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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你看這鍋又大又圓》作者:彼岸有馬【完結+番外】

《(綜)你看這鍋又大又圓》作者:彼岸有馬【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0571個瀏覽者
文案:
  
八木鈴鹿,異能「神降」,能夠化身為上古神明,以神的姿態戰鬥。
聽起來厲害得不行,但本質其實就是借大佬的號,打最帥的仗。
然而借號有風險——現在神明的鍋全部都是她的了!
什麼腳踩兩只船啦給別人戴了一頂綠油油帽子之類的鬼事,全都變成了八木鈴鹿犯下的罪過。
八木鈴鹿:???
  
#你看這鍋又大又圓,但它不是我的鍋啊!#
  
內容標簽: 綜漫 幻想空間 靈異神怪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八木鈴鹿,大岳丸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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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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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明少女

  東京市立第二英雄高中的榮譽教師八木原帶著二年A班的學生到達γ體育館的時候,一年A班的同學已經悉數到齊了。

  今年才剛入學的一年級新生們很自覺列成整齊的一條橫隊,各自做些熱身活動。他們大抵是沒有聽到腳步聲,眼睛都盯著地面,沒抬起來過一秒,看起來頹頹的,很不活躍的模樣。

  二A班的白城凜的目光一一掃過一年級的每個學弟學妹,心裡的好奇心快爆炸了。

  「你腦袋動來動去的在干嘛呢!」身旁同學焰原煉獄凶巴巴的聲音不期而至。

  「啊……哈哈……」白城凜干巴巴地笑了幾聲,解釋說,「我在找一個人。我想見見她。」

  「她?」

  班長以極其敏銳的女性直覺捕捉到了出久話中最重要的一個字,就連目光都變得凌厲起來了,然而白城凜卻沒有注意到。他自顧自地繼續解釋:「今年的入學考試,有個女生創下我校有史以來最好的實戰成績,比焰原同學去年的成績還要高好多!」

  「哈?比我高?很多?」

  劈裡啪啦——

  這是焰原煉獄的好勝心在瘋長的聲音。

  「把她找出來,我今天和她好好打一場!」

  正好這節課的內容就是兩個年級的學生相互切磋,焰原找到了對手。

  其他人自動忽視了焰原那殺氣滿滿的話語,自動把話題落在了一年級學妹上。

  對於那位創下最高分的女生,他們多少也聽說過一些,畢竟這可是一條不大不小的逸聞。

  「聽說她一次性擊敗了考試場地內80%的障礙機器人呢!」

  他們自然而然地聊起來了。

  「80%?這也太誇張了吧!」

  「今年的入學考試可是安置了一百個障礙機器人呢,就是說她打敗了八十個機器人。焰原同學那時候擊敗了幾個來著?」

  「為什麼扯到我身上去了!」

  「對了,白城。」同學推推他,好奇地問,「你知不知道她的異能啊?」

  在異能泛濫的這個世界,「是否擁有異能」似乎已經變成了英雄高校的入學標准。

  正如其名,「異能」即是超脫自然的能力。而異能本身也有所不同。

  例如白城凜的異能是力量增幅,焰原煉獄則是爆炸。

  那這位了不得的厲害學妹,究竟有著怎樣的異能呢?

  面對同學的疑惑,白城凜搖了搖頭。這位優秀學生實在是很神秘,他了解的也不多。

  在這群小英雄們聚著聊天時,八木原走過來了。他剛剛在和一年A班的班主任商談這節課的內容。

  「你們在做什麼呢?快做熱身吧,要上課了。」

  小英雄們作鳥獸散,趕緊開始抻骨拉筋。焰原心不在焉地抻著手臂肌肉,狠厲的目光依舊逗留在一年級的學生那兒,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一年級的同學集體朝角落裡挪了挪。

  「嘁……」

  真是一群膽小鬼,他心想。

  正在一年級進行著集體大撤退是,人群中突然衝出了一顆小炮彈。還不等看清這顆小炮彈的構造,「它」已經糊在了前·排名第一S級英雄八木原的臉上。

  「原叔!!!」

  一聲甜甜的呼喚。難道糊在八木原臉上的是一塊軟糖嗎?

  不不不,軟糖才不會發出聲音呢。

  定一定睛,仔細看一眼,原來是一個少女抱住了八木老師。

  八木原消瘦的身影晃了晃,不過穩當當地站住了。他笑著托住少女的身子,拍拍她的肩膀。

  「今天的鈴也元氣十足吶!」

  少女從八木原身上跳下來,笑眯眯地一眨眼,神情驕傲:「因為今天有原叔在呀!」

  他們笑作一團,引得其他人紛紛投來目光,看向那個與八木原格外親昵的女孩。

  第一眼的目光不可避免被吸引到了她那披在肩頭的淺金色長發上那柔軟的發絲有著如同日光一般溫暖的光澤。她一咧嘴時,就會露出上顎的兩顆小犬牙,讓她看起來如同狐狸般狡黠,像是無時不刻都要捉弄別人似的。她的瞳色是同頭發相近的金色,卻更深些,眸中漾著笑意,如寶石般耀目。

  他們看得有些移不開眼了,她有著難以形容的美。

  「這是原叔的學生吧?前輩們好,我叫八木鈴鹿!」她歡快地打著招呼,「是他的侄女!」

  「哦——」恍然大悟。

  難怪也是金發呢。

  咦,等一下。八木鈴鹿?總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

  彼此對視一眼,交換一下困惑。

  「白城啊,那個入學考試第一的,特別厲害的一年生,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兒來著?」桐先試探性地問了問。

  「呃……我也不確定啊……」

  八木原一不小心聽到了他們之間的悄悄話。本來他還想裝作無事發生,任這些孩子們相互認識一下呢,可一聽到自家侄女被誇了,內心的小驕傲就忍不住膨脹了起來。

  他「嘭」一下變成了肌肉狀態,發出魔性大笑。

  「哈哈哈哈!沒錯沒錯,今年考了第一的,就是我們家鈴鹿!哈哈哈哈哈——!」

  他一邊誇一邊揉著八木鈴鹿的腦袋,聽得她都羞得臉紅了。

  角落裡的焰原聽著這話,臉色更加詭異了,目光緊緊盯著八木原放在鈴鹿腦袋上的手,居然有一點點嫉妒。

  要是老師也能這麼揉揉自己就好了。

  他一撩袖子。

  「喂,八木鈴鹿是吧!」他進行著沒有什麼意義的開場白,「這節課的一對一,我來當你的對手!」

  八木鈴鹿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指著自己:「您說我嗎,前輩?」

  「除了你還有誰叫八木鈴鹿的!」

  焰原凶巴巴地說著,已經飛快地站上了操場。

  看他背影瀟灑,鈴鹿有點慌了。

  「可是焰原前輩很厲害啊,我當不了您的對手吧……」

  她小聲咕噥著,但焰原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拉伸著手臂肌肉,認真到了極點的模樣。

  於是把鈴鹿更慌了。

  她向歐爾麥特投去求救的目光,滿心期望他能說些什麼來緩解一下眼下這不太妙的狀況,可八木原卻衝她豎起了大拇指,鼓勵她勇敢地上?

  沒愛了。

  鈴鹿決定對心愛的原叔脫粉一分鐘!從今天起她再也不當八木原英雄粉絲會的會長了!(才不是)

  現在鈴鹿最硬的後台倒戈了,她就算再不想當焰原的對手,也沒辦法再死撐下去了。她朝焰原走去,一步一嘆氣,心裡已經能想像出自己被炸成小黑人的模樣。

  一定很醜!

  「不換戰鬥服嗎?」焰原看她還穿著體操服,就順口問了一句。

  這句干巴巴的詢問姑且能被劃分進關心的範圍之中,畢竟焰原是穿著戰鬥服的,和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對打,總有種他占人家便宜的感覺。

  鈴鹿誠惶誠恐地鞠了一躬:「報告前輩,我不用戰鬥服——我不需要戰鬥服。」

  「……報告?」

  焰原的眉毛擰在了一起——這究竟是什麼詭異的恭敬語氣。

  在一邊旁觀的八木原忍不住笑出聲來,同身旁的白城凜說,鈴鹿這是太緊張了。

  白城凜本想向他問些關於鈴鹿的問題,但這會兒兩個班的同學們已經聚散開了,都擁到了他們站著的位置。空間一下子變得狹促,堵住了白城想要說出口的話。

  等兩人的「對決」結束之後再問吧。他想。

  剛好他也想親眼看看,刷新了最高分的八木鈴鹿,究竟擁有著怎樣的個性。

  旁觀的人群還有些喧鬧,自顧自地說著各自的話題,但多是在討論鈴鹿和爆豪。

  「焰原前輩可是去年運動會的冠軍,八木她能不能行啊……」一個一年級的男生小聲說著,「上周的體能測試,她表現得不太好,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但她的異能那麼厲害,體能糟糕也不算什麼吧。」

  能用異能彌補的問題,那都不算問題。

  八木原拜托了閑著沒課上的水泥司老師幫忙布置了一下場地。他知道兩個人的個性會造成極其可怕的破壞性。

  「兩位都准備好了嗎?」水泥司老師站得遠遠的,大聲問他們。

  焰原不耐煩地轉著手腕。

  「早就准備好了。」

  「八木同學呢?」

  鈴鹿沒有應聲,卻舉起了右手。如同召喚一般,一劈驚雷從空中落下,直擊地面,刺眼的光亮讓周圍的人睜不開眼。已被完全籠在雷光中的鈴鹿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人形。分明已經看不清她的面容了,可好像還能感受到來自那雙金色雙眸的注視。

  數秒後,驚雷退散,原本站在鈴鹿位置上的人變得截然不同。

  不,也並非是截然不同。那依舊是八木鈴鹿。

  朱紅色的輕紗羅裙,伴著風微微飄動,垂在腰間的金墜子因風的吹拂而相撞,發出細碎的清脆鈴音。右手中的太刀閃過凌厲的冷光,天知道這把刀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垂下手,利刃劃破空氣,有如狂風拂過的駭人聲響。

