冷的瞳孔裡翻湧著不加掩飾的厭惡,「你就連直呼其名的權利都沒有。」

  「明明猗窩座閣下也是一樣嘛。」他還是笑著,走向了那個瑟瑟發抖的教徒面前,「沒辦法呢,雖然大小姐拼命保護你,但是讓你出去亂說就糟糕了呀。」

  用新鮮的人血填補了內心的遺憾之後,再回頭果然已經沒有了男子的身影,連帶著那個死去的女孩。

  他伸了伸懶腰,坐回到本來的位置上,懶散地輕嘆,「明明聞起來的味道和無慘大人一模一樣啊,真可惜。」

  此刻的人間剛入夜幕,他抱著還沒有僵硬的屍體在小路上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原地放下。

  雖然那血的味道一直在誘惑著他,但他不想打破自己的規則,將她平放在地上。

  那是他在死人的臉上見過的最平靜安寧的表情,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擔一樣的松快,讓他模糊地想起很久以前她的笑臉。

  大房子裡寂寞的千金,找到他這只鬼做玩伴,整天嘰嘰喳喳的像是枝頭麻雀。

  「猗窩座,你是爸爸的屬下嗎?你會做什麼?爸爸是醫生,你也是醫生嗎?」

  「嗯,我有聽你的話,把童磨送的東西燒掉啦,你回去告訴他。要是他哭了一定要告訴我,下次當著他的面燒。」

  「猗窩座,爸爸今天又不回來嗎?」

  「那你陪我玩好不好?」

  【狛治哥哥。】

  他猛地回頭,背後空無一人,那聲輕輕的呼喚像是一個錯覺,因為他想了太多無聊的瑣碎,而產生的幻想。

  再說了狛治是誰?他上百年的人生裡從來沒遇到過叫這個名字的人。

  可笑。

  他站起來,將屍體留在原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補錄

  9月7日 陰雨

  在富岡先生這裡真難,我想回蝴蝶屋。

  我問他接下來要去哪裡巡視,他默默地看著我,看著我,就是不說話。

  被他看著壓力真的很大,就算是猜謎也好,至少給我點提示吧!

  我試探性地問朝南還是朝北,結果都不是,富岡先生選擇向東走。

  真有個性。

  不愧是富岡先生。

  雖然在信裡這麼寫了之後,忍小姐回信說所以他才被討厭了啊。

  原來富岡先生被討厭了嗎?

  他從來沒這麼說過誒。

  去飯館吃飯,富岡先生點了鮭大根,菜端上來之後,他……露出了微笑?

  是微笑嗎?是微笑吧?

  富岡先生注意到我的視線,保持著微笑扭頭看我。

  嗚!忍小姐救命!我想回家!

  11月21日 晴

  今天也在甘露寺小姐這裡修行,和甘露寺小姐說起她家附近一家超好吃的料理,她很興奮,我也很高興。

  打算出門一起去吃的時候,伊黑先生來了,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我覺得自己好多余。

  雖然他們兩位誰也沒這麼說,但是進店後熟稔的態度,一看就是來了很多次。

  老板甚至不用問他們吃什麼,只有招待來問我要點什麼,甘露寺小姐推薦了招牌菜。

  她的胃口和外表不同,點的食物是我的數倍,食量大真好啊,可以吃很多自己喜歡的東西。

  伊黑先生似乎非常喜歡看甘露寺小姐吃東西,他自己吃得比較少。

  順便他摘下面罩吃飯的時候,我下意識地低下頭吃自己的飯,沒有抬頭看過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我怕看了會被滅口,還是不看為好。

  吃飯全程,伊黑先生都在和甘露寺小姐說話。

  類如「甘露寺,今天吃得很少啊」「再多吃點吧」「柱的工作很辛苦,絕對不要委屈自己的胃」這樣的話。

  甘露寺小姐也很開心地吃東西,我們兩個都看著她吃,她真的很可愛呀,吃飯時候一臉滿足的表情,果然會想讓她盡情吃自己喜歡的食物。

  吃完飯後伊黑先生要走,走之前打量了我幾眼,看不懂他的眼神什麼意思,打量了我之後,他像是贊賞還是滿意地對我點了點頭,然後走了。

  這算是對我的肯定嗎?就一起吃了一頓飯就肯定我了?

  不是很懂他。

  7月16日 晴

  又一次柱合會議。

  宇髓先生又開始搞么蛾子。

  他好像比賽上癮了,這回搬了幾大壇子酒來要拼酒,還說酒量不好不是男人。

  完全不把甘露寺小姐和忍小姐放在眼裡,她們兩位也不在意,坐在一邊喝宇髓先生准備的果酒,笑盈盈地聊天。

  我……我只配得到果汁,和時透君一個待遇。

  宇髓先生說小鬼喝酒還早著呢,老老實實喝果汁去吧。

  時透君是小孩子,我可不是呀,我比他大三歲呢!

  至少也該給我果酒吧!

  用眼神抗議無效,委屈地和時透君坐到一起喝果汁。

  時透君依然在走神,回過神來就喝一口果汁,然後接著發呆。

  他的目光在屋裡到處停留,忽然落在我身上,突然有了聚焦。

  你和主公大人有點像。時透君說。

  ?

  !

  時透君,這個問題提出的太晚了吧!我們至少見過幾次了,上回還一起掰過手腕的,所以你之前從來沒記住過我的臉嗎!

  是嗎?他一邊這麼說,一邊好像努力回憶了一下,啊了一聲。

  就是那個一開始比賽,馬上輸給我的人對吧?他肯定地說。

  請你不要想起來我是誰了。

  我們換個話題吧。

  悲鳴嶼先生不喝酒,坐在旁邊默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伊黑先生酒量不好,早早就退場了,躺在榻榻米上看起來氣若游絲。

  甘露寺小姐也不和忍小姐聊天了,向天音夫人要了醒酒湯,坐在他旁邊,緊張地問他感覺怎麼樣。

  宇髓先生喝多了,興致勃勃地開始大談特談,說他有三位很優秀的好妻子。

  大家都不接話,就連煉獄先生都在和富岡先生聊天,好像完全沒聽見他說什麼。

  富岡先生還是保持沉默,一碟接一碟地喝酒,但是目光似乎有點渙散。

  散場後,我忍不住跑到他面前,豎起三根手指問他這是幾,然後趁他揉眼睛的功夫按下了一根手指。

  富岡先生說是三。

  【不對哦,是二。】

  這樣說了之後,他開始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看我的手指,又看看自己的手說,那就是二。

  【不對哦,明明是三。】

  富岡先生停止了思考,睜大了眼睛看著我的手指,好像想不通是怎樣在二和三之間切換的。

  喝醉了的富岡先生真好玩。

  我還想繼續逗他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地拉住,往後看才發現是不死川先生。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狠狠瞪了富岡先生一眼,抓著我走了。

  好像皮過頭惹他生氣了,我不敢多說話,安靜地跟著他走。

  來的時候,不死川先生牽著我,回去的時候他也握著我的手。

  不死川先生喝得和富岡先生一樣多,看起來卻沒有醉,走路也和平常一樣,酒量肯定非常好吧。

  但是擔心他第二天早上起來會頭疼,煮了解酒湯送到他房間。

  萬幸我只是煮個湯還不至於搞砸。

  不死川先生果然沒有睡,我敲門後,他馬上來開門了,還穿著那身隊服,微微皺著眉,是開始不舒服了嗎?

  【你……】不死川先生說了一個字,過了很久才繼續說,【以後離那家伙遠點。】

  那個家伙是說富岡先生嗎?果然捉弄富岡先生的事讓他發現了,我立刻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做,他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從我手上接過了醒酒湯。

  與他說了晚安之後,回到房間,寫完日記睡覺。

  今天也過得很開心。

  ***

  主公大人拜啟:

  不知您近日身體如何?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加重了病情,就算已不在人世,我也會為主公大人和大家祈福,祝願各位都能長命百歲,將這世上的所有惡鬼討伐殆盡。

  若您收到這封信時,我定已不在人世了。請原諒我將收信對像指定為您,想到其他人得知我的死訊後,還要收到我生時寫的信,只會讓他們徒增傷感。若是以後再將信拿出來翻閱,則永遠不能從悲傷中解脫出來。因此有些話請您代為轉達就好了,這封信看完之後,也請主公大人燒毀它,不必留存。

  ……

  跟著老師修行開始,我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過去的十年時光皆為虛假,唯獨這些年和大家共度的日子才是真實。我非常珍惜,不由自主想要記錄下來,結果在不知不覺中寫了厚厚的一本,也不舍得毀掉。所以日記會隨信一並寄給您,隨您處置吧。

  最後要向您道歉,當年在病中把您認成了無慘,真的很抱歉。您在我心裡是和父親一樣的人,但絕不是那種惡鬼,能作為您的劍士和這個世界告別,我感到非常榮幸。

  願您一切安好。

  森川明賴

  ***

  不死川先生

  ……

  「這個,只寫了開頭就沒寫了啊。」

  年長的隱聽見這話後,湊到他身邊,看見了那張空白的信紙,只有一個名字。娟秀清麗的字體,一筆一劃,仿佛能感覺到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持筆人小心翼翼的態度,像在心上刻字。

  「什麼內容也沒有,這封信還要寄出去嗎?」年輕一點的後輩苦惱地問。

  他將信紙折好放回去,從記憶裡捕捉到了那個女孩纖細的側影,輕輕嘆了口氣,「一起寄給主公大人吧。」

  過去沒有說,以後當然也沒必要說了。

  
一 新生之鬼

  她眼中只有那輪皎潔的明月,高懸於天幕之上,孤高美麗,銀白色的月光照在身上是輕柔冰涼的觸感。

  不及耀眼的陽光那樣,熾烈卻也會灼傷皮膚。

  可她還是喜歡太陽。

  不知下次日出何時到來。

  「喂——」遠處的同伴從陰暗的角落裡探出頭,嘴角還掛著血跡,不滿地衝她低吼,「蠢貨!站在那裡發什麼呆,給我過來!」

  她不想過去,可是猶豫的片刻,同伴眼裡已經閃過了暴戾的光芒,她瑟縮了一下,老實地走過去。

  在被拉進黑暗裡的時候,她遺憾地想。

  今天也看不到日出了。

  ……

  天未亮的時候,現任風柱的宅邸已經點燃了照明的燈。

  不死川實彌醒過來的時候,注意了一下牆上的掛鐘,距離他睡下大約只過了一個小時,初醒的時候還有一絲沉重的倦怠疲憊。

  但他用盆裡的冷水洗了臉,刺骨的冰冷裡,那一點點軟弱的情緒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他徹底清醒過來。

  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上回換藥還是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也許是他疾行回家時不知不覺裂開了,他也沒有注意。

  又不是致命傷,就算放著不管也能好起來,

  那就沒必要耽誤時間了。

  不死川拿起了日輪刀,搖醒了專屬的信鴉,等待它給出下個任務地點。

  從睡夢裡驚醒的烏鴉飛了起來,圍繞著他轉了幾圈,沒說明他要奔赴的下個地方,卻用粗礪的嗓子喊道:「休息!實彌休息!直到傷好為止待命!」

  「吵死了,根本不需要,快點告訴我下個地方。」

  「休息!休息!休息!」烏鴉還在堅持不懈地喊著,直到主人不耐煩地伸手要來抓它,到嘴邊的話立刻換成了慘叫,「明賴救——」

  沒等主人掐住它的喉嚨,喊到一半它就啞住了,不再撲騰著亂飛,落到主人的肩上,懨懨地垂下翅膀。

  驟然降臨的死寂裡,不死川轉頭看向了靠近道場的那間屋子。

  屋子裡是一片漆黑的,理所當然的沒有應答,也沒人推開窗戶,帶著幾分疑惑地望過來問,不死川先生,我剛才好像聽見有誰喊救命?

  嘖——

  不死川咬著牙,帶著突如其來像要碾碎誰的怒氣,回到了房間,重重地拉上了門。

  在熄滅燭火的屋子裡一直坐到拂曉將至,那股來歷不明的怒火才算平息下去,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並不想去深究起因。

  不死川很清楚,直到他殺盡世上所有的鬼之前,砍下鬼舞辻無慘的頭顱以前,這股怒火都不可能再平息下來。

  傷好之前禁止執行任務,一時沒有了可做的事情,不死川短暫地迷茫了一陣,終於記起腹部可憐的傷口,拆開了繃帶。

  被遺忘的傷口早已經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撕開繃帶的時候,像是將快要愈合的傷重新撕開了一樣。

  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疼痛,手也沒有顫抖,鎮定地重新上藥包扎,手法稍微有點生疏,最後還是打了一個完美的結。

  屋外的信鴉送來了鬼殺隊當主的口訊,讓他暫時在家修養,身為柱的事務由蛇柱與炎柱暫代。

  「如果實在不舒服,就去蝴蝶屋吧,不要太勉強啊,實彌。」即便是由烏鴉轉述,也能體會到作為主公的產屋敷耀哉對他的關心。

  蝴蝶屋……

  不死川記得最後一次去那裡,整個蝴蝶屋的女孩都穿著素衣,來招待他的蝴蝶忍頭一次沒有微笑,也沒有哭,用一種隱忍而平淡的口吻說沒有找到屍體,很可能是被吃掉了。

  在和鬼的戰鬥中,找不到遺體一點也不奇怪,如果支援去得不及時,戰敗的隊士注定只能成為鬼的食物。

  是的,這一點也不奇怪。

  他不想再去蝴蝶屋,只是因為那些女孩抱在一起哭得太醜了,哭聲聽起來也太刺耳,他討厭應付這些女孩們,還是更習慣一個人待著。

  僅僅隔了兩天,不死川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繼續執行任務,但信鴉在半空盤旋一圈,以行動拒絕了他的要求,還突然拔高衝向了天際,以免被盛怒的主人抓住出氣。

  不到半天又火急火燎地飛回來,連聲催促,「緊急任務!」

  任務來自他和蝴蝶的轄區交界地帶,隱在山間的小村落,在兩天前走失了村裡僅有的八個孩子。

  蝴蝶正在執行另一個任務,偏偏在這個時候附近抽調不出任何空閑的隊士,不死川趕到那裡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了。

  三天時間,那八個孩子絕對不可能救回來了,那至少也要將那只鬼殺掉。

  但他抵達那個村落,看見的卻是一群驚魂未定的孩子,八個人,一個不少。

  論起古怪的程度,這應該是不死川作為劍士以來遇到的最奇怪的任務。從年齡不大的孩子口中很難問出有價值的信息,尤其是他們害怕不死川的臉,問話也只能由父母來進行。

  不死川盡量按捺著煩躁的情緒,聽著屋裡的孩子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是姐姐……放我們回來的。」

  「那只怪物……要吃我們,姐姐不讓他吃,他就……吃掉姐姐的手。」

  不死川很快從瑣碎的話語裡提取了信息:鬼有兩只,一只是男性,一只是女性,前者攻擊性更強,後者……很奇怪。

  失去了手臂還能再生,明顯是鬼,竟然會不吃人。

  鬼怎麼可能不吃人。他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否定了這個假設。

  「那你們是怎麼回來的?」屋裡的成人接著問。

  那個最小的女孩擦掉眼淚,「我說我想家了,姐姐就讓我們回來了。」說完又哭了起來,「她會不會被怪物吃掉?」

  鬼也會互相吞噬麼?不死川想著,這一點從前還沒有發現過,難道吞噬同類會讓它們得到更進一步的力量?

  是不是這樣都無所謂了,反正這兩只鬼今日都將命喪於此。

  山裡的隧洞相連,幽深不見底,從前挖礦留下的道路復雜難辨,即使是山民也難說得清楚。

  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是白天,那兩只鬼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不死川大概已經沒有心情再去尋找鬼的足跡。

  他幾次抽刀壓在手臂上,只要稍稍用力就可見血,但最後還是把刀收回去。

  【要愛惜身體啊,不死川先生。】

  仿佛是一時的恍惚勾起了錯覺,不死川竟然覺得空曠的石窟裡突然回蕩起來的聲音,和他記憶裡的聲音驚人地重合。

  「嗚……駿也……」帶著哭音的軟綿嗓音,聽起來就像是他記憶裡的那個少女在哭泣,令他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刀。

  「閉嘴!白痴!看看你干的好事!」壓制她的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咆哮的怒吼在洞裡傳出很遠,再傳來層層回響。

  找到了。

  不死川無聲而迅速地朝著聲音的來源前進,日輪刀已經從刀鞘中出鞘,在幽暗的洞窟裡閃爍著青色的冷芒。

  那兩只鬼的對話仍然從遠處傳來,因為回聲,相隔很遠也能聽得清楚。

  「我說你給我搞清楚立場啊,你可是鬼,別傻兮兮地和人類混在一起,那些家伙不過是騙你放跑他們而已。」

  「可是他們確實出來很久了,不回去的話,家人會擔心的,不吃人好不——嗚!」

  干脆的響聲,男鬼輕蔑地嗤笑,「不吃人,你讓我吃什麼?吃你嗎?」

  「也、也不吃我了……好嗎?」

  「啊——你真是蠢到家了,都怪你害我今天也沒飯吃,那今天也吃你吧,快把手撕下來給我。」

  「不……」

  「喂喂,別每次讓我來動手啊,反正還能長出來吧?這是警告你,不要多管閑事,下回我就把你全部吃掉!」

  風之呼吸,一之型。

  不死川越過拐角,尚未看清兩只鬼的真面目,第一擊先朝那只男鬼襲去。

  他面朝著獵鬼人,正要咬下同伴的手臂,看見突然出現的敵人,反應極快地將面前的同伴往前一推,自己迅速退出了攻擊範圍。

  被推倒的鬼踉蹌地摔在地上,無論如何也逃不掉攻擊,似乎這才從突變中回過神,驚惶地抬起頭,看著刀鋒來到面前,距離她的脖頸只有一尺。

  一尺的距離,不死川砍不下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這只鬼身上,更准確一點來說,是落在她的臉上。

  她茫然又害怕地望著他,瑰麗的紅眸裡映著他驚愕的表情,散落的長發黑如鴉羽,連看人的眼神也那麼像,既認真又單純。

  一切都宛如昨日重現。

  「明……」他本能地吐出那個熟悉的音節,卻看見女孩立刻抱著頭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仿佛對他畏懼入骨。

  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以前她從來不怕他。

  不,真的是她嗎?

  被這個動作驚醒,不死川想起還有另一只鬼正在逃竄,顧不上再考慮別的,他追上了那只逃走的鬼。

  只敢擄走孩童的卑鄙的家伙,比他預想的更強,奇怪的是這只鬼似乎也不了解自己的實力,如果不是它一時還無法適應自己增強了數倍的血鬼術,操控失誤,不死川自認為解決它還要費點功夫。

  被斬開的頭顱骨碌碌地在地上滾動,沒有立刻死去,突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又夾雜悔恨的表情,「那個女人!早知道……早知道就該把她全部吃掉!該死!該死!該死……」

  不死川一腳踩住他的頭,將剩下的咒罵堵回他嘴裡,「快點死吧,渣滓。」

  親眼目睹了鬼的屍體化成灰燼,不死川才回到了另一只鬼的所在地,面對這只鬼,他遲疑起來。

  冷靜下來之後,他對自己剛才的判斷產生了動搖。

  就算那只鬼與前不久死去的少女一模一樣,但那也不能證明本來死掉的人變成了鬼。

  鬼能改變自己的外貌,隱藏在人群裡,也許這只是一種血鬼術,甚至更可能是某只鬼制造出來的惡劣仿制品。

  他握著刀朝她走近,少女一直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未動,哪怕他已經走到隨手可以取她性命的位置,她也仍然未動。

  「喂。」

  少女微微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頭轉過來看他,眼裡蓄起了水光,眼淚隨時可能掉下來。

  和記憶裡的人一樣卻又過於可憐的模樣,把他准備好的那些殺氣騰騰的話給逼了回去,不死川放下了刀,好像放棄了掙扎一樣,半閉著眼問:「你,到底是誰?」

  「……不知道。」少女小聲地回答,「我不記得了……」

  
二 似是而非

  上山時還是一個人,直到夜晚才下山,身後還多了一個尾巴。

  就算再怎麼不好奇,村裡的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朝劍士大人的身後多看了幾眼,尤其是這個多出來的人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抓著劍士大人的衣服不放,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

  從身形來看,那明顯是一名女性,莫非也是被怪物抓上山的受害者嗎?

  不死川沒有在村落裡停留太久,時間過長,這些人很容易將他身後的人從受害者聯系到那個不吃人的鬼。

  在他把事情查清楚之前,不死川不希望這件事在鬼殺隊裡流傳開。

  為此他還讓身後的女孩把臉遮起來,以免被見過她的孩子認出來。

  匆匆停留了一會兒,直接去了最近的城鎮。

  直到此時,一直低頭保持安靜的少女才抬起頭,取下了遮臉的布條,朝周圍張望,沒有身處於人群裡的躁動不安,只有宛如初生的嬰兒一樣對整個世界的好奇。

  這讓一直觀察她的不死川收回了目光,握緊了她的手,朝鎮上唯一一家旅館走去。

  但在登記的時候又遇到了麻煩。

  攥筆的老板用充滿懷疑的目光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用同樣的目光去看東張西望的少女,對她露出和氣的笑臉,「這位小姐,你真的認識身邊的這個人嗎?」

  喂——你是什麼意思啊?

  不死川感覺頭上好像爆起了青筋,大約在一瞬間就被碰到了忍耐的底線。

  被問話的少女把注意力收回來,點了點頭。

  老板繼續和氣地問:「那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差不多適可而止吧混蛋!

  「實彌∼」少女甜潤的聲音像蜜糖一樣,一邊說著,一邊露出燦爛的笑容,「不死川實彌。」

  老板愣了一下,聲音不禁也放柔了,「那小姐你叫什麼名字呢?」

  「唔∼」她微微鼓起腮幫子,好像被這個問題難倒了,下意識要看向身旁的人。

  在她說出奇怪的話之前,不死川面無表情地把她的頭按進懷裡,擋住了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明賴。」

  他臉上的傷痕有足夠的威懾力,老板閉上嘴,做好了登記,取出房間的鑰匙遞過去,「不死川先生,你們的房間在三樓。」

  他只給了一把鑰匙,不死川沒有接,「一間?」

  老板驚訝地回道:「兩位不是夫妻嗎?」

  特意瞄了一眼安分地趴在他懷裡的少女,眼神不言而喻。

  一瞬間落在他背上的某些目光熾烈起來,只要他敢說不是,現在就有些人敢湊過來搭話,不死川依然表情冷漠,咬著牙擠出一個字,「是。」

  上樓的途中,少女小聲地問他,「實彌,明賴是你起的名字嗎?給我嗎?」

  「……先前那家伙怎麼叫你的?」

  「他取的名字太難聽了,我不想要。」

  不死川側頭去看,她說話時平視著前方,神情天真懵懂,沒有怨懟也無痛苦,只是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在那麼一眨眼間看得到她從前的影子。

  就算記憶不存在,也有些東西不會消失嗎?

  「那本來就是你的名字。」

  「這樣啊……」她輕輕咬著食指思考,又抬頭問,「不死川明賴?」

  「森川明賴。」

  「哦。」

  她現在有了名字。

  獲得了森川明賴這個名字的幼鬼,自她睜開眼睛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以來,此時是最開心的時刻。

  並不知道自己過去是誰。

  根據撿到她的名為駿也的鬼所說,她當時滿身是血地躺在街上,因為她的氣息不太像鬼,他是看見她的傷口在高速愈合才肯定她是同伴,大發善心把她撿回去,以免她這只鬼在天亮的時候被日光殺死。

  他常常用這種救命恩人的口吻自居,但她無法由衷地對他產生感激之情,甚至會迷茫地想,避免她在白天活動算什麼恩情呢?就算她再蠢,感覺到照在身上的陽光會灼燒皮膚的時候,也會自覺地躲到陰暗處。

  但是不想和他講道理,因為他不會聽,要是一直堅持和他相反的意見就會被他打。

  比如駿也還說鬼要吃人,不吃人就活不下去。

  她沒有這樣的感覺,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也不會覺得他們很好吃,要填肚子的話去摘野果就好了,雖然也不怎麼好吃就是了。

  但她舍不得吃人,人是很脆弱的,不像她一樣手臂斷了可以再長出來,他們只要失血過多就會死了。

  死了就不會再和她說話,也不會再和她玩,身體慢慢地僵硬,體溫也漸漸地消散。

  果然人還是要活著比較好。

  雖然因為放走了人類會讓駿也暴怒,但她是鬼,並不會那麼輕易死掉。

  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同伴就會吃掉她的手臂,一是為了懲罰她,二是因為他說她不像鬼,連吃起來的味道也和人一樣。

  她想,這個說法真奇怪,好像他吃過其它鬼一樣。

  駿也在鬼群裡十分弱小,是連襲擊成年人類都辦不到的弱小之鬼,當然再怎麼樣也比她強。

  他也害怕人類,看見帶刀的人就會遠遠避開,說那是獵鬼人。

  人類會反過來狩獵鬼,好像也不是很奇怪的事,就像群狼有時也會狩獵獅子一樣。何況她覺得人和鬼的差距並不是那麼大,會有駿也這樣弱的鬼,也會有強大的人。

  如果這樣說出來又會被他罵,她就保持了沉默,盡量在他面前做出溫順的姿態。

  在來到這座山以前,她其實已經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因為他在找不到食物的時候吃了她很多次,就算手臂還可以再長出來,可被吃的時候還是會疼的。

  離開當然可以,但如果她不在,他又會去抓人來吃,因為不敢襲擊成年男人,他的目標總是小孩和婦女。

  她喜歡孩子,一點也不想他們被吃掉,於是走不了,為此苦惱了很久。

  以後不用煩惱這個問題了,因為駿也死掉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也要死掉的,但是獵鬼人沒殺她,雖然他第一眼看上去很恐怖,但是很快她就不害怕了。

  他自稱不死川實彌,是鬼殺隊的風柱。

  「實彌∼」

  桌邊的人抬起頭,分明是看起來凶惡的模樣,在她眼裡和以往猙獰易怒的同伴卻完全不一樣,他完全沒有不耐煩,平靜地問:「怎麼?」

  「餓了。」

  簡單的兩個字,讓不死川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然而坐在窗台上的少女只是這麼說,輕輕晃著腿,沒有任何攻擊傾向地望著他,眼裡存著清冽的光。

  他抽出了日輪刀,在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溫熱的血立刻流了出來,滴落在桌上。

  明賴聞到了香甜的味道,她微微偏著頭看那道流血的傷口,忽然踩住地板,朝他走過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嗅到濃郁的甜香,她此前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聞到過的味道。

  鬼女宛如迷醉一般,低頭捧起他的手臂,虔誠地將嘴唇貼在了傷口處,吸吮鮮血。

  不死川能看得見她本來清澈的目光變得迷蒙起來,露出尖尖的細小的犬齒,沒有咬破皮膚,只是伸出舌頭舔掉流出來的血,酥酥麻麻的觸感像過電一般,又像小貓的爪子在他心口輕撓。

  仿佛燎原的大火從手臂上燒灼起來,一直燒到他的腦海裡轟地一聲,讓他忍不住驚懼地要收回手。

  但是她溫涼的手指貼著他的手臂,就像扼住了他的軟肋,令他動彈不得。

  他只能看著她抬起頭,沾了血的嘴唇嫣紅得像花瓣,然後撕開了和服的下擺,用撕出來的布條一圈一圈地纏好傷口,動作熟練得漂亮。

  「好啦。」她最後打上一個結,放下了手,微微彎著嘴角輕笑,眼裡沒有半點陰霾。

  不死川差一點要懷疑他的血失效了,可是剛才她確實有短暫的失神,只是很快又恢復了理智,還記得給他包扎。

  「……你不需要?」

  她用無辜疑惑的眼神回答他,又說了一遍,「我餓了。」

  「……要吃什麼?」

  她又開始咬自己的手指,看起來是思考時的壞習慣,冥思苦想了一陣,用振奮的聲音回答:「肉!」

  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也要吃肉嗎?

  不死川心情復雜地下樓點餐,回房等著送餐的人來,等到她拿起筷子真的開始進食的時候,他才相信她確實不吃人。

  因為她仍然像人一樣進食。

  這樣能算鬼嗎?能把她看作鬼嗎?

  不死川陷入了很深的困惑中,即使他一開始以要查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為目標,但根本無從下手,就算要調查她的鬼化,也該交給擅長藥理的蝴蝶忍。

  上報給主公大人嗎?

  剛冒出這個念頭,他忽然有了一點猶豫,看向毫無所覺的少女,那一絲掙扎從眼裡迅速閃過去。

  至少,先回去再說。

  ……

  「實彌∼」

  「實彌?」

  「實∼彌∼∼」

  連續喊了三聲也得不到回應,明賴放開裹著的被子,挪到了窗邊,伸出一只手拉著對方的袖子,「你不睡覺嗎?不睡覺嗎?人類都要睡覺的。」

  不死川抱著刀靠牆小憩,不勝煩擾地睜開眼睛,把袖子從她手裡抽回來,「我在這裡睡就行了。」

  「睡覺不是應該躺下來嗎?」她拍拍自己的左手邊,「睡覺吧,我把床分你一半呀。」

  不死川試圖讓自己心平氣和地閉上眼睛,把她的話當耳邊風一樣略過去。

  她像是從他的沉默裡領悟到什麼,主動退開了,不死川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睜開眼睛,「喂,你做什麼?」

  明賴抱著被子走到了房間的另一側,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實彌不想和我一起睡,我可以睡地板,但是人類不能不睡覺的。」說完就准備在榻榻米上躺下,手摸到冰冷的地面,又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還沒抬起頭,就被一雙手撈起來,連被子一起被放回床上。

  在這個短暫的過程裡,她看見不死川隱含著怒氣的側臉,心裡泛起一點委屈的疑惑,好像做錯了事,又不知道錯在哪裡。

  放下她之後,不死川拉開另一邊的被子,和衣躺下,翻了個身背對她,聲音低悶地傳過來,「老實睡覺。」

  她睡覺一直很老實啊。帶著這種不明所以的疑惑,她乖乖地展開被子,平躺下來,轉過頭去看他的背影,「那,晚安。」

  「……晚安。」

  又是那個夢。

  漫天卷地的大雪,呼嘯凜冽的寒風,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

  所以那個背影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顯眼。

  她離那個背影很近,近到可以看見衣服上的花繪,她又離那個背影很遠,遠到永遠跨不過那兩三步的距離。

  【你是誰?】

  那個人不說話,也從未回頭,是一個纖細的女孩的背影,生漆一樣的黑發梳成了高高的馬尾,露出黑色的衣服上一截白皙的脖頸,膚色也如冰雪般素白,她的耳垂上掛著一對耳墜。

  耳墜像花,又像鈴鐺,在風裡叮叮當當地輕響,像她在靜聽風聲。

  【那是……我的……】

  醒過來的時候,她望著屋頂發了一會兒呆,遲鈍地坐起來。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才恢復神志,然後伸手摸了摸耳朵,當然是空無一物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好像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一直到房門外傳來響動,看起來出去晨練才回來的青年出現,她才回過神來,懷著莫名的委屈和難過說:「耳墜不見了。」

  不死川愣住了,但很快從記憶裡抽出了能切合上的片段,聲音有一點低啞,「耳墜?」

  「要好好收起來的,可是不見了。」她捏著耳朵沮喪地呢喃,「嗚……找不到了……說好了要保管好的……」

  【謝謝,我會珍惜的。】

  他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走到她面前,碰到了她的臉頰。

  「沒關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喑啞,「送你新的。」

  
三 戀慕

  臨近年末的一天,從清晨起,鬼殺隊風柱的住所氛圍就很不好。

  雖然如今這座房子裡認真算來也只住了一個人和……一個身為鬼的少女,但從清晨到臨近晌午也寂靜無聲,在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也算是罕見的事。

  不死川實彌的屋子在朝南的最盡頭,按照平常的習慣,在上午的修行結束後,保養自己的日輪刀。雖說磨損過度自然會交給刀匠更換,但在沒有到使用極限前,變鈍的刀也會影響他的實力,哪怕是半點他也不允許有失。要更精准迅速地砍下鬼的脖子,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今天他有點心不在焉,偶爾抬頭看一眼時鐘,似乎覺得時間太漫長了。

  但過了一陣,他聽見了走廊上響起的腳步聲,走幾步就會停一下,磨蹭著來到他的房間外,很輕的敲門聲。

  沒有等他許可,門就拉開了,從門外探進來一個黑色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實彌,還在生氣嗎?不生氣了嗎?不生氣了吧?」

  相當狡猾的問法,而且不管他的反應,就擅自默認了他的回答,還踏進了房間,因為知道他不可能冷言呵斥命令她退出去。

  不死川實彌的目光稍微上移,看見她身上所有裸露出來的皮膚都已恢復原貌,不再有灼燒的痕跡。

  更早的幾個小時之前,那副驚人的場景還印刻在他腦海裡。

  敞開的大門,初升的朝暉灑滿了屋裡的每個角落,在無處可逃的金色光輝裡,毫無防護的少女面朝著日出的方向,認真地凝望,好像並不知道自己的皮膚連同眼睛都幾乎快要燃燒起來了。

  目睹到的時候,腦海裡一片空白,比思緒更快一步的是行動,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將她抱在懷裡擋住了陽光直射,退進了屋裡照不到光的地方。

  事後得知她並不是要自殺,只是想看日出,哪怕會被燒傷,也不會立刻因為陽光死去。

  「一小會兒沒關系的。」還這麼信誓旦旦地保證,不知是什麼時候試驗過的結果。

  不死川實彌第一次失控地朝她發火,怒氣衝衝地丟下她回了房間後,又後悔起來。

  無論是變成了鬼,還是仍舊保留了對太陽的向往,都不是她的錯。

  但不死川實彌不能向她道歉,不是為了面子那種無聊的事,而是怕她得到了縱容之後會變本加厲。即使不會因為一時的陽光死去,但痛楚也不會有半點減少。

  從以前開始她的膽子就大得有些過分,好像不懂得畏懼是什麼。

  「實彌,不生氣了吧?」她已經蹭到了他身邊,扯住他的衣袖,試圖進一步撒嬌,「嗯,一定不生氣了。」

  「……別給我擅自決定啊。」盡管這樣說,自己也沒發現態度已經軟化下來,被眉開眼笑的小姑娘抱住了胳膊,警告的話也差點動搖地省略了,「沒有下次了。」

  「好∼」回答得特別歡快,到底聽沒聽進去卻不知道。

  「實彌,要去主公大人那裡嗎?」

  在回到住所的第三天,不死川下定決心給鬼殺隊的當主寫信,如實地彙報了情況。

  他相信這位被視為父親的當主會做出正確的決定,能夠給他的困惑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

  產屋敷耀哉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回信了,哪怕是從未預想過的情況,他仍然對自己變成了鬼的劍士表達了寬容的態度,並且讓化身為鬼的少女將血液寄給蝴蝶忍,與之前的血樣進行對比分析。

  不知為何,蝴蝶忍一直沒有消息,甚至也沒有回過一封信。

  反而是其他柱聽說了這件事後,都各自抽調了時間來拜訪風柱,親眼見證過已經變成鬼的森川明賴不需要吃人而存活的事實後,就一致地保留了意見,要等到蝴蝶忍的分析結果出來再討論。

  在此期間,森川明賴依然住在不死川實彌的住所,由他監管。

  甘露寺蜜璃其實很樂意幫忙照顧,但這麼提議以後,同僚一直沒有吭聲,最後她在尷尬的沉默裡沮喪地回去了,路上得到了伊黑小芭內安慰的摸頭。

  森川明賴完全不介意這些陌生人的到訪,對她而言也不能算是陌生人,每回見過之後她都能從零星的記憶裡找出他們的名字,確定自己從前見過他們,只是不記得何時何地。

  甚至連還沒見過的產屋敷耀哉和蝴蝶忍的名字也從記憶裡翻找出來,有模糊的印像。

  「嗯。」不死川實彌前日收到了主公的來信,讓他在年末的例會帶上明賴。

  是已經有結果了吧。

  在例會時看到了許久不見的蝴蝶忍,仿佛清減了很多,笑容一如往昔,在看到變成鬼的舊友也沒有改變過。

  「小賴,好久不見了。」

  森川明賴看著她思考,似乎正在將她的形像和名字對照起來,過了一會兒拉住她的手,露出大大的笑容,「忍∼」

  「是我哦。」蝴蝶忍牽著她的手步入室內,「很抱歉之前沒去看你,因為稍微調查了一點事情。」

  「什麼事情啊?」

  「我去找良子了,還記得她嗎?」蝴蝶忍露出標志性的微笑,「因為已經被收押到監獄裡,為了獲得見面許可和逼她說實話花了不少時間。」

  「但是,有收獲。」蝴蝶忍在她懵懂的目光裡伸手,輕輕摸摸她的發頂,「所以不用害怕,會有辦法的。」

  早已等候在室內的,正是當主產屋敷耀哉。

  在森川明賴現在的記憶中並不存在這位鬼殺隊的主公,但與他溫柔寧靜的雙眸對上的時候,看見他端莊高雅的姿態與消瘦蒼白的面容時,她自己也不太懂的溫情和哀傷一起從心裡湧起來,由衷地稱呼他,「主公大人。」

  產屋敷耀哉以溫和到近乎憐愛的目光回應她,「能再看見你站在我面前,真是讓人高興的事,我的劍士(孩子)。」

  但例會開始時,她並未參與進來,產屋敷僅僅用了兩三句話,就哄她跟著妻子天音到了別的房間去。

  「今天叫大家來,是為了森川明賴化身為鬼的異常狀態,這件事此前交給忍調查,已經有結果了。」產屋敷耀哉開口時,屋裡已經完全安靜下來,讓他的每個字都被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在忍報告之前,首先有件事,因為此前我以為不重要,沒有告訴大家。」產屋敷耀哉平和地開口,「各位都知道世上所有的鬼都是被鬼舞辻無慘轉化而來,但作為世上第一只鬼的他,卻不是被什麼人變成鬼的。」

  「鬼舞辻無慘是通過藥物變成鬼的,究竟是怎樣奇特的藥方已經不得而知,但他服用的藥還缺了【青色彼岸花】這樣藥材,所以至今仍然是畏懼陽光的鬼。」

  主公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不死川實彌認為在場的人都能明白,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

  誰也沒開口,只有甘露寺蜜璃遲疑又不敢置信地說:「誒?主、主公大人的意思是說,小賴……也是被藥物轉化為鬼的嗎?」

  「接下來由我為大家說明吧。」蝴蝶忍出列,與所有同僚對面而坐,稍稍落後於產屋敷耀哉,翻開了手中的一疊紙,「這是曾在無慘身邊待過的人類——良子的證詞,同時兼任了隊員森川明賴的貼身保姆。據她所言,無慘要求她每晚都要將那孩子帶到房間,並且親眼目睹無慘給她注射了不知名的藥液,從她兩歲一直持續到六歲的晚上。」

  「太——」甘露寺蜜璃剛發出了一個音節,意識到屋裡出奇地死寂,又趕緊捂住嘴,把那句「太過分了」咽回去。

  關於那段過去,甘露寺蜜璃早在和明賴相處的過程中陸陸續續地了解過,被鬼養大會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是甘露寺難以想像的,沒有想到背後的真相還能這麼殘酷。

  也……也是啊,畢竟鬼會那麼有耐心,肯定是有什麼理由的……

  蝴蝶忍的說明還在繼續,「按主公大人所說,無慘這麼多年來大概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青色彼岸花或是其代替品,並且在人身上進行不斷的試驗,意圖進化為不害怕陽光的鬼。森川明賴也作為實驗品,被他注入了藥物,因此變成了鬼。」

  在思緒各異的柱裡,宇髓天元第一個提問:「被注入藥物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為何最近才轉化為鬼?」

  給予解答的卻是當主,「那種藥生效很慢,而且是針對無慘的絕症特意研制的。用在沒有病症的人身上,是很危險的事,如果因此死亡也不奇怪。想必是明賴注射藥物後一直沒有異常反應,無慘才會對她格外看重,認為實驗有成功的可能吧。」

  「以下則是我的推測了,這種藥在明賴身上要起作用,是需要特殊的催化條件的,結合她的情況來看,大概是處於瀕死狀態,求生意志就會促使她的身體被改造,變成不會輕易死亡的鬼。」

  「森川變成鬼之後,除了不吃人還有別的不同之處嗎?」伊黑小芭內是向著不死川實彌問出的這句話,因為他現在是她的監管人,但後者沒有回答,以伊黑的視角看去,他的手背上爆起了青筋,微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仿佛正隱忍地克制什麼。

  「依然正常地進食,另外對陽光的耐性勝過一般的鬼,大概處於烈日下可以堅持一整天。」蝴蝶忍回答。

  「從某種意義上說,無慘距離他向往的完美形態已經跨近了一步,但他沒有耐心等待,定然還未發現這點。」產屋敷耀哉環視了一圈他的劍士,露出一個恬淡的微笑,「所以,絕不能讓他知道明賴還活著,已經變成了鬼。就算很抱歉,但是對外還是宣稱明賴已經陣亡,不可外傳。」

  「是。」

  例會散場的時候,蝴蝶忍輕巧地攔住了不死川實彌,施施然地開口:「不死川先生,這段時間麻煩你了,今天我就帶小賴回蝴蝶屋吧。」

  被攔住的男人依舊是平常的模樣,掃過她一眼之後,卻沒有答應,「蝴蝶屋來往的人太多了,別忘了主公大人剛才的命令。」

  「這點不用擔心,來之前我已經准備好了,只要遮住臉不被看見就好了。」蝴蝶忍輕松地回答,「而且平常有小葵她們照顧她,也比較讓人放心吧。」

  「……你的轄區裡認識她的人很多。」

  「不死川先生,如果你坦誠一點直接說舍不得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再考慮一下哦?」

  不死川實彌陷入沉默。

  從他們身邊路過的宇髓天元投來一瞥,噫了一聲,走了。

  甘露寺蜜璃本來已經走出去,奈何耳力太好,又驚奇地轉回頭來,仿佛知曉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帶著一臉興奮八卦的表情出門去了。

  伊黑小芭內默默地投來一眼,嘖了一聲,緊隨時透無一郎之後離開了。

  「……」不死川實彌臨近爆發的邊緣。

  還在室內的產屋敷耀哉輕輕笑了一下,低咳了一聲說:「實彌,過來一下,有樣東西要交給你。」

  此時森川明賴正在吃糯米丸子,主公大人家的天音夫人親自下廚端出來的一碟點心,甜糯松軟。

  吃完以後,她湊到產屋敷天音身邊,用同樣糯軟的聲音說謝謝天音夫人,夫人真好,做的東西也好吃,可不可以再吃一點呀?

  得到了產屋敷天音的摸頭,等到要回去的時候,手裡又提上了一匣子的點心,全是荻餅。

  將近午夜,屋外的可見度不足一尺,深冬的夜風刮過臉上是刺疼的冷。

  不死川實彌站在宅院的大門前,出神地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實彌。」

  他抬起頭,先看見的是瑩白的手指捏著送到他眼前的甜食,散發著淡淡的甜香。

  「給你吃。」

  平常他是一定會拒絕的,但現在不知他想了些什麼,就著她的手,低頭咬了一口,甜膩的口感,還帶著一絲余溫。

  將一整個都吃掉之後,少女順勢幫他抹掉了嘴角的殘渣,笑著問:「好吃嗎?」

  「嗯。」

  「是天音夫人做的。」她抱著那個匣子,笑容明媚得盈滿了銀月的光輝,「她給了我很多。」

  「你怎麼知道我會吃這個?」不死川實彌問。

  「唔?」她眼裡閃過一絲疑惑,又甜甜地笑了起來,「喜歡就是喜歡呀。」

  喜歡……

  「明賴。」

  「在。」

  他的聲音在夜風裡飄出很遠,沉靜、溫和,盛著十二分虔誠的真心。

  「和我結婚吧。」

  森川明賴微微歪頭,眼中交錯閃過迷茫的天真和意外的雀躍,最後她微笑起來,「好啊。」

  
四 復蘇

  前略

  來信已收,化驗還在進行中,目前已有初步的結果。血液的活性化很強,嘗試注入其它生物身上出現了驚人的變化,似乎也具備可以使人鬼化的能力。但尚未實驗,無法肯定具體會出現什麼變化,因此日常生活中也請注意這一點,不要讓她的血接觸到生物。

  至於之前提到的事情,喪失記憶在鬼化時是常見的事,因為身體結構在重組,相應的記憶不可避免地遺失。大部分鬼會直接失去為人的記憶,也有部分會在攝入足夠的能量之後恢復。

  根據小賴的情況來看,她的失憶是暫時的,想必不久就能恢復心智。復蘇需要大量的食物和睡眠是正常現像,要借此來代替血肉,所以不用太過擔心。

  近日任務繁重,結束後請帶她來蝴蝶屋再進行檢查。

  注:請不要做奇怪的事情。

  不、要、做、奇、怪、的、事、情。

  蝴蝶忍

  ***

  「實彌?」

  屋裡空無一人,也不知主人去了哪裡。

  就算這樣她也很自然地進去了,因為已經習慣自由行動,也不會被責問。

  不死川實彌的房間和他本人的外表大相徑庭,整潔樸素,屋內的擺設很少,最顯眼的只有掛在牆上的字畫,與他外褂上的字一模一樣。

  森川明賴盯著那個字看了一會兒,很快不感興趣地移開了注意力,在顯得空蕩的房間裡,注意到了擺放在架子上的黑鞘長刀。

  她好奇地走過去,順著刀身的弧度摸了兩下,把它拿了起來。

  冰冷沉重的凶器躺在她懷裡,她半抱著刀鞘,拔出了裡面的刀。

  那一抹淡逸的青色映亮了她的眼睛,她丟開刀鞘,將刀舉起來,湊近了去看刀刃的顏色。

  森川明賴記得曾在夢裡也見過一把淡青色的刀,顏色更淺淡一點,刀身上還刻有竹葉的紋路,握在一個女孩的手裡。

  那個女孩照例是不看她的,站在風雪中眺望遠處,在雪中亭亭玉立的身姿,像是搖曳的冰蓮,沉默無聲地綻放。身上繪花的外褂,耳邊輕晃的耳墜,手中青色的長刀,無一不是她所向往的。

  為什麼我一樣都沒有呢?她從夢裡醒過來,委屈地想。

  「日輪刀……」她嘴裡無意識地呢喃,仿佛那不是留在記憶中,而是刻在血脈裡的一個,永生不忘的誓言,「惡鬼……滅殺……」

  作為一只鬼說這話真奇怪,可她竟然半點違和感也沒有,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她想到不死川實彌平常練刀的樣子,也仿照他擺出一樣的刀勢,像模像樣地輕揮了兩下。

  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貼著她的手背握上了刀柄,低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不是這麼握的。」

  森川明賴微微偏過頭,看見不死川實彌認真專注的側顏,低垂著眼簾,幫她糾正了握刀的手法。

  「實彌,今天也要出門嗎?」她看見他換上了隊服,有一點不舍,因為他在家裡才待了兩天。

  其實比起以前,不死川實彌留在家裡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每一次任務結束後會盡量回來一趟。

  「這次要久一點。」不死川實彌從她手裡取回了佩刀,收回刀鞘裡,「我送你去蝴蝶那裡。」

  森川明賴開始掰著手指算這個久一點究竟是多少天,但是算到最後除了很多很多天的概念外,什麼都沒算出來。

  「我也要去。」她不知道第幾次說這句話了。

  「不行。」這也是不知道第幾次的拒絕。

  「為什麼?」她伸手扯著他的衣袖,堅持不懈地問,「我不會亂跑的,會好好待在旅館裡的。」

  那才叫人放心不下。不死川實彌想。

  在他外出的時候,不諳世事的少女獨身待在旅館裡,誰知道會有多少膽大包天的狂徒敢去敲她的門,甚至可能直接闖進去,尤其是他去尋找鬼的時間還是深夜。

  以前和她一同出去的時候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因為那時還是人類的少女相對於普通人來說武力值也足夠出眾,而且還懷有基本的警惕心。

  至於現在,大概會被三兩句話輕易地騙走吧。

  不得已之下,不死川實彌只能拿出以前身為長子時哄弟妹的手段,耐心地安撫她,「我會給你帶禮物,所以在蝴蝶屋等我。」

  這招勉強還算有用,雖然小姑娘依然扯著他的袖子,眼神依戀、不舍,很不情願地點了一下頭。

  他心裡忽然一軟,柔和下來的表情甚至帶著一點笑意,「等回來之後就嫁給我吧。」

  年末那天晚上的話雖然是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的,但不死川實彌確實開始認真地考慮這件事。

  與鬼結合是他此前從來沒想過的事,倒不如說他不能把森川明賴看作鬼,和那些吃人的怪物等同的存在,在他眼裡她依然是人,患病的人。

  相信主公和所有柱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若是輕易地將她稱作鬼,那是對從前為了保護他人而奮戰,異變之後也在盡力阻止別人受到傷害的同伴的侮辱。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聽說這個消息後的柱都沒有特別的反應,甘露寺蜜璃和煉獄杏壽郎還寄了祝賀信,問什麼時候結婚。

  唯獨蝴蝶忍例外。

  她為此特意登門了一趟,臉上不帶半點笑容,是十分凝重的態度。

  「雖然從概率上說,確實有可能反向研究出讓她變回人的藥物,但希望依然渺茫。倘若不能成功,她今後只能保持這個樣子生活,等到幾十年後你衰老逝去了,要讓她一個人怎樣活下去?」

  「最重要的是——」蝴蝶忍強行讓自己露出笑容,盡管額頭已經冒出了井字,「小賴現在什麼都不懂哦,心智和孩子一樣,不死川先生你知道什麼叫趁人之危嗎?」

  不死川實彌不知道。

  「就算她沒變成這樣,該說的話我依然會說,跟那個沒關系。」

  「變不變得回來都無關緊要,她也沒有脆弱到獨自一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這世界大得很,可靠的男人雖然少,也不至於一個都找不出來。若是以後遇到好男人,再嫁就是了,總會有誰能包容她的特別。」這就是不死川實彌認真考慮後的結果,「但我活著的時候,不想看見她屬於別人。」

  蝴蝶忍不想承認他的話有點道理,又不知道怎麼反駁,最後生氣地走了。

  但不死川實彌還沒有抽出時間籌備這件事,一直忙於突然到來的任務。

  單純的女孩也沒有把他的表現當成不負責任,不如說也許眨眼就忘了這件事,現在再聽見類似的話,仍然很開心地點點頭,「好啊。」

  不死川實彌將她送到蝴蝶屋的門口,從她手裡把袖子扯回來,稍微猶豫了一下,手掌撫上她的臉頰,低下頭,嘴唇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

  「等我回來接你。」

  「好∼」

  見過蝴蝶忍之後,森川明賴對於蝴蝶屋也有了模糊的印像,然而走入這裡的感覺卻是完全陌生的,仿佛從未來過。

  從走廊上路過庭院的時候,她想了很久,指著院子說:「那裡,以前有樹的。」

  「這裡不是以前的那座房子。」給她引路的三個女孩一齊回頭,眼淚汪汪地湊過來抱住她,「被鬼發現之後,就換了地方,蝴蝶大人改善了防護措施,鬼沒那麼容易找到了,以後不會再讓小賴被我們拖累了。」

  事實上剛見到她,蝴蝶屋裡的女孩們就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場,關心地圍到她身邊,拼命地向她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

  不要道歉啊。

  不死川實彌離開的第五天,森川明賴在蝴蝶屋養成了一個習慣,喜歡一個人坐在走廊或房間裡發呆。

  想的內容也不完全是計算不死川實彌還有多少天回來,不管手上有什麼事情要做,看見她一個人待著的時候,蝴蝶屋的女孩總要挨過去和她聊一會兒天。

  神崎葵抱著剛洗干淨的衣服,坐在她旁邊折疊衣物的時候,聽見她輕聲地自語:「快點回來吧。」

  聽見這話的神崎葵立刻安慰她,「不死川先生很快就會回來了。」

  「不是說實彌。」她認真地說。

  「那是在說忍大人嗎?」

  「唔∼也不是忍。」森川明賴低頭想了一下,很輕快地回答,「是從前的我。」

  「……小賴,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系的。」神崎葵覺得現在的她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笑容要比以前多了很多,「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

  「不可以的。」她說話的神情半是天真,半是嚴厲,說話的語調溫軟堅定,「不可以那麼任性。」

  話音一落,她又抱著膝蓋,稍微帶點不開心地嘟囔,「我想我的刀了,它是青色的,和實彌一樣的,還有竹紋。」

  如果她想起來了,會用呼吸法了,是不是又能得到一模一樣的刀了?

  這世上還有很多鬼啊,比駿也可怕,比駿也更有威脅力的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吃了她喜歡的人類。

  快點回來吧,快點醒來吧,不是發過誓了嗎?

  不要再逃避了。

  不准逃。

  
鬼滅校園篇

  【一】

  《為什麼長得好看的小姐姐都有了男朋友而且選擇男朋友的標准讓人無法理解?》

  1L

  樓主

  如題。

  2L

  比如呢?舉個栗子聽聽看啊。

  3L 樓主

  我們學校的黑發美女你們都知道吧?我不是說那個超超超級可愛會叼面包上學的女孩子,是另一個眼睛紅紅的像草莓一樣,笑起來甜甜的女孩。昨天放學看見她挽著一個人,看起來超親密的樣子,不是男朋友說不過去吧。但是怎麼說,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只想讓人怒吼為什麼啊啊啊啊!為什麼這種家伙也能交到那麼漂亮的女朋友,這簡直不科學啊!!

  4L

  喲,這個語氣,風紀委員?

  5L

  ???!等等!你說的那個不是我想的那個吧?靠!高等部的森川小可愛?她有男朋友了?她有男朋友了!

  6L

  樓上不要暴露我們學姐的真實姓名謝謝,順便我知道她男朋友是誰,嘻嘻。

  7L 樓主

  你你你在說什麼?什麼風紀委員我不知道!

  對吧!很不可思議吧!憑什麼這樣的家伙可以追到學姐啊!她原來那麼好追嗎?!

  8L

  ?樓主你是一年級生嗎?整個校園都知道她特別容易追,約她出去吃東西百分之百會答應,你現在約她都行。

  9L 樓主

  咦?咦!咦!!!

  10L

  樓上不要欺負樓主,萬一他真跑去約人了,他就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好約歸好約,但是她赴約的時候可是會帶同伴哦,一臉凶狠地瞪著你,敢做奇怪的事就等著被殺掉吧。就算沒事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11L

  噫!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猜到她會帶誰了,話說那就是她男朋友,那個人?!他們什麼時候交往了!

  12L

  嘖嘖嘖,你們真是太落伍了,整個劍道部都清楚這件事了,每回學姐去給他們的比賽加油,據說我們學校一定會拿下冠軍哦。

  13L

  天!我也想去劍道部了。

  14L

  噗!12L是什麼魔鬼,真有人為此去了劍道部,絕對畫圈圈詛咒你。

  15L

  怎麼了怎麼了?

  16L

  這屆傻瓜真多啊,開學這麼久了,難道你們還沒聽過辣個男人的傳說嗎?

  17L

  如果是宇髓老師為了藝術炸掉美術課室的事,我知道,他真帥!

  18L

  據說劍道部是地獄哦,每天都能聽見生不如死的凄慘哀嚎,還有日復一日堆積起來的對辣個男人的憤怒,卻敢怒不敢言。

  19L

  哎,至少我們學校劍道部真的挺強的。

  20L

  說起來樓主呢?怎麼突然不見了?不會真跑去約人了吧?

  21L

  人在劍道部,剛剛看見一個傻瓜跑進來問學姐劍道部訓練結束要不要去吃甜品。

  22L

  666,竟然敢在辣個男人的地盤上那麼囂張,看來他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23L

  今天的太陽還沒下山,湊合一下多看幾眼吧。

  24L

  麻煩樓上那位在劍道部的直播一下,在線吃個瓜。

  ……

  我妻善逸感覺腿有點抖,還好他的褲腿比較寬松,從外表上看不出他在抖的事實。

  從別人的角度來看,就是他勇敢而堅強地向眼前的女孩發出了一起去吃甜食的邀請,耐心等待她回復,並且是在從身後投來的刀子一樣銳利的目光裡等著的。

  我妻善逸不需要回頭,單憑感覺就猜到背後的目光屬於誰了,因一時衝動而忘乎所以的腦子終於找回了理智,在內心發出了咆哮。

  啊啊啊啊剛剛進來的時候這家伙明明不在的!為什麼會突然出現,而且一點聲音都沒有啊啊啊!我要被殺掉了嗎?要被殺掉了!

  但越是這樣,越不能退縮,如果這時候說還是算了吧,那反而只會讓他更顯得居心不良。

  我妻善逸只能硬著頭皮堅持下去,暗暗期望學姐拒絕他。

  與蝴蝶忍並稱為高等部雙花,被朋友們親切地稱為小甜甜的森川明賴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果然和傳說中一樣輕松地答應他了,「好呀,一起去吧。」

  我妻善逸感覺背後的目光更凶狠了一點,簡直像要用眼神在他身上開一個洞,勉強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啊,那太好了,畢竟吃甜食要人多才開心啊,學姐要不要再叫幾個人呢?」

  「嗯。」學姐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實彌也一起去。」

  盯著他的目光終於稍稍移開了一點,我妻善逸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繃緊了神經。

  因為他剛剛想起來,劍道部的指導老師不死川實彌,那個滿身傷痕又凶惡的男人,最近暫代他們班的體育課,原體育老師富岡義勇請假。

  據說是鮭大根吃多了導致消化不良,在家養胃,這是什麼破理由啊!

  雖然富岡義勇也算不上溫和,但跟這個人比起來他們情願向佛祖許下大願,請求富岡義勇快點回來。

  不死川實彌只給他們上過一次課,一堂課下來他們全班已經累成了狗,只會趴在桌上半死不活地喘氣,可怕的是他連女生都不放過。

  想到明天又有體育課,我妻善逸悔得腸子都青了,在心裡哀嚎了一聲吾命休矣。

  特別是在去甜品店的路上,和他保持了一米距離的劍道部老師,一手攬著學姐,偶爾瞥過來的眼神仿佛明明白白地宣告:明天你死定了。

  一直這麼保持著低氣場走進了店裡坐下,我妻善逸戰戰兢兢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不死川實彌和他看起來的表現不一樣,哪怕很不高興也會主動去幫女朋友點單買水。

  在他短暫離開的間隙,我妻善逸聽到學姐問他,「善逸,你明天有體育課嗎?」

  我妻善逸沉痛地點點頭。

  森川明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歪歪頭去看男朋友的背影,然後安慰他,「沒事啦,記得帶好水就行了。」

  不不不,學姐你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有兩副面孔的!你不要被他騙了,快點發現他的真面目吧!

  我妻善逸在內心瘋狂吐槽,但面對她干淨不染一絲塵埃的目光,一句也說不出來,自暴自棄地點了一份黑森林蛋糕,當成自我安慰。

  森川明賴點了超大份的哈根達斯,但當甜品端上來後,她嘗了一勺,然後咬著勺子苦惱地看著眼前像小山一樣的甜食,扭頭看向什麼也沒點的男朋友,「實彌,我吃不下這麼多。」

  那你還點超大份的?

  我妻善逸仿佛能從不死川實彌的臉上讀出這個意思,可他卻沒有這麼說:「吃不下就算了,不要勉強,回家又肚子疼。」

  呵呵,男人。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森川明賴表情嚴肅認真地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你幫我吃吧。」

  接下來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我妻善逸眼睜睜地看著不死川實彌連手也沒動一下,就那麼張嘴吃掉了那勺冰淇淋,舔了舔嘴角,「嘖,太甜了吧。」

  緊接著學姐又一勺塞進自己嘴裡,像是被冰到了一樣眯起眼睛,「沒有荻餅甜啊。」

  「根本不一樣吧。」一邊這麼說,一邊又吃了一勺。

  那你就去吃荻餅好了啊甜食黨人!喂!你自己不會動手嗎!給我好好地拿一個空杯子分一半過去自己吃啊!這可是公眾場合哦,稍微看下氣氛吧!大家都投來奇怪的視線了!所以說你這樣的家伙憑什麼能有那麼漂亮的女朋友,還可以享受喂食的待遇啊可惡!

  我妻善逸最終也沒能把那塊蛋糕吃完,因為他已經夠撐了。

  第二天來上課的不死川實彌心情好得出奇,面對他們竟然有幾分和顏悅色的感覺,只讓他們在太陽底下跑了幾圈就結束了課程。

  在一片悄聲議論他中了什麼邪的討論裡,我妻善逸心如止水。

  第二天的論壇裡又冒出一個帖子。

  《騙人去約森川學姐吃東西的是什麼惡毒的家伙!詛咒你啊!》

  1L 樓主

  可惡啊啊啊!

  2L

  畢竟狗糧不能我一個人吃撐。

  3L

  畢竟狗糧不能我一個人吃撐。

  4L

  畢竟狗糧不能我一個人吃撐。(後來的保持隊形)

  【二】

  不死川實彌有一個壞習慣,就是在家的時候總是不穿上衣。

  雖然平常在校園裡,他也會因為解開衣服上的幾顆扣子露出胸口這種穿衣方式,被學生暗地裡吐槽是暴露色情狂。但實際上跟那些完全沒關系,只是單純喜歡這麼穿著罷了。

  順便一提講壞話被抓到的學生,經過了「教育」之後,深刻地領悟了尊師重道的人生哲理,從此以後在校園裡哪怕遠遠地看見他,都會標准鞠躬九十度,大喊:「不死川老師好!老師辛苦了!」

  那麼回到開頭,不死川實彌在家不穿上衣,這卻不是他的本意。

  因為一覺醒來,總也找不到昨晚隨手亂丟的衣服,又不想在衣櫃裡再找一件,干脆不穿了。

  至於為何會找不到衣服,那就是另一個原因了。

  當他還因為連日來的工作,坐在床上有點犯困的時候,從房間外走進來的女孩就會端著泡好的茶放在床邊,然後爬上床搖晃他的肩膀,「實彌,別睡了快起來,說好了今天去水族館的。」

  他失蹤的衣服找到了,好好地套在女孩身上,因為尺寸不合有些松松垮垮,露出半個肩膀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森川明賴同樣不喜歡好好穿衣服,早晨起來隨便套上一件衣服之後,就會去做自己的事。

  不死川實彌清醒過來,發現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是該無奈還是習慣了,「你怎麼又穿我的衣服?」

  森川明賴睜大了眼睛,目光裡充滿了控訴,指著丟在床邊一團皺巴巴的裙子,「我就帶了兩套衣服,不穿你的怎麼辦?」

  她微微鼓著臉,看起來是有點生氣了。

  不死川實彌回憶起了他是在什麼情況下幫她脫掉裙子的,因此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把她抱進懷裡,埋首在她脖子上親了一下,「買新的賠你。」

  「我還要去水族館,昨晚你答應我的。」

  「嗯。」

  今天的不死川實彌,依然不穿上衣。

  
五 為人為鬼

  森川明賴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裡有幼年的她,無知無畏地依偎在鬼舞辻無慘懷裡,聽他用悅耳低沉的嗓音念著從異國傳來的故事。

  她像一個無關的旁人,冷靜地注視年幼的自己和他,還注意到他講過的故事裡從來沒有英雄討伐惡鬼,只有善良單純的公主住在高高的城堡裡,從她父親到了另一個人的身旁,整個世界依舊只有一座城堡的大小。

  她還看見深夜裡這個慈愛的父親,拿著一支注射器,將藥液注入她的手臂,臉上依然是那樣溫柔的笑容。

  「爸爸,為什麼要打針呢?」

  「為了治好你的病。」

  「我病了嗎?」

  「對,你病了。」他耐心又從容地笑著,輕言細語地摩挲著孩子的臉,像是對一件愛物,放在手裡隨意把玩,「但是不用怕,有爸爸在。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我會賜你永生。」

  「只要你乖乖地聽話。」他說,「做一個乖孩子。」

  「不該記住的事就要忘掉。

  「不要亂跑,在家裡好好待著。

  「我說的話才是正確的,不要相信別人。」

  真煩人。森川明賴想,聽話聽話聽話,都快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她小時候居然沒覺得煩,可見她以前是真的蠢,好話壞話都混著聽。

  這個夢異常地漫長,猶如她過去人生的時光回溯,她像是走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兩側都是房間,房間裡保存著不同的過去,仿佛是記憶的沙漏裡拾起了遺失的珍珠,珍而重之地存放起來。

  她穿行在這些房間之中,卻覺得自己像被蛛網縛住的一只蟲子,難以從束縛中掙脫出來。

  最後她回到了一開始的房間,孩子端坐在桌前,握著一支筆專心地練字。

  【做個乖孩子。】

  「不要。」

  森川明賴下意識按住了喉嚨,那兩個字並不是她說的。

  是房間裡的孩子,仿佛打破了壁壘,目光遠遠地投來,對上了她的視線。

  「誰要做你的乖孩子呀?」這句話說得婉轉輕柔,又干脆果斷。

  她丟開筆,跳下椅子向森川明賴跑來,飛揚的裙角上跳動著細碎的光點,直直撲進她的懷裡。

  「久等啦,快回去吧。」

  那個長達一生的噩夢終於可以醒來了。

  ……

  此時是白天,但屋裡掛著厚厚的窗簾,將陽光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外面。

  森川明賴從床鋪裡爬起來,首先在鏡子裡看見了如今的樣子,和過去沒什麼變化,唯獨一點是當她專注凝神的時候,那雙緋紅的眼眸顯得更加地妖異,瞳孔豎立像警覺的野獸。

  她又走到了窗邊,用力一扯,拉開了一半的窗簾,陽光投射進來灑滿一身。

  她聽見皮膚在嚎叫,血液在沸騰,疼痛在一瞬間席卷了全身,卻仍然不以為意地面對著太陽,眯起了眼睛,仿佛是要辨清太陽的輪廓。

  然後在身體快要燒起來以前,退後了一步,走入陰暗的角落,抬起手臂。

  血肉模糊的傷口正在快速恢復,眨眼間就恢復了白皙光滑,連她從前的那些細小的傷口也不見了。

  這就是如今的我嗎?森川明賴想。

  房間外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梳著雙馬尾的女孩一把拉開了房門,衝進來合上了窗簾,「啊,小賴真是的!我又看見你拉開窗簾了!太陽還沒下山,就算你再想出去玩也不行,就算曬到太陽沒事還是會痛的!」

  「小葵。」

  神崎葵回過頭,才發現她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是說話的語氣,還是臉上的神態?

  笑容又像變魔術般消失了,清澈的眼睛裡多了幾分嫻雅的沉靜,好像一昔之間,由孩童蛻變為成人,不復天真蒙昧。

  「……小賴?」

  她有點反應不能,「誒?你想起來了嗎?」

  「嗯,給大家添麻煩了。」初醒的少女神色冷靜平淡,「我請求拜見主公大人,可以幫我通稟嗎?」

  「我、我知道了。」

  出去以前她猶豫再三,還是回頭小小聲地說:「小賴,就算很辛苦,但是也不能忘掉笑容啊。」

  森川明賴覺得無論怎樣,變成鬼之後至少有一個好處,她的記性變好了。

  即使沒人帶路,也能靠著烏鴉和隱的指示走到產屋敷宅邸,並且確信也能靠著自己回去,再也不必賴著別人帶她。

  她覺得這大概也算成長的一種,雖然相對於其他人來說,來得太晚了一點,非要死過一次才能懂得別人早就明白的道理,但她已經心滿意足。

  可惜記性就是變得有點太好了,她清楚地記得去歲的年末,產屋敷耀哉臉上的病紋才堪堪過了左眼,今時發現他已經雙目失明,需要扶著孩子的肩膀才能走路,臉上已經完全失去血色,呈現出一種瀕死之人才有的蒼白感。

  產屋敷耀哉在她對面坐下來,伸手就可以碰到這位訪客的腦袋,而她也乖覺地垂下頭來,表現出溫順的態度,正像是對著父親撒嬌的女兒。

  「你能這麼快恢復心智,我很高興。」即使看不見了,產屋敷耀哉的語調也沒有半點自憐自艾的苦悶,僅有滿腔關懷,「畢竟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堅強的孩子。」

  「主公大人,老師他……還好嗎?」森川明賴首先想到這個問題。

  「宮島先生想必仍在為你的死悲傷吧,因為不能向外公布你存活的消息,不過除此之外他一切都好,所以你不必擔心這個。」

  「主公大人,為何不將我處刑呢?」森川明賴又問,「墮落為鬼,我是鬼殺隊的恥辱。」

  「我並不這麼認為,為了守護他人而赴死,哪怕化身為鬼,也會犧牲自己來阻止別人受到傷害,這樣的行為值得任何人敬佩,你是令我倍感驕傲的劍士。」

  在失去了視覺之後,產屋敷耀哉的聽力比以前更加敏銳,所以他捕捉到了對面的女孩在很久沒說話之後壓抑在喉間的細細嗚咽。

  森川明賴低下身,伏在他的膝上,眼淚大滴地掉下來,融入他深色的衣物裡,看不出一絲痕跡。

  產屋敷耀哉沒有阻止她,輕輕撫摸著女孩的頭,低低地嘆息,「明賴,你能原諒自己了嗎?」

  「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沒有愧對過任何人,可以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活下去。」

  趴在膝頭的女孩只是默默地哭著,哭夠了以後抬起頭,又端正地坐回去,紅著眼睛問:「我還能做您的劍士嗎?」

  「如果那是你期望的話,我非常歡迎,但千萬不可勉強自己。」產屋敷耀哉說,「在蝴蝶屋給大家療傷也可以幫助別人。」

  「我……對黑澤先生發過誓,只要活著一天,就要斬殺更多的鬼。無論怎樣……我都還是我,那麼誓言也不可廢棄。」她殘留著淚痕的臉上露出一個稱得上干淨的笑容,「而且……雖然變成現在的樣子有點難過,可如果這樣的身軀也能為大家做到些什麼,那我的不幸也能變成幸福的事了。主公大人,我希望能感受到那種幸福。」

  「這樣啊,那就請加油吧。」產屋敷耀哉溫柔地笑了笑,「明賴一定可以做到的。」

  森川明賴在產屋敷宅邸裡等著她的新隊服和日輪刀,原本負責為她打刀的刀匠不知道她還存活的消息,產屋敷耀哉親自寫了一封信給刀匠村的村長,請他以後給她打刀。

  但她還沒等到新刀送來,就代替抽不出空閑的劍士們去做了一個緊急任務。

  沒有日輪刀又沒有准備紫藤花,要殺掉鬼很難,但她如今也是鬼,並不怕消耗戰,只要拖到黎明來臨就好了。

  森川明賴也想過鬼是否還會被她的氣息吸引,但想到失憶後遇到的那只鬼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她覺得自己的異常應當不會那麼輕易被發現。

  因為每只鬼都或多或少地擁有無慘的血液,間接造成了他們的氣息容易被彼此忽視,不像在人類身上會引來特別關注。

  不過她的臉仍然會被認出來,所以臨行前帶上了般若面具,遮擋陽光的披風和普通的太刀。

  作亂的鬼果然沒發覺異常,只是把她當成路過卻要爭搶地盤的鬼,森川明賴在天明之際將他釘死在樹上,看著第一縷陽光將那只鬼化為灰燼,而後匿於陰暗中。

  然而她不認路,走的時候太匆忙又沒帶錢,

  不能進屋躲避就在升得越來越高的太陽下亂轉了一圈,最後只能爬上樹蔭最密的大樹,用披風將全身嚴實地遮起來。

  這樣能撐到晚上吧。

  這麼想的時候,聽見了有人焦急喊她的名字。

  聲音很耳熟。

  是不死川實彌。

  他像是才結束了任務,沒有歇過一下就趕路過來,身上沾滿了灰塵和血跡,形容很狼狽,眼裡布滿血絲。

  發現她躲在樹上的時候,森川明賴以為他的怒氣值已經突破了極限,馬上就會爆發出來,他卻又忍了回去,陰沉著臉把她從樹上抱下來,找了間旅店住下來。

  單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旅店老板並不想讓他們住下來,但迫於不死川實彌的氣場,哆嗦著同意了。

  趁著不死川實彌去換衣服的時候,森川明賴甚至還有閑心想,大家都說他脾氣暴躁真是太冤枉他了,畢竟她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是忍不下來的,而他竟然連一個字都沒有說,難度之大不亞於把即將噴發的火山強行壓回去。

  想歸這麼想,她還是保持正坐,擺出一副良好的認錯姿態。

  不死川實彌洗掉了身上的血跡之後,回來看見的就是她目光飄忽地盯著房間的某一處走神,看起來像是在認真反省,實際上根本不放在心上。

  雖然已經通過信鴉知道了她的變化,但剛壓下去的火氣好像蹭蹭蹭地又漲上來了。

  「喂,明賴。」

  「是。」

  「我說了讓你在蝴蝶屋等我吧。」

  森川明賴抿著嘴唇嚴肅地搖頭,「我不記得有這麼和不死川先生約定過。」

  不死川實彌還來不及生氣,更在意的是另一點,「你叫我什麼?」

  「不死川先生。」她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覺得有問題。

  不死川實彌忽然間不生氣了,態度稱得上出奇的冷靜,「之前的事不記得了?」

  「是,所以如果在我神志不清的時候給不死川先生添麻煩了,那麼……」

  「你有照過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嗎?」最後像是忍不下去了一樣,不死川實彌伸手捏住她的臉,「完全——不會說謊,要拒絕我至少想個更認真的理由吧。」

  裝不下去了,森川明賴很干脆地放棄了掙扎,即使臉被捏住了,吐詞也很清楚,目光移向了旁邊,「非常抱歉,不死川先生。你知道小孩子總是善變的,說話也不負責……」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不死川實彌再次打斷她,他覺得自己耐心好得出奇,竟然一點不快也沒有,「我說的話是認真的,所以要拒絕我就拿出認真的理由,別說那種敷衍的話。」

  她仍然看著別處,不和他對視,良久輕輕吸了一口氣,「和鬼一起,不該是人應該過的正常生活,不死川先生。」

  「哈?你在意這個?」

  「我介意。」

  「你是鬼嗎?」

  她咬住了下唇,到底沒有應是,他知道她非常不願意說出自己是鬼這樣的話,就算她心裡清楚這一點也不願說出來。

  不死川實彌為逼迫她感到一絲歉意,但語氣一點松動也沒有,「回答我,你這麼覺得嗎?」

  森川明賴一直不說話,這麼僵持到了最後,她的眼裡泛起了霧氣,帶著一點難過的泣音說:「這是事實。」

  幾乎令他不忍心再繼續下去。

  「好,你回答我另一個問題,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她終於肯把視線轉回來,直直地對上他的眼睛,很輕地點一下頭。

  不死川實彌感覺手心裡冒出了一點汗,聲音因為難以察覺的緊張低啞了起來,「我收到信了。」

  森川明賴茫然地望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睜大眼睛。

  「你寫了我的名字。」不死川實彌繼續說下去,不給她找借口的機會,「其它的什麼也沒寫。」

  「你要和我說什麼?

  「為什麼不寫下來?

  「除了主公大人外,你根本沒打算給別人寫信。」不死川實彌停頓了一下,「為什麼要寫我的名字?明明不會寄出去。」

  「告訴我吧,我就在這裡。」

  這個問題比之前的所有問題都更令她無措,眼裡有顯見的動搖,紅暈慢慢爬上了臉頰,連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那、那不是……我、我……是……誤——筆誤……」

  「你喜歡我。」他用的甚至不是反問,而是肯定,「不和我結婚嗎?」

  紅暈已經布滿了整張臉,森川明賴覺得她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再掙扎一下,但是聲音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

  她舍不得,就算只是說謊,也舍不得說那個不字。

  機會眨眼就消逝了,不死川實彌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他記起了最開始要給她的東西,拿出那個盒子,裡面是重新定制的禮物,直到最近才從飾品匠的手裡拿回來。

  「耳墜找回來了。」他取出來親手給她戴好,小小的鈴蘭在她耳邊叮鈴作響,一如女孩此刻的心情。

  戴好耳墜的手順勢撫上了她的臉,鄭重而珍惜地在掌中摩挲,「我會珍愛你的。」

  「……嗯。」女孩的手終於貼上他的手背,貪戀著那只手的溫度。

  雖然是為了挽回不幸,可是,這是否太幸福了呢?

  她沒有繼續想下去,在他低下頭的時候閉上眼睛,於旭日的光輝裡,纏綿地親吻。

  
六 鬼之血

  他們沒有婚禮。

  因為需要花上很多的時間,想調整繁重的任務找出那樣的空閑太難了,而且要兼顧朋友們的行程安排,總不能讓大家暫停了任務來參加婚禮。

  她覺得干脆還是算了,因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來,何況她不在意有沒有儀式。

  在開春的八重櫻盛放的一個傍晚,他們去神社拜了拜,在神主面前締結了婚誓,這樣就足夠了。

  新的日輪刀在婚後不久送到了她手裡,刀匠村的村長是位體貼的人,送來的刀刃上依然雕刻了漂亮的竹葉紋飾,會和青色很相襯。

  森川明賴用布包住刀柄抽出來看了很久,又收回去,抱著刀鞘去找不死川實彌,一句話也沒說就把刀塞進他懷裡。

  「怎麼了?」不死川實彌不明所以地將刀抽出來,看著刀刃在他手中染上了青色。

  森川明賴高興地從他手裡把刀拿回去,收進刀鞘裡,然後掛上編好的劍穗。

  「怎麼回事?」被她忽視的不死川實彌很不滿,環著她的腰從背後抱住她,輕咬了一下耳尖,「你的刀沒變色?」

  掛好劍穗後她才回答:「我想要和實彌一樣的青色。」

  「不都是青色嗎?」

  「不一樣,實彌的顏色更好看,我最喜歡了。」她放松地枕著他的肩膀,愛惜地將刀收好,「我想要和你一樣的顏色,以後也幫我,好不好?」

  不死川實彌攬著她,沒說話。

  森川明賴抬頭看了一眼,「你害羞了嗎?」

  「說什麼傻話?」刻意凶狠了一倍的語氣怎麼聽都像虛張聲勢。

  森川明賴輕輕眨眼,「可你臉紅了。」

  「你看錯了。」

  「才沒有看錯。」

  「我說看錯了就是看錯了。」

  「你不講道理。」

  不死川實彌不僅不講道理,而且喜歡欺負人,這件事一直到結婚之後她才明白。

  她以前竟然從來沒發現,不得不再次為自己的蠢給氣哭了。

  雖說哭的原因其實並不是這個。

  得到了新刀之後,她的阿杏也跟著回來了,仍然像以前一樣不討喜,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嘎!你胖了!胖了!嘎嘎嘎!」

  森川明賴原本有些開心,聽了這話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回過神的第一件事就是趁它得意轉圈的時候,跳起來把它捉到手裡,在烏鴉的慘叫聲裡熟練地從它身上拔下一根尾羽。

  她總算是又回歸了鬼殺隊,隊服和擋臉的面具都是特制的,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戴著手套和面具,不露出一點皮膚,就算在白天外出也沒關系。

  唯一的問題就是黑色吸熱,她的衣服又不透氣,即使現在還是帶著幾分涼意的春天,她穿上那身隊服出外一天也熱得滿頭大汗。

  想到炎熱的夏季火辣辣的太陽,森川明賴覺得自己極有可能在出任務的時候因為中暑倒下,要是沒人把她撿回去,大概率就要在昏迷中暴曬而亡,不得不咬牙悲痛地決定改變作息習慣,洗心革面認真做鬼。

  變成鬼之後,另一個可以安慰她的轉變是,她覺得自己變強了。

  因為鬼的身體素質原本就普遍強於人類,即使是她用起呼吸法來的效果也比從前好了很多,大概可以和柱比肩,而且她不怕受傷,這點決定了她大多數任務都可以應付自如。

  不死川實彌原本並不放心她獨自去執行任務,可是森川明賴卻覺得兩個人一起去殺一只鬼,大部分還不是十二鬼月,對人手緊缺的鬼殺隊來說是可恥的資源浪費,非常不願意讓他同行。

  為此又起了爭執,數不清是結婚之後鬧過的第幾次別扭,只有這次特別狠,最後森川明賴氣呼呼地去了蝴蝶屋,委屈巴巴地一頭撲進蝴蝶忍的懷裡。

  明眸善睞的蟲柱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只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又令她開心起來。

  森川明賴涮著壽喜鍋裡的牛肉,吃得忘乎所以,已經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家,甚至非常想在蝴蝶屋多待幾天。

  蝴蝶忍在飯後和她說起了實驗進展的最新成果。

  「你的血可以將人變成鬼。」蝴蝶忍開口就是暴擊,砸得她頭有點暈眩不知所措。

  「不過並沒有實際嘗試過,這只是我根據在其它生物身上的實驗得出的推論。」她繼而解釋,「而且異變的生物也沒有產生強烈的攻擊傾向,仍然會正常地進食,這應該與你本人的意志有關。」

  這個結果好像不太意外,因為她變鬼的緣由和其它鬼是不同的,和無慘一樣通過藥物轉化為鬼,說不定在某些地方具有共通性也很正常。

  難過的情緒早就在從前的意外裡一次次消耗光了,森川明賴平靜地聽著蝴蝶忍的分析,只是想到往後要注意這點,不能因為疏忽把別人變成了鬼。

  好在蝴蝶忍接下去的話打消了她的顧慮,「小賴的血沒有那麼強的侵蝕性,要想把人變成鬼,除非你一次性給出大約三分之一的血才行,不達到這個量是不可能的。」

  蝴蝶忍說到這裡停下來,仿佛是深思熟慮過,「但是就算沒有成功,在得到你的血向鬼轉化的過程中,身體機能會得到強化,哪怕不能使斷肢再生,也可以讓傷口迅速愈合。所以——」

  森川明賴立刻懂了,順口接下去,「可以作為特效藥使用嗎?」

  「這要由你自己決定。」蝴蝶忍微微低垂下眼簾,笑容摻雜了歉意,仍然坦白地表露了私心,「而且小賴的血,很可能和無慘的血液相克,繼續研究下去或許可以做出削弱鬼的毒來。」

  這沒什麼不好的,森川明賴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盡管蝴蝶忍以為這會觸碰到她過去作為實驗體的不快回憶,但她沒有脆弱到那樣的地步。

  森川明賴覺得那段記憶距離她太遙遠了,遙遠到她想起來的時候也像是在翻閱舊相冊,心裡沒有任何感觸。

  而且她的童年,在那天以前,一直是沉浸在虛假的幸福生活中的,否則她不會對謊言那麼難以割舍,即使是面對著殘酷的現實。

  可是現在都不重要了,那些事與她已經隔過了一道生死的天塹,哪怕是幽靈也不可能再輕易地纏上她。

  森川明賴依然思念著小泉,懷念著拯救她的三位柱,唯獨對鬼舞辻無慘不再存有任何情感。

  愛已經不在了,恨也隨之煙消雲散。

  她為此賠上了作為人的一生,代價已經足夠多了。

  不死川實彌在第二天來到蝴蝶屋,森川明賴當時正興致勃勃地聽著女孩們商量明天的午飯,她們決定要做燒烤。

  她正在想什麼肉做燒烤會比較好吃,背後突然伸出一雙手把她抱起來,回頭就對上他微微皺著眉的神情,「回去了。」

  「不回去。」至少要吃完烤肉再回。

  然而這個心聲完全無法傳遞給他,不死川實彌將人扛在肩上,在一群女孩驚恐的目光裡離開了蝴蝶屋。

  森川明賴一路上不和他說一句話,一直到進了家門也鼓著臉,堅持沉默到底。

  「喂,要氣到什麼時候去啊?」不死川實彌捧著她的臉,掰過她的頭正對著自己,「對自己的體質也要有自覺吧,一個人太危險了。」

  「實彌才沒資格對我說這話,從來都沒自覺的家伙。」森川明賴就是不看他,用蚊子哼哼的聲音非常小聲地說,把他噎得夠嗆。

  僵持下來的結果還是他先退步了,「如果可能遇到十二鬼月的話,絕對不准擅自行動。」

  森川明賴答應了,但仍然還在生氣,「你還要向我道歉。」

  「道什麼歉?」

  「為前天晚上的事情向我道歉。」

  「所以我說,為什麼道歉啊?不說清楚我怎麼會知道。」不死川實彌緊緊抱住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正經,「喂,是有弄疼你嗎?還是你不願意?到底要道歉什麼?」

  森川明賴瞬間紅了整張臉,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為、為……」

  結巴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個結果,在他低頭給予她一個綿長的吻後,這個話題最終不了了之。

  太狡猾了。

  其實同時待在家裡的情況是很少的,尤其是分開執行任務後,能抽出空閑的時間更少,她甚至大多時候是在趕路的時候遇到他。

  對鬼殺隊尤其是風柱轄區的隊士來說,這應當算是他們人生裡的一大奇景。

  沒有誰知道那個戴面具的女性隊士是誰,她既不會開口說話,也不會自我介紹,哪怕被她支援救下來的隊士也不知道幫助自己的人到底是誰。

  他們最常見到的是那兩個人偶然相遇後,會特意避開別人輕聲地交談一陣,然後分別。

  躲到遠處還是克制不住八卦心的隊士,如果膽子夠大在這時候探頭,就會收獲到難得一見的變異版風柱大人,聽得見若隱若現的交談聲,是格外溫柔沉穩的語調和仿佛蜜糖一樣甜軟的嗓音,有些還會覺得那個聲音很耳熟。

  當然偷窺被抓到的下場也是慘痛的,風柱大人對面具小姐有多包容體貼,對他們就有多凶神惡煞,似乎要把該給他們的一點點耐心和體諒都節省下來,全部留給那個女孩。

  過了沒多久終於知道風柱大人已經結婚,才恍然大悟勉強對他雙重標准的態度表示了理解。

  畢竟老婆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但是風柱,那個風柱,上輩子是積了什麼福,才會有人願意嫁給他呢?

  普遍都還是單身的劍士們陷入了沉思中,把原因歸結於風柱大人的妻子可能眼神不好使。

  森川明賴完全不知道別人對她的腹誹,雖然她有感覺到任務中遇到的隊士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但因為注意力放在別的地方沒有去探究原因。

  自從發現血可以將人變成鬼後,她對研究自己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再也不刻意回避這個問題。

  就算再發現自己不同於別人的地方也不會沮喪了,她的力量全部都可以為了大家使用,這是最令人開心的事。

  她開始察覺到自己的感覺變得更敏銳了,或者說不是她的耳力或嗅覺變好了,而是當她專注凝神的時候,她想要聽見的聲音或氣味都會被風從不同的地方捕捉過來,送到她耳邊。

  極限範圍是一千米,但是過於雜亂的聲音或氣息同時湧入腦海的時候,也是驚人的負荷,她需要花大量的精力來分辨有用的信息和無用的干擾。

  不管怎麼說也是非常適合搜尋的能力,熟練掌握這項能力後,她的職務就出現了一些變化,不再被動地等待烏鴉發布任務,更習慣主動地巡游各地,去那些偏僻的角落,途中若是遇到求救申請也能迅速趕往那裡。

  似乎變得有點非常厲害了。她懷著一點驚訝和小小的得意,在心裡歡快地想。

  
七 姐姐

  灶門炭治郎接受九柱審判的那一天,是一個萬裡無雲的大晴天。

  他傷得很重,意識也混濁不清,在半夢半醒間聽見了紛雜的人聲。

  是他從沒聽過的聲音,也沒顧忌他這個昏迷的人,似乎正說著什麼事。

  「我說,這個場景怎麼好像出現過一樣?」

  「說什麼傻話,只是看起來相似罷了,性質可完全不一樣。」

  「啊啊……真是不幸的孩子……」

  「此言在理!明賴小姐乃是萬中無一的特例,若是因為這樣就放松了警惕,只會讓鬼傷害更多的人!」

  「這家伙是富岡保下的吧,還跟蝴蝶動手了,那家伙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畢竟富岡先生不太擅長說話呢,與其等他慢吞吞又含糊不清的解釋,不如等這名隊士醒來再說吧?」

  「那個……這孩子的妹妹,說不定會和小賴一樣,不需要吃人也能活下去呢?」

  「但是甘露寺,森川可是被藥物變成鬼的,基本上沒有辦法拿她來做參考吧。」

  「唔嗯……也是呢。」

  到底在說什麼?灶門炭治郎在混沌裡迷茫又焦慮地想,隱約感覺他們說的是一件與他有關的重要的事,可是身體卻完全動不了。

  在焦急中,他又聽見一個耳熟的聲音平淡地開口:「兩年……至少有兩年她不曾吃過人,所以……」

  「喂喂,我好像聽見了什麼荒謬至極的傻話啊。」

  似乎有誰來了。灶門炭治郎聽見了腳步聲,還有追上來的慌亂人聲:「不死川大人,箱子……」

  「不死川先生,請不要擅自行動。」

  「富岡你剛才說鬼不吃人?難道這兩年你都親自盯著這只鬼,確保她絕對沒有偷偷吃人嗎?那小子是她的親哥哥吧,他說的話根本不可信,哪怕妹妹吃過人說不定也會隱瞞下來,你竟然也會相信他?」

  「……鬼未必會食人,森川就是例子,不死川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

  「你開什麼玩笑!別隨便拿鬼跟她比!你是看不起人嗎?」

  「不死川先生,冷靜點,富岡先生沒有惡意。總之,先討論眼前的這件事吧。」

  灶門炭治郎感覺肩膀被踢了幾下,力道不重,借著這外力他終於能夠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就是背光站在他面前的人,提著他視若生命的箱子,臉上的每道傷痕都刻著冰冷的殺意。

  「喂,小子,趕緊給我起來。這只鬼是你的妹妹吧,要想保住她就拿出證明來。否則,現在就將她處刑。」

  森川明賴沒有來得及參加這一次的柱合會議,少了一次看望主公大人和跟蝴蝶忍他們碰面的機會,她內心有些遺憾,然而實在抽不出閑來。

  因為她接到了緊急任務,順著阿杏的指引趕去了一個偏遠的鎮上。

  結果斬殺了那只鬼後,才發現參與任務的人有她的師弟。

  她的師弟名為觀月司生,森川明賴記得上回見到他,他才到她的肩膀高,如今卻已經比她高了半個頭,笑起來的模樣不那麼孩子氣,多了少年人的俊秀明朗。

  他果然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才過了兩年時間就順利地通過了最終選拔,成為了一名獵鬼人。

  森川明賴斬下那只鬼的頭顱,把他扶起來的時候,心裡還在惆悵又感慨地想,結果下一刻她馬上沒心情唏噓了。

  觀月司生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睜大了點,張口就問:「師姐?」

  噫,為什麼才被看了一眼就發現了?

  森川明賴搖搖頭,表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觀月司生捂著還在出血的手,有點難以置信的驚訝,笑得還很開朗,「師姐的耳墜和你信裡說的一樣漂亮呢,是不死川大人送的嗎?刀的顏色也稍微變了,不會也和不死川大人的顏色一樣吧?刀身上的竹紋倒是沒有變,還是非常漂亮的一把刀。」

  森川明賴震撼得差點沒扶住他,連應該馬上反駁都忘了,但是要說話的時候又想到他能從這些細節就推測出她的身份,再聽見她的聲音百分之百能肯定她是誰了。

  「原來師姐平安無事嗎?為什麼不告訴老師,他非常自責還大病一場,還是說因為有難言之隱?」

  森川明賴下意識想回答,又陷入了猶豫,有些擔心說出來會被師弟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如果師姐死活不承認,那以後做了烤肉我會當著你的面吃掉,並且一塊也不給你留。」

  這個威脅太可怕了!森川明賴哆嗦了一下,有點委屈,「司生……」

  送他去蝴蝶屋的路上,森川明賴坦白了變成鬼的經過。

  吊著一只胳膊的少年沒有很特別的表情,適應能力很強地接受了她化身為鬼的事實,「無論怎樣,師姐還是師姐,這點不會變的。」跟著又問,「所以師姐已經和不死川大人結婚了嗎?」

  「嗯。」雖說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在別人面前承認這件事,還是讓她有點害羞。

  「那麼以後我可以去拜訪嗎?」觀月司生說,「當然會帶禮物的,不死川大人喜歡什麼?」

  森川明賴才記起來他從以前就很崇拜不死川實彌,「喜歡的……荻餅吧。」

  然後,就在蝴蝶屋裡聽說了這次柱合會議的事。

  看著師弟在病床上躺下休息後,森川明賴去了那個傳說中的劍士的房間。

  那是過於有生氣而吵鬧的病房,還沒進門前就聽見一個人扯著嗓子喊:「我今天吃藥了嗎?吃過幾次藥了?誰看見我吃藥了?」

  另一個溫和的聲音像在沉思過後回答道:「喝過兩次了,善逸你先躺下來吧,我去找小葵拿藥。」

  森川明賴端著藥碗在門口和他相遇,在面具之後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將他打量了一遍。

  特別注意了一下他的耳飾和額頭的傷痕,也是一個非常惹人注目的孩子。

  「送藥過來嗎?非常感謝您。」少年溫和有禮,將托盤接了過去,帶著幾分困惑地回望她,「請問您是……」

  「那個……聽說你的妹妹是不會吃人的鬼是嗎?」森川明賴越過他在房間裡看了一圈,發現了牆角的箱子,「我……也是鬼。」

  少年名為灶門炭治郎,變成鬼的女孩叫作灶門禰豆子。

  都是非常可愛又好聽的名字。

  花了一些時間交談之後,灶門炭治郎很快接受了她的身份。

  「變成了鬼也能繼續保護大家,您真是了不起,那個……啊,抱歉,忘記問您的名字了。」

  溫柔的孩子呀。

  但是說出名字的時候,她卡住了,因為朋友們都認得她,變成鬼後又刻意隱瞞身份,她發現這還是她婚後第一回向別人自我介紹。

  「我……本姓森川,現、現在的話,是不死川明賴……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灶門炭治郎還未說話,一旁金發的少年已經大聲叫喊起來:「咦咦咦!已經結婚了嗎!看起來明明這麼小,已經結婚了嗎!」

  「我已經十七了。」

  「那不還是很小嗎!對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出手,是什麼禽獸啊!」

  「善逸!你很失禮啊!」在她生氣之前,灶門炭治郎已經出手主持公道,一把將亂吼亂叫的同伴按下來,語氣嚴肅地責備他,「而且見到女孩子就去求婚的善逸,根本沒資格說這種話。」

  「炭治郎——」

  「抱歉,善逸說了奇怪的話。」灶門炭治郎抬起臉又是笑得很溫和的樣子,「您已經結婚了啊,恭喜您,能夠找到包容您變化的人真是太好了,對方想必是個很好的人吧?」

  說了這話又看見這位身為鬼的前輩紅了臉頰,笑容甜蜜而幸福,「嗯,實彌最好了,炭治郎應該見過他。」

  「誒?」

  「因為他是柱,所以審判的時候,應該也有到場。」

  「啊,那裡面就有您的丈夫嗎?」灶門炭治郎開始回憶他見過的那幾位柱,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她說的人,「我還不認識那幾位柱呢。」

  「就是……身上有很多傷痕,白發的那個人,非常溫柔又體貼。」

  「傷——」對上人的時候,灶門炭治郎的大腦忽然陷入了當機狀態,「溫柔又體貼……」

  「是的,炭治郎有空和禰豆子來我家做客吧,實彌也會歡迎你們的。」

  咦?誒?我們說的真是同一個人嗎?灶門炭治郎的腦海陷入了混亂。

  森川明賴在幾天後的深夜見到了傳說中的灶門禰豆子,此前據說她睡眠不足,一直躲在箱子裡熟睡。

  她才執行任務歸來,穿過走廊時聽見了病房裡的響動,是灶門炭治郎三人的房間。

  推門進去時就看見坐在地上,咬著竹子口枷的女孩,小小的一團,坐在一地的月光裡,茫然地環顧四周,然後站起來,湊到哥哥的病床旁邊,踮起腳尖看他。

  「禰豆子?」她小聲地喊這個名字,聽見呼喚的女孩回過頭,呆呆地望著她,一點也不怕人的樣子。

  作為鬼最不好的一點是在其他人入睡的時間,是鬼最活躍的時候,寂靜的深夜裡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

  她還算好,實彌會陪著她,就算作息稍微顛倒了,但她醒來能看見他平和安寧的睡顏,也不會覺得寂寞。

  「炭治郎在休息,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灶門禰豆子回頭看看熟睡的哥哥,又轉過頭,對她輕輕點頭。

  她和兄長描述的少女模樣不一樣,也許是尚未恢復,所以還保持孩子的姿態。

  森川明賴能夠輕松地把她抱起來,感覺到懷裡的女孩安安靜靜地趴在她肩上,有一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她擁抱著這個軟綿綿的孩子,感覺一顆心也跟著要融化了一樣,抱著她走到正對庭院的走廊上,輕聲地問:「禰豆子,想玩什麼呢?」

  女孩子一動不動地望著她,輕輕眨眼。

  森川明賴這時才覺得她過去的生活多麼貧瘠,僅有的和別人玩耍的記憶只有和小泉在一起的日子。

  她就只能學著記憶裡的朋友,給她講故事,教她翻花繩,在院子裡互相踩著影子玩,摘下一大把小花編織一個花環。

  她的手藝完全沒有小泉那麼好,歪歪扭扭的花環放在灶門禰豆子的頭上,所幸孩子也不嫌棄,親密地靠在她懷裡蹭了蹭,看起來很開心。

  在天亮之前,她抱著這女孩回了自己的房間,和她一起蓋好被子在床上躺下來,輕輕地哼歌,也是小泉給她唱過的童謠。

  在小泉眼裡,她是不是也像禰豆子這樣,是如此地惹人憐愛?非常非常喜歡的小妹妹,就算拼上命也要保護她?

  【明賴子∼你好可愛呀!我最喜歡你了!】

  「唔?」歌聲忽然停下來了,灶門禰豆子疑惑地抬頭,看見這個剛認識的大姐姐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泛起了一層水光,然後很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禰豆子,我也好喜歡你呀。」

  
八 兄長

  從待在蝴蝶屋療養開始,灶門炭治郎覺得自己在這裡學到的經驗,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的都更多。

  新的訓練方式自然不必說,還有深刻的人生哲理。

  就如他一開始想破頭也不能理解,那個風柱不死川實彌明明有著身為鬼的妻子,對待他的妹妹卻半點也不留情面。

  幫助他比較順利地理解了這種差別的,是他的好伙伴我妻善逸,對待女孩子和男性同伴的差別態度,翻臉的速度是灶門炭治郎平生僅見。

  相處時間久了,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朋友對待女孩子會特別寬容。有這個例子在,他也不是不能類比到風柱身上,但是灶門炭治郎覺得我妻善逸的態度是不對的,風柱也不對。

  不過他的妻子森川明賴完全不一樣,那天早上他發現妹妹不在箱子裡,驚慌地到處尋找,最後發現她在明賴小姐的房間,兩人很親密地抱著一起熟睡的樣子,是非常溫馨的場景。

  森川明賴非常喜歡灶門禰豆子,似乎不僅僅是因為兩人同為鬼,灶門炭治郎能從她身上聞到懷念誰的味道,是有些傷感的氣息。

  灶門炭治郎雖然還不能原諒風柱對妹妹的偏見對待,但很樂意讓灶門禰豆子和森川明賴相處。

  在養傷期間能看見她們兩人坐在一起玩鬧的場景,令人倍感寬慰。

  這是灶門炭治郎除了自己的妹妹外,遇到的第一只特別的鬼。

  尤其是他得知她不是被無慘變成鬼而且對陽光有一定抗性,灶門炭治郎在深思熟慮了很久,向她透露了珠世小姐的事情,並請求她能給他一些血寄給珠世小姐繼續進行研究。

  明賴小姐很爽快地同意了,沒有半點猶豫。附上了信把血送出去後,得到了珠世小姐感謝的回信,但短期內尚未有進展。

  森川明賴依舊在閑暇時出一次任務,然後回到蝴蝶屋,等信鴉送來她那位同樣忙碌的丈夫回來的消息。

  我妻善逸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望著兩人相處傻呵呵地微笑,在這種時候就算讓他吃下比自己的處方藥還難吃百倍的藥,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件好事。

  森川明賴又一次出門歸來後,給灶門禰豆子帶了一件小禮物,是一條漂亮的淺粉發帶。

  灶門禰豆子高興地坐到她面前去,聽著身後的少女一邊輕哼著歌,一邊給她梳理頭發,滿懷期待地等著扎上那條發帶。

  森川明賴分出她的一束長發,打算給她編一條細細的小辮子,是她路過城裡看見的一種時新發型,覺得會和灶門禰豆子非常相配。

  我妻善逸照舊在旁邊傻笑,看著看著忽然說了一句:「明賴小姐這麼溫柔,以後肯定能成為好媽媽的。」

  「善、善逸!」灶門炭治郎按著還沒發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的同伴,慌忙正坐低頭,「抱歉!善逸他、他亂說的!」

  「誒?誒!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我妻善逸重重地把頭磕在地板上,「我我我太得意忘形了!非常抱歉!」

  森川明賴停止了哼歌,看著兩個少年拼命地道歉,稍微有點茫然地摸了摸小腹。

  她對於自己已經成為妻子的這件事尚且還有不真實的感覺,至於成為母親則是更虛無縹緲的事了。

  孩子……她看到因為她停止了動作而轉過頭來的女孩,想起那天晚上把嬌小的她抱在懷裡的感覺,若是有孩子大概就會是那樣吧。

  可她……不能有孩子呀,鬼是不能生下人的孩子吧,就算有那種可能,萬一生下來的孩子像她一樣怎麼辦?她難道也要那孩子和她一樣不見天日嗎?

  雖說這樣想,但還是會感到遺憾。

  因為說錯了話,我妻善逸在此後幾天裡一直懷著巨大的罪惡感,絞盡腦汁地想盡各種辦法來賠禮道歉,就算她說並沒有生氣也堅持不懈。

  森川明賴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收到他送的花了,還是掛著露珠才摘下不久的鈴蘭,蝴蝶屋裡沒有種植這種花,也不知道他是去哪裡買到的。

  雖然很高興,但是這些作為賠罪早就足夠了,森川明賴打算再和他強調一遍,自己並沒有生氣,已經不用送這些東西賠罪了,結果意外地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喂,你小子是誰啊?」

  我妻善逸聽見那個聲音冷不防地從他背後響起時,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感受到了刺骨凶烈的殺氣直刺著他的後背。

  沒有勇氣轉頭看一眼來的人是誰,聽見可愛的前輩露出詫異的表情招呼他,「實彌,你回來了。」

  實彌……不死川實彌?!

  我妻善逸在那一刻似乎看見了陌生的老奶奶站在一條河對岸,親切地衝他招手。

  完蛋!糟了!被誤會了!雖說他很喜歡女孩子,可沒有混蛋到會追求已經結婚的前輩啊!

  「非常抱歉,請聽我解釋……」急急忙忙地解釋到一半,轉頭看見那張臉的時候,我妻善逸短暫地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他想可能是自己耳朵不好,把前輩的話聽錯了,比如說把溫柔和凶惡聽混了,把帥氣體貼和猙獰可怖記差了。哎呀,居然這麼不認真地聽前輩說話,他可真是失禮啊。

  「實彌,這是善逸,他會用雷之呼吸呢。」前輩還好心地替他介紹,哎呀呀太客氣了,讓他安安靜靜地馬上消失就好了,何必要給風柱大人留下印像呢?

  「您、您好,初初初次見面,我我我我是我妻善逸。那個,承蒙前輩的照顧,所以、所以才送了禮物想表達感激之情。」

  聽了這話的前輩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謙虛地搖頭,「我也沒有做過什麼,謝謝善逸的花,我很喜歡。」

  啊啊啊,前輩不要再說了,你能喜歡我很高興,但求你別說了!

  不死川實彌的表情更加恐怖,我妻善逸正想著他下一秒就要把刀□□了,可大概是顧慮到在妻子面前,他只是伸手揪起我妻善逸的衣領,聲音很凶狠地警告他,「臭小子,知道點分寸,憑什麼我老婆非得要直呼你的名字啊?」

  你要從那個地方開始計較嗎!話說這根本不是我能決定的吧,倒是對前輩說啊!

  我妻善逸在內心吐槽,面上還不得不拼命點頭,來表達自己知錯會改的決心。

  「實彌,不要欺負善逸,把他放下來,他會害怕的。」

  因為這句話終於逃出生天,重新踩上了踏實的大地,雖然最後風柱還低聲道了一句「別落在我手裡」,以至於他一直腿打哆嗦,但總歸是不用擔心生命危險了。

  當然,得知由柱指導的強化集訓裡有不死川實彌,因為過度恐懼而當場昏迷則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或許是因為一回來就撞上了令人不快的場景,不死川實彌沒有停留就拉著妻子離開了,甚至都沒有和蝴蝶忍打聲招呼。

  森川明賴唯一遺憾的是,時間不到晚上,沒來得及和灶門禰豆子告別就回去了,好在她的阿杏已經和灶門炭治郎的烏鴉混熟了,她可以寫信給他們。

  蝴蝶忍的信隨後不久寄到了家裡來,森川明賴才得知不死川實彌匆匆忙忙要離開蝴蝶屋的真正原因,那時的蝶屋裡除了灶門炭治郎他們外,還有別的客人。

  晚上就寢時,不死川實彌意外地發現妻子早早就躺下了,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繭,縮到角落裡去了,擺明跟他置氣的樣子。

  他用一分鐘的時間反思了一下,確定最近沒有做什麼惹她生氣的事,過去將人撈回床上,扯開被子,「為什麼一回來就跟我生氣?」

  小姑娘鼓著臉像一只膨脹的河豚,用很幽怨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頭轉過去,「實彌騙我。」

  「啊?」不死川實彌在想是不是哪一次受傷留了痕跡被她發現了。

  「你都沒有和我說玄彌的事。」

  嘖。

  不死川實彌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蝴蝶那家伙真會多嘴。」

  「不許你這麼說忍,她才沒做錯,是瞞著我的實彌不好。」森川明賴又轉過頭,憤怒地瞪著他,可惜沒什麼威力,完全不能讓不死川實彌體會到她現在的心情,「還有……母親大人的事。」

  不死川實彌想,他家的臭小子,到底在蝴蝶那裡交代了多少事情,如果不是時機不允許,他倒真想把弟弟拖過來揍一頓。

  結婚的時候他確實有說起過去的事,關於混賬的老爸和慈愛的媽媽,以及他的弟弟妹妹們,但他說到家人被鬼殺死時,刻意沒提那是變成鬼的媽媽,只說還有個弟弟幸存下來留在老家。

  「我變成這樣,讓你很為難吧?」她的聲音低下去,不由自主地難過起來,「也不能生育孩子。」

  果然變成這樣了,不死川實彌特意避開不提,正是由於她仍然很在意自己現在的樣子,不希望她多想。

  至於她的後半句話——「哪個混賬東西跟你說了多余的話啊!」憑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件事的。

  不死川實彌把她牢牢圈在懷裡,掰過她的臉正對上她的眼睛,「根本沒那回事,你跟那些家伙完全不一樣,別自己貶低自己。跟你結婚又不是為了要孩子,再有人說這種話我就教他閉嘴!」

  說著他又有點猶豫起來,斟酌了一下說:「如果你喜歡孩子……等不那麼忙的時候,去領養一個吧,不然也沒時間照顧。」

  「不要,我只想要自己的,我和實彌的孩子。」她抓緊了他的衣服,將腦袋埋進他的胸口裡,聲音低悶,「沒關系,能和實彌在一起就夠了,我們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說了多余的話,對不起。」

  笨蛋,道什麼歉。

  不死川實彌終究沒說出來,低頭在她的發梢間落下一個吻。

  「那玄彌呢?忍說你在蝴蝶屋撞見他,還凶了他,那孩子很難過。」

  「那個臭小子……本來以為他在老家好好待著,誰知道會跑到這裡來,連呼吸法都不會用還要跟鬼戰鬥,根本就是嫌命長吧。做了這麼多胡來的事,要是再給他好臉色,那家伙不就更加以為自己做得對嗎?」

  森川明賴從他懷裡抬起頭,直起身體坐好,擺出談正事的樣子,「玄彌做得不對嗎?為了不讓他人遭到同樣的苦難,所以挺身保護別人,沒有任何錯。就算實彌不希望他遇到危險,也不能說他做錯了。」

  不死川實彌稍稍有些啞口無言,一旦談起這類嚴肅的話題,他似乎總是贏不過她。

  「實彌有時候不懂表達關心的方式,反而會讓人傷心的,就算是好意,也要本人願意接受才行。」她說著又拿自己舉例,「就像實彌要我退出鬼殺隊,我也絕對不會答應的,因為我想盡量幫助大家。」

  不死川實彌臉上出現明顯的動搖,「但是玄彌他……連呼吸法都不會,那樣勉強自己在鬼殺隊待下去,比誰都死得更快。明賴,我……只有這一個弟弟了。」

  「所以要幫助他才行,玄彌可以通過最終選拔,一定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努力了,你不能因為不會呼吸法就否定他。」

  她撫過他臉上的傷痕,懷著無比的愛憐與溫情,像是描繪一幅精美的畫作,「因為玄彌也是,只有你這個哥哥了,兄弟更要珍惜彼此能夠相處的時光,不要以後想起來留下遺憾。要是知道實彌故意把弟弟推得遠遠的,天上的母親大人也會悲傷的。」

  「我,最喜歡實彌了,所以不想看見你故意做這些事,讓自己也會難過呀。」

  「所以,和好吧。」她湊上去親吻他的傷痕,像是要借著這個動作,撫平他那時感受過的痛楚。

  她感受到不死川實彌有些混亂的吐息,收緊了手臂抱著她,用很低的聲音應了一個字。

  「好。」

  
九 義姐

  不死川玄彌在收到信後,特意花了一些時間准備,才算是鼓起勇氣按照信鴉的指引,前往兄長的宅邸。

  在蝴蝶屋碰巧遇到分別多年的大哥時,他還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果然哥哥也沒有原諒他當時的行為,連他這個弟弟也不肯認了。

  所以失落地從蝴蝶屋回到悲鳴嶼先生的住所後,收到信鴉的通知說大哥讓他去宅邸時,不死川玄彌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反而是悲鳴嶼先生並不意外的樣子,催促他盡快赴約。

  不死川玄彌想了很久,最終決定買一些哥哥從前喜歡吃的點心和適合女性的禮物,才敲響了哥哥家的大門。

  等了一會兒沒人來,他正在躊躇不安的時候,門又被人打開了,推開門來迎接他的少女揉著眼睛退到旁邊,邀請他進去,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抱歉,我睡著了,讓你久等啦,快進來吧。」

  攜夾了幾分倦意的聲音因為剛醒不久而有些沙啞,像羽毛輕輕拂過心口一樣,不死川玄彌還注意到她穿的浴衣並不合身,深沉的顏色和尺寸應當是他哥哥的衣服,看起來是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抓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的。

  不死川玄彌不敢多看一眼,火速低下頭看著地面,因為最近正處於畏懼和女性接觸的時期,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溫度正在迅速上升,聲音也降了幾度。

  他知道這個少女是誰,悲鳴嶼先生告訴他,而且多半哥哥願意見他的原因也和她有關,所以他滿懷感激尊敬的心情向她問好,「姐姐大人。」

  「直接叫名字就好了。」森川明賴完全清醒過來,才發現她在剛才阿杏的催促聲裡拿錯了衣服,穿了不死川實彌的浴衣,難怪總感覺衣服要往下滑。

  「實彌不在家。」森川明賴努力回憶了一下昨晚他說要去做什麼,「他去後山了,你直接過去找他吧。今天很熱,記得早點回來。」

  不死川玄彌如蒙大赦,立刻向她道謝跑了,在哥哥不在的情況下和義姐單獨相處,實在是種折磨。

  風柱宅邸後的那座山並不大,有一片茂密的樹林,平常作為不死川實彌的修行場而被使用。

  今日不死川實彌沒有進行修煉。

  不死川玄彌找到他的時候,風柱正從樹干上取下一只黑色的甲蟲放進籠子裡,打量自己的戰利品,露出滿意之色。

  愛好往往不能和外表等同,對不死川實彌來說尤為如此,他的愛好出奇地孩子氣,喜歡養獨角仙,雖說只能在夏天且是待在家裡的短短一段時間裡才能養,但他依然樂此不疲。

  「哥……哥哥。」

  不死川實彌回頭瞥他一眼,平淡地招呼一聲,「來了。」

  不死川玄彌有一點恍惚,這一幕像極了很久以前某個平淡的夏日,趁著弟弟妹妹午睡的時候獨自在烈日裡出去抓獨角仙的哥哥,明明是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卻把抓回來的獨角仙讓給弟弟們做玩具。

  那個夏日的氣味飄蕩在他的腦海裡,是雨後的濕潤、泥土的腥味、煙火的硝煙,模糊成一張色彩紛雜的老舊照片。

  「傻站在那裡做什麼?」不死川實彌頭也不回,取下一棵樹上的獨角仙後,又走向了另一棵樹。

  不死川玄彌趕上他的步伐,又停住腳步,「哥哥,我……那時候,我跟哥哥說了過分的話,對不起。」

  不死川實彌合上籠子的鎖扣,依然沒有轉過頭看他,用一種隨意而平淡的語氣回答:「那種小事我從沒放在心上,也不值得你糾結這麼久。」

  「待在鬼殺隊的事——」

  不死川玄彌又緊張起來。

  兄長終於舍得給他一個正臉,滿是不暢快的表情,像是極力想把本來要說的話收回去,語氣格外生硬,「你又不是小鬼了,想清楚了就隨便你吧,不會呼吸法就別去勉強自己。別讓我看見你總往蝴蝶屋跑,聽見沒有?」

  「是……是!」不死川玄彌仍然感覺像身處夢境中,但他一直是個容易滿足的人,能夠和兄長重歸於好就是他最迫切的願望,至於背後的原因他也不想去打探。

  初歸舊好的兄弟沒有那麼輕易打破隔閡,不死川實彌抬頭看了看天色,領著弟弟准備回家做飯。

  才走到院外就看見屋裡冒出的黑煙,還有嗆鼻的煙味,他突然緊張起來,將手裡的東西丟給不死川玄彌,先一步衝進屋子。

  不死川玄彌很艱難地跟上他的步伐,看見兄長進了一間向外冒著黑煙的屋子,走近了才聽見他壓著後怕的火氣教訓誰,「我說過了用不著你做飯,你不能聽一次話嗎?」

  「因為……人總要多嘗試幾次,才能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慢吞吞響起的辯解正是方才迎接他的少女,說得無比正氣凜然,「至少我明白了我的極限,只有捏飯團和煮湯這樣的程度而已。」

  不死川玄彌感覺屋裡的哥哥像是沉默了一下,「以後不准再進廚房。」

  「唔。」

  「而且你為什麼穿著我的衣服做飯?」

  「因為早上拿錯了,借來穿一下,不要那麼小氣嘛。」

  「你是不想弄髒自己的衣服,才穿我的吧?」

  不死川玄彌聽見唔嗯的一聲,少女故意用假裝小聲的方式嘟囔,「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麼說。」

  「……回去把衣服換掉,不准再進來了。」

  不死川玄彌看見早上的少女拉開門出來,身上的浴衣果然已經弄得髒兮兮的,臉上也沾了炭灰,跟他正碰上面時卻彎起眼睛微微笑起來,「玄彌,吃水果嗎?昨天特意買了西瓜呢。」

  他頓時面紅耳赤,推辭了一下,把兄長的東西交給她,說了一句「我去幫哥哥的忙」就落荒而逃。

  廚房裡的不死川實彌正冷靜地處理像是被轟炸過一樣的現場,對著一團糟的灶台難得露出頭疼的表情,也只能認命地打算叫人來重修。

  因為這樣,午飯吃的是烤肉,材料是從山裡現抓的。

  不死川玄彌悶頭吃飯,忽然聽見義姐對他說:「玄彌要搬過來住嗎?房間很多,可以選你喜歡的住。」

  兄長沒有出聲,不死川玄彌就知道哥哥也是默許的。

  但他抬頭看了一眼義姐,換上她自己合身的衣服之後,少女更加顯得光彩照人,烏發雪肌,唇紅齒白,緋紅的眼眸令人想起紅艷的山楂果。

  他耳朵又開始發起燙來,埋頭吃了一大口肉,支支吾吾地婉拒了這個提議,「我……在悲鳴嶼先生那裡,還有很多要學的地方。」

  森川明賴沒有察覺他的異常,深以為然地點頭,「也是呢,在悲鳴嶼先生身邊能學到很多東西。」

  反而是哥哥朝他投來一瞥,仿佛發現了他的小心思,依然未發一言。

  不死川玄彌決定盡早回去,因為屋外烈日炎炎,義姐只送他到了門口,哥哥卻陪著他走了一段路。

  最後要分別的時候,不死川玄彌猶豫了好久還是說:「姐姐大……明賴姐是很好的人,哥哥和她結婚,媽媽知道了也會高興的,祝賀你們。」

  不死川實彌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蘊著溫柔和一絲理所當然的自傲,「那是當然的吧,是我看中的妻子。好了,你小子回去也小心點,別給悲鳴嶼先生添麻煩。」

  送走弟弟之後,不死川實彌回家卻發現森川明賴換上了隊服,又將頭發重新梳起來,「有任務?」

  「嗯,煉獄先生去調查最近的火車失蹤案了,情況有點奇怪,主公大人讓我去協助他。」

  她明顯是才收到的任務通知,做起出門的准備很匆忙,穿戴整齊後才發現把最重要的日輪刀忘在房間裡,又折返回去把刀佩好。

  「那我出門了。」

  不死川實彌反應平淡,「啊,路上小心。」

  森川明賴湊近他,又說一遍,「我出門了哦?」

  「所以說我知道了啊。」不死川實彌的語氣帶上一絲不耐煩。

  森川明賴盯著他看了十幾秒,突然踮起腳尖勾著他的脖子,往他臉上親了一下,「我要出門啦∼」

  「……」不死川實彌認輸了,無視了心底那一絲剛剛才消失的小小不快,作為回禮在她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路上小心。」

  目送她出門的時候,不死川實彌還未想到下次再見,將會是在蝴蝶屋的病房裡。

  森川明賴接到任務的時候,富有行動力的煉獄杏壽郎早就登上了那趟出事的火車,派了信鴉來向她說明情況,她就趕往了火車必定會經過的中轉站准備與他彙合。

  在抵達約定地點,沒發現本該按時到達的火車後,她忽然心生了一絲不安,沒有繼續等下去,順著鐵軌去追尋火車的蹤跡。

  那時候,森川明賴後來想,她如果再晚到一點,大概會迎來一個慘烈的結局。

  事實上她趕到的時候也有些遲了,當時已近拂曉,她穿過密林,正巧撞上那只為了躲避即將到來的日光而逃跑的鬼。

  第一眼她就認出了那是誰,腦海裡自動跳出了他的名字,但揮刀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趁著他因為意外有些分神的時候,砍下了他的左手。

  眼中刻著數字的惡鬼回頭,並未認出她是誰,但仍然像是要把她牢牢記住一般,掃過她的面具和手裡的刀,沒有反擊繼續逃走。

  僅僅過了一招,森川明賴也沒有追上去,她聽見被風捕捉過來的越來越弱的呼吸聲,不敢再耽誤下去,轉身向那列翻倒的火車跑去。

  沒有去管灶門炭治郎為何也在這裡,匆忙地大略察看了一下跪坐於地的炎柱的情況,向一旁戴著野豬頭套的少年招手,「快!幫我把他抬到陰暗處!」

  余光瞥到灶門炭治郎試圖過來幫忙,她難得厲聲喝止他,「你也不能亂動!」

  嘴平伊之助反應極快,立刻幫著這個不熟悉的劍士把重傷的人抬放到陰暗處,頭套之下的臉上一副將哭不哭的表情,懷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這個戴著面具的人,希望她還有辦法能挽救炎柱。

  女人冷靜地開口:「煉獄先生,之前應該有收到忍的通知吧,那麼我要開始了。」

  重傷的煉獄杏壽郎還保持清醒的神志,露出歉意的笑容,嘴裡咳出一串血泡,「……抱歉啊。」

  嘴平伊之助就看見她撕開了衣袖,用自己的刀壓著手臂劃出一道口子,讓鮮血順流出來,滴進煉獄杏壽郎口中。

  他沒有拒絕,努力吞咽下去。

  這、這是什麼治療法?嘴平伊之助驚呆了,緊接著看見更不可思議的一幕。

  飲下鮮血的煉獄杏壽郎露出痛苦的表情,瞳孔放大,額頭上也爆起了青筋,但與此相對的,他腹部那道猙獰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連被傷到的左眼也重新睜開了,只是眼中布滿了血絲。

  腹部的傷口一愈合,森川明賴就松開了刀,停止喂血,俯身試了一下他的脈搏。

  「血已經止住了,煉獄先生請先休息一下吧,不必擔心,這點血量不會使你變成鬼的。」

  「我……並未擔心這個,明賴小姐也……別一直為此介懷……」煉獄杏壽郎的聲音漸低,最終扛不住疲憊感的侵襲,闔目昏了過去。

  森川明賴稍稍安下心來,向著似乎傻掉了的後輩問:「還有其他重傷的人嗎?」

  嘴平伊之助猛地一回神,「啊啊,權八郎那家伙傷得也不輕,俺去把他搬過來!」

  森川明賴站起來要跟著他一起去,才踏出車廂陰影的區域就忍不住哀嚎了一聲,迅速退回去,感覺裸露的手臂以不同尋常的速度燃燒起來,哪怕退回到陰暗處,傷勢自愈的速度也大大減緩了。

  她有預感,此刻如果踏出一步,哪怕被厚實的衣物遮擋,她也有不小的可能會因為陽光的直射而死亡。

  為……什麼?

  森川明賴茫然地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的幾個孩子因為聽見她的慘叫,慌忙地朝她跑過來。

  直到此刻她才會這樣意識鮮明地體會到,她已經被太陽拒絕的現實。

  唯有黑夜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十 日常

  森川明賴記得蝴蝶忍說過,這世上不存在沒有副作用的藥物,這話一點也不假。

  看起來似乎可以當作急救藥的她的血,在第一次真正用在人體後,也顯示出它的危害性來了。

  雖然及時止住了要害的傷勢,但煉獄杏壽郎仍然從那天開始昏迷不醒,即使送進了當地的醫院也檢查不出問題。

  還好在沒有大礙後,他就和其他傷員一起轉移到了蝴蝶屋,經過蝴蝶忍的檢查,給他輸了大量的營養液後,才總算讓他睜開了眼睛。

  但即使身上的傷已經痊愈,煉獄杏壽郎仍然顯得十分虛弱,必須臥床靜養,連往常洪亮的嗓音也弱了不少。

  分析出原因之後,蝴蝶忍只能苦笑著對施救的本人說:「小賴你的血,真的只能做急救藥啊,而且也只能給一部分人用。」

  森川明賴因為短暫不能接觸陽光,也不會像灶門禰豆子那樣自由變化大小的辦法,一直挨到了天黑才從現場撤離。

  其他傷員與乘客都被轉移疏散了,只有自稱傷得一點也不重的嘴平伊之助留下來陪她等天黑,還幫她趕走了那些投來異樣眼光的人。

  這個男孩完全安靜不下來,一直在追問她怎樣能用血救人,言談間躍躍欲試,似乎很想自己也試試。

  森川明賴喜歡直率的孩子,沒有一點不耐煩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哪怕他的話題突然跑偏了也認真地回應,這樣東拉西扯等到了晚上,倒也不覺得無聊。

  她想灶門炭治郎真是好孩子,運氣也好,所以身邊的朋友也是這樣的好孩子。但她就沒有什麼選朋友的眼光了,品德好的朋友都是主動選她當朋友,而她自己挑的朋友都是混賬王八蛋。

  比如說猗窩座,那個將煉獄杏壽郎傷到瀕死地步的混蛋,也曾經算是她的朋友。

  一直到蝴蝶忍來找她以前,森川明賴還在罵以前蠢到家的自己和不長眼挑的朋友。

  但她對自己的蠢向來心裡有數,主要還是罵猗窩座。

  甚至連蝴蝶忍跟她說話,她也走了神,不得不讓她再重復一遍。

  「……不能給大家用嗎?」森川明賴首先想到這個。

  蝴蝶忍微微搖頭,耐心給她解釋,「你的血說穿了是讓人獲得近似於鬼的體質,逼迫細胞高速分裂自愈,要完成這種近似奇跡的事會抽空身體所有的能量。一般人變成了鬼也會出現嗜血狀態,渴望人肉也是因為身體結構改變消耗了大量能量,道理是相通的。雖然不至於會想吃人,但還是必須及時補充足夠的營養才行,否則也會因虛弱死亡。」

  果然世上沒那麼便宜的事,萬能藥也是不可能存在的。森川明賴沮喪了一小會兒,「煉獄先生就是因為虛弱才一直醒不過來嗎?」

  「是的,但他作為柱錘煉出來的身體比常人強健數倍,即使沒有立刻補充營養,也能用沉睡這樣的方式減少消耗。」說到這裡,蝴蝶忍也有些嘆息,「大概只有鍛煉到柱的程度,才能用這個方法應急,普通劍士如果勉強,也只是換了一種死法。」

  反而是森川明賴安慰她,「但遇到危險最多的也是柱,就像煉獄先生,只要他沒事,往後會有數百甚至上千人因為煉獄先生而得救。忍也是,只要忍還活著,大家就算受了傷也不會害怕。」

  蝴蝶忍異樣地沉默了一下,在她發覺前又露出完美的笑容,「但我還是希望盡量不要在蝴蝶屋看見大家呢。」

  「而且小賴你也不能隨便將血給出去啊,聽說陽光對你的傷害加強了對嗎?」蝴蝶忍拉起她的手,早就完好如初的手臂看不出任何異常,「是因為失血的緣故,抵抗光照的力量也下降了吧,是我疏忽了,往後你也要注意這點。」

  森川明賴在蝴蝶屋休息了幾天,最初畏光的狀況已經完全消失,她又和平常一樣,可以在陽光並不強烈的情況下活動。

  只要不失血過多就沒問題了,她沒過多久就看開了,不再介意這件事。

  不死川實彌終於從任務中脫身到蝴蝶屋來的時候,她正在吃著饅頭看神崎葵教訓我妻善逸。

  因為他偷偷溜到廚房端點心的時候,恰好被她抓了個正著,神崎葵把那碟饅頭塞給她以示獎勵,轉過身去就翻臉無情。

  我妻善逸跪坐在地板上,被訓得垂頭喪氣,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很可憐。

  森川明賴咬著半個饅頭,想了想還是打算給他留一半。

  剛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去,就看見一個人影閃進來,無視了一旁的兩人,將她攬進懷裡。

  老實說她的第一反應是好熱,然後才意識到抱著她的人是誰,伸手抱住他的腰,「實彌。」

  不死川實彌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樣,自責地低語,「我……又不在你身邊。」

  「我沒事,煉獄先生的狀況才比較危險,還好去得不算晚。」

  「遇到上弦了?」

  「嗯,我認識他,不過他應該沒認出我。」森川明賴側過臉,發現那兩個人不知什麼時候靜悄悄地離開了,屋裡只剩他們,她更加放松地依偎在他懷裡,一點也不避諱地講起了那個上弦之三。

  「猗窩座……」變成鬼之後,那些因為血鬼術而封存起來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森川明賴才發現她其實不止一次地見過那些鬼。

  只是上弦之中,能被鬼舞辻無慘允許來宅邸的只有童磨和猗窩座。

  森川明賴猜測,可能是因為他們兩個看起來最像正常人吧。

  她討厭童磨,從見他第一眼就討厭,大概是因為他注視別人的目光看似溫柔卻空無一物,臉上的笑容也像是畫上去的一般,由內而外地流露出虛偽兩個字。

  就比如他分明不在乎她,卻還要用親昵的語氣呼喚她,好像真的很喜歡她一樣。

  非常非常討厭他,可是良子卻笑吟吟地替她接受了這些禮物,還說童磨閣下真是一位體貼的人,要求她必須對他有禮貌,因為她看見童磨總是當沒看見一樣無視他。

  森川明賴那時並不知道她的保姆和那群鬼是一伙的,只是在她的反復念叨裡越來越憋屈,終於有一次在又收到禮物之後,趁著沒人的時候氣呼呼地把它丟進垃圾桶裡。

  就在那時候聽見輕輕的笑聲,她循著聲音看見了站在陰暗角落裡的男人。

  非常奇特的發色,全身刻著紋青的青年,眼裡還刻著字。

  她好奇地走過去,他仍然站在原地沒動,目光跟隨她移動,像是在等她過來。

  「你是誰啊?」

  「你可以叫我猗窩座。」青年露出一個像是輕諷的微笑,「大小姐。」

  「猗窩座。」她好奇地念了一遍,卻不像討厭童磨那樣反感他,「猗窩座,你是爸爸的屬下嗎?你會做什麼?爸爸是醫生,你也是醫生嗎?」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竟然也願意理她,還特意半蹲下來,免得她仰頭看他太累,「我是大人的部下,但不是醫生。」

  「那你會做什麼?」

  如果換了童磨,他可能會直接跟她說引領大家前往極樂世界,倘若沒必要瞞著她,甚至更可能干脆地說將他們和他融為一體就是通往極樂的途徑,通俗來說就是吃掉,而根本不在意這會不會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但猗窩座不會這麼說,即使不需要隱瞞他是鬼,他也不會和一個孩子詳細描述怎樣殺死一個人。

  甚至在她問這個問題時,他帶著一抹對孩子來說富有吸引力的微笑,說:「這是秘密。」

  既殘忍又體貼。

  她就很想和這個藏了很多秘密的人做朋友,想知道他的秘密是什麼。

  「為什麼你和童磨的眼睛都刻著字呢?在眼睛裡刻字不疼嗎?」她在極近的距離觀察他的眼睛,分辨出那個復雜的字形,「唔……上弦……三?」

  然後她又想了想,隱約記得童磨的眼睛裡刻著貳。

  「還有壹嗎?」

  她的問題不是每個都能得到解答,因為猗窩座嫌她聒噪,大多數時候閉著眼睛假裝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他說得最長的一段話還是在頭一回見面的時候。

  「你該把他給的東西燒掉,被他碰過的東西都很髒。」

  就為了這幾句話願意屈尊降貴地來理會她,可見他對居於自己之上的同僚是何等厭惡。

  但她想這話有道理,那些東西丟在角落裡也嫌礙眼,高高興興地回去把所有禮物找出來,一口氣扔進了花園後邊的焚化爐裡。

  但這段交流只持續了幾個月,幾個月後,她不記得猗窩座,也不記得童磨,記憶裡依然只有鬼舞辻無慘一個。

  再回想起來也不會引起特別的感觸,過去怎樣都罷了,只要她心裡認可自己是人,那所有鬼都是她的敵人。

  ……

  一星期後,煉獄杏壽郎擺脫了虛弱狀態,一餐可以吃下十幾份便當的魄力,遠比灶門炭治郎三人加起來還要有生機。

  但對蝴蝶忍沒用。

  在年紀比他更小的蟲柱那無懈可擊的笑容壓迫下,炎柱先生睜著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她對視了五分鐘,然後果斷地轉開了頭,與旁邊的灶門炭治郎聊起天來,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大聲要求出院盡快進行康復訓練。

  應本人的要求,在他脫離危險狀態後,就從單獨的病房裡轉移到了三個少年的房間裡,說是為了兌現自己之前的承諾,在無所事事的養病期間,就開始了對年輕人的修行指導。

  從煉獄杏壽郎換了病房開始,每天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院子裡就能聽見三個人修行的呼喝聲,就算是想要偷懶的我妻善逸也被兩個處於熱血狀態的朋友拖出去同甘共苦了。

  灶門禰豆子每天夜裡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對的都是疲憊了一天陷入深度睡眠的哥哥,已經學會了自覺地從箱子裡爬出來,從哥哥的朋友床邊路過時幫他們拉一下被子,然後出了房門左轉,走到森川明賴的房間去找她玩。

  森川明賴長期留駐蝴蝶屋的理由是為了配合蝴蝶忍制作血清,在確認了效用和副作用後,蝴蝶忍決定將她的血制作成更易保存的藥劑。

  因為她並非每次都可以及時去支援同伴,也因為失血對她本人來說是危險的事。

  這段時間是森川明賴最畏懼陽光的時期,白天她的房間必須用加厚的窗簾將窗戶封緊,到了月亮升起的時候才能外出活動。

  深夜只有她和灶門禰豆子是清醒的,月色很好的時候,她會牽著灶門禰豆子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散步,在將近天明的時候回來睡覺。

  夜裡的生活並不無聊,夏夜裡會有螢火蟲聚集在樹林裡,捉螢火蟲的籠子是心靈手巧的長子灶門炭治郎編織出來的。

  第二天起來的早上,灶門炭治郎就看見那個籠子被妹妹睡覺時也抱在懷裡,可見前一夜她在樹林裡玩得很開心。

  稍微覺得麻煩的是不死川實彌,偶爾半夜他執行任務回來看望妻子,總會發現她抱著那個討厭的臭小子的妹妹,兩人都已經睡了。

  顯得他很多余。

  心情有點復雜的風柱只能站在門邊遠遠地看一眼,轉身出去另找房間休息,而又待不到下一個夜晚來臨,就要出發去執行下一個任務。

  兩個月後,森川明賴終於從這種持續貧血的狀態中解放出來,完成的血清分別寄送給身在不同區域的柱,隨後又收到了一堆感謝信,由於大家的性情不同,表達謝意的方式也很有特色。

  蝴蝶忍表達感謝的方式是交給了不死川實彌兩張招待券,「這段時間兩位都辛苦了,去好好放松一下吧,泡溫泉是很不錯的選擇。」

  不死川實彌沒有半點猶豫地拒絕了,「沒空。」

  蝴蝶忍沒有動怒,只是舉起手掩住了唇角的弧度,笑眯眯地開始了她最擅長的以理服人,「不死川先生,這個路程並不遠哦,是我和那邊旅館的老板有交情才弄到手的,差不多只是休息個四五天罷了。這幾天內就算沒有你在,鬼殺隊也不會怎樣哦,小賴喜歡溫泉吧,偶爾帶她出去玩吧。」

  然後,在不死川實彌猶豫起來的時候,她又給了致命一擊,「再說了,沒有結婚儀式,至少也要有蜜月旅行吧。誒?連這個都沒有考慮過嗎?我都開始感到痛心了啊。」

  「……」

  「那麼,祝你們玩得開心。」

  
十一 蜜月

  蝴蝶忍推薦的旅館,是位於箱根起源於江戶時代的名為鶴訪的老招牌,保持著傳統作風的同時還積極地吸取了西洋文化,在箱根眾多的溫泉旅館裡也是位居前列。

  這些當然不是森川明賴會知道的背景知識,是在給他們引路的途中,上了年紀的幫佣絮絮叨叨說出來的。

  出於對老人家的尊重,她和不死川實彌都沒吭聲,只是聽著聽著半途目光不由自主地有些放空,等到幫佣在房門前停下來的時候,她又立刻回過神,露出了溫婉謙和的微笑——這種公式化的笑容還是跟蝴蝶忍學來的。

  「溫泉池會開放到十二點,如果不想和別人共浴,浴室裡的水也是直接從溫泉那邊引過來的,若有什麼需要就請按鈴吧。」老人恭敬地鞠躬,「祝願兩位能在此留下愉快的回憶。」

  「謝謝您,辛苦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一起外出的時候,負責和別人交流的角色就屬於她了,如果沒必要,不死川實彌通常不開口說話。

  他不是像富岡義勇那樣不善言談,只是單純不耐煩別人和他說話時瑟縮的態度,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他會突然發怒。

  本人也清楚這是因為外表看上去十分可怕的緣故,但是和妻子一起出去時,外人那種震驚到猜疑的視線還是令他非常不快,就好像在疑惑妻子為什麼要嫁給他一樣。

  不嫁給我,難道要嫁給你們嗎雜碎!雖然沒有開過口,但有用眼神清楚地表達過這個意思,也沒人敢說過分的話。

  當然也有很少數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死川實彌偶爾會自我懷疑一下,向森川明賴求證過,「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耿直的妻子會直白地點頭,「對啊,因為身上都是傷,看起來很嚇人,第一次看見實彌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不死川實彌產生了挫敗感,沒過五秒又聽見她說:「可是實彌第一次見面就幫了我,非常體貼會為別人著想,所以不會害怕,也一直想和你道謝,但你應該不記得那時候的事了。」

  「我記得。」不死川實彌如此回答,看見她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好奇地問他怎麼會記得那樣的小事。

  當然是因為站在裁縫面前的女孩漂亮到即使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認出來的地步。

  就算是才認識森川明賴的人,也能通過她的行為習慣裡看出,她並不像是出身普通的家庭,神態也和被鬼襲擊過失去至親的劍士不同,完全像是來體驗生活的大小姐。

  從事實來說,這個認知沒有錯,不死川實彌唯一判斷出錯的是她並不是抱著玩樂的心態來鬼殺隊。

  她是來求死的。

  這點是在收到信鴉送來的訃告後的那天晚上,不死川實彌枯坐了一夜才終於意識到的。

  那麼關心別人的生命安全,卻能毫不猶豫地提議拿自己做誘餌,哪怕明知是陷阱也會踩進去,那是因為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太低了。

  被過去牢牢束縛,認為自己連自殺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才要到戰場上來追求歸宿。只有為了他人,才能安心地去死。

  他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了,在還有機會救她的時候,看著她離開了。

  當時的心情,就是到了現在,不死川實彌有時還會在夢裡重溫。

  況且會為了他人拼命這點到了現在也沒有改變,一恢復了記憶立刻又回歸了獵鬼人的身份,快得連柱們都驚愕不已的地步,無法不將她仍然視為同伴一樣地看待。

  但是從那時開始就一直為了任務忙碌,少有的休息日也不過是待在家裡,除了很久之前的祭典外從未出去玩過,作為丈夫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說起來確實是很失職。

  到了這時候,不死川實彌才願意承認蝴蝶忍說得很有道理,對於這次旅行也不再感到那麼不自在了。

  對於鶴訪的老板來說,蝴蝶忍介紹而來的人顯然是貴客,很可能是從前被蟲柱小姐幫助過,所以也對兩位客人隨身攜帶的用布包裹起來的長條狀物視而不見,將他們安排到視野最好的套間裡。