  「准備好了。」

  無比冷靜的聲音。她緩緩睜開雙眼,深金色的眸子暈上了一層日輪的光輝,顯出奇異的色澤,毫無情感地,向所有人施以壓迫感。

  頭頂是毛茸茸的狐耳,與發絲一樣是溫暖的金色,但獸耳娘的形像一點都沒有衝淡她散發出的壓迫感——當與她視線相交時,還是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明明容貌還是相同的,只是改了一身裝束而已,為何卻完全不一樣了呢?先前的八木鈴鹿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稍許有些過於活潑的高中女生,而現在這幅模樣,卻像是……

  焰原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到那個詞,但大腦已經飛馳過去了。

  神明。

  她簡直像是神明。

  驚愕下一刻扭轉成了憤怒,他朝鈴鹿衝去。

  「這世界上哪裡會有什麼神明啊!」

  爆炸伴著咆哮聲一齊衝來。

  太刀能防守的距離是有限的。雖說爆豪還沒有和這種拿著冷兵器的家伙打過,但他心裡很有數該怎麼做。

  其一,想辦法讓她失去武器;其二,擴大爆炸的面積,突破太刀的防守距離。

  爆豪心裡更傾向於後者,但鈴鹿沒有留給他選擇任何一條策略的機會。她抽出腰間的另一把劍,在身前劃出交錯的十字,無形的劍氣化作了有形的光跡,將她完全籠罩其中。日輪般的銳利雙眸此刻能夠捕捉爆豪所有的行動,甚至能多少猜測出他的戰術了。

  她側滑一大步,躲開耳旁的爆炸,順勢拉開了與爆豪的距離。在爆豪下一次的爆炸轟響之前,她將右手中的劍擲向天空。

  「文殊智劍大神通——」

  刀停滯在了空中,旋即分裂成了數十把,刀尖朝著焰原,朝他飛下。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焰原不禁驚呼了一聲,隨即立刻炸開所有意欲落在他身上的刀刃。

  他沒說錯,這確實是鬼造出的玩意兒——能夠分裂成上限二百五十把的鬼刀大神通,匹配上鬼刀小神通賦予的才智的祝福,能夠以前所未有的精准度進行攻擊,阻斷對方的一切前進之路與攻擊。

  能使出這樣的一招,也難怪能得到最高分了。爆豪不知道這是不是鈴鹿個性中的一部分,他壓根連鈴鹿的個性是什麼都不知道。

  難道是變身嗎?應該是變身吧……

  他的好勝心再度高漲了。

  策略改變,先炸亂這些刀的下落軌跡。或許他還能反過來使用這些劍,譬如像是利用爆炸的氣浪驅使刀向鈴鹿飛去。

  手臂一陣冰涼,他知道這溫度是什麼傳來的——是鈴鹿的刀,她掛在腰間的小神通。她的刀貼在他的手臂上,毫無危險,可他知道,這一刀是可以衝著他的心髒刺去的。

  「再繼續下去,我可能會殺死你。」

  持刀的少女淡淡說。

  她依舊是那麼冷漠,從言語到眼神,從行動到此刻的結果,於是說出的善意言語也被蒙上了冷漠的紗,聽上去不真切了。

  「很抱歉,這副軀體的行動方式很粗暴。我覺得在這一刻停下比較好。」

  說罷,鈴鹿收起大神通。懸在焰原頭頂的刀一齊消失,他依舊保持著僵硬的、試圖炸開劍的姿勢,一時半會兒沒能緩過來。鈴鹿就站在他面前,一臂之間的距離,卻好像隔了很遠很遠。

  爆豪的心情糾結成了言語無法形容的亂麻。

  鈴鹿低低垂眸,沒有看他,就轉身走開了。焰原繃緊了嘴角,大步追上她。

  「喂!你……」

  「哈哈哈兩位就到此為止吧。」八木原笑著插進了兩人中間,溫柔地拍拍焰原的胸膛,「煉獄少年表現得很不錯,鈴鹿也很優秀。接下來的表現時間就留給別人吧,好嗎?哈哈……」

  焰原冷哼一聲。估計是因為勸說的人是八木原的緣故,他沒有說什麼,轉身走開了。鈴鹿好像也走遠了,反正八木原是沒在人群裡看到她。

  偌大的台上就剩了八木原一個人。

  好尷尬。看來他好像真的不太適合當和事佬。

  繼續保持著尷尬的微笑,八木原退回到了人群裡。他四下望著,尋找鈴鹿的身影,最後在一叢灌木旁找到了她。她獨自坐在地上,還沒有解除異能,以神明的姿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下課了帶她去吃草莓巴菲安慰一下吧,她想。

  剛好,鈴鹿也在想著草莓巴菲,盡管她現在正盯著自己的刀。

  大神通沾上了爆炸時帶起的煙塵,鈴鹿用手抹去。煙塵的粗糙質感使她回想起了焰原學長的攻擊方式。

  可真是棘手的異能呢,她想。不過她很想試試那樣的異能會是怎樣的感覺。

  她把小神通收進劍鞘,大神通依舊拿在手裡,慢慢站起身,狀似不經意地朝體育館角落的位置投去目光。

  草叢中露出來的兩只尖尖長長的鬼角顫了顫,倏地一下縮進了草堆裡。

  沒幾秒,鬼角又重新探出來了。枝葉間露出一雙明黃色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

  cp大岳丸,cg已出,六月底會實裝。我手裡的兩百藍票已經蠢蠢欲動了

  雖然還沒來我寮但這不影響我挖個坑當全jj第一個嫖大岳丸的女人(不是)

  鈴鹿御前的設定和形像使用fate版,稍微會結合一點傳說,反正不會用癢癢鼠的版本(我寫大綱的時候大岳丸實不實裝還沒個定數呢233而且鈴鹿山劇情也還沒開)

  女主還挺蘇的所以這一點就不要吐槽惹

  以上

  一起愉快地看文吧

  +

  4.9補充:

  它英部分進行修改,替換成一拳+原創英雄社會設定

  然後吧,這文我寫得挺爛的,所以建議大家可以不用怎麼認真看

  如果真的特別不喜歡的話也請你們輕輕地罵我

  別罵太狠,我十級玻璃心qaq


第2章 跨服交流

  鈴鹿很早就感覺到這家伙的存在了。走進體育館的時候它躲在倉庫裡,和前輩戰鬥的時候它混進了人群,而此刻正蹲在灌木叢中。

  能察覺到這些不是因為鈴鹿直覺敏銳,而是……太顯眼了啊!這家伙只知道把身子藏起來,完全忘記它的角還明晃晃地漏在外面啊!

  呼——呼——

  深呼吸幾大口氣,鈴鹿收起內心的狂躁,決定冷靜地、成熟地,去和那個偷窺狂/跟蹤狂進行一次交流。

  起碼得探明它的用意才是。

  「嘿!八木同學!」

  弱弱的少年聲音從身後傳來,躲藏著鬼角的草堆卻迷之抖了一下。鈴鹿停下腳步,見白城凜噠噠地跑了過來,手裡緊緊攥著的筆記本都快被捏變形了。

  他有點緊張。尤其當鈴鹿投來目光時,他竟然不爭氣地白了臉——被嚇的。

  「有什麼事嗎?」

  極平淡的問詢。白城的熱情被嚇得退散大半,只好尷尬地訕笑幾聲,都不敢問些什麼了。

  鈴鹿瞄了眼草堆,鬼角不見了。她收回邁出的腳步,轉向白城。

  「你是八木原的弟子,對吧?」

  「啊……是的是的……」

  好緊張!

  「這副模樣會讓你感到不自在吧。稍微等一下,我把異能解除。」

  「唔?」

  白城沒怎麼聽清她的話,但隱約覺得壓迫感消失了。

  詫異地抬眼,眼前的八木鈴鹿變回了八木鈴鹿的模樣——這麼說聽起來會感覺很奇怪,但確實是字面表達的意思。八木鈴鹿恢復了一開始見到的模樣,身上依舊穿著藏青色的體操服,兩把太刀沒了,狐耳和狐尾也不見了。

  白城的詫異翻了個倍,但好像沒有太多驚訝,大概是因為今天在鈴鹿身上看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

  「啊!果然是變身的異能嗎?」他恍然大悟似的說,飛速翻開筆記本,刷刷寫下一大串文字,「這種類型的個性很少見呢……」

  鈴鹿羞澀地笑笑,揉著袖子的邊緣,小聲咕噥:「哎呀……其實也不能算是變身啦。它叫神降。」

  名為『神降』的異能,即是令神明降於己身。思想和行動依舊是由異能擁有者八木鈴鹿控制,但身體卻成了神明之軀,無論是力量還是迅捷程度,都遠超於人類能夠碰觸到的極限。

  嗯,從某種角度來說,確實是變身呢。不過,應該是是「變神」。

  理論上,神話傳說中的八百萬神明,都是鈴鹿可以化形的對像,不過與她相性最好的,還是鈴鹿山的天女、第四天魔王之女,鈴鹿御前。

  這結論可是鈴鹿經過多次嘗試才驗證出來的。

  『神降』是鈴鹿與生俱來的個性,然而使用時還是會帶給她負擔。有些神明,化形成他們的模樣就很不容易了,通常還不能維持太久,十幾分鐘已算是極限。像是傳說中高天原最尊貴的神明天照大神,鈴鹿只成功使她降臨過一次,還僅僅只維持了兩三秒鐘就無效了。

  但鈴鹿御前似乎不一樣些,八木鈴鹿在化形為鈴鹿御前時,幾乎感覺不到什麼沉重的負擔,維持一整天都沒有關系,輕松自在的仿佛這就是她的力量。

  白城聽得一愣一愣的,連記筆記的手都停下來了。鈴鹿看出了他的驚訝,小聲說:「雖然現在好像已經不太有什麼人禮神拜佛了,但神明是當真存在於世的……」

  「原來真的有神,感覺長見識了。那麼你剛才那副模樣就是……?」

  「對,那就是『神明該有的模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當我使用個性,化形成鈴鹿御前時,我的行為准則也會向神明靠攏。」她低頭笑笑,有些羞怯。

  那副倨傲的神明模樣和她本人也太不像了,每每回想的時候她都會覺得有些羞恥。

  「是這樣啊……」

  白城感覺自己一不小心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緩慢地記下鈴鹿說的話,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神明是真實存在的,那麼也有妖怪咯?」

  「啊,關於這個問題的話……對了,前輩,你不覺得這裡很熱嗎?」鈴鹿指指旁邊的樹,「我們去樹下說吧,好不好?」

  這會兒的陽光實在太毒辣了,照得鈴鹿睜不開眼。而且她確實想要再坐一會兒。

  白城一陣窘迫:「抱歉,我沒考慮到這一點。」

  「沒關系。」

  他們的陣地從空地轉移到了樹下。有了枝葉的遮擋,感覺連周圍的溫度都降下了些。只是,分明這會兒沒有風,為什麼還是能聽到樹葉的婆娑聲呢?