  森川明賴站在露台上可以遠眺到附近朦朧的山影,在遠離了燈火的山間,群星仿佛觸手可及,瑩瑩地散發出足以替代明月的光輝。

  箱根的風溫柔和煦,刮過臉頰時能聞到空氣裡充盈的硫磺氣味。

  晚飯是懷石料理,七點之後會有夜市……她終於找到了一絲出來度假的感覺,愉快地安排起接下來的行程,走回房間裡,從行囊裡取出兩套浴衣,左右看了看。

  因為決定不了,她舉起兩套衣服問:「實彌,你覺得哪套好看?」

  不死川實彌端起剛泡好的茶,對女性的愛美之心毫無體察,看了一眼隨意地回答,「都一樣。」

  這個回答森川明賴一點也不滿意,換了一個問法,「那你喜歡我穿哪套?」

  端茶杯的手頓住了,不死川實彌又向她看了一眼,移開視線,耳尖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微紅,「……右邊。」

  森川明賴就將左手抱著的衣服收了起來,將要穿的衣服疊好,准備趁著晚飯前的時間去泡溫泉。

  溫泉池修建得遠比她想的更寬闊華麗,在這個季節裡來游玩的人不多,也不少,她在女浴池裡看見了三三兩兩的女人。

  這個年代單身出游的少女還是少見,都是已經成婚的女性和家人們一起來的,大概是她看起來稚氣,進了浴池就有人過來搭話。

  婉轉優雅的用語和適可而止的提問,會令她想起久別多年的社交場所,但她脫離那種生活已經很久,也不太懂得除了殺鬼這類話題外,正常人的聊天模式。

  但在場的看起來都是比她年長的女性,並沒有因為這個為難她。

  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在短暫的交流之後,顯得很親昵地拍拍她的肩膀,慈愛地問:「已經結婚了?」

  大概是被那種安寧的氛圍感染,她含著一點羞澀的情緒輕輕點頭,得到周圍人寬容的微笑。

  「真是看不出來啊。」又有一個女人說,「有孩子了嗎?」

  那種喜悅淡了一點,她很明顯地抿了一下嘴唇,又輕輕笑著搖頭。

  就有人使了一個眼色,把這個話題岔過去了,但她失去了說笑的興致,安靜地坐下去將全身浸在溫熱的水裡,只露出一個腦袋盯著水面放空了思緒。

  森川明賴想,忍果然是一個細心周到的人,還考慮到她不能在白天活動,鶴訪附近的夜市相當熱鬧,就算白天出不了門她也不會覺得遺憾。

  因為難得出來玩一趟,就算知道後面還有時間慢慢逛,她還是一直玩到閉市的時候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第二天早上,不死川實彌醒的時候,她也不在房間裡。

  窗外的陽光熾烈,雖然覺得她應該不至於在這種天氣出門,但介於過往的某些原因,不死川實彌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出門去找她。

  森川明賴並沒有外出,在一樓大廳的角落擺放著一架鋼琴,不死川實彌本以為那只是擺飾,走到大廳時才發現她坐在鋼琴前,正在調音。

  她一只手輕輕按著琴鍵,微微側著臉,帶著一種回憶的神色,斷斷續續地彈了幾個音,然後另一只手也放在琴鍵上,慢慢地按下去。

  大廳裡還坐著□□個人,在琴聲悠悠揚揚地傳開時,那些竊竊私語的低喃都停下來,安靜地聽著,沒有提出異議。

  不死川實彌不懂得怎樣評價音樂的好壞,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彈琴的手指纖長,輕快地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跳動,像有玉色的蝴蝶在指間飛舞,專注凝神的姿態與平常不太一樣。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流水般的琴聲停下來也沒發覺。

  大廳裡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她還沒從鋼琴邊起身,有一個女孩朝她跑過去,拉著她的衣袖,將手裡的一束雛菊遞給了她。

  她拿著那束花,摸了摸孩子的臉頰,也許是在說謝謝,溫柔的眼神又觸動了他平常不會有的念頭,微微沉默著看她走過來。

  「你沒和我說過會彈琴。」這句話一出口,他自己皺了一下眉,因為聽起來太像是鬧別扭的小鬼口吻。

  也難怪她會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挽住他的手解釋,「不是很重要的事,看見這裡有鋼琴才想起來,試著彈一下。」

  不死川實彌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稍微沉默了一下,說:「很好聽。」

  她害羞地笑了笑,「好久沒練過了。」

  「要不要買一架?」

  「不了,我彈得也沒那麼好。」森川明賴不記得上一次專心練琴是什麼光景,也不記得那個教她的鋼琴老師最後一次和她說過些什麼,她並不怎麼懷念那段時光,也無所謂緬懷過去的生活,只是一時興起。

  箱根像是有種溫吞的魔力,能不知不覺消磨人的意志力一般,他們只住了四天卻讓森川明賴有種待了很長時間的錯覺,短暫地忘卻了鬼的存在,和她自己作為獵鬼人的身份。

  但這世上終究還有惡鬼橫行,在每個黑夜中。

  在第四天的晚上,森川明賴剛從溫泉那邊出來,就聽見了風裡異常的聲音。

  因為鶴訪外有一處可供許願的神樹,許了願的人會在樹上用紅色的綢帶綁一串鈴鐺,在安靜的夜裡會聽見悅耳的鈴響,她總是會在入睡前用血鬼術聽上很長的時間。

  那異樣的聲音才踏入她的術範圍不久,還在夜裡四處游蕩,但似乎很快鎖定了目標,直直地向著旅館這邊的方向前進。

  她安靜地走回房間,取出自己的刀和面具,從露台翻了出去,踩著屋頂的瓦片迎風逆行。

  為了不讓這只鬼逃走,她主動在手臂上砍了一刀,雖然傷口很快愈合了,但鮮血的味道還是刺激了鬼的神經,他完全不再想著去襲擊別人,專注地要撕碎她。

  但意識到不可能之後,這只鬼又立刻決意逃跑,他似乎想進旅館抓人,在剛逃到庭院裡時,她從後面追上來,一腳踩住他的後背,砍下了頭顱。

  因為距離太近,沒能及時躲開濺出來的血,她的衣服跟著報廢了。

  森川明賴提著和服下擺,思考著血跡還能不能洗掉,聽見身後的屋子裡傳來腳步聲,大概是鬼剛才踢倒了花盆引來了注意力。

  旅館的女佣打開了門,驚疑不定地探出頭來,院子裡除了這幾天住宿的那對夫妻裡年輕的妻子外,並沒有別人。

  「客人,剛才是不是有奇怪的聲音?」

  仍然還能稱之為少女的客人背對著她,仿佛欣賞夜色太入神了一般,只是微微側過臉,溫和地回答,「沒有啊,只是我不小心踢倒了盆栽,非常抱歉。」

  「哎呀,您太客氣了,庭院裡放了很多盆景,夜裡走路很危險,也請您注意腳下,不要絆倒了。」

  「好,謝謝。」森川明賴將面具和刀藏起來,等女佣進屋去了才轉過身,仿佛真的只是出來賞夜一般,若無其事地原路返回。

  不死川實彌回去時留意到浴室裡亮著燈,露台的門大開著,窗台上擱著劍和面具,空氣裡有一絲很淡的血氣,令他立刻繃緊了神經。

  浴室裡果然已經放好了熱水,籃子裡放著染血的衣裳,坐在浴池裡的女孩在擺弄頭發,似乎正糾結於怎樣把自己過長的頭發好好綁起來,她不太懂盤發。

  不死川實彌迅速掌握了所有情況,一言未發地過去幫她梳理長發。

  身為從前家中長子的男人,和灶門炭治郎一樣意外地掌握了很多生活必備技能,也包括給妹妹梳頭發這樣簡單的事。

  雖然這些對於森川明賴來說都不太容易,她能改掉大小姐的嬌氣,可改不了大小姐的笨拙,諸如做飯縫補之類的事情一概不會。

  這些年她學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呼吸法,但在鬼殺隊裡她的呼吸法也爛透了,連提的價值也沒有,真是令人悲傷的事。

  森川明賴放下手,老實地等著不死川實彌給她盤發,最後感覺他在她頭上插了一個東西。

  她抬手去摸,摸到了像流蘇一樣的東西,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枚發簪。

  「摘下來頭發就散了。」他用這句話止住了她的動作,但沒有制止住她的好奇心。

  森川明賴仍在想發簪是什麼樣子,忽然聽見輕微的響動,回過神來時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臉上迅速發起燒來。

  並不是沒有過親密接觸,但是他們還沒有一起洗過澡,就算結婚已經很久了,她也沒辦法讓自己不覺得難為情,連應該往哪裡看都不知道。

  「那、那我先……先出去了。」

  「要看簪子嗎?」

  「誒?」

  森川明賴愣住的一瞬間,他已經伸手摘下了那只發簪,放在她面前。

  明明是他自己說了不要摘,而且頭發果然散開了,但她沒空糾結頭發,注意力全在簪子上。

  是桔梗花,仿佛纏繞著銀色的簪子生長出來的一樣,確實垂掛著流蘇的裝飾,因為首飾匠的手藝很好,花蕊和花瓣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簡單素雅的款式,如果讓她來挑,可能也會一眼看中吧。

  「……很漂亮呢。」

  「有鬼來襲,怎麼不叫我?」不死川實彌問。

  森川明賴這才明白他是打算秋後算賬,有點後悔被發簪吸引了眼球,沒有及時開溜。

  浴室不算大,方方正正的浴池裡容納他們兩個人,坦誠相待,無處可逃。

  她只能心虛地把目光投向了別處,用很輕的聲音辯解,「也不是很厲害的鬼……衣服上的血不是我的,我沒有受傷。」

  「沒打之前你怎麼知道它很弱?」真不愧是鬼殺隊的風柱,馬上抓住了矛盾的關鍵點。

  「……直覺。」

  何況就算受了一點傷,對她來說也沒關系。因為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她沒有把這句話也加上,討饒地露出乖巧的笑容,可惜沒法扯住他的衣服撒嬌,「就這一次,明天就回去了,今晚就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不死川實彌深吸了一口氣,還沒等他想好這口氣要不要咽下去,她又主動湊過來勾著他的脖子,鐵了心要他忘掉這件事,眼睛沾著朦朧的水霧,細長的眼角上挑,濕漉漉地勾人,「實彌,不生氣了吧?不生氣了吧?」

  他全身一僵,感覺身體接觸的地方像有火要燒起來了一樣,「喂,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沒穿衣服?」

  後知後覺的少女噌地一下臉紅了,松開了手連忙退後,手足無措地解釋,「不、不是,我……」

  她這句話沒有說完,陷進了一個迎面落下的吻,感覺到他的手放在了腰上,是隱晦的明示。

  是不是什麼,都不重要了,但至少……

  「不、不要在水裡……」

  
番外 鬼巢昔憶

  猗窩座到那座房子裡去的時候,非常不湊巧地撞上了無慘大人正在處置無能的僕人。

  他隱藏在書房裡的一角,看著那位大人坐在窗邊的高背椅上,而他身後不遠處匍匐著身穿女佣裝的鬼,在月夜之下暴露了利爪和鬼角,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連求饒也不敢。

  「我應該說過,不要被發現,不要被起疑,那孩子很敏銳。」無慘大人的嗓音輕柔,一如窗外朦朧的月色,在這深夜中是唯一至高的支配者。

  「為什麼聽不懂我的話?為什麼要犯下那些低級的錯誤?」那位大人回過頭,只施舍給它一個冰冷的眼神,「這點事都做不好的廢物,趕緊給我消失。」

  那就是這只鬼在這世上聽見的最後一句話,無慘大人不想聽它的辯解,它就連開口的權利也沒有。

  第二天的清晨,猗窩座見到了那個令無慘大人盛怒的理由,踩著碎落一地的陽光,從光明踏入了黑暗,卻無知無畏地撲進了最惡的懷中,笑容甜美地稱呼那位大人,「爸爸,早上好。」

  「早上好,明賴。」那位大人讓那女孩坐在他的腿上,宛如一對真正的父女一樣,帶著溫和的笑意問她,「昨晚睡得好嗎?」

  女孩用力地點頭,努力要往他身上爬,勾著那位大人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地說:「爸爸,我沒看見由雅子,她不在了嗎?」

  「是啊,因為她晚上會打擾明賴睡覺,所以爸爸讓她回家了。」那位大人摩挲她的頭發,「今天開始,換橋美陪你玩吧。」

  女孩低著頭仿佛苦惱地想了很久,問他,「橋美會不會也在半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我的房間外亂走?」

  「不,不會的,她會很安靜,絕對不會打擾你。」那位大人抬起頭,血色的紅眸掃過屋裡的所有人和鬼,「如果她也做了奇怪的事,你要告訴爸爸。」

  無論是人是鬼,都在他的目光之下畏懼地低下頭,寂然無聲,唯獨女孩軟綿綿的聲音是這個陰暗的房間裡唯一的生氣,「好!爸爸今天給我念書嗎?」

  外界所知道的是,這座宅邸裡的小姐名叫森川明賴,是她父親唯一的獨女,在家裡倍受寵愛。

  而對於鬼來說,她是那位大人唯一另眼相待的存在,是誰也不准對她出手的脆弱人類,令所有的鬼又妒又羨又怕。

  他最討厭的同僚曾經說過,「我們的大小姐可真厲害啊∼這些年因她而死的鬼,都快趕上被柱殺死的數量了∼」

  他們不被允許直呼那個女孩的名字,因為她是屬於無慘大人的私物。

  猗窩座想,童磨是個很討厭的家伙,倒也難得說了一句正確的話。

  身上有奇怪的臭味,張開嘴會露出像野獸一樣的牙齒,齒縫間總是塞著肉絲,半夜到處亂走,衣服上紅色的污漬永遠擦不掉……就是這樣那樣的理由,被她告知了無慘大人,就注定了那只鬼必然會在第二天悄無聲息地消失。

  在無慘大人一次比一次嚴厲的懲罰之下,鬼學會了緘默,學會了偽裝,學會了順從,用人類的假面掩蓋了凶狠的真面目。

  那個孩子仍然在惡鬼的簇擁下,做著甜蜜的美夢。

  最好永遠也別醒來。

  ……

  在森川明賴還是嬰孩的時候,猗窩座已經見過她了。

  長期生活在人類世界裡的無慘大人,每隔幾年就會更換一次偽裝,有時甚至會同時擁有三四個不一樣的身份。

  獲取森川貴仁這個身份,也不過是那一年的冬末,在車禍中去世的男人,還未等到那位大人出手就已經殞命,也不知道該說幸運還是不幸。

  猗窩座僅僅是像往常一樣,前往那位大人的新居所,向他彙報近日的情況。

  那時他方才除掉了一個礙事的柱,裹攜著血腥的寒氣走入屋內,驚愕地發現向來喜愛寒冷與黑夜的大人房內,燃著溫暖的壁爐,氣溫高得猶如盛夏,屋子裡亮如白晝。

  這一切都是由於那在搖籃裡香甜熟睡的嬰孩。

  嬰兒,是他厭惡的弱小之物中最脆弱的一種,需要成人長達數年的精心照料才能漸漸擺脫這種脆弱的狀態,變成稍稍強悍一點的孩童。

  猗窩座完全不明白那位大人為何要允許這個脆弱的生命存活下來,甚至命人用心照料她,為此還願意忍受令他不快的環境。

  確實是在忍耐,對於恣意妄為了上千年的那位大人來說,應付沒有自覺的嬰兒最討厭的一點就是她不分時間場合的哭鬧。

  無論是那位大人想要小憩的時候,還是專注於閱讀時,尖銳刺耳的哭鬧都會打破這種安寧的氛圍。

  換成人或鬼,此刻必然已經喪命,但是那位大人,雖然露出了非常煩躁的表情,卻仍然還是走到搖籃前,微微斂下眼簾,俯視著哭鬧的孩子,寒冰一樣刺骨的冷漠裡似乎隱藏著一點旁人難以看懂的情緒。

  就是那點異樣的情緒,讓他容忍了這個孩子的存在,沒有在盛怒中扼死她,轉身去喚屋外的佣人進來。

  猗窩座第二次去的時候,那個嬰兒已經長大了很多,可以用四肢爬行,也可以抬起頭看人了。

  這時他才驚異地發現她和那位大人有些相似,黑色的長發和鮮紅的眼眸,他還看不出她稚嫩的五官,僅能從眉眼間窺出一絲令人驚悚的神似。

  那位大人的書房裡鋪上了厚厚的地毯,在白天不可外出的時間裡,那位大人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沉默地凝視著孩子扶著書架顫悠悠地站起來,踏出了第一步,很快又踉蹌地摔下去。

  她沒有摔疼,卻還是抬起頭,含著眼淚望向他,啊啊了兩聲,笨拙地還沒學會說話。

  「明賴。」那位大人用不符合表情的溫柔聲音喊她的名字,「來,到爸爸這裡來。」

  僅僅為了這句敷衍的鼓勵,孩子又重新爬起來,接著努力地朝他走過去。

  那位大人漠然地看著,孩子半走半爬,最後磕磕絆絆地撲到他腿上,仰起頭露出一個笑臉,才算換來他一眨眼間柔和下來的微笑。

  將她抱起來,尖利的指甲輕輕擦過她稚嫩的臉頰,將微涼的嘴唇貼在她的額頭上,好像主人獎勵聽話的小狗一樣,「乖孩子。」

  在從屋外走入的女佣看來,也許那更像一個疼愛孩子的父親在寵溺女兒吧,如同一幕感人的戲劇。

  隨著她一天天長大,無慘大人漸漸熟練地掌握了如何扮演一個好父親,那位大人能如此有耐心地將這場過家家的游戲持續下去的原因,泰半是因為隨著每夜的藥劑注入,這個孩子仍然保持著正常。

  那位大人已經對他們不滿了。猗窩座意識到了這一點,假如對這個孩子的實驗能夠成功,那麼他們上弦之鬼,乃至於所有的鬼對無慘大人來說都是不需要的東西了。

  但是成功的那一天像是永遠不會到來,那位大人對那孩子也感到失望了,重新再一次地將目光投向了尋找青色彼岸花或是其替代品的計劃。

  可他對那個孩子的喜愛仍然沒有半分減少,否則這座宅邸裡的鬼也不會在過度得意忘形之後,被那位大人輕而易舉地碾碎,為了不使一個人類孩子察覺異常。

  究竟是為什麼,那位大人注視那個與他越來越相似的孩子時,到底想了些什麼。猗窩座沒有深究,他也不敢過於深入,以免不知何時觸碰禁忌。

  猗窩座認為,當那個孩子再長大一些的時候,那位大人將會把她也變成鬼,畢竟他是如此偏愛她。

  愛之類的詞語不適宜隨意用到他們身上,但除此之外,他很難表述清楚那位大人所懷有的感情,即使那位大人傾注的感情在人類看來是扭曲或是不可理喻的,也不可以改變它的定義。

  即使那位大人最在乎的仍然是自己。

  ……

  森川明賴七歲的時候,猗窩座頭一回走進她的生活。

  這完全是情非得已,因為無慘大人那段時間要追尋青色彼岸花的線索,不放心把自己的收藏品留在無能的部下之中,因為他們連隱藏自己都做不好。

  猗窩座就被悲慘地抓來當保姆。

  介於他一心認定這個孩子將來會變成鬼,出於一種認同心理,他捏著鼻子認了,沒超過三天就後悔了。

  因為她很煩。

  非常煩。

  超級無敵煩。

  森川府邸的大小姐,學著貴族禮儀,練著鋼琴書法,出門在外是乖巧的淑女,回了家就是除她父親之外誰也管不住的魔頭。

  猗窩座親眼看見她往鋼琴老師的茶裡添了醬油和醋,等那個古板嚴厲的女人回來,又擺出可愛的笑臉,把茶捧到她面前。

  至於穿著昂貴的裙子在鄉下的公館裡滾了一身泥,點燃了鞭炮丟進池塘炸得一池塘的魚翻著肚皮浮到水面上,被她撈回去問廚師能不能做魚湯之類的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無慘大人對一切都心知肚明,但由於她在他面前還是聽話溫順的乖女兒,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她隨意折騰。

  最後折騰到猗窩座頭上。

  「猗窩座,我想要寵物。」她如此開了個頭。

  猗窩座去山裡抓了一只野兔子給她。

  大小姐笑容燦爛地收下了,愛惜又深情地摸了摸兔子的毛,第二天的午餐裡就加了一道麻辣兔肉。

  「我想要寵物。」她說了第二遍。

  猗窩座思考了一下,去山裡抓了一條毒蛇回來,拔掉毒牙遞給她。

  他本是心懷不軌地想看她被嚇到哭泣的樣子,同時也是警告她不要太放肆。

  哪想到她高高興興地收下了,在房間裡增加了一個籠子,開始養蛇。

  但她不僅放在籠子裡養,還喜歡帶著蛇亂走,對著佣人炫耀一般地捏著七寸將蛇提在手裡給他們看。

  那段時間森川府邸內,到處可以聽見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色彩斑斕的毒蛇突破了人類忍受的心理極限,甚至有人開始辭職不干。

  最後終於驚擾到了無慘大人,他被冷冷地訓斥了一頓,「把那東西丟出去。」

  猗窩座灰頭土臉地把蛇丟回山裡了。

  找不到寵物的大小姐來向他興師問罪。

  「我的蛇呢?」

  「丟了。」猗窩座鎮靜地回答她,「再抓只兔子給你。」

  「不要兔子,我只想吃不想養。」

  真是誠實。猗窩座不知是誇是諷地這樣想,「那你要養什麼?」

  「獅子!猛虎!山鷹!熊!」大小姐興奮地回答他,「狼也可以!」

  你以為是從你的花園裡摘朵花那麼簡單呢?猗窩座沒把這話說出來的原因是她不可能會聽。

  他半是不快半是嘲諷地問:「就算我給你找來了,你拿什麼馴服它們?用你的肉喂養麼?」

  「我也可以用鐵錘、鞭子和匕首馴服它們。」她一臉天真而無畏,充滿了無所不能的自信感,「別人可以做到的,我也能,我可是爸爸的孩子。」

  在她心裡,那位大人向來無所不能,事實也相差無幾,但這份年幼就已經可以窺見一角的烈性和孤勇還是讓他稍稍改觀。

  如果她將來真的成為了他的同伴,應該可以成為上弦之鬼。猗窩座如此想著,最後還是給她抓了一只兔子。

  這回她沒有再交給廚師做成菜,無事可干的時候就去給兔子喂青菜。

  猗窩座懷疑她只是暫時不想吃兔肉,當儲備糧養著它。

  隨後不久,她又增加了社交舞蹈的課程,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森川府邸迎來了自她出生以後久違的安詳和平,連鬼都松了一口氣。

  可那也只是流於表面的安寧罷了,猗窩座看見每一個深夜,這座宅邸都被籠罩在濃重的血氣之中,青面獠牙的鬼拖著垂死的食物隱入角落,無聲地咀嚼,將所剩的屍骸埋進花田,清洗掉走廊間所有的痕跡。

  在天明之際,再度笑臉迎人,不曾讓那個孩子察覺自己踩過的每一片地板都沾滿鮮血。

  若是就此沉睡在美夢裡,直至死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最悲慘的是有朝一日醒來,發現現實的荒誕可笑,遠非噩夢可以形容。

  無慘大人的外出並未尋找到青色彼岸花,但他收獲了新的血鬼術,非常適用於他的私物。

  猗窩座不知那是屬於哪只倒霉鬼的術,只知道在無慘大人歸來後的某一天,那個孩子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穿過,記憶裡已經沒有他的存在了。

  她還是無慘大人最喜歡的孩子,會將父親的意志視為一切的乖孩子。

  猗窩座遺憾地想,大概要等她成為了鬼之後,他們才有機會再聊天吧。

  雖然有些煩,但他不介意指導她怎樣成為上弦之鬼,最好是把童磨換下去,那家伙留在上弦裡就是污染環境。

  他是真心期盼那天的到來,然而永遠不可能實現。

  
十二 花街

  「炭治郎。」

  「怎麼了,善逸?」

  「鬼殺隊……還包結婚嗎?」

  「誒?應該不包吧。」

  「哈!」我妻善逸從喉嚨裡擠出一個高音,「那為什麼我遇到的家伙一個兩個都有老婆啊!完全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能夠結婚啊!那個可怕的風柱就罷了,像音柱那樣的家伙居然有三個老婆!太不公平了吧!」

  「善、善逸!」灶門炭治郎急得幾乎要跳起來捂他的嘴,「噓!宇髓先生正在和不死川先生談正事啊!」

  「誰管那些啊!我只知道這世界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戴著野豬頭套的嘴平伊之助不滿地打斷他的抱怨,「為什麼我們要站在屋外等啊?」

  九月的太陽依舊毒辣,他們三個一字排開站在屋檐下的陰影裡,只能遠遠看見隔了一條走廊對面的屋子裡,正說著話的兩個人。

  灶門炭治郎毫無被排斥的自覺,非常坦蕩直白地說:「啊,因為不死川先生討厭我們,不准我們進他的屋子吧。」

  我妻善逸幾乎想要捂臉,「這種事不要一臉正氣地說出來啊,那個風柱根本就是嫉妒吧,嫉妒我們跟明賴小姐關系好,可惡,明賴小姐為什麼沒出現啊!」

  「現在還是白天,明賴小姐應該在休息才對。」

  「那小丫頭呢?」屋裡的宇髓天元問。

  「睡覺。」

  宇髓天元露出一個成年人才懂的表情,嘖嘖了兩聲,「都快中午了……」

  不死川實彌額頭爆起一條青筋,「沒事就滾回去,還帶那三個臭小鬼來我家,你只是來添堵的嗎?」

  「我的老婆們失蹤了。」宇髓天元用一種嚴肅到有幾分憂郁的語氣說。

  「……那你去找啊。」不死川實彌滿臉不可理喻的神情,眼裡清楚地寫著「你老婆失蹤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老婆」的意思。

  「所以才來你家啊,我可不是來找你的,是找那個愛哭的小丫頭幫我一個忙,她的術不是相當華麗地適合搜索嗎?」宇髓天元遙遙一指屋外的三個少年,「放心吧,給她打雜的手下我都找好了。」

  「任務中途失蹤了麼?」

  「是啊,為了尋找鬼的蹤跡潛伏,結果突然斷掉了聯系。」宇髓天元眼裡閃過一絲懊惱的後悔,「對方是相當狡猾的鬼呢。」

  不死川實彌沉默了一會兒,「你該知道,她不能和十二鬼月接觸。」

  「到底是不是十二鬼月還不確定,但她既然要以鬼殺隊劍士的身份活下去,沒道理面對惡鬼就要退縮。」宇髓天元說,「就算不為我的妻子,也不能放過眼前的鬼。」

  不死川實彌閉上眼睛又睜開,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任務地點呢?」

  「哦,在花街。」

  森川明賴在信鴉的催促下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還帶著沒睡醒的迷惘,走到待客的和室外時,卻被屋裡激烈的爭辯聲嚇醒了。

  「你開什麼玩笑!」

  「誰開玩笑了!鬼就藏在那裡,我能有什麼辦法!」

  她一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急忙拉開了紙門,看見屋裡的兩人站著,互相揪著彼此的衣領,腳邊是打翻的茶杯,另一邊三個少年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像是要來勸架的樣子。

  「怎麼了怎麼了?」她連著問了兩遍,伸手去拉不死川實彌,「不可以打架。」

  兩人同時松開手,不死川實彌朝後退了一步,依舊面色不善地望著同僚。

  宇髓天元卻滿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服,朝她看了一眼,「你終於起來了,賴床的愛哭鬼。」

  「……宇髓先生如果是來吵架的話,就請你快點回去。」森川明賴抱緊了不死川實彌的胳膊,順理成章地把吵起來的原因歸結到突然來訪的音柱頭上,擺出一副不高興的表情看他。

  「啊?我變成壞人了嗎?」宇髓天元沒有在細枝末節上計較,「不管了,總之有個任務要你協助我,趕緊收拾一下出發吧。」

  「別給我擅自決定,我可沒說答應了。」

  不死川實彌看起來還是怒氣未消的樣子,森川明賴完全把握不了她過來之前發生了什麼,就算用眼神詢問那邊的三位少年,得到的也是茫然的回應。

  「我又沒問你的意見,愛哭的丫頭——」宇髓天元話鋒一轉,「反正就是在花街發現了鬼的蹤跡,需要你的術來探查情況,為了避免被發現,你也必須偽裝才行。」

  這番說明倒是簡單易懂,森川明賴馬上明白了他們吵架的理由,慢吞吞地點了一下頭,「可以啊,要找出鬼的藏身之處對吧?」

  話音剛落就感覺肩膀被緊緊攬住,她仰起臉對上不死川實彌緊皺著眉毛露出不悅的神色。

  森川明賴像是沒看見一樣,視線略過他看向了三個目瞪口呆的少年,「唔,炭治郎他們,也去嗎?」

  「當然,待會兒就要換衣服,還要本大人給他們化妝才行,你就不需要我幫忙,自己畫吧。」

  「我准備一下。」說實話她也不會化妝,但那應該不重要。

  最重要的還是在去做任務前,安撫好突然之間冷著臉的丈夫才是。

  在她拉著不死川實彌離開以後,宇髓天元的目光就落在了三個少年身上,「還愣著干嘛,趕緊把從藤屋那裡拿到的東西取出來,要做准備了。」

  我妻善逸戰戰兢兢地舉起手,「那個,明賴小姐……沒事嗎?」

  「她能有什麼事啊,先關心一下你自己,趕緊把衣服給我換上。」宇髓天元不耐煩地只想衝三個乳臭未干的小鬼翻白眼,「那種程度只要輕輕松松地賣個乖就解決了。」

  「你知道花街是什麼地方吧?」

  森川明賴換了一件和服,因為無法攜帶平常的佩刀,她將同樣材質打造的一柄短刀綁在了腿上,用紗布纏好,正在猶豫要不要戴那支發簪,輕快地回答,「這點事情我還是知道的。」

  雖然這處於大小姐的知識盲區,但每逢夜裡偶爾路過城市都會看見的不眠之地,哪怕僅僅是出於好奇,也不可能不去了解那是什麼地方。

  但森川明賴覺得沒問題,就算她不能攜帶日輪刀,也不能傷人,要在無傷的情況下打倒圖謀不軌的人還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死川實彌同樣明白這點,可要他同意自己的妻子到那樣的地方去,根本不是能輕易開口的事。

  話雖如此,他也沒理由阻止就是了。

  只要有鬼出沒的線索,任何鬼殺隊的劍士都沒有不追查下去的理由,在這點上他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可是花街……

  森川明賴嘗試盤發再次失敗後,決定不再勉強自己,想要拜托不死川實彌,轉身才發現他坐在房間的另一邊,還是一臉不快的神色,長長的睫毛一蓋,掩住了眼裡所有的情緒,也消融了滿身看似不近人情的戾氣。

  真是和鬧脾氣的孩子沒兩樣。

  「實彌,很在意那個地方嗎?」森川明賴說,「可那裡對我來說只是鬼的藏身之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不用擔心,只是去幾天而已,我很快就回來了。」

  「……」

  「實彌∼」她拿著梳子湊到他面前,露出乖巧的笑容,「幫我梳頭可以嗎?」

  不可避免地動搖了,為了不被看出這點,不死川實彌刻意不看她,卻還是從她手裡接過了梳子。

  森川明賴喜歡不死川實彌給她梳頭發,那雙握慣了長刀在拿起梳子時,也會隨之而變得格外地有耐心,分開她打結的發絲,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再幫她將頭發綰好。

  從某種意義上,不死川實彌簡直全能,以至於她還苦惱過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就因為這樣,不擅長的東西才更加沒動力學了,更想借著各種各樣的機會撒嬌。

  「如果是十二鬼月,就讓信鴉通知我。」不死川實彌最後放下梳子說,「遇到麻煩就丟給宇髓好了,別勉強自己。」

  這樣的叮囑也就是委婉地表示他改變想法了,以及他的底線在哪裡。

  森川明賴最後伸手抱住他,安心地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聲,帶著笑意回答,「好。」

  再出去的時候,屋裡已經沒有了三個少年,而是三名妝容奇異的……女孩。

  宇髓天元還滿臉自豪地炫耀,「怎麼樣?我畫出來的是很華麗的妝吧?」

  他本人也改了裝束,放下了頭發,換了一件和服,身上的武器都隱藏起來,看起來是位頗為俊逸的美男子。

  只是森川明賴理解不了他的審美,睜大眼睛將三個人的妝都看了幾遍,也沒理解所謂的華麗體現在哪裡。

  是那個塗了不知道幾層的紅嘴唇嗎?她很認真地想。

  哪怕不死川實彌完全不待見這三人,面對宇髓天元的傑作也吃了一驚,忍不住微微彎了彎嘴角。

  搖身一變成了人販子的宇髓天元牽著四個「女孩」,在黃昏的時候前往花街。

  按他所說,目前已經將搜索範圍縮小到了三家店裡,但在進一步要追查鬼的時候,他的三位妻子卻失去了蹤跡。

  在路上,灶門炭治郎提到了煉獄杏壽郎的近況,據說已經康復的炎柱迅速地完成了復健鍛煉,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雖然並未正式將他們三人收為繼子,但他們三個只要一有空就會去拜訪炎柱,請教修行中遇到的難題,現在執行任務比起以前更得心應手了。

  森川明賴倒是不知道這些,只不過煉獄杏壽郎感激她的幫助,常常會寄些特產過來——大部分都是肉,有一回路過風柱的轄區,還特意扛了一頭鹿順路拜訪,也不知道是從哪裡獵來的。

  但是鹿肉很好吃,她很歡迎煉獄先生來做客。

  森川明賴和灶門炭治郎一起被「賣」進了時任屋,因為她在進店的第一時間使用了血鬼術,並未發現店裡有奇怪的異動。

  範圍再次縮小。

  但宇髓天元還是顧慮到她不能和鬼直接接觸,尤其是不能戴面具的情況下,一旦被發現很可能會引來上弦之鬼,就將她留在了時任屋裡。

  雖然我妻善逸看起來有點不甘心,但是森川明賴還是很高興。

  作為新人,他們被安排在同一個房間裡,因為還沒有待客資格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在箱子裡悶了一天的灶門禰豆子終於可以爬出來透氣,抬頭發現好久不見的森川明賴,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撲到她懷裡,蹭了又蹭。

  灶門炭治郎將被褥搬出來,拒絕了讓她搭把手,自己將兩床被褥鋪好,還注意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這時候他就非常慶幸有妹妹在場,可以避免他和前輩單獨相處的局面。

  森川明賴坐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撫摸灶門禰豆子的頭發,眼神有些渙散。

  夜晚的花街過於喧鬧嘈雜,就算她只是要搜索另外兩家店的情況,需要接收的聲音也過於繁多,而且因為距離有點遠,她「聽」得不夠清晰。

  「太遠了,我去那兩家店看看。」

  她從簡單的行李裡拿出面具戴好,灶門炭治郎放心不下地提議同行,借助窗戶翻到屋頂上,走到了另外兩家店的所在地。

  荻本屋裡的嘴平伊之助難得的安靜無聲,但從他煩躁的腳步聲裡聽得出他心情不好。

  沒有異常。

  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眼,踩上京極屋的屋瓦時,格外地小心翼翼。

  森川明賴首先尋找我妻善逸的聲音,保持全集中常中狀態的人,呼吸的聲音和常人完全不同,無論在怎樣的環境裡都是一眼分明的。

  她很快聽見了某個房間裡的呼吸聲,但是一眨眼間,那個呼吸聲消失了。

  森川明賴心跳停了一下,再度使用血鬼術,確實沒有再聽見我妻善逸的呼吸聲。

  但他絕對不是被殺了,而是突然之間消失了,與此同時她還聽見了另一個奇怪的聲音,像絲帶滑動的聲音,又有空氣流動的風聲,從某些不該有聲音的地方傳來。

  跟著那個奇怪的聲音移動,她的目光漸漸下移,落到了地面上。

  地底……

  灶門炭治郎還有些不明所以,忽然被她拉住手,在手心裡寫了一個字。

  【撤】

  他精神一凜,肅然地點頭,跟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躍下屋頂,回到了時任屋。

  「是上弦之鬼。」森川明賴可以篤定,那樣詭異的血鬼術不是一般的鬼能夠做到的,而且還在地底挖掘了一個洞穴出來,很可能是保存食物的倉庫。

  知道我妻善逸被抓走的消息,灶門炭治郎露出擔憂的神色,仍舊保持著冷靜地問:「明賴小姐,要立刻行動嗎?」

  「不行。」森川明賴思考了很久,「花街的人太多了,現在無法疏散,不需要隱藏身份的鬼會造成大量傷亡。」

  「那只鬼應該猜到有獵鬼人來了,不殺善逸是想引我們上鉤,所以他暫時不會有事。」她鋪開白紙,用寥寥數語交代了情況,將紙疊好收進竹筒裡,朝窗外伸手。

  不需要任何指示,她的阿杏從夜裡飛來,落到她的手臂上,伸出了爪子。

  森川明賴把信綁好,最後囑咐它,「送給宇髓先生看,然後去找主公大人的信鴉。」

  要想在最短時間內封鎖這樣一個繁鬧的場所,不許別人進入,不請他們鬼殺隊的主公大人出面是不可能的。

  做好一切後,發現灶門炭治郎還正襟危坐地看著她,日輪刀擱在膝蓋上,即使綁著搞笑的小辮子也掩蓋不了的鬥志昂揚,似乎隨時可以出發戰鬥。

  她抱起灶門禰豆子,盡力想讓他放松下來,「今晚還沒關系,先睡一覺吧,明天和宇髓先生見面之後再說。」

  灶門炭治郎也知道自己過於緊張了,略略放松了肩膀,輕輕點頭,「是。」

  
外傳 雲舒霞卷

  時透無一郎最近覺得他的記性變好了。

  往日纏繞著他的虛無感不再那麼頻繁地出沒,那些沉入深井裡的記憶又重新被打撈起來,一日日地復蘇,在他的腦海裡重新染上了色彩和氣味。

  春天的繁花、夏天的蟬鳴、秋天的紅楓、冬天的霜雪又一次回到了他的生活裡,不能不說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這都要感謝灶門炭治郎,從刀匠村回來以後,他的變化才算明顯起來,哪怕灶門炭治郎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時透無一郎仍然覺得要感謝他。

  就是他過去太笨拙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謝意。

  「感謝嗎?對於時透來說,只要好好記住別人的名字,把那張好像泡過毒藥的嘴牢牢閉起來,就是最好的感謝啦。」

  時透無一郎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甚至想拔出自己的刀,面對著咨詢對像,認真地想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才會想到找這種家伙商量,「仿佛是毒蛇投錯了胎變成人的家伙,才該用針把嘴縫起來才對,你一開口就是在毒害別人,趕緊放棄說話這個功能吧。」

  「過獎過獎,我怎麼比得上時透大人呢,大家可是一看見你就會哭出聲來啊。」少年眯著眼睛微笑,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話奉還回去。

  就算是以前常常記不住事情的時透無一郎,偶爾也會有一兩個絕對不會忘記的人。

  一個自然是值得尊敬的主公大人,另一個人被他記住的原因,卻是沒有誰能比他更可惡了。

  此人名為觀月司生,是同僚不死川實彌的妻子,森川明賴的同門師弟。

  為什麼要用這麼拗口的介紹,是為了說明這個家伙究竟是怎樣發展到跟他一起行動的。

  觀月司生同樣是風之呼吸流派的人,對呼吸法的運用甚至得到了嚴苛的風柱認可,但他卻沒成為風柱的繼子,反而拿著一封介紹信,在某天早上來敲時透無一郎家的門,美其名曰想要向他學習,真正的原因,這個陰險的兩面派在很久之後才招了出來。

  「不死川先生很厲害不假,但是待在那裡很讓人受不了,他跟小豬師姐……」觀月司生露出沉思的表情,「總之,作為一個有遠大理想的年輕人,不適合跟只要在一起就很喜歡秀恩愛的夫妻待在一塊兒。」

  所以他就把目光投向了霞柱,打著同齡人更好相處交流的旗號,賴在時透無一郎的轄區不走。

  這個兩面三刀的家伙,私底下還把森川明賴叫作小豬,毫無半點心虛內疚,還很振振有詞,「師姐的愛稱就是這樣啦,我家老師一直都是這麼叫的,跟我提起師姐也是『這招你練得比小豬好,她就是笨腦子教不會』『不知道小豬怎麼樣了』『小豬說要回來看看,又得買肉了』這種話,我一開始還以為老師是養了一只小豬呢。」

  當這家伙的師姐真倒霉,不知道森川明賴會不會感覺到有人總是在罵她。

  這件事後來還是被發現了,觀月司生被不死川實彌拉去狠狠修理了一頓,那混蛋轉頭就來找他算賬。

  「是你說的吧,時透。」

  「在說什麼蠢話,你被不死川先生打傻了嗎?」

  「我只跟時透說過師姐的事,不死川先生怎麼會發現?」

  「誰知道,做了虧心事總會在不可思議的地方暴露,也是很正常的事吧。因為陰險的小人行為,連神明也看不過去了吧。」

  「才沒那種東西呢,做了就做了,你連承認的膽量都沒有嗎?」

  「你是白痴吧。」

  因為品格受到了侮辱,時透無一郎最後還是跟他打起來了,兩人打到最後滿身腳印泥土,手還掐著對方的臉不放。

  「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數到一二三我們都放手。」

  「好。」

  「一、二、三。」

  「……」

  「……」

  「放手啊。」

  「你也沒放手吧。」

  最後終於松手的時候,兩個人臉上都留下了指印,去蝴蝶屋看傷時,又倒霉地被蝴蝶忍一眼看出了傷的緣故。

  蟲柱強忍著笑意幫他們處理傷口,最後像是實在忍不住了,時透無一郎才走出診室,就聽見她在屋裡笑出聲來。

  「丟大臉了。」觀月司生悶悶不快地說。

  這混蛋還有臉說,要知道他身為霞柱丟的臉更大好嗎?

  真是討厭的家伙,為什麼他非要跟這種家伙一起執行任務,都怪那幫隊士太沒用了,找不到一個可以配合他的人。

  時透無一郎有點想不起來最初討厭觀月司生的理由是什麼,總覺得追究也是無意義的事,畢竟是討人厭的家伙。

  就連時透無一郎能夠好好記住他的名字時,觀月司生也沒有感激之情,第一句話就非常浮誇虛偽。

  「哇,終於不需要我再反復地重申自己的名字了嗎?真讓人感動呀,時透。要不是因為你個頭矮得跟沒發育一樣,頭發也還沒白,我簡直以為我是在跟一個耳背記性差的老爺爺一起呢,揮刀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擔心老爺爺真的沒問題嗎?閃到腰了可就糟糕了。」

  因為這番話,時透無一郎在某次任務砍下了鬼的頭顱後,踩著樹干向後空翻,順勢一腳踢上了他的後背。

  看著他滾出去幾圈,一頭扎進落葉堆裡,頂著滿頭的枯葉爬起來,才風輕雲淡地說:「啊,腳滑。」

  時透無一郎不喜歡觀月司生的另一個理由,是這家伙進入鬼殺隊的理由和大多數人都不同。

  時透無一郎曾經有兩個月不眠不休、廢寢忘食地揮刀修行,雖然遺忘了拼命的理由,但他想他和大部分人是一樣的,是為了不再失去什麼,也為了找回自己重要的珍視之物。

  觀月司生卻不同,他來參加鬼殺隊的理由說起來很荒謬,那是他所謂的遠大理想。

  觀月司生想做英雄。

  「說是英雄也不對啦,那個什麼來著,該說是榮譽吧,像桃太郎千裡迢迢地去討伐惡鬼、源賴光討伐酒吞童子啦,我也想獲得那樣一生以之為傲的榮譽。但是鬼怪之類的都是傳說啊,發現世界上真的有鬼這種生物時,我可是很高興的,所以就來嘍。」

  「鬼和鬼殺隊都不會被政府承認,就算你殺了再多鬼不是也沒意義嗎?」

  「就算不被承認,可世界上就是有鬼,並不是不被承認就會消失的,所以我應得的榮譽也不會消失。就像時透明明是個笨拙的人,可是因為很厲害還是會被尊敬,被你拯救的人一生都不會忘記你的恩情,當然啦,沒良心的那種人除外。」

  「你好無聊。」

  「閉嘴吧,唯獨不想被你說。喂,躺在小貓堆裡發呆發夠了吧,給我過來搭把手啊,信不信一會兒往你碗裡加辣椒?」

  這番對話發生在刀匠村之前——他的記憶以此為分界點,具體哪天想不起來了,是在趕路途中野炊做飯,因為放辣椒的威脅他勉為其難地爬起來,幫忙添了一把柴火,做得很熟練。

  是了,他會跟觀月司生一起行動,是因為他曾經很習慣於這種兩人一起的組合,那個人的樣子想不起來,依稀也是他的同齡人,個子也和他差不多,說話總是不好聽。

  懷念的感覺,不敢細細去想,害怕只要認真地回憶,壓制在冰面之下洶湧的悲傷和酸楚就會吞沒他,他害怕在那股漩渦裡迷失自我,只是下意識想要追尋和那時相似的日子。

  啊,他居然把觀月司生跟有一郎相提並論,真是罪過。

  但願天上的哥哥可以原諒他。

  ……

  時透無一郎醒來了,猶如將過去的人生從頭到尾地回顧了一遍那樣,再次於人世間睜開眼睛,睜著茫然無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視野裡忽然竄進一個腦袋,右眼上一道長長的刀痕,半張臉上都染著血,一開口說話還是跟平常一樣欠扁:「咦,你還沒清醒過來嗎?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喂喂,看得見我的手指嗎,這是幾啊?」

  感覺智商受到了侮辱,如果還可以動的話,時透無一郎真想離他遠遠的,但是他動不了,渾身上下都疼,這種疼是好事,證明他此時還活著。

  「簡直是噩夢……」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這張欠揍的臉。

  「不好意思,這裡是現實,難道說時透做了渡過紅色的河跟對面的老奶奶相親相愛的美夢嗎?你要繼續做夢我也不介意哦,但是先把嘴張開,這個喝下去。」

  時透無一郎嘴裡被塞了一個瓶子,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落進胃裡又升起一股暖意,他忽然清醒了不少,連失去意識前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上弦之一……」

  「已經消失了,悲鳴嶼先生和不死川先生正趕往無慘的所在地,至於我們三個只是累贅的傷員,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裡等吧。」觀月司生收回瓶子後,開始給自己包扎傷口,時透無一郎越過他看見躺在另一邊的不死川玄彌。

  視線艱難地移動間,他瞥到自己的手,竭力想要動彈一下時,手指確實微微動了一下。

  「……咦?」他的手腳怎麼會……

  觀月司生處理完傷口,不由分說地又拔開瓶塞,將另一個瓶子往他嘴裡塞。

  時透無一郎被嗆得咳嗽了兩聲,很有理由懷疑他想趁機嗆死自己,「那是……什麼?」

  「高濃縮版的營養液啊,你可是打了兩劑血清,不快點補充營養,馬上就要死了。」

  「……兩劑?」那是森川明賴的血特制的血清,可他們柱每人只攜帶了一份才對,是悲鳴嶼先生還是不死川先生把自己那份讓給他了嗎?那怎麼行,他們接下去要面對無慘。

  「對啊,還有我的那份,是那只叫珠世的鬼改良的版本,不能重新長出手腳,不過把剛剛切下來不久的斷肢接上是沒問題。」

  「誒?」

  「誰讓我是師姐可愛的師弟呢,給我一份血清這種小請求她當然會答應我嘍。」他又神奇地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兩個壓扁的飯團,分了一個出來,「算我大發善心了,那個留給玄彌,這個給你吃。」

  「……為什麼最終決戰,你身上還有這麼多奇怪的東西?」

  「為了不用完血清後,因為營養不夠這種搞笑的理由死掉,你到底吃不吃啊?」

  「你把飯團藏在哪裡的,放了幾天了?沒沾上你的臭味嗎?」

  「問得好,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抹上自己的血再塞進你嘴裡。」

  因為行動不便,時透無一郎只能偏著腦袋,很困難地吃掉那個遞到他嘴邊的飯團,米粒有點硬了,他花了很久才算全部咽下去,還是只能躺在地上仰望天花板。

  不死川玄彌還沒醒,看起來血鬼術的消耗對他來說很嚴重,可是不會有生命危險。

  大家都活下來了,真是太好了。

  這時候,時透無一郎想起了觀月司生那個遠大的抱負,「觀月,你不去那邊嗎?」

  依他看來,觀月司生還有再戰的體力。

  「是哩,我要是去了,在無慘死掉之前,你跟玄彌就會被零星的鬼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雖說時透怎麼樣都無所謂,玄彌可是不死川先生的弟弟,我得保證他的安全才是。」

  不好,感覺手又癢癢了,可惜現在沒力氣。

  動不了手,只好動嘴還擊,「天天把榮譽掛在嘴邊的笨蛋居然也會說像樣的人話,難道今天太陽會從西邊升起嗎?」

  「嗚哇,時透的思維狹隘得讓人想哭誒,我的榮譽可不僅僅是包括了斬鬼,拋下動彈不了的同伴,只顧自己的家伙,可不會得到勝利女神的垂青,你就連這種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不行,現在太虛弱了,不是這家伙的對手。

  時透無一郎安安靜靜地躺在破敗的戰場上,盯著屋頂的某一處,又要再次神游太虛。

  觀月司生忽然跟他搭話,「時透,等無慘也消失了,你要去做什麼?」

  時透無一郎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做什麼……」

  似乎也找不到下一個目標,因為也沒想過那麼快就會結束身為獵鬼人的生涯。

  觀月司生轉過頭來,眯著眼睛笑得不懷好意,「這種事都想不到,時透果然很笨啊。」

  你給我記著,等我能動了再算賬。時透無一郎想。

  「你又想到了什麼啊?」

  「當然是該去學校讀書吧。」出乎意料地說了一個正常的答案,「像時透這樣的小孩子,就該去學校裡重新學學禮貌怎麼寫。」

  「那觀月就該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腦子才對。」

  「用不著你說我也會去的,我接下來的目標可是要出國環游世界。」

  「……哦。」

  「時透你知道你作為聽眾來說,相當地差勁嗎?」

  「啊,那個壺歪掉的家伙好像跟你說了相似的話,被我一刀砍掉了。」

  「很有趣哦,國外的世界。而且日本的鬼是真的,國外的傳說沒准也會是真的呀,記得好像有一種叫吸血鬼的生物,和鬼相似度很高,說不定就是逃竄到外國的鬼啊。」

  「那種事不可能的。」

  「不親眼看看的話,無法確定這世上不存在不可能的事吧。所以,還是要自己親自看看吧?」

  「什麼?我也要去嗎?」

  「如果把頭砍掉就消失了,時透不也一起去的話,我可沒法證明啊。」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吧。」

  「時透你的國語學得真糟糕誒,麻煩搞清楚求和邀請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去很遠的地方看看。因為還有很長的時間,稍微虛度一下光陰,也不是不行吧。在找到下個目標前,暫時保留一下兩人組合吧。

  時透無一郎看見一縷細細的陽光穿透了殘破的屋頂落進來,離他只有一步之遙,晨光裡飛舞著細小的灰塵,是塵世人間的氣味。

  「啊,天亮了。」

  
十三 激戰

  總算挨過了一夜,還沒到約定時間,灶門炭治郎已經背上箱子,匆匆地趕到集合地點。

  出乎意料的是另外兩人都到了,唯有我妻善逸不見蹤影,雖然昨夜就知道他失蹤了,但這個事實還是讓灶門炭治郎胸口發悶。

  顧不上和伊之助解釋來龍去脈,他先對宇髓天元說:「宇髓先生,明賴小姐讓我問您,要不要在白天開始行動?」

  宇髓天元換回了忍者的裝扮,面朝著下方空蕩的街道,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白天確實是對鬼不利的環境,但同時也是鬼最警惕的時候,就算沒有客人,這些店裡的人可撤不走。」

  「說得也是……」灶門炭治郎理解了他先前說花街最適合鬼藏身的原因,因為說的都是嘴平伊之助聽不懂的內容,腦袋已經被敲了很多下,此時才算抽出空來和他解釋昨晚發生的事。

  宇髓天元在此已經靜坐了半個晚上,從收到森川明賴的聯絡開始,一直到此時都未停止思考。

  將妻子們給的情報和昨夜收到的新信息結合在一起,他腦海內的計劃不斷修訂完善,最後終於成型。

  不是最完美的計劃,但也是目前能做到最好的准備了。

  「灶門。」

  「是。」

  「回去告訴森川,今晚行動,她得遠離上弦之鬼,保護疏散平民的工作交給她了,你們兩個去協助她。」

  「誒,宇髓先生要一個人應對上弦之鬼嗎?」

  「支援傍晚之前會抵達這裡的。」

  仍對上次炎柱獨戰上弦心有余悸的少年松了口氣,「是不死川先生嗎?」

  「說什麼白痴話,他離這裡遠得很,就算他再擔心老婆也來不及,附近最近的人是伊黑。」

  「這樣啊。」灶門炭治郎按下想要抗議的嘴平伊之助,「明白了,我會告知明賴小姐。」

  「聽好,這花街地下應該就是那只鬼的糧倉,所以我和伊黑會先襲擊那裡,鬼很可能會把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趁這個機會,迅速干脆地撤走所有人,注意不要讓他們靠近戰場,我和伊黑會把鬼困在街道上。」

  「明白。」

  嘴平伊之助掙脫了灶門炭治郎捂他嘴的手,不滿地大聲嚷嚷,「喂!那讓俺潛伏的意義在哪裡啊!俺也要戰鬥!」

  「不起眼的小配角出場到這裡為止就夠了。」宇髓天元嫌棄地揮揮手,隨意打發他,「反正你們也只是打雜的。」

  「你說啥——」

  灶門炭治郎抱住要撲上去的嘴平伊之助,不放心地問:「宇髓先生,真的不用幫忙嗎?」

  宇髓天元沉默了一下,「如果任務完成了,要來就來吧,可別給我拖後腿。」

  這句話成功安撫了嘴平伊之助,他也不再鬧騰,因為潛伏已經沒有意義了,堅持要跟灶門炭治郎一起回去,換回他的行頭。

  「但是那個愛哭鬼——」宇髓天元的聲音從他們背後追上來,「絕對不准來。」

  「……宇髓先生是這麼說。」灶門炭治郎轉達了所有指令後,歉意地看著森川明賴的臉上露出沮喪的表情,心裡很是同情,「那個,保護大家也是很重要的任務……」

  森川明賴只沮喪了幾秒,立刻振作起來,深思熟慮之後說:「你們也去幫宇髓先生。」

  「可是……」

  「組織撤退,我一個人就夠了。上弦很危險,如果不是實力強大,就是很難用普通方法殺死,而且鬼已經知道有獵鬼人來了,她一定有所准備。」

  灶門炭治郎接受了這個理由,遲疑了一下,把箱子放下來,「那,至少讓禰豆子和您一起吧,至少有個照應。」

  「不用了,禰豆子的血鬼術或許可以幫上忙。」

  夜幕降臨的時候,灶門炭治郎和嘴平伊之助都從房間裡消失了。

  今夜的花街格外寂靜,原本該在入夜之後人來人往的街道也空無一人,看不見行人,只有店鋪前的燈籠在夜裡閃著凄然的光。

  隱秘的不安在死寂裡無聲蔓延,森川明賴就在這種時候,敲響了惴惴不安的老板的門。

  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隨著街上突然爆發出的轟然巨響,老板馬上相信了她的話。

  趁著白天的時候,她已經和店裡的游女談過了,用的借口是夜晚會有人來查檢店鋪,讓她們一聽到召集就要立刻行動。同樣的借口也對其它店使用了,只是效果有多少卻不敢保證,尤其是鬼藏身的京極屋。

  確認時任屋的女孩們可以有序撤離後,她拿出了刀和面具,翻出了窗戶趕往京極屋。

  踩在屋瓦上可以看見不遠處混戰的幾人,灶門炭治郎的火之神神樂尤為顯眼,但她沒空去顧及戰況如何。

  隨著她在屋頂上奔跑,大量聲音如潮水般湧來,她緋紅的眼瞳已經變成了豎瞳,正在全神貫注高速地運轉大腦,剔除不需要的聲音,捕捉嘈雜裡最有用的信息,借助那些呼吸聲、哭喊聲乃至於血氣來掌握整條花街的情況。

  京極屋的情況不算糟糕,在她踢開窗戶翻進去時,老板正趕著屋裡的女孩遠離靠近街邊的一排房間,要從後門撤走。

  森川明賴朝他們走了幾步,忽然感覺背後寒毛倒豎,來不及拔刀的情況下只能伸手去擋。

  憑空出現的斬擊撕裂了右手,但借著這一下緩衝,她在斬擊投向人群之前把它接下來了。

  「咦?」那個男人的聲音也出現得很突兀,仿佛才從長眠裡醒來,嘶啞粗礪得像喉嚨裡磨著沙石,「喂喂,你不是鬼嗎?到底在干什麼?」

  轉過身去的時候,她扶了一下面具,確認繩子綁好了,換用再生的右手握住了日輪刀。

  那是一個看起來瘦骨嶙峋的男人,手中握著兩把鐮刀,看人的目光陰冷,「沒搞錯吧,鬼——居然拿著日輪刀,這可是前所未聞啊,那位大人知道出現了這樣的叛徒嗎?」

  破裂的牆壁外又傳來女人尖利的聲音,「哥哥你還在磨蹭什麼!我都被砍了幾次頭了!」

  街上的戰場移到了室內,最先撲進來的是漫天飛舞的腰帶,在主人的驅使下,還未看清眼前的敵人就已經衝向了她。

  森川明賴聽見最後一個人也退出了這座屋子,手裡的刀翻轉一圈,將所有腰帶全部砍下來。

  隨之衝進來的白發女子看見她時愣了一下,「……這家伙!不是鬼嗎!」

  結果還是不小心卷入戰場了。

  森川明賴看見宇髓天元和伊黑小芭內也追逐著鬼進了這間屋子,她對兩個人的呼吸法都不了解,戰鬥時也很難配合,索性先暫時退出戰場。

  即使兩只鬼想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無法追擊,讓她順利地退到屋外。

  花街的人已經全部撤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場死鬥上,很想去幫忙,卻還記得主公的叮囑遠遠避開。

  她每一次在十二鬼月面前露面,都有可能增加暴露的幾率,最了解她的不是這些鬼,是隱藏於幕後控制他們的那個人。

  兩個小時之後,所有的響動都消失了,風裡只有一聲不甘的吶喊,卻又很快戛然而止。

  森川明賴踩著一地的碎瓦磚塊,在一片斷壁殘垣間找到了那五個人,傷勢有輕有重,但不至於危及性命。

  她拿出了蝴蝶屋專配的急救箱,開始依次做急救處理。

  傷得最嚴重的是宇髓天元,似乎是因為他本人擋在最前面接下了大部分攻擊,所以傷勢看起來尤為嚴重。森川明賴幫他檢查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後選擇拿出針筒給他注射血清。

  伊黑小芭內不太高興的模樣,臉上纏著的繃帶也破破爛爛,毒舌的力氣卻很充足,似乎是覺得欠了宇髓天元的人情,十分不痛快。

  宇髓天元疼得抽氣,還故作無謂地揮手,「小矮子就別逞能了,老老實實地躲到本大人後面去才對!」

  伊黑小芭內忍了又忍,看在他現在是重傷患的份上才沒跳起來揍他。

  檢查完宇髓天元的傷勢,森川明賴又去看了三個小的,普遍傷勢都是骨折或者斷了肋骨,但沒有傷到內髒。

  隱部隊很快就接手了後續的處理工作,所有傷員一律送到蝴蝶屋,森川明賴也跟著去了。

  這一戰總算是落下帷幕。

  她並不知道在第二天的夜裡,上弦之鬼就被傳喚到無限城中。

  猗窩座本來與所有鬼一起沉默地聽著他宣布上弦之六的死亡,未曾料到鬼舞辻無慘突然點了他的名。

  「猗窩座。」男人站在擺滿器皿的桌前,開口說話時全場都屏息以待,「森川明賴的屍體在哪裡?」

  童磨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饒有興趣地隨著所有同僚一起,將目光焦點集中在沉默的上弦之三身上。

  猗窩座還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依然據實回答,「丟棄在街邊了。」

  「你有確認她死亡嗎?」

  猗窩座此時卻朝童磨投去一瞥,低垂著頭回答,「當時她確實沒有心跳和呼吸了。」

  「妓夫太郎遇到了一只戴面具的鬼,拿著日輪刀在幫助鬼殺隊,此前你也遇到過那只鬼吧。」鬼舞辻無慘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過身來施舍以注視,猩紅的眼瞳流轉著暴虐的寒光,「那只女性、黑發、不受我管束的鬼,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明明化身為鬼,卻站在人類的那邊,會如此忤逆我的鬼,到底會是誰?」

  猗窩座感覺全身刺痛,血珠沁出皮膚,一滴滴落在地上,仿佛五髒六腑都被絞成一團。

  他全身都是血,保持著半跪的姿態,卻一句話也不答。

  答案他已經知曉了,他畢竟也曾看著她長大,就算只是匆匆一瞥,無論是身形還是揮刀的招式,都和那天與童磨交戰時的模樣無限吻合。

  但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猗窩座根本沒有細想,在他的認知裡那僅僅是個戴了面具的鬼殺隊劍士,僅此而已。就連那個人是什麼樣子,他也不會去認真回想,任憑記憶慢慢淡化了形像。

  他不說話,卻有旁人笑盈盈地開口:「誒∼無慘大人是說她還活著嗎?」

  「哎呀,明明自己也變成了鬼,竟然還獵殺同胞,真是讓人費解啊。」童磨看見鬼舞辻無慘捏碎了手裡的瓶管。

  「把她,給我帶回來。」他恢復了冷漠平靜的口吻,居高臨下地命令,「別讓我覺得你們一無是處。玉壺的情報確認之後,跟半天狗一起去,如果你們連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就沒必要留在世上了。」

  「是!」

  猗窩座抬起頭時,眼前已經不見了那位大人的蹤影,反而是另一張惹人生厭的臉,帶著沒有自知之明的笑容湊過來,「猗窩座閣下惹無慘大人生氣了呀,真是的∼果然當初讓我吃掉她不就好了嗎?眼看著你受罰,真叫人於心不忍呢,我也來幫助你一起尋找她的下落吧∼」

  像蒼蠅一樣吵得人心煩。猗窩座仿佛聽不見他說的話,幾個閃身就躍出了無限城的範圍,回到了街上。

  今晚的月亮就和那天一樣,難以想像就在他離開後不久,死去的女孩又睜開了眼睛。

  【狛治哥哥。】

  猗窩座已經學會不再驚慌無措地四顧,四周沒有人,這個聲音偶爾會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裡,但並不要緊。

  他並不知那個名字呼喚的是誰,亦不會受到影響。

  
十四 集訓

  入冬的時候,夜晚變得尤為漫長。

  不死川實彌睜開眼睛,透過窗戶向外看時,仿佛還是凌晨深夜,沒有一絲亮光。

  吸進肺裡的空氣冰冷,照以前的習慣不管多冷他也會按時起床鍛煉,或者出門執行任務,但最近一段時間他辦不到。

  不死川實彌只要一低頭就可以看見緊貼著他的胸口,仍在熟睡的女孩。因為天冷而自己的體溫偏低,從夜裡的溫度一天比一天低的時候,為了取暖她基本上是完全抱著不死川實彌睡覺,想要在完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起床是非常有難度的事。

  同理,因為體溫很高,夏天的時候不死川實彌則會完全遭到嫌棄,起床的時候往往會看見她一個人滾到了榻榻米上酣睡,連蓋著的毯子也被踢開了。

  就算沒有這個原因,不死川實彌也不打算起來,盡管完全清醒了,還是任由她抱著當一個人形暖爐。

  從九月的花街一戰,森川明賴足有將近四個月的時間不再出門。

  那一戰過後看似一切風平浪靜,但在和上弦之六見面之後,產屋敷耀哉將她叫到宅邸問過一句:「上弦已經知道你是鬼,這等同於無慘也知道了你的存在,你覺得他能猜到是你嗎?」

  森川明賴認真想了很久,還是回答:「會的。」

  哪怕他們不是真正的父女,可是也存在過虛假的羈絆,而且鬼舞辻無慘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成為鬼的可能。

  所以不需要主公大人過多叮囑,她已經自覺地卸下了日輪刀,留在家裡再也不出門。

  另一邊搜尋鬼舞辻無慘的下落也變得更加急迫起來,要在他回頭審視自己改良的那些實驗品,找出可以使他進一步不畏懼陽光的藥物以前,逼他出來決戰,或是讓他無暇顧及這件事。

  其實他應該也無心再去一步步重新實驗。

  兩個月前,隱蔽的刀匠村又受到了兩只上弦之鬼的襲擊,多虧那裡恰好停駐了數名鬼殺隊劍士,其中就有灶門兄妹,加上兩名柱,總算保住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灶門禰豆子在這場戰鬥裡獲得了進化,不再畏懼太陽,隨後各地再也沒傳來鬼作亂的消息,一時間所有的鬼都銷聲匿跡了。

  灶門炭治郎特意帶妹妹來看過她,看著摘下口枷的女孩捧著一把雛菊從熾烈的陽光下走過來,把花遞給她,一字一頓地說:「送、給、明賴。」

  森川明賴的心情就像看見牙牙學語的孩子終於說出第一句話的母親一樣,充滿了驚喜,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禰豆子好厲害啊,謝謝你。」

  女孩看見她笑,也跟著笑起來,露出仍未恢復的鬼牙,眼裡含著天真清澈的光芒,也沒有恢復心智。

  這樣一來,她就更沒有理由要出門了,就連柱們都清閑下來,把精力放在了對所有劍士的訓練上,舉行起了九柱聯合的集中訓練指導。聽灶門炭治郎說那既是為了提高隊士的實力,也是為了能開發出斑紋。

  他和時透無一郎、甘露寺蜜璃都已經開發出了斑紋,但具體是什麼,灶門炭治郎沒來得及解釋,就被臉色不好的風柱趕出了他家的大門。

  不死川實彌沒有和她解釋什麼是斑紋,他第一次對她保守起了一個秘密,森川明賴也沒有去問甘露寺蜜璃或者蝴蝶忍,雖然她很容易可以從別人那裡知道答案,但她想等到不死川實彌親口告訴她。

  不死川實彌的訓練被安排在後期,兩個月過去,還沒有一個劍士可以走到風柱家的大門口,也有可能是大家還未做好心理准備。

  所以不死川實彌仍然能在冬天裡安穩地陪著妻子,賴一會兒床。

  但也只是比平常多躺了一個小時,森川明賴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軟糯的聲音裡還藏著濃濃的睡意,「早……」

  不死川實彌低下頭,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總算可以掀開被子起身。

  他一掀被子,冷風就直灌進來,冷得她打了個哆嗦,把身上的被子裹緊了點,總算是清醒了過來,望著他的背影期待地問:「今天會不會有人能走到這裡來呢?」

  雖說在前面的幾位柱的訓練都不是那麼容易通過的,但再怎麼說也該有人能走到風柱這一關了吧,而且她相信衝在最前面的很有可能是那幾個最有干勁的孩子。

  「也許。」不死川實彌仿佛感覺不到嚴冬的苦寒,在單薄的和服外添了一件羽織,就算穿戴整齊,回頭看見她還裹著被子坐在床上。

  「既然要起來,就別裹著被子一動不動啊。」

  森川明賴依然抓著被子不放,臉上的表情掙扎不定,聲音裡不知不覺就帶上一絲撒嬌的意味,「可是,換衣服會很冷。」

  所以再讓她抱著被子坐一會兒吧。

  不死川實彌走回床邊,很認真地問:「那麼,要我幫你換嗎?抱著我就不冷了吧。」

  森川明賴默默地放開被子,紅著臉搖頭,「我馬上起來。」

  不是開玩笑,也沒含有什麼深意,單純是認真這麼考慮說出來的話,反而讓她更受不了。

  不明白為什麼會被拒絕的不死川實彌稍稍有點疑惑地出了房門去做飯,早飯後終於收到信鴉傳來消息,說將有隊士抵達接受訓練。

  很久沒有活動過身體的不死川實彌換上了隊服,期待著第一批上門的隊士,只是笑容看起來怎麼都像街頭的惡霸,被路過的森川明賴說了一句:「實彌不要笑得那麼可怕呀,大家會嚇跑的。」

  那幫臭小子敢跑一下試試。不死川實彌冷哼了一聲,就算要把給妻子和弟弟的溫柔分一點出來,給那幫不中用的家伙也完全是浪費,不如說就是平常給了他們太多好臉色,才會導致這些人那麼沒用。

  來的人裡果然有嘴平伊之助的身影,擠開了走在他前面的隊士,第一個衝進了院子裡,然後仰頭大笑,「第一名!」

  「歡迎你,伊之助。」森川明賴高興地端了一碟丸子給他,「炭治郎和善逸不在嗎?」

  「呼一郎還在養傷,紋逸被我甩下了!」嘴平伊之助摘下頭套,一點也不不客氣地抓起丸子,「我是最快的人!」

  旁邊伸出了一只手從碟子裡搶了一串丸子過去,森川明賴偏過頭看見了同門的師弟觀月司生,他臉上貼著醫用膠布,額頭還有一大片青紫,「司生,你在伊黑先生那裡受傷了?」

  「才不是,伊黑大人才不會為難我。都是時透那個白痴的錯,說我不合格、還不行什麼的,受不了跟他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才脫身了。」觀月司生想再拿一串丸子,碟子卻被護食的嘴平伊之助端起來,跑到了另一邊去,他也懶得去追,「要不然我早就可以來不死川先生這裡了,時透那家伙絕對是在報復我。」

  觀月司生一直隸屬於霞柱的負責範圍,森川明賴有聽說過他時常跟時透無一郎一起行動,兩人合作的任務也沒有過一次失敗,應該關系很好才對,「不能吵架哦。」

  「這可不是吵架,只是煩人的日常罷了,托訓練的福,總算有一段時間不用看見那張可惡的臉啦。」觀月司生遠遠看見不死川實彌握著木刀,殺氣凜然地過來,吐出嘴裡的竹簽,干脆地揮揮手,「師姐,晚點有事和你說。」

  但半天的訓練下來,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累得躺在地上說不出話來,嘴平伊之助還試圖再掙扎一下,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被木刀劈中肩膀,終於昏了過去。

  不死川實彌留下一地「死屍」,踩上了走廊的木板,牽著妻子的手朝屋裡走去。

  森川明賴本來已經為大家准備好了茶水和點心,看見這樣的慘案,也不禁嚇了一跳。

  這樣的場景與她當初接受不死川實彌的訓練比起來,完全是天差地別,讓她意識到當初的訓練是放水的程度,實在是對不起她當年專注好學的態度,氣鼓鼓地質問不死川實彌,「為什麼以前訓練我的時候,和對大家不一樣?不公平!」

  不死川實彌沒想到還要面對這個問題,輕輕嘖舌,真實理由還是沒說出口,倒是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你跟他們完全不一樣,就算不需要我多說什麼也會勤加訓練,我也沒必要凶你吧。」

  他也不算是亂說,那些時日森川明賴和他起得一樣早,不斷地磨練精進自己,既不嬌氣也不會抱怨,根本叫人不忍心再對她說重話。

  因為很難得地聽到不死川實彌誇了她一句,森川明賴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個理由,在給師弟包扎的時候,也同樣如此鼓勵他,「加油呀,讓實彌看見你的努力,他就會認可你了。」

  觀月司生頂著滿頭被風柱大人揍出來的包,笑容高深莫測,根本不打算跟她討論這個沒用的話題,「師姐,可以給我一份血清嗎?」

  森川明賴在他手上打好一個結,微微偏著頭說:「血清很危險哦。」

  「沒關系,我不會亂用的,師姐還不了解我嗎?」觀月司生滿臉坦蕩,「我想完成訓練後,身體素質會大大提高,應該可以承受血清的副作用了,所以想請師姐給我。」

  她深知師弟的穩重,沒有多慮就答應了下來,「忍做的血清都給大家分了,不過珠世小姐也有做了改良過的血清給我,效果也許更好點。」

  森川明賴從房間裡取了血清給他,想到這場集訓過後,或許很多人會提高身體素質,她的血應該可以給更多人用。

  但是觀月司生制止了她,「失血過多對師姐來說不是很危險嗎?其實大部分人是用不上這份血清的,請不要浪費你的血,就算無慘和上弦來襲,他們也只會盯著柱與灶門兄妹,那些一般的鬼對劍士來說根本不算威脅。」

  雖然如此,自己卻拿了一份血清的少年笑容也明朗無瑕,露出一口白牙,「因為我是師姐的師弟啊,這點小小的福利無關緊要吧。而且和時透那個笨蛋常常一起出任務,被他連累的概率太大了,我可不想早早地渡過三途川啊。」

  「司生和時透君已經成為好朋友了啊。」

  這麼說了之後,少年露出了抗拒的表情,一臉嚴肅地聲明,「千萬別這麼說,跟他扯上關系,我的人生就全毀了。」

  「咦,司、司生,那種說法也太……」

  「完全不過分,時透那家伙說被人認為我們是朋友,有一種惡心想吐的衝動,仿佛人格受到了侮辱,真正過分的是他。」

  「……」

  少年的友誼真是讓人琢磨不透,森川明賴想了想,還是打算把血清分給她最熟悉的幾個少年,至少他們遇到上弦的次數挺多的。

  觀月司生忍不住多抱怨了幾句,「而且那家伙開了紋,每次跟我打就要讓斑紋浮現出來,說什麼為了訓練保持時間,根本就是向我炫耀。那個可惡的家伙,不就是開紋罷了。」

  「司生。」森川明賴忽然打斷他的話,她本來不想問,但是忍不住,甚至抓緊了衣服,「那個,你說的開紋的事……假如什麼都不能告訴身邊的人,那個……無法開口的理由是什麼?」

  觀月司生半張著嘴,突然失聲,撓了撓頭,有點為難,「師姐……想知道,就問不死川先生吧,你問他肯定會說的。不死川先生他……大概是下定決心一定要開紋,才不想告訴你吧。」

  說完他抓起自己的刀,急匆匆地跑了,留下森川明賴呆呆地望著院裡的積雪,一種惶然不安驟然在心頭擴散。

  
十五 恐懼

  森川明賴覺得自己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一直從冬天等到了開春,等到一批又一批劍士來了又走,還是沒等到不死川實彌跟她坦白。

  哪怕是到了那天,她一直默數著時間,等到第二天的凌晨已經過了,他也一句話沒說。

  她終於忍不下去,問他:「你沒有話想和我說嗎?」

  不死川實彌知道她指什麼,臉上露出一點躊躇的猶豫,「那是……」

  森川明賴全神貫注地等著,等到最後也只有一句,「到了那時,我再告訴你。」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這個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只要她隨便攔住一個劍士就可以問出來的事,他竟然還是不肯親口告訴她。

  不死川實彌側過臉安靜地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說話,只有一陣急促的呼吸,聽見她掀開被子下床了。他的視線挪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拉開了門走出去,走廊上噔噔噔的腳步聲,好像把地板當成他來踩一樣,一路遠去似乎驚醒了某些睡夢裡的劍士。

  感覺頭疼起來,不死川實彌看了一眼掛鐘,離天亮不遠了,就算去追正在氣頭上的妻子,也沒有意義,除非他願意說出開紋的事。

  唯有這點辦不到。

  不死川實彌想等到天亮後再去找她,卻低估了森川明賴生氣的程度。

  早晨起來,房子裡沒有找到人,不死川玄彌從房間裡出來,立刻喊住他。

  「明賴姐說她去蝴蝶屋了。」不死川玄彌說,「讓我轉告哥哥。」

  「什麼時候的事?」

  「昨、昨晚。」大概是他的臉色很糟糕,不死川玄彌剩下的話也吞吞吐吐起來,「哥哥你們……吵架了嗎?昨天那麼特別的日子,吵架……不好吧。」

  「昨天怎麼了?」

  沒想到反被兄長詢問,而且看樣子也是真的不知道,不死川玄彌更遲疑起來,「啊……不是說去年結婚……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嗎?」

  糟糕。不死川實彌想起他忘記了什麼,心裡咯噔了一下,真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沒有十天半月,恐怕是不會消氣了。

  ***

  「原來是為了這個啊。」

  蝴蝶忍笑著端來泡好的花茶,放在她手心裡,細軟的手指輕輕搭上她的發頂,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手掌下的女孩乖順卻也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眼裡有化不開的憂郁。

  「還在生不死川先生的氣嗎?」

  森川明賴從桌子上抬起頭,鼓著臉想要點頭,可是一口氣沒有撐到底,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又趴了回去。

  蝴蝶忍唇邊泛開一抹微笑,「那你特意來,是要問我斑紋的事嗎?但是小賴這麼聰明,應該早就有猜到了吧。」

  「我一點也不聰明,我很笨。」森川明賴說,「所以實彌什麼都不告訴我。」

  「沒那回事。」蝴蝶忍近乎哭笑不得地把她拉起來,攬在懷裡拍著她的背,「不死川先生是怕你會難過吧,這種事情不到最後的時候,無論是誰都不願意清楚地說出來。」

  「實彌會死嗎?」

  蝴蝶忍的笑容淡去了,眼簾微微地低斂起來,懷裡的女孩分明比她更高,可蜷縮起來的姿勢時卻像嬰兒一樣,脆弱、單薄,任誰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害她。

  「忍也會死嗎?」森川明賴沒有看她,雙手一直緊緊抱著她,好像害怕松開手,她的好朋友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

  會像蝴蝶一樣飛走了。

  其實一點也不難猜測,如此殘酷又簡單的事實。

  正如蝴蝶忍此時溫柔又耐心地開導她,「人都是會死的,只是這一刻來得早一點而已,小賴也說過死亡並不可怕對吧。你只是要習慣它,就算我們都離開了,你也不會寂寞的,一定會遇到新的朋友。」

  可她還是毅然地選擇了那條路,並不准備回頭,因為柱的責任,因為日夜啃噬心髒的恨意,因為沒有這樣的覺悟就不可能討伐惡鬼。

  以前的森川明賴也會這樣選擇,也有這樣的決心,可現在,她是被拋下的那個。

  「我確實說過,但是活到白發蒼蒼再安然離世,才是世間常理。」她拉著蝴蝶忍的手,真切地說,「忍不要想著死好不好?一定會有辦法讓大家都活下去的,我幫你殺了童磨,你就不要死了,好不好?」

  蝴蝶忍看她的目光就和大人看孩子沒有兩樣,她沒有打擊這份痴想,仍然溫和地笑了笑,「好啊。」

  森川明賴就勾住她的小手指,認真地晃了晃手,「嗯,我們拉勾說好了。」

  五天後的晚上,她就從蝴蝶屋消失了。

  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她聽著夜裡稀疏瑣碎的微弱動靜,在月光的沐浴中,摘掉頭上的發簪,鴉羽似的長發覆上了輕紗似的皎光,鞋跟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清脆醒神。

  「晚上一個人行動很危險。」黑夜裡響起突兀的聲音。

  森川明賴循著聲音朝不見光的陰影裡看去,不僅沒有意外,反而很高興地揚起笑臉,「真的是你來啊,太好了。」

  「你在等我?」那個聲音帶上一絲疑惑。

  「嗯,我想了一下,這個問題問你最快了。」他不肯從隱蔽的角落現身,森川明賴就走到他面前,抬頭仰視他,「猗窩座,要怎麼做才能殺死童磨?」

  一片長久的沉默,隱藏在月光也照不到的黑暗裡,唯有那雙刻著上弦三的眼眸熠熠生輝,帶著顯而易見的驚訝。

  森川明賴聽見他笑了起來,不像生氣,更像是覺得有趣,「你問一個鬼,怎樣殺死另一個鬼的方法?」

  「對啊,不可以嗎?」她的態度自然得好像在問難道人不吃飯嗎一樣。

  「比起這個問題,你不擔心自己嗎?」他滿含深意地說,「你認為出現了禰豆子,那位大人就會不計較你背叛他的事嗎?」

  「我也沒計較他騙了我的事,這樣想的話,可以扯平了吧。」她很認真地說,「反正你又不會抓我回去。」

  那麼篤定的語氣讓他很不舒服,好像一舉一動都被她掌握了一樣,「你以為還是從前,我必須聽你的話嗎?」

  話一出口,他就察覺自己有些失言了。

  「跟那些沒關系,因為猗窩座絕對不會傷害女孩子,你能看著我死,但不能用自己的手送我去死。」她平靜得像是敘述一個人人都改懂的道理,是無可爭辯的事實,「猗窩座做不到。」

  討厭的小鬼。猗窩座有一瞬間恨不得擰斷她的脖子,可是雙手連動也沒動,好好地垂在身側。

  猗窩座發覺她比小時候更煩人了,那時候大小姐的任性還僅限於要他去山裡抓頭猛獸回來,現在不僅沒有長進,反而變本加厲。

  「猗窩座肯定有想過殺掉童磨的辦法對吧,告訴我吧,不然童磨又會害死一個女孩子,他最喜歡殺女人,以後也還會這樣。」她以一種天真乃至於嬌憨的口吻說,「我不想忍死掉,所以讓他去死吧。」

  如此理所當然,只有惡的本身才不覺得那是一種罪惡,令他迷惑她怎麼還會是鬼殺隊的一員。

  「女人才最有可能殺了那家伙。」聲音仿佛不屬於他了,自動從嘴裡冒出來的,「他會用冰的血鬼術,但是喜歡玩弄對手,不會在一開始認真對待。」

  「我明白了。」她滿是真誠地向他道謝,「謝謝猗窩座,我們鬼殺隊也一定會殺了你的。」

  這句話就更像是荒謬的笑話了,猗窩座笑了出來,論起對弱小之人的輕蔑,他一點也不比童磨少,「表示感謝的方式真有趣。」

  森川明賴卻很意外地偏了一下頭,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臉上,「猗窩座,你想活下去?」

  「我有要去死的理由麼?」猗窩座一點也不吝惜他的蔑視,「憑弱小的人根本不可能殺掉我。」

  「可你並不想活下去,就和以前的我一樣。」她輕輕地說,「你明明渴求死亡。」

  她倒是越來越會胡扯了,猗窩座不想再聽下去,在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過久,那位大人會起疑的,如果被查閱了記憶,那今晚的事就不可能隱瞞過去。

  「我說得不對嗎?」他都背過身去了,她還和以前一樣喋喋不休,「猗窩座活了多久?一百年?幾百年?就算猗窩座不殺女人,你想保護的女孩肯定也不在了。」

  猗窩座猛地回頭,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冰冷的神色裡潛藏著一絲踩到痛腳的狼狽,但他沒有意識到這點,也沒發覺自己出離地憤怒,「你想被我拔掉舌頭嗎?」

  「我沒有說錯。」為了呼吸順暢,她揚起頭,脖頸修長似天鵝,眼裡含著一絲執拗的倔強,「鬼會忘記很多事,可有些東西就算記憶不在了,身體也會牢牢記得。我不會吃人,猗窩座也不殺女人,你為什麼要堅持這麼做?」

  別聽下去了,別去思考,很危險。

  他緩慢地收緊手指,迫使她把嘴閉上,臉上浮現一絲窒息的痛苦。

  森川明賴的眼裡倒映著他此刻混亂又木然的臉,像是敲開了堅固的外殼,窺見了一絲深藏的真實,她非常不明顯地閃過一絲掙扎,還是掐了手心一下,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猗窩座……你還是人類的時候,叫什麼名字?」

  【狛治哥哥。】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手腕顫抖了一下。

  脖子上的桎梏消失了,她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低低咳嗽幾聲,慢慢抬起頭,眼前已經沒有上弦之鬼的身影。

  她默默地又等了片刻,面前多了兩道人影,其中一個彎腰把她抱起來,聲音難掩焦慮,「明賴!沒事嗎?」

  脖子上的指印應該消失了,她放下手輕輕點頭,「沒事。」

  「沒事就好!老實說在旁的我們看得心驚膽戰,我差點攔不住不死川了!」即使在寂靜的深夜裡,煉獄杏壽郎的音量也依然洪亮,「但上弦之三依然退走了!主公大人的計策果然完美!」

  「嗯……」森川明賴卻垂頭喪氣,雖然是她自己向主公求助,但這樣做了以後愧疚感還是難以自抑地冒出來。

  沮喪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什麼,按住不死川實彌的肩膀,板著臉開口:「不要你抱我,放我下去。」

  不死川實彌恍若未聞,抱著她的手臂沒有松動,「喂,煉獄,我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森川明賴還試圖再掙扎一下,而煉獄杏壽郎卻灑脫地揮了揮手,全當看不見,掉頭比他們更快走向了街道盡頭。

  不死川實彌看見她收回手,轉而捂住了耳朵,堅定地表達了冷戰的意圖,有點無奈,「回家了。」

  「不回,那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反正實彌怎麼樣也和我沒關系,我根本不需要知道。」

  很久也沒有再聽見他的聲音,忽然之間她被放回了地上,月光被他的身影遮擋,她的視野裡黯淡下去,同樣也看不清不死川實彌的表情,卻能聽見他低緩又很有耐心地詢問,「我變成怎樣,你都沒關系?」

  那不像是生氣了,反而含著別樣的深意,像是哪怕她賭氣地點頭了,他就可以放下心、了無牽掛地去做什麼了。

  森川明賴強烈地感覺到一種恐慌,這時候她不再鬧脾氣,上前抱緊了他,一點也不敢放松,「不是的!實彌不可以丟下我!」

  不死川實彌沉默了很久,感覺到衣襟上浸開了冰涼的濕意,才動了手臂,捧起她的臉,幫她擦掉了眼淚,「哭什麼,我現在又沒事。」

  但她的淚水完全沒有要止住的傾向,就連這些安慰都不起作用,他只能再抱緊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心髒微微地刺疼,終於明白原來最容易傷害她的是他本人。

  不應該是這樣,他許諾過要保護她。

  「……不會死的。」

  森川明賴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見他萬分鄭重地撫上她的臉,「我絕對不會死,不會丟下你不管,無論怎麼樣都要活下去,相信我。」

  「……真的?」

  「真的。」不死川實彌吻掉她的眼淚,「向你發誓。」

  
十六 終戰

  借助灶門炭治郎的轉達,長達半年的通信聯系之後,森川明賴第一次見到了珠世本人。

  端莊優雅的成年女性,木屐輕敲著地面,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富有節奏的響聲,柳葉一般的細眉輕蹙,沉靜的眼眸深處暈染開一抹散不去的憂愁之色,像是仕女圖上的人物從畫裡走入了現實,那樣的不真切。

  她走過來盈盈一拜,微微傾身鞠躬,聲音好似山澗清泉,清澈悅耳,「初次見面,明賴小姐。感謝你一直以來的協助,終於有機會向你當面致謝了。」

  森川明賴捏著衣袖一角,同她一樣鞠躬回禮,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提著手裡的燈籠,側身引路,在台階上脫下鞋子,踏上了櫻花木的走道,在房門邊坐下來,向裡面的人問好,「主公大人,珠世小姐到了。」

  屋裡彌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床榻上的人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似乎只是繃帶裹出來的人形,胸膛間微弱的起伏幾乎難以分辨,唯獨只有虛弱緩慢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地溫和憐愛,「……謝謝你,明賴。」

  「珠世小姐……」產屋敷耀哉咳嗽了幾聲,才慢慢地接下去,條理清晰得幾乎不像垂死之人,「……歡迎你,很抱歉用這副模樣與你見面……你來到這裡,想必是要給予我肯定的答復吧?」

  珠世抬起眼睛,審視著這位鬼殺隊的當主,作為鬼的敏銳嗅覺已經能聞出他身上那種死亡的味道,可是同樣也有另一種驚人的力量在支撐著他堅持下去,也讓她相信這個瀕死的男人真的有可能終結那只惡鬼的美夢。

  「炭治郎和明賴小姐都信任你,想必你一定是有了良策才會來邀請我,只要能將無慘殺死,就算是陷阱我也會來。」

  「……謝謝你,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產屋敷耀哉的聲音似乎真的放松了起來,「那麼,關於將鬼變回人類的藥物,珠世小姐是否有把握了?」

  「是的,有禰豆子和明賴小姐的協助,可以制作出這種藥。」

  森川明賴不禁側過臉,望著她想要說什麼,卻又把頭低下去,沒有說話。

  「但是能否對無慘起效,我沒有十足的信心,那個家伙作為鬼活了太久了,也許存在無法想像的特殊能力。」

  「這樣就足夠了,只要禰豆子變回人類,他就不可能成功。終於能看到希望,想必無慘是不會輕易退縮的,這是最好的機會。」說完這番話,他又咳嗽起來,嘴裡湧出了鮮血,床邊的產屋敷天音立刻為他拭去了血,將染紅的手帕浸入清水中。

  血腥味飄散開來,在場的兩只鬼都沒有特別的反應,珠世趁著這時向她提議,「明賴小姐要不要試一下?你成為鬼的時間比禰豆子更短,我想應該有效果。」

  向來單純的女孩眼裡多了憂郁的沉色,輕輕搖頭,語氣還是帶著孩子氣的執拗,聽起來像賭氣的話,可下定了決心就絕不會改變主意,「不用,鬼化的身體比人類強多了。」

  「而且——」她微斂著眼簾,看著地板的紋路,聲音輕輕柔柔,好似一句甜蜜的呢喃,「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至少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死。」

  珠世瞳孔放大,微微錯愕地看著她,女孩卻還是那樣乖甜地微笑,好像考慮了一下,改口向她要了一份藥劑,讓她疑心剛才是聽錯了。

  主公讓她來是為了向合作者展現誠意,表明這份邀請絕非陷阱,協議達成之後,她也就功成身退。

  離開之前,森川明賴最後去看望了一次產屋敷耀哉,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卻不知道現在的主公大人是否還能感受到手心裡傳遞過去的溫度。

  「請您再堅持一下。」她只能這麼說。

  蝴蝶忍眾多的研究項目裡,從來沒少過鑽研主公的病狀一項,期望這位年輕的「父親」活得更久一點,是他們所有人的心願。

  為什麼她的血就不能救主公大人呢?做人的時候,她是一個沒用的劍士,鬼化以後,她也是一只沒出息的鬼。

  被她緊握的那只手微動了一下手指,就已經費了不小的力氣,他把剩下的力量用來說話,安慰他總是不自信的劍士,「你已經救了很多人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只要盡你所能就足夠了。」

  「主公大人,秋天的時候大家一起去看楓葉吧。」森川明賴低頭將臉貼著他的手背,「您和天音夫人也要一起來啊。」

  病中的主公從胸膛間發出微弱的笑聲,依然平靜又溫柔地答:「好……大家一定能一起去。」

  產屋敷天音將她送到玄關,幫她理順耳邊的長發,撫了撫她的發頂,一匣點心就放進了她的懷裡。

  「回去路上小心點。」

  「好的。」她還在為了臨別獲贈的禮物高興,沒有想過那是最後一次再見到她。

  那是她記憶裡最炎熱,也最漫長的夏日,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晝夜都不停歇,空氣悶得像在醞釀一場暴雨,卻不知道第一聲炸雷什麼時候才會落下來,惴惴不安地等待它降臨,又害怕那聲驚雷來到時過於恐怖。

  夜裡不知道第幾次熱醒了過來,汗濕透了衣服,一覺醒來仿佛剛從水裡打撈上來一樣。原因不僅是天氣太熱,這樣的環境裡抱著體溫偏高的一個人,要想不被熱醒也太難了。

  森川明賴常常在半夜就睜開眼睛,環著不死川實彌的胳膊,在黑暗裡去尋他的面容,看清他還平靜地躺在她身邊,才能放下心繼續抱著他睡下去。

  夏天的時候她本來很怕熱,再抱著他睡覺實在是一件難熬的事,就連不死川實彌也看不下去。

  但她太害怕了,將要失去什麼重要之物的恐懼一直縈繞在心頭,如果不能在醒來第一刻就看見他,她根本睡不著,相比起來炎熱根本不算什麼。

  她明顯憔悴了,就算從外表上沒什麼變化,但眼裡的光芒黯淡了,誰都看得出她精神萎靡。

  不死川實彌只能盡量再多陪著她,一直到那天信鴉送來產屋敷宅邸遇襲的消息。

  肺裡吸入的空氣幾乎快要燒灼起來,那不僅是錯覺,爆炸之後的高溫余波達到了恐怖的地步。

  森川明賴腦海裡是一片空白,她看不見熟悉的庭院和庭院裡熟悉的人,火舌舔著斷裂的房梁,灼熱的風卷來一片殘破的衣角,什麼也沒有留下。

  這時她想起最後離開之前,主公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天音夫人彎下腰,溫柔地幫她挽起耳邊的頭發,囑咐她小心。

  原來那就是道別了。

  「鬼舞辻——無慘——」

  近乎破音一樣的怒吼,分不清到底是誰發出的聲音,她唯獨只記得被憤怒填充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手裡的刀自然而然地揮起來,對著那個正在快速再生的男人砍下去。

  森川明賴什麼都不記得了,通紅的雙眼裡看見的只是血海深仇的大敵。

  男人與她視線交彙了,猩紅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微寒的冷芒,她聽見冰冷的哼笑,像神明高居雲端嘲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

  腳下突然落空,劍型亂了,踩著的堅實大地不知何時變成了空蕩的城堡。

  森川明賴想起身為人類的最後之際,被傳送到上弦之二的所在地,是和那時同樣的血鬼術。她看見不死川實彌回過頭要拉住她,身後卻傳來一股力量纏住她的腿,將她往後拖去,指尖擦過他的手掌又分開了,像點水掠過的白鳥。

  門在她眼前合上,耳邊好像聽見他遠遠地喊她的名字,充滿了驚怒。但所有人都消失了,她摔在地上,手裡的刀摔了出去,回頭看見纏住了腳踝的如同肉瘤一樣伸長的肢體,慢慢將她拖回了逐漸被肉繭包裹的男人身邊。

  他只剩下臉龐保持著人類時的完好,一如當年優雅從容、溫文爾雅,不在乎正在掙扎的珠世,一雙細長的眼睛緊盯著她,紅艷得像冬日裡的孤梅,很輕地笑了一聲,半是譏諷半是嘲弄,偏偏語調卻溫柔似水,用一種父親的口吻說:「長大了嘛,明賴。你的叛逆期,持續得也太久了一點。」

  森川明賴感覺腿上一陣鑽心的疼痛,不知什麼時候,肉瘤上裂開了一張犬齒鋒利的嘴,狠狠地咬住她,在吸食她的血液。她的雙手也被緊緊纏住,幾乎動彈不得,只能看著血液大量流失。

  「禰豆子還沒找到,就暫時用你代替吧。」他說得十分輕快,像是交代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微微斜著頭,含著一抹微笑,像是欣賞她此刻的表情。

  森川明賴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低頭看著腿上的傷口,既看不出傷感,也沒有害怕。

  「爸爸……」她開口了,聲音裡也沒有憤怒,就像一個女兒平靜地向父親發問,「你憎恨我嗎?」

  他因為這個久違又如此自然地說出口的稱謂,笑容出現了一絲凝滯,轉眼間那種嘲諷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同樣漠然又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回答:「不,你對我來說,不值一提。」

  「那就好。」她輕柔地說,「我們就互不相欠了。」

  「珠世小姐的藥很管用。」

  珠世艱難地抬起頭,朝她看了一眼,明顯感覺到在那句話之後,這個男人看似平靜卻暴怒的心情。

  然而女孩卻露出了甜潤的笑容,睜著一雙與他相似的眼睛,說:「那個藥,我也吃了。」

  鬼舞辻無慘臉色驟變,此刻立場顛倒,反而是女孩抓緊了束縛她的枷鎖,主動折斷了手腕重獲自由。

  她主動在身上割開了另一道傷口,讓血液更暢快地流出來,像個怕黑的孩子一樣緊緊貼著他。

  「我們到底誰會先死呢?」她說得溫柔繾綣,「爸爸。」

  
十七 落幕

  那是一個七月的下旬,她站在向日葵花田裡,抬眼是湛藍似水洗的天空,低眸是猶如流金暈染出來的花朵,絢爛得奪目,在她身邊輕輕搖曳舒展身姿,連純白的裙角也在花團錦簇的包圍下鍍上了金色的光暈。

  她不怕炎熱的烈日,折斷了根莖將花摘下來,抱了滿滿一懷,金色的葵花似乎還帶著陽光的溫度,溫暖和煦卻不灼人,好像她抱在懷裡的是一輪小太陽。

  有人在背後呼喚她。

  她就回過頭去,看見了站在書房窗邊的男人,正從屋裡看她,避開了陽光照耀的地方,站在絕對照不到光的角落裡。

  男人輕蹙著眉,看著在陽光下的她,目光裡含著隱忍克制的厭惡。

  那個瞬間她驚奇地發現,屋檐投下的一片陰影割裂了光暗的界限。她在鋪天蓋地的光芒裡,他在諱莫如深的幽暗中,正如地獄中的修羅惡意森森地窺探著人世。

  不知怎麼會想到這個比喻,而且仿佛透過相似的眼睛不小心傳達出了這樣的意思,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難看起來,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所以她提起裙子,在他出聲之前,跑進了屋子裡,將花放進了瓶子中,才到書房裡去找他,這時他又坐回到椅子上,捧著一本書翻閱,好像根本沒站在窗邊看過她。

  相處的時間久了,就會發現他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又溫柔的人,雖然他會對別人裝出那副模樣,但在她面前就缺乏了一點偽裝的耐性。

  她一面深知稱作父親的這個人本性惡劣,一面又毫無保留地信任他依賴他。

  這是天下所有孩子的通病,父親永遠是父親,不會在他們眼裡變成其他角色。

  盡管他一直戴著虛假的面具,對她溫柔的笑容、無限度的縱容、耐心體貼的話語,卻很少有真情實感的流露,看似無比憐愛地凝視她,實則眼裡空無一物。

  爸爸是一個虛無的人。

  所以她想,應該更加喜歡爸爸才行。

  ***

  不死川實彌在繃帶上撒開了止血的藥粉,將它貼在了傷口處,一圈一圈纏起來,最後打好一個結。

  做完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他抬頭去尋找他的信鴉,黑漆漆的鳥類聚在一起時很難看出差異,頸上掛著類似於眼睛圖案的紙符,在半空中盤旋飛舞,似在竊竊私語。

  他有心想要問一問妻子的下落,最終也只是咬咬牙,忍住了這個衝動。

  雖然信鴉們用不知名的方法迅速地傳遞各處的情報,但也未必掌握了所有人的下落,更重要的是他怕知道了她的具體方位之後,這份勉強維持到現在的冷靜就會崩潰。

  從信鴉傳來的信息看,上弦之鬼已去其四,蝴蝶忍、煉獄杏壽郎重傷,不能再戰。

  雖然贏了戰鬥,但戰力也必不可免地折損了,而上弦之鬼還剩兩個。

  還有最終的鬼舞辻無慘,又不知要多少人才能將他除去,在最終一戰之前,不死川實彌不可以丟失這份冷靜。

  他起身用刀撐住地板,走過去看昏迷不醒的時透無一郎,這個年紀最小的霞柱是在場受傷最嚴重的人。

  至於他的弟弟,不死川實彌不怎麼擔心,托那短暫鬼化的能力,血清的功效可以發揮到最大,而且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但是時透無一郎不得不注射兩劑血清,才能保證他不會因失血過多而亡,多余的血清來自觀月司生。

  同樣受損不小的少年疲憊地癱坐在地上,手上的動作不停,拿出妥善放好的血清,挪到了時透無一郎身邊。他的右眼上橫過一道刀痕,恐怕是再也看不見了。

  就算如此,他還是把自己的血清給時透無一郎用了。

  悲鳴嶼行冥本要讓出自己的那份,由於已經超過了開紋可以存活的年齡,他早就有赴死的覺悟,唯獨只期望在這場大戰裡多幾個人活下來。

  但是觀月司生一邊把兩份血清一起注射進去,一邊拒絕了岩柱,反倒往他手上放了一樣東西,「若是擊敗了無慘,請您服下這個,這是那位珠世小姐受師姐請求而開發出來的,雖然不知道是否有效,但也請您務必嘗試。」

  不死川實彌感覺他說話時朝這邊瞥了一眼,只能保持著沉默,不需要說明他也知道,自己身上出現了斑紋,否則他也不可能跟岩柱一起撐到最後,砍下上弦之一的頭。

  若是她知道了,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不死川實彌不敢想,想下去就會攪亂自己的心,不利於接下來的戰鬥。

  注入血清之後,算得上最有活力的觀月司生又去把斬落的肢體撿回來,給時透無一郎安上。

  看見斷肢在藥力作用下飛速接合,才一臉嫌棄地將霞柱的手丟開,任由他躺在地上,自己也癱在地上,「累死人了。」

  他受傷的右眼卻沒做任何處理,不死川實彌難免開口說:「喂,至少包扎一下吧。」

  「無所謂,反正眼睛肯定瞎掉了,能留住這條命就是老天保佑了。」少年不知道該說灑脫還是大咧咧地擺擺手,「我會留下看護他們,不死川先生和悲鳴嶼先生就請繼續趕路吧。」

  將重傷不醒的兩個同伴丟在這裡確實叫人放心不下,這樣的安排很合理。

  感覺身上的傷已經不影響大礙,不死川實彌就准備與悲鳴嶼去下一個地方,觀月司生的聲音從背後追上來,「不死川先生,不要做會讓師姐難過的事情。」

  那句話像勸告又像請求,不死川實彌回過頭,少年將刀拖了過來,懶散地抱在懷裡,根本沒看他,「要是讓師姐哭了,就算是不死川先生,我也會狠狠給你一拳的。」

  「用不著你對我說這個,臭小子。」不死川實彌又繼續前進,信鴉指引的下一個地方就是決戰之所。

  ……

  森川明賴看見了西沉的明月,已經從天空的中央挪向了一角,要帶著黑夜一同離去,准備將舞台讓給朝陽。

  離天亮已經不遠了。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時候,讓她有些模糊的意識又清晰起來,她感覺自己正在發燒,體溫滾燙灼人,又因為失血太多而全身乏力。

  失去的血液並沒有迅速回復,連手上劃開的傷口也十分艱難地試圖愈合,最終仍然留下一道長長的疤痕,她正在喪失身為鬼的自愈力。

  視野裡已經看不見鬼舞辻無慘的身影,連珠世小姐也只能找尋到半個背影,她無法和那只惡鬼分離,也不得不被肉繭吞噬了半個身軀,還在苦苦支撐著。

  意識模糊之前發生的事也回到了腦海中,失去了全身大半的血,在自愈力下降之後,她沒有能力纏住鬼舞辻無慘不放,被他掙脫了。

  忍同她說過,她的體質特別,對鬼來說宛如一把雙刃劍。在她的百般請求之下,蝴蝶忍也曾根據紫藤花毒的特性,做了可以改變體質的藥物,只是還沒有實驗過效用,在趕來產屋敷宅邸的途中,她連同珠世給的藥劑一起服食了下去。

  不知道能不能對鬼舞辻無慘起效,但看他甚至顧不上她,急於將自己保護起來的樣子,應該還是有作用的。

  身體的極度虛弱令她瞬間就明悟了,她就要變回人了,在這種時候可真的稱不上好事。

  變回人就意味著戰鬥力下降,到時候她還能不能揮出一招有攻擊力的劍型呢?

  森川明賴撐著地面緩慢挪動,將丟在遠處的日輪刀撿起來,扶著牆壁站起來,慢慢地調整呼吸,手指收緊牢牢握住了刀柄。

  刀刃上流淌著綺麗的青色,她還記得新刀打好後,他在她滿是期待的注視下接過去,令刀在手中變色才遞給她,對她的歡欣雀躍無比地不解,「你就這麼喜歡這種顏色嗎?」

  記得她回答說:「因為是實彌的顏色。」

  聽了這句話他眼神閃避了一下,很不容易才能體會到他有一絲害羞的情緒,這時候他總會用刻意的虛張聲勢掩蓋過去,絕對不承認自己有過這樣的情緒。

  但他還是會笑起來,是自然流露出的情感,帶著縱容的溫和。

  實彌……實彌……

  她緊緊握著刀,好像拉著他的手,在心裡呢喃了一遍又一遍。

  給我力量吧。

  信鴉不知從何處飛來,盤旋在她周圍,急切地扇動翅膀,「堅持!堅持!富岡和炭治郎正往這裡趕來!」

  也就是快到了……她抬起頭,盯著正蠕動的肉繭,仿佛透過屏障看見了藏身於其中的男人,過去十余年的時光回憶如流水般滑過,最後定格在書房的一角。

  他臉上的神色冷淡又認真,手掌貼著她的背脊,強迫她挺胸抬頭,不准彎腰駝背,不冷不淡地輕斥了一句:「坐好。」

  然後他才低下頭,握著她的手在紙上寫字,鋒利的筆跡,寫著娟秀雅致的名字。

  「這是你的名字,要記得怎麼寫。」

  他松開手看著她摹仿他的字跡,寫了一遍遍都是歪歪扭扭的字,靠著筆鋒凌厲的名字,就像大人和孩子,跟他們一樣。

  她練得悶悶不樂,不安分地偷瞄窗外樹枝上的鳥,視線一移開就被一只冰涼的手按著腦袋掰回去,聽得他微微不耐而更加冷漠的聲音,「專心點。」

  「我不想寫了。」看見他挑起眉又要訓她,連忙補上一句,「我要寫爸爸的名字!」

  她當然是記得父親的名字的,可是落筆的時候被他抽走了紙,看似漫不經心地將寫滿了字的紙揉成一團丟開,「我的名字可不是這個。」

  當時她也沒聽出言外之意,傻傻地問:「那爸爸的名字是什麼?」

  他凝視著她的眼裡多了一點閃爍不定的光芒,空蕩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注視著她,嘴角微揚好似要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但終究沒有笑出來,仍然保持著那樣慵懶的冷漠,隨意地靠住椅背,「忘記了。」

  「繼續寫。」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又換了微微帶著嚴厲的語氣,暗藏著淡淡的威脅,「今天寫不好,以後都別想出去玩。」

  她嚇得不敢再走神,哆哆嗦嗦地又練習起來,直到能把自己的名字工整秀氣地寫出來,他才抬起手,獎勵性地摸了摸她的頭,放她出去玩了。

  她踩碎了一地明媚的陽光,采了一大把花,回過頭去,他仍在黑暗裡漠然凝望。

  爸爸是個可憐的人。

  「終於……要結束了,爸爸。」她輕聲說,看著少年的劍上如同纏繞著火焰,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縱身躍起,刀光灼眼。

  她同時調整了呼吸,舉起手裡的刀。

  風之呼吸,七之型。

  
十八 異聞見錄

  我有很久沒寫過日記了。

  日記本和我的遺書放在一起,當時我記得在信裡說過要和遺書一起寄給主公大人。

  而如今主公大人已經不在人世,產屋敷宅邸也化為一片廢墟,我本以為一切也隨之灰飛煙滅。

  沒想到輝利哉君來蝴蝶屋看望傷員的時候,順便將這個本子帶來給我,說主公大人生前似乎很喜歡我這本日記,時時翻閱,與天音夫人笑談劍士們的日常生活,非常遺憾我沒有寫完它。

  天音夫人在最後跟他們道別的時候,將這本日記托付給他,叮囑他要親手交還給我。

  所以再三思索之後,還是決定動筆寫下最後一篇日記,也算了卻主公大人的遺願。

  更重要的是,我又變回了人類,理應該把作為人類時寫的東西添上結尾。

  這要感謝珠世小姐和禰豆子,沒有她們的努力,我恐怕永遠只能保持那副模樣活下去。

  鬼舞辻無慘終於死了,就在那一天的黎明,炭治郎用火之神神樂砍斷他的脖頸。

  我離得遠,所以不知道他最終臉上是什麼表情,看見那副身軀在陽光裡一點一點,像泡沫一樣消散了,我難以感到由衷的喜悅,只有一種漫長的路途終於走到盡頭的疲憊感。

  可喜的是沒有人死亡,在這樣一場大戰裡,不得不說是一個罕有的奇跡,我想肯定是主公大人在保佑我們。

  忍也如願殺死了童磨,不過是在緊跟著趕去的煉獄先生的幫助下完成的,我雖然不在,但也能夠這麼斷言。因為早前我去請求煉獄先生,無論如何不要讓忍單獨行動,而且他的炎之呼吸最適合對付童磨的血鬼術。

  殺死了畢生大敵之後,忍好像把心裡一直提著的那口氣吐了出去,一戰過去就昏睡了很久,不止是心理原因,她攝入了一整年的紫藤花毒素,現在已經出現了副作用。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恢復了精神,笑吟吟地不把自己中的毒放在心上,說是沒什麼大礙,又繼續指揮著蝴蝶屋的其他女孩和隱為重傷員們治療。

  猗窩座也死了,他死在無慘消失之前,被炭治郎和富岡先生聯手斬殺,但據說他本人沒有什麼戰鬥意志,十分坦蕩地赴死,所以炭治郎他們很快就趕去了無慘的所在地,不然我和珠世小姐撐不到最後。

  炭治郎轉告我,猗窩座對我說了聲謝謝,我只覺得受之有愧,但願他闔目之後可以找到已分別百年的親人愛侶,再也不受別離之苦。

  禰豆子也和我一樣變回人類了,恢復了心智的小姑娘能干爽快,天天忙著照顧被纏成粽子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哥哥。

  她還記得鬼化時的事,態度非常自如的親切,對著我就說要給我扎頭發,對伊之助就給他做炸蝦天婦羅,對善逸……善逸太吵了,禰豆子給他做了飯團後他就一直叫個不停,打擾了蝴蝶屋其他的傷員休息,被臉色發黑的伊黑先生用蛇威嚇了一頓——因為蜜璃的病房就在隔壁,委委屈屈地把嘴巴閉緊了。

  其實蜜璃和伊黑先生的傷勢倒不算嚴重,但蜜璃放心不下大家,留在蝴蝶屋裡幫忙,伊黑先生理所當然地也留下來陪她。

  宇髓先生跟我打賭他什麼時候才會跟蜜璃告白,我賭了一個月,宇髓先生卻比較狠,賭了一年。他的理由是伊黑先生暗戀蜜璃那麼久都沒告白,這麼慫的人還想娶老婆簡直白日做夢。

  因為他說要是輸了,就請我吃一個月的飯,所以我天天給伊黑先生打氣,暗示他快一點行動,這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時透君也沒有大礙,他用了兩支血清,因此有點營養不足,躺在床上睡了足足有一個月,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司生按在地上打了一頓。

  我的師弟失去了右眼,心態卻很好,很有我風範的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溜進時透君的病房,拿筆在他臉上寫了「時透是個弱雞」幾個字。結果因為小清她們太忙了,有空去看時透君的情況時,筆跡已經干了,特別難洗。

  她們努力給時透君洗了好幾天臉,可是仍然有痕跡殘留,醒來的時透君一照鏡子就發現寫了什麼,而且馬上猜到了犯人是誰。

  他甚至不管自己大病初愈,硬是從病床上爬起來,把比他早半個月下床的司生揍趴下了,拿筆在司生臉上畫了一只烏龜。

  當然後果就是兩個人都被罰不准吃晚飯,關在和室裡面壁思過。這兩個人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反省,我偷偷去給他們送飯的時候,他們在禁閉室裡掐得熱火朝天,手邊不管拿到什麼都衝對方招呼,所以我又把飯拎回去了。

  悲鳴嶼先生的情況最糟糕,他今年二十七歲,已經超過了開紋可以存活的年紀,險之又險才保住了性命,沉睡至今也不見蘇醒的跡像。

  輝利哉君將他轉進了東京都的醫院,借用產屋敷家的人脈請了最優秀的醫生診治,靠著那些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暫時穩定了悲鳴嶼先生的狀態。現在畢竟不是戰國時代可以比擬的,那時治不了的絕症,到了現在也未必沒機會治療。

  玄彌傷好之後就去東京的醫院,照顧悲鳴嶼先生,每個星期寄來一封信。

  我非常希望哪一天能夠聽見悲鳴嶼先生醒來的好消息,那不僅代表了悲鳴嶼先生平安無事,也意味著已經開紋的大家都有機會活下去。

  他們年紀輕輕就嘗遍了世間百苦,身逢不幸還能一心為了他人,在惡鬼面前挺身而出,最年幼的才不過十四五歲,甚至還沒來得及長大,上天怎麼能這麼殘忍地剝奪他們的未來。不該是這樣的,好不容易可以放下刀劍,不再提心吊膽地度日,就該痛痛快快地揮灑時光,一直到白發蒼蒼了無遺憾,才能安心地閉眼接受死亡。

  至於我自己,雖說變回了人類,但我的身體不如以前那麼好了。忍給我檢查之後說都是因為我作死,吃了變回人的藥物,在身體結構劇變的時候還敢大失血,再健康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她很生氣,所以是捏著我的臉說完這些話的,然後勒令我要乖乖吃藥,多吃蔬菜少吃肉。最後一條,我認為她是自作主張加上去的,哪有生病了就不可以吃肉的道理!

  可是實彌不聽我解釋,忍說了不能吃肉,他真的不給我做肉吃,我喝了兩個多月的藥,快要喝到反胃。哭著拉住他的衣角,發誓洗心革面再也不敢亂來了,他才勉為其難地允許我吃肉。

  人生太艱難了。

  實彌身上又多了很多傷痕,他把衣服掩得嚴嚴實實不給我看,連胸口都不露了,可想而知當時的傷勢多嚴重。

  某天晚上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壓在他身上,扯開了他的衣服。

  他沒辦法推開我,從我變回人類之後,他就像對待易碎的花瓶一樣,連碰到我的時候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所以只能沒脾氣地默認我檢查他的傷痕。

  看起來果然觸目驚心,我小心地觸碰他身上的新傷,視野又模糊起來,沒反應過來眼淚就掉下來了,他把我抱進懷裡,安慰我說已經沒什麼大礙,不會再疼了。

  可是受傷的時候肯定很疼呀。

  因為這樣,我不好意思哭了,最疼的人是他,實彌沒有哭,我也不可以哭。

  如今鬼殺隊已經沒有存在必要了,實彌還養著傷,卻已經在思考以後要做什麼了。

  鬼殺隊並不缺錢,工作雖然危險,但是薪酬很高。隊員們就算隱退了也不缺經濟來源,作為柱更不用擔心生活問題。

  而且才結束了獵鬼的生涯,立刻就開始考慮往後的生活,他適應的能力也太快了,明明大家都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伊黑先生知道他的打算時,也覺得他想得太早了。

  「總要找點事來做吧,不提前想好是不行的。」他輕描淡寫地說,「我有老婆當然不一樣。」

  伊黑先生面如鍋底地回去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為了讓宇髓先生請我吃飯,我也沒阻止實彌。

  加油呀!一定要在一個月裡和蜜璃表白!

  要說未來打算做些什麼,大家肯定都有考慮和打算,唯獨叫人擔心的是富岡先生。

  他也傷得不輕,至今還留在蝴蝶屋裡蹭飯,一臉呆呆茫然地盯著窗外出神,大家彼此探望拌嘴,從來沒他的份。

  忍有點於心不忍,偶爾就拉著他說話,以免他跟不上大家的步伐。

  「這樣說來,富岡先生以後有什麼打算呢?」忍用自己給他舉例子,「我打算離開日本,去國外看一看,說不定能找到救治悲鳴嶼先生的方法。」

  富岡先生盯著她看了一陣,給了一個嗯字作為回答,半晌好像覺得有點不好,又慢吞吞地補充,「我……不知道。」

  他這個樣子,不當獵鬼人難道要提前過上養老生活嗎?忍更加擔心了,「富岡先生,沒有什麼想做的事嗎?或者喜歡的東西?」

  「喜歡……」富岡先生的眼神飄忽了一下,「……蘿蔔鮭魚。」

  我回想起了他看見蘿蔔鮭魚時令人震撼的笑容,在旁邊忍不住插嘴,「富岡先生,開一家專門賣蘿蔔鮭魚的飯館怎麼樣?」

  富岡先生渾身一震,眼裡亮起了奇異的光,用大家聽得懂的話來說就是他好像突然領悟了人生真諦,找到了自己的生命意義和價值。

  可我只是開個玩笑,習慣性皮一下。

  但忍告訴我,富岡先生好像積極地行動起來,尋找合適的店址,而且開始嘗試自己做蘿蔔鮭魚了,除了這道菜別的都不做。

  ……嗚哇,如果沒人會去吃飯,富岡先生會不會破產。

  不對,煉獄先生應該會很給面子地去光顧的,但是以煉獄先生的食量來說,富岡先生會不會在另一層意義上破產啊,而且說不定煉獄先生會帶弟子。

  畢竟傷愈之後,煉獄先生已經精神抖擻地回老家准備開道館了,以他的熱情和決心來說,基本上不會有問題。

  蜜璃也打算回老家,幫父母照管家業。她笑著跟我說明明是來鬼殺隊找心儀的夫君,結果到了鬼殺隊解散的時候,她還是沒找到命定的另一半。

  真是恨不得搶走伊黑先生的蛇,威脅他不快去告白就殺蛇煲湯,他怎麼能這麼磨蹭呢!

  但是蜜璃走的那天,他也提著行李在門口等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我抓著司生躲在牆角偷看,他們的對話也清晰地傳進耳朵。

  「伊黑先生也要回老家嗎?」

  「確實有這打算,不過還不是現在,走吧。」

  「誒?去、去哪裡?」

  「當然是甘露寺的老家,要提出結婚請求,得正式地拜訪伯父伯母才可以吧?」

  「……咦?咦!咦咦咦!伊伊伊黑先生……」蜜璃滿臉通紅地捂住臉頰,充滿了難以置信,「結、結婚什麼的……」

  「嗯,我是認真的。甘露寺,請嫁給我吧,我一定會征得甘露寺父母的認可的。」

  蜜璃一臉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幸福而甜蜜的微笑,輕輕點頭,「好、好的!那麼我們一起走吧!」

  太好了!雖然比一個月晚了一點,但是宇髓先生還是要請我吃飯!

  司生被逼著和我一起偷窺完別人的告白現場,轉過頭來跟我說打算去上學,等過幾年就出國,他想把老師從深山老林裡挖出來,讓他搬去和他一起住。

  既然司生要上學,那時透君也應該去讀書才對,不管怎麼說他們都還是孩子吶,還有很多選擇的機會。

  但是向時透君提這個建議有點難,因為他和富岡先生相似,對什麼事都不太掛心。

  沒想到時透君主動提出來他打算去學校,真是不可思議,不過多半跟司生有關。

  因為他不懷好意、偷偷摸摸地跟我說:「時透記性那麼差,等去學校的時候肯定就會變成吊車尾了。」

  這樣信心滿滿很容易被打臉的。

  鬼殺隊已經解散,大批的隊員與刀匠們日後的去處,就成了輝利哉君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問題。雖然他非常聰穎,能夠指揮著大家追殺鬼,但畢竟也只是八歲的孩童。

  實彌放心不下主公大人留下的幾個孩子,怕他們無法鎮壓底下的人,留下來協助。

  我腦子太笨,幫不上什麼忙,連廚房都不可以進,只能去院子裡照顧花花草草,至少小時候我拔花摘草是很熟練的。

  到了秋天,楓葉十裡飄紅,主公大人說得不錯,大家果然會一起去賞楓葉。

  這可能是我們作為獵鬼人的最後一次聚會,從此之後,再也不必配著刀劍,在夜裡穿梭奔走。

  下次再見面,我們聊的話題大概也會變成生活裡的尋常小事,以普通人的身份,平平淡淡地活著。

  大正年間的這段傳說,終將作為傳說而消散,留下的只不過是一群各有喜怒悲苦的普通人罷了。

  我們作為人生,與鬼搏鬥,回歸平淡,最終也作為人死去。

  這就是我年少時最刻骨銘心的過往,字字是真,至於信或不信,留待諸君自品。

  隨便叨叨

  嘗試發個新章康康能不能快點過審核。

  真的是太巧了,我趕著兩章把大正結局寫出來,漫畫就畫到兄弟分離,鱷魚太狠心了(抹淚)

  這個我本來想隨便寫寫的坑也寫了這麼多字,終於到了完結,但是還有一些想寫的東西,所以後續還有番外,有群裡朋友的點梗,也有我自己想寫的內容,漫畫殺我只能自己產糧喂自己吃

  後續番外有兩個be,其它應該都是糖,到時候會標注,要吃糖的吃糖,要找刀的自己取,不要點錯了

  所以我的結局什麼時候放出來呢.jpg

  
番外一:靈魂互換

  身體變輕了。

  更准確來說是體重驟減,低頭所見的是一雙白皙嬌小的手,黑色的裙袂擦過膝蓋,帶來酥酥麻麻的癢,不習慣裸露出小腿,微風吹過時會感覺到幽深的涼意。

  腳步聲急促地停在面前,抬起頭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滿是傷痕的臉上露出了極度不符合的不安慌張,連眼神也變了。

  他自己的臉。

  「不、不死川先生……」

  聽自己的聲音喊自己的名字,無論怎樣都會覺得古怪。

  不遠處的那具鬼的軀體已經開始消散,但實彌此刻的心情只想再給它狠狠補上幾刀。

  就在十分鐘前,他還在與鬼搏鬥,一眨眼間卻發現自己離鬼很遠,並且看見眼前那個與鬼戰鬥的自己動作停滯下來,似乎一時間忘記了該怎樣戰鬥。

  來不及思考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實彌衝上去,給了那只已經重傷的鬼最後一擊,只是本該順理成章的攻擊卻沒能發揮出本身該有的攻擊力,他被濺了一身惡心的血,也沒有准確地砍下脖子,還是另一個馬上回過神的「他」補上了一刀。

  然後實彌才開始思考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此刻待在他的身體裡的,無疑是森川明賴,因為現在使用她身體的正是他本人。

  只能肯定的是這種特殊情況是由於血鬼術所造成的,但他明明已經擊殺了那只鬼,為何術的作用還沒消失,這也是難解的疑問。

  信鴉也因為這意外的情況陷入了混亂,過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的主人現在並不是「主人」的事實。

  實彌的信鴉十分地可靠,按照他的指令即刻動身將這個消息送回本部,在他們下山折返的過程就回來了,轉達了主公大人的意見。

  既然鬼已經消失,術的效用也維持不了太久,以防萬一可以先去蝴蝶屋檢查一下身體。

  不得不說,實彌在心裡松了口氣,對身旁默默聽著的女孩開口說:「總之……」一出口就是軟綿綿的嗓音,從他自己的喉嚨裡說出來,充滿了古怪的別扭感。

  他強迫自己忽略掉這些異樣的感覺,接下去,「先去蝴蝶那裡吧。」

  明賴沒有異議,但是一直盯著他看,就算換了身體她也掩飾不了情緒,眼裡清清楚楚地寫著某種猶豫糾結。

  「怎麼了?」

  「那個……今天之內是趕不到忍小姐那裡的,不死川先生……不洗澡嗎?」

  實彌下意識就要說無所謂,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她是在問自己的身體,因為他剛才的失誤,女孩的身上濺滿了鮮血,在她看來,「自己」的形像肯定很狼狽。

  他才從喉嚨裡發出半個不字的音節,她的表情看起來比發現互換了身體時,更加地受到了打擊,似乎難以接受用這副模樣走到蝴蝶屋去。

  可是這樣子要怎麼洗?這話沒有說出來是由於他想到,就算抵達蝶屋也未必能立刻變回去,假如這個血鬼術會維持兩三天,他總不能一直讓她的身體保持著現在這狼狽的模樣。

  所以……

  接近山腳的地方有一片村落,只要付了錢哪一家都願意借出浴室,還附贈了換洗的衣服。

  實彌站在浴室的入口,渾身僵硬地站了足足一刻鐘,直到屋子的主婦疑惑地詢問是否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才懷著壯士斷腕一樣的決心,拉開門走進去,再緊緊鎖上門。

  池子裡已經放滿了熱水,氤氳的水汽籠罩了狹小的空間,模糊了他的視線,看不清楚反倒令他松了口氣。

  他自己的身體,雖說本人其實不介意,但是身為女性的明賴仿佛無法容忍在經歷過一場戰鬥之後不清洗自己,堅定地借了另一家的浴室就去洗澡了。

  實彌也不是無法理解她的心情,但眼下的情況確實太尷尬了,難道說潔淨對女孩子來說,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嗎?

  將要換洗的衣服放進籃子裡,他站在水池前,閉上眼睛伸手解開了扣子,動作僵硬緩慢,十分地小心翼翼,以免碰到什麼不該碰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脫掉了所有衣服,在水裡坐下來,實彌也沒打算觸碰她的身體,只要泡過澡差不多也就夠了,他只是拿起水瓢,清洗起她長長的黑發。

  只是耳邊的墜子叮叮當當響個不停,讓他心煩,甚至惱怒起當時為什麼要買一對會發出聲音的耳墜。但是手放在耳垂上輕輕捏了捏,還是沒有摘下來。

  差不多折騰到水溫變涼了,他才搞定了一切,又別扭地換上了衣服,挽著濕漉漉的頭發出去了。

  走到浴室之外,總算能睜開眼睛,看見明賴就在不遠處等他,似乎早早就出來了。

  「不死川先生。」聽多了以後,他也適應了被自己的聲音叫名字,雖說聲音不變,但說話語氣和方式卻天差地別,也不至於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仰頭看人對實彌來說是新奇的體驗,尤其是用仰視的角度看自己,他才更覺得明賴是一個體態嬌小的女孩,也體會到她的身體使用呼吸法的不易,可以感覺到她已經用盡了全力,但使用的劍型威力絕對不及他,這是先天的差距,根本無法彌補。

  到底是靠什麼決心和努力走到今天這步,他總算切身體會到了。

  「我……你的頭發還沒干。」她伸手指了一下帶著水珠的頭發,像是為自己的身體造成了麻煩而感到歉意,「我來打理吧。」

  實彌就坐下來,讓她自己處理自己的頭發,感覺她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遇到頭發打結的地方下意識就想用力一扯,稍微用了點力又想起來現在互換了身體,急忙向他道歉,然後老老實實地用手來分開打結的頭發。

  不知道是身體的原因,還是下午的陽光太好,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催人昏昏欲睡,總之他的意識稍稍有點混沌,安靜地等到頭發半干之後才打起精神,准備啟程返回。

  任務地點距離蝶屋很遠,就算整晚不睡也不可能馬上趕到那裡去,實彌可以勉強自己不眠不休地趕路,但現在使用了女孩的身體,卻不想讓她過於疲憊,在黃昏的時候就停下來,在路過的鎮子裡借宿。

  而且他在洗澡的時候,就感覺到背上隱隱作痛,猜想她可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受了傷,那就更不適合勉強趕路了。

  只是上藥這件事,他實在是做不到。

  訂好了兩個房間,要了傷藥之後進了其中一間,把藥放在她面前,「受傷了倒是及時上藥啊。」

  而且還是有他在的情況下,竟然在不知情的時候讓她受傷了。

  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件事暴露了,帶著幾分緊張地解釋,「沒、沒有受傷,背上那是上次不小心撞到樹上,留下了一點淤青……就一點點,很快就會好了。」

  說的是祭典那時候的事,到現在都沒有好嗎?結果還是他的失察才導致她受傷的。

  「再擦一次藥吧。」他就地坐下,手指碰到衣襟的時候不由得收緊了,莫名來了一句,「不會看的。」說著把眼睛閉上了。

  「我沒有擔心這個……」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一陣瑣碎聲,她轉到了身後坐下,衣服摩擦的聲音,揭開蓋子的聲音,藥液翻滾的聲音,一切都在耳邊放大成轟鳴,他自己的手按在了微涼的皮膚上,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地抹開了藥。

  不能再想下去了,他仿佛是被驚住了一樣,突然地出聲,才發現聲音有點啞,「……用力才能把藥化開。」

  「唔……嗯。」她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稍微用了點力氣。

  塗好藥之後,迅速把衣服合攏,確定自己應該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才回過頭去,「早點休息吧,明天到了蝶屋就沒事了。」

  「……嗯,晚安,不死川先生。」

  「晚安。」

  將遇到的古怪情況寫成了詳細的書面報告,交給信鴉讓它帶走之後,實彌聽見了敲門聲。

  打開門發現是個陌生的男人,一臉不懷好意的曖昧笑容,「可愛的小姐,你是一個人嗎?」

  實彌早在很久之前就發現她容易被人盯上這點,鬼殺隊裡並非沒有容貌出色的女性,可是自然流露出的魄力會令居心不良的人主動退避,唯獨明賴看起來太不像一個劍士,看起來單純好騙,過於美麗的外表就會招來別人的覬覦。

  雖說她其實沒那麼容易被哄騙,但仍然會有心懷不軌的人來試探。

  就如現在這個家伙,他只是沒有說話,就試圖伸手來碰她的身體,被他反手擰住了手腕,頓時痛得只能發出哀嚎。

  「眼睛瞎了嗎混蛋!沒看見老子在她身邊嗎!」

  他粗暴地甩開了對方,重重地關上了門。

  過了一陣又平息了怒氣,他覺得完全沒必要因為那樣的渣滓生氣,從壁櫃裡搬出了被褥就打算睡覺,若是不保證足夠的睡眠,想必明日趕路會很吃力。與他一起外出露營的時候,她總是會堅持攬下守夜的工作,分明沒必要那麼拼命。

  不過與外表不同的堅韌性格也是她最大的優點,也無愧於作為鬼殺隊劍士的身份。

  實彌平躺下,雙手也安穩地放在身側,換了身體之後仿佛連睡覺也變成一件不自然的事了。

  從使用這具身體開始一直堆積的煩躁壓在他心頭,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無法發泄出來。

  就算如此,他也必須要睡覺了,總不能讓她明天發現自己的身體多了黑眼圈。

  實彌又深深地吐氣,如同借著這個動作,把心裡的躁動不安全部吐出去,哪怕只是一點也好。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在月光之下可以看見手上細細小小的傷痕,遠看柔軟無力,實際仍然存在常年握劍的繭痕以及被刀割傷的劃痕,指甲修剪得干干淨淨,露出淺淡的粉色。

  他看得有點出神,最後放下手湊到唇邊,在手背上輕輕落了一個吻,閉上眼睛。

  ……

  「早安,不死川先生。」

  明賴看著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得到他同樣平常的回應,才算真正放下心來,懷著幾分雀躍地說:「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身體已經換回去了,真是太好了。」

  「這種術本來就不可能維持太久。」實彌開始進餐,沉穩的模樣看起來已經忘掉了昨天的混亂。

  明賴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可仍然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來,「不死川先生,昨天我幫你檢查身體了。」

  實彌差一點被水嗆住,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才緩過來,臉上飄起了可疑的紅雲,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別對我的身體做奇怪的事啊!」

  受到質疑的女孩同樣憋紅了臉,氣呼呼地反駁,「我才沒做奇怪的事!我只是檢查了傷痕!而且腰上確實也有兩道新傷口不是嗎?不死川先生又瞞著我受了傷,既沒有告訴我也沒有好好上藥,下次我真的要寫信告訴主公大人了!」

  這句話就像點中了實彌的死穴,令他啞口無言,連要炸開的情緒也平復了不少,想想昨天也確實疏忽大意,忘記了這點,他的語氣又慢慢放緩,「這回就扯平了,沒下次了。」

  「也、也不可能會有下次吧。」她很輕聲地嘀咕了一句,發現他不追究了,就放松下來,開開心心地吃起了那份早飯。

  屋外暖風習習,春光正好。

  
番外二

  臨近年末的時候,東京都開始下雪。

  從淺草駛來的火車在站台上停靠,黑壓壓的人群湧出來,時透無一郎隨著這股人流下了火車,抬起微涼的眼眸,接住了第一片飄落的雪。

  忘記帶傘了。

  學校離這裡很遠,不知雪要下到什麼時候,不能冒著雪走回去。

  他從懷裡取出了表,看了眼現在的時間,走出了火車站,在出站口稍稍站了一會兒,目光投向了遠處的街道,想找一家可以避雪的店。

  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在人群裡格外醒目,站在那裡便如一尊雕塑,仿佛精雕細琢出來的五官往往會引來他人的矚目,薄荷色的眼眸像藏著富士山上的雲霧,飄渺不定,攜著幾分秋天的涼意。

  雖然好看,但不可近觀,就好像與塵世格格不入。

  然而時透無一郎此刻所想的,和平常的學生沒有分別,他在想自己的留學申請書,目標是歐洲。

  在十四歲以前,時透無一郎沒有空閑捧起書本,在十五歲之後,他放下了手裡的劍,才發覺自己在另一條路上也沒有那麼天才,仍然需要從頭開始,一步步重走。

  時至今日,摩挲手心裡厚厚的繭痕,再看到身上的舊傷,那段與鬼在夜裡搏鬥的生活遙遠得簡直像上輩子的事。

  不知道從前的同伴近況如何了,但大家肯定都在努力地生活。

  假如這回的申請沒有問題,那再過幾個月他就要去歐洲了,在走之前時透無一郎想再和朋友們鄭重地道別,因為不知道下回何時見面。

  也許回到學校,他就能收到炭治郎寄來的信了。

  時透無一郎邁步走出了車站,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他專心地低頭看著路面,不自覺地又用起了以前的呼吸法,敏銳的聽覺中,輕盈的腳步聲像森林間的小鹿,踩著歡快的步調朝他靠近。

  他偏過頭,恰好對上了一雙笑盈盈的眼睛,紅艷艷的眼睛藏在雪一樣柔軟冰涼的額發下,她朝自己的手心裡呵了一口氣,自然地來牽他的手,聲音甜潤得像烤化了的奶糖,軟綿綿又甜絲絲,「時透哥哥。」

  時透無一郎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女孩的手很暖,握著他冰冷的手指,很快就將溫度傳遞過來。

  他從這張臉上窺出了一絲熟悉,平靜的臉上浮現出了訝異的波動,「明……繪?」

  女孩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在陰霾的雪天裡,像一輪小太陽一樣耀眼的燦爛,晃得他眨了眨眼睛,才想到了最該先想到的問題,環顧了一圈周圍,並沒有找到熟悉的前輩的身影,「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們跟司生哥哥出來買東西。」她一點也沒有孤身一人的驚慌,依然能很冷靜地向他陳述來龍去脈,「人很多,我們走散了。」

  「你們?」時透無一郎又想了一下,記起她弟弟的名字,「嚴彌也在嗎?」

  「嗯!我們想給媽媽買生日禮物,要去百貨大樓。」

  「在哪裡走散的?」

  「火車上,下車的時候嚴彌被擠到後面去了,司生哥哥叫我先下車,他們沒下來。」

  那個白痴到底在干嘛,居然這樣把不死川先生的女兒搞丟了。

  她像是從他的臉上讀出了心聲,一點也不慌忙地笑,「沒關系,等一下他們就回來了,我在這裡等他們。」

  時透無一郎看見她肩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像披了一層輕紗,更多的雪融進她白色的發間看不出來,小孩子的身體很脆弱,站在這裡等下去根本不可能受得了。

  觀月就算被不死川先生打死也不要緊,但不能因為那個笨蛋的錯讓她生病。

  時透無一郎抬頭巡視台階下的街道全景,最後指著正對的一家咖啡廳對她說:「去那裡等吧,可以看到出站口。」

  裝潢華麗的咖啡廳裡燃起了壁爐,溫暖如春的室內熱得讓人想脫下厚實的外套,不死川明繪坐在那張高背椅上,腳尖碰不到地面,只能在椅子上輕輕晃著腳,將腦袋擱在桌面上,眼巴巴地去看正在點單的時透無一郎。

  女侍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寫到中途已經停筆,似乎想要打斷他,面對青年冷淡的神色又不敢說話。

  「時透哥哥。」為了避免他最後把菜單丟在桌上說全部來一份,明繪及時地開口說,「謝謝哥哥請我吃東西,已經點了很多了,再多就吃不下啦。」

  時透無一郎低頭看了眼剩下沒點的甜品,再朝女侍手裡的本子看了一眼,認真地問:「不要了嗎?」

  「嗯嗯。」她用力地點點頭。

  他把菜單交還給女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缺乏和孩子相處的經驗,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想到一個合適的話題問她,「你想買什麼給你媽媽?」

  明繪皺起了整張臉,很苦惱地搖頭,「不知道。」接著更煩惱地說,「司生哥哥和嚴彌都說做烤肉大餐就行了,但是那樣的話跟平常就沒區別了。」

  唔,果然是那個白痴才想得出來的主意,還拿來哄小孩。時透無一郎伸出手摸摸她的頭,作為嘉獎她明智地沒有相信不靠譜的大人的鼓勵。

  她似乎很喜歡這樣,主動在他手心裡蹭了蹭,圓乎乎的臉頰讓他想起了打呼嚕的小奶貓,但還是她剛出生的時候更像,小小的一只確實比小貓崽也大不了多少。

  甜點端上來了,時透無一郎看她拿起了銀勺端端正正地吃,整張臉拱進蛋糕裡,嘴邊沾了一圈奶油,但是很小心地沒有弄髒衣服。

  吃完一份之後,她又吃了兩個萩餅,拿起手巾把臉擦干淨,捧著熱牛奶喝,卻不碰其它的甜品了。

  「不吃了嗎?」

  她抬眼掃過其它食物時,帶著明顯的戀戀不舍,可是垂下眼簾還是認真地搖頭,「不吃啦,爸爸說吃多了甜食要長蛀牙,而且會吃不下飯。」

  真懂事。

  如今的時透無一郎也學會這樣去評價一個比他小很多的孩子,而且也體會到為何大人們總要更偏愛乖巧的晚輩那種心情,面不改色地招來了剛才的女侍,「全部打包。」然後又指著她吃完的蛋糕補充,「這個也再來一份,一起包起來。」

  明繪的眼睛亮了起來,很明顯那麼多食物裡她選的唯一一份就是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大大方方地道謝,「謝謝時透哥哥,我最喜歡吃這個啦。」

  好的,記住了。

  她端著那杯牛奶繼續喝,盯著出站口的方向,過了一會兒喝完了牛奶,喜滋滋地放下杯子對他說:「我想到要送媽媽什麼了。」

  時透無一郎看見她從手袋裡小心地拿出一個有些陳舊的折花,目光忽然凝固了。

  「我要做平安符給媽媽。」她雙手合十,將紙花收在掌心裡,虔誠地說,「希望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好。」

  「平安符……是說這個紙花嗎?」

  明繪點頭說:「嗯,是我出生的時候收到的,媽媽說這是祝福,要好好保存。我和嚴彌都有。」

  時透無一郎盯著她手裡的紙花看了半天,確定無誤地說:「這是我折的。」

  孩子睜大了眼睛,驚訝又好奇地問:「平安符是時透哥哥給我們的嗎?」

  不知道怎麼會被當成平安符,雖說他當時確實是懷著祝福的心情折出來的。

  不死川先生家的孩子出生,是在八年前,他十六歲那年春末。

  那時也是鬼殺隊解散之後,分散在各地的大家頭一回聚在一起。

  不僅是因為那是在鬼消失後誕生的新生命,也因為這對雙胞胎降生後的一個月,一直沉睡的悲鳴嶼先生終於醒來了。

  連跑到九州去探險的宇髓天元,也千裡迢迢地帶著夫人們回來了。

  兩邊都在同一家醫院,既然要去看望悲鳴嶼先生,就沒道理不去看看新生兒。

  鬼殺隊的信鴉又一次重出江湖,揮舞著翅膀四處奔忙,時透無一郎甚至一天可以收到七八封信。

  這些信分別來自通知他悲鳴嶼先生醒來的玄彌、得到了消息正在路上的煉獄先生、同樣得到了消息問他什麼時候去順便聚個會的炭治郎,以及觀月司生這個煩人的家伙提到明賴小姐生了一對雙胞胎。