  白城沒有注意到落得異常多的枯葉,他滿心滿眼都關注著妖魔鬼怪的問題,讓鈴鹿有些擔心他對這件事是不是有些過於熱情了。

  她在心裡好好地措起了詞,決心不要嚇到白城。

  「妖怪吧……妖怪其實也是存在的,只是並不多!」她在後半句加了重音,「它們一般不會影響正常生活,所以您也不用擔心。」

  「哦?好的好的。」既然鈴鹿這麼保證,白城也就沒什麼質疑的余地了。

  畢竟她是歐爾麥特的侄女啊!

  「還有一件事我挺好奇的,剛才你和煉獄同學戰鬥的時候,是化身成了哪個神啊?」

  「鈴鹿御前。」

  頭頂的樹枝抖了抖,震落的枯葉砸在鈴鹿頭上。鈴鹿頭也不抬,冷靜地抓下葉子,往邊上一丟。

  白城抬了抬眸,盯著樹枝。

  「八木同學……剛才沒有風,那根樹枝是怎麼動起來的?」他的語氣轉為驚恐,「不會是……」

  「剛才有風呀,前輩沒有感覺到嗎?挺大的一陣風喲。」

  鈴鹿開始睜眼說瞎話,並且良心一點也不痛。

  「是……是嗎?」綠白城僵硬地笑笑,姑且算是安心了。

  但鈴鹿卻不如白城安心。

  身為普通人的白城此刻什麼都看不到,可她鈴鹿卻是什麼都看得到的啊——先前那個躲進草叢裡的家伙,現在已經轉移陣地到他們身後的這顆樹上去了,還剛好就杵在鈴鹿頭頂。適才樹枝的抖動,肯定是這家伙搞出來的鬼。

  嘖,真令人頭痛。

  妖怪和人類之間的代溝大概有三條非洲大裂谷加起來那麼深,就連日常的交流都特別費勁,所以鈴鹿平時很不樂意和妖怪打交道——就算她是少有的能夠看到妖怪的人。

  她開始在心裡盤算起來,待會兒得尋個什麼由頭把這只礙事的妖怪給打發走。

  「八木同學,……」

  白城還有問題想問,鈴鹿卻豎起了一根手指,打斷他的話。

  「前輩,1v1戰鬥訓練是不是快要輪到你了?」

  「呀!好像還真是!」

  他一心想著探尋鈴鹿異能的秘密了,差點把這節課給拋到了腦後,如果鈴鹿不提醒,他大概真就忘記了。他匆匆忙忙收起筆記本,奔向人群。

  鈴鹿看著他的背影奔到了任何聲音都無法傳達的區域,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抬起頭,恰與那個趴在枝頭上、生著鬼角的妖怪四目相對。

  樹枝又顫抖了一下——他居然直接摔下來了。

  這一下聽著就知道摔得慘,他的鬼角都戳進地裡了。

  「嗷……疼……」

  他在地上縮成了一團,半天沒能站起來,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鈴鹿猶豫了幾秒,向他伸出手:「沒事吧?」

  他整個妖怪都僵硬了,飛速站起身,惡狠狠地拍開她的手。

  「要你管!」

  鈴鹿覺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拍斷了。本來無緣無故地被跟蹤,她就已經覺得很不開心了,這下什麼好脾氣統統消失不見。她翻了個白眼,表情格外難看。

  「你啊,跟了我很久吧。從進體育館我就感覺到你的存在了……你想干什麼?有事的話麻煩你直說。」

  「哈?!」

  他抬起眼,明黃的雙眸中只能看到獵獵燃燒的仇恨,向她一步步走來。前所未有的恐懼一下子壓在了鈴鹿心口上,她現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尷尬地笑笑。

  「鈴鹿御前,我終於找到你了。」他笑了一下,露出滿口尖銳的牙,鬼爪握住了劍柄,「我要……」

  「哇,原來你沒有眉毛啊!」

  難怪她剛才一直覺得這雙眼睛很奇怪呢。

  「……」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他的表情一下變得猙獰無比。他抽出了刀,銳利的刀尖直指鈴鹿。

  「你以為說出這種話能夠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讓你的死期來得更晚一些嗎!不可能!」他近乎是咆哮著,歇斯底裡,「我現在就斬下你的頭顱,鈴鹿御前!」

  「呃……」

  鈴鹿一時語塞。

  該怎麼說呢,她覺得有點尷尬。顯然,眼前這個奇奇怪怪的妖怪眼拙得厲害,居然把她和鈴鹿御前搞混了。

  她和鈴鹿御前完全不一樣好嗎!

  她連狐狸耳朵都沒有呢!

  尷尬歸尷尬,無語歸無語,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鈴鹿不得不壯起膽子硬著頭皮,好聲好氣地說:「您認錯人了,我不是鈴鹿御前,而且不認識您。我叫……」

  「現在甚至連我是誰都忘記了嗎!是啊是啊,尊貴的天女大人怎麼會記得一個妖怪!」

  ……

  鈴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究竟是這妖怪的理解能力太差,還是她的語言功底有問題?

  不過現在沒有時間讓她考慮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那妖怪手裡的劍已經快要捅到她身上了!

  鈴鹿慌忙使出一招大步後退——而後完美地撞到了樹上。但就算被撞得暈暈乎乎,她也要用腐朽的聲音,把一切向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好惹的妖怪解釋清楚!

  「不是不是不是!我真不是鈴鹿御前!我叫八木鈴鹿。八、木、鈴、鹿。剛才你看到的模樣只是我的個性而已。我不是鈴鹿御前。」

  「別狡辯。」他震聲一吼,「你以為我會連奪去我性命的人都忘記了?你就是鈴鹿御前沒錯!別把我當作傻子糊弄!」

  ……

  我看你就是個傻子!


第3章 愛是一道光

  「那什麼……我們要不然好好交流一下,好嗎?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誤會有點深。」八木鈴鹿換上卑微掐媚的笑,指指他手裡的劍,「當然啦,良好溝通開始的前提是人身安全不受威脅,您說是不是?」

  鈴鹿對現在的狀況一點頭緒都沒有,但還是不得不好聲好氣地安撫眼前的妖怪。

  畢竟,人家頭上可是長了角的,要是生起氣來亂頂人,她肯定頂不住。

  可不管鈴鹿說什麼,他依舊是油鹽不進的模樣,反倒是將劍攥得更緊了,手背的經絡暴起,看著無比駭人。

  「你還想用言語迷惑我,就像你過去對我所做的那樣嗎?不!我不會再信了!」他聲音嘶啞,垂下了眸,「我就是因為信了你的話,才害死了我自己,也害死了鈴鹿山所有的妖怪……是我的錯……不,我還有機會。」

  鈴鹿山?

  八木鈴鹿很頭大,心裡已經把鈴鹿御前罵了一百遍。

  但既然提到了鈴鹿山,估計是鈴鹿御前傳說中出現過的家伙吧。會是誰呢……

  正當她回憶著鈴鹿御前的過去時,劍已經從她的心口挪到了脖頸上。冰涼的刃貼著她的皮膚,一點一點抽走她的體溫。

  「八尺瓊玉劍已認我為主,弒神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殺了你,或許還能有轉機,還可以挽回一切……」

  劍身掠過赤焰般的浮光,似乎下一刻就會爬上鈴鹿的整個身軀。他咬緊了牙,手在顫抖。

  「去死吧!鈴鹿御前!」

  「喂……話說起來。」

  處決被打斷了。他看著眼前的少女,驚訝於她的冷靜。

  看穿了一切,恐懼便也消失無蹤。

  「你要殺鈴鹿御前,早就可以動手了啊,為什麼拖到現在。」

  風吹亂了鈴鹿的長發。她將鬢發捋到耳後,小拇指輕輕把八尺瓊玉劍從自己的脖頸推遠了些。

  有那麼一瞬,他感覺自己被完全地看穿了。妖怪的直覺讓他感到一絲隱隱約約的危機感,他後跳一大步,與鈴鹿拉開距離,警惕地看著她。

  然後,聽到她說:「你啊,其實不想殺死鈴鹿御前吧?」

  「胡說!」他想也不想地大聲呵斥。可就算他否認的再怎麼決絕,鈴鹿也不信。她心裡自有一套想法。

  「你現在倒是願意聽我說話了。」她嘆了口氣,身心俱疲,但還是得繼續當復讀機進行解釋。她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復讀了。「我的名字叫做八木鈴鹿,是個普通的人類,不是妖怪也不是神明,只是能夠看到彼世罷了。我真的不是鈴鹿御前,我只是能夠使用神明的力量罷了。而且,鈴鹿御前早幾百年前就已經被殺死了。」

  他的瞳孔縮成了針尖,面部表情也僵硬住了。

  「你說什麼?!」他抓住鈴鹿的肩膀,用力得幾乎快把她的肩胛骨捏碎,「她怎麼可能會死……是誰殺了她?」

  「你倒是輕點啊……疼死了。」她撇了撇嘴角,「就是阪上田村麻呂嘛,鈴鹿御前愛上的那個人類。你居然不知道?話說你到底是誰啊?」

  「那個家伙殺了她?明明她……」

  他頹然地垂下手,像是難以置信,未盡的話語堵在了心口,怎麼也化不去。

  鈴鹿越看越覺得他奇怪——對鈴鹿御前有些前所未有的恨意,說出的都是些奇怪的話語,一臉凶神惡煞,可又有那麼多事情一無所知,甚至還在為鈴鹿御前的死亡感到痛苦。

  她仔細地回想了有關鈴鹿御前的傳說中的所有內容,好像尋不到類似的角色。

  看來只能詢問本人了。

  等他的痛苦緩過勁,鈴鹿才輕聲問:「你到底哪位?」

  他沉默了片刻,沉默到鈴鹿以為他不願意作答,他才緩緩說出自己的名號。

  「鈴鹿山之主,大岳丸。」

  「哦,大岳丸。等等……大岳丸?!」

  鈴鹿這會兒什麼怒氣什麼不耐煩統統都沒了,看向大岳丸的目光中多了一分理解兩分安慰三分同情,也頓時能夠理解他為什麼凶巴巴地想要殺鈴鹿御前報仇了。

  說真的,這會兒真的特別想給大岳丸一個鼓勵的擁抱,再說上一句「don't mind」。

  因為,鈴鹿御前套在大岳丸頭頂的綠光,是能夠亮到人發慌的呢。

  鈴鹿御前和大岳丸是何種關系?簡單說來,就是綠人和被綠的關系。

  神明小姐背叛了妖怪戀人,愛上了人類武將,給妖怪戀人戴上了一頂碧綠的帽子,還聽從了武將的花言巧語,與他聯手一起,偷走了妖怪戀人的鬼劍,砍掉了妖怪戀人的腦袋。

  可是最後的最後,神明小姐和武將卻陷入了詭異的相愛相殺狀態。神明小姐死在了武將的手裡,整個故事鍍上了詭異的悲劇氣氛。

  ……

  不知道別人對鈴鹿御前的評價如何,反正八木鈴鹿第一次聽到這段關於鈴鹿御前的過去時,愣是驚得呆了大半天。

  要素過多,無話可說。

  不過由於平時用的都是鈴鹿御前的力量,八木鈴鹿不好意思說人家的不是,她只好在心裡暗搓搓地對這位戀愛腦神明進行美化,自我安慰著鈴鹿御前只是個過於敢愛敢恨的一根筋少女。

  但不管再怎麼美化,鈴鹿御前綠人的本質還是一點沒變。

  盡管綠了人的鈴鹿御前最後也沒吃到什麼好果子,但要說慘,那還是被綠的最慘。

  「大岳丸,你很不容易呢。」

  八木鈴鹿拍拍大岳丸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放在他手裡。

  大岳丸盯著手心裡四四方方、還帶著絲絲溫度的小東西,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但看到鈴鹿詭異的鼓勵神情,他感覺到一陣不對勁,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倏地後退一大步,用力把巧克力丟遠了,微俯身子,戒備到了極點。

  「突然擺出這副友善的模樣,你以為我會輕易相信你嗎?你一定是在盤算著什麼吧,鈴鹿御前!」

  「都說了我是八木鈴鹿!」鈴鹿拔尖了生,顯然是被氣到了,「巧克力你不吃還給我就好了啊丟掉干嘛!」

  這話顯然不會帶給大岳丸任何觸動,他也沒有任何認錯人的尷尬好和愧疚感。他仍舊戒備著,一聲不響地跳上了樹,蹲在枝頭,凶惡地瞪著鈴鹿。

  「我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話了。你究竟是不是鈴鹿御前,這一點,我會用我的雙眼驗證。」

  留下這句凶巴巴的像是警告一般的話語,他就消失不見了,也不知是去了何處。

  鈴鹿站在原地,還是感覺莫名其妙的。

  這家伙,果然是個傻子吧。還是一根筋的傻子。

  但不管怎麼樣,既然他離開了,那應該就說明她成功地把他打發走了吧。最後以後別再被纏上才好,她想。

  同班同學遠遠地叫她過去集合,鈴鹿這才想起課快結束了,趕緊跑回班上去,乖乖站在隊伍的最尾端。班主任進行著無關緊要的點評,無聊透頂。一不小心,鈴鹿的思緒飛到了大岳丸的身上。

  他說,是他害死了鈴鹿山的所有妖怪。仔細想想,所指的大概是在他被斬殺之後,人類將鈴鹿山的妖怪悉數除盡的事情。可這和鈴鹿御前又沒有關系,她既不是肅清鈴鹿山的罪魁禍首,也沒有什麼起死回生的能力,怎麼大岳丸就瞄准了她的性命呢?

  況且,按說大岳丸應該已經被斬殺了才是,竟然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想想實在是太奇怪了。

  不對不對。鈴鹿甩甩腦袋。這件事已經和她沒關系了,還費心多想什麼呢。

  她又不是鈴鹿御前!鈴鹿御前犯下的事也輪不著她來管!

  沒錯,就是這樣!

  「八木鈴鹿,你在開小差嗎?」

  老師猝不及防地點到了她的名字,嚇得她小心髒一顫,慌忙道歉,重新擺出一副好學生的模樣,乖乖聽老師說話。

  四下傳來微弱的嬉笑聲,不過很快就消失了,只是竊竊私語沒有停止。

  「我說,你不覺得八木很奇怪嗎?」

  「是啊是啊,總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真嚇人……」

  「噓。別說了,她看過來了。」

  聲音停下了。

  體育課是這一天的最後一節課。老師一說出「下課」兩個字,同學們便立刻作鳥獸散,逃似的奔出體育館。鈴鹿把包藏在了體育館外面的樹上,拿回包就直接回家了。

  她知道今天母親八木凜子加班,會回來得晚一些,所以心裡也不著急,慢悠悠地走著。

  她也知道身後有一道詭異的視線,跟著她走了好一段。不過她沒有在。或者說是嘗試著不去在意。

  經過公園附近的時候,她見到了夜鬥——寫作神明讀作日薪五円廉價勞動力。

  他今天好是是接到了遛狗的委托,左右手都攥著狗繩,連腰上都掛了三四條,還都是大型犬,一眼看去,他完全被狗淹沒了。

  偷偷摸魚的夜鬥也看到了鈴鹿,歡快地和她揮手打招呼,想要向她走過去,可是周圍的這幾只狗卻不樂意,四面八方地亂跑,夜鬥頓時陷入無比窘迫的境地。

  沒辦法,他只好用力把住狗繩,大聲衝鈴鹿喊:「八木八木,你快過來!我有事情和你說!」

  「唔?我知道了。」

  鈴鹿趕緊跑過去,從他手裡分走幾根狗繩。被狗包圍的夜鬥總算是有喘息的余地了。

  「真是幫大忙了,八木!」終於騰出一只手的夜鬥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然而下一秒整個人又被右手牽著的哈士奇給拽跑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夜鬥先生開了寵物店呢。」鈴鹿偷偷笑了一下,「您找我有什麼事?」

  「對對,我正要和你說。」

  他手忙腳亂地把狗拽回來,重新回到了游刃有余的步調中。擦擦汗,他衝鈴鹿神秘一笑,輕挑了下眉毛。

  「八木,咱們去做點有趣的事情吧。」

  作者有話要說:

  sp大岳丸降臨,這綠光,將閃瞎一切(不是)

  夜鬥就是隨口說句騷話而已別的啥都不會干,畢竟日夜cp才是正道我磕爆!

  順便安利一下b站up主第七頁第三行,這位太太最新投稿的大魚丸全動作欣賞視頻我求大家都去康康

  大魚丸究竟是什麼絕世大可愛啊嗚嗚嗚這個男人我必須擁有(發出氪金的聲音)


第4章 真香

  夜鬥口中的「有趣的事」,是指異能測試。

  當然了,這算不上是什麼科學嚴謹的測試,只是夜鬥閑著沒什麼事做,想玩玩鈴鹿的異能而已,順便也能幫她探索一下個性的上限。

  鈴鹿沒有什麼異議,很爽快的一口答應了下來:「這回我們測試什麼呢,夜鬥先生?」

  異能測試的內容多半來自於夜鬥任性的突發奇想。譬如上回他就讓鈴鹿變成了自己的模樣,充分驗證了『神降』能夠幾乎完全復刻神明的外表,但是發色和瞳色不會改變依舊還是原本的顏色,並且這樣狀態下的她是能夠被一般人所看到的,不會被輕易忽視。

  還順便證明了,八木鈴鹿和鈴鹿御前確實長得很像。

  不過後者只是無關緊要的發現而已,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我在想,讓你在個性狀態下嘗試使用神器。」

  「咦?」鈴鹿疑惑地眨眨眼,「可是我們之前不是試過了嗎,還要再試一次嗎?」

  這是上回測試的時候捎帶手試過的內容,結果是利用異能化身成夜鬥的鈴鹿無法使用他的神器雪音。事後他們倆還認真地分析了一下,懷疑是因為鈴鹿是**凡胎,能做到的僅僅只是將神明的形像投射在自己的身上而已,嚴格來說不算是擁有神明之力。

  雖說這也只是無關緊要的發現。

  「我知道啊。」夜鬥咧嘴一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格外高興,「雪音他可不是一般的神器。他是我的道標,還是我的祝器——是祝器呢!既然是認了主的神器,那你無法使用也不奇怪。」