  最討厭的是他還沒打算回信,這家伙的信就一封接一封地來,假惺惺地問他是不是忙於學業,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忙不過來就別來了。

  那一陣子時透無一郎確實因為才開始拿起課本,在學業上感到吃力,他曾遺失了過去的後遺症也導致他需要多花一些精力才能記住那些枯燥瑣碎的知識,特別是在他開始學習一門新語言的時候。

  時透無一郎想,至少把你拖出來打一頓的空閑還是有的。

  不過他去得仍然有點晚,醫院那一層樓的通道都被一群發色各異、任何一個丟到人群裡都能鮮明區別於常人的前鬼殺隊精銳們占領了。

  還好輝利哉君早就料想到這樣的場景,提前安排過,他們這些特別的探病人員才沒被醫院強行驅逐。

  時透無一郎先去看了蘇醒不久的悲鳴嶼行冥,高大的盲僧即使坐在病榻之上,也比尋常人看起來健壯多了。

  「想不到,能得見惡鬼消逝的這一天到來。」悲鳴嶼行冥面朝著窗戶的方向,語氣裡充滿了感慨的唏噓。

  時透無一郎明白,這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兩年前的舊事了,但對悲鳴嶼先生來說,一切只是在他閉上眼睛之前剛剛劃上了句號。

  那些慘烈的犧牲和戰鬥,對他來說如同昨日。

  時透無一郎覺得他或許是在緬懷主公大人,一時不知道從何安慰,最後是他主動說:「還是去看不死川吧。」

  不出意料的,所有人都聚在那邊。

  闊別兩年的不死川實彌與從前沒有多大差別,在走廊外的長椅上坐著,面對周圍一圈緊盯不放的目光,暴躁地低吼:「你們看夠了沒有!」

  說話的聲音卻那麼低,是源於他懷裡熟睡的嬰兒,對自己被一群大人看著的事實毫無察覺,安心地在父親懷裡睡覺。

  煉獄杏壽郎發現他來了,招手空出一個位置給他,時透無一郎順理成章地擠進去,加入了圍觀的行列。

  不能不說他也是很好奇的,被不死川實彌抱著的嬰兒與父親比較起來,實在是過於嬌小脆弱了,無怪不死川先生的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連對昔日的同事也沒有好臉色,大約是怕人太多會嚇到新生兒。

  「怎麼又沒醒?」宇髓天元仗著身高優勢,把他懷中的嬰兒看得一清二楚,十分失望,「我都連著來三天了,每回他都在睡覺,不死川你兒子太不給面子了吧?」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宇髓。嬰兒都是非常嗜睡的,我的幼弟當年也是這樣。」煉獄杏壽郎難得地將洪亮的聲音壓到了最低,唯獨氣勢不改。

  據說他原本因為響亮的聲音吵醒了兩個孩子,就被趕出了醫院,學會如何控制音量後,才重獲了探望的權力。

  富岡義勇即使在圍觀圈裡也是處於最邊上,沒有參與話題,只是專注認真地盯著嬰孩圓乎乎的臉蛋,好半天之後才給了一句簡單的評語:「很……可愛。」

  大家共同一致地點點頭。

  時透無一郎環顧一圈都沒看見前任柱裡的女性,想來作為密友應該進了病房去看望母親和另一個孩子了。

  由於身處醫院,伊黑小芭內沒有帶蛇,似乎有些不習慣脖子上少了寵物,皺著眉頭看那個嬰兒,看了半天忽然說:「不死川,這個是你女兒,不是兒子吧?」

  現場安靜了片刻,不死川實彌並未否認。號稱觀察敏銳卻完全沒發現這點的前柱們,全神貫注地開始區分面前這個,和之前見到的有什麼差別。

  時透無一郎稍微踮腳看了一眼,哪怕他沒見過另一個,也覺得要從剛出生的一對雙胞胎身上找出彼此的不同之處像是白日做夢。

  最後宇髓天元一拍巴掌,露出一個恍悟的表情,「就說你今天太小心了,好像懷裡抱著瓷器一樣,原來是女兒。」

  「雙胞胎果然不好分辨啊。」煉獄杏壽郎說,「是姐姐,還是妹妹?」

  「是姐弟。」來得比他更早點的富岡義勇回答,似乎想了很久,試著伸出了手,「可以抱一下嗎?」

  很意外的,不死川實彌沒有怎麼猶豫,僅僅是口頭警告了一句,「給我小心點。」

  看來他們兩位的關系也緩和了很多。

  富岡義勇用一種對待易碎物品的全集中狀態,從他手裡接過了嬰兒,專注的態度仿佛能從那張小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因為默默盯視的時間過長,惹來了宇髓天元不滿的嫌棄,「富岡你還要抱多久?換人換人。」

  不死川實彌同樣不滿,「怎麼你們每個人都要抱?」

  連煉獄杏壽郎也是躍躍欲試的模樣,在宇髓天元之後用稍有些生疏的專業手法抱過了嬰兒,端詳了片刻嘆息一樣地微笑,「千壽郎長大以後,我還沒抱過其他小孩子,差點忘記是什麼感覺了。」

  然後他轉頭指導伊黑小芭內正確抱孩子的姿勢,因為後者在來年也將要成為父親。

  最後這個孩子傳到了時透無一郎手裡,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柔軟而又溫暖的重量,幾乎使他那雙曾經握慣了刀劍的手難以承受。

  在他僵硬而謹慎地把她抱住的時候,那雙瑰麗的眼睛忽然就睜開了,純粹得就像是紅寶石的顏色,清澈得不染一塵,倒映出他含著錯愕的面孔。

  宇髓天元在那邊問:「不死川,你更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女兒。」那邊新上任的父親答得毫不猶豫,「那個臭小鬼折騰了明賴兩個小時才出來,這筆賬以後再跟他算。」

  後來想想,時透無一郎覺得不死川先生偏愛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那時候被他抱著的明繪在陌生人的懷裡睜開眼睛,他以為她馬上就要哭了,因為聽說過嬰兒最喜歡的兩件事就是睡和哭,心裡甚至閃過一絲慌亂的緊張。

  但是嬰兒吮著手指跟他對視了兩秒,突然咧開了沒牙的嘴巴,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神韻跟她的媽媽有三四分的相似。

  她一點也不怕人。

  時透無一郎心裡漫開了另一種異樣的情緒,像風卷來一顆種子落在荒蕪的田間,悄無聲息地破殼發芽,在心上開出一朵花來,情不自禁地跟著她也彎起了嘴角。

  「喂!不死川,你女兒笑了!」伊黑小芭內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

  可惜不死川實彌並沒能第一時間把女兒抱回來,比他更靠近時透的幾個人組成了一堵牆擋住了他,對著笑起來的嬰兒嘖嘖稱嘆。

  「哦哦,真的笑了。這麼大就會笑了嗎?」

  「看來她很喜歡時透啊。」

  「可以再抱一次嗎?」

  不死川明繪很愛笑,這點從她很小的時候就看得出來,從在時透無一郎懷裡醒了,再被他們輪流抱了一次,見誰都笑。

  最後好不容易回到臉已經黑下來的父親懷裡,用燦爛的笑容抵消了他身上的低氣壓。

  不是第一個見到女兒出生以來頭回笑的不死川實彌相當不快,對首先提出要抱一抱的富岡義勇投去了幾個眼刀子,看似把賬算到了他頭上。

  富岡義勇完全沒意識到這點,時透無一郎看見他在走之前頗有點意猶未盡地去問:「你女兒缺干爹嗎?」

  不死川實彌接近暴怒:「不缺!滾!」

  同樣是沒能看到女兒第一次笑的母親,森川明賴卻很看得開,「沒有關系呀,明繪以後多笑笑給媽媽看就好了。」

  宇髓天元同樣拿那個更喜歡誰的問題去問她,她就苦惱地想了一陣,看看懷裡的嚴彌,再看看被蝴蝶忍抱過去的明繪,眼裡充滿了作為母親的憐愛之情,「更喜歡誰……可我都很喜歡呀……那就最喜歡實彌吧,我最喜歡實彌了。」

  在大家善意的取笑聲裡,他看到不死川實彌強撐著露出凶惡的表情,耳朵紅成了一片,還有朝臉上擴散的趨勢。

  雖然大家都變了很多,但是也有從以前開始就沒變,反而變本加厲的地方呢。

  在走之前他就折了花和鳥當作禮物送給他們。

  時透無一郎在來之前完全沒想過應該帶禮物,但在抱過那個孩子之後,他卻想留點什麼可以充當紀念的東西,可是手頭空無一物。

  他看見了旁邊的白紙,順手拿起來做他最擅長的手工,說起來確實有點寒酸,而且也不那麼拿得出手。不過他當時完全沒那種自覺,很用心地折了漂亮的花和活靈活現的雀鳥,想著這兩個孩子以後也能一直開心地笑下去就好了。

  「……大概就是這樣吧。」

  結束回憶之後,端上來的茶已經冷卻了很久,時透無一郎再看向窗外,依然沒看見那個白痴的身影,再晚一點或許不死川先生就會接到消息以為她失蹤了。

  「我送你回去。」

  「好。」女孩有點小小的失望,將視線收了回來,跳下了椅子,小跑過去牽著他,「謝謝哥哥。」

  走之前他也沒忘記帶上蛋糕,想到要去不死川家,時透無一郎多要了一份萩餅。

  屋外的雪已經停了,時透無一郎低頭看表才發現快到中午了。

  正低頭沉思著要領她去哪裡吃飯,就聽見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喝:

  「你是什麼人!給我放開明繪!」

  時透無一郎抬起頭,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衝了過來,驚人的彈跳力,猛地一躍跳得跟他一樣高,抬腿就往他的腦門上踹。

  他伸出一只手就抓住了腳踝,把男孩倒拎在手裡,還有空想,不愧是不死川先生的孩子,剛才那一擊要是個普通人大概已經被他踹翻了。

  在他手裡猶然掙扎不停的男孩,甚至試圖咬他的手,被側面的女孩一記手刀劈在腦袋上,才像是懵了一樣安靜下來,「笨嚴彌,這是時透哥哥,不許沒禮貌,快點下來向哥哥道歉。」

  黑發的男孩這才扭過脖子,用詭異的姿勢看清了他的樣子,氣勢頓時跌落谷底,「哥哥對不起……」

  時透無一郎松手放他下來,望著他跟不死川實彌如出一轍的眼睛,微微搖頭。

  要說錯的話,根本是某個無敵大白痴的錯才對。

  「我真是高估你的智商了,居然會把小孩子丟在這種地方,你的腦子裡裝的其實都是漿糊吧。」

  「都被當成人販子的家伙有什麼資格說我,趕緊回去照照鏡子你就明白原因了,拜托你快點意識到自己有多嚇人。」緊隨其後的觀月司生毫無悔改之意,伸手去揉明繪的腦袋,語氣充滿了愧疚,「明繪沒事吧?讓你跟這種家伙待在一起,真是不好意思啊。」

  「沒關系,時透哥哥很好,請我吃了東西。」

  「甜食吃多了長蛀牙,只有沒常識的家伙才會像傻瓜一樣一口氣買這麼多。」觀月一本正經的口吻,「別理他,聽哥哥的,等會兒帶你們吃大餐。」

  「吃肉嗎?」這是找到了姐姐之後,注意力迅速轉移到其它地方的不死川嚴彌。

  時透無一郎看著他,心想還真是一模一樣。

  明繪一手牽起了弟弟,一手拉著他,揚起臉問:「時透哥哥,跟我們一起去嗎?」

  能看見觀月司生因此而扭曲的臭臉固然很有意思,但不巧的是他還需要趕回學校去見導師,敲定留學的事宜。

  「……時透哥哥可以教我折紙嗎?」她猶豫了一下,攏起一只手湊到嘴邊,「還有,時透哥哥喜歡什麼呢?」

  她身邊的嚴彌湊過來問:「什麼折紙?你要折紙干什麼?」

  明繪豎起手指,微微嘟著嘴,「不告訴你,這是我和時透哥哥的秘密。」

  嗯……學校什麼的晚點趕回去也來得及,等他去了歐洲就要等很久以後,才能再見到這張可愛的笑臉了。

  「好啊,一起去吧。」時透無一郎蹲下去,同樣豎起食指壓在嘴唇上,視線余光覷到了觀月開始發僵的臉色,「畢竟這可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呢。」

  
番外三

  深冬的大雪封閉了山路,蜿蜒曲折的小道七轉八繞,轉過一座山才能看得見山腳下連綿不斷的屋檐黑瓦,空氣裡飄散不去的硫磺味與在嚴冬中也熱氣不散的溫泉池。

  那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提著箱子走在松軟的雪上,留下小巧的腳印,似乎得益於嬌小的體型,沒有陷入雪裡寸步難行。

  原本還有點擔心這樣的天氣,躲在屋裡的人們會聽不見敲門聲,沒想到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

  應門的是個男孩子,剪得干淨清爽的黑發,鼻尖和臉頰都是一片通紅,看起來卻不像是因為冷。

  她伸手摸摸他的臉,暖呼呼的,反倒是她在雪地裡走過來,手指泛涼。

  意識到這點,她連忙收回了手,免得冰著孩子,衝他溫柔地笑了笑,「好久沒見了,嚴彌,你又長高了。」

  「忍阿姨好。」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活力十足,打完招呼的下一句就是,「我媽媽和明繪生病了。」

  還真是——

  蝴蝶忍在心裡嘆了口氣,每年都不例外啊。

  「明繪也生病了?」

  「嗯。」男孩用力點頭。

  「那你媽媽……」話說到一半就停了,這算是句廢話。

  果然男孩馬上就回答:「爸爸在照顧媽媽。」

  所以主人沒有出來迎接,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想著小孩子的抵抗力比大人弱,蝴蝶忍還是先去看了生病的小女孩,坐在病榻前的青年耐心地用溫水浸濕毛巾,擰干了擦拭她的胳膊,再放進被子裡,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很顯然她還在發燒。

  「玄彌。」

  對比起她基本沒有變化的容貌,不死川玄彌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少年的面孔變得棱角分明,上挑的眼角和臉上的傷痕結合起來形成的壓迫感遠勝過去,但他開口說話時的神情還是一如往昔沒有改變,「啊,忍小姐,原來你已經回國了嗎?」

  「我剛回來。」蝴蝶忍放下箱子,用溫水暖了手後才去測量女孩的體溫,就算不用溫度計也能大致判斷得出來,「燒得不嚴重,喝了藥睡一覺就好了。」

  這樣說總算令他松動了表情,「沒事就好,哥哥很著急,明繪之前從沒生過病。明賴姐也病了,還不敢告訴她。」

  「不要緊的,有句俗語叫『小病不斷,大病無憂』哦,偶爾病一次,將來明繪就會無病無災了。」她從前就擅長用話語安撫別人,這幾年來更會體貼病患家屬的心情,不急不緩的語調很有說服力。

  「玄彌一整晚都沒睡吧。」蝴蝶忍看出他隱含的疲憊,小孩子病得突然,一定讓人手足無措,尤其是這樣寒冷的冬天。

  她掛念著好友的舊疾,一回來就先到這裡來,果然是明智的判斷。

  「這裡先交給我,去休息一下吧,晚上還要拜托你照顧明繪了。」

  最後半句話讓不死川玄彌沒有理由回絕,想了想起身,「我去把藥端過來。」

  「我端來了!」

  把她帶進來就神秘消失的男孩,這會兒又站在門口,舉著手裡的托盤,穩穩當當地走進來,沒讓藥汁濺出來,平穩地放在榻榻米上。

  蝴蝶忍揉了揉他的頭發,「嚴彌真可靠呢,所以玄彌完全不用擔心什麼,去休息一下吧。」

  勸走了玄彌,她又端起藥碗輕嘗了一口,作為醫師敏感的味蕾基本能分辨出藥材的味道,並沒有不適合小孩子的藥物,而且溫度也剛好合適。

  她看著有樣學樣地去試溫度的男孩,從他以往橫衝直撞的直率,似乎完全看不出還有這樣細心的一面,不知道這算不算遺傳到父親的一個特點呢。

  「明繪,起來喝藥了。」嚴彌很小聲地喊。

  病床上的女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看他,又側過頭看見了蝴蝶忍,從被子裡伸出手輕輕扯住她的衣角,「忍∼是忍嗎?我是在做夢嗎?你回來啦?」

  「是我哦。」蝴蝶忍扶著她坐起來,「來喝藥吧。」

  藥碗在嚴彌手裡,不知道這個男孩想了什麼,自己端著喝了一口,苦得皺起了眉毛,扭頭呸了兩聲,「好難喝。」

  明繪不大高興地嘟起嘴,「藥本來就難喝,你又沒生病亂喝什麼?」

  「我嘗一下有多苦啊,你和媽媽喝藥看起來都很痛苦的樣子。」他一邊嘟囔著把藥遞給她,等她憋著一口氣喝完,再從衣袋裡摸出一個紙包,拿了一顆糖塞進她嘴裡,「給你吃這個。」

  這一招哄他姐姐格外管用,剛喝完藥的女孩立刻眉開眼笑,含著嘴裡的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盯著他,「還要吃。」

  嚴彌抓了抓頭發,把糖放在她枕頭邊,「那全部給你。」

  蝴蝶忍趁機試了試他的體溫,小小的男孩轉過頭來看她,滿臉自信地說:「忍阿姨,我不會生病的。宇髓叔叔說了,笨蛋是不會感冒的,所以我身體最好了。」

  「哎呀,宇髓先生可真是……」蝴蝶忍微微苦笑著收回手,確實沒有發燒的跡像,但是連誇獎和調侃都分不出……只能說這也算是他的優點吧。

  一旁的明繪懨懨地看著他,轉過臉去,眼裡寫滿了我弟弟是個傻子的絕望感。

  「就算這樣,也得稍微注意一點哦,如果連嚴彌也生病了,那可糟糕了。」蝴蝶忍深諳和他相處的辦法,「你也去休息一下,讓我和明繪說一點女孩子的悄悄話好不好?」

  「哦!」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收拾好了藥碗,動作迅速地站起來,摸摸姐姐的腦袋,「那我去找小叔叔。」

  屋裡沒有別人,她細心地掩好窗戶,不讓暖爐裡的熱氣散去,又不太放心地幫小姑娘披上外套,「不想睡覺嗎?」

  明繪吸了吸鼻子,扯著她的袖子,緋紅的眼睛卻隔著窗戶望到外面的大雪,「忍∼你是不是去了好多地方?」

  「是啊,這回去了北歐哦,明繪想聽故事嗎?」蝴蝶忍伸出手臂,將她攬在懷裡,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白發,懷念地想起了香奈乎從前也這樣乖乖地坐在她旁邊,如今那個孩子也已經長成了大人,能夠正常地與人交流。

  「有沒有什麼地方沒有冬天呢?」

  蝴蝶忍回了神,反問:「為什麼這樣問?」

  「我討厭冬天。」她的眼裡浮起了一種不屬於孩子的恐懼,「下個冬天,會把媽媽奪走嗎?」

  蝴蝶忍溫柔地親親她的臉頰,慢慢地把她抱緊一點,「不會哦,盡管放心吧。明繪的媽媽沒有那麼脆弱呢,因為我們可是拼盡全力才得到了現在的生活,一定會珍惜地好好度過每一天,這樣的幸福絕不會讓任何東西輕易奪走的。」

  雖說如此孱弱的體質,也是因那時遺留下的創傷,幾乎每逢冬天都逃不掉病魔的折磨,「但是,也有一年的冬天,小賴完全沒有生過病哦。」

  懷中的女孩抬起臉,不解地問:「有嗎?可是我不記得媽媽有哪一年沒生過病。」

  「因為是你們還沒生下來的時候。」蝴蝶忍在回憶中帶上一絲懷念的笑意,「准確來說,是懷孕期間度過的那年冬天吧。」

  ***

  從打敗了鬼舞辻無慘,將鬼這種東西徹底從世上驅逐掉之後,蝴蝶忍回歸了普通人的生活。如蝴蝶香奈惠死前期望的那般,不再握起刀劍,在夜裡追尋鬼的蹤跡。

  她比大多數還在迷惘的劍士,更早一步接受了身份的改變,並且立刻規劃好了日後的人生安排。那或許是因為還在醫院裡昏睡不醒的悲鳴嶼先生的存在,提示她距離真正的幸福還有一步之遙,斑紋的後遺症。

  如果說以前還能夠接受早逝的命運,那現在蝴蝶忍只有對這種未來的不甘心,她無法憑借自己殺死姐姐的仇人,是獲得了同伴們的幫助才了卻心願的。

  蝴蝶忍不希望在迎來光明未來的同時,也要接受開發了斑紋的同伴也注定來日無多的結局,如果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大家不能幸福地、了無遺憾地過完漫長的一生,那還不能完全稱得上是打敗了鬼。為此遠渡西洋,去世界各地尋找治療斑紋後遺症的方法,是她最重要的使命。

  她對於此事的急迫,甚至沒有留到跟大家一起度過全新的一年,就在秋日的聚會結束後的第二天,登上了游輪,跟她一起的是願意去遠方學習新醫術的蝴蝶屋的女孩們。

  香奈乎沒有和她一起走,蝴蝶忍本來有點放心不下,但是一場大戰結束後,香奈乎也遠比從前成熟,能夠和別人正常交流,向她許諾一定會好好考慮未來,蝴蝶忍也放心地把她留在本土。

  第一回遠行勉強算是有些收獲,至少她對於如何醫治悲鳴嶼先生有了把握,闊別一年之後回到故土,在東京的醫院裡意外見到了森川明賴。

  蝴蝶忍一眼就從人群裡認出她了,她在一堆來來往往的行人裡很醒目,穿著時下流行的振袖配行燈袴,黑色的長發也沒有綁,攏在一邊肩膀上,顯得臉龐小小的秀麗而精致。

  似乎由於那短暫化鬼的經歷,使得她的生長比常人更緩慢一點,神情比從前沉靜了不少,可也沒擺脫臉上的一絲稚氣,又穿著女學生最愛的打扮,看起來頂多十五六歲,說是已經結婚幾年的人,誰都不會信。

  這讓蝴蝶忍至今看見她,都會產生一種不死川好像在犯罪的錯覺。

  想到這裡,她略有點心虛地掃了周圍,沒看見以前的同僚不死川,稍微調整了表情,才過去打招呼。

  「小賴。」

  椅子上的女孩在抬頭以前就聽出了她的聲音,臉上帶著幾分笑意,語氣很輕快地說:「你好,忍,歡迎回來。在國外怎麼樣?有趣嗎?」

  蝴蝶忍壓著裙子在她身邊坐下,「非常有趣,我也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呢。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死川先生呢?」

  「他沒有來,老師前幾天扭到腰了,我和司生陪他來檢查。」她指了一下對面的看診室,「我也來做檢查。」

  「你不舒服麼?」蝴蝶忍拉住她的手,仔細端詳她的臉色,但是紅潤的氣色看不出半點病態。

  「沒有。」森川明賴還是很輕松的口吻對她說,「我懷孕了。」

  作為她所有親友裡有幸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蝴蝶忍在當時完全沒能反應過來,下意識看了眼她平坦的小腹,從來沒有接觸過孕婦的蝴蝶忍一時有點語言混亂,「幾個月……不,恭喜你,但,不死川先生知道嗎?」

  「還沒告訴他。」

  結果一回來就受到了這樣的「驚喜」歡迎呢,但總比不死川要好。

  完全沒有心理准備的前風柱先生摔掉了手裡的東西,發覺不是玩笑之後,以一種強忍怒氣的口吻指出:「倒是先告訴我啊!一個人去醫院不知道很危險嗎!」

  「就知道你要這麼說,才不告訴你。」被責問的明賴只是捏捏自己的耳朵,滿不在乎地嘟囔,「跟平常一樣哪有什麼危險。」

  這也算句實話,再怎麼樣也是前任劍士,積年累月鍛煉出的身體根本不用擔心摔倒一類的問題。

  蝴蝶忍反倒比較擔心她將如何度過接下去的冬天,因為她的體質比常人脆弱也是事實,在嚴酷的冬日中抵抗力會大大下降。

  就算在國外,蝴蝶忍也從香奈乎的信裡得知,她去年的冬天大病了一場,從入冬到開春一直沒能離開醫院半步。

  不死川實彌有著同樣的擔心,從妻子懷孕開始,拋下了一切工作,專心在家陪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奇跡,唯獨那一年,森川明賴沒有生過病,連咳嗽也沒有過,平安地度過了整個冬天。

  而後的第二年,病情並未減弱。

  ……

  不死川實彌推開門,抬眼將房間裡的一切收入眼裡。

  披著羽織的女人背對著他,但在發間別著的蝴蝶發飾鮮明地昭告了她的身份。

  他的長女靠在客人的臂彎中睡得很熟,在夢裡也不忘扯著她的衣服沒松開。

  「燒已經退下去了,不死川先生。」蝴蝶忍背對著他,也能從腳步聲裡辨出他的身份,「小賴還好嗎?」

  「和以前一樣。」

  不死川實彌自她手裡接過女兒,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感受到體溫恢復了正常,繃緊的臉色總算有了些和緩的趨勢。

  將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他才回過頭表達了遲來的歉意。

  「抱歉,麻煩你了。」

  「這不算什麼,我本來就是來看診的。」蝴蝶忍打開了隨身的箱子,望向屋外的大雪,唇畔的笑容化為了淺淺的嘆息,「很可惜,沒有找到能改善體質的方法,恐怕真的要成為舊疾。」

  不死川實彌與她一樣看著屋外茫茫的大雪,依然平靜地回答,「我知道了。」

  
if:化鬼(上)

  我再說一遍,是刀,刀,刀

  要吃小甜餅的不要看,我不負責的

  【0】

  「你聽說過這世上有想死的鬼嗎?」

  他只當是聽了一個無聊的笑話,擦拭著刀刃上染著的血跡,嗤笑回答:「真想死的話,只要在白天走出屋子就行了,有必要想嗎?」

  【α】

  那是一個陰天。

  厚重的雲層掩住了太陽的光輝,使得明朗的白天也像畫家筆下勾勒出的那片陰霾。

  他看見鮮艷妖冶的紅色在灰暗的世界裡張揚地鋪展開,遍地盛開的虞美人在風裡搖曳,染紅了雪白的裙角,卻比不過她眼裡那抹緋紅的神韻,像黑白色的照片裡濃墨重彩的一筆,吸走了所有的光華,蘊藏在鴉青色的發間。

  似乎感覺到注視,她忽然轉過頭來,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視線裡,緋色的眼睛就與他的目光聚焦了,他下意識想挪開視線。

  可在一眼之後,她又轉過身去,似乎只是隨意的一瞥,微微側頭與身邊的女佣低語了什麼,向著不遠處的宅邸走去了。

  他抬頭看了天色,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可在這樣的天氣裡,她依然撐著遮陽的傘,戴著圓邊的禮帽,白絲的手套遮住了皮膚,不留一點空隙。

  他活動著手臂,銳利的目光順著她的背影投向了矗立於河岸旁的宅邸,幻覺一般地聞到了濃腥的血氣。

  但他沒有追過去,後退一步隱於無人注意的角落裡。

  【β】

  那是片荒無人煙的墓地,破損的墓碑被隨處擱棄,因為傳聞夏夜裡看見幽冷的鬼火,連路過的行人也不願意走這條小路。

  但他並不畏懼,傳說只是荒謬的談笑,死人只會安靜地長眠於地底,真正可怕的是夜晚裡潛伏的另一種怪物。

  夜晚於他是危險的。

  可來不及找到遮蔽物借宿一個晚上,選擇這片墓地對他來說,就和在深山裡野營沒有區別。

  他踩過沒過腿高的野草,警惕著隨時可能撲出來的怪物,敏感地嗅到了濃郁的血氣。

  月光冰冷地潑灑於死人的墳場,映照出那片近似於黑色的血漬,那仿佛是一個破碎的布娃娃,遍體鱗傷地被拋棄在這荒郊野外,可他還能聽見細微的、輕輕的嗚咽,像是幼獸垂死前的悲鳴。

  那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聯想到躺在血泊裡的妹妹,幾乎沒有猶豫地把她抱起來,碰到她似被折斷的手臂,又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動作,檢查起她身上的傷。

  沒救了。

  那是觸目驚心的傷勢,脖子上的勒痕、折斷的手腕,臉上的青腫,無一不是他熟悉的施暴所留下的痕跡,被殘忍地割開了動脈,任她孤零零地躺在這裡,感受生命寂然流逝的過程。

  不是鬼做的,那些混賬不會在凌虐之後,丟棄食物。

  正是如此,才令他憤怒,難以說清是為過去的往事,還是為這個陌生的女孩。

  他看見她開始渙散的瞳孔,無力地合上了眼皮,在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裡,唯一能做的是抱緊她冰冷的身體,把體溫傳遞給她。

  很久很久,那呼吸聲沒有消失,漸漸地加重了。

  他詫異地低下頭,看見那張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一絲血色,體溫回暖,傷口愈合,連青紫的痕跡也全部消失了。

  仿佛已經預感到什麼,他又握住了剛才被丟開的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再次睜開了眼睛,鮮紅如血的眸色散發著妖冶的光芒,那雙豎瞳漠然地與他對視,空洞茫然。

  【α】

  比稀血更醉人的血液彌散在整個宅邸裡,引起了所有鬼的躁動,貪食的欲望在夜色裡被無限地放大,無法尋找到美食的焦急轉化為狂躁。

  在第一只鬼闖進房間大肆捕食前,年長的女管家終於趕到了客廳裡。

  長鞭在空氣中揮出爆響,威懾住了所有的鬼。

  女人居高臨下地環視在場的群鬼,顯露出了眼中的數字,「有獵鬼人闖進來,殺了五個佣人,他已經受傷,這稀血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證明。在天亮之前,在那個獵鬼人逃出去以前,把他抓出來,獻給大小姐。」

  「別妄想私吞,也不准襲擊那些人類,你們吃的東西夠多了,再有人失蹤就會引起懷疑。假如影響到了大小姐——」她故意拖長了語調,冷漠地微笑,「但願在那位大人面前,能留給你們說遺言的時間。」

  震懾完鬼群後,她將鞭子收進裙子裡,緩步走到二樓,輕輕敲響了房門,聲音輕柔和緩,「大小姐,是我。」

  門只開了一線,嬌小的女孩赤著腳站在門後,身上只有一件純棉的睡裙,皮膚在月色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漂亮得不太真實,連軟軟的聲音在夜裡聽來也是朦朧的,「良子,怎麼了?我聽見外面很吵。」

  「沒什麼,只是闖進了一個獵鬼人罷了,打擾您休息了,實在萬分抱歉。」女人提起裙角鞠躬,抬頭時飛快地掃了一眼她的房間,室內的擺設平常,沒有任何異樣,空氣裡似乎湧動著某種香氣,細聞又像是玫瑰的花香,與她身上向來就有的那種清甜的淡香混在一起,尤其動人。

  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沒讓女孩察覺到,依然溫柔地微笑,「那就不打擾您了,獵鬼人還沒找到,請您待在房間裡不要亂走,有事的話就叫我吧。」

  「好,晚安。」女孩柔柔地回應,關上了門。

  聽見走廊上的腳步聲遠去了,她才移開了腳下踩著的地毯,掀開之後地面上赫然是半干的血跡,但她把整整三瓶香水倒在了房間裡的每個角落,在濃郁的香氣遮蓋下,對鬼來說最容易分辨的鮮血氣味被壓制到了最低。

  要是這塊地毯消失了,一定會被發現,但留下來的話,鮮血的氣味又太明顯。

  她想了一下,拾起打碎的瓶子碎片,在手腕上比劃了一下。

  在她割開手腕前,另一只手突兀地伸出來按住她,那股使鬼迷醉的血味充滿了她的呼吸,讓她不自覺地舔了一下牙齒,抬頭看他。

  那個獨身闖入鬼巢的劍士就站在她面前,白發比月光更蒼白,長長的傷痕橫貫了大半張臉,從臉到裸露出的上半身,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最新的那道傷橫過了整個腹部,令鬼垂涎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忽然有些惋惜。

  「你不疼嗎?」她問。

  劍士比她高大得多,她需要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她的視線像撞在一堵堅硬的牆上。

  傷口還在滴血,他卻似乎沒有感覺,握著她的手腕,微微蹙眉,「你要做什麼?」

  「要把血的味道蓋過去。」她坦白地回答,除了放出她自己更多的血外,沒有別的辦法,「你要把傷口包扎起來,櫃子裡有干淨的布。」但是房間裡不存在傷藥和繃帶,因為她不需要。

  獵鬼人的視線銳利,好像刀鋒一樣容易割傷人,凝視她的時候完全不掩飾濃烈的憎惡。那種厭惡她在很多劍士眼裡都見過,一點也不奇怪,只是誠懇地又勸他一次:「再讓血流下去,會把良子引回來的,她只是暫時想不到你會藏在這裡。」

  劍士微蹙著眉,移開目光,仿佛一眼也不想多看她,松開了她的手,朝櫃子走過去。

  他確實找到了干淨的布,用隨身攜帶的酒精給傷口簡單消毒之後,就迅速包扎起來。在做這一切時,他一直背對著那只鬼,隨時警戒著她會襲擊,但無事發生,他只聽見了輕輕的呼吸聲,離他不遠不近。

  處理完傷口再回頭,她還站在原地,看著那塊沾血的地毯,手裡握著碎片在另一只手上比劃,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猶豫。

  看不明白她的打算,他再一次帶著點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女孩轉過臉,美麗的眼睛裡覆著薄薄的水汽,聲音輕得像片羽毛落在心上,「我……怕疼。」

  他再度沉默起來,望著這間房間的布局和裝潢,又想起遍布整個宅邸的鬼,相信她確實不需要親自捕食,很可能在今晚之前,連獵鬼人這種存在都沒有見過。

  換做平常他最多也只是冷笑一聲,根本不會管她,但他不想欠鬼的人情,煩悶地思索了一下,就朝她走去。

  「別亂動。」比起隨手撿的碎片,明顯是刀更好用,他按住了她的手,抽出了日輪刀。

  女孩緊緊閉上眼睛,一只手握成拳頭放在胸口,正如她說的怕疼,連看都不敢看。

  可她好像沒考慮過他手裡的日輪刀既可以割出一道小傷口,也可以砍斷她的脖子。

  他緊盯著她看了很久,女孩沒有催促,依然閉著眼睛等待,甚至輕輕咬起了嘴唇。他收回視線,將刀鋒靠近她的手腕輕輕一壓,割出一道血痕,讓溫涼的血液流出來,滴在那張地毯上。

  在這過程裡,他能聽見細細的抽氣聲,對鬼來說算不了什麼大傷,但她卻連臉色都變了。

  嬌氣。腦海裡莫名冒出了這個詞,他神色未變地收回了刀,那道傷痕立即消退愈合了。

  這時他才有空思考起自己的處境,這裡的鬼超出預料得多,實力也比他想的更強,他甚至懷疑自己無意闖到了鬼的大本營裡,但因為沒有見到十二鬼月聚集,又打消了這個猜測。

  憑他一個人是不可能消滅所有鬼的,他不至於蠢到送死的地步,但是驚動了這座房子裡的鬼後,在嚴密搜索下他很難脫身。

  其實,如果沒闖進這個奇怪的「大小姐」房間裡,他已經被鬼發現了。

  「獵鬼人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呢?」她沒有芥蒂地說出他的身份,雙手托著下巴,神情好奇而天真,就像在問一個過路的旅人在路途中的所見所聞,「我叫明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但他沒有接受示好,並毫不掩飾自己對鬼的厭棄憎恨,「讓鬼叫出我的名字是一種侮辱。」

  而這個奇怪的鬼——明賴,她似乎不懂得生氣是什麼,所有的惡意就像投入了水中,濺不起一絲波瀾,「那我就用獵鬼人來稱呼你,可以嗎?」

  無論他對鬼有怎樣的抵觸,在得到了她幫助的前提下,惡言惡語也沒有作用,他只能用沉默當作同意的代替。

  明賴不僅對他好奇,也對他手裡的刀感興趣,他感覺到她的視線流連在日輪刀上,被他發現了也沒心虛地回避,眼睛亮閃閃,用一種驚奇又雀躍的語氣說:「獵鬼人先生,你的刀是青色的,真漂亮呢。」

  這該叫人如何回答。

  他止不住地煩躁起來,情願接受這只鬼向他提出幫他的條件,也不想聽她說些不知所謂的話,幼稚得像沒長大的孩子。

  「你究竟想要什麼?」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他才聽出自己聲音裡的那絲示弱,將主動權讓與別人。

  但是她並沒有意識到這點,迷茫地和他對視了一陣,才遲鈍地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獵鬼人先生,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嗎?」

  她根本沒聽懂他的話,按自己的方式理解他的意思。

  鬼會有什麼願望?

  抱著姑且聽一下的念頭,他沒有糾正這個誤差,順著她的意思反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僅僅如此,她也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朝他邁出了一步,「獵鬼人先生殺過很多鬼,是嗎?」

  他沒有避開,看她一步步走來,雙手交握,仿佛對著神明許願一樣,虔誠無比地說:「那你能殺掉我的爸爸嗎?」

  【β】

  一直到太陽升起來,親眼看著吊起來的怪物化成了灰燼,不死川實彌松開了抓緊鎖鏈的手,同時也放松了按住腰間傷口的另一只手,在心裡默念了一個數字。

  十九。

  不記得離開家過了多久,但他很清楚這是親手殺死的第十九只鬼。

  松手的時候他看見手心裡全是凝固的血跡,經過幾個小時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但很糟糕的是,他覺得自己體溫有點升高,像是發燒了。

  之前買的傷藥也用完了。

  雖然打工攢的一點錢還有剩余,但這裡離城裡很遠,以現在的體力是撐不到目的地的。

  那就賭運氣吧。實彌此刻還能冷靜地想,將自己的傷口封起來打了一個粗暴簡單的結,抓起了地上的短刀,往落腳的地方走。

  那是森林深處廢棄的獵人小屋,廢瓦斷牆,但勉強還能遮風擋雨,並在茂密的林間圈出了一片陰影,即使正午最強烈的日光也不會投進來。

  實彌回到小屋門前,就聽見裡面窸窸窣窣的動靜,下意識抓緊了刀,直到看見從黑暗裡走出來的小小身影,沒發現其它可疑的動靜,才垂下了手走進去。

  「實彌∼」那是比他要矮很多的女孩,膚色呈現出少見陽光的白色,眼睛艷極似血。

  他發覺才剪過的長發又到了她的腿部,腦子裡抽空想著怎麼個子就不見長,同時制止了她繼續靠近,「退回去。」

  她抽動鼻翼,已經聞到了空氣裡的血味,目光迷蒙了一下又清醒過來,軟軟地開口:「你受傷了嗎?」

  實彌並未回答,一直走到屋子最深處,才解開身上的利器,靠著牆坐下來,放松下來的疲憊洶湧而來,差點讓他睜不開眼睛。

  毛茸茸的腦袋拱到他身邊,女孩圍著他嗅了嗅,很快發覺了氣味的來源,伸出圓潤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要上藥的。」

  「我知道。」他確定自己是發燒了,聲音虛弱得不像平常,用最後一點力氣對她叮囑,「現在不能走,要是我昏過去了,黃昏的時候一定要叫醒我,sakura……」

  事實上他沒說完就已經失去了意識,被他叫作櫻的女孩還在安靜地等著下文,發現他真的睡著了,湊過去看了幾眼,輕輕應了一個字,「好。」

  時間大概已經到正午了,她能感覺到屋外的陽光非常熾烈,是她絕對無法承受的。

  但她有點餓了,下意識看向了昏迷過去的少年,張開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齒。

  昨夜他明顯經歷了一場艱苦的戰鬥,就算回來前清理過自己,可渾身上下散發的鮮血香味卻比平常濃烈數倍,刺激著她飢腸轆轆的胃。

  但她拉起他的手,左右看了看,也只是低頭舔掉了他手上沒洗干淨的血,又老老實實地把手放回去了。

  實彌讓她等他睡醒,她就默默等著,一直到發現他臉上泛起的不正常潮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的狀態不太好。

  櫻試圖推醒他,但被滾燙的體溫驚得立刻縮回了手,不明白他摸起來為什麼這麼燙手。

  是……生病了嗎?她這時想起之前也見過這樣倒在角落裡無法站起來的人,實彌說過他們生病了。

  人很脆弱,很容易生病,一生病就很可能死。

  她想到這個可能,害怕起來,也不在乎別的,伸手抱住他。

  櫻感覺自己像抱著火炬,高溫令她想起了致命的陽光,依稀記得那也是可怕的高溫,因為她的體溫很低,並不敢接觸那些灼熱的東西。

  但現在,她希望她的體溫可以幫他把溫度降下來。

  可不管多麼用力地抱緊他,體溫還是沒有半點改變的跡像。

  櫻回憶實彌偶爾提過的該怎樣照顧病人,以及她有時見過的人是怎麼做的。

  病人……要吃東西、睡覺,才能好起來。

  現在還是白天,她沒辦法出去找食物。

  櫻模仿著之前見過的人,讓他躺下來,枕著她的腿——據說這樣會讓人舒服一點。

  她將一只手放在他的額頭上當作降溫,煩惱地望著屋外的陽光苦苦思索,忽然想到了什麼,抬起了另一只手,張嘴咬下去。

  實彌恢復知覺的時候,感覺到口腔中溫涼的液體緩慢地流過喉嚨,有一絲鐵鏽氣,又帶著絲絲縷縷的甜意。昏迷前的那種沉重感已經消失了,似乎在他沉睡的這段時間裡退燒了。

  他淺薄朦朧的意識還在思索嘴裡喝下的是什麼,感覺到嘴唇貼上了什麼柔軟的東西,牙齒被撬開,還是溫涼的水渡進來,下意識舔了一下,貼著嘴唇的東西離開了。

  那像是一個吻。

  實彌忽然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正好撞上另一雙睜得圓溜溜的紅眸,洋溢著喜悅的光芒,高高興興地貼過來摟著他的脖子,「實彌你醒啦。」

  他完全清醒了,看見了破敗的屋瓦,撐住地面坐起來,擦了一下嘴唇,手上染了一抹紅色。

  轉過頭去發現她嘴角也沾著一點血跡,臉色沉了下去。

  「剛才你在做什麼?」

  他的語氣實在太嚴厲了,讓本來高興的女孩縮了一下脖子,怯怯地把手背到身後,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沒干什麼……」

  才怪。

  可他看了眼外面,時間還是白天,陽光刺眼。這片森林又少有人跡,她既不可能走出去,也不可能找得到襲擊的目標,何況地面是干淨的,沒有血跡。

  他的臉色略緩,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態不對勁,傷口完全感覺不到疼了,而且他並沒有那種退燒之後的虛弱感。

  實彌解開了封住傷口的布,本來該血肉模糊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完好的皮膚,連傷疤也不存在,仿佛昨夜受的傷只是一個錯覺。

  他的表情加倍地難看起來,讓偷瞄他神色的櫻更加心虛地往後退,最後抵住了牆壁抱著腦袋,嗚咽了兩聲,「嗚……實彌不要凶我。」

  實彌看見她的手臂上有同樣的血跡,回想到剛才吞下去的液體,已經猜到她做了什麼,表情晦暗不明,語氣古怪而復雜,「你……把你的血喂給我了?」

  瞞不過去的櫻很輕地點頭,試圖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因、因為生病了……要吃東西才能好起來啊,白天……不可以出去,所以、所以……」

  因為他平常會拿自己的血喂給她,對她來說血液也算是食物,而且自己的血和別人的血並沒有分別。

  實彌沉默很久,還是將那句「我們不一樣」的話吞回去,讓她保持這樣的誤解也好,她不會覺得自己跟別人有多大的差別,反正她總是傻傻笨笨的。

  「以後不准再這麼做。」看見她沾了血更加紅艷的嘴唇,他又加重了語氣,「尤其是剛才那樣。」

  通常來講他的話,她全部都會遵守,但這次櫻稍微有點迷茫,由於他的指令不夠明確,「剛才那樣?」

  已經動手開始收拾武器的少年頓了一下,臉上飛快飄過一絲紅雲,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不准親人,尤其是嘴唇。」

  其實她很難理解他的禁令用意,但不需要花時間煩惱,只要如數聽從就好了,「嗯。」

  【α】

  一直到天亮為止,哪怕將整座宅邸翻了一遍,也沒有發現那個獵鬼人的蹤跡。

  明賴看見河岸對面的房宇後出現了朝陽的輪廓,還沒完全升起的太陽帶來的光落在她身上,帶來了輕微的刺疼。

  她聽著外面已經平復的喧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批在白天活動的僕人,在安靜的早晨發出了輕微的響聲,還有低低的人語和笑聲,是與昨晚隱秘緊張的吵鬧完全不同的安寧。

  明賴閉著眼睛聽了一會兒,門外遠遠傳來了腳步聲,停在她的房間外,輕輕敲了敲門。

  「大小姐。」是女管家的聲音,「大人回來了,在書房。」

  她睜開眼睛,依舊用那種輕柔的語氣應道:「好,我知道了。」

  宅邸的主人在清晨回到了這裡,未經過大門,突兀地踩上了書房的地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宅邸裡。

  佣人以為他是深夜歸來,急忙要去准備早點,卻被管家制止喝退,看她走進了書房合上大門。

  地上跪滿了穿著佣人服飾的鬼,因為是白天而沒有顯露出真實的模樣,將頭死死地低著不敢抬起,全身都在顫抖,最前方空出的位置是留給她的。

  良子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穿過他們在最前方跪下來,額頭緊貼著地面,恭敬又畏懼地問候:「歡迎您歸來,無慘大人。」

  沒有回答,沉默叫人恐懼不安。

  她忍不住稍微抬了一下頭。

  黑色的皮鞋在離她不到半米遠的地方,再往上是西式的長褲,主人似乎悠閑地坐在那張椅子上,卻沒有給他們一個眼神。她不敢再往上看,重新低下了頭。

  在這種沉默快要壓斷他們的理智時,那個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來了,有如大提琴般優雅的音色:

  「我很失望。」

  良子幾乎屏住了呼吸,心揪成一團。

  「下弦之四。」

  她感覺冰冷的視線掃過來。

  「還有十幾個向我宣稱要成為十二鬼月,為我效力的鬼。」

  那道冰冷的視線投向了身後。

  「讓一個區區的獵鬼人,闖進了我的寶庫,殺了五個鬼,再大搖大擺地離開。而你們——」

  他的語氣驟然狠戾起來,充滿了暴虐,「就連那個人類的樣子都不知道!廢物!」

  砰!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撞到了背上,一片濕濡感,周圍有壓抑的抽氣聲,或許是一個,或許是兩個,有鬼已經在這位大人的怒氣中從世上消失了。

  良子像是什麼也沒察覺到,恭敬地匍匐在地上,無比謙卑地說:「請您息怒,這確實是屬下的失職,屬下向您起誓,一定要將那個獵鬼人找出來撕碎他。但大人的寶物並沒有絲毫損壞,求您給我一次機會,屬下絕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那位大人一言不發,她感覺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握住了,傳來陣陣痛楚,即使如此也沒有露出任何抗議的神色,跪在他腳邊一動未動。

  門突然開了,沉悶的屋子裡仿佛吹進了一絲涼風,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就連良子也安心起來,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得救了。

  在宅邸裡,只有一個人敢不得到允許,就擅自開門進來。

  「早上好,爸爸。」

  她今天是一身淺綠色的裙子,綺麗的花邊與這血腥的書房格格不入,看見一地的鮮血和飛散於各處斷裂的腸子肝髒,提起了裙角,小心繞開那些污跡,以免弄髒了腳下的羊皮靴子。

  走到了安全地帶才放開步子,輕盈地走到主人的身邊,對他甜甜地微笑,「爸爸,歡迎回來。」

  鬼王那雙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紅眸冷漠地看去,對著她單純甜美的笑容也不見有軟化的跡像,但他又抬起了手,示意她過來。

  明賴順從地坐在了他的腿上,側頭靠著他的肩膀,又依戀地蹭了蹭。這個近似於撒嬌的小動作,總算融化了一點他眼裡的寒意。

  鬼舞辻無慘無視了仍然跪在那裡的鬼,挑起她柔軟順滑的黑發,一下接一下地撫摸著她的背脊,漫不經心地問:「昨晚,看見那個獵鬼人了嗎?」

  懷裡的少女困惑地揚起臉,干淨得沒有一絲陰霾的眼睛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臉,「沒有呀,昨晚良子說有獵鬼人進來了,要我待在房間裡別亂跑。」

  他的手又移到她的發頂,「沒睡好?」

  這時她帶著點可憐意味地點頭,「嗯,因為很吵嘛。」

  「那就再去睡一會。」他將她抱起來,好像抱了一只貓,嬌小的少女就完全陷進他懷裡,伸手抱著他的脖子,神情也像貓一樣溫順乖巧,「好∼」

  這時他似乎才記起還跪在地上的屬下,微微側過臉,冷漠地下令,「那個人類如果帶著同伴回來,我要看見他們的屍體。」

  良子知道這是對他們的寬恕,毫不猶豫地應諾,「是!」

  他抱著少女朝外走去,書房的門自動打開,外面卻不是走廊,而是層層疊疊如同沒有盡頭的空曠城堡。

  ……

  「聽說你發現了鬼的巢穴?」

  不死川站在炎炎烈日下,保持著筆直的站姿,目光卻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去了,很罕見地在走神。

  樹上的伊黑小芭內沒得到回答,不得不再喊他一聲,「不死川,發什麼呆?」

  走神的青年回過神,皺著眉毛反問他,「你剛才說什麼?」

  真是服了。伊黑想要翻一個白眼,這時一旁的甘露寺蜜璃替他重復了一遍,「不死川先生,伊黑先生是問你,是不是找到了鬼的巢穴。」重復之後她又好奇地追問,「真的有超過十只以上的鬼生活在一起嗎?好奇怪,鬼不是不會群居的嗎?」

  「通常來說確實如此,但世上總有例外存在!」剛剛走進庭院的炎柱煉獄杏壽郎也加入了話題,轉頭看向了不死川,「聽說你獨自闖進了那麼多鬼的居所,不要緊吧?能平安無事地撤退真是太好了!」

  平安無事……不死川又陷入了沉默,無法不回想起遇到的那只奇怪的鬼。如果沒有她的幫助,不死川根本不可能躲過嚴密的搜索逃出去,一不小心欠下了救命的恩情,讓他非常煩惱。

  而且那只鬼本身也帶給了他困擾,不死川努力不去想她鴉羽色的長發、緋紅的眼眸和綿軟的聲音,又無法克制自己不經意飄過的念頭。

  真的……太像了。

  待到水呼一脈的富岡義勇和他那小師弟灶門炭治郎也到場後,這場柱合會議才算是正式開場了。

  鬼殺隊主公,產屋敷耀哉在例行事務結束後,才將目光投向了今天格外安靜的風柱。

  「那麼,實彌前段時間闖進的鬼巢,調查結果出來了。」

  不死川倏然抬頭,等待著主公給出結果。

  「那是川野的華族森川氏的公館,歸屬於現任的當家森川貴仁,據說因為生意的緣故,他常年不在家。他有一個名叫明賴的獨女,由於體弱多病,一直住在那裡,很少與別人來往,是公館真正的主人。」

  不死川對這個結果稍稍意外,換句話說那只鬼從始至終都是那所公館裡真正的大小姐,但又難以解釋其它鬼對她順從的姿態。

  他又想起她的願望,想要殺掉的「父親」是指誰?

  她的父親也是鬼嗎?

  從闖進那座宅邸開始,不死川就覺得自己變得奇怪起來,被各種各樣想不通的事情包圍住,無法找到答案。

  「實彌得到了那個少女的幫助,也收到了她的請求。」他們的主公大人不急不緩地給出了看法,仿佛猜到了他的困擾,「我想,她是在求救。」

  【能殺掉我的爸爸嗎?】

  【他好可怕。】

  不死川握緊了拳頭,無法否定主公的猜測。

  他欠了她的情,不能不回報。

  等恩怨兩清之後,再清算她的罪孽也不晚。

  「實彌,那位少女有說過,要怎麼聯系嗎?」

  在場的視線都投向了他,不死川沉默半晌才說:「等。」

  
if:化鬼(下)

  【β】

  女孩躲在屋子的陰影裡看他,紅艷艷的眼睛像兔子一樣,滿是對生人的戒備和怯畏,一直到熟悉的同伴走到她身邊,她才換了地方,躲到同伴的身後繼續警惕地看他。

  匡近彎下腰,對著這個不可思議的女孩打量了很久,才對被她抱住了手臂的實彌說:「還真的是鬼呢,和我見過的那些不一樣。」

  「我為什麼要騙你?」回答他的是有著天生白發的少年,交錯於面頰上的傷痕令他看起來凶惡異常,可答話的態度卻反差地平靜。

  匡近是在追殺一只鬼的時候,遇到這個同樣不可思議的少年,他攜帶了大量的利器,卻沒有能給鬼致命一擊的日輪刀。但還能憑著敏捷的身手和血液的特殊性將鬼抓起來,在他看來是一個非常適合鬼殺隊的人才,要是受到了更正規的訓練學會呼吸法,毫無疑問能成為出色的獵鬼人。

  在擊殺了那只鬼後,匡近向他發出了邀請,得知他名為不死川實彌,在因鬼而失去了家人後,就開始了獨自獵殺鬼的旅途。

  可是憎恨鬼的少年在得到邀請後,卻沒有立即答應,相反地有點猶豫,而後拒絕了匡近。

  鍥而不舍的追問之後,實彌才說出原因:「鬼殺隊……不接受帶著鬼的家伙當劍士吧?」

  匡近不像普通隊士一樣無比痛恨遇見的每只鬼,更加好奇明明連刀也沒有還在追殺鬼的實彌,為何會帶著鬼行動,在包扎好傷口後跟著他返回藏身處,見到了這只特殊的鬼。

  的確和一般的鬼不一樣。

  實彌是特別的稀血體質,單是血液的氣味就足以使鬼迷醉,但跟在他身邊的鬼卻完全沒表現出嗜血的傾向,抱著他的胳膊躲到他背後,探出半個腦袋來打量陌生的匡近,倒像是怕生的小女孩。

  如果沒看見她尖利的指甲和豎成一線的瞳孔,匡近也不會相信她是鬼。

  「別躲著,出來打個招呼。」實彌對她說話的口吻也非常溫和,完全不像與鬼戰鬥時的樣子。

  他這麼說了,女孩終於把整個腦袋都探出來了,輕輕揚起嘴角,露出了一點尖尖的牙齒,「……你好。」

  聲音軟軟糯糯,也是毫無殺傷力。

  匡近想到了以前家裡的小妹妹,蹲下來對她微笑,「你好啊,我叫匡近,是實彌的新朋友。」就算才認識,但既然有並肩殺過同一只鬼的交情,當然是好朋友了。

  實彌倒也沒否認,代替她回答:「她叫櫻。」

  「哦,是個好名字呢。」匡近發覺她的實際年齡應該不會很大,紅色的眼睛清澈干淨,漂亮的眉眼含著稚氣,「她多大了?」

  「大概十三、四歲。」實彌不確定地回答,這段時間她總算長了個子,但對比起實彌身體拔高的速度,依然顯得很瘦小,從外表判斷不出她的年紀。實彌只能依照撿到她時的樣子推測她的真實年紀。

  說到這裡,他抬起在戰鬥裡受傷的手臂,解開松松垮垮纏上的繃帶,伸到她面前。

  櫻的眼睛亮了起來,但是卻盯著那道傷口遲遲不動,最後偏過臉看他,「實彌……又受傷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實彌依然舉著手臂,平淡的語氣裡甚至有一絲催促,「你已經兩天沒進食了吧。」

  但是這個女孩卻朝後退了一步,雙手背到身後,固執地搖頭,「可你……又受傷了,人失血過多……會死的。」

  「死不了。」他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耐,「你今天必須喝下去。

  眼前這一幕對獵鬼人來說相當荒謬,身為鬼的女孩反而被作為人的少年軟硬兼施地逼迫著,要食用他的血液。

  看見她被「不喝就不要跟著我」的最後威脅逼得走回去,眼淚汪汪的樣子格外可憐,匡近有點不忍心地說:「實彌,把我的血給她吧,你受的傷確實不輕。」

  但這個少年對他也沒有通融的意思,一口回絕,「不行,她必須記住只能喝我的血。」

  櫻和其它的鬼完全不同,啜飲了片刻之後就相當克制地停下來,甚至都沒有在他手上留下牙印。

  但匡近從實彌緊皺眉頭的表情來看,她喝的量要比平常少很多,但櫻已經退到角落裡,孩子氣地捂住耳朵把自己縮成一團,看起來不管他再怎麼喝令都不會動一下。

  「啊,我和實彌有點事情要說,櫻就在屋裡等一下吧。」匡近不能不出來給她解圍,拉住實彌把他的傷重新包起來,拽著他出去。

  「你也太嚴厲了。」匡近已經明白他這麼做的理由,是要櫻牢記絕對不能襲擊別人來獲取食物,即使她某一天失去理智最先襲擊的目標也只會是他,「我覺得櫻不會去傷害別人的,她沒吃過人對吧?」

  「她要在人類的世界活下去,就要明白傷人是禁忌。」

  實彌的語氣輕描淡寫,匡近無法想像那麼痛恨鬼的他,是經過怎樣的掙扎才決定養著這只鬼。

  「實彌是怎麼遇到櫻的?」

  他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在墓地,我看著她變成鬼。」

  「看著?」這個用詞真奇怪,鬼把人變成同類的情況就是極少數了,何況實彌怎麼會眼看著一個女孩子被變成了鬼。

  「那附近沒有鬼,她是……被人虐殺了之後丟在那裡的,如果沒有變成鬼,已經死了。」

  匡近也沉默了一下,深知這世上有的人比鬼更可怕,「看櫻的樣子,也不記得身為人的事吧?」

  「嗯,她什麼都不記得,名字是我取的。」在那時沒有殺她,而決定讓她活下來,實彌早就決定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能丟下她不管,「所以加入鬼殺隊的事,還是算了吧。」

  「誒?等等等等,別說得這麼絕對啊。」匡近困擾地摩挲起臉上的舊傷,「雖然說難以置信,但是只要看過櫻的樣子,相信大家也能接納她,畢竟誰都不是自己想變成鬼的。總之你先等一下,我想聯系一下我的師傅跟他商量,放心吧,不會讓櫻受到傷害的。」

  跟這名來自鬼殺隊的劍士約好了下回再見的事宜後,實彌回到了屋子裡。

  櫻還保持著他出去前的姿勢縮在牆角裡,他走過去干脆把她抱起來,沒辦法的女孩只有抬起頭看他,臉上還帶著那種委屈的神色。

  搞得他像欺負她的惡人一樣。

  「櫻。」實彌喊了她的名字,「你不餓麼?」

  她臉上又露出了一種糾結的表情,看起來想誠實地回答,又要勉強自己,手指收緊了攥成一團,最後搖頭,「不餓。」

  他沒有聽過比這更拙劣的謊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她似乎意識到什麼,抓著他的衣領用力搖頭,「真的不餓,我困了,睡覺吧。」

  租憑的這間小屋只有一張簡易的床,實彌將她放下來,她就自覺地坐在裡側,等他躺下了又挪過來,抱著他近乎趴在他身上問:「實彌,你的新朋友和你說了什麼呀?」

  「沒有什麼。」在這件事最終確定前,他不打算說些會給她造成困擾的信息,只是再次許諾,「我不會丟下你。」

  「嗯!」她沒有半點懷疑,高興地點點頭,安心又放松地貼著他的胸膛閉上眼睛。

  實彌翻過身,伸手把她抱進懷裡,摩挲她的頭發。

  他的確想加入鬼殺隊,學會那種呼吸法,使用對鬼的專用武器,才能方便他斬殺更多的鬼。可如果是為了這個信賴他的笑容,就算放棄了,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他慢慢地低頭,在發梢間落了一個吻。

  【α】

  正午,陽光明媚。

  流金般的陽光大潑地從落地窗的窗口湧入,窗簾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在房間裡起落,清麗婉轉的音色從窗簾後悠揚地傳開,黑白的琴鍵上跳躍著纖細的手指,裙角拖曳到地面,在絲毫照不到陽光的房間一角裡,卻像有一道光落在她身上,從漆黑的發間到染了桃紅的指甲,都是閃閃發光的。

  強烈的風灌進了屋子裡,吹動著窗簾又搖晃了一下,在耀眼的日光裡投下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似乎沒有察覺到不速之客,她將這首曲子彈到了最後一個音符落鍵,然後才提起過長的裙擺,站起來向客人問好:

  「中午好,獵鬼人先生,你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不死川逆著光打量她,大開的窗戶讓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太陽的味道,留給她走動的陰影並不多,此刻她就站在那條分界線前,只要向前一步就會走進光照的範圍。

  不怕死嗎?不死川閃過這個念頭,完全不理會她的問候,「你的父親是鬼吧?」

  在他來過的第二天,森川明賴就從這座公館裡消失了,能打聽到的消息說的是她跟著父親外出旅行去了。要不是她提前說過,不死川會以為她趁此機會逃走了。

  「是的,我的爸爸叫鬼舞辻無慘。」她沒有猶豫地說出那個名字,在對面的獵鬼人臉色變化的同時說完了整句話,「按獵鬼人先生你們的說法,他是鬼的始祖,所有鬼都要服從他。」

  不死川知道的要比她更多一點,例如像這樣毫無顧忌地向人類透露他的名字與身份,本該被那只極惡之鬼的詛咒殺死,她還好好地站在原地。

  從帶著鬼的隊士灶門那裡,雖然聽說過確實有擺脫了無慘詛咒的鬼,比如說他的妹妹和名為珠世的鬼女,但不死川不覺得無慘會放心把這樣不受約束的鬼帶在身邊,還留她一命。

  像是從他的眼裡看出了懷疑,她向前一步,踏進了陽光的範圍。

  不死川驚了一下,動了動手指卻沒有阻止她,他驚愕地發現她在陽光下毫發無損,細密的睫毛輕輕顫動,那雙眼睛仍舊平靜地望著他。

  只站了一分鐘,她又退了回去,就像不死川第一次看見她時的那樣,將白色的手套戴上,遮住了因光照而曬傷的皮膚,除此之外她看不出什麼異常。

  「我是爸爸為了克服陽光的威脅,制作的實驗體,盜用了這個家真正的主人的身份。」她重新自我介紹,「你可以叫我『明賴』,也可以叫我一號。」

  ……

  「一號的意思,是說還有更多實驗體嗎?」

  產屋敷宅邸,室內。

  這回的柱合會議沒有在庭院裡舉行,九名柱各占據了和室的一角,聽風柱帶來新的情報信息。

  產屋敷耀哉將含有鮮血的管劑分別交給了蝴蝶忍與灶門炭治郎——後者因與珠世有聯系的方法,得以破例參加這次會議。

  「按那位明賴小姐所說,確實如此,無慘在全境各地都在秘密地進行實驗,似乎企圖找到能使他成為完美生物的最好辦法。」產屋敷耀哉說,「雖說目前最接近他目標的明賴小姐也只能在陽光下堅持一天時間,但無慘確實在一步一步接近成功,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屋裡的氛圍凝重起來,可想而知等鬼王真正克服了陽光的威脅後,鬼對人類的危害會達到怎樣的程度。

  「趁著現在狙殺他?」提議的是蛇柱伊黑小芭內。

  「無慘的部下裡似乎有名可以轉換空間的鬼,要是不能百分百保證殺死他,恐怕十二鬼月會很快趕來,弄不好的話會暴露明賴小姐的事!」煉獄杏壽郎則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不管怎麼說,得做點什麼才行,否則我們鬼殺隊可會變成相當不華麗的大失敗啊。」宇髓天元說,「掌握了一張好牌,可不能不用。」

  「你們就這麼相信那家伙說的話?」

  提出這個質疑的是不死川本人,用難以接受的態度看著在場的同伴們。

  得到的是同伴們更難以置信的眼神回應。

  「在說什麼蠢話啊,不死川?帶來這情報,跟她交流的不就是你嗎?」

  「唔姆!既然她救了不死川,而且也證明了自己對陽光的抗性,那至少關於實驗的部分,我認為是可以相信的!」

  「你不會是一個人衝到鬼巢裡去的時候,撞壞腦子了吧?」

  不死川被奚落得額邊青筋直跳,在他要忍不住爆發之際,蝴蝶忍站了出來圓場,「不死川先生說得也有道理,那位明賴小姐願意這樣跟我們合作的理由,也有必要問清楚,但我認為至少現在她是值得信任的,她一定是真心想要殺死無慘。」

  「我、我也這麼感覺呢,那個孩子……絕對和其它鬼不一樣。」在她之後,甘露寺蜜璃也這麼說。

  在場僅有的兩名女性發言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重視。

  伊黑對甘露寺的語氣完全不同於剛才:「甘露寺為什麼這樣認為?」

  體會到他充滿鼓勵的情緒,甘露寺稍微放松了下來,更堅定流暢地表達了看法,「因為明賴小姐,啊,雖然我沒見過她不該這樣隨便評論,但是不死川先生給我的描述來看,她有點奇怪呢,盜用了身份,還有名字,好像……好像覺得自己一出生就是鬼,根本不是『森川明賴』這個人,但她肯定也是被無慘用某種方法變成鬼的吧?」

  大家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該說這是女性才會留意到的小細節嗎?他們盡管察覺了某種古怪感,但因為無傷大雅就忽略了過去。

  宇髓天元摸著下巴邊想邊說:「照這麼說,她的認知世界是被無慘構建起來的才對,而且聽描述也沒被虐待,過得還不錯嘛,為何會對『父親』產生逆反心理,甚至想殺了他?」

  「恐怕有什麼理由吧,不過以我們與她的關系,忌諱交淺言深呢。」蝴蝶忍笑了笑,「如果不死川先生跟她更熟一點後,可以問問她,那個孩子很相信你。」

  不死川本來在思考自己的事情,被她點名之後,不快地抬起頭,「開什麼玩笑,我有什麼可被鬼信任的?」如果他的體質那麼特別,早就可以把鬼全部引誘出來殺光了。

  但甘露寺也同樣點頭認可了她的說法,「我覺得她以前也有遇到過獵鬼人才對,但是沒有向他們求救過吧。」

  「她的處境其實並不危險,相反很得信任,根本沒必要冒險在第一次見面就向可能殺了她的獵鬼人求救。」蝴蝶忍甚至加了一句意味深長的大膽推測,「我想正是因為遇到的人是不死川先生,她才會說出自己的真實願望。」

  說得好像那只鬼戀慕他一樣,不僅她們是這個意思,連其他人看來的眼神也多多少少帶上了同樣的感覺。

  「你們少在那裡胡說八道!」不死川格外地暴躁,「根本不是這回事!」

  關於明賴為何要幫助他們的理由,不死川當然質問過她,想要殺死無慘是希望得到什麼。

  那個看似天真單純的鬼在思考了片刻後,露出明媚、甜美的笑容,還是用那種軟和的聲音說:「爸爸死了,然後——我也可以去死了。」

  她是想拖著所有鬼陪葬。

  當時,不死川是這麼想的。

  【α】

  夜色是完美的掩護。

  無論對鬼還是對人來說。

  灶門炭治郎感覺到箱子裡的妹妹已經醒過來了,她的氣息發生了細微的改變,或許抱著雙膝坐在箱子裡,與他一樣全神貫注地留意外界的情況。

  他從樹上眺望出去,那間普普通通的民宅沒有亮燈,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保持著絕對寂靜,沒有異常的外觀令人絕對無法想像,那裡是一只鬼的住所。

  而且是可怕的鬼。

  上弦。

  他的視線偏移,看見了和他藏在同一棵樹上的風柱,後者的背影在夜裡看起來格外高大而值得信賴。

  炭治郎與這位風柱的關系稱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太壞,比起師兄跟他容易一點就燃的緊張關系,炭治郎偶爾還能跟他平靜地交談幾句。

  最初他是在接受九柱審判的時候見到不死川,在富岡義勇力排眾議地堅稱禰豆子不會傷人時,這名風柱一言不發地奪走了他的箱子,割開了手臂滴入鮮血,對他說:「到底會不會襲擊人,就用事實證明吧。」

  還好禰豆子沒有失控,堅定地把頭轉過去,那一刻炭治郎看得出他明顯愣了,注視著他的妹妹,目光深邃復雜。與其說是在看禰豆子,不如說是透過她在思念某人,強烈的、洶湧的悲傷和自責的味道幾乎讓人窒息。

  後來才知道不死川是稀血體質,對鬼的吸引力遠超常人,能夠忍住這種血的誘惑,禰豆子才算得以被各位柱接納。

  不死川沒有再說一句反對的話,他任由手臂上的鮮血暢流,半跪下接受主公的指令,沉默得叫人感傷。

  那也是很久後才知道,聽說以前也曾經有過一個隊士帶著鬼一起行動,是隊裡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後來怎樣卻沒多少人知道。好像那只鬼和隊士都忽然消失無蹤了。

  「別走神。」不死川的聲音生硬地砸到他臉上,好像不需要回頭都發現他注意力不集中。

  「今晚,那只鬼必定會回來。」

  除了他們兩個外,另一邊還藏著音柱宇髓天元與我妻善逸,就算看不見他們也能知道那兩個人藏在哪裡。

  伏擊十二鬼月。

  這就是柱合會議之後的決定。

  要在對上無慘以前,剪除他的助力,就要將那些盤踞人間百年以上的惡鬼全部除去。

  本來行蹤不定,連真實相貌都不清楚的上弦之鬼,在獲得了意外的幫助後,也被揭開了朦朧的面紗。

  炭治郎是最不懷疑那個女孩的人,畢竟他本人就認識像珠世和愈史郎那樣為了打倒無慘積極行動的鬼,也有他的妹妹這種特例,那再遇到什麼特別的鬼都不奇怪了。

  不如說他也想行動起來,幫助那個女孩脫離無慘的控制,讓她重獲自由——他非常擔心她毫無求生欲的狀態。

  不過他如此擔心也沒用,和她保持聯系的只有風柱先生,而不死川本人根本不曾對她有任何興趣。

  不死川痛恨鬼是鬼殺隊裡的共識。

  他不會關心一只鬼的所思所想,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情幫助他們,真心想要什麼。

  炭治郎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似乎經過了漫長時間的思考才開口說:「不死川先生,那個,我聽說以前也有隊士像我一樣帶著鬼行動,是真的嗎?」

  本以為他會怒斥「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但不死川沒有反應,甚至也沒有回頭,依然好像凝神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是真的吧?」炭治郎的嗅覺一向很好,能分辨出真實的情緒,「那個隊士……還有鬼,您知道後來怎樣了嗎?」

  沉默持續到炭治郎以為他要忽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又以低沉的聲音回答:「死了。」

  ……

  「大小姐是個可憐的人呀。」

  「我只是在公館裡幫工做了幾個月……對,對,那裡常常缺人手,雖然薪酬很高,但是招收的佣人們總是很不安分,拿了錢就逃走了。哎呀,那裡的老爺是個好人,就算這樣也還願意出很高的薪水雇佣我們呢。哦——抱歉抱歉,偏題了,是說大小姐的事呢。」

  「她是個好孩子呢,對我這樣的臨時工也很和氣,會笑容滿面地喊人,大家都非常喜歡她。老爺也不用說,畢竟是他的獨女嘛,不過……不過他又像是不太在乎大小姐,啊,可能是我的錯覺吧。但是大小姐失蹤後,老爺不怎麼傷心的樣子,還是那樣忙著生意,常常好幾個月不回來。」

  「是啊,大小姐很可憐啊,她十歲的時候出門被人販子拐走了,老爺那時也不在家,警局根本找不到那些家伙。還是過了好幾年,我已經不在那裡工作了,聽說大小姐被找回來了,我還偷偷去看過她。」

  「那當然是她呀,怎麼會認錯呢,她那麼像老爺,長大了也像。可是她什麼都不記得了,精神不很好的樣子,見到人也不會笑了,把自己關在家裡,好像有點……不正常了。」

  ……

  「上弦之四死了嗎?」

  不死川越過窗台落地,迎面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他抬起頭找到她在哪裡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那張占據了很大空間的床今天似乎終於派上了它的用場,主人陷在柔軟的被褥裡,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輕薄的裙子,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一副才醒不久的模樣。

  明賴聞到了空氣裡稀薄的血氣,濃郁的醉香讓她還有點困頓的腦子更加混沌起來,暈乎乎地搖了搖頭,還是無法阻止幻覺湧現出來。視野裡只是大致看清了他的輪廓,就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從心底升起來,讓她忍不住舔著牙齒,想像鮮血流過喉嚨時甘美的味道。

  那想像的錯覺過於真實,竟然讓她真的認為那一定是這位風柱先生的味道,腦海中好像有虛幻的影像,是誰把溫熱的血喂給她,非常溫柔地抱著她,會像對待珍寶一樣用心地照料她。

  她最喜歡的、願意全心全意相信的人。

  那會是誰呢?她迷迷糊糊地想。

  大概,是那個「明賴」的記憶吧?