  「你以為現在說我好話就能彌補昨天偷吃我牛排的罪過了嗎!」

  雪音幽幽怨怨的控訴從不遠處裡飄來,他死死地瞪著夜鬥,氣成了包子模樣,顯然還在為昨天的牛排憤恨不已。夜鬥一時有點尷尬,噓聲著揮手趕跑雪音。

  「去去去,大人在說話呢,你個皮小孩別插嘴。」

  「哼!」

  雪音不再理他,走遠了。

  估摸著他大概不會折回來,夜鬥這才松了口氣,偷瞄一眼鈴鹿,看她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瞬間就安心了。

  真好,他在鈴鹿心裡高光偉正的神明形像還沒有破滅。

  顯然他還沒有意識到,他在誰那兒都不存在什麼所謂的「高光偉正的神明形像」。

  「對對對,我還沒說完呢。」他重新把未盡的話題撿了回來,「這回我想讓你用異能變成毘沙門天,她那兒不是祝器的神器多。你不覺得這樣更有參考性嗎?待會我們就去試試吧!」

  鈴鹿認真地聽他說完,在心裡稍許衡量了一下,忍不住蹙起眉頭,小聲嘟噥:「我怎麼覺得有點不靠譜呢……」

  「靠譜,當然靠譜!」夜鬥用力拍拍胸脯,露出一個靠譜的成年男性般的自信笑容,「我早就和毘沙門商量好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就聽您的吧。」

  其實鈴鹿也不是不相信夜鬥信誓旦旦的保證——她一直都是很相信夜鬥的,只是她有些害怕毘沙門而已。確切的說,應該不是「害怕」,而是「敬畏」。

  她時常能看到那位強大的武神,騎在獅背之上,以驚人的利落速度斬殺作亂的妖怪。那般自信又傲氣的風姿,實在是讓鈴鹿相當崇拜。

  這次說不定能有機會和她結識一下了。

  想到這裡,鈴鹿忽然心生幾絲期待。

  手腕一沉,鈴鹿牽著的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金毛突然停住了腳步,縮著身子不敢繼續往前走。鈴鹿瞄了一眼,原來是有一只蝙蝠模樣的小妖怪停在它的鼻子上,它怎麼甩也甩不掉。

  「被嚇到了嗎?」

  鈴鹿俯下身,用兩只手指揪住小蝙蝠的翅膀,把它抓了下來。小蝙蝠撲棱撲棱翅膀,飛走了。

  「現在沒事啦。」她摸摸金毛溫暖的大腦袋,金毛也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腰,重新站起來了。

  鈴鹿攥緊狗繩。起身時,聽到夜鬥很小聲地在她耳旁問:「八木,你是不是惹上事了?」

  「誒?」鈴鹿被這話嚇得心驚肉跳,慌忙進行記憶倒帶,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搖了搖頭,「我感覺……好像沒有吧……」

  「剛剛才開始,有只妖怪一直在跟著你。」夜鬥小聲提醒說,「你要不再認真想想?」

  「妖怪?」這下鈴鹿心裡有點數了,「他是不是頭上長角了?」

  「長了。」

  「牙齒是不是尖尖的。」

  「是挺尖。」

  八木鈴鹿:冷漠.jpg

  「哦,那家伙不用管,隨他去吧。」

  夜鬥一臉糾結,滿目懷疑地看著鈴鹿:「真不用管?他看起來像個危險分子啊。」

  被這麼一說,本來心想這要冷漠以對的鈴鹿,也開始動搖起來了,沉吟片刻,才模棱兩可地說:「嗯……應該不用吧。」

  「你怎麼自己都不確定啊!」

  「嘿……嘿嘿……」

  用傻笑掩飾尷尬。

  天略微陰沉了些,厚重的雲層間掠過一道金黃的如若閃電般的龍形光影。鈴鹿記得,這是建御雷神的神器,一條叫做黃雲的龍。

  神器啊……

  「吶,夜鬥先生。」

  「什麼事?」正焦頭爛額地鏟著屎的夜鬥抬起頭。

  「鈴鹿御前有神器嗎?」

  她小聲地問,不讓後面的大岳丸聽到。

  「我只見過她一次,印像裡好像是有幾個。」他話鋒一轉,「怎麼突然問這個?」

  「剛好看到神器了,所以有點好奇。」好奇心沒能得到滿足,她又繼續追問,「是什麼樣的神器呢?」

  「其中一個是鹿,非常巨大的白鹿。」他展開雙臂比了比,「光是單邊的鹿角,就有這麼大吧。」

  騎在鹿背之上的神明,從山野林間飛馳而過,灑下恣意的身影與放肆的笑。這就是夜鬥所見到的鈴鹿御前。

  鈴鹿很難想像出那神器會是什麼模樣,所能在腦海中描繪出的都只是模糊的影子而已,怎麼也無法變得真切。她不由得心生懊惱,索性不再想了。

  她其實還想問問關於鈴鹿山的事情的,但夜鬥的手機響起來了。

  夜鬥把狗繩往手臂上一套,瀟灑地掏出手機,順便換上了日薪五円廉價勞動力專屬的掐媚笑容。

  「您好您好,這裡是多快好省夜鬥神,只要五元錢什麼都能替您做,請問您來電是有什麼事嗎?哦……嗯嗯……是這樣啊……好的好的沒問題,我這就過來!」

  他收起手機,眼裡迸發出日薪五円廉價勞動力專屬的磅礡鬥志。他拿過鈴鹿手裡的狗繩,撒腿飛奔,一邊跑還一邊對她大聲說:「我有事先走啦!個性測試就下次在搞啦!拜!」

  「哦,好。」鈴鹿衝他的背影揮揮手,「您一路小心。」

  今天不能見到毘沙門天了吧……

  鈴鹿有一小點點失望,不過她很快就釋懷了。估摸著母親馬上就能到家,她加快了腳步。

  她才剛剛邁出一步,身後傳來了陰惻惻的聲音。

  「和神明關系那麼好,你果然是鈴鹿御前。」

  大岳丸的語氣頗有種勢在必得的氣勢。天知道他用他的這雙眼睛看出了些什麼玩意兒。

  鈴鹿本來已經下定決心不想理他了,可聽到這話,她一下就惱了,轉過身憤憤然瞪著他、

  「是八木鈴鹿!」她再次激情復讀,「你別瞎得出什麼奇奇怪怪的結論好不好。」

  「嘁。」

  大岳丸扭過腦袋,一看就知道沒把她的這句話聽進耳朵裡。鈴鹿還想繼續復讀,然而他已經跑開了。

  激情復讀被強制打斷,鈴鹿的心情頓時斷崖。她氣鼓鼓地跑回了家,悶聲不響吃了兩大碗飯,嚇得父母都不敢說話了。這股壞脾氣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才慢慢消失。

  早晨起床後晨跑五公裡再去學校,是鈴鹿堅持了很多年的習慣。她的體能不好,只能靠這種笨拙又辛苦的方式慢慢彌補。

  在這個季節,天亮的時間很早,在晨光的籠罩下盡情奔跑,身後還沒有礙事的家伙跟蹤著,鈴鹿心情大好,壞脾氣一掃而空。

  正當她歡快地走入校門時,她又看到了大岳丸——他蹲在校門門牌的「二」字上,像只貓頭鷹似的,銳利的目光捕捉著她的一舉一動,尖銳的牙相互摩挲著。

  現在他不像貓頭鷹,他像個食人魔。

  鈴鹿氣得牙疼,恨不得破口大罵,再把他從上面拽下來,多虧冷靜和理智讓她沒有做出這種失禮的事。

  這個點進校門的學生實在太多了,她的行為落在他們眼裡,一定會變得詭異而恐怖。她不想顯得過於特殊,便趕緊拋棄了這個念頭,低下腦袋,灰溜溜地快步走進教學樓。

  路上她還仔細地想了想,大岳丸這妖怪估計只是想占據個居高臨下的位置,所以才站到了校牌上。

  沒錯……沒錯……

  只是他一根筋,不是沒禮貌……

  這麼一想,多少讓人舒坦些了。

  確實,二字頂上的風相當愜意,大岳丸在這位置蹲了好久,都有些舍不得離開了,直到實在看不見鈴鹿,他才戀戀不舍地從這個寶地離開。


第一節 是體育課,大岳丸跟在鈴鹿身後進了室內體育館。

  室內明亮的燈光讓他總有種無處遁形的錯覺。但想到這裡的人們,除了除妖師和鈴鹿意外,沒有人看得到他,他就不怎麼緊張了。他在觀眾席挑了個絕佳的位置繼續監視。

  這節課的內容是分組的接力比賽,鈴鹿直到最後一刻才被老師安插進了一個缺人的組裡。

  嘖,無聊。

  大岳丸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無聊的人類進行著無聊的體能訓練,如果不是為了驗證他鈴鹿的身份,他才不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體育課結束後,剩下的都是更加無聊的基礎課程。這回不只是大岳丸,就連鈴鹿也打起了哈欠。好不容易憋到了午休時間,鈴鹿飛一般地溜出教師,跑到了辦公樓旁邊的小空地。

  這裡相當安靜,平常沒什麼人來,還有椅子坐,是只屬於鈴鹿一個人的完美就餐地點。她哼著歡快的小調,打開飯盒,用筷子戳起炸雞塊,放進嘴裡。

  不期而至,大岳丸的聲音又飄過來了。

  「你人緣真差,不像鈴鹿御前。」

  鈴鹿御前雖然很嬌縱,脾氣也算不上太好,但人緣還是很不錯的,招各種生物的喜歡。他想。

  鈴鹿聽到這話,差點把雞肉吐他一臉,多虧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才沒有付諸於實際。

  她用力咽下雞肉,感覺有點噎住了,趕緊喝了口水,待恢復到通體舒暢的狀態,才開口說:「所以你知道了吧,我不是鈴鹿御前。」

  「這有可能只是你塑造出來的假像。」

  「……誰會那麼想要塑造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設啊!」

  大岳丸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似的,一臉不羈,依舊待在她的視線範圍之中。視線沒有可落腳之處,他只好盯著鈴鹿的飯盒。

  嗯……裡面這個金黃色的肉,聞上去好像挺香的嘛……

  他揉了揉鼻子,眼神卻一點都沒飄忽,也沒挪開。這動作一不小心被鈴鹿捕捉到了,她心裡頓時拉響了八級警戒。

  「我說你怎麼杵這兒不走呢,原來你是想吃我的雞塊!」她用手掩住飯盒,藏到了背後,凶惡地朝他呲牙,「你死心吧,我是絕對不會給你吃的!」

  「我才不要吃!」他惡狠狠地說。

  如此果斷的否認激起了鈴鹿心裡難以名狀的好勝心。她把筷子翻轉過來,用干淨的那一頭夾起炸雞塊,湊到大岳丸嘴邊,進行惡魔般的低語:「給你嘗一塊試試?特別好吃。」

  大岳丸滿臉不屑地別過頭去。

  該死……好香!