  爸爸制造她的時候,也許就是以「明賴」作為藍本吧,畢竟她們一模一樣,連這個宅邸裡從前認得她的人也分不清她們的區別。可是她不僅奪走了「明賴」的身份,還要盜走她的回憶嗎?

  那也太過分了。因此她制止了自己去想那些幻覺,把它拋到腦後。

  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位風柱先生還站在窗邊沒有動,似乎在遠遠地望著她,用充滿了疑慮的眼神審視她。

  她迷惑地掀開被子,赤腳下地過去,由於他站在陽光裡,就保持了半米的距離停下。

  「風柱先生,你在看什麼?」她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至少知道了他在鬼殺隊的身份。

  是有能力殺死十二鬼月的柱。

  明賴看著他的臉,那張覆著交錯傷痕的臉,在被他凶狠凌厲的視線逼視的時候,很難有人認真地去端詳,也就沒人發現他的面孔並不凶惡。相反的,還有一絲少年的鋒芒,被眼裡的沉穩冷靜蓋了過去。

  那一絲熟悉感又浮現出來了,就好像她什麼時候用手指細細地描繪過他的輪廓,見過他微笑時的神態、凝神專注的側臉與他夜裡寧靜的睡顏,觸碰過他的唇角,也依偎過他的懷抱,聽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啊……那一定是「明賴」的……

  她如同被蠱惑了一樣伸出了手,哪怕眼前那熾熱的光會灼傷她。

  他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沒有表露出憎惡,卻依然拒絕了她。

  那只手僵立在陽光裡,慢慢又收回去。

  「對不起。」她盯著自己的腳尖,用很輕的聲音說,「風柱先生,今天有什麼事嗎?」

  「上弦之四死了。」不死川回答了最開始的疑問,「和上弦之六。」

  無法被斬首殺死的特殊的鬼,在一開始就被視為理應最先清除的目標。那確實是棘手的敵人,就算提前獲得了情報,在伏擊的情況下,不死川還是受了一點輕傷。

  兩名上弦同時死亡?她想了一下,「那麼風柱先生,你不該再來這裡,上一次我已經把知道的所有信息告訴你了。」

  「我不想欠鬼的人情。」他的作風果斷而直接,「所以我來這裡最後一次。」

  「你想離開嗎?」

  她思緒恍惚了一下,第一次沒有在他臉上看到抵觸與厭惡,令她差點產生了他不討厭她的錯覺。

  很快她又回過神了,微笑起來,「謝謝你,風柱先生。」

  「但是我不能。」她也拒絕了他。

  【β】

  他們總在黎明時分回來。

  遠遠地就能聽見紛雜的聲音,細碎、鮮明,像是靜止的畫面中投下一顆石子,泛開了波瀾,停滯的時間又一次流動起來。

  「櫻!」

  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立刻離開窗邊跑去打開了門,又被迎面而來的人擋在了陰影下,推回了室內。

  「天亮了就不要亂跑。」

  他習慣性地教訓她一句,很小心地不讓陽光照到她的皮膚。

  櫻抓著他的衣服,埋進他懷裡,嗅到了熟悉的氣味,不解地抬起頭問:「實彌,你又受傷了嗎?」

  「沒錯,實彌又亂來了,櫻也得好好說說他才行。」匡近從他身後繞過來,拍拍女孩的頭,「知道了吧,要狠狠地教訓他一次,比如說『再這麼亂來就不喜歡實彌了』之類的。」

  「你少亂七八糟地教她。」實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看懷裡的女孩還是懵懂的神色,似乎沒有聽進去,心底松了口氣。

  「這可不叫亂教。」對於冥頑不化的同伴,匡近也只能苦惱地嘆了口氣,「算了,你先休息吧,至少要把傷口好好包扎起來,你要監督他哦,櫻。」

  「好∼」

  她已經學會了在這時搬出藥箱,熟練地取出常用的藥瓶和工具,看他放下了日輪刀,坐在床邊解開了上衣,給自己處理傷口。

  「實彌,這裡又有傷。」櫻指著手臂上一道疤痕,很清楚地記得他身上每道傷的位置,在她上回檢查的時候還沒有出現這條傷疤。

  「不要緊。」他沒管那些已經愈合的舊傷,無論多少都得不到他的半點關心,但一只手臂被她抱著不放,做事就會很不方便。

  「你先放開。」

  現在她完全不像以前一樣聽話,還是挽著他的手,更湊近了一點,清澈的目光投注出他的臉,「是因為你亂來了嗎?不行的,實彌不可以這樣子。」

  「哈?」他用一個短促的音節表達了驚訝和疑問。

  「不愛惜身體是不會長壽的,會死的。」結果她還是有聽進去那些話嘛,居然真的認認真真地開始教訓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和稚氣的臉怎麼看都是荒謬的配合,毫無威嚴感,不提威懾,連說服力都不夠。

  「要是實彌再這樣的話,我——」櫻卡住了,支支吾吾起來,並沒有按匡近教的那樣順理成章地把威脅說出來。

  「你就怎麼樣?」這時實彌反倒想聽她怎麼說,惡劣地想知道她到底長進了多少,敢拿什麼來威脅他。

  「我、我……嗚……」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小聲的嗚咽,糾結寫滿了臉上,「我就會……」

  「討厭我了嗎?」

  「不是的,我喜歡實彌。」她似乎找到了辦法,萬分欣喜地握住他的手,「實彌不要再受傷了,我就會更喜歡實彌。」

  他一時忘了要怎麼回答,下意識握緊她的手,然後故意反問:「難道你現在比起我更喜歡別人嗎?」

  「唔……沒有。」她想了想,笑容毫無陰霾,「最喜歡實彌。」

  他忍不住抵著她的額頭,唇邊露出一絲輕快的笑意,「啊,知道了。」

  【α】

  這裡像一個迷宮。

  找不到起點,也看不到終點。

  就在她走神的功夫,腳下的地板已經換了,熟悉的房間變成了陌生的台階,筆直地通向高處,靜靜等著她踏上去。

  三味線的琴聲不知從何處飄來,回蕩在偌大的空間裡,一聲一聲,急促得如同打落在葉上的雨點。

  明賴踏上了台階,步伐輕快,甚至寡於表情的臉上也帶著愉快的笑容,仿佛要去郊外踏青。

  她輕輕哼著一首旋律,是她常常彈奏的那首曲子,絲絲縷縷的歌聲像雲彩,溢散於空曠的城中,又遠遠傳來回響,好像有另一個女孩跟著她的調子一起歌唱。

  三味線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她走到那個人面前時,才哼完了最後一個音符,提著裙子朝他鞠躬。

  「早上好,爸爸。今天也是陽光明媚的一天呢,外面的天氣非常好,花園裡的花也很漂亮。」

  他臉上的表情卻像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冰冷的視線掃過她的臉,就像凝視死人,「你沒有試圖逃走,是以為我猜不到是你嗎?」

  「相反,爸爸現在才想到我,讓我很意外。」她微笑了起來,「應該謝謝爸爸這麼相信我嗎?」

  她就在他面前,纖細的脖子脆弱得可以一折就斷,無慘從那雙與他神似的眼睛裡什麼都看不到,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是早已經准備好等待結局的坦然,無懼死亡的姿態像是對他居高臨下的嘲諷。

  刺眼無比。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能找到辦法懲罰她。

  「看來我以前對你太寬容了,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扼住她的脖子,指甲刺破了皮膚,將大量的血液傾注進去,仍在慢條斯理地說話。

  「一直沒有糾正你的錯誤,是我這個『父親』的錯。明賴——」他刻意在此停頓,欣賞她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溫情款款地微笑,「這世上只有一個森川明賴,那就是你,沒有別人。」

  她無法說話,一直保持的平靜卻在這句話裡化為烏有,眼中茫然無神,張開嘴想要說話,咳出來的卻是凝固的血塊。

  鬼王的血液進入身體的那刻,就激起了本能的抗拒,她的血液也沸騰起來,以身體為戰場,與外來的入侵者互相吞噬。

  「不……可……能……」她竭盡全力擠出幾個破碎的字,還懷著最後一絲堅持,「不……我是……鬼……」

  「明賴」是人啊。

  她只是一個鳩占鵲巢的鬼而已。

  不是的。

  不會的。

  無慘收回了手,擦拭掉血跡,聲音帶著一絲愉悅,「那就看看,你會怎麼死吧。鳴女,把她丟出去。」

  明賴又聽見了塵世的喧囂,蜷縮在小巷的一角,人群的氣息衝進了鼻翼,仍在廝殺的細胞發出了急待營養的指令,對於食物的渴望遠勝過平常。

  好餓……好渴……

  無知覺間抓緊了手指,唾液大量分泌,她在自己也沒察覺之前抬起了頭,用貪婪的目光注視著街頭來來往往的人,最終定格在離她最近的行人身上,顫抖著伸出了手。

  【你可別吃人啊。】

  嘀嗒。

  鮮血順著手臂滴落下來,又被她舔進嘴裡。

  路過的行人側過臉,驚悚地看向那個突然咬住自己的女孩。她長得很美,卻像瘋子一樣狠狠咬住自己的手,看起來像在吸吮鮮血,病態的迷醉和無助的彷徨同時出現在臉上,交織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他下意識遠離了這個古怪的女孩,甚至不敢問她怎麼了,按低了帽沿快步離去。

  沒人再往這裡投來一眼。

  她咬著自己的手不放,低頭向後退進巷子裡,趁著還算清醒的時候遠離這片繁華地帶。

  「實彌……」她想起來了,「我有聽話哦。」

  ……

  「不死川先生。」

  不死川將視線從蔚藍的天空中收回來,重新落在少年的身上,對於他那種過分謹慎對他的態度感到格外地不舒服,「喂,你小子到底想說什麼?」

  炭治郎小心地揣摩了一下用語,「那個,我是說,您有沒有想過,櫻小姐……或許還活著?」

  愛多管閑事的後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對別人的過去關心到婆媽的程度,執著地不肯放棄。

  見不死川沒說話,他又繼續說下去,「您沒有親眼見到櫻小姐被太陽照射到的那刻,或許是那只鬼騙了您,畢竟……畢竟櫻小姐她也是特別的鬼啊。」

  只差沒有明晃晃地說「我覺得櫻就是森川宅邸的那只鬼」了。

  不死川耐著性子聽他啰嗦完,如果不是看在這是弟弟的好朋友的份上,他已經給他兩拳掉頭走人了。

  炭治郎終於發現他的表情不對,閉上了嘴巴。

  「不可能。」不死川如此決絕地否認。

  見他又要開始啰嗦,不死川強壓著煩躁的火氣說:「你以為我沒懷疑過嗎?那家伙親口說的,她不是櫻!」

  【風柱先生,非常抱歉,您認識的大概是這裡真正的主人吧?】

  「那……」炭治郎一時語塞,「也許、也許有什麼誤會……」

  「臭小子。」不死川聲音陰沉下去,「你他|媽再亂說一句,就帶著你的妹妹滾出鬼殺隊。」

  【我不是她,我是一個卑劣的小偷、冒牌貨,盜取了她的人生。】

  「櫻不會吃人!」不死川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視他,「就跟你妹妹一樣,絕不會吃人!」

  【那麼,願您武運昌盛。】

  「啊……說得也是,很抱歉,我絕對沒有侮辱櫻小姐的意思。」炭治郎嘆起了氣,「但是明賴小姐,應該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惡鬼就是惡鬼。」不死川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早就決定了自己的結局,輪不到任何人多嘴,比起在那裡泛濫同情心,給我把精神放在正途上,在殺死無慘前少管不相干的事!」

  「是!」炭治郎不再說話,將箱子背起來,收好了日輪刀,跟著他向最終決戰地出發。

  這一天,陽光明媚。

  
番外四

  敬讀者:

  關於最近,讓人熱切爭論的一個話題:世界上是否真有某種名為「鬼」的生物存在,不才在下也有一點看法和一段往事想與諸君分享。

  不,並不是父母、祖輩曾經親眼見過,甚至遭遇過鬼那一類的事情,是很多年前,我曾經在旅途中遇到的一對夫婦。

  想來你讀到這裡或許奇怪,為何我會在這裡說一對平凡的夫婦?事實上我覺得他們並不普通。

  我年輕時是個不入流的小說家,靠著撰稿賺取一點生活費用,那時愛好寫怪異志談,就在翻閱資料的時候發現了一本記載惡鬼食人事件的偏書。詳情不必多說,就與諸君一樣,我因為作者描寫的故事格外真實,而對世上是否有鬼一事產生了極大興趣,開始從各種途徑搜尋線索。

  我想在這裡討論的諸君,是否有想到一個切實的問題?

  假如這世上真有食人的鬼物存在,為何我們的社會還能好好地延續到現在?在黑夜中必定存在著與其對抗,來保護我們人類的另一方。

  說來令諸位見笑,我還以此為原型,創作過一篇小說,講述一個以斬鬼為生的浪人俠客的故事。但後來追查到的線索,似乎真的存在會和鬼對抗的組織,其名為——鬼殺隊,殺盡天下惡鬼。

  不過我得到的信息也僅限於此了,那個叫作鬼殺隊的組織,究竟在哪裡,又有些什麼樣的隊員,我一概不知。

  懷著這個未解的謎團,我偶然遇到了那對年輕的夫婦。

  就在通往四國的列車上。

  ***

  發現自己的位置就在他們對面的時候,我不知是該說運氣還是不幸,在走道上遲疑了足足一分鐘才過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

  其實車廂裡不擠,我要坐到別處去也行,但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想就近觀察他們。

  那是一個奇異的組合,很明顯是夫妻,因為妻子親昵地挽著丈夫的手,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說著話,好像是在說窗外的景色很漂亮。

  自然和諧的氛圍,彼此間溫情的對視,不可能再有別的選項吧。

  妻子很美。

  盡管我是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但由於只是不入流的水平,所以我一時無法想到華麗的詞彙來描述她的外貌,只能說她不加修飾的面容遠勝過任何盛妝點綴出來的華美,那雙艷麗的紅眸使我想到夏天新鮮摘下來的草莓,在嘴裡炸開的酸甜總會令人回味。

  我不由自主看著她出神了,一直到感覺有一道冷厲的視線掃過我的臉,猶如鋒芒在背的寒氣令我回過神,才注意到她身邊的丈夫。

  我被他少見的白發與臉上的傷疤嚇住了,那一刻甚至想是不是遇到了黑道的人,我盯著他的妻子看了那麼久,只怕下一刻他就要起身過來揪住我的衣領威嚇我要挖掉我的眼珠。

  事實上我是多想了,那位丈夫在我挪開視線之後就沒再管我,根本連動也懶得動一下。在他伸手攬著身邊的妻子時,我看見他的手腕乃至於手臂上都有傷痕,不禁在想這個人到底以前在街頭和別人拼殺過多少回才留下了滿身的傷。

  這樣的人,為什麼能娶到如此美麗的妻子。相信每個人都會抱有和我同樣的疑惑吧。

  我因為那一眼被嚇得不敢說話,躊躇不安地想著是不是該換個地方坐。

  這時妻子看向了我,准確來說是注意到我手裡拿著的本子與筆,便向我搭話問:「您是作家嗎?」

  我是個平凡庸俗的人,總是跟緊大眾潮流行動,當時的打扮也確實是模仿那些大文豪們喜愛的穿著風格,無怪乎她會如此發問。

  我說我只是個撰稿為生的人,稱不上是作家,她大約當我是謙虛,勾起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說:「我也喜歡寫東西,不知您平常愛好哪方面的創作呢?」

  她的聲音很動聽,用溫柔似水來形容也不過分,態度含蓄有禮,看得出教養很好。

  最讓我意外的是她的丈夫,並沒有阻止她與我這陌生人說話,至於想像中的威脅恐嚇都不存在。他似乎很了解自己的外表會給人帶來壓力,就將存在感壓到了最低,完全不參與話題,反倒拿起了橘子,剝開了皮又將橘絲抽掉,才遞給了妻子。

  僅僅是這個小細節就能看出他的性格,跟我的想像相去甚遠,我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慚愧,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閑聊裡得知了他們的姓名,為了不透露個人隱私,就在此稱呼他們S先生和S小姐吧。

  S小姐對我的作品很好奇,但我實在不好意思將拙作告訴她,便含糊不清地講起最近寫的那篇小說。

  沒錯,就是我說的以鬼物傳聞為原型創作的短篇。

  我只是模糊地描述了劇情,並沒有說出名字,但S小姐一聽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是《文藝新編》上個月刊載的《浪客奇譚》嗎?」

  連S先生聽了也抬起頭看我,看我的目光頗有點奇怪。

  我嚇了一跳,沒有想到她與S先生居然都讀過我的小說。

  S小姐非常高興,連笑容也更動人起來,改換了更尊敬的方式稱呼我,「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老師,實在是意外之喜,我和朋友們都很喜歡老師的作品。」

  坦白來說,我自認為那篇小說寫得很糟糕,因為全部是我的胡思亂想,邏輯毫無道理,情節也有點莫名其妙。唯一說得過去的就是身為主角的那個浪人俠客吧,我非常隨便地盜用了劍聖的名字,將他叫作武藏,編輯對他的評價是「和名字一樣頗有男子氣概」。

  所以她這麼喜愛我的作品,倒叫我無從適應,又不得不與她討論起這篇小說。

  「老師不打算寫後續嗎?」她很認真地問我,「結尾雖然武藏先生殺了那只鬼,可是它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是否還有同伙之類的問題都沒解決,世上肯定還存在其它鬼,不打算讓武藏先生的旅途繼續下去嗎?」

  她意外地是個對虛構的故事很較真的人呢,我被問得有點吞吞吐吐,不知該怎麼回答。而且也看見S先生同樣很在意我的回答,非常專注的樣子在傾聽,更加冷汗直流。

  「嗯……因為資料不夠,很多細節禁不起推敲……這樣沒辦法寫下去。」我最後給了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

  她卻接受了我這個借口,看了看身邊的丈夫,忽而說道:「其實關於鬼的話,我稍微有點了解,如果老師不介意,不妨參考一下。」

  我本著可有可無的心情答應了,翻開了筆記本,拿起筆准備記錄。

  沒想到她說的信息相當豐富,令我震驚不已。

  S小姐認為鬼遠比人類強大,行動力很強,即使身首異處也不會死,需要特殊武器才能殺死它們。

  她講得太過詳細,猶如曾經親眼見過這種怪物,讓我驚訝到忘記記錄,甚至不由想著,如果真有這麼可怕的生物,人類要怎麼活得下去?

  我想S先生看出我的驚疑,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頭一次插言說:「它們是只能在夜晚行動的怪物,畏懼陽光。」

  啊,害怕陽光、只會在黑夜裡行動,這些不是從西洋那邊傳過來的吸血鬼傳說嗎?

  我一下子放松起來,仔細想想鬼這種東西說起來與吸血鬼非常相似,恐怕就是在這樣的傳說基礎上混合了本土元素,創造出來的怪談吧。

  只不過S小姐比一般人更喜歡投入這些怪談裡,了解過不少相關的故事,所以講述才那麼真實吧,她也是一個很有創作天賦的人。

  我因此得以與她繼續愉快地交談下去,將其作為素材記錄下來,又覺得從她那裡聽了這麼多,總不好什麼也不回報,就承諾一定會寫出後篇來。

  她很高興,歪著頭靠在丈夫身上,又問我:「武藏先生會是掌握哪種呼吸法的劍士呢?」

  我聽得滿頭霧水,總覺得S小姐過度投入這個傳說,給它增加了太多不必要的詳細設定。

  她說因為鬼那麼強,人們也只有使用特殊的方法才能與其抗衡。為此與鬼搏鬥的劍士創造了名叫呼吸法的技能,還煞有介事地說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同,適合自己的呼吸法也不同,因而產生了很多流派。

  其實不提誇不誇張,S小姐的想像力很豐富,我也覺得她說的設定有趣,只是不好意思直接用到自己的小說裡。

  她說沒關系,要是我能用上就好了,並且很希望我將武藏設定為使用「風之呼吸」的人。

  「為什麼?」按她的說法,日之呼吸才是最厲害的那個吧?

  S小姐捧著臉頰,雖然她自稱年近三十,但很多細節都表現得像個小女孩,用和她外表也不突兀的小動作將目光投向了S先生,帶著我看不懂的神色輕輕地笑起來,「因為使用風之呼吸很棒啊,特別是非常非常厲害的那個人,在我心裡最帥氣了。」

  我也一並看向了S先生,發覺他露出了很不自然的表情,好像給人一種像要發怒的錯覺,但我知道他並不是生氣,感應到我的視線就把S小姐的腦袋掰過去,用好像不快似的語氣說:「接著聊你的故事去。」

  就好像害羞了一樣。

  我當時沒有什麼親密交往的女性,因此很愚鈍才發現S小姐應該是借著這番話大膽地向S先生告白才對。

  啊,這就是已婚人士的坦蕩自然嗎?S小姐也是跟外表反差很大的人嘛,不過希望她再多考慮一下我這個單身人士的心情。

  但那好像是更不現實的事。

  S小姐非常愛她的丈夫,盡管她自己也提到他們的孩子今年九歲,她與S先生在一起差不多超過了十年,結婚時的熱情早該被生活磨滅了。

  在我看來,她必定還保持著初戀那樣的心情,十分寶貴地珍惜與丈夫共度的每一天。

  後來問起她怎麼不帶上孩子一起出來玩,她也很直率地帶著點嬌氣和任性地回答:「因為他們都很喜歡爸爸,天天黏著他,不就完全沒有我的位置了嗎?所以就算只有一次旅行也好,爸爸是只屬於媽媽的。」

  啊,這位母親,跟自己的孩子吃醋太糟糕了吧?

  而且這麼直接告訴我這個外人真的好嗎?

  所以說,S小姐非常不體諒別人的心情。

  不好意思,似乎偏題了,我們回到正題上來吧。

  我那時還沒有把他們與傳聞中的鬼殺隊聯系起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吧,就算S小姐說了很多算得上隱秘的事,我也只是認為那是幻想。

  那麼我又是怎麼想到他們不同尋常呢?

  諸君記得我在開頭說過,我是在駛向四國的列車上遇到他們的吧?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年紀稍長的讀者或許會記得當時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報道。

  那起「火車恐怖襲擊事件」。

  事發時,我與S先生他們都在列車上。

  很幸運的,爆炸沒發生在我們那節車廂。

  聽到轟然巨響,而車廂劇烈搖晃起來的時候,我控制不住地向前撲,被S先生拉了一把,僥幸沒有撞到椅角。

  回過神來驚慌地張望,發覺火車停了下來,四處都是和我一樣恐慌害怕的乘客。

  唯獨S先生十分冷靜,不但在那一刻護住了S小姐,還順手拉了我一把。

  S小姐也沒有驚慌,響聲消失之後,她像側耳聽著什麼,對S先生說:「是爆炸,有□□味。」

  真不可思議,距離那麼遠她還能分辨出那是什麼聲音,也能聞到□□的味道。

  S先生卻很相信她的判斷,站起來環顧了四周,便將目光投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眼神驟然銳利起來,那一刻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應該是被稱作殺氣一類的東西吧。

  那是令人生畏的感覺,我就像看見一只猛獸脫下了溫順的偽裝,重新露出獠牙和利爪,隨時准備著撕碎面前的敵人。

  S先生以前恐怕殺過人吧?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我卻沒有覺得害怕,看見他傷痕累累的面容,此時似乎成為了安心的像征。

  「一定出事了,你過去吧。」S小姐說,「這裡交給我。」

  S先生卻很猶豫的樣子,看著她的表情非常擔憂,也是人之常情,這個時候誰會放心丟下自己的妻子跑到其他地方去呢?

  但S小姐意外地性情堅韌,在面對意外的時候顯得沉靜大氣,這時才看得出她是值得尊敬而又可靠的一位成年人。

  「我沒關系,就算是歹徒也不可能比那些家伙更厲害。」像是為了避免讓我聽見,她又貼近S先生,放低了聲音,「而且就算已經……但是保護大家是我們的責任,這點不會改變,因為此時只有我們可以幫助他們。」

  我隱約聽見了隊字,為了不讓她覺得我在偷聽,也沒刻意弄明白她說了什麼。

  S先生被她說服了,在離開之前緊緊抱住她,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親吻了S小姐的額頭,對她說:「在我回來前,保護好自己。」

  他是做出決定就會果斷行動的人,絕不拖拖拉拉,路過某位驚慌的乘客時,S先生撿起了地上的松開的行李袋,從裡面抽出了一把太刀樣式的刀具模型。

  我搞不懂他要做什麼,那種只能稱得上是玩具和擺設的東西,還不如一根木棍來得有用。

  但S先生握緊它的那一刻,它就不再是玩具,而變成了一件具有威脅性的武器,有足夠的威力殺人的凶器。

  「喂,借用一下,待會兒還給你。」S先生將剩下的一把模具拋給了S小姐。

  她用完全不符合我預料的矯健身手接住了刀具,抽出來握在手裡轉了幾圈,像是滿意地伸手點著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語一樣:「差不多,這個硬度剛好。」

  「沒、沒問題嗎?」我戰戰兢兢地問她,雖說讓柔弱的女性保護本身就是沒道理的事,但看見她揮舞著這樣的模型,還是會令人生出一種荒謬感。

  就像小孩拿著一把小木劍,就自信可以把一個大人打趴下。

  S小姐卻誤會我的意思,輕松地回答:「嗯,只要不是真刀就沒關系,不小心下重手也不會致命的。」

  她真的相信小木劍可以打敗那些凶惡的暴徒。

  我幾乎要絕望了,又覺得不該將責任推卸給她,便在車廂裡到處搜尋,找到一根不長不短的鐵棒握著,暗自祈禱那些暴徒不會過來。

  S小姐安撫了乘客們,這時她看起來又與和我聊天時不一樣,溫柔平靜的微笑和嗓音能給人帶去十足的安全感,讓慌亂的人們下意識依賴她。她事後跟我說,那是跟她朋友學來的,她的朋友才是真正溫柔又強大的人,雖然嬌小卻無比地堅強。

  我們所在的車廂靠近車頭,前後兩個車門都需要戒備。但S小姐拒絕了其他男性乘客的幫助,讓他們在座位上待著,她自己則站在通道中央,低著頭像在認真聽什麼。

  忽然間她看向了車頭的方向,改變了站姿。

  我的心因此緊張起來,跳得非常快,幾乎下一刻就要蹦出來了。

  兩個蒙面的男人踹開了門,喝令我們舉起手來,他們手中還拿著槍。

  但在話音未落之前,S小姐就動了。

  其實我什麼都沒看清,事後問她那是什麼。

  她說,那是風之呼吸一之型。

  塵旋風削。

  我仿佛真的聽到了狂風呼嘯的聲音,在她舉刀斬下的那刻,無窮無盡的風聲從她手中傾瀉出來。

  一眨眼,兩個持槍的暴徒就倒在地上昏迷了。

  S小姐請其他乘客幫忙把他們綁起來,她自己則順著S先生離開的方向走去,說要去幫他。

  我不知是擔心她,還是被好奇心驅動,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走過其它車廂,都能看見倒在地上的暴徒,明顯S先生經過了這裡,他下手比S小姐更不留情面,我聽見一個應該是醫生的人嘀咕說這該是骨折了。

  結合S小姐剛才的舉動,我想像那些暴徒控制住車廂時,S先生直接推門闖入,在他們威脅都沒說出口以前,就將他們擊倒。

  沒准還一邊嫌棄他們太弱了,一邊對目瞪口呆的旅客說:「喂,還有力氣動的話就把這些渣滓綁起來。」

  然後瀟灑地去下一個車廂了。

  哎呀,看來我比S小姐想像力更豐富呢。

  但是我不得不由衷地認同她方才說的話,果然風之呼吸非常棒啊,尤其是S先生也是帥氣到了極點。

  有點要成為他的狂熱粉絲的感覺呢。(笑)

  這場恐怖襲擊因為S先生和S小姐在的緣故,奇跡般地將傷亡減低到最少的程度。

  在警察沒趕來前,S小姐還為從爆炸發生的車廂幸存的人們做緊急處理。S先生看到現場慘不忍睹的樣子,表情變得相當陰沉可怕,獨自看守著綁起來的暴徒。

  如果有誰仗著他只有一個人而試圖偷偷解開繩子,S先生會裝作視而不見,在他松綁之後再狠狠教訓他一頓——假裝沒看見也是S小姐告訴我的。

  警察趕來得很快,其中有三個人一見到S先生就非常激動,張嘴喊出他的姓氏,卻在結尾綴上「大人」的稱謂。

  大人。

  這不是一般人會使用的稱呼,而且S先生也習慣被這麼叫,反應有點遲鈍地才糾正了他們,「從前是從前,現在你們是警察,沒必要這麼稱呼我。」

  那三位警員看著年紀還要稍微大一點,可是對他的態度還是很恭敬,發現S小姐的時候,也同樣很激動地喊了她的名字。

  我想他們從前肯定在一起工作過,而且非常要好,那恐怕不是一般相處能培養出來的交情,是只有彼此交付過性命才能有的深厚感情。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面對暴徒也能輕而易舉地化解這場危機?S小姐使用的劍招又是什麼?我腦子裡盤旋著這些疑問,再想到她說的那些話,漸漸將鬼殺隊這個陌生的名詞與他們聯系起來。

  這些人,不會有錯的,一定就是傳聞中的獵鬼人。

  我偷偷問過S小姐,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著說:「不管從前怎樣,現在我們只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罷了,老師其實不用那麼在意。但是您如果願意把武藏先生的故事寫下去,我們都會很高興的。請不要笑話我們,看見有人寫斬鬼之事,又受到那麼多人的喜歡,我們心裡很高興,忍不住偷偷地代入自己,有點得意呢。」

  哎呀,聽到這樣的話,叫我完全無法停筆不寫啊。

  列車最後不得不停運,S小姐想要和S先生去旅行的計劃也因意外取消了,她看著很沒精神地打算折返,但S先生說為了那種人渣根本不值得打亂他們的計劃,孩子也交給朋友照看無需擔心,

  有機會玩的時候就該開心一點。

  哎呀,看來不只是S小姐,S先生也很期待二人旅行嘛。

  這對父母可真是……

  我配合警方的調查,暫居於附近的城鎮,他們則要去別的地方搭乘火車,很瀟灑地同我告別了。

  一空閑下來,我的靈感就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拿起稿紙不停地寫,因而才有了《浪客奇譚》的後續系列,能得到各位讀者的喜愛倒是意外之喜。

  「那起事件分明是因為警方有臥底潛入才避免了大量犧牲」,相信有人看了會這麼說吧。

  不過我也無意要爭辯真假,說不定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痴人夢語,搏諸位一笑而已。

  
if:風下鈴花(一)

  不死川實彌十四歲的那一年,被前任風柱從街邊拎回了家。

  他當時滿身都是泥土和血污,臉上一陣陣的疼,嘴角擦破了皮,全是前半個小時被那幫混混打出來的傷,但實彌也沒有讓他們占到便宜,在這個路過的男人將他與那些人分開前,他大概打斷了三四個人的肋骨。

  就算這樣,不死川實彌還是伸出手試圖把自己從這個男人手底下扯出來,充滿了無力的暴躁和憤怒。

  「喂!你到底是誰啊!把我放下去!」

  男人穿著藏青色的和服,臉上有一道橫過左眼的傷痕,微眯著右眼打量他,嘴邊的笑意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右手藏在和服裡一直沒有伸出來,但只用左手的力量就輕松地制服了那些混混。

  此刻被這只手抓緊了後領提離了地面,實彌也沒有辦法掙脫,那只手像鐵鉗一樣悍然不動。

  「哦?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挺精神的嘛,看來不需要我幫忙你也能走得回去。」男人笑意滿滿,松開了擒住他的手。

  「你叫什麼名字?」

  「跟你有什麼關系?」雖然剛剛也算得到了幫助,但就算沒有他,不死川實彌也不會輸給那幫人,對這個擅自將他拎起來的人沒有一絲好感。

  「當然有關系了,因為我在考慮要不要收你做弟子。怎麼樣,你要跟我來嗎?」男人指著自己的臉對他說,「你臉上的傷不是人類造成的,以前遇到過鬼吧?」

  那時的不死川實彌其實並不知道害他家破人亡的怪物該被怎樣稱呼,只是一種長年流浪所磨練出來的敏銳直覺,判斷出這個人說的鬼和他痛恨的怪物是同一種怪物。

  「還是自我介紹一下。」他說,「我叫黑澤多丸,以前是獵鬼人。」

  不死川實彌跟著黑澤多丸回他家的路上,他已經用簡潔明了的敘述向不死川實彌解釋清楚了鬼、鬼殺隊和鬼舞辻無慘的存在。

  「沒學呼吸法就能憑自己擊殺鬼,你相當有天賦,我看你剛才打架的樣子也知道你戰鬥的經驗不少。」說到最後他又向不死川實彌問了一次,「要不要跟我學呼吸法?你要是不願意待在這裡,我可以給你引薦其它呼吸法的育士。」

  彼時不死川實彌全然不知呼吸法的區別,也沒考慮過合不合適的問題,對他來說能有更好的辦法殺掉那些鬼是求之不得的事,因此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來。

  黑澤多丸便拍拍他的肩膀,領著他進門的時候才想起來,補充了一句:「我還有個弟子,要比實彌大一點,你們要好好相處啊。」

  不死川實彌滿心以為他的弟子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劍士,結果看見他一聲呼喚後從屋裡跑出來的女孩,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鬼殺隊還收女孩子嗎?他當時滿腦子盤旋這個念頭。

  他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在過去的人生裡接觸到的最親密的女性,就是媽媽和妹妹們,無論哪一個都是嬌小而柔弱的。

  其實她也一樣。

  這個前任風柱唯一的弟子,不死川實彌頭一回見到她的時候,完全無法將她和獵鬼人聯系起來。

  不知她是在做什麼,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匆匆拿了發繩將頭發綁起來,和服上東一塊西一塊沾著像炭灰一樣的東西,一定要說的話只有臉和手是干淨的,半是好奇半是意外地看著老師身後的他,清澈的眼睛裡映著他狼狽的樣子。

  「是你的新師弟哦,名字是不死川實彌,往後要好好相處。」黑澤多丸拍著他的肩將他往前一推,「好了實彌,這就是你的師姐,森川明賴,叫她小賴也行。」

  他卻說不出半句話,在她期待的目光裡沉默了半晌,只給了她兩個字,「你好。」

  就是這麼粗糙的回應,她也不介意,聲音軟和得像雲朵,「你好。」

  「話說回來你怎麼搞得全身髒兮兮的?」老師問。

  他新上任的師姐望著老師,輕輕眨了眨眼睛,平靜、緩慢地說:「唔……我想,再努力試一下。」

  「……」

  老師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忽然又問,「廚房沒事嗎?」

  「嗯……灶台需要再修一下。」

  就好像謎語一樣,不死川實彌完全沒聽懂,黑澤多丸已經拿袖子遮著臉直嘆氣,「老師錯了,老師再也不說想吃小賴做的東西了,你收手吧,這個月第八回了。」

  不死川實彌結束四海為家的生活的這一天,在認識了黑澤多丸與森川明賴不到半天的光景,翻新了對他們的認識。

  在他被強壓著丟進浴室洗完了澡之後出來,面對往後即將要一起生活的人,不死川實彌非常不自在,過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要想再度學會與人相處,對他來說還需要時間。

  只是這些他不曾表露出來,還能保持從容地走入和室。

  桌子上擺著一團黑漆漆的東西,聞起來一股糊味,像燒焦的木炭,又帶著一絲腥氣,不死川實彌未免多打量幾眼,沒看出那是什麼。

  黑澤多丸與森川明賴都坐在旁邊,對著那盤本體不明的東西,一個面色凝重,一個緊張又帶著一絲期待。

  「啊,實彌你出來了。」黑澤多丸發現他,很欣喜地招手,「來來,嘗嘗這個味道怎麼樣。」

  聽起來這個東西居然是食物,不死川實彌看著它可疑的外表問:「這是什麼?」

  「是烤魚。」黑澤多丸仍在慫恿他,「試一下吧。」

  不死川實彌不傻,懷疑他是想捉弄自己,但就算是老師他也沒有理由要配合這種無聊把戲,於是毫不客氣地說:「這種連材料都看不出來的東西,根本算不上是食物吧。」

  屋裡莫名安靜下來,他一說完發現森川明賴在看他,女孩臉上雀躍的神色消失了,垂頭喪氣地端起那盤被他認定不算食物的東西,起身走出去,「我去處理掉。」

  她一出去,黑澤多丸立即帶著松了一大口氣的表情,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做得好,實彌。」

  「哈?到底怎麼回事?」發現自己好像還是被愚弄了,不死川實彌異常惱火。

  「其實吧,那個東西——」他呃了一下,才說下去,「是小賴努力了一上午的成果,是她做的。」

  「……」

  「哎呀,因為她的表情太沮喪了,我忍不住想安慰她一下,『看起來糟糕說不定嘗起來意外不錯呢』,不小心這麼說了。」他還一臉感慨,「還好你過來了。」

  不死川實彌明悟了,對著如今名義上是他老師的男人,拳頭已經捏緊起來咯吱作響,「既然說出來了,那就給我咬緊牙關把它吞下去。」

  「可那個東西,吃下去會死吧。」黑澤多丸嚴肅地推測,「也許根本等不到看醫生,馬上就會死也說不定,冒這個險不好。」

  「那就說出來啊,喂,誰都沒強迫你吃吧?」

  「這樣也不好,畢竟是我說想吃,小賴才那麼努力的。面對愛徒充滿心意的成果,卻說做得太爛了沒辦法吃,我不就成了人渣師父了嗎?」

  「你本來就是人渣!」

  「啊,比起那個,先來說說你的修行安排吧。」

  不要說生疏尷尬了,根本就是跳過了尊敬愛戴的過程,不死川實彌從第一天開始就在自我懷疑為什麼拜他為師。

  作為曾經最頂尖的獵鬼人,黑澤多丸在指導他修行方面沒有疑問的可靠,但在平常生活中就跟靠譜沾不上邊了。

  不死川實彌不知道朝他怒吼過多少次,這男人既沒有因為他的舉止生氣,也不會因為他的喝罵改變,隨性自我到了極點。

  「因為風之呼吸,就是這樣自由自在、不受約束啊。」

  黑澤多丸發表這個即興感言是在吃飯的時候,從不死川實彌來了之後,做飯的職責就落在了他身上。

  此刻不著調的老師不管說什麼,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不死川實彌緊皺著眉毛,目光的焦點在對面而坐的女孩身上,不能不說她在很努力地將食物咽下去,但眼裡卻浮現出一種痛苦之色,完全在勉強自己。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她因為這句話抖了一下,抬起臉時帶著古怪的驚慌,掃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看向老師。

  黑澤多丸留意到她的異常,「又到那個時候了嗎?」

  「……嗯。」

  不知為何,他長長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知道了,我去聯系醫生,今天你先忍一下,回房間休息吧。」

  她像是忍耐到極點,得到許可之後,立即站了起來,又朝他投來最後一眼,像是想要說什麼,卻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怎麼了?」

  不死川實彌與森川明賴並不熟,在第一天發生了那種誤會之後,所謂的師姐大概是對他沒有半點好感,能避開他的時候絕不會跟他身處於同一個空間裡,不死川實彌也無法說明真實情況,干脆隨便她。

  「沒什麼大不了的,犯病了而已。」黑澤多丸又繼續進餐,用過於平淡的口吻和他解釋,「最近發作的時間不太規律。」

  「病?」

  「解釋起來很復雜,日後再說吧,總之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吃不了食物,只能喝血,兩三天就好了。」

  那算是什麼病?

  實彌在夜間朝房間走去,進門前時聽見細弱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實彌……」

  「怎麼了?」他們的房間相對而立,被叫住後不死川實彌就回過頭看她。

  森川明賴半邊臉都藏在門後,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很低,「對不起,你做的飯很好吃,只是我現在吃不了。」

  「不用在意。」又想了一下,「你不要緊嗎?」

  「啊……嗯,沒事的,明天血漿會送過來,現在還可以忍一下。」

  食用鮮血只能讓他聯想到鬼,不死川實彌想那或許是她曾經遇到過鬼留下的後遺症——如果沒遇到過鬼不可能來做獵鬼人,多半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他沒有追問到底的興趣。

  但是從早上到晚間她都沒吃東西,不死川實彌仍然多余地考慮了一下,「要喝我的血嗎?」

  遇到黑澤多丸後,他已經明白自己的體質特殊,在受鬼喜愛的稀血當中也屬於特例。大概對於森川明賴來說也一樣,所以她才要特意避開他。

  不死川實彌有點懷疑是因為他來了,才導致她又犯病的,黑澤多丸說過她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這種情況。

  「不、不用了。」她被這個提議嚇了一跳,用力搖頭拒絕,「我可以等到明天。」

  「你老實說,是因為我來了才犯病的吧?」

  「誒?不是的!」她著急起來,甚至踏出了門後的陰影,「這和實彌沒關系,我一直是這樣的,不是你的緣故。」

  「那就把我的血喝下去。」不死川實彌已經伸出了手,語氣很平淡,「你一整天沒進食了,明天會沒力氣握刀吧?」

  這是森川明賴的死穴,他非常清楚,她沒有一天肯停下放松修行。

  這麼說她果然猶豫了,掙扎的情緒強烈地浮現在臉上,「可是這樣做……就和鬼一樣了。」

  「我不會把你當成鬼的。」不死川實彌說,「過來吧。」

  不知是那句話的魔力,還是她忍耐到了極限受不了誘惑,終於挪動腳步,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在不死川實彌想著是不是要在手臂上再開一道口子的時候,她已經低下頭湊上去咬破了他的皮膚。

  是很輕微的疼痛。

  十五歲的少女與十四歲的少年身高相仿,此時她低垂著頭,就顯得要比他矮了。不死川實彌能看見她睫毛顫抖的軌跡,輕輕掩下來蓋住了眼睛,黑色的發絲從肩上滑下來,在她臉頰邊晃晃悠悠地搖蕩。

  鬼使神差一樣,他伸出另一只手將那縷發絲勾起來,幫她挽回去,手指擦到她的臉,像是灼燒了一下,令他回神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她依然無知無覺,似乎也像鬼一樣,沉醉在他的血液裡。

  第一次,不死川實彌如此感謝自己的體質。


風下鈴花(二)

  作為培育師的弟子而修行的這一年時光,即使在日後回憶起來,不死川實彌也不能不承認那是在他坎坷不平的前半生裡最安寧的一段時光。既不同於以前要照顧家人為生計考慮,也不像後來在夜裡不斷獵殺惡鬼。

  他們三個人生活在長野與山梨相接的小鎮上,幾乎很少踏出鎮外。

  從來的那一天起,不死川實彌攜帶的所有武器全部被黑澤多丸沒收,借用老師交給他的舊刀練習著風之呼吸的劍型,就仿佛從此與鬼的世界隔絕了一樣。

  雖然他親手殺過的鬼已經超過了一般的劍士,但在黑澤多丸眼裡,他仍然和從沒實戰過的森川明賴一樣,還沒有資格出去獵殺鬼。

  「我可不允許我的弟子用著半吊子的呼吸法,以獵鬼人的身份自居。」老師是用這個理由拒絕他再出去獵鬼的打算,並在說話間將手中的木刀以刁鑽的角度打到他背上,「連用左手的我都打不過可不行吶,實彌。」

  黑澤多丸不是左撇子,但是右手在最後一次任務裡受到重創被廢,日常情況下總會避免使用右手。

  不死川實彌在很久之後才知道,他最後執行的任務與森川明賴有關。

  在來到這裡的五個月後,不死川實彌掌握了風之呼吸的所有劍型,不再會被老師打落手裡的木刀。

  那時已經入冬,白天的院子裡積雪,練習的地方轉移到了道場內,四面的門窗大開,凜冽的寒風刮過臉上絲毫不能帶來冷意。

  不死川實彌在冬天裡也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那天不僅避開了老師的攻擊,還擊落了他披在肩上的羽織。

  在訓練時嚴厲得不近人情的老師,那天頭回給了他一個笑臉,拾起自己的羽織披回去,嘉獎般拍拍他的肩膀,「不錯不錯,我果然沒看錯人。」

  「可以出師了吧?」

  「你還真著急啊,就算我說可以了,最終選拔也要等過完年才會舉行。」他一面說著摸起了下巴思索,「明年……正好,實彌和小賴一起去參加最終選拔吧。」

  「哈?」不死川實彌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覺得她能參加最終選拔嗎?」

  「這麼小看你師姐就不對了,她確實不是有天賦的孩子,但是有決心在。」感覺手掌下的少年身形單薄,黑澤多丸又捏捏他的肩膀,「哎,實彌你要多穿點啊,呼吸法可不是萬能的,小心感冒哦。另外多吃點肉啊,你可是正在長身體,男人要強壯一點才會受女孩子歡迎的。」

  「啰哩啰嗦的,我不需要。」

  「是嗎?」他忽然朝外喊,「小賴!」

  在另一個房間練習劍型的女孩很快走過來,從門外探進來一個腦袋,「老師,有事嗎?」

  「有個小問題,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果然要強壯一點,看起來有安全感的那種才好吧?」

  不死川實彌差一點狠狠踩住他的腳,慢了半拍才不自在地去看一臉困惑的女孩。

  她顯然為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感到意外又不解,但老老實實地思考了片刻,還是答道:「不知道,沒想過。」

  不知是要松一口氣還是失望,不死川實彌又聽見他緊跟著說:「現在想一想也不要緊嘛,比如說——」肩膀被抓著摟過去,「我和實彌就很帥吧?傷疤可是男人的勛章,非常了不起的喲。」

  「別拉上我!放手!」

  「嗯!」

  跟他的不滿一同響起的是活力滿滿的聲音。

  她嘴角帶著笑容,認真地點頭,「老師和實彌最帥氣了。」

  他掙扎的動作不由自主停了一下,轉過頭去根本不看她的笑臉,感覺臉上像是要發燒了。

  半夜裡真的發燒了。

  察覺到身體沉重,體溫高得不太正常的時候,已經沒力氣爬起來了。

  多半要到天亮,老師才會發現他沒早起吧。

  不死川實彌不太記得上一回生病是什麼時候,雖然他總是照顧身體虛弱的弟弟妹妹,但對於生病的人要怎麼自己照顧自己卻沒經驗。

  反正……也死不了。

  他沒有那麼容易死去,明明與鬼遭遇了那麼多次,在身上留下了數不盡的傷,誰都死了,唯獨他不會死。

  見鬼的運氣。

  不死川實彌想起來,他上一次生病已經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了。

  在玄彌還沒出生以前,隱約還記得那時候榻榻米陳舊的氣息,黑漆漆的屋頂。

  還不像後來那樣會毆打妻兒的混賬老爹走進來,一身難聞的酒氣,似乎到床邊來看了他一眼,又搖搖晃晃地出去,根本不在意。

  媽媽從他小的時候就非常忙碌,要支撐著整個家的生計,也要照顧他。

  實彌不想給母親增加負擔,感覺到不舒服也忍著沒說,最後發展成高燒不退。

  媽媽背著他去看醫生,實彌還記得那時喂進嘴裡的藥水的味道,苦澀得叫人反胃。

  無法將他一個人留在家裡,媽媽那天背著他出去干活。

  實彌趴在母親的背上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中記得她有把他放下來又給他喂藥,輕輕拍著他的背,哼一首搖籃曲。

  直到傍晚他清醒過來,已經回到家裡了,媽媽在灶台邊生火做飯,在灼眼的火光裡仿佛縮成一團小小的黑影。

  他又喝了一次藥,忍著反胃的味道,媽媽卻將一塊糖放進他嘴裡。

  「是干活的地方給的,吃了糖就不苦了。」媽媽抱著他又哼起那首搖籃曲,「實彌快點好起來,媽媽給你做喜歡吃的東西。」

  媽媽……

  「……實彌?」

  不死川實彌睜開眼睛。

  天還沒亮,屋裡亮起了燭光,一只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有人坐在旁邊。

  「實彌?醒了嗎?」手收了回去,露出了森川明賴的臉,她背對著燭光坐在床邊,手邊放著水盆。

  將毛巾擰干了又放在他額頭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找回了一絲理智。

  「你……為什麼在這裡?」明明天還沒亮。

  「唔?」她像是不明白這麼問的理由,「因為你穿得很少呀,很容易生病的,所以我會過來看看。」

  這個疑惑才解開,他又看見黑澤多丸走進來,將一個瓶子遞過來,「退燒藥是這個吧?」

  「嗯……是的,但是老師,這個是小孩子吃的藥。」

  「別管那麼多,反正能退燒就行。」黑澤多丸隨意地擺擺手,又一拳落在他額頭上,力道不大,「臭小子,叫你老老實實穿多點,不聽話。」

  森川明賴將藥倒進杯裡,兌好溫水之後,才遞給他,「先喝藥吧。」

  藥融進水裡沒有味道,果然是給小孩子吃的。

  他又重新躺下,黑澤多丸拉了拉身上的羽織站起來,「行了,我去找醫生過來,小賴照顧好你師弟,別讓他燒成傻子。」

  醫生家不在鎮上,需要走一段崎嶇的山路去附近的城市,在風雪交加的深夜,還可能有鬼出沒。

  不死川實彌下意識就要攔住他,「我沒事,用不著看醫生。」

  黑澤多丸彎下腰,這回很不客氣賞他一記爆栗,「小鬼就給我躺好,別以為你能打落我的外套就比我厲害了,還輪不到你來擔心我。」

  一旁的森川明賴就比他乖很多,沒有異議接受了老師的安排,「老師路上小心。」

  門關上了,根本聽不見腳步聲何時遠去消失。

  「實彌,繼續睡吧。」森川明賴給他換了毛巾,「天亮的時候老師就能帶著醫生回來了,你餓不餓?」

  不死川實彌搖頭,也了無睡意,從那個像是回憶一樣的夢裡醒過來,他忽然畏懼起來,害怕又會夢見剛才的後續,在夢裡重溫過去的幸福,只會使現實更加冰冷殘酷。

  至少現在他不想再體會那種感覺。

  「你想母親了嗎?」

  他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來不及將軟肋藏起來,就只能警覺戒備地看她,「你說什麼?」

  「你剛才好像在喊媽媽。」她無知無覺地跟他對視,完全沒有窺探他秘密的打算。

  他有點窘迫,局促的視線游移不定,生硬辯解道,「你聽錯了,我什麼都沒說。」

  這個說法很無力,她也還是沒跟他爭論,很順從地改口,「那我聽錯了。」

  這樣他反而不好說什麼,就將這個話題忽略過去,心想還是睡覺算了。

  單獨面對她太難受了。

  這麼想著還沒閉上眼睛,她忽然拉開了被子,在他身邊躺下來,側身面向他。

  「你在干什麼?!」

  「陪你啊。」她一臉天真又理所當然,「雖然母——唔,沒關系,我在這裡,實彌向我撒嬌也可以的。」

  「誰要撒嬌了!別給我自說自話地靠過來!」

  「你精神真好,燒退了嗎?」她伸手又試了試體溫,「比剛才低一點了,太好了。」

  「還是睡一覺吧,醒來就沒事了。」她又伸出手來抱住他,「難受就告訴我。」

  他一定是因為生病才沒力氣把她推出去。

  陷進女孩柔軟的懷抱裡,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心裡有截然相反的兩種情緒在反復拉鋸,比起身體上的難受要沉重一百倍,最後呈現出來的是咬牙切齒的狀態。

  「你——對別人也是這樣嗎?」

  「哪有別人?」她不解地反問,「老師不是只有我們兩個弟子嗎?」

  不死川實彌因為這句話沉默下去,在森川明賴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又伸手貼上她的背,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安靜裡完全沒有剛才的抵觸。

  森川明賴忍不住翹起嘴角,好像懷裡抱著一團毛茸茸的大型犬類動物一樣,摸摸他白色的頭發,語氣歡快了一點,「實彌也可以叫我姐姐哦。」

  「只有這個——」他的聲音低悶,不同尋常的深沉暗啞,「你想都別想。」


風下鈴花(三)

  時間應該是午後。

  要說為什麼,他感覺到熟悉的困頓,斜依著紙門,是在夏日的蟬鳴裡無所事事而產生的倦怠,面朝著古樸幽靜的庭院,聽得見屋檐下風鈴的響聲。

  煩悶、燥熱、心神不定。

  還有很輕的腳步聲,似乎為了不驚醒他而小心地在身邊停下,將輕薄的毯子蓋在他身上。

  他伸手准確抓住了纖細的手腕,睜開眼睛。

  那雙紅艷的眼睛看著他,細細碎碎的光點在眼裡跳動,仿佛撒下漫天的星輝。

  他就低下頭在微微張開的嘴唇上落了一個吻,堵住了她要說的話,如此自然熟練,似乎重復過千百次。

  又將她的手拉起來貼上了胸口,溫涼的指尖擦過那些大大小小、交錯密布的傷痕。一開始是他拉著她,後來那只手主動撫到了他臉上,摩挲著那舊日的創傷,引來過電一般戰栗的觸感,酥酥麻麻像羽毛輕輕拂過,動作裡的溫柔與包容像杯中盛滿的水一樣要溢出來了。

  還不夠。

  他還想要更多,而不滿足這樣的撫摸,吻過她臉頰的嘴唇游移到脖子上,輕輕地噬咬研磨,流連於圓潤的肩膀,又輾轉於挺拔的鎖骨。

  時間是炎夏的午後,他懷裡是唯一能消解暑氣的冰涼,貪戀著那一絲涼意,不管不顧地抓緊了。

  熱。

  他感覺汗水沁出來,黏糊糊地沾在身上,從緊密相貼的皮膚間滑落下去,浸入榻榻米的縫隙,留下深暗的痕跡,恰如此時狹小的空間裡曖昧不明的喘息。

  躁動的悶熱得不到一絲一毫的緩解,別無他法,他唯有抱緊了懷裡唯一的清涼,哪怕她已經被他滾燙的體溫染上了潮紅的顏色,無力的手臂勾不住他的脖子,連眼角的淚珠都帶著一絲灼人的溫度,低聲啜泣地呢喃著,向他懇求:

  【……不……夠了吧……不要了……】

  可他從來沒有一次停止過。

  ……

  開春之際,不死川實彌收到了屬於他的第一把日輪刀。

  從早晨起就神神秘秘的老師,在訓練結束後將長條的盒子交給了他。

  裡面靜靜躺著一把新鑄的長刀,無需猜測也能知道這是專為斬鬼打造的日輪刀。

  不死川實彌將刀抽出來的時候,驚愕地發現刀刃在手中逐漸變色,最終變成了與老師的舊刀似是而非的青色。

  獵鬼人只有在通過最終選拔之後,才有資格獲得自己的刀。但黑澤多丸卻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即使退役也與從前的刀匠保持著聯系,想必曾經是交情很好的戰友,竟然會答應他的請托,為還在修行中的弟子打造新刀。

  在他來之前森川明賴就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刀,但不死川實彌沒想過他也能提早得到一把屬於自己的刀,與使用老師的佩刀是完全不同的體會。

  「本來是要當生日禮物送你的,鍛刀費了點時間就耽誤了。」他用灑脫豪邁的態度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嘛,也不要緊,能趕上最終選拔就好了。」

  森川明賴本來在旁好奇打量師弟手裡的刀,嚇了一跳地扭頭看向老師,「咦?實彌今、今天過生日嗎?」

  「不對不對,是去年11月的29號。」用高超的話術技巧連蒙帶騙,才從弟子口中套出生日的老師非常得意,又壞心眼地眯起眼睛笑話她,「哎,小賴不知道嗎?不會吧,我和實彌可都是知道你的生日,還好好地給你慶祝生日了,你卻不知道嗎?」

  「我、我以為還早……老、老師知道的話,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的表情一瞬間嚴肅起來,一本正經地說:「那可不行啊,為師教過你人不能不勞而獲吧?這樣指望別人自己卻不努力的話,人生可是會大失敗的,你的修行還不足啊。比如說現在這個時候,你不但不知道,連禮物都沒准備好。看,這就是教訓。」

  不死川實彌看見她紅透了整張臉,鼓著腮幫子,不甘心又氣呼呼地瞪著老師,轉過來面向他的時候,眼裡又隱隱約約閃起了委屈的水光。

  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剛要說這種小事不要緊,她就歉意滿滿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扭頭飛快跑出去。

  不死川實彌所有的話卡在喉嚨裡。

  欺負了一把弟子的無良老師神清氣爽,笑容燦爛得過分,「實彌,握刀的感覺如何?不合適的地方還可以再調整一下。」

  「你真是人渣。」

  「哎呀,這該是對剛剛送你新刀的老師說的話嗎?小心我揍你哦,臭小鬼。」

  森川明賴不在家,不知道她衝出去之後去了哪裡,不死川實彌找遍了所有房間也沒發現她的蹤影。

  正在想要不要出去找的時候,她又回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將手裡的袋子遞出來。

  「對、對不起,雖然不能算禮物,但是,唔,生日快樂,實彌。」

  隔著袋子也能聞出是萩餅的味道,原本他就沒計較這件事,現在更不會說什麼,「謝謝。」

  接住了袋子,有那麼一絲遲疑,他想到如果是現在作為生日的補償,或許稍微任性一點也可以,「……一起吃吧。」

  「誒?」果然她只是意外了一下,馬上答應了,「好。」

  不死川實彌很早就注意到她的習慣,在走廊上坐著吃零食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晃著腿,專心地吃東西,陷入極度放松的狀態,大約也是警惕心最低的時候。

  他一面咬著萩餅,一面想著該趁這個時機做些什麼,在她為錯過了他的生日而愧疚的時候——盡管他完全不介意,但不能不把握這個機會。

  還沒想好要說什麼,森川明賴先開口挑起了話題,「實彌,你今天早上洗衣服了嗎?換下來的衣服交給我洗就好了。」

  他被沒有咽下去的甜食噎住了,猛烈地咳嗽起來,神情間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狼狽,不敢轉過頭與她對視,「我自己會洗,不用你幫忙。」

  「沒關系呀,家務還是兩個人平攤比較好吧,我不會做飯,至少洗衣服的話還是辦得到的。」

  根本不是那個問題。不死川實彌無法解釋,郁悶了半晌咬牙說:「不需要!我會自己洗!」

  「抱、抱歉,我知道了。」她的表情仿佛大受打擊,立刻把頭轉過去不看他了。

  又搞砸了。不死川實彌咽下了那半塊萩餅,失去了能與她再交談的話題,無法打破這片沉默。

  如今才發現老師不在場的情況下,他們的交流很少,除了日常對話外,從來沒有聊過天。

  盡管森川明賴這個人不需要交流也很好懂,但他還沒有與她熟悉到能猜透她心裡的想法那種地步。

  「實彌。」她又開口了,「那個,今年,不對,去年的生日雖然過了,但是今年我一定會好好准備的,會給你好好慶祝的。」

  「啊,都無所謂吧。」不死川實彌已經過了會在意生日這些特殊日子的年紀,說到底與平常也不會有什麼不同,變化的只是人的心情而已。

  「很重要的!」她意識到自己太大聲,不好意思地放下握緊的拳頭,並攏雙膝將手放在腿上,側身來對他微笑,「因為我很笨,所以靠自己的話想不出要怎麼讓實彌高興地過生日,所以有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我,無論什麼都好,我會努力辦到的。」

  「……別隨便說什麼都沒問題這種話。」

  被教訓了一句之後,她縮了縮脖子,氣勢弱下去,「唔,那……就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告訴我你想要的東西吧。」

  但是她的決心沒有傳達給他,十五歲的少年依舊一副無謂又隨意的姿態,支手撐著腦袋,連正眼都沒給她,「我想要的,你根本不可能給我。」

  被小瞧了,明明她是年長者,又是師姐,為什麼就是得不到信賴呢?反倒是比她晚那麼多年入門的師弟,看起來要比她更成熟。

  森川明賴不甘地又攥緊了手,格外不服氣,「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說我辦不到!」

  「這樣好了,來許願吧。實彌每年都可以向我許一個願望,賭上師姐的名義,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實現的,就這麼辦!」

  好像沒發現自己說了不得了的話,在良心和私欲之間猶豫了一下,不死川實彌還是沒有提醒她。

  反正,他也不會提過分的要求。

  「……從去年的開始算嗎?」

  發現他是別扭地要向她許願了,森川明賴完全不介意,盡管生日已經過去很久也沒關系,「嗯,從去年開始算哦,要許什麼願嗎?」

  「你先回答一個問題。」

  「什麼?」

  「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和老師的?」

  「咦?」森川明賴理解不了這個問題的用意,但因為他提問的語氣太認真了,而且轉過頭直直地盯著她,似乎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說是老師的話,跟從前教過我的老師比起來,我覺得更像哥哥,以前是叫他大哥哥的。」回答得一點也不遲疑,「所以實彌就是——」

  「別把我當作弟弟。」

  「……誒?」

  良好的氛圍與她的笑容都終結在這句話裡,不死川實彌卻又重復一遍,神情沒有一絲玩笑的感覺,「這就是我的願望,就算當成只是學習同一種呼吸法的陌生人,也不准把我視為弟弟。」

  不當弟弟……要當什麼?

  一直到前往參加最終選拔的路上,森川明賴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到了藤襲山腳下,也沒空再去煩惱。

  嚴格來說,她並不了解鬼這種生物,雖然她一直與他們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但那時他們都保持著偽裝,沒有向她暴露過真面目。

  就連最後一夜,黑澤多丸將她從鬼巢裡帶出去的時候,也是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讓她看見鬼的真實樣貌。

  對於未知的恐懼壓抑在心底,她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也沒有直面過慘烈的死亡,對比起別人覺悟根本遠遠不夠。

  與她相反的,不死川實彌就能看得出他會成為優秀的劍士,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學會呼吸法,已經與鬼搏鬥過多次。

  但沒想過要去問他和鬼戰鬥的經驗,那一定不是什麼很好的回憶,只要一與鬼扯上關系的就不是好事。

  森川明賴偶爾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數過他身上的傷痕,僅僅是平常就能看見的地方,數量就多到觸目驚心。不知道是他太不愛惜自己,還是遇到的鬼太多,也許兩者都有。

  她盡可能地不讓他有機會回憶那些過去,希望偶爾他可以開心一點。

  也許她是做不到的。

  最終選拔的第一夜,他們遭遇鬼的次數多到難以想像,與其說是偶然撞見,不如說是他們主動找來。

  一開始還有猜測是不死川實彌的體質緣故,但在被偷襲過數次之後,森川明賴醒悟他們都是衝她來的。

  熬到天亮之際,避開了茂密陰涼的林間,在能照到陽光的地方,才有機會放松休息。

  森川明賴捏緊了左手背在身後,去看不死川實彌,他靠著樹樁調整呼吸,將刀插在地上借力才保持住站立的姿勢。

  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用保護她,就算稀血體質吸引了鬼,憑他的能力也不會被逼到這種程度。

  她伸手拉著他坐下休息,順帶檢查一圈,還好沒有受傷。

  但這只是第一夜,還有六個晚上。

  森川明賴並不想看見他身上無法消彌的傷痕,其中一道是因為她造成的。

  因此——

  「實彌,我們分開行動吧。」

  他嘴角抿起了一個不快的弧度,「我保護不了你嗎?」

  「我不是為了被人保護才來參加最終選拔的。」連對付這座山裡的鬼都需要別人幫助的話,她還算什麼獵鬼人,「我也是得到老師的認可,才能到這裡來的。實彌也是,不要小看我。」

  「沒小看你。」藤襲山的鬼要比不死川實彌預想的弱很多,以老師嚴格訓練的標准,想在這裡丟掉性命是不可能的,他也沒有遲疑太久,「分開行動也要等到傍晚再說吧……你的手怎麼了?」

  森川明賴本能把手往背後又藏了一點,還是沒有躲過被他抓住了手臂,暴露了被鬼劃傷的傷口。

  才剛說了沒問題就被發現受了傷,實在是太難為情了,她努力想把手抽回去,「沒、沒事的,只是失誤而已,我、我不會再犯錯了……」

  想像中的訓斥並沒有出現,不死川實彌避開了傷口握著她的手腕,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全部咽回去,「……小心一點啊。」

  大約是最後偷襲的鬼造成的,傷口還在緩慢地流血,順著手臂流下來,染紅了衣袖。

  傷痕與她並不相配,帶著這樣的傷回去,讓老師看見了想必會很難過的,都是他太大意的緣故。

  也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別的情緒縈繞不散,他只是下意識地拉著那只手,不想看見那刺眼的紅色,於是側過頭舔掉了流出來的血。

  最開始森川明賴沒有反應過來,回神以後大腦轟地一聲炸成一團漿糊,仿佛全身的血液湧到臉上,第一個動作就是要將手抽回來。

  但他握得很用力,在不捏疼她的前提下,完全是無法撼動的力量。

  況且此時他的眼神放空,不知在思索什麼,似乎是無意識的本能動作,舌尖舔過皮膚的觸感令她禁不住戰栗,好似正站在懸崖旁,向前一步都會墜入深淵。

  「實、實彌,不用了,那個……」

  好像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嘴唇摩擦著皮膚,徘徊在傷口附近,仿佛是一種過於曖昧不清的安慰,借用這樣的辦法撫平她的疼痛。

  「我、我不疼的,所以、所以……」斷斷續續的話說不下去,她低著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直到他終於停下,給她包扎起傷口。

  森川明賴不敢抬起頭看他臉上的表情,他也默然不語,不打算為自己的行為做任何辯解。

  在將傷口處理好後,他又開口推翻了之前的決定,「就算是獵鬼人,基本的互相幫助也需要的吧,我不會妨礙你。」

  「不是說你妨礙我了。」要說出理由實在有點恥於開口,但更不想讓他產生誤會,「因為實彌很厲害,我……太沒用了,被你保護派不上用場,就這樣通過選拔加入鬼殺隊,對於其他努力修煉的人來說,太不公平了。」

  「被我保護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再怎麼沒用,也要做好榜樣才可以,畢竟我是先入門的,也不能給老師丟臉。」

  「我說了,不准把我當作你的弟弟。」

  又說這種話,到底為什麼啊?她看起來這麼不靠譜,沒有做姐姐的資格嗎?

  「我……實彌是覺得,我做得太糟糕了嗎?」

  「跟那個沒關系。」他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絲煩躁,觸及到她純粹疑惑的目光,仿佛即將噴湧而出的情感全部壓了回去,最後給她的也是堅定無疑的否決,「我不想當你弟弟。」

  過後森川明賴又想了一下,不死川實彌鮮少提過從前家裡的事,可從偶爾的話語裡也能知道他有很多弟弟妹妹,是家裡的長男。與沒有兄弟姐妹的她不一樣,想必是很難接受身份的轉變,那她也不能為了自己想要體會當姐姐的感覺就強迫他。

  無論如何,他們是師姐弟的關系都不會改變,只要明白這點就好了。

  七天的夜晚,根本記不清殺了多少只鬼,只要入夜就會來襲的鬼,眼裡仿佛沒有其他人,但越是這樣越是挑起了不死川實彌的怒火。

  死去的弟弟妹妹、變成鬼的媽媽、還有不得不拋下的血脈至親。只有殺掉更多的鬼,最好砍下那只名為鬼舞辻無慘的鬼的頭,才能保證玄彌——他唯一的弟弟不再受鬼的困擾,好好地活著。

  在開始學習呼吸法的那一天起,不死川實彌就對自己發誓,不會再讓鬼從他這裡奪走任何珍視的東西。

  將惡鬼討伐殆盡。

  不死川實彌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待到第七天的黎明將近,不再有鬼出現。走到山腳看見太陽躍出地平線的那瞬間,握著已經變鈍的刀,才能從憤怒中解脫出來,感受到積攢多日的疲憊。

  支撐他不馬上倒下的是抱住他的女孩,從腋下繞過去環住他的手輕輕拍著背,聲音就如朝陽一樣富有活力,「太好了,實彌。我們都通過選拔了,以後就是獵鬼人了。」

  往後,就可以賭上自己的劍技與這個稱號,為了不使他人再遭受同樣的苦難,前往各地去討伐作惡的鬼。

  直至,可以不必用刀劍迎接夜晚的那天到來。


風下鈴花(四)

  東京府,京橋區

  凌晨剛過,弦月垂掛於夜幕之上,穿過厚厚雲層投下的光芒凄寒暗淡,照亮街角一畔溢出的暗紅,自鋒利的刀尖一滴滴落下,彙成一小灘血泊。

  不詳的黑鳥疾速降落,盤旋於持劍之人的身側,縱然顧忌著夜深人靜,也改不了尖銳的嗓音一遍遍重復:

  「討伐成功!下一個地點!西南!西南!不死川實彌即刻前往西南方向的城鎮!」

  「吵死了。」才經歷了變聲期的聲音已經有了從少年向成人過渡的趨勢,也如夜色一樣低沉而內斂,微帶著些許的不耐煩,「我耳朵沒問題,不需要你重復那麼多遍,想把所有人吵起來嗎?」

  烏鴉噤聲了,不敢再催促他,也不敢靠近主人,只能徘徊於高空,看他將滲血的傷口包扎起來,站在街邊不知因何而佇立不動。

  不死川實彌站在最熟悉的那條街邊巷口,非常清楚向前繞過拐角再直行就是母親曾經工作的地方,向後直走一直到最偏僻破敗的那排小屋,就是他的家。

  沒有多少時間可供他緬懷過去,他將手臂上的傷用繃帶纏好,向著街尾的方向走。

  夜深之時家家閉戶,門窗緊閉。

  不死川實彌遠遠停下,良好的視力能看見過去的家門也是緊閉的,窗戶沒留一點縫隙,只有一點橘黃的光透出來,寂靜無聲。

  不死川實彌專注地看著那點微弱的光芒,露出一絲微笑,笑意轉眼又消失在唇邊。

  他喚來自己的信鴉,確認般地問:「這附近沒有鬼了吧?」

  信鴉被他抓在手裡掙扎不脫,悶悶地回答:「嘎!沒有了!沒有了!」

  「多少只了?」

  「四十三只!距離五十只還差七只!」

  嘖,居然還差那麼多。

  不死川實彌放過它,回頭再看一眼那間小屋子,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冬月飄雪的時候,不死川實彌成功殺了第五十只鬼,趕在了這一年結束之前。烏鴉喋喋不休地吵鬧,宣布他可以由甲階隊士晉升為柱,又吵吵嚷嚷地說了些什麼他也沒注意聽,將出血的傷口粗暴地封起來之後,就去了鬼殺隊專屬的醫療場所——蝴蝶屋。

  也不是為了治傷。在蝴蝶屋兩名主人都不在的情況下,畏懼他外表的護士根本不敢動手碰他,連過來與他說話都是戰戰兢兢的。

  「用不著管我。」不死川實彌沒有找到熟悉的影子,就知道她一定是跟著花柱出去了,失望之下又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等著。

  但是不用護士幫忙,他自己拿著一堆藥借了一個房間,清理起身上的傷。來之前著急而沒有注意,用這副樣子見她不太好,難免會被追問那些傷的來源。

  不死川實彌坐在床邊,擦了血污的布巾丟在地上,沒有讓一滴血染髒了被單。

  將傷口都清理干淨之後,他正要找出新的繃帶纏上,屋外就有急促的腳步聲,房門刷地一聲推開來,還有她喘著氣地問:

  「……實彌,你、傷怎麼樣了?」

  完全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來,不死川實彌脫掉了隊服,還沒有來得及掩飾,上半身的傷就全部暴露在她眼前。

  「……不要緊。」雖然這句話現在聽起來太蒼白無力。

  無人的房間沒有暖爐,光是站在這裡就讓森川明賴冷得直打寒戰,他卻連上衣也不穿,怒氣升到了極點她反而說不出話來,何況她的師弟分明是早有准備、油鹽不進的樣子,最後胸口起伏幾次,只能氣鼓鼓地提起藥箱拉著他換了自己的房間。

  不死川實彌大概有三個月沒見過她了,跟在花柱身邊的日子似乎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改變,唯獨不同的是她的隊服外披了一件鈴蘭花樣的外褂,恰巧是她最喜歡的花。

  不死川實彌盯著那件外褂看了很久,在她配好了藥膏又過來的時候,沒有忍住開口問起:「……是別人送的?」

  「嗯!」她提起這件外褂,眼睛裡都是笑意,「是香奈惠小姐和忍小姐送給我的。」

  不能不承認他松了一口氣,可以不必違心地說:「很適合你。」

  在她看來似乎有轉移話題的嫌疑,笑容露了一半又收斂了,鼓著臉塗好了藥膏以後,才開始數落他,「為什麼身上的傷會這麼多,實彌一定亂來了吧?」

  「沒有。」為了引出鬼而割傷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告訴她,不死川實彌也向信鴉下了封口令,「遇到鬼會受傷很正常,反正最後全部解決了。」

  森川明賴半信半疑,但從他的臉上看不出謊言的漏洞,很勉強地接受了這個借口,小聲嘀咕:「可是,宇髓先生說過,只有笨蛋才會把自己搞得一身傷,所以不會好好保護自己的人就是笨蛋。」

  「哈?那是誰啊?」比起話裡的意有所指,不死川實彌更在乎的是她說出的名字,除了他與老師以外,第一次聽見她提到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宇、髓?」

  「就是音柱,宇髓天元。」她回答,「香奈惠小姐忙碌的時候,也有麻煩過他。唔,宇髓先生雖然嘴巴有點壞,但也是很好的人。」

  誰管那家伙是什麼樣的人。下意識想要這麼回答,又沒能說出口,不死川實彌煩悶地注視她的臉,到嘴邊的話又換了一句,「我已經殺了五十只鬼。」

  森川明賴嚇了一跳,眨了眨眼睛,確定他不是開玩笑,反應也出乎意料,「所以實彌果然亂來了吧!」

  他們進入鬼殺隊滿打滿算不足一年,就算是她容易吸引鬼的體質,到現在也才升到丁階,正常的任務裡是絕不會遇到這麼多鬼。

  不死川實彌在遇到黑澤多丸以前,是靠什麼方式殺死鬼的,她也非常清楚,很有理由懷疑他是用了以前的辦法。

  「那不重要。」不死川實彌噎住了,眼看她重點錯誤,強行把話題拉回來,「我可以成為柱了。」

  作為前任風柱的弟子,接任師父的名號與職務,大概也能算是對恩師的慰籍,更重要的是,「你不需要欠那些柱的人情,只要依靠我就可以了。」

  在進入鬼殺隊的第一個月裡,不死川實彌就明白她不適合這裡,森川明賴對鬼的吸引力遠遠勝過稀血,放任她獨自執行任務,早晚會招來十二鬼月。

  所以在鬼殺隊當主的安排下,她一直跟隨著花柱蝴蝶香奈惠,算是成為了蝴蝶屋的一員,不死川實彌唯有來到這裡才能見到她。

  理所當然不會令她高興起來,不死川實彌很清楚,森川明賴是與外表截然不同,過於獨立而不喜歡依賴別人。

  「我想要成為劍士保護受鬼傷害的人,不是像這樣變成大家的累贅。」

  「所以你才應該依靠我,那些家伙可以指導你嗎?你不想放棄風之呼吸不是嗎?」不死川實彌對她的所有軟肋都一清二楚,「難道你遇到了問題能隨時跑回去問老師嗎?做我的繼子,才能變得更強吧?」

  她動搖了,就好像他當年說服她來喝他的血一樣,被他給的理由蠱惑,反駁得軟弱無力,只是一點點不甘心的嘟囔,「……我明明是先入門的,做實彌的繼子太奇怪了。」

  「那麼——」不死川實彌緊緊盯著她,「你只要忘記這點就好了。」

  任令的文書很快傳達下來,沒有意外地給予了風的稱號。

  年末的例會很快就會舉行,按理說他應該去拜會那個傳聞中的主公大人,花柱甚至有問過他需不需要同行引路。

  那意味著過年的時候,他不能跟森川明賴一起回去,與老師一同過年。

  不死川實彌對於那個高高在上、指示劍士去和鬼拼殺的主公沒有什麼好感,比起來更願意回去探望老師,親口告知他成為柱的消息,而不是與一群陌生人聚集在產屋敷宅邸。

  因此寫信說明了緣故,產屋敷耀哉與他想像的不同,不符合常規的通情達理,只說請他代為向老師問好。

  但是日夜兼程趕回家的時候,屋裡卻空無一人,不知除夕之夜跑到何處去的老師,只留下空蕩蕩的屋子和傻愣愣跑回來的兩名弟子。

  森川明賴想了好一陣子才記起來,「老師或許是看望戀人去了。」

  去年是他們三人一起度過的,但忘記提前通知過老師,以黑澤多丸的性格是不可能獨自一人守著寂寥,等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弟子。

  「他有戀人嗎?」不死川實彌本來懷疑他正在哪個居酒屋裡,與過路的客人把酒言歡,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有戀人,轉念一想又不奇怪。

  他的老師就算雙手全廢、面目可憎,只要那張嘴還能說話,照樣能討女人喜歡。

  「嗯,聽說是在吉原工作,老師偶爾去看她。」她很平靜地說出了地名,好像在說一家飯館的名字一樣。

  到底是戀人還是情人啊?

  因為太了解黑澤多丸,不死川實彌有點懷疑地想,總覺得她是被老師糊弄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懂吉原是什麼地方。

  回到以前的房間,意外地發現擺設沒有改變,也沒有積塵,不死川實彌甚至發現櫃子裡屬於他的衣服也是整潔干淨的,仿佛是做好了他無論何時都能回來住的准備。

  難以說清什麼感受,不死川實彌沉默地換下了隊服,穿上了從前的衣服。

  無論怎麼說也是新年,鎮子裡也會燃放煙花慶祝,他換好衣服時就聽見了鞭炮的響聲,有一點遲疑要不要邀請她去看煙花。

  但是森川明賴不在房間裡。

  不死川實彌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抱著一個壇子,從落滿大雪的院子裡走回來,肩上發頂都積了雪。

  他還沒來得及教訓她,她先捧起那個壇子,興奮地開口:「來喝這個吧!」

  「這是什麼?」壇子上還沾著泥土,看起來是她從院子裡挖出來的。

  「唔,不知道。」她坦白地回答,「是老師埋在院子裡的,好幾年了,說過今年差不多可以挖出來喝了。」

  「是酒吧。」不死川實彌見過別人釀酒,而且老師本來就是愛酒的人,「不等老師回來嗎?」

  「是老師不好,先丟下我們出去的。」她振振有詞,想了想又很不情願地補充,「給他留一半好了。」

  總之就是想喝吧。

  依老師的性格,沒准當時故作神秘地說了些什麼,導致她一直對這東西念念不忘,只要找到機會就要挖出來看看。

  「先把衣服換了。」因為是特別的日子,不死川實彌沒有攔著她,在他監管之下總要好過她之後一個人偷喝比較好。

  起居室裡點燃了暖爐,窗戶開了一線透風,森川明賴換了一套衣服回來,順手從廚房裡找到兩個酒盞,在桌邊坐下來的同時期待地遞出了手裡的杯子。

  不死川實彌只給她倒了半杯,就算她因此很不滿地嘟起嘴,他也視若不見,斟滿了自己的杯子。

  但也沒想到她會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嗆得猛烈咳嗽起來,捂著嘴,眼裡飆出了淚花。

  「嗚……好辣……」

  「不要一口氣喝完,笨蛋。」不死川實彌將備好的清水遞給她,拿開了她的酒杯。

  她眼淚汪汪地喝著水,抽抽噎噎地說:「老師又騙我……他明明說過是甜的……很好喝。」

  「……你也長點記性啊。」

  緩過氣之後,她又要去拿自己的杯子,被不死川實彌按住了手,皺著眉問:「你還要喝?」

  「我要全部喝掉,一滴也不給老師留。」她煞有介事地點頭,一臉要報復回去的表情。

  「直接倒掉就好了。」

  「不行。」她又說,「老師花了很長時間才釀好的,不好好喝掉怎麼行。」

  話說到這份上,不死川實彌只有陪她了。

  用水勾兌之後她總算能喝下去了,端著酒盞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臉上泛開了霞靄似的紅暈,說話的語速變得遲緩起來,「……好像不難喝。」又朝他伸出了杯子。

  最多只能再給她倒一杯。不死川實彌判斷出她的酒量底線,依然兌水之後才把杯子遞給她。

  森川明賴沒有立刻喝下去,端著酒盞不知想了什麼,忽而抬起頭帶著幾分歉意地看著他,「今年……又沒有給實彌過生日……對不起。」

  「別為了這種事跟我道歉。」那時候,不死川實彌忘記他在執行哪一個任務了,也忘了那天是自己的生日,但是老師和她的禮物還是如期送過來,僅僅這樣也足夠了。

  「也沒有……許願呢……」她清醒了一點,放下了杯子,專心地看過去,滿是期待地等著,「晚了一點也沒關系,實彌今年有什麼願望嗎?」

  不死川實彌在短暫沉默了之後,才回答:「有。」

  「無論我提出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麼?」

  「嗯!」喝了酒之後,她心裡更加充滿無所不能的豪邁,「只要是實彌想要的,我一定會做到。」

  「如果我說,把你自己交給我呢?」

  不知是真的喝醉了,或是把它當成了玩笑,沒有怎麼猶豫,她就將手放進他的掌心,「好啊,給你∼」

  不死川實彌握住了她的手,停頓了好一陣才吐出一口氣,「是真的就好了。」

  「還要喝嗎?」

  「要∼」

  他伸手拿起了自己沒有動過的杯子,含了一口清澈的酒液,捧著她的臉,一點遲疑也沒有,貼上柔軟的嘴唇,撬開了牙齒。

  在迷糊的醉意裡,她完全不覺得奇怪,因為身高的差距仰起頭,將渡來的酒液乖乖吞咽下去,發覺沒有了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唔,沒了?」

  不死川實彌呼吸加重了,眼裡清楚明白地閃過某種掙扎。

  就一杯酒。他在心裡自我說服,不舍地、貪婪地、狡猾地——將剩下的酒一點點喂給她。

  那一杯酒的份量太少,到最後他干脆不加掩飾,只是單純地親吻她,輕咬嘴唇,舔過齒間,侵入口腔,掠奪可以得到的一切。

  他用一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後退,另一只手在腰間克制地徘徊,努力壓制下想要觸碰更多地方的渴望。

  像那個夢一樣,可這是現實。

  是真實的。

  「嗚……」

  她發出了小聲的嗚咽,仿佛是受不了缺氧的窒息感,難以忍耐地皺起眉,下意識地抓緊了他散開的衣襟,泛著涼意的手貼著他的胸口,喚回了他的一絲理智。

  不死川實彌放開她,唇舌分開時牽出一絲曖昧不斷的銀絲,他又眷戀地吻著她的唇角,從背後環過去把她抱起來,對於長高了很多的不死川實彌來說,幾乎沒有再長個子的少女顯得嬌小了很多,完全可以把她圈在懷裡。

  「我想要你把我看作一個男人。」他對著昏昏欲睡的女孩獨白,「允許我追求你。」

  她呼吸淺淺又平緩,靠著他的胸膛似乎已經睡著了。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不死川實彌說,「今年的願望,你也會為我實現吧。」

  
番外五

  山中夜行多遇魍魎魑魅,慎行慎言,切記切記。

  【壹】

  我討厭下雨。

  無論是秋冬之際的陰綿小雨,還是炎夏之時的傾盆大雨,聽見雨聲就煩躁。

  夜晚還好,若是看見明媚的陽光因為大雨被烏雲遮擋起來,好好的白日變成了黑夜的延伸一樣,讓人心情不好。

  「真嬌氣呢。」媽媽曾經有這麼說過我,不過我覺得她完全沒立場說,每年冬天必然會纏綿病榻的媽媽才是家裡最嬌弱的人。

  毫無疑問她十分疼愛我,不止媽媽,爸爸與雙生的弟弟也是,我受到了全家人的寵愛。

  所以每逢陰雨天,家裡會掛上燈籠,各種各樣的花燈非常漂亮,從我的房間到起居室的路上都會掛著。

  橘黃的柔和的光芒,朦朧而虛幻的美麗,反倒需要關掉電燈才能欣賞。

  這時注意力就會集中在燈籠上,不會去煩惱外面的雨聲。

  因此便能愉快地度過那一天。

  不過都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十來歲的時候我就感到難為情起來,很鄭重地跟父母和弟弟說,請不必再做這些事。

  媽媽因此有些失落,似乎是為了我定做了新的燈籠,可惜不能掛出來了。不過在祭典上仍然有它們出場的機會,所以也不是什麼值得煩惱的大事。

  但我還是討厭下雨,加倍地討厭下雨的夜晚,尤其還是獨自寄宿在這個山腳下的旅館裡。

  老舊的擺設、腐朽的木頭味道、還有仿佛被時代拋棄的錯位感,全是叫人不快的事。

  雖然大廳裡的光線稱得上明亮,但給我的感覺仍舊陰森森的,煩躁感在心裡堆積,書也看不下去。

  於是我從那張沙發上坐起來,把書丟在桌上。

  「哎呀,您不看了嗎?」

  不遠處傳來男人的聲音,一身很有商人特色的打扮,年紀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間,是這家旅館的老板,我記得他姓戶部。

  名字不知道,他似乎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不過我聽不進去,也不想記住。

  我一丟開書,老板就從看台後面走出來,滿臉關切地來問我,「是想用些宵夜嗎?雨下得太大了,明天送菜的人大概來不了,就算如此也絕不會怠慢客人,不死川小姐若有需要請盡管開口。」

  真啰嗦,我才不想知道那些事,而且說話的時候眼睛從別人的臉開始看到胸口再到大腿的家伙,看起來連做人的基本禮儀都沒好好學過。

  近看他臉上還有一條不長不短的疤痕,在額頭上留下的痕跡很深,而且是很久前的舊傷。

  世人總會對臉上有傷的人抱有誤解,認為他們是罪人或暴徒一類,但放在這個人身上倒也不算冤枉他。

  「不用了,謝謝您。」盡量不破壞自己的修養,溫和地回答他,希望他可以知趣點離我遠些。

  但我並不是因為他臉上有疤痕討厭他,不如說是因為這樣的人也有傷痕才叫我反感。

  我家的男性長輩,說到底也只是我的爸爸與他的弟弟,他們兩人臉上都有傷疤。尤其是爸爸,別說臉上了,就連身上也有很多傷痕,按世人的眼光來評價,他絕對是暴徒中的暴徒。

  可事實才不是那樣,我的爸爸是世上最溫柔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即便他為別人做過的一切都不能公之於眾。

  要說有沒有被嚇到過,老實說從小到大一次也沒有過。幼年不懂事的時候,在爸爸把我抱在懷裡時,我還會伸出手指去摸他手臂上的傷痕,幼稚的我甚至覺得好玩,雖也奇怪過同齡人的父親為什麼和我的爸爸不一樣,但說實話我一直為我的爸爸獨一無二驕傲著。

  傷疤對我來說有特殊的意義,這個人卻玷污了它,不可饒恕。

  不過他也沒有做出越界的行為,我就暫時忍耐一下無禮的目光吧。

  也許我把嫌惡隱藏得太好了,戶部不懂分寸地就近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離沙發幾步遠的地方,繼續過問我的個人隱私。

  「不死川小姐是東京人吧?您想必出身良好,氣質看起來就像是華族那一類的大小姐呢。」

  啰哩啰嗦的男人,肯定不會受到女人歡迎的,這算得上哪門子的奉承,以為女性只要聽了這種話就會高興嗎?

  我到這家旅館投宿的時候,靴子沾滿了泥土,最喜歡的那條裙子也被泥水和雨水弄髒了,要是我蠢得出門前還化了妝,恐怕就要頂著一張花花綠綠的臉出現在人前。

  活到現在的臉面都要丟盡了,哪還有什麼氣質,就算是頭豬都不會把這樣狼狽的女人跟大小姐扯上關系。

  不對,豬有時候要比人更聰明。

  「不是哦,我只是個普通平民而已。」我隨口回答他,「偶爾寫點稿子來賺錢而已。」

  「原來是作家小姐呀。」他誇張的語氣太做作了,「所以才會一個人跑到這荒山野嶺來,進行,那個,取材旅行嗎?」

  「算是吧,雖然是為了防止某個男人的騷擾,才出來轉換心情。」當然也有別的理由,為了達成目的,似乎也必須向他透露一點信息才行。

  「我在附近聽見了一個很有趣的消息,忍不住想來一探究竟。」

  拋出的誘餌他果然接下了,用一種不知緊張還是期待的目光看我,身體微微向前傾,問:「真失禮,作為本地人完全想不到有什麼消息值得作家小姐跑一趟呢。」

  「是鬼哦。」

  屋外的雨聲變大了,轟隆轟隆的雷響,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窗戶上。

  四周突然變得十分安靜。

  戶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突然大笑起來,一臉樂不可支的表情。

  「真抱歉啊,原來不死川小姐是喜歡那種怪談的作家,不過為了這樣的傳說就跑到這裡來……」

  他想說我幼稚吧,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家伙從頭到尾都沒把我放在眼裡,眼睛總是在我胸口打轉,沒腦子的白痴當然不會考慮別人的頭腦好不好,看在他蠢到如此程度的份上,我先不跟他計較了。

  「不是傳說,報紙上也刊登了吧,最近一年來的殺人事件,死者都是半夜在家裡身亡。要麼是手腳,要麼是五髒六腑,會詭異地消失不見,現場和遺體身上都有野獸撕咬的痕跡,據說就是被鬼吃掉的。」

  戶部沉默下來,不能裝作我是開玩笑了,因為這連續性的殺人事件已經在全國引起轟動,不知為何大街小巷都開始熱切地討論起鬼這種東西,連我最尊敬的那位大作家也寫了一篇文章提起了多年前與我父母有關的一件舊事。

  民眾對這一生物既相信又懷疑,報紙上有許多知情人士說許多年前盛傳過這個傳說,還有人說親身遭遇過,但現實裡只有這樁連續殺人事件跟鬼有關。

  並且是在第八起案件發生之後,之前幾樁發生在更久遠前的案子才被聯系起來,判定凶手是同一人。

  而且在大家熱切討論的時候,凶手還在不緊不慢地殺人,就仿佛是真正的鬼一樣,向人類投來輕蔑的目光,根本不怕被抓住。

  事實上警方也確實毫無頭緒,根本找不到線索,而且像被輿論反向影響了一般,漸漸傾向於惡鬼作亂,還有人提出了要祭祀除穢。

  這年頭什麼白痴笨蛋,只要聽得懂人話會說人語,就都可以去當公職人員嗎?

  在我啟程來到這裡時,第十一起案件剛剛被刊登出來。

  「嗯——真是嚇人,一跟凶殺案扯上關系就叫人汗毛豎立。」他很快恢復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跟我交談。

  「不過就算是真的,小姐也不該一個人來這種偏僻地方,那不是很危險嘛。」他突然換了一種長輩的口吻來教訓我,「不管凶手是人還是,那個,鬼,都是很可怕的吧,要是被小姐發現了身份,會把你滅口的。」

  「不要緊。」我笑了一下,「武藏先生會保護我的。」

  【貳】

  咚咚咚!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作為老板的戶部嚇了一跳,反射性地防備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應該是來住宿的客人。

  「真奇怪……」他望著外面的大雨,嘟囔著去開門了,想必是覺得這樣的深夜還有人來投宿很奇怪吧,而且還是在這種偏僻之所。

  這裡恐怕是以前給那些翻山越嶺的旅人提供住宿的場所吧,但是交通便利之後,沒有人會再走這種崎嶇小路,平常肯定很少有客人來。

  但是樓上的客人並不少呢,聽得見呼吸聲,在我一同看向大門的時候,樓梯間有窺視的視線落在背上,好似毒蛇幽幽地吐芯盯著獵物。

  不快至極。

  我討厭下雨。

  「深夜冒昧打擾了!」

  毒蛇般的目光像受驚了一樣飛快收回去,洪亮的聲音似乎能把這棟三層高的建築裡的人全部吵醒。

  要怎麼說呢,除了不和諧之外沒有別的形容更適合這位客人了。

  靜謐的深夜、冰冷的大雨、老舊的旅館,這一切營造出來的壓抑氛圍全被他一人打破了。

  這名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宛如樂章中不和諧的音符,打亂了整首曲目的節奏。

  金色的發梢帶著點點橘紅,身姿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恰如白晝的太陽,強硬地闖入黑夜之中,難免會令人手足無措。

  至少戶部就是這樣,面對這名少年,不知道要說什麼。

  好在少年還有同伴,黑發的女孩輕聲提醒:「你太大聲了,吵醒了別人怎麼辦?」

  「抱歉。」少年直爽地道了歉,「雨太大了,能讓我們借宿一晚嗎?」

  戶部這才回過神,慌張地請他們進來。

  這是四人的組合,兩男兩女,除了看似為首的少年外,還有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黑色的頭發,懷裡抱著布裹的長條物,一進門就發現我在看他們,掃來了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另外兩名女孩比他們醒目多了,都有著出眾又富有特色的外貌。黑發的女孩身材嬌小,抱著長長的匣子,頭發上別著栩栩如生的蝴蝶發飾,在背後吹來的狂風中顫動翅膀,好像隨時都會飛起來。

  與她一起的女孩卻比較高,跟少年們差不多高,櫻色的長發編成了粗粗的兩個辮子,看起來是四人中最活潑愛笑的。

  另外三人也很快留意到我,我朝他們笑了笑,又拿起了我的書躺在沙發上,繼續看起來。

  這所旅館不算很大,飯廳跟起居室是同一個用途,他們就在附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一邊閑聊一邊點了飯菜。

  已經休息的佣人和廚師又被叫起來,開始忙碌起來,深夜裡這家旅館又突然熱鬧起來。

  為表半夜打擾的歉意,他們付了雙倍的價錢,就算如此厚厚一疊鈔票壓在桌子上,老板也因為驚訝而不敢收。

  「就當是飯錢,請收下吧。」黑發女孩不知為何有些歉意地說。

  很快就明白她拿出那麼多錢的理由了。

  因為她的同伴很能吃,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櫻發的少女和金發的少年,埋頭苦吃,累起的碗碟都吞沒了他們的身影。

  樓上的人明天說不定沒有早飯吃了,不過本來就要餓一頓,都無所謂了。

  戶部將打雜的活丟給跑堂的幫佣,又湊到我附近,苦笑著小聲說:「也太能吃了吧……明天的早飯做不出來可如何是好。」

  關我什麼事。

  我又翻過一頁紙,不打算提醒他就算小聲嘀咕,那邊也聽得見。

  「哎,對了,不死川小姐剛剛說起的鬼——」

  他剛起了一個話頭又被打斷了。

  這回不是敲門聲,來人很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了大門,攜著屋外的風雨衝進來,嗓門大得跟剛才的少年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哦哦!本大爺是第一名!有什麼好吃的通通給我交出來!」

  就像攔路搶劫的土匪才會說的台詞,卻與粗魯的言行不同,有著秀氣如女孩一樣的臉,大咧咧地解開了衣服的扣子,若是在街頭閑逛,免不了要被人罵一聲流氓。

  雖然這也不能怪他,都是父輩養成的習慣不好,但也不能說他自己就沒問題了,盡是好的不學學壞的。

  少年同樣並非獨自一人。

  沒多久同伴們就趕來了,跑在最前面的金發男孩扯著嗓子大喊:「嘴平你這個白痴!你以為你是山豬變的嗎!那麼大的雨還橫衝直撞地往前跑,要是掉進山溝裡怎麼辦啊白痴!」

  「閉嘴娘娘腔!本大爺可是山大王的繼承人,將來要統治整座山的男人!這點小雨我才不放在眼裡呢!」

  「你是中二病嗎!還有不准叫我娘娘腔,你個女人臉!」

  「你說啥!」

  他們兩個立刻忘記了一切,摔在地上扭打成一團,除了目瞪口呆的戶部,我與那四人組誰都不想阻止,並且埋頭吃飯的兩個人還端起碗換了個方向,邊吃邊看,津津有味的模樣。

  可實際上他們也是四人組,落後的兩人撐著一把大傘慢慢走來,收起傘後才看得出那是一個發色黑紅的少年,戴著花扎耳墜,無奈地看著對彼此拳打腳踢的同伴,已經放棄了阻止一樣地嘆了口氣,「你們,地上很髒啊,快點起來吧。」

  隨後他對驚呆了的老板歉意地笑了笑,也是幾人當中負責交流的角色。

  「抱歉,雨夜趕路太危險了,能讓我們住一晚嗎?」

  這時我放下了書,看向了他——身邊牽著的女孩,最多不超過十二歲,微微鼓著臉不大高興的表情,飛快地掃了一圈室內的景像,馬上看到了沙發上的我。

  我支著手臂坐起來,她已經甩開了那少年的手,朝我跑過來,遠遠就撲過來衝進我懷裡,「姐姐!」

  「誒?誒!繪、繪姐!」此刻終於留意到我的少年,與扭打中的兩人同時轉過頭來看我,三個人都是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你怎麼在這裡啊?嚴哥一直在找你啊!」

  一群笨孩子,非得在這時候叫出我的名字嗎?但是帶著時透家的妹妹遇到我,確實不可能不暴露,她是一個不太關心外界環境的孩子。

  「那個叫法真難聽,我的笨弟弟就算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混黑道呢。」

  戶部這時轉過頭來看我,終於反應過來了,「不死川小姐認識他們嗎?」

  我的確認識他們所有人。

  該說是孽緣呢,還是必然的結果,因為我們的父母彼此相熟,導致我們也熟悉起來。但是我們的年齡差距很大,最大的我與弟弟已滿二十歲,最小的是時透叔叔的女兒,才剛過十一歲生日。

  不過這不妨礙我們相處,他們也亂七八糟地喊我,不知道為什麼都是繪姐繪姐地叫,就不能乖一點甜一點,叫明繪姐姐嗎?

  戶部想必不認為我們是偶然遇見的吧,從他狐疑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他起了疑心,那種陰冷的目光又聚集在我身上。

  我懷裡的時透妹妹察覺到了什麼,要抬頭朝上看,我按住她的腦袋摸了摸,她就又安靜地趴在我懷裡,不管樓上的動靜了。

  【三】

  廚房裡果然沒有食材儲備了,勉勉強強湊了一桌菜出來,其中又有大半進了嘴平的肚子——那個最先衝進來的男孩,看著另一桌成堆的碗碟,很不服氣的表情。

  戴著耳墜的灶門,與跟他打了一架的我妻,誰都沒跟他搶,只吃自己的那份飯。

  時透妹妹依然趴在我懷裡,應該是不餓。

  我和他們並不生疏,在這時卻不能稱呼他們的名字。

  這是一個獨屬於我們的規矩,連父母們都不知道,在某個特別的時候,不以名字相稱,而選擇用姓氏做代號。

  有人會選擇父母兩個姓氏中的一個,我記得伊黑叔叔家的妹妹就選擇了蜜璃阿姨的姓氏,她說要把【伊黑】留給弟弟。

  當時就想他們打算把這個游戲持續到什麼時候,而且居然把時透妹妹也拉進來了——我想喊名字的時候小妮子居然瞪我,但是你用的是爸爸的姓氏誒,不奇怪嗎?

  她給我的反饋是給自己梳了雙馬尾。

  難道時透叔叔在你心裡的特征是雙馬尾嗎?希望她不要在別人問起的時候說我爸爸梳雙馬尾,因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放到現在身為成年人的時透叔叔身上像是黑歷史展示。

  時透叔叔懷疑是有人把他當年的黑歷史偷偷告訴了她,雖有懷疑對像,但苦於找不到證據。

  老實說我覺得我家司生叔叔的可能性最大了,願神明保佑他不要被時透叔叔打死。

  「不死川小姐。」戶部又來靠近我,這一回的態度完全不同,就算他很小心地把心情隱藏起來,可還是很明顯。

  「這幾位……莫非也是和您一樣來找鬼的嗎?」他用開玩笑的口吻問,卻認真地捕捉我的每個表情變化。

  「誰知道,我可沒有跟他們約好了碰面。」

  「對!本大爺跟小弟們是來找鬼的!」就算是豬排飯都堵不上嘴平的嗓門,明明還吃著飯卻敏銳地聽見了對話,硬生生地插進話題,一臉自豪樣,但因為說話把米飯漏得到處都是,被另外兩個人嫌棄了。

  一個叫著「誰是你小弟啊,不如說我是帶孩子還差不多呢」,一個嘮叨著「吃完飯再說話呀,這樣很不衛生」——就把桌面清理干淨。

  總覺得就像復刻出了灶門叔叔他們十五歲的樣子,畢竟媽媽也說他們與父親都很像。

  戶部很不高興,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每次說話都被打斷,盡管是老板,但在古怪的客人到來之後,場面迅速脫離了控制,他由這裡的主人變成了無關緊要的配角。

  沒錯,不是灶門他們來,而是從今夜第一個來訪的客人開始。

  局面已經失控。

  「我吃飽了!感謝款待!」另一邊發出了中氣十足的聲音,兩個大胃王終於放下筷子了。

  一吃完飯的少年立刻站起來,毫不遲疑地走過來,「戶部先生對吧!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我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可憐了,沒有一次可以掌控節奏,反倒被逼著迎合他們。雖說我是想稍微配合他一下,但年輕氣盛的少年少女可沒有那種體諒他心情的耐心。

  算了,現在這樣子,繼續浪費時間也得不到什麼東西。

  「煉獄弟弟,要遵從先來後到哦,是我先進這個旅館的。」

  「不、不死川小姐,你——」

  都說了我認識他們所有人了,這個男人遲鈍到這種程度嗎?

  「唔!沒問題!」以【煉獄】為代號的弟弟一向很紳士,果然停下來等我先說。

  我先看了眼還坐在椅子上的蝴蝶,她輕輕點頭,打開了盒子的一條縫,裡面一定躺著三把長刀。

  富岡已經准備拆掉布條,後知後覺地發現還不是時候,又把已經露出刀柄的佩刀重新包起來,試圖假裝什麼都沒做。

  甘露寺很興奮呀,對她來說作為飯後運動剛剛好吧。

  殺氣四溢的注視又一次投來了,集中在身上,時透妹妹抬起頭,漠然地與樓道上的人對視。

  「戶部先生,你相信世上有鬼存在嗎?」

  戶部意識到不妙,臉色已經變了,陰沉著臉與我對視,根本不管隱隱將他包圍起來的其他人。

  「小看你了,不死川小姐。」他沒有之前故作的謙卑,「我真以為你是作家。」

  「我的確是作家,可沒有騙你,另外請正面回答問題。」

  「哼哼,鬼啊……那種東西,確實真的存在過,但早就沒了。」

  「你的語氣就像是見過一樣。」

  「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差點被那種怪物咬死,還好被人救了一命。知道有這種東西存在,我那幾年過得可是戰戰兢兢的。」

  「但是,某一天,那些鬼完全銷聲匿跡了對吧?」

  「沒錯,因為我再也沒遇到過會帶著刀在街上走來走去的人,那些是專門殺鬼的人吧,他們居然消失了,也代表鬼這種東西不存在了。」

  「所以你開始計劃了嗎?」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什麼?」

  「將入室搶劫偽裝成鬼來襲,為此不僅殺了人,還破壞了遺體,撕咬的痕跡是用野狗偽造的吧,看起來會被誤會,跟鬼的咬痕對比就能看出不同了。」

  「因為鬼的存在不允許向公眾透露,就算滅絕了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宣布,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消失。而遭遇過的人沒有被專門告知就會認為它們還存在,可負責處理這些事件的組織卻消失了,於是只能默認結果。」

  「根本不信鬼存在的警方,想找證據也沒頭緒吧。畢竟民眾認定是鬼,就會忽略了其它的可疑點,例如奇怪的陌生人之類,不,也許是注意到了但是害怕遭到報復的可能性更大。」

  真是抱歉,但感覺由他本人說明會變成老太婆的裹腳布,而我已經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所以就幫他簡單地說明了一下。

  「不得不說,十分精彩地運用了思維盲區,我收回之前的話,你要比豬聰明多了。」

  這個男人非常狡猾,用的是很簡單卻難以揭穿的詭計。

  因為那個針對鬼的組織——鬼殺隊,已經解散了,也被收回了在警察體系裡的某些特權,所以一般的案子根本不會被遞交給特殊人士處理,是被當成普通殺人案放置了。

  「你很謹慎,所以隔了一兩年就會換個地方再作案,但是今年之內已經出現了四起案件,是預先准備好幾年之後要襲擊的目標吧。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著急?」

  「回答!」煉獄突然舉手大聲說,「因為經手第八起案件的柴崎警官,過去是鬼殺隊的丁級隊士!他聯系了產屋敷先生!」

  蝴蝶也舉起手,微笑著接話,「這個人一定有內線,想逃往國外吧,在第八起案件之後聰明點就該果斷收手。但是,你的同伙並不知道產屋敷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吧,在走之前還想再多賺幾筆,瘋狂地、不計代價地實施了還不成熟的計劃。該說自以為是,還是說被小看了?」

  「啊,就是樓上拿冷颼颼的目光看人的家伙嗎?本大爺早就發現了!」嘴平很得意地仰起頭,突然睜大了眼睛。

  灶門和我妻對他的脾氣熟悉得不能再熟了,及時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堵住了他馬上要說的話。

  「就算你們知道又怎樣?」除了一開始表情難看,他很快冷靜下來,看了看大家從不同地方將藏著的刀拿出來,「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居然還玩刀這種小玩具,以為還是大正年代嗎?」

  「你要是不說,我以為自己在江戶時代的破旅館裡呢。」我如此回敬他。

  時透妹妹不知何時又縮回我懷裡,嘟囔了一句:「好無聊。」

  本來就很無聊,是你們抱有太多不必要的期待了,還把所有人都叫上,真以為要跟鬼戰鬥嗎?

  與此同時樓上也傳來了抱怨聲。

  「我說——要聊到什麼時候啊?」人影從二樓一躍而下,輕松地站穩之後擺出了一個自認為帥氣的姿勢。

  「在你們啰嗦個沒完時,本小姐與二位兄長可是華麗又低調地潛入了這家旅館,制服了那些扛著槍趴在那裡的笨蛋,庸俗的凡人就誠心誠意地感激我啊。」

  戶部這時才發現樓上的同伙都已經倒下了,我看見兩個少年探頭跟我們打了個招呼,又縮回去繼續捆人。

  同樣是宇髓叔叔的孩子,兄長和妹妹的差別怎麼那麼大呢?

  是因為母親不同的緣故嗎?但是使用【宇髓】這個稱號的卻是最小的妹妹,兩個哥哥默默地充當影子,雖說很有忍者風範,可是過分疼愛她了吧。

  因為能干的哥哥出場,氣勢洶洶帶了寶刀來的大家就全部白費力氣了,此時還在耀武揚威的宇髓就吸引了所有仇恨值。

  「宇髓妹妹。」蝴蝶笑盈盈地開口,「你的妝花了。」

  一刀致命,不愧是蝴蝶。

  驕傲的小姑娘尖叫了一聲,捂住臉扭頭飛奔上去找哥哥了。

  還好我今天沒化妝出門,還好還好。

  那麼問題來了,不算我懷裡的時透妹妹,有七個人是為了打架來的,現在只剩戶部一個人,要怎麼分?

  「猜拳吧!」煉獄毫不猶豫地提議,「誰贏了誰收拾他!」

  「不要。」富岡卻飛快拒絕了,「你出千。」

  「我沒有!」

  「每回都是我輸。」

  「那純粹是你運氣不好!」

  甘露寺似乎松了一口氣,也不參與爭論,也笑著坐到我身邊來,「太好了,終於把真凶抓到了,不會再有犧牲者出現了。」

  她這麼一說,我突然醒悟為什麼這回所有人都來了。

  「沒告訴伊黑叔叔嗎?」

  「嗯,大家都沒說呢,輝利哉先生應該是和我們想到了一樣的事,所以把這件事托付給我們了。」

  這件事的真相會傷害到父母,看起來是大家的共識。讓曾經為了保護別人跟鬼廝殺的父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轉頭卻利用起對他們和鬼的了解,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根本想像不出他們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畢竟我的爸爸媽媽和小叔叔,還有認識的叔叔阿姨們,都是好不容易才治愈了過去留下的創傷,絕不能讓卑鄙小人的無恥行為再次傷害他們。

  不過我先不提,大家明明還沒長大,卻都懂得了要保護自己的父母,非常了不起。

  「能查到這裡來,你們很努力呢。」

  甘露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們聯系不上嚴哥跟瞳彌,沒想到繪姐比我們先找到這裡,大家還說你是逃避編輯催稿才說去旅行,非常沒品——哎、哎呀,我什麼都沒說!」

  「嚴彌和瞳彌去哪裡了?」

  「誒?不是說去找繪姐了嗎?那個,編輯先生似乎去你家哭訴,說見不到你人,拿不到稿子他無顏面對出版社,不如就此切腹來向讀者謝罪。唔,不死川叔叔就讓嚴彌和瞳彌出去找你。啊,嚴哥跟我們說要是見到你,替他轉達一句『你完蛋了』。」

  「……」編輯這種生物真是世界上最討厭的存在了。

  我決定再旅行一段時間,偷偷跟媽媽聯系,確定爸爸的心情怎麼樣再回去。

  那邊的幾個人圍繞著要不要猜拳決定的問題,幾乎快打起來了,我在這時想到了解決辦法,問那個完全被剝奪了發言權的戶部。

  「當年,救了你的是哪個呼吸法的劍士。」

  他明白我們不會殺他,因此狀態還好,還敢對我皺眉擺架子,「為什麼要告訴你?」

  「當然是為了洗刷恥辱了,居然救了一個敗類,不親手處置的話,流派都會顏面掃地吧。放心,不管是炎呼、水呼、雷呼……哪一派的傳人都有哦。」我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如果是風呼……雖然我不太想動,不過為了我風呼一脈的榮譽,也不是不能勉強一下。」

  這個主意得到了大家的贊同,連樓上捆完人、補好妝的宇髓兄妹也下來了,大家圍成一團,眼神閃閃發光地盯著他,異口同聲:「選擇吧!由誰來處置你?」

  戶部慘叫了一聲,沒出息地倒下去了。

  富岡看了看他,認真地提議:「要不我們不爭了,一人一拳輪著來?」

  「這個可以有。」

  「誰先來啊?」

  「本大爺第一個!」

  「你想得美!」

  「干脆按年齡來吧,大家都沒意見,繪姐先來。」

  「不要,會手疼的,甘露寺妹妹替我多揍一下。」

  「喂,叫甘露寺打,你想讓他死嗎?」

  「什麼呀,好過分!」

  「我先來吧!」

  「沒輪到你呢!煉獄你還說你以前沒出千!難怪打牌總是輸給你!」

  「這跟那個是兩回事!而且我沒出千,是你們的運氣太糟糕了!」

  「姐姐,餓了。」

  「說得也是,差不多該回去了。」

  【肆】

  天亮的時候,雨也停了。

  空氣濕潤,帶著泥土的氣息,並不難聞。

  我牽著時透妹妹,沒走很遠就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第一反應是轉身要溜。

  可是我的弟弟,我的雙胞胎弟弟,比我晚兩小時出生的弟弟,那該死的雙生子的心靈感應。

  他比我動作更快一步地跑過來,攔腰把我抱起來抗在肩上,一旁的瞳彌立刻接手了我的行李箱,提起來不顧我的眼神暗示,直直地往前走。

  小沒良心的東西,就知道你跟你哥是一伙的,這麼多年我白疼你了。

  背後那幫更沒良心的兔崽子們哈哈哈的笑聲,能把整座山都吵醒。你們給我記著,下回我做點心往裡面加辣椒水送給你們,尤其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幾個。

  「姐姐,別鬧了。」

  他如今正經喊我的語氣非常像爸爸,我泄氣地撇嘴,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要這麼走,難受死了,背我背我。」

  嚴彌把我放下來,半蹲著等我趴上去才撈住我的腿,快步趕上瞳彌。

  沒良心的兔崽子露出心虛的表情,還試圖狡辯,「姐不能怪我,你也不能放人家鴿子這麼久啊,小林先生都快哭了。你跟我爸告狀也沒用,他同意我跟哥哥一起來找你的。」

  什麼嘛,這下全都是我的錯了。

  笨弟弟,傻弟弟,都不幫我說話。

  我氣鼓鼓地戳嚴彌的背,他許是被我騷擾煩了,開口問我,「你真的寫不出來嗎?」

  「寫得出來早就交了。」還不是這個連環殺人事件浪費了我太多時間,搞得我完全沒空思考下一篇稿子怎麼寫。

  不過這件事給了我新靈感,回去通宵一下應該沒問題。

  「那你也別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啊。」我聽見他吐了口氣,「還在信紙上說什麼我要去北海道獵熊,把媽媽嚇了一跳。」

  「我已經獵完了呀。」我算了算郵寄的速度,「熊皮和腌肉寄回去了,應該快到了吧。」

  「……狩獵許可證呢?」

  「哎呀,我偷偷考了,其實也不是很難嘛。」

  「姐,你下一篇寫什麼?」瞳彌此時好奇地問我,我猜他是要問出個究竟回去告訴小林先生,確認我不會寫到一半甩手不干,免得他又來我家表演上吊或者切腹。

  「唔∼寫誰呢?」

  我選擇創作是出於三個原因,一個是與我父母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師寫的《浪客奇譚》,老實說我們全是老師的狂熱粉絲也不為過;其二是媽媽以前寫的日記,很詳細地記錄了她的生活,與在鬼殺隊裡遇到的人;其三,就是沒有理由地想寫。

  嗯,開個玩笑。

  是因為鬼殺隊隨時有可能再復活。

  就算是相距更遙遠的未來,連我們都不在的時間裡,如果再發生惡鬼作亂的事,不論是真是假,只要鬼再度現身,鬼殺隊必然會隨之復活,討伐惡鬼。

  無論歲月流轉,唯此誓言不滅。

  到了那時,若是無人喝彩,未免太寂寞了呀。

  
風下鈴花(五)

  森川明賴現在也還記得很清楚,不死川實彌被黑澤多丸帶回家的情景。

  那時的少年很瘦弱,全身都是傷,跟在老師身後,仿佛無處可去的孤狼,到了陌生的環境裡找不到任何可信賴的人,唯獨可以做的是繃緊了神經,防備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她其實有被那種凶戾的眼神嚇到,可是目光相接之後,他似乎呆了一下,既像是意外又像是驚奇地打量她,又從警覺的野獸變回了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

  不死川實彌剛來老師家的時候,比她還要矮一點點,因為女孩子發育得要早一點,也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橫貫了三道傷痕的面孔青澀稚氣,又帶著不合年紀的穩重深沉,還有身上的淤青與疤痕,構成了她對不死川實彌最初的印像,一直很難轉變過來。

  她從那時候就改了愛吃肉的習慣,會將盤子裡的肉放進他碗裡,想著老師說得一點沒錯,男孩子比她還瘦可不行。

  實彌幾乎沒有笑過,她最多能從他臉上看到的表情,就是他皺著眉毛反過來教訓老師,會一聲不吭地把家務活包攬下來,根本不打算跟她平攤。那樣的沉默像是習慣了將一切背負在身上,不論肩上有多少重擔,轉身來面對別人時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為難。

  是長男嘛。在實彌沒有提過家人的時候,老師就有對她這麼感慨過。

  為什麼會知道呢?

  因為很會照顧人嘛,家務也拿手,一看就知道是常幫父母干活的長子啊。

  而且啊,老師還補充,因為不想給父母造成麻煩,非常善於忍耐喲,痛苦也好、煩惱也好,全部都不會輕易說出來。

  不死川實彌在煩惱什麼,森川明賴的確根本看不出來,她是很笨的人,連呼吸法都沒法那麼快掌握,要讀懂別人的內心也太難了。

  但是這樣也沒問題,如果沒辦法幫忙分擔,那就換一種方式好了,只要能讓實彌開心起來就好了。

  每一年,她都是這麼向神明許願的。

  ***

  改變一切的是那個漆黑的夜晚。

  這樣形容是因為她覺得那天晚上很黑,既看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仿佛全部的光都被吞噬了。

  蒙住眼睛的布松開了,她看見房屋從身側飛速倒退,抱著她的這個大哥哥還在竭盡全力地奔跑。

  他快跑不動了。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劍士停住了步伐,因為眼前已經是死路。

  很快就要天亮了,但來不及改變路線,身後的追擊已至。

  抱著她不方便防守,劍士在放下她的時候才發現布巾掉下去了。

  閉上眼睛,我會保護你。

  就算被這麼叮囑了,她也沒有聽話,看見不遠處從黑夜裡走出來的男人。

  是爸爸。

  不是爸爸。

  那到底是什麼?

  劍士的刀掉落在她腳邊,已經重傷的人無力地跪倒,還擋在她面前。

  占據絕對優勢的男人就如戲弄著老鼠,冰冷的紅瞳裡閃爍著殘忍的光,遠遠站著一如平常那般對她說——

  過來。

  只要過去她就會回到從前的日常,即便還是懵懂的孩子也能明白這點,在她眼中那個被稱作父親的人原本就是無所不能的。

  遺忘也好,催眠也罷,總有一種辦法能挽回過去的幸福時光,帶她重歸於美夢之中。

  只要她聽話。

  不要。

  莫名地不甘起來,或者還有別的更復雜的感情夾雜在其中。

  所以比起那一聲熟悉的呼喚,更加注意到別的東西。

  是刀,靜靜地躺在腳邊不遠的地方,沾染的血跡無法玷污它的身姿,仍舊是美麗的青色。

  刀為什麼是青色的?

  人要怎麼馴服猛獸?

  鐵錘?鞭子?匕首?

  她撿起了那把刀。

  很沉,刀柄磨得手疼,握住它重新站起來就很費力,為了節省力氣,拖著刀走到劍士前面去。

  然後,用上兩只手,竭盡全力地把刀舉起來,歪歪扭扭地對准了男人。

  她以刀鋒對准了他。

  那就是起因。

  她得到了血。

  與對其他人的意義不同,那是一個惡意的詛咒,若是朝陽沒有升起,他將要欣賞她在詛咒中掙扎死去的樣子,又或是,在陽光裡剝奪了為人的資格,以鬼的面目化為灰燼。

  結果兩者都不是。

  她變成了怪物。

  ***

  「最近,是不是發作得更頻繁了?」

  被這麼詢問的時候,少女局促地碰了碰自己的臉,低下頭掃遍全身上下,像要找出令他這麼問的理由。

  並未能找出不妥,她很遲疑地點頭,還是老實地回答:「……嗯。」

  「是嘛。」坐在檐廊上的男人十分隨便地回應,看不出對這個回答滿不滿意,「發作的頻率是半個月一次?」

  森川明賴放下手裡的衣服,小跑過去挨著他坐下,點完頭以後又猶豫地補充,「因為……和實彌一起,所以這段時間……」

  「啊,直接飲用他的血嗎?」也無需她詳細說明,黑澤多丸便能猜到經過,看她有點不情願的表情,就知道這一定是不死川實彌主動提議的。

  從前偶爾血漿送得不及時,她也會喝不死川實彌的血,而且需要的份量更少。可通常情況下還能夠忍耐,她就不願意這麼做。

  是為了這件事特意回來找他啊。

  「你跟實彌怎麼了?」

  他問的每個問題都切中了要點,往往都令森川明賴難以回答。

  「我覺得……實彌變得很奇怪了,老師。」她吞吞吐吐地說,「他好像……在為什麼苦惱,不像是因為任務、和同伴的關系之類,一直自己煩惱,但是什麼也不告訴我,我真的那麼不值得信賴嗎?」

  「嗯——」黑澤多丸摸著下巴思索,接著一臉深沉地開口,「就是那個吧。」

  「什麼?」

  「長大了啊。」他一副過來人感慨的語氣,「是戀愛煩惱吧。」

  「戀愛煩惱?」森川明賴不可思議地重復了一遍,因為完全無法將這個詞語和不死川實彌搭上關系,她頭一回對老師的判斷產生了懷疑,「怎麼會……」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想什麼,老師我可是一清二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讓他自己煩惱去吧。」黑澤多丸豪爽地擺了擺手,對於弟子的心事絲毫不感興趣,「更重要的是你的『病』,要多加注意啊。」

  「老師,我會不會有一天變成鬼呢?」她直愣愣地盯著屋檐投下的陰影與陽光之間割裂出的分界線,「到了那時,請在我傷害別人以前,殺了我吧。」

  黑澤多丸將手按在她的頭頂,嚴肅地回答:「不會的,你已經堅持了這麼多年,絕對不會輸給無慘。不要對他認輸,小賴。」

  森川明賴卻沒有底氣可以回應他的鼓勵,即使她沒有被無慘的血液變成鬼,也離正常人的道路越來越遠,一天比一天地渴望鮮血。

  尤其是在不死川實彌身邊。

  曾經喝過的血液留下了太深刻的印像,稀血的味道與從冷凍庫裡取出的血袋也是不一樣的,就算沒有犯病的時候,她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起來,貪戀血的味道。

  她養成了隨身帶糖的習慣,在這時候只能借著糖果來壓下飲血的欲望,並且小心地不讓不死川實彌察覺出異常。

  在還能自我控制的時候,她不會特意煩惱這個,即使將來失控,也由於早就預想過結局,做好了心理准備。

  不過就算不提這個問題,她對於該怎麼和不死川實彌相處,也產生了困擾。

  老師說實彌有喜歡的女孩了,但作為師姐又是繼子,最常與他在一起的自己卻根本沒有發現。即使被這麼提醒了,她也想像不出有真實感的畫面。

  但是,確實是有喜歡的人了吧?森川明賴勉強信任老師的話,想要試著找出這個人。

  是鬼殺隊的隊員,還是說在哪一次的任務中遇到的人呢?

  最先想到的是蝴蝶屋與隱部隊的女性,不自誇地說她基本認識鬼殺隊所有的女隊員。

  是香奈惠小姐?忍小姐?上回任務裡合作的女隊士?還是那位風柱轄區裡的隱小隊的隊長?

  盡管不死川實彌——她隱隱約約聽來的——他在鬼殺隊裡的評價似乎不太好,但對待女性的時候,就如老師對他耳提面命那樣,通常比較耐心有禮,所以反而沒人討厭他。

  可是她很努力動用了身為女性的第六感和觀察力,也看不出什麼異常,實彌對任何人的態度都沒有分別。

  那麼,會是鬼殺隊之外的女孩子嗎?

  風柱的轄區範圍很大,也有時常巡回的路線,以及常常光顧的店鋪。森川明賴也記得店裡眼熟的女孩,但是可能性就更低了。

  因為店裡的女孩其實從不和不死川實彌說話,理由也非常簡單,她們畏懼他的外表,情願選擇和她交流。

  排除了所有情況之後,一個選項都不剩,令她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發起愁來,賭氣地想麻煩的師弟連喜歡了誰都那麼麻煩。

  她也只是這麼腹誹,沒想到某一天不死川實彌冷不防地問:「你最近在找誰?」

  森川明賴嚇得哆嗦了一下,險些懷疑他能聽見她小聲地在心裡抱怨,忍著心虛時會下意識轉開臉的習慣,使自己看起來盡量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

  「有嗎?我沒有在找誰。」

  她開動腦筋還想要編個合理的借口出來,但不死川實彌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有深究下去,「你又開發了新的劍型?」

  他說話的態度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了,就真的好像老師一樣,把她當成了比他更小的孩子。

  森川明賴氣悶地想著哪天有必要跟他談談,繼子是一回事,但也別忘了她可是師姐,還要比他大一歲,基本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就算這麼想著,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研究新劍型時攢下的問題問出來,慢慢又消了氣,自暴自棄地想不客氣就不客氣吧,誰叫她就是沒有他厲害,確實是風柱的繼子,至少她不用叫他老師。

  況且隊士們也沒覺得她是他的師姐,在轄區裡偶遇到隊員時,他們最常問的問題就是風柱的訓練是不是非常嚴厲,完全只以為她是繼子,也沒有誰知道他們同出一個師門。

  修行暫告一段落後,不死川實彌又對她說:「後天有夏日祭。」

  森川明賴要慢一拍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是問她想不想去,剛才冒出的小小煩惱立刻拋到腦後,高興地回答他,「我想去!實彌,要一起去嗎?」

  「嗯。」

  已經很久沒有放松下來出去玩了,剛好能在他有空的時候一起去,實在太好了。

  雖然在臨出發的時候,森川明賴突然想到要是讓實彌喜歡的那個女孩知道他與她單獨出去玩,會不會不太好。

  但是,不死川實彌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因為她停步,他還疑惑地回頭問她怎麼了。

  要是這時候拒絕,就顯得太奇怪了。森川明賴只能笑著搖頭,裝作什麼也沒考慮,追上他的步伐。

  夏日祭很熱鬧,到處都是人,琳琅滿目的商品擺出來足夠吸引眼球,她看得目不轉睛,差一點就要在人流裡跟他走散了。

  不死川實彌及時拉住了她,皺起了眉毛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提醒了一句:「注意看路。」

  森川明賴的注意力馬上收了回來,落在跟他交握的手上,「誒?實彌……」

  「人太多了。」他不需要轉頭就知道她想說什麼,「走散了我可沒辦法找到你。」

  就算是這樣……

  她低著頭,另一只手放在身側,抓緊了浴衣的下擺,想了很久才說:「我會好好看路,不會走散的,放手吧。」

  不死川實彌倏然看向她,非但沒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握緊了,原本緩和的臉色一瞬間緊繃起來,「為什麼?」

  「我……因為,我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不牽著我也不會走丟的。」

  「我沒有問這個。」他根本不接受這個臨時編出來的借口,「你討厭我?」

  這或許能作為一個好借口,可是撒謊要這麼說也太過分了,糾結了半天她也點不了頭,「……沒有。」

  「我不會松手。」不死川實彌堅決的語氣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除非你說討厭我。」

  早知道最開始就不要說出來了。她後悔起來,懊惱自己不動腦子就說了出來,把好好的氛圍全毀掉了。不管兩邊的小攤上擺著多新奇的東西,也引不起她的興趣。

  不死川實彌沒再跟她說一句話,沉默地拉著她,從最熱鬧的地段走到了少有人跡的角落,在一棵樹邊停下,才松開她的手,轉過身來跟她面對面。

  他或許是氣消了一點,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她,語氣不像剛才那麼冷硬,「我有禮物給你。」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接過來,打開看見盒子裡放的一對耳墜,鈴蘭花樣式的鈴鐺垂掛在長長的鏈條盡頭,戴在耳邊應該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很漂亮呢。」森川明賴合上蓋子,然後遞回去,「送給別人吧。」

  她完全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聽呼吸的聲音就感覺出他的心情應該變得糟糕起來。

  他一句話沒問,將禮物收回去,今晚的祭典已經毫無意義,只能草草收場。

  回到宅邸之後,在回房間前,森川明賴還在猶豫是否要向他道一聲晚安,手腕突然被緊緊握住,下巴也被抬起來,不能不看他。

  根本不是難過可以形容,不死川實彌臉上只有壓積的怒氣,按著她的手抵住牆壁,充滿了暴躁地質問:「為什麼不要?」

  森川明賴掙扎無果,才明白他剛才沒追究只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逃掉,現在回了住處,根本沒有能逃的地方。

  她不害怕他會做什麼,但因為必須要給他合理的解釋而為難,再次深深懊悔自己的愚蠢。

  由於太久不回答,他似乎更加生氣,加重了語氣,「因為討厭我了就不要我的東西?」

  「我沒有討厭實彌!」丟人就丟人吧,她咬一咬牙,最終決定實話實說,「因為……老師說,實彌應該有喜歡的人了。我、我知道老師是胡說八道沒有證據,但想到如果是真的,這樣會讓那個女孩子誤會的。對不起,我錯了,不應該亂想……」

  「老師沒有說錯。」他打斷了解釋,以一種過於冷靜的態度反問,「你覺得我喜歡誰?」

  其實隱隱約約有不安的預感,但她實在太不會說謊,生怕他又生氣了,老老實實把自己干的事說出來,「不知道,我有努力找過了,但就是找不到。你不要生氣,我再努力想一下。」

  話一說完就嘶了一聲,因為他突如其來的用力,好像要捏斷她的手腕。

  真的很可怕,明明看起來是很冷靜,可是眼裡布滿血絲,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那樣。

  森川明賴終於怕了,慘兮兮地低下頭認錯道歉,「對不起,我再也不這麼做了。」

  「你為什麼不覺得那是你?」

  她愣住了。

  不死川實彌卻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咬牙切齒地問:「你憑什麼不覺得那是你?就憑我比你小?還是因為被我這種家伙喜歡太糟糕了?」

  「不是的,實彌很好,喜歡誰都可以。」森川明賴首先是想到要糾正那種自嘲的說法,然後面對著突然的表白,躊躇了幾秒,「就是……你不要喜歡我,還有很多更好的女孩子,比我好多了。」

  在這個時候,她很不合時宜地又回想起他的血,因為被逼到狹小的空間裡,使得她被他的氣息包裹住,要費盡力氣才能不讓臉上也出現異常。

  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剛邁開步子,就踉蹌了一下,向前栽倒,沒有摔在地上,被他牢牢鎖在懷裡。

  「實彌——」

  「今年的願望,我還沒有用。」不死川實彌沉緩地說,「你說過絕對會辦到。」

  這算是哪門子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個用在這裡太、太狡猾了!」

  「那又怎樣!」意識到語氣太凶惡,他勉強控制住自己,深呼吸幾個來回,才換了冷靜的口吻,「你能拒絕我的唯一理由就是喜歡別人,可你有嗎?跟我在一起,有哪個混蛋敢來靠近你?」

  太不講道理了!她氣極了,又沒力氣推開他,按照這樣的邏輯仿佛她不喜歡他就是天理難容,「就算沒有喜歡的人,我也——」

  「真的不喜歡我?」

  她語塞了,預感到這個問題的重量與之前的不同,是會改變他們的關系,令從前擁有過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只需要她認認真真地再重復一遍,就全部結束了。

  但是在不受衝動影響之下,她反而越是眷戀過去,就越無法開口。

  明明是不想要改變的,只要保持現狀就足夠了。

  「為什麼不說了?」看准時機毫不留情,大概也是他們風之呼吸一門的特點,這短暫的緘默就讓她失去主動了。

  「因為實彌是認真的,可我要是這麼說了……說了,就會讓你難過的。」

  這一回輪到他沉默了,不等多久就感覺他放開手,轉而捧起她的臉,表情說是憤怒,毋寧說是不解,「明賴,從以前開始就想問你了……」

  啊,好像換了個話題,算是結束了吧。

  那微微一點欣喜的笑意剛要浮出水面,又因為下一句話凍結了。

  「你究竟有多在意我?」

  放在平常還沒有什麼,在這特殊語境之下,令她瞬間炸紅了臉,「咦?誒?不是,我、我是……」

  「正常人這時候要考慮的是自己,不是我的心情吧,不管怎樣討厭就是討厭,你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每年的願望也是,不管我想要什麼都給我,就是因為毫無底線才讓人想要更多。」不死川實彌低頭碰到了她的嘴角,除了保持僵硬之外,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那麼喜歡我嗎?」

  「……」

  反駁不了。

  現在,必須說點什麼,不然的話……

  但是該說什麼?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不過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這麼做了,在這種習慣已經變成生活本來的一部分後,再追問理由反倒奇怪。

  因為是老師帶回來的同門,因為身上的傷多到不忍心再看見它增加,因為就算過去蒙受不幸也能堅強地面對這一切。

  因為……

  「是……實彌。」她說得盡管很慢,仍然意圖將每個字說清楚,可以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因為老師帶回來的是你,所以,我……沒有理由不對你好。」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請讓實彌變得加倍幸福,想看到他高興的樣子。】

  【我要怎麼做才好?】

  「可是,不能選我,我……」就算在這個時候,她仍然需要盡力才能使自己不會為碰到他的皮膚,而湧起嗜血的衝動。

  「你不是鬼,也不會變成鬼。」不死川實彌卻像知道她要說什麼,認真的表情深沉又平靜,「即使真有那一天,無法挽回的話,我也會讓你作為人來結束這一切。」

  「不會讓鬼玷污你的人生。」他漸漸靠近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含在嘴裡,伴隨著輕柔的吻渡來,「把它交給我好不好?」

  她幾乎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聲音已經不屬於自己,唯一能說出口的只有一個字:

  「好。」

  
【大正彩蛋】虛話夜談(上)

  所謂咕咕咕是人的常態

  何況我本是只鴿子

  不是啊,這個彩蛋,它,太難寫了

  是私設夢女

  森川明賴×不死川實彌

  子世代穿越線,答應了要寫的

  雖然我還沒寫完,有太多想寫的了

  總、總之先放個上在這裡

  就不打乙女tag了沒關系,風哥tag明天撤

  前情:番外一~五

  親情向

  是跟繪物語相對的,弟弟嚴彌的第一視角——

  【0】

  要怎麼說明眼下這場景呢?

  說出來不論別人,連我自己都沒法相信吧。

  假如不是我親身經歷的話。

  我,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那個我還沒出生的時代。

  人和鬼的戰鬥正值膠著狀態,即將迎來最終勝負。

  【1】

  首先這件事的起源,追根到底來說就是——

  我有個姐姐。

  因為比我早兩個小時出生,導致我被逼無奈地成為弟弟,並且從此決定了我們兩人的關系。

  如果是兄妹,例如宇髓叔叔的女兒就非常親近兩個哥哥,同時兄長也很有包容力地寵愛著妹妹。

  這就是一種和諧的關系。

  既然是姐弟,那麼像伊黑叔叔與蜜璃阿姨的長女及幼子那樣,姐姐疼愛弟弟,弟弟依賴姐姐。

  這也是一種和諧的關系。

  由於我沒能搶得過姐姐,比她早兩個小時出生,也僅僅就比她晚兩個小時出世。

  以上兩種情況都與我絕緣。

  我從少年時期一直思考著「我和姐姐其中必定有一個親生,有一個是撿回來」的深奧哲學問題,可惜思考到我成年都沒個結果。

  這樣看來,在尋找名為旅行實為拖稿的姐姐的路上,都能一閉眼一睜眼遇到跨越時空這種事,我果然是撿回來的吧。

  而且一來到這裡就被鬼襲擊——不然我也沒那麼快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因為一時不察被傷到了手臂,及時就地滾開才避免了下一次攻擊,抬頭發現一個面目詭異恐怖的家伙直勾勾盯著我,心情也確實是見鬼了。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也沒空思考,總之不能停止移動,只要稍微放松我就會死。這跟與父親對練的時候不同,是真正的戰場。

  但我沒有日輪刀,跟鬼打下去也只是拖時間。

  那時夜裡突然出現一聲槍響,跟我相距不遠的鬼腦袋炸成了一團血花,在復原以前有人衝過來,一刀砍下了它的脖子。

  確認它已經開始消散之後,那個人轉過身面向我。

  「你還好嗎……受傷了?」

  夜晚光線昏暗,他逆光面向我看不清臉,可是聲音耳熟,尤其是蹲下來後模糊能看清他的輪廓和特立獨行的發型。

  「……小叔叔?」

  「啊?」對面的劍士驚訝地看著我,露出與我極其相似的一雙眼睛。

  【2】

  遍地都是血。

  鞋子踩上的全是粘稠的血,牆壁、地面以及盆景上全都是緩慢流下還未凝固的鮮血。

  鬼殺隊的風柱,不死川實彌所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稀奇的景色,同樣也不會為了這點血腥而畏縮。

  他唯獨感到奇怪的是,這些血並不是人類流下的,證據就是還好好活著的,正躲在一邊的人們,他們之中還有一名身著隊服的青年,沒有看見屍體。

  情況與不死川實彌接到的求援不同,鬼已經被人消滅了,現場並沒有傷亡。

  他走向幸存者,眸光一掃,遍布傷痕的臉上就流露出怒色。

  「混賬!你的刀呢!」

  也沒有看見斷裂的刀刃,這名隊士卻兩手空空,徒勞地張開雙手保護身後的平民,這種時候隨便哪裡再竄出一只鬼來都可以了結他們。

  被突然責罵了之後,隊士才清醒過來,磕磕絆絆地說明了來龍去脈。

  被人救了,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人,從他手裡奪下了刀,干淨利落地斬殺了鬼,而且擅自將刀拿走了,說是當作回報。

  因為這樣就被人強行拿走了重要的武器,簡直無能到了極點。不死川實彌看在他已經傷痕累累的份上,才忍住了訓斥,將他們交給了善後的隱,然後按照隊士指示的方向,去追蹤那個古怪的人。

  不死川實彌不喜歡管麻煩事,但出於一種莫名的直覺認為有必要一探究竟。

  按照隊士的描述,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性,但是看不出年齡,穿著非常西式化的裙子。

  ——像人偶,白色的頭發,紅色的眼睛,不知怎麼……與不死川大人的感覺很像。

  莫名其妙的描述,根本聽不懂,那家伙是撞壞腦子了嗎?