  他慌忙跳到了對面的長椅上,與雞塊拉開距離,一手捶地,一手指天,憤憤然說:「我大岳丸,就是餓死,再被你鈴鹿御前殺一回,也絕對不吃這東西!」

  「哦。那可太好了。還有,我是八木鈴鹿。」

  說完,她一口氣把所有的雞塊統統塞進了嘴裡。

  炸雞塊被她嚼得哢啦哢啦響,大岳丸聽得大腦和牙齦都開始一起顫抖了,面目猙獰到了極點。

  不過這回的猙獰,怎麼看都像是沒吃到肉的不甘心。

  「你這個殘忍的女人!」

  留下這句話,他又雙叒一次逃走了,只留下鈴鹿一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

  不就一塊炸雞塊而已,至於嗎?


第5章 攔路搶劫

  大岳丸躺在枝杈間,粗糙的樹皮抵著他的手臂,蹭得很是難受。從樹葉間的縫隙能看到漆黑的夜空。他看不到任何一顆星,似乎整片蒼穹都被一片虛晃的黑霧蒙住了。

  在鈴鹿山看到的天空並不是這般模樣。

  從這裡聽不到海浪的聲音,只有某種形容不出來的、嘈雜的聲音。

  沉重的車輪碾過柏油路面,揚起的風折彎草木,住在對面居民樓的夫妻尖聲爭吵,無數的家用電器正運轉咆哮。

  這所有的聲音都讓大岳丸很不安,他想了想,或許是因為離開了故土的原因。

  久次良不在,海鳴不在。誰都不在,只有他。

  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好像並不是過去的平安京。至於究竟是哪兒,他也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其實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了,斷層記憶的端點,只有恨意異常清晰——渴望殺死鈴鹿御前的恨意。

  「呼……」

  他呼出一口濁氣,感覺鬼角有點微微生疼。每次他嘗試縷清關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時,大腦就會陷入詭異的混沌狀態,讓他什麼都沒辦法想明白。

  甩甩腦袋。先別去想這些事了。

  他盯著朦朧的上弦月,嘗試放空大腦,然而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到鈴鹿身上去了。

  這倒是挺正常的。現在除了自己的事情之外,他最關心的,就是鈴鹿的身份問題了了。

  他最近總是不停地把鈴鹿御前所擁有的特質和她進行比對,仔仔細細地一條條地捋過去。有那麼幾個瞬間,他也會之意自己是不是過於在意這件事情了,但他怎麼也不願意就此停下。

  他無比希望八木鈴鹿就是鈴鹿御前,這樣他就可以干脆利落地報仇,不必再費心尋找她的蹤跡了。

  可是,心裡卻又有一個否定的聲音,時時刻刻同他說著,八木鈴鹿不是鈴鹿御前。她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大岳丸心裡沒有確切的答案,盡管他已經察覺到了這兩人之間的巨大不同。他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境地之中。

  但仇是一定要報的,殺了鈴鹿御前或許就能找到回鈴鹿山的辦法了。

  他閉上眼,揉揉眉心。

  用這雙眼,他究竟能看到什麼呢?

  *

  鈴鹿無拘無束的自由日子回來了——大岳丸不再繼續監視她了!

  估計是清醒地意識到她不是鈴鹿御前了吧,她想。

  身後沒有大岳丸「愛的注視」,鈴鹿倍感輕松,雖然第一天失去這絲幽怨目光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適應。她將自己的這種心態總結為受虐狂的前期症狀。

  終於解決了大岳丸這麼個大麻煩,鈴鹿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要和妖魔鬼怪多做接觸。

  她想努力地……努力地,表現得像是一個正常人。

  然而下定決心的當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她就被妖怪堵住了。

  地點,無人的小巷。

  時間,傍晚六點半。

  「別動!打劫!」

  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竄出來一只瘦瘦長長的妖怪,擋在鈴鹿面前,手裡拿著狼牙棒和棍子,在她眼前揮來揮去,長長的身子也隨之扭來扭去,嚇得她趕緊咬了一口手上的鯛魚燒,默默嚼著,順便開始打量起這只從事不法勾當的小妖怪。

  小巷裡有些昏暗,妖怪又披了件深紫色的袍子。袍子的縫隙間露出三雙水汪汪的小眼睛,還有六只毛茸茸的小爪子。鈴鹿眯起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姑且算是看清楚了。

  於是她很冷靜地繼續吃鯛魚燒。

  面皮和豆沙的香甜氣味飄得更遠了,鈴鹿聽到這只妖怪吸溜了一下口水。

  「快點!把你手裡的東西交出來!包裡有什麼好吃的也拿過來!」

  妖怪繼續要挾,把狼牙棒架在了鈴鹿脖子上,還故意發出一種駭人的聲音。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能嚇到鈴鹿。

  她輕輕推開狼牙棒,把手放在妖怪的腦袋上,抓住袍子一角,用力往上一扯,疊疊站著的鐮鼬三兄弟無處遁形,呆愣楞地站在原地。

  兩秒後,它們才意識到,它們的完美偽裝暴露了。

  氣氛突然陷入尷尬。

  鈴鹿俯身,打量著鐮鼬三兄弟黑黢黢的小臉蛋。

  「原來只是幾只小老鼠嘛。」她揪住最上面的那只鐮鼬的後頸皮,一下就輕松地把它提了起來。

  「你說什麼!你這個臭陰陽師,快把我放下來!我們三兄弟才不是老鼠!」

  一太郎奮力蹬著小短腿,兩只爪子胡亂在空中亂刨,恨不得把鈴鹿的臉撓花才好。可惜他的前臂太短,力氣又太小了一點,都掙扎得氣喘吁吁了,還是沒能離開鈴鹿的魔爪。它的弟弟二太郎和三太郎著急地叫著「大哥」,卻不敢過來救她。

  沒辦法,鈴鹿和他們的體型差距實在是太懸殊了,就連最厲害的大哥都已經落入了敵營,它們實在不敢上啊!

  「混蛋陰陽師!把我放下來,我要和你進行一場公正的對決!怎麼,你不敢嗎!垃圾陰陽師!」

  一太郎繼續進行著嘴炮攻擊,聽得鈴鹿表情糾結,無奈地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陰陽師……」

  陰陽師,這詞聽上去好像已經很古舊了。好像是平安時代的詞語吧?

  「哼!咬死你哦,陰陽師!我們鐮鼬三兄弟是無敵的,一定會……」

  咕——

  一太郎的肚子響了。

  咕咕咕——

  鐮鼬三兄弟的肚子一起響了。

  一太郎的嘴炮攻擊停下了,低垂著小眼睛,抖抖耳朵,不吱聲了。鈴鹿毫不懷疑它現在羞紅了臉。

  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不再刁難一太郎,只摸了把它柔軟暖和的肚子,就把它放回到二太郎的腦袋上了。

  「你們想吃東西了,對吧?」她掰掉被自己咬過的部分,把剩下的一大塊鯛魚燒拿給了三兄弟,「不過,攔路搶劫可不好哦。下次別再這樣了,好嗎?」

  最後的這句話,鈴鹿不知道它們有沒有認真聽,因為它們一拿到鯛魚燒就跑走了,還不忘從她手裡搶回袍子,動作之快,連根毛都沒留下。

  真是令人驚嘆的高效率呢。

  鈴鹿走出小巷,把裝鯛魚燒的紙袋疊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塊,裝進包裡,等著回家再丟掉。

  她知道的,自己或許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和妖怪斷了聯系。

  不過也不是什麼壞事——這從來都不是一件壞事。

  紅燈轉綠,她彙入人群,踏在黑白雙色的斑馬線上,腳步輕快。

  *

  隔天放學時,鈴鹿在校門口見到了大岳丸。

  她心裡迷之浮起了幾絲懷念感,但隨即她就自罵了一句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哪裡會有什麼懷念感啊真是的!他可是個連人都認不清的笨蛋啊!