  不死川實彌一面暗自罵道,又因為這句很像,選擇了要探清對方的真面目。

  走出不過兩裡,在前方去探路的信鴉匆匆返回,不需要多說什麼,不死川實彌加緊趕路,很快就聽見打鬥的聲音。

  繞過竹林看見了與鬼纏鬥的身影,不死川實彌一時忘記了上前幫忙。

  ——像人偶一樣,白發,紅色眼睛。

  穿著一身不適合戰鬥的衣服,裙子上染滿血污,連白色的頭發也粘上了血,或許是因為這樣,面無表情、好似不快地盯著鬼,實際上玻璃一樣的眼睛根本沒把它看進眼裡。

  像人偶。

  年輕的女孩手中握著刀,是從隊士手裡搶來的,屬於水之呼吸的刀,用得十分順手,戰鬥也沒有生澀感。

  呼吸法。

  不是水之呼吸。

  不死川實彌捕捉到詭異的熟悉感,交戰中的人也無視了他,改變了姿勢,呼吸的方式頓時變了。

  他因為震驚而瞳孔緊縮。

  ——與您,不死川大人十分相似。

  風之呼吸,五之型。

  就好像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用出了同樣的招式。

  古怪的感覺強烈到極點。

  不死川實彌第一次旁觀了他人獵殺鬼的過程,然後向那名人偶似的女性問:「你,是誰?」

  「不死川。」她回答。

  【3】

  我打了個噴嚏,拉緊身上的外套,感覺夜風有點冷,又往火堆旁湊近了一點。

  「給,你的份。」

  一個飯團遞到我面前,正是救了我的劍士,年紀比現在的我還小,卻跟我差不多高大。

  但我認識他,准確來說我認識的是未來那個成年的不死川玄彌,而不是現在十六歲的不死川隊士。

  他最顯眼的標志是臉上的傷痕,絕對不會叫人認錯,所以我才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對他的稱呼。

  不死川玄彌是我父親的弟弟,比起長輩來說他更像我的朋友,但對這時的他來說,我卻是個陌生人。

  不能說他是我家小叔叔,只能說他是不死川玄彌。

  玄彌對於我奇怪的叫法沒有深究,大概以為我認錯人了,也沒問我為何一個人半夜出現在荒郊野外,幫我處理完傷口之後,就燃起了火堆准備露宿。

  雖然是陌生人,但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無事可干,我憑著對他的了解,很快與他攀談起來。

  因為搞不清楚我怎麼落到這個時代來了,為免多生事端,我最好還是不要說出自己的來歷,而且這樣荒謬的事說出來也很難讓人相信吧。

  但我有個不大好的毛病就是偶爾心直口快,難聽點說就是語言快過思考,我的姐姐常常抓著這點不放說我是笨蛋。

  不小心就把真名說出來了,還好咬死沒說姓氏,即使這樣也讓玄彌吃驚,意外地打量我,「名字……我們真的還挺像啊。」

  因為我說了我有個姐姐,他也有哥哥,相當於我們兩人都是處於弟弟的立場。

  「玄彌你跟你哥哥關系也不錯吧?」

  我很努力地假裝漫不經心地打探父親的消息。

  雖然回到過去很莫名其妙,但如果說對父母的過去完全不好奇也是騙人的,尤其是我視作榜樣,敬仰向往的父親,我對父親年輕的模樣在意得不行,可以的話甚至想偷偷看看。

  算算時間,這個時代的父親和我差不多大,但已經是鬼殺隊的風柱了,而且也應該早就和母親結婚了吧。

  「……我跟大哥,不像你和你姐姐那樣關系好。」玄彌不知怎麼提起這個話題的神情很低落,「我……對大哥說了很過分的話,他已經不認我這個弟弟了。」

  不可能吧,父親和小叔叔的感情明明非常要好的,從閑聊中偶爾聽小叔叔說起幼年的事也是非常幸福的回憶,怎麼看也不像是曾經決裂過一樣。

  還是說中間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那時我做出了一個很衝動的決定,認為我既然來到了這裡,就一定要為了我的家人做點什麼。

  而且我是小叔叔的朋友,不願意看見他如此沮喪,因為他和父親可是親兄弟,母親也說過珍貴的時間不要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明知未來的我看不下去兩人保持著這種冷漠的距離。

  「和好吧,玄彌。」

  他吃了一驚,微微張大了嘴巴卻不知道說什麼,「和、和好?」

  「爸——你哥哥絕對不可能討厭你了,就算做錯了什麼,誠心誠意地道歉就好了,不可能不原諒你的。我也會幫你,打起精神來!」

  就這樣,我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插足了別人的家事,一副熱血上頭的樣子比起本人還積極。

  感覺玄彌會認為我很奇怪吧,可因為我太熱情的緣故,他不想打擊我。最重要的是,他也很想與大哥和好,所以才不拒絕我的幫助。

  接著,我們與另一方相遇了。

  【4】

  玄彌問我:「你跟你姐姐感情很好吧?」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跟姐姐的關系難以用好或不好來形容。

  與玄彌不一樣,我只比姐姐晚了兩個小時出世,可以說是同一天來到這世上的,根本分不出誰大誰小。

  小時候的我對於自己是弟弟這點非常不服氣,認為明明是同一天出生,只因為姐姐比我早一步來到人世就成了長姐,太不公平了。所以幼年我從不叫她姐姐,直呼她的名字,她有時會表示不高興,但基本還是隨我便。

  就算是雙胞胎也有差別,不僅僅是性別之分。

  姐姐多次被熟悉的長輩評價很像父親,至少比我要像,這不是說外表,是更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東西。

  而我雖然長得高大,眼睛也與父親一模一樣,但卻會被人說很像母親。

  不是說像母親有什麼不好,母親也是出色的女性,但對於向往父親的男孩來說,被這麼評價還是會有挫敗感。

  父親過去是修習風之呼吸的劍士,雖然生活裡已經用不上了,但不想讓傳承斷絕的緣故,也當作鍛煉身體一樣地教授給我。

  姐姐對打打殺殺的東西一概沒興趣,但她八歲那年冬天生了一場大病,嚇到了父親。

  希望她能健康一點,所以父親也將呼吸法教給了姐姐。

  我從小開始學呼吸法,姐姐九歲開始學,父親對我們的要求是一樣的,並不過分嚴厲,僅僅是想讓我們身體健康並且可以防身。

  十歲的時候,我輸給了只學了兩年呼吸法的姐姐,從此再也沒贏過她。

  姐姐是天才。

  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全集中•常中狀態,也不過是她十一歲的事情。

  但這並不是好事。

  無論什麼都能很快學會的姐姐,不出意料地產生了懈怠感。小時候還好,隨著年紀漸長,越來越對任何東西都提不起精神了,她唯獨僅剩的熱情就是對鬼殺隊的愛。

  姐姐深愛著那個已經成為歷史的時代,不僅僅是出於對父母的感情,而是真心地喜歡曾在夜晚中大活躍的這個組織。

  說不准她比我更適合這類回到過去的不可思議事件,還有可能大顯身手。

  呸,我真是烏鴉嘴。

  ……

  「什麼呀,那個表情。」

  坐在檐廊上的人如此說道,從旁邊的盤子裡拿出了一塊萩餅,慢條斯理地進食,優雅的做派如同大家閨秀一樣。

  「只是幾天不見,就已經認不出我這個姐姐了嗎?虧我們還在媽媽的肚子裡親密無間地相處了十個月呢。」

  「就算要損我也不必扯到出生前的事啦。」我也只能這麼回答,因為不知該說什麼。

  「你……姓不死川?」玄彌難以置信地問我。

  這個院子裡,此時,有四名被稱作不死川的人。

  除了我與姐姐,以及玄彌外,還有屋子的主人,被稱為風柱的不死川實彌,正用一種疑慮滿滿的眼神在我和姐姐之間來回掃視,語氣都聽得出他壓抑的煩躁已經在轉化為怒火爆發的邊緣,「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或許真是笨蛋吧,一心想著沒問題,就直接與玄彌一起前往風柱的宅邸,又完全沒考慮過姐姐有同樣遭遇的可能,一頭闖進來,導致了眼下的局面。

  玄彌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唯獨姐姐根本不在意風柱的臉色,平淡地介紹,「我叫明繪,弟弟叫嚴彌,都姓不死川,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算哪門子的解釋啊,連我都接受不了,更別提風柱先生了,他的臉色更糟糕,「我是問你們兩個從哪裡冒出來的,小丫頭!」

  「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無法回答你,實彌先生。」姐姐說話的間隙還在吃東西,「若問姓氏的話,我們是隨父姓,就算巧合地重姓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樣游刃有余的態度反而會讓人以為她還保留了秘密,只有我知道姐姐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是這樣,立刻就會冷靜下來。

  就連前不久發生在我們那個時代的惡性殺人事件,她也僅憑報紙的信息與自己的人脈關系,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凶手藏匿的地方。

  想看到姐姐驚慌失措是不可能的,就像父親永遠不會把軟弱的一面展現出來。

  「誰准你擅自這麼叫我了?」實彌先生不知為什麼,隱約有點針對姐姐,連稱呼都要計較。

  「喊姓氏的話感覺很奇怪呀。」姐姐無所謂地說,「不然叫你爸爸也可以啊。」

  噗!

  還好我不是在喝水,否則一定會被嗆死的,就算這樣也用盡全力才阻止自己笑出來。

  姐姐說的是事實,按道理來講這麼叫完全沒錯,但是對不了解這點的人來說,簡直就像是戲弄一樣。

  「你開什麼玩笑!小鬼!」

  實彌先生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黑,不知是羞惱還是憤怒,總之我這時候笑出來了絕對要挨揍。

  不管是年輕的不死川實彌還是父親,果然都對姐姐沒轍。

  我們十三歲的時候,父親就開始反省小時候對姐姐太過寵愛,因為她日漸地長成了一個棘手的少女,又過渡到成年變成了難纏的女性,過於隨心所欲,不管誰都拿她沒辦法。

  「沒開玩笑,所以你看,還是叫實彌先生比較好吧。」

  因為在姐姐那裡受挫,實彌先生將矛頭對准了我們兩個不速之客,眼神十分不善,「你們又是怎麼回事?」

  他只瞟了我一眼,就全神貫注地瞪著玄彌,表情凶惡程度再次升級,「擅自闖進別人家裡,連禮貌都不懂了嗎?」

  玄彌很不安地偷看我,鼓足了勇氣開口:「大哥……」

  「誰是你大哥!要我說多少遍才聽得懂!」實彌先生根本不給他說下去的時間,沒聽完就很不耐煩地打斷,「我沒有弟弟!少給我厚顏無恥地湊過來!別以為仗著隊律我就不敢對你怎樣!再來煩我就宰了你!」

  不一樣,這個人。

  跟爸爸不一樣。

  原來玄彌說的是真的,他與哥哥的關系極度惡劣。

  我的爸爸不會對重要的家人說出這麼過分的話,他既嚴厲又溫柔,即使是我與姐姐闖禍的時候也不曾打罵過我們,會耐心地講道理。

  「實彌先生,這話太過分了!對唯一的弟弟說這種話,你自己就不難受嗎!既然是兄弟,就好好地珍惜彼此才對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被憤怒與一種難言的失望填滿了整顆心,發覺自己又衝動起來時,他的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

  「你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家伙!」

  我挨揍了。

  臉很疼。

  好像腫了。

  姐姐要來了傷膏,在手心裡化開後往我臉上塗。

  看起來很溫柔,可她的手指重重戳在傷口上,疼得我又想嚎了。

  「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到沒救了。」姐姐還罵我,「會有人第一次見面就對別人的家事指手畫腳嗎?」

  她罵得很有道理,我也明白這麼做不對,但我還是會覺得委屈。

  「可我又不是陌生人……嘶——姐!姐!輕點!」

  托我挨揍的福,我倆死皮賴臉地在風柱家住下了,還有玄彌也一樣。

  姐姐說她要求見鬼殺隊的主公大人,實彌先生還沒有答應。

  姐姐塗完了藥細細檢查一遍,才問我:「你還沒有發現嗎?」

  「什麼?」這樣問我根本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啊。

  「風柱•不死川實彌,已經二十一歲了。」

  姐姐強調了一遍,我又不是不會算數,當然知道他二十一歲了,明明比我都大一歲脾氣還那麼差。

  發現我還沒有聽懂,姐姐又露出了慣常的那種眼神看我。

  宇髓叔叔說那叫關愛弱智弟弟的慈愛目光,我不信。

  「媽媽要比爸爸小四歲,她現在應該十七歲,他們是在兩年前相遇的。正常來說這個時候,爸爸和媽媽已經結婚了。」姐姐反問我,用冷靜到可怕的態度,「可你看見她了嗎?你有聽他們提過一次媽媽的名字嗎?」

  我也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了,確實,從見到他們開始就縈繞著我的古怪感,理由就在這裡。

  「難道說媽媽沒遇見爸爸嗎?」腦子還有點混亂,我只是本能地提出一個猜測。

  姐姐搖頭,用一種溫柔卻也悲傷的目光看我,「我去過森川家,川野的森川家只有一個剛出生就和父親在車禍中去世的女兒。」

  「懂了嗎?我們的媽媽在這個世界,還沒有長大就死去了。」

  【5】

  我整晚沒睡著,第二天起來就是兩個黑眼圈,頭也很疼,還配上青紫發腫的傷,以及深色的藥膏,整張臉五顏六色格外好看。

  一大早就爬起來,不小心就按習慣走到廚房去了,意識到現在不是在自己家不需要負責做飯,卻看見姐姐正在灶台旁邊煮飯。

  「把飯端出去。」她頭也沒回,跟往常一樣吩咐我。

  我也只能上前去把飯端進另一個房間,出來時撞見了實彌先生。

  「啊,早上好。」

  發覺了他並非我的父親,現在我感覺有點難以面對他,想到昨天無禮的舉動,慚愧地低頭向他道歉。

  「昨天的事情,非常抱歉。但是請您再考慮一下對待玄彌的方式,雖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但他已經誠心地悔改了,希望您能考慮一下。不管怎麼說,明明是親兄弟卻保持這樣的狀態,看著令人難受。」

  經過一晚上的時間,實彌先生也冷靜了很多,似乎已經給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明白該用什麼態度對待我們。

  我想他還是充滿疑慮,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眼神充滿了困惑、又有一種恍然的感覺,語氣聽著倒是溫和了很多,只是也沒回答我的話,反倒說:「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嘛。」

  為什麼實彌先生和玄彌都說這樣的話?我和姐姐哪裡看得出感情好了,她明明天天逮著機會就欺負我。

  「你們從什麼地方來的?」

  關於來歷這件事,昨晚姐姐就囑咐過我,說我看起來就很好套話,又是個不會撒謊的笨蛋,只要腦子清醒就知道從我這裡入手,所以被問起來了就要我按照她交待的回答問題。

  「我們是東京人,老家在京橋那一帶。」只要說一部分實話就好了。

  但是這樣好嗎?不管怎麼說老家也是不會變的,姓氏撞車也就罷了,連老家都一樣,巧合過分了吧。

  「京橋……」實彌先生沒像昨天一樣生氣地認為我在愚弄他,念叨了一遍又問我,「你們的母親呢?」

  有一個剎那我非常想說實話,想告訴他關於媽媽的一切,但是姐姐威脅過我敢不聽話我就沒肉吃,我只能按她教的繼續下去,避而不答卻反問:「你不問我們的父親嗎?」

  實彌先生竟然猶豫了,趁著這點時間我趕緊又說:「我們的媽媽身體不太好,每到冬天都會生病,似乎是在生我們以前受過很重的傷。」

  這些也不是謊話,可不知道他究竟從中領悟了什麼,露出了一種憤怒裡夾雜了歉意的表情,語氣越發地溫和,就是說的話還是不客氣,「既然這樣就更不應該亂跑了,太任意妄為會讓你們的母親擔心。」

  「我們也想回去,可是沒辦法回去。」天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這裡,沒有我們的家人。」

  實彌先生就此沉默下去,一直到吃早飯的時候也沒說過一個字,看見玄彌難得竟也沒凶神惡煞,看他的神色更復雜了,也難得沒說什麼過分的話,總覺得態度緩和了不少。

  玄彌幾次用疑惑的目光瞟我,想搞明白他親哥中了什麼邪,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說的話沒頭沒尾,他到底是明白了什麼。

  俗話說聰明人想得多,實彌先生確實挺聰明的,他估計是想多了吧。

  唯獨姐姐非常平靜,飯後理直氣壯地指使我去刷碗,她自己則再次向實彌先生提出,要見主公大人。

  這回實彌先生沒拒絕。

  也就過了兩天,就收到了那位傳說中的主公大人的回信,同意見我們。

  會有專門的信鴉與隱來帶我們走。

  我們身上一分錢沒有,這幾天賴在實彌先生家蹭吃蹭喝,他也沒給過一個不滿的眼神,自從那天早上問話後,感覺他似乎有點太放任我們到縱容的態度了。

  連玄彌也沾了光,同樣賴著不走,實彌先生也沒再罵他,雖說還是不冷不熱,但比之前好多了。

  他激動高興的同時,私底下跟我討論覺得他哥真的中邪了,商量著是不是該想想辦法。

  如果說是有人作法導致實彌先生的改變。那百分百是姐姐干的,畢竟我說的話全是按她教的來,她居然把實彌先生的反應都算進去了。

  跟著隱七繞八轉地到了產屋敷宅邸,我們坐在茶室裡等著那位主公大人現身。

  我偷偷問姐姐,她到底對實彌先生干了什麼,她一臉無辜地看回來。

  「我什麼都沒做,對實彌先生說了那些話的不是你嗎?」她大發善心沒難為我,逗了我兩句就直接告訴我答案。

  「實彌先生只是稍微有點誤解而已。」她認真地說,「他懷疑我們很可能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

  噗!

  很不幸的是,這回我在喝茶,水全部噴出來了。

  為什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因為實彌先生的父親,品行不好呀,那麼在妻子懷孕時出軌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吧。同樣的姓氏,長得又有幾分相似,而且還從嚴彌這裡得到了印證。」姐姐對我露出了嫻雅溫婉的笑容,「比起未來、另一個世界之類的東西,還是這個猜測才比較符合現實吧。」

  從我這裡得到驗證?

  我開始回想我說的話,准確來講是姐姐教我說的話,每句都是真的,但是實彌先生聽了會怎麼想。

  那可能、大概、或許確實會推導出這個結論,而且完美地解釋了我倆為什麼會找上他。

  「比起別人給的答案,還是自己想出來的結果更可靠吧。」姐姐是這麼說,「不需要說謊,只要說一部分事實也可以達到目的。這點你要好好記在心裡哦,嚴彌。」

  我姐真可怕。

  不愧是我姐。

  「但是這麼直接說出來好嗎?」我問,「那個,外面的人全部聽到了。」

  從姐姐說話開始,我就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了,沉重的呼吸一聽就知道不是劍士,想必是那位主公大人。

  姐姐肯定也聽見了,還是毫無顧忌地說出來。

  「沒關系,對主公大人不需要隱瞞這些,要說完整的實話才行。」

  
【大正彩蛋】虛話夜談(下)

  鴿完了,精疲力盡

  寫得還算滿意,希望看得也滿意

  搞現pa去了

  【6】

  不知為何,我們順理成章地獲得了隊服與佩刀,也沒有去參加最終選拔。

  主公大人會同意如此亂來的要求,是因為我們都是稀血體質,所以我一來到這裡就被鬼盯上了,姐姐更是遭遇了不少意外的襲擊。

  但她比我聰明,馬上想通了這點,一眼就盯上了附近的鬼殺隊隊士,從他手裡借走了日輪刀來戰鬥。

  據說見到實彌先生就是在她剛殺了一只鬼的時候,親眼見到她用出了風之呼吸。

  等一下,這點又要怎麼向實彌先生解釋啊?

  姐姐賴在我身上,很不在意地說沒必要解釋,然後一疊聲地跟我抱怨她的行李箱在被鬼襲擊的時候弄丟了,她的定制長裙、限量皮靴、新買的化妝品全部都沒了。

  好了好了,回家我給你買行嗎?不要在我耳邊學蚊子哼哼了。

  新造的日輪刀到手,在我手裡變成了淺淺的青綠色,和爸爸的刀不一樣。

  我記得爸爸的日輪刀,就放在他的房間裡,與媽媽的刀放在一起,從不見他使用,但時常會拿出來打磨保養。

  偶爾會有戴著火男面具的客人來到家裡,目的也不是要與爸爸敘舊,每回上門都要將刀拿出來愛惜地撫摸再撫摸。

  我從牆角偷偷地看客人,他注意到我就會招手叫我過去,摸著我的頭說:「這孩子很像不死川大人。」

  他是第一個誇我像爸爸的人,我很喜歡他。

  發現我總是偷瞧這把舊刀,他似乎也很高興,說等我長大可以為我也鍛造一把刀,言談間雀躍不已,比我這個得到許諾的人還興奮。

  爸爸並不太高興,雖然他教了我風之呼吸,可從來不用真刀與我對打,也不願意讓我去碰刀。但他一向十分體貼,不願意讓他的舊友失望,就什麼也沒說,當作默許了。

  可我還沒長大,曾經為爸爸打造日輪刀的刀匠就去世了。

  爸爸帶我去參加葬禮,帶著他很久沒用過的舊刀。

  來客一半戴著火男面具,一半和父親一樣別著佩刀,看著棺木放進深坑,覆上細細的沙土。

  那天下了點小雨,細細的雨絲飄落,掛在爸爸白色的發梢間,他帶著一種稀有的恍惚一般的神色,摩挲著腰間的長刀,依然一句話不說,只將白色的羽織披在我頭上,牽著我走了。

  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他腰間的那把刀放在盒子裡,成了我的禮物。

  我卻不好意思接受,總覺得是奪走了爸爸心愛的寶物,可他卻不在乎地硬塞給我,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只教訓了我一句:「你要明白你為什麼而使用這把刀。」

  其實我也沒有用到它的機會,最多也只能半夜將它抽出來獨自欣賞,看它完美的刀弧,通透的青色襯托它的身姿,在孤寒的月色裡鋒利依舊,卻在如今這個安寧和平的時代毫無用武之地。

  如此寂寞。

  可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刀了,也可以盡情使用它,卻不是那麼值得高興。

  回去的辦法沒有任何頭緒,姐姐十分寬心,找不到就先不想了,我也跟著寬心。

  結果跟她一起試著去執行一次任務之後,立刻就不寬心了。

  我知道姐姐比我厲害,倒想不到我們的差距能這麼大,我斬一只鬼,用兩式劍型,她可以從我的起手勢、發力點到呼吸法,挑出八九十個毛病,把我貶到一無是處,最後嫌棄到不肯跟我一塊兒。

  我們依舊住在實彌先生家,他既不問我們的過去,也不收我們房租,只在聽說我們也拿到刀要加入鬼殺隊時皺了一下眉毛。

  他看我倆的眼神跟看玄彌差不多,我險些以為他下句話就是「你們不配待在鬼殺隊,給我趁早滾回家」。

  大概是我們還沒熟到那份上的緣故,他覺得不好直接開口管教我們。

  因為我遭到了姐姐的嫌棄,莫名其妙她就變成跟實彌先生一起出去做任務了,瀟灑地衝我一揮手,留我一個人看家。

  我們共用一只信鴉,也被姐姐帶走,得不到任務指令,我只好去找玄彌。

  他依然在悲鳴嶼先生那裡學習,跟我記憶裡清瘦的盲僧模樣不一樣,這時候的悲鳴嶼先生很強壯,還是鬼殺隊最強的劍士。

  我時常跟小叔叔去看望在深山寺廟裡修行的悲鳴嶼先生,他是一個寬厚的人,就算我小時候調皮,把他當成山丘爬到他肩上玩,他也紋絲不動,默默念著經。

  只是我腳一滑要摔下去的時候,他分明看不見卻能飛快地伸手撈住我,又把我放回背上,在我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玄彌才通過最終選拔沒多久,還在悲鳴嶼先生那裡艱苦地學習,不知道是私底下胡思亂想了些什麼,看我的表情也怪怪的,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勾肩搭背的好朋友,我跟著他也得了不少悲鳴嶼先生的指點。

  玄彌也有信鴉,他去執行任務的時候我也跟著一塊兒去,對兩個人來說那些任務都不算難,就只有一回遇到了一個血鬼術棘手的鬼,我傷到了胳膊,不得已要回去休息。

  姐姐和實彌先生都在,見玄彌攙著我進來,實彌先生的臉色頓時很難看,我看見他捏著茶杯的手指發白,手背上的青筋跳起來,很讓人擔心他手裡的茶杯安危。

  姐姐在吃點心,看不出臉上什麼表情,就是朝我招招手。

  我悄悄戳了玄彌兩下,暗示他不要往槍口上撞,繞了一個大圈子避開從實彌先生面前路過,才站到姐姐面前。

  沒張口說話就注意到她身上多出來的那件羽織,稀奇地看了半晌,從顏色到花紋都與媽媽那件陳舊的外褂一模一樣。

  我多看了幾眼,姐姐就揚起了袖子問:「好看嗎?」

  玄彌似乎正處於青春期,就算是面對我姐,也照樣臉紅結巴,說不出半個字來。

  按實彌先生的脾氣是肯定不會誇她的,唯有我這個親弟弟出馬,給她挽回一點面子,贊美得十分浮誇。

  「好看!超級好看!就跟媽媽一樣漂亮!」

  一激動就失言,話說出來察覺氣氛一冷,恨不能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姐姐若無其事地放下袖子,「你的傷給我看看。」

  實彌先生也不說話,玄彌有點不安地看看我,我十分厚臉皮地假裝什麼感覺都沒有。

  玄彌送我回房間,幫我換藥間忍不住問我:「你媽媽是個怎樣的人?」

  他看起來想問很久了,不知是否跟實彌先生一樣,將我們當作同父異母的親人。

  對他來說以為父親出軌是怎樣的感受呢?會為自己的母親抱不平吧,我該顧慮他的心情對此一言不發,可我又想到在這世界裡,我才出生就逝去的媽媽,心髒有如被捅了一刀。

  要是我們回不去了,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他們要怎麼辦啊,媽媽的身體那麼差,她能受得了打擊嗎?我和姐姐約好了,要守護爸爸重要的寶物,再也不讓他傷心,他要是知道我們失蹤了會有多難過。

  一想到這裡我就坐不住,要是能有回去的辦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做。

  故此我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說媽媽是世界上最好最了不起的女性,能作為她的孩子降生令我十分自豪。

  今天的氣氛低迷,晚飯過後本來該各回各房,姐姐卻提議要聊天。

  她用「我最喜歡媽媽」這句話作為開頭,把實彌先生都給留下了。

  我很震驚地和玄彌坐在一起。

  是誰說不要講媽媽的事,不要干擾了這個世界的正常發展?還拿不給我做肉吃來威脅我,說好了的怎麼不按套路來呢!

  可委屈了。

  姐姐不理我,連個眼尾邊邊都沒掃我。

  更委屈了。

  她離實彌先生比較近,從懷裡取出了一疊照片,她一分錢沒帶在身上,行李箱都丟了,居然還保留了這些照片,真是神奇。

  姐姐拿起最上面那張,指了指右邊,再指左邊,「這是我,這是嚴彌。」

  玄彌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探頭探腦,當然這個距離他是看不見的。

  實彌先生看了一眼,突然瞥向我,再看了看照片,表情變得十分古怪。

  我小時候怎麼了?長得很奇怪嗎?

  回想了一下幼年時光,再想了想家裡那麼多照片,有哪些值得姐姐天天隨身帶著……

  我突然慘叫了一聲,跳起來就衝過去,連呼吸法都用上了,劈手去搶她手裡的照片。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姐姐早有預料一樣,輕松地起身躲開,「哼哼∼想從我手裡搶東西,你還早了一百年呢。」

  我撲空了,想到黑歷史全曝光在實彌先生眼前,一世英名毀於朝夕就覺得萬念俱灰,「你還是人嗎!」

  「可以不是人,但是你姐姐哦∼」她舉著那張照片給玄彌看,「玄彌也想看看吧,我弟弟超可愛的,對吧?」

  玄彌看了,十分猶豫地瞄我,「呃……弟弟……」

  「是啊。」姐姐拿起照片欣賞,露出惡魔般的微笑,輕輕捧著臉,「就算穿裙子也很可愛呢。」

  【7】

  這件事情,說起來雖然我不怪她,但起因確實是我媽媽。

  我五歲那年,她出門給我們買祭典上穿的新衣服。

  因為我媽媽這個人,老實說,有時候有點傻乎乎的,所以不知道是被人哄了幾句還是沒注意,她買了兩件一模一樣的女式和服回來。

  不知情的我高興地穿上了,媽媽雖然當時有點苦惱,但發覺我穿起來很合身,就沒打算去再買一套,高高興興地左手牽一個,右手牽一個,出門會朋友去了。

  是的沒錯,鬼殺隊所有叔叔阿姨都見過我穿著裙子,綁著小辮子戴小花的樣子,蜜璃阿姨還高興地給我們兩個拍了一張照片,就是姐姐手上拿著的這張。

  可惡,難怪那天我想毀屍滅跡的時候,翻遍了櫃子都沒找到這張照片。

  我默默蹲在牆角自閉,玄彌憋著笑在旁邊安慰我。

  不要緊,男子漢大丈夫什麼風雨沒經歷過,你想笑就笑吧,用不著忍得這麼辛苦,我都聽出來了。

  他急忙搖頭,「沒有,其實、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

  這句話根本安慰不了我。

  實彌先生看不過去,教訓姐姐,「別總是欺負你弟弟。」

  就是嘛,成天欺負我是怎麼回事,有沒有良心。

  姐姐沒有回答,反倒先喊我,「嚴彌,上回做的烤肉好吃嗎?」

  好吃是好吃,可你不是很久沒給我做了嗎?

  「想吃嗎?」

  我動搖了。

  「那我欺負你了嗎?」

  「沒有!」我堅定地回答。

  姐姐便點了點頭,對實彌先生說:「我沒欺負他。」

  實彌先生眼神十分復雜地看著我。

  不是的,我不是傻子,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才有肉吃啊!難道我回答有,我姐就不欺負我了嗎,不可能的。

  這個插曲過了,姐姐繼續邀請實彌先生和玄彌欣賞我倆小時候的照片,十分讓我費解的是她幾乎掌握了我所有醜照,而本人在照片裡出場永遠是優雅、淑女、可愛,如此鮮明的對比讓人懷疑她隨身帶這些照片到底是什麼居心。

  「這是媽媽和嚴彌。」姐姐拿出了最後一張照片,儼然是四歲的我趴在媽媽肩上,眼睛都哭紅了的模樣。

  我小時候很愛哭,自己都覺得很沒出息,就算跑出去跌了一跤磕破了額頭,也會立刻哭起來。

  一定要媽媽來把我抱在懷裡,拍著我的背,哄我很久我才能停下來,趴在她懷裡還抽抽噎噎。

  姐姐就跟我不同,她小時候愛笑,見誰都給笑臉,同樣摔了跤,不用別人管自己就會爬起來,問她疼不疼,她也能露出燦爛的笑容,張手要抱抱。

  所以一看見我哭,她就覺得很新奇,哪怕坐在爸爸的手臂上也要轉頭來看我哭。我懷疑她欺負我的愛好就是這麼來的。

  這張照片什麼時候拍的不記得了,但她多半也被爸爸抱著就坐在旁邊不遠,每回媽媽抱著我的時候,爸爸也會把她抱起來,反過來也同理。

  照片裡是年輕的媽媽,從某個角度看去,姐姐與她也是很像的。

  實彌先生默默看了許久,也不知他想了什麼,最後只是淡淡地評價一句:「她很美。」

  我有點失望,不過原本也沒抱什麼期待。

  只是我非常想念自己的家。

  姐姐想家嗎?

  到現在為止,她一句話也不曾說過,我不知她在想什麼。

  得益於我的犧牲,這座宅邸的氛圍又恢復到祥和,但我靜不下來,我感到越來越焦躁。

  一天、兩天……半個月,到了年末。

  連玄彌都感覺到我的躁動不安,不斷地詢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能告訴他嗎?我怎麼告訴他?

  唯一跟我同病相憐的人,她一如既往地冷靜從容,與那個並不是我們父親的人一同執行任務,穩步地晉升,自然得仿佛她生來就屬於這個時代。

  最後還得到了破例參加柱合會議的許可。

  我無法忍耐下去了。

  我想回去。

  「但是,我們沒有回去的辦法。」姐姐說得沒錯,可這也不是她順其自然的理由。

  「辦法要努力去找才會發現的,像這樣每天不停地斬鬼,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就算我們不做這些事,回家的路也不會突然出現在眼前,不如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嚴彌你之前不是說過,難得來到這裡,想為大家做點什麼……」

  「但他們不是我認識的人!」我終於爆發了,「不是小叔叔,不是忍阿姨,甚至那個人——他也不是爸爸!」

  「但他是不死川實彌。」為什麼姐姐到了此時還能如此平靜,好像從來不曾恐懼過,固執、堅定地反駁我。

  「只有這點就夠了,只要他是不死川實彌,那麼我就愛他。」

  「嚴彌,不是約好了嗎?」姐姐很久沒有這麼溫柔地說話了,「我們要守護爸爸媽媽。不是我們的父親就不行嗎?不可能與媽媽相遇,他就不是不死川實彌了嗎?」

  不是的,我知道。

  不死川實彌是個太溫柔以至於容易受傷的好人,他有過能干的媽媽,有過可愛的弟弟妹妹,卻只能與唯一的弟弟相依為命。為了殺死所有的鬼,不惜給自己造成無法治愈的傷痕。

  假如沒有了鬼,他或許會考慮成家,會和一個平凡但賢惠體貼的女性結婚,會好好保護他的家人,他會和妻子有一個或者幾個孩子,那些孩子也將如我們一樣愛他。

  我知道。

  我與姐姐有過約定。

  【8】

  今天的宅邸仿佛過於安靜。

  雖說平常也不算熱鬧,但從多了兩個住戶後,不死川實彌總覺得老舊的屋子多了些生氣,畢竟孩子總是充滿活力又愛鬧騰。

  那兩個人比他小不了多少,但不死川實彌總會下意識將他們看作孩子,用長輩的心態去打量他們。

  今天沒見到弟弟,只有姐姐坐在檐廊上,不怕冷地穿著單薄的隊服,欣賞屋外的大雪。

  不死川實彌走近去,她仍舊沒回頭,手臂上顯眼地綁著繃帶,刺目地滲出點點血跡,像雪裡的腊梅。

  他皺了皺眉,粗魯地將藥箱丟在她身旁,咚地一聲。

  「傷口裂開了都不知道重新包扎嗎!」

  女孩遲緩地回頭,沒有生氣的一雙紅瞳靜靜地注視他。

  「我認為滿身是傷的實彌先生沒資格指責我。」小姑娘聲音好聽,一張嘴就能把人噎得夠嗆。

  不死川實彌氣得好半天說不出話,她丟下這句,慢吞吞地打開箱子取出了藥。

  他本來該掉頭就走的,不知怎麼沒有邁動腳步,看著她拆開繃帶,一道長長的傷口深可見骨,撒上酒精消毒時卻面不改色。

  她算是個長相出眾的女孩,但臉部的輪廓略有些硬朗,這就導致她抿緊了嘴唇面無表情時,會有一種懾人的壓迫感,不要說楚楚可憐,甚至會壓倒大部分男性。

  這絕不是母親能遺傳給她的。

  相比較而言,她的弟弟看起來就要好相處得多,也很明顯地看出帶著他們家的影子。

  一開始不死川實彌懷疑他們是自己異母的弟弟妹妹,到了後來又推翻了這個假設。

  哪怕沒有說出來,也看得出他們成長的環境很好,是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吃沒吃過苦看眼神就能分辨,而且他們還會呼吸法。

  怎麼看不可能跟他的混賬老爸扯上關系。

  可那又無法解釋某些讓他感到熟悉的地方。

  不死川實彌想起年末這對姐弟去參加柱合會議,早一步退場後,幾名柱還圍繞著他們熱切地討論了一番,作為水柱的富岡義勇直盯著他的臉說:「我覺得他們很像你。」

  那不是廢話。不死川實彌簡直想嗤笑,否則他哪會懷疑這姐弟倆跟他有血緣關系。

  「我不是那個意思。」富岡義勇很難得多說了幾句,看來為自己遭到了誤解感到郁悶,「我是說,他們很像你,只是像你一個人。」

  當時沒放在心上,此刻不死川實彌又回憶起來了,不由低頭打量女孩。

  他不再試圖尋找父親的影子,又或者與弟弟妹妹的共同點,只是將自己作為比較的標准一一剖析,越看越驚疑。

  發色、眼睛、輪廓、五官……排除掉所有可以和自己沾邊的因素外,他們像的人就只有照片上那個女人。

  要是讓一個不知情的人看了那張照片,再看他們,很可能會以為這是他……

  想到這裡,不死川實彌及時地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可能,他就比他們大一歲。

  心裡稍微安定了一點,不死川實彌還是選擇不去深究,只要肯定他們不會對鬼殺隊造成威脅就好了。

  他看女孩用一只手纏繃帶辛苦,彎腰蹲下去,把新的繃帶拿過來,檢查了一遍傷口,皺眉將蝴蝶忍給的特效藥拿出來,一點也不心疼地塗了厚厚一層。

  「女孩子要愛惜自己一點。」他下意識又用上了那種教訓孩子的口吻,「要是留了疤,讓父母看見了也會難過吧。」

  自然地脫口而出,不死川實彌僵了一下,又故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包扎。

  女孩一言不發,好似沒聽見一般,微微低著頭,長發垂下來擋住了臉。

  「別在這裡坐太久。」最後他拋下這句話,仿佛逃避一樣匆忙走了。

  在轉角裡停下回頭,人偶似的女孩抱住了自己的雙腿,仍舊望著屋外的大雪,莫名地掉了一滴眼淚,將頭埋進了自己的膝蓋上,小聲地嗚咽著,聽得人揪心地疼。

  他僵硬地不知道要不要出去與她道歉,就見她的弟弟火急火燎地從另一邊跑過來,一個急剎在她身邊撲下去。

  「姐!你怎麼了?」那傻小子圍著她轉圈,把手足無措四個字寫在了臉上,「誰欺負你了啊?你告訴我我去揍他……誒,你別哭了,你不是要新的化妝品嗎?我給你買!給你買!新裙子也是,你要幾件都行!」

  發現這些都不管用,他咬了咬牙,一臉付出了巨大犧牲的表情,「那個什麼草裙舞!我跳給你看!行不行?」

  「哎呀,真的嗎?」女孩抬起頭來,高興地揚起嘴角,捧著臉頰微笑,「真開心呢,說好了要跳給我看哦。」

  弟弟張大了嘴巴,一臉呆滯地望著她,半晌泄氣地坐下去,抱著胳膊自閉,「我再信你我就是豬變的。」

  「那你學個豬叫給我聽一下嘛。」

  「你走開!離我遠點!」

  風送來氣急敗壞的聲音與歡快的笑聲,不死川實彌靠著牆,默默看著檐角凝結的冰棱。

  【9】

  總算是到了這一刻。

  我早就不去計算時間的流逝,只知道我在這裡已經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我們要永遠待下去。

  可現在,我察覺倒計時已經開始了。

  腦子剛剛清醒了點,我扛著重傷的玄彌把他從廢墟裡拖出來,交給遠方趕來的隱,確認他性命無虞,轉頭又撲向那片廢瓦斷壁。

  在拼命地翻找間,看見了姐姐羽織的一角,我搬開壓在她身上的一塊石頭,把她抱出來,她的白發已沾滿血污,手中只有一把斷刀。

  實在看不出傷在什麼地方。

  我惶急地聽她的心跳聲,微弱卻還算平穩,稍稍安心之際,一旁又站起來了一個人。

  不死川實彌。

  他比姐姐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更嚴重點,臉上是風車模樣的斑紋,看見了我們就走來。

  哪怕這是可怕的戰場,他還是浪費了一點時間,打量我與姐姐,略微遲疑地低頭,摸了摸我的頭,「辛苦你們了。」

  他從來沒這麼親近地碰過我們,也沒有像這樣替姐姐拿開粘成一片的額發,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

  「帶你姐姐去安全的地方療傷。」他的語氣加重了一點,「聽話,嚴彌。」

  我顫抖起來,喉嚨發干,想抓住他的袖子又不敢。

  怎麼會這麼像,為什麼要在這時候那麼像。

  不死川實彌說完就不管我們了,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戰場,再度煥發鬥志,拔起自己的刀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手臂被人緊緊抓住,姐姐艱難地撐起身體,用盡全力地伸出手臂試圖抓住他,除了一團空氣外什麼都抓不住。

  「爸爸——」她大哭起來,「不要死——」

  黎明到來的時候,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親眼看著那具屍體化作了灰燼煙消雲散,不死川實彌才算把提著的一口氣吐出來,突然間跪倒下去,全靠手裡的刀撐著才沒倒下去。

  眼皮發沉,失血過多造成的虛弱全部反彈回來,他努力撐著最後一口氣,走回到剛才的地方,什麼都沒看到。

  「那兩個孩子呢?」不死川實彌揪住來攙扶他的隱。

  那個年輕的小伙子還殘留著見證無慘被消滅的激動,愣了一下才問:「不死川大人在說誰?」

  「明繪……和……嚴彌。」他喘了幾次才說完。

  隱茫然地與同伴對視,回頭看他,「您在說誰?我們不認識這兩個隊員。」

  不……記得了。不死川實彌愣住了,此時發現自己也有些想不起他們的長相,好像每多過一秒,腦海裡的記憶就會模糊一分,到最後完全遺忘。

  回去了嗎?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放開了手裡的刀,放任自己昏迷過去。

  這樣也好。

  【10】

  「我真的夢到了。」

  房間裡燃著蠟燭,將昏黃的光灑向每個角落。

  母親披著羽織坐在床榻上,蓋著被子,兩個孩子一左一右緊挨著她蜷縮成一團。

  右邊白發的姐姐打了個哈欠,拉著母親的手嘀咕:「你編的故事真無聊。」

  左邊黑發的弟弟急得瞪她,「才不是編的!是我做夢夢見的。」

  姐姐當即改口:「你的夢好無聊。」

  弟弟委屈地縮了縮脖子,可憐兮兮地找外援,「媽媽……」

  「嗯,媽媽相信你。」母親寬容地笑了笑,輕輕眨眼,「其實,能夢到這麼離奇的故事,說明想像力就很豐富呢。」

  「……媽媽我二十了,不是十二歲。」弟弟也嘀咕起來,「想像力豐富對一個成年人來說可不算是誇獎。」

  「你還知道你二十歲了,好意思賴在這裡不走?」姐姐隔著母親抬腳來踹他,「真厚臉皮,我要和媽媽一起睡,你快給我出去。」

  「你二十歲了還賴著媽媽要一起睡,你就好意思了?」弟弟十分不忿,「你也就趁著爸爸不在!」

  「好啦,那今晚上久違地一起睡吧。」母親及時地阻止了他們拌嘴,躺下去一手摟一個,給他們蓋好被子,「睡醒了,爸爸就回來啦。」

  她輕快地哼起了催眠曲,兩個大孩子立刻乖乖地安靜下來,好像重回到幼年時光,每逢父親外出的夜晚,就會和母親一起睡,聽她哼溫柔的曲子,沉入安穩的夢鄉。

  「晚安。」

  
說明——關於八重櫻和伊人在水

  兩篇文章已鎖,在文案那裡說了不再更新,可能有些朋友看不到,因此在這裡說一下吧。

  這兩篇文都不會再更新,原因不做說明,也沒出什麼事,只是我個人容易情緒化,繃不住弦就會狠得下心,所以不寫了。過後回想一下確實舍不得用心寫的文章,也許過了這段時間會補完它,但是不會再發出來,所以不會再更新。讀者群也已經關閉,lof還在用,但希望不要來追問我理由。

  關於會不會再開鬼滅坑,原計劃是想寫錆兔,現在計劃擱淺,沒那個心情,並且晉江審核制度讓我覺得很麻煩,不想再待在這裡。

  假如在別的地方開坑會在文案那裡說明,沒有就是我爬坑了【。】

  謝謝大家願意看到這裡,陪伴至今我很感激,有緣再見。

  
【鬼滅乙女】幸得遇你,幸福有你(高R)

  ❥大啾啾「大正異聞見錄」原作向偽番外

  ❥甜車(8k)

  ❥不死川實彌x森川明賴

  ❥最終解釋權我大啾和干女兒,OOC都是我的錯

  ❥我對不起啾系列,意義上的各種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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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冬季要比以往都要更寒冷

  肆虐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凜凜寒風一陣一陣地吹過,空氣中到處膨脹著寒冷和干燥。

  森川明賴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關上走廊的障子

  回到內室,幾乎把整個身子都縮進了溫暖的暖爐桌裡,雙腳慢慢在被爐裡伸展開來,瞬間一股暖洋洋的感覺襲遍全身令她舒適的眯起了眼睛。

  自無限城一戰後

  自己的身體就明顯大不如以前了

  平時還好,可一到冬季,那點後遺症就會時不時地發作

  特別是今年的冬季尤其寒冷,實彌干脆就不太讓她出門了

  而現在她正是在等待自己的丈夫回來

  牆上的鐘表靜靜的搖擺,外面的雪花洋洋灑灑的飄散,時間慢慢的流失走

  暖爐桌上放著撥了一半的橘子皮,散發出陣陣橘香

  如此的溫暖愜意

  森川明賴漸漸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實彌怎麼還不回來啊?」她的臉靠在暖爐卓上迷迷糊糊的想著

  這時從門口傳來幾聲響動,森川明賴聞聲立馬抬起頭從暖爐中爬出來匆匆忙忙的小步踱去

  還沒來得及看清人就被接個滿懷。

  「歡迎回來,實彌!」

  森川明賴的鼻息間滿溢冰雪的氣息

  凜冽卻清新

  還有白發男人身上自帶的清甜味

  這些都讓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

  渴望被這熟知又溫暖的味道所淹沒

  希冀被這美妙又柔和的氣息所填滿

  森川明賴從不死川實彌的懷中抬起頭輕輕為他撣去發絲上殘留的落雪

  就好像這種事情已經做了無數遍

  理所當然又順其自然

  …

  不死川實彌剛進門時就看到一抹小巧的身影撲向自己,耳邊傳來對方明快又欣喜的歡迎聲,本想回應這份等待,但當看到女孩赤著腳衣著單薄的站在自己面前時

  那微乎其微的眉毛又不自覺地深深擰在一起「怎麼又穿這麼少,你對自己的身體到底有沒有點自覺。」不死川實彌拉下森川明賴的手皺著眉看著她

  「我當然有!我剛才一直躺在暖爐裡,是因為聽見你回來太激動了才忘穿了嗎…」突然想起被自己隨手丟掉某處的羽織,森川明賴不禁有些心虛地眼神飄忽不定

  「……」

  不死川實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她的話最好只得化作一聲輕嘆,牽起她的手往內室走去。

  盡管在進屋前已經盡可能把自己的手捂熱了可當牽起她的手時,掌心的冰涼還是把眼前的小姑娘凍的一激靈

  「啊…抱歉……」

  「實彌你現在是不是還很冷啊,沒關系我來給你捂熱。」沒說完的話被打斷,而森川明賴則把不死川實彌的雙手整個包在自己的手心裡,嘴上還時不時地呼著熱氣「不冷了,不冷了。」

  似安慰幼兒般的話語讓不死川實彌禁不住的笑出了聲

  看著女孩紅撲撲的雙顴和吹著氣時微鼓的臉頰

  不死川實彌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她,輕輕把手從她手裡掙開,曖昧地輕觸她的臉頰,蠱惑般地問道「這算是邀請嗎?」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森川明賴紅嫩的臉頰上

  飽含情欲的囈語聲宛若暗潮,一點點滲入到她的體內,如同電流般劈裡啪啦酥軟了她的心髒。

  「唔……」

  森川明賴腳步有些打軟的半靠在不死川實彌的懷裡,看著神色有些迷離的女孩,他的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低下頭雙唇不動聲色的吸附在她的脖頸之間

  男人本能的占有欲讓他在女孩細嫩的側頸處吮出一個又一個的吻痕

  宛如野性的動物在給自己看中的獵物刻上標記,不死川實彌把森川明賴完完全全地緊摟在懷裡。

  可能是雪天的冰冷讓兩具微涼的軀體緊緊相貼在一起

  亦或是那份逐漸膨脹的欲火直接從內心深處燃燒到二人的體表外,把這冰天雪地的寒冷全全融化掉…

  森川明賴的臉頰緋紅一片,仿佛已經停止思考般雙眼濡濕地喘著氣

  冰雪化不開那灼熱的濃郁情味

  冷風吹不清那沉溺欲色的醉熏

  「實彌……」

  無力地靠在男人結實有力地肩膀處,已經有過肌膚相融的經驗告訴她此刻正頂在自己大腿內側的灼熱到底有多不妙

  這讓她既緊張又羞赧

  「……」

  不死川實彌咬著牙抱緊懷裡的柔軟嬌軀,天知道他現在到底有多想趕緊進入到那抹讓他魂牽夢繞的溫暖境地

  但是現在還不行

  還不行…

  懷抱著女孩的雙手也因隱忍而微微顫抖,不死川實彌就著抱著森川明賴的姿勢半推半就的把她帶到了內室裡,然後輕輕把她推到在榻榻米上

  滿是疤痕而粗糙的大手悄悄系開了她和服的帶子,指尖色情地游移在光滑的肌膚上,被這種細滑柔嫩的美好觸感迷戀地久久徘徊不去

  穿過精致的肩下,滑到殷弱的細腰,留連到肚臍曖昧地在邊緣處打著圈

  這一動作令森川明賴下意識動了一下腰,迷亂地低頭看向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實彌?」

  不死川實彌沉默不語地看了她一眼,從她潮紅的臉頰和急促的喘息中他似乎是找到了她的敏感所在「這裡?」

  指尖深入到凹進去的地方輕輕一勾,頓時引來女孩的一陣驚呼。

  「嗯……啊……實……」

  【不死川實彌感覺自己心中的某根弦開始斷裂】

  喉嚨不由得吞咽了一下,不受控制般徹底把女孩的衣服脫淨,低頭看著她的胸膛隨著不穩地吐息而上下起伏,視線下移看到了那因平躺而變得平薄的胸部

  本來只是想觸碰她的情念逐漸轉化為想要愛撫她的欲念

  這種情感令他情不自禁的俯身埋首在她的胸前

  微微側頭含住了她的一側嫩乳,宛如對待珍視之寶似的小心翼翼

  「唔……啊……」

  白皙的胸乳在嘴裡微微顫抖,不死川實彌細細品味那抹細滑綿軟的真實口感。

  舌尖輕輕挑了一下,剛含在嘴裡時乳尖小嫩的幾乎感覺不到,只有在自己的嘴唇和舌頭一齊賣力吸吮時,才漸漸感受到她的乳尖在自己的唇舌之間綻放腫硬起來,抵在舌面上無助地被任期撥弄挑逗。

  「嗯……哈啊……」森川明賴的鼻息之間加重了喘息聲,她酥癢難耐得伸出手抱住埋在自己胸前的白色腦袋「實……」

  「嗯……」

  不死川實彌發出了一個鼻音,同時伸出手輕輕捻住另一邊的紅珠,不緊不慢的揉搓擠壓,直至與口中的珠蕊同樣的充血挺立,就像一顆殷紅的果實正在迎接園丁及時的收割而在薄涼的空氣中瑟瑟發抖。

  不死川實彌甚至都能感覺到森川明賴吸著氣輕輕顫抖的身體。

  凌亂的長發在素色的榻榻米上惹眼地散開,俏麗的嬌容透露著催情般的蜜粉色

  不死川實彌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吻吮得挺立俏紅般的乳尖,乳尖上隱隱約約著透明濕涼的水漬

  「這麼舒服嗎?」

  他輕笑著含住森川明賴的耳垂細細舔咬,舌尖沿著耳朵的曲線游移了一圈然後輕咬著耳骨,炙熱的氣息全數噴灑在敏感的耳朵上,這令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下腹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一點點消磨著不死川實彌的理智和清明

  扶著腰側的手指輕輕下滑,來到那個令人遐想的緊致幽谷,手指試探性地貼著蜜穴嫩壁的粘膜處來回磨擦,然後緩慢的往裡推進,指尖輕彎勾撓著甬道的上壁。

  森川明賴閉上雙眼捂住唇

  她感覺到不死川實彌的手指在自己體內突刺穿插的動作

  她感覺到當他的手指進入到自己體內的那一瞬間,小穴的弧口迫不及待的就纏了上去緊緊吸附在上面

  她甚至都感覺到了腰部因過余的興奮而止不住的顫抖,分泌出一股股甜美粘人的甘甜蜜液

  此時,她對自己的情動豪不掩飾豪不修飾的在不死川實彌的面前完全的肆放出來

  顯然是在渴求能夠得到更多地美好…

  【不死川實彌感覺自己心中的某根弦逐漸斷裂】

  指尖從蜜縫中抽離帶出了絲絲銀線,放進嘴裡嘗了嘗,然後衝森川明賴露出一個欲情肆虐的笑容

  森川明賴眼神迷離地看著不死川實彌,逐漸沉溺在那抹動人的讓她心尖發顫的笑顏中

  趁著她意亂情迷之即,不死川實彌悄無聲息的低下頭靠近了她的幽深地帶,手指輕輕把肉壁往兩邊扒開,伸出舌頭抵進細縫裡

  頓時

  裡面的媚肉開始劇烈的收縮起來,緊緊攪住他的舌尖

  「嗯……啊啊……啊」

  森川明賴有點難過地呻吟了起來,如此刺激的撩撥是她從沒經歷過的全新體驗

  不死川實彌的舌頭火熱,燒的她的嫩壁瘙癢酥麻

  咬住貝齒不想叫的那麼放蕩,不想讓實彌認為自己是個淫欲的女人,可是身體就是控制不住的不斷湧現出快感。

  她下意識的扭動起臀部,不死川實彌見狀立馬雙手扣住她的雙臀,而這一動也順勢夾緊了體內的舌頭。

  「明…賴…別動……」

  不死川實彌困難地把舌頭抽出了些許,甬道裡的那股緊致感和蠕動感使他感到自己的欲望已經劍拔弩張地瘋狂叫囂了起來。

  濕熱,滑膩,香甜,粘稠

  讓他根本舍不得離開

  舌尖在蜜道裡快速野性的四處搜刮舔舐

  衝開重重抵擋的媚肉

  凶猛的進入到更裡面

  上方源源不斷傳來的嬌吟聲一點點不斷折磨著他的神經

  他的舌頭不斷地剮蹭著內壁

  想要吸出更多,更多的蜜液

  想要連同密道裡面的嫩肉一起吸進口中

  很甜…

  「實……彌……不……太……啊啊……唔……」

  森川明賴胡亂地搖著頭,發絲隨著搖擺的頭顱在空氣中劃出誘人的弧線

  她握緊拳頭,指甲緊緊扣住榻榻米的邊緣

  強烈的快樂已經讓她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化成一灘液體

  軟軟地

  逐漸在名為不死川實彌的浩海中融化掉

  意識深處希望他的舌頭能夠進的更深

  更深…

  更…

  森川明賴的雙腿無意識地夾緊了埋在她腿間的頭顱

  有意無意地磨蹭著那軟綿綿的白色發絲

  但腿間的男人好似故意不讓她那麼快得到滿足似的

  舌尖僅僅停留在小穴外沿出點頭的地方

  她瞬間覺得蜜穴更深出的空虛和麻癢

  想要更大的東西去填滿啊……

  得不到滿足的蜜穴中甜液流個不止

  分泌過多的甚至都讓不死川實彌來不及全部飲掉

  他鼻息紊亂的從濕溺的股縫中抬起頭來

  入目便是森川明賴勾人的姿態,還有她渴望的目光

  想獲得更多的欲念讓森川明賴微微弓起上半身,一只手下意識地觸到了他的頭發

  急促不穩地呼吸從那張紅艷的唇瓣中吐出,迷蒙混亂的眼眸慵懶又性感

  此情此景

  讓不死川實彌喉嚨陣陣干澀

  俯下身狠狠地自蜜道中吸了一口愛液

  「啊!!」

  森川明賴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快被他一滴不剩的全部吸了出來

  這樣的極致香艷欲辣的刺激使她渾身如不小心從水裡跌倒在地面的魚兒不斷的翻騰顫抖

  如此漫長的前奏使森川明賴體內的火熱已經無法在繼續忍耐下去了

  那團火逼得她像在酒窖中醞釀的烈酒

  因不死川實彌的攪拌時而拋起時而沉落

  不斷泛著氣泡的快要把她整個人,乃至整個靈魂都給蒸騰殆盡

  明明是寒冬時節

  可是自己的身體卻火熱地像要燃燒起來

  小巧精致的臉蛋上因強烈的快意布滿潮紅

  全身上下無一不冒著虛汗

  「實彌…我好熱…」

  無助委屈地話語磨著不死川實彌的耳膜,他托起森川明賴的腦袋深深吻下去

  這一吻,讓她有種會吻到天荒地老的錯覺

  是那種令人安穩,著迷,沉醉的感覺

  不死川實彌的兩片唇瓣,就像一道甘美醇厚的甜點

  如艷麗煽情的色澤

  似柔軟動情的質感

  森川明賴逐漸沉迷在這絕佳體感中

  她伸出手勾住不死川實彌的後脖頸熱情的回應他

  彼此唇舌間細細品嘗著這極致的媚感,舌頭間互相追逐誰都不願放開誰,就這麼的讓兩條濕滑水潤的肉物赤裸裸的相互糾纏

  承受不住的液體從緊密相貼的唇瓣間溢出悄悄地劃進了相互糾纏的脖頸之間

  直到大腦缺氧,二人的嘴唇才意猶未盡地分開

  雙唇廝磨之間

  二人沒有任何的對話和交流

  有的只是嘴唇與嘴唇之間那若有若無的銀絲拉扯感

  有的只是舌頭與舌頭之間那互相磨擦的濕熱粘性感

  有的只是…

  彼此不經意間對視時眼眸深處那滿的快要溢出來的濃厚感情

  不死川實彌低著頭深深凝視著森川明賴

  森川明賴仰著頭久久凝望著不死川實彌

  心照不宣般彼此伸出手輕撫上對方的臉頰

  看著女孩眼眸深處全部都是自己的身影

  【不死川實彌感覺自己心中的某根弦完全斷裂】

  「明賴……」

  充滿情欲的眼睛專注又認真的看著她

  即使都到這種地步還在顧慮著自己的身體嗎

  這個男人真是…

  「嗯……實彌……疼我吧」

  森川明賴微側著頭輕輕蹭了蹭撫在自己臉頰的大手

  閉著眼靜靜感受這份寧靜的溫暖

  不死川實彌睜大眼睛呼吸一窒,然後伸手一扯就把掛在自己身上早已凌亂不堪的和服丟到一邊。

  他輕輕扣住她纖細的手腕

  肌膚之間的貼合重疊,相互摩挲,循序深入的感覺無論多少次都不會使人生厭,就更別說是愛人之間的親熱甜昵

  不死川實彌的欲望輕輕抵上森川明賴的蜜口

  在緩緩摩擦中發出來的「咕啾 咕啾」聲清晰地傳入到二人的耳朵裡

  嬌嫩的花瓣就像她的嘴唇曾熱切地親吻著他的唇瓣一樣親熱地吸附在湧出熱液的前端上

  就好像要把他的全部融化在自己體內般熱情急切地含住了他不放

  不死川實彌緩緩動起了腰,每當強悍的欲望衝破內壁的褶皺,然後在緩慢的一個接著一個把受到擠壓的褶皺一點點撐開時,女孩那隱忍難過的表情都會因快感松懈下來

  他向是刻意般故意放緩動作,當要頂到子宮口時又吊胃口的抽回,反反復復

  明明都要達到終點卻又突然的離開

  這種磨人的速度另森川明賴欲求不滿的扭動起腰肢「嗯…這樣…好犯…規」

  不死川實彌不禁感嘆起女孩的成長,明明第一次時是那麼害羞甚至還有著絲絲抗拒

  他記得那次之後女孩還忿忿不平的讓自己和她道歉,雖然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不過男人的直覺告訴他不管對錯先安撫好自己的小妻子才是真的

  想到這裡不死川實彌忍俊不禁笑了出來,聽到上方傳來的笑聲,森川明賴不禁拉下臉沒好氣地問「你在笑什麼啊?」

  「沒有。」不死川實彌搖了搖頭低下頭輕輕蹭了蹭森川明賴的臉頰

  騙人…

  明明是在笑我……

  森川明賴報復性的縮緊了甬道的內壁

  但這一縮緊,生生夾的不死川實彌的身體猛地一顫

  自掘墳墓

  看著不死川實彌幽暗的眼神深深的盯著她

  森川明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這個詞

  不死川實彌腰部稍一用力,原本只是勉強接納了一個頭部的入口一下就吞入了一大半欲望

  「啊……!!…實……彌……」

  森川明賴被突然的疼痛彪出眼淚,體內立馬被撐起了不死川實彌的形狀,毫不收斂地纏吸著柱身唑吮

  體內梗的一個東西的緣故讓她的腰肢不自覺的抬了起來懸架在半空中,而這樣的動作仿佛誘導般另不死川實彌的欲望更加方便的在小穴內壁剮蹭頂撞

  「嗯……」

  這種任性肆意的醞釀著如痴如醉如蜜的性悅,不只是讓森川明賴被這份快樂所迷亂,不死川實彌也在這奇妙絕贊的觸感裡逐漸迷失了心智

  雙手抓住高抬在空中的細腰,不死川實彌俯衝著不斷侵略著那緊緊糾纏著自己的緊致

  「啊……哈啊……啊……」

  森川明賴的眼眸中泛起彌蒙水霧,想伸出手勾住不死川實彌的肩膀,但他大力地動作讓她只能如破碎的娃娃胡亂的上下搖晃。

  「這裡……還不夠深…」不死川實彌伸出指尖隔著薄薄的腹部輕輕點在森川明賴的肚臍下方,那裡已經被他的欲望撐起一個弧度,但即使這樣還是無法讓他得到滿足「需要更深……」

  似是喃喃自語手指輕輕上滑到肚臍上方

  然後像是確定般的手指狠狠勒緊她的柔嫩細腰,動作變得更加迅猛

  肌膚之間的碰撞泛起波紋,生出紅印

  肉體與肉體的緊密相貼的觸感,美妙的讓二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嗯啊……」

  「嘖…」

  緊致的甬道緊緊擠壓著興奮跳動的欲望,拉扯著它往更深的方向進入

  想要更多的體會那種整個人被碾碎的快感,那種整個人都失了心的瘋狂

  不死川實彌的動作逐漸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不斷往那個讓她感到舒服的地方盡情放肆的衝擊

  伸手拉過森川明賴的胳膊讓她勾住自己的脖子,而她嗚咽著順著動作抱住了他的身體,嘴唇輕觸不死川實彌寬厚的肩膀

  隨著身下的動作逐漸加快,森川明賴難言欲泣的輕輕咬在了他的右肩上

  「實彌……慢一點……」

  她緊緊摟著不死川實彌的後背,甬道收縮含緊了他的欲望,好像在催促著他快點用那濃稠又炙熱的白濁澆灌她,滿足她

  強烈的快感在二人的結合處蔓延

  一波又一波的衝刷著森川明賴的理智

  她的身體因為這酥麻又醉人的感覺顫抖不停

  小穴也在痙攣地不斷吞吐著滾燙的欲望

  與最親密的人做著最親熱的事,彼此的肉體相互糾纏在一起

  這種感覺非常美妙和不可思議

  森川明賴把臉埋到不死川實彌的肩頸裡,雙腿悄無聲息地在他的腰側間交叉了個十字

  不自覺的扭動起腰配合著他的動作

  舍不得離開交合的那裡

  舍不得離開緊貼的身體

  也更舍不得離開

  自己懷抱著的溫暖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伴隨著寒風呼嘯而來

  而這一切都被阻隔在邸外

  與外面完全相反

  內室裡的溫度不斷升高

  綿綢的呻吟聲,肉體的碰撞聲以及曖昧的水聲交織在一起

  滋生出越發濃郁的情色欲意

  這時不死川實彌突然把森川明賴拉了起來,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的額頭上已經沁出汗珠,抬手隨意的把汗濕的頭發縷到後面,露出了精致飽滿的額頭。

  他用下身試探性地撞了撞森川明賴的臀部,然後就聽到女孩嬌弱顫抖的低吟

  不死川實彌低下頭看了看二人的的身上和結合處

  一片狼藉

  蜜液,汗液,腸液,唾液還有其他曖昧的痕跡把二人赤裸的身體弄得黏糊糊的

  眼睛因情欲布滿血絲而略顯猙獰,他狠狠的把女孩的腰肢拽向自己,自下而上的頂弄了起來

  「等……等……實……彌……太快……啊……不……」

  口中的呻吟斷斷續續的好像被強烈的律動所打破

  內壁與性器的摩擦激起一串火辣辣的酥麻感

  不知饜足地吮吸著

  毫不放肆地貫穿著

  偶然間的剮蹭讓森川明賴的呻吟聲猛然拔高

  大腿顫抖著夾緊了不死川實彌的腰部

  連腳趾都因興奮蜷曲了起來

  「嗯嗯……唔…啊…啊」

  松開了嵌住腰部的雙手轉而架起森川明賴的雙腿讓其掛在自己的手臂上

  一種失重感讓她死死抱住不死川實彌的身體

  雙腿無力地掛在他的小臂之間,一時身體的全部重量都聚集在下體結合處

  而隨著結實的臀部不斷向上挺動地在小穴裡肆虐

  「噗嗤 噗嗤」的水聲不絕於耳,其中帶起一片片的白色液體,飛濺到四周

  「實……彌……真……已……經……啊啊……」

  森川明賴的臉上布滿淚水和唾液

  她現在已經混亂到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哭的,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哭

  只清楚一點就是

  她的淚水就沒有停止過

  但是

  這個淚水是甜蜜又疼痛的

  淚眼模糊,雙眸恍惚

  在不斷上下搖晃的視線中深深地望著對面的男人

  好像是想在此刻要把他牢牢刻在心中

  自己喜歡他

  森川明賴唯一最喜歡的,自始至終最喜歡的從來就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

  不死川實彌

  實彌 實彌

  她的實彌

  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他的頭,嘴唇輕柔地碰觸他的耳朵

  她 耳畔低語

  他 側耳傾聽

  「明賴最喜歡實彌了。」

  小巧的紅唇碰上剛毅的薄唇

  「…!!「

  不死川實彌睜大了眼睛然後狠狠的重新把她壓回榻榻米上,再也控制不住般用力把自己的欲望搗進她的體內最深處,力道大的甚至都能把她頂穿

  「嗯嗯……啊……啊……啊……」

  「唔…」

  硬挺的欲望顫動著不斷深入到更深處,然後再一次的達到前所未有的深度時,從前端射出的白濁頃刻融入到蜜道的粘膜上,與她情動之時分泌出來的蜜液相融合在一起形成密稠粘膩的愛液,紛紛從彼此相連的交合處溢出。

  森川明賴的腹部因體內的發泄不斷上下浮動,四肢緊緊攀在不死川實彌的身上,小穴貪婪的吞吐著性器留下的液體

  她從來沒覺得哪一刻能有現在讓她感到那種滿滿的,滿盈到都快溢出來的滿足感

  此時室內只剩下彼此的喘息聲

  不死川實彌直起身看向女孩,輕輕把她汗濕的劉海扒開,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雙額相貼,相視而笑

  幸好你在身邊

  幸好你還在身邊

  …

  幸得遇你,幸福有你

  幸得能夠在今生遇見你,幸福能夠在往後有你相伴

  ……

  END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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