  深呼吸——深呼吸——

  鈴鹿假裝沒有看到他,徑直朝前走,經過他身旁時,忽得被他抓住了手腕。

  「有話和你說。」

  今日落了一天的雨,現在雨勢也沒有絲毫變小。他的聲音被雨聲蓋得有些聽不清,鈴鹿困惑了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他沒有下雨的自覺,或是出於別的原因,他渾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濕透了,手心也是無比冰涼,像是金屬的質感,可把鈴鹿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她小聲地問。大岳丸沒答話。

  一大群瞿如鳥穿破雨幕,交疊的巨大羽翼讓天暗了一瞬,翅膀揚起的風吹得鈴鹿差點沒拿住雨傘,大岳丸濕漉漉的頭發也被吹起了。

  在旁人看來,只不過是吹過了一陣狂風而已。他們不會想到,一群妖鳥在距離他們頭頂不到二十釐米的高度振翅飛過。

  大岳丸和鈴鹿的目光追隨著瞿如鳥的軌跡看去,落在了不遠處的教堂鐘樓。它們許是想去那裡避雨,鐘樓的屋檐下停留著烏壓壓一片瞿如鳥。

  「最近,妖怪好像變多了……」

  鈴鹿喃喃著,忽然想是想起什麼似的,驚叫了一聲,把手裡的傘推給大岳丸。

  「我回一下教室,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了!」

  說完,她跑進了雨裡。

  大岳丸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下意識地懷疑她是不是准備臨場開溜,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她不會做這種事。

  等就等吧。

  他蹲在花壇的邊沿,把傘舉得高高的,避免被鬼角戳穿,開始在心裡整理接下來要說的話。

  首先,和她說一下這幾天自己的觀測結果。

  然後,向她詢問一下鈴鹿御前有可能在什麼地方出現。

  還有,……

  沒幾分鐘,鈴鹿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她把書包高高舉過頭頂擋雨,可沒有太大用處,校服已經被雨淋成了深灰色,發梢也濕噠噠的。大岳丸看到她過來了,可依舊蹲著,一動不動。

  「這雨也太大了……」她從大岳丸手裡拿過傘,從包裡摸索著掏出了另一把黑傘,丟給大岳丸,「呶,給你。」

  大岳丸渾身僵硬了一下,而後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傘柄下垂著沒拆的吊牌,雖然他不懂這張硬硬的小卡片代表了什麼意思,但他看得出,這把傘明顯比鈴鹿手裡的更加新一些。

  他抬頭,困惑地看著鈴鹿。

  「我猜你應該沒有傘,所以才被淋成這樣了吧?」鈴鹿以一種看穿一切的自信口吻說,「這把傘是我放在課桌裡的備用傘,送給你用啦。正好這把傘的傘柄長,不然的話,傘面都要被你的角戳破了。」

  她被自己逗笑了,輕輕笑出了聲,露出尖銳的小犬牙。大岳丸突然不知所措了,想說的話了統統記不起來了。

  「好啦好啦,快拿著吧。以後要記得撐傘,別傻兮兮地淋雨了。」

  灰暗的暴雨天,她的雙眸依舊漾著明亮的鎏金色,一時間,竟成了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色彩。

  他慌忙低下頭,緊緊攥著傘。堅硬的傘骨在他手裡摩挲著。

  「謝了。」他小聲說著不擅長的詞語,努力說出那個他還沒有說出過的名字,「八……八木……」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對了,你是不是還要和我說事情來著?」

  「沒什麼!沒事!你回去吧!」

  他大叫著,逃一般地拋開了,躲到了好遠開外的另一顆樹下。大雨在樹枝的遮掩下,弱化成了小雨,但依舊淅淅瀝瀝沒有聽過。雨水從枝葉間漏下,落在他的鬼角上,被砸成了細碎的小水珠,似乎有不少濺到了臉上,但他沒有什麼感覺。

  黑傘被他護在懷裡。直到這場雨停了,也沒有舍得撐開。

  作者有話要說:

  我希望我寫完這章以後我的鐮鼬可以給我點面子在正經的場合多動幾次而不是在對面搖鈴婆開月結界的時候瘋狂亂動!!


第6章 牛奶冰棍

  東京市立第二高中的游泳館,這一天放學後意外的並沒有多少學生光顧。撇開在岸邊旁的打盹的救生員,就只有鈴鹿一個人在水裡。這麼空空蕩蕩的游泳池,鈴鹿還是


第一回 遇上。

  於是她很歡快地在池子裡游了四個來回還舍不得停下。

  大岳丸坐在泳池旁干燥的地磚上,百無聊賴地盯著水面上的波紋,等鈴鹿結束今日份的體能訓練。上次該說的事情他一件都沒說,今天得想辦法一次性說完。

  不過,他怎麼感覺鈴鹿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呢?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累,反倒是越游越起勁了,像是個靈巧又勇猛的海上勇者。

  以前……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以前鈴鹿御前好像也是以類似的勇猛姿態,闖過海上的重重風浪,踏著白鹿模樣的神器,驕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盡管那家伙根本不會游泳。

  不對不對。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你到底什麼時候好?慢死了!」大岳丸不耐煩地衝她嚷嚷。這份消極的情緒,或許是來自對回憶的懊惱,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真的等累了。

  鈴鹿豎起一根手指,衝他比了個「一」,大岳丸估摸這大概是再游一個來回的意思。

  「行吧行吧……」

  大岳丸收起怨言,繼續托腮等著。岸邊的救生員已經完全睡著了,肥碩的肚腩伴隨著微弱鼾聲微微顫抖,竟然和水波的紋理相似。

  水聲回蕩在碩大的館內,音量被放大了好幾倍。如果再更響些,聽上去就很像是海浪的聲音了。

  他走近池邊,把一只手浸在水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水,溫暖的水拂過他的掌心指間,蕩起的水波傳到了池子中央,最後被鈴鹿游動時帶起的漣漪抵消了。

  「這裡,有種大海的感覺。」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緊繃的表情稍許舒緩了些,像是在笑的模樣。

  這話聽得鈴鹿忍不住向他投去不可理解的目光。她游近大岳丸,手臂撐著邊緣的台面,大半個身子依舊在水中。

  「你為什麼能在游泳池感覺到大海?!」她小聲地說,不過再小的音量也壓不住她語氣裡的無奈,「你在這裡只能聞到消毒劑的味道吧。」

  大岳丸飛速地把手從水裡抽出來,揣在懷裡,別開腦袋,發出不爽的聲音:「嘁……」

  「你想和我說什麼?終於發現我不是鈴鹿御前了?」

  她的聲音還是很輕,估計是為了不讓熟睡的救生員聽到。

  大岳丸陷入沉默——他正在組織語言。其實他現在已經組織過好幾遍了,不過到了這種關鍵的時刻,總是會出現那麼一點小小的故障。

  鈴鹿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但直角的池台咯得她的手肘很疼,她索性不再保持這個瀟灑的姿勢,兩手一撐,直接從水裡出來了。她在池邊坐下,單手扯掉泳帽和耳塞,甩了甩頭發。有幾顆水珠濺到了大岳丸身上,她輕輕說了一句抱歉。

  把泳帽隨地一放,耳塞捏在手裡,鈴鹿微微側著腦袋,用力擠干頭發上的水。她看到自己的大腿根部有一道分界線,那是穿著運動短褲跑步留下的曬痕。其實也不是多麼明顯,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可一旦發現了,就會覺得無比扎眼,怎麼也沒辦法忽視。

  她用食指蹭了蹭膚色明暗的交界處,不過這當然是沒有什麼用的。她輕嘆一口氣,決定把這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丟到腦後。

  膚色問題難道還能影響她未來的英雄生涯嗎?不能!

  好的那麼問題就解決了!

  余光一瞥,鈴鹿看到大岳丸站起來了,背對著她。

  「出去了再說吧。」

  他說。

  「哦?行吧。那你先到門口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出來。」

  聽著鈴鹿走進更衣室,大岳丸立刻飛一般地跑出了游泳館。

  很好!他為自己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他可以認真思考接下來具體該說什麼了!

  需不需要和鈴鹿道歉一下呢?他活了大幾百年,好像也沒怎麼說過道歉的話。他不擅長,也不喜歡,更不習慣做這件差事。而且,他也根本沒有傷害到鈴鹿嘛,這麼一想確實不用道歉。

  可是他確實應該道歉一下的。畢竟


第一回 見到她,就掏出了八尺瓊玉劍惡狠狠地說要砍了她的腦袋,還固執地什麼話都不願意聽,未免也太糟糕了一點。

  不過,真要道歉的話,又該怎麼說呢……

  說句對不起?可就這一句話,好像有點敷衍。

  然而除了這一句,再高明的道歉,他也想不出來了。

  大·沒有讀過太多書·岳·一生下來就是王位繼承人(特指鈴鹿山鬼王的王位)·丸,陷入了困境。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朝他逼近,在他身後尖叫出聲。

  「啊啊啊啊——!」

  大岳丸才不會被這種怪聲音嚇到,他正滿心煩惱,都懶得轉頭看一眼無聊的驚嚇者,只悶悶地說了句:「干什麼,八木?」

  站在他身後張牙舞爪准備給他來一下二次驚嚇的少女氣鼓了臉,悻悻拖著步子走到她旁邊,滿臉的失望怎麼也掩蓋不住。

  「什麼呀,沒嚇到你嗎。」鈴鹿的聲音比表情更加失望。

  大岳丸嫌棄地白了她一眼,對於她的幼稚無話可說。這反應讓鈴鹿更加悶悶不樂了。她把毛巾搭在肩頭,裹住滴水的發梢,用力擠干。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錯過了什麼。

  「哎。」她用手肘推推大岳丸,小心翼翼地問,「你剛剛叫我八木?」

  「嗯。」大岳丸抿了抿唇,「怎麼?」

  「沒怎麼。」

  鈴鹿用力的錘了一下他的肩膀,眼底的笑意怎麼也掩不住了,心裡像是有一頭歡快的小鹿在亂跳,她都忍不住蹦跶起來了。大岳丸真不知道這有什麼值得讓她開心的,但似乎他不用再煩惱關於道歉的問題了。

  「對了對了,你要和我說什麼呀?」

  是了,該切回正題。大岳丸清清嗓子,問她:「鈴鹿御前會在哪裡,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都沒見過她。」鈴鹿頓了頓,又補充說,「她不是已經已經去世了嗎,你還想找她報仇?」

  大岳丸「嘖」了一聲,搖搖頭。

  「神明是可以換代的,所以她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死去。神明怎麼可能死?……不管怎樣,我都要找到她。」

  他的言語中染上了一絲沉悶的恨意。

  大岳丸每次說出這種話,鈴鹿都會覺得有點害怕。但她很快就收起了這份不合時宜的恐懼。

  「你可真執著。」她嘟囔著說,「為什麼非得殺了她不可呢?」

  「我想要回到鈴鹿山,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他呼出一口沉重的濁氣,聽起來像是嘆息聲,「既然你不是鈴鹿御前,那我也不怕和你說出我的真實情況了。其實,我感覺好像我是來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時代——你所在的時代,是未來。」

  鈴鹿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折到街角的便利店,買了一袋散裝的牛奶冰棍,順便把大岳丸的話在腦內分析了一下。

  「就是說,你來自過去咯?」她拆開包裝袋,遞到大岳丸面前,「吃不吃?」

  「你接受得很快啊。」他把手伸進袋子裡,摸出一根冰棍,盯著看了半天,「這是什麼東西?」

  鈴鹿手裡的牛奶冰棍已經被咬了一大口,舌頭都快被凍麻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好吃的。」

  「哦……」

  他死死盯著手裡的冰棍。明明只是個手指長的小東西而已,他卻猶猶豫豫地不敢下嘴。

  也不是他懷疑鈴鹿准備加害於他,只是有點不太敢嘗試這個散發著寒氣的新式玩意兒罷了。

  他偷瞄鈴鹿一眼,看她吃得開心,這才勇敢地邁出第一步,小心翼翼地把冰棍湊近嘴邊,舔了一小口。他的舌頭被零度以下的溫度刺痛了一下,他感覺把冰棍推得好遠。

  「冰死了!」他大叫著。

  不過竟然是甜味的,讓他很驚訝。他又小小的咬了一口,讓香甜的滋味在舌尖綻開。

  嗯……意外的還挺不錯,他想。

  鈴鹿沒心思關心他的老古貨心情,只催促說:「快點吃啦。這一袋有五根呢,再不快點吃就要化光了。對了,關於你從過去來到這裡的事情,你再和我多說一點,好嗎?」

  「哦!」

  大岳丸突然來了干勁,還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他張大嘴,把整根冰棍完全塞進了嘴裡,尖牙死死咬住冰冷的奶味膏體,把棍子用力一拔,抽了出來。兩頰塞得鼓鼓囊囊,像只老鼠。

  「我……我吃好了……」他朝鈴鹿一攤手,含糊不清地說,「剩下的,給我。」

  鈴鹿呆了。看著大岳丸滿嘴塞滿雪糕的模樣,她都能想像出舌頭和牙齦被凍到發痛的感覺了。

  「……我讓你吃快點又沒讓你整根吃下去呀!你都不覺得牙疼的嗎!」

  大岳丸咀嚼的動作停了兩秒,像是在進行切實的體驗,而後相當誠懇地搖了搖頭。

  「不疼。」

  「行……行……」

  既然當事人什麼事都沒有,那她也沒什麼異議好說了吧。

  她把冰棍叼在嘴裡,重新扯開包裝袋。一陣白色旋風擦著她的身旁刮過,等反應過來時,她的手裡已經空了。

  「嗯?????」

  她的冰棍呢?!那麼大一袋冰棍,就放在手裡的!

  此刻這陣旋風已經停留在了她的面前,扭來又扭去,以賤嗖嗖的語氣說著:「哼哼哼,你的東西歸我們三兄弟啦!愚蠢的陰陽師啊,快點快點,把所有好吃的都交上來!」

  鐮鼬三兄弟,以身披白色塑料布的全新姿態,颯爽登場!

  作者有話要說:

  sp式神塑料袋鐮鼬降臨,這鐮,將拉盡一切!(不是)

  我相信大家一定更想擁有sp朧車惹233起床看到癢癢鼠上熱搜的時候都驚了,你鼠總有意想不到的出圈方式


第7章 是鐮鼬才不是老鼠

  套上了一層白色塑料布作為絕妙偽裝,鐮鼬三兄弟的膽子也隨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漲——譬如像是從言語要挾變成了直接上手搶加言語要挾。

  不過它們這副模樣倒是有些像動畫片裡出現的幽靈,只不過幽靈沒有這麼長的身子,也不會用這種賤兮兮的語氣說話。

  鈴鹿一把從一太郎手裡奪回冰棍,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

  「我上次不是和你們說過了嗎,不要再沿路搶劫了。」她刻意放沉了聲音,讓自己的語氣向訓斥的方向靠攏,「你們為什麼不聽呢?」

  「什……什麼!」一太郎慌了,「你這個陰陽師,居然看穿了我們的身份!」

  「都說了不是陰陽師!你們妖怪都不願意聽人說話的嗎!」鈴鹿被迫激情復讀。

  大岳丸聽著,總感覺她這話別有所指。

  鐮鼬三兄弟慫了,慌忙開溜,卻沒能逃出鈴鹿的魔爪。鈴鹿精准地揪住了一太郎的短尾巴,隔著一層不透明塑料布還能達到這樣的准確度實在是值得令人嘆為觀止。

  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拽,一太郎失去了平衡,後仰著摔在地上。最底下的二太郎和三太郎一心只想著趕緊逃,然而視線被塑料布遮擋住了,什麼都看不清,只能哼哧哼哧地拼命往前跑,可是塑料布的下擺又被摔倒的一太郎壓住了,它們再怎麼努力地跑,都成了無意義的原地踏步。

  大岳丸和鈴鹿站在一旁看著三兄弟詭異的逃脫方式,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

  還是先吃口冰棍冷靜一下吧。

  不過大岳丸是沒辦法靠這辦法冷靜了,誰讓他把冰棍一口吞了呢。

  「唉……你們可真是的……」

  鈴鹿小聲嘆氣,把蒙在它們身上的塑料布掀開了。三兄弟無所遁形,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鈴鹿和大岳丸的面前,嚇得團團抱緊,耳朵都顫抖起來了。

  如果光是鈴鹿的話,倒還不至於讓它們嚇得這幅德行,畢竟她只是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而已。但她身旁的大岳丸就不一樣了,生著一對又尖又長的鬼角,表情還凶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它們惹不起的對像!

  溜了溜了……

  這念頭才剛冒出來一秒,還沒有來得及付諸於實際呢,它們居然被大岳丸提了起來。

  大岳丸的手比鈴鹿大多了,一口氣抓著三只鐮鼬對他來說輕輕松松。

  「什麼東西?」他把三兄弟湊近眼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老鼠?」

  印像裡,也就鈴鹿山的老鼠和這三只未知生物長得比較像了,所以大岳丸下意識地覺得這三只小東西也一定是老鼠。

  此話一出,鐮鼬三兄弟不樂意了——它們鐮鼬一族可是有尊嚴的,怎麼能被別的妖怪叫做老鼠呢!

  它們本來還想在大岳丸面前裝乖躲過一劫,現在完全拋棄了這個戰術,瘋狂地扭動掙扎,奮力反抗。一太郎無疑是三兄弟裡反抗得最激烈的那個,成功地為它的兩個弟弟做出了大哥的榜樣。

  畢竟,前幾天它才剛剛在鈴鹿手裡收獲過同樣的體驗,自尊心都快碎成渣了,這會兒又被大岳丸碾成了灰,當然生氣。

  可惜,三兄弟的撲棱並沒有什麼用,大岳丸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臉上的表情更困惑了。

  「這三個家伙,難道不是老鼠嗎?」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理所應當。

  「好像……還真不是。」鈴鹿回答得模棱兩可。她一不小心把三兄弟的名字給忘了。

  「才不是老鼠啊!」三兄弟大聲嚷嚷著,「你這個混蛋陰陽師,這回居然躲在自己的式神身後,讓式神對付我們嗎!我們鐮鼬三兄弟可是無所不能的,怎麼可能被你的式神……啊啊啊啊快停下啊!」

  大岳丸揪住鐮鼬三兄弟就是一頓狂甩,毫不留情。三兄弟被甩得頭昏目眩,別說嘴炮攻擊了,現在大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可憐巴巴地嚎幾聲。

  裝死吧……它們還是裝死好了,說不著這招才能讓它們逃過一劫……

  可大岳丸才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它們。他用力擰了下三兄弟的鼻子,強行把它們弄醒。

  「再說一遍,誰是她的式神?」

  大岳丸的尾音帶著駭人的怒氣,三兄弟嚇懵了。

  「可是……可是……」

  它們試圖辯解什麼,但被大岳丸無情地打斷了:「沒有什麼可是。我,鈴鹿山鬼王,從來都不是任何人的式神,你們三只老鼠,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

  三兄弟誠惶誠恐地點頭,態度誠懇到了極點,大岳丸這才放他們下來。三只鐮鼬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等眩暈感緩解了些,困惑地面面相覷。

  「三太郎,他說他是鈴鹿山鬼王。」

  「我覺得這名字好耳熟啊,大哥。」

  「是不是那個馬上要開著鬼船毀滅平安京的鬼王?」

  它們的嘀咕聲很輕,但卻被大岳丸一字不差地全都聽到了。

  鬼船和平安京,這是他曾經做過的事情。但也僅僅只是曾經,而不是「馬上」。

  一瞬間,好像是有一縷無形的絲線從他掌中劃過,他頓時緊繃了身子,變得前所未有的警惕。

  從聽到它們說出陰陽師三個字時,他其實就已經感覺到什麼了。

  「誒,你們三個。」他蹲下身子,「最近你們有沒有遇上奇怪的事情。譬如像是……呃……就是」

  大岳丸卡住了。他撓撓鬼角,眼睛左右亂瞟,但還是沒能「譬如」出什麼來。

  鈴鹿忽得好像明白大岳丸想說什麼了。

  「就是想問問你們,你們有沒有感覺你們所在的時代發生了變化。」鈴鹿掏出冰棍,一根根遞給它們,還不忘換上甜甜的笑,「可不可以和我們說說呀?」

  鐮鼬三兄弟飛速地接過冰棍,藏在懷裡,小眼睛死死盯著,生怕鈴鹿反悔,待會又給收回去。

  露出這副假惺惺的面孔,一定是沒安好心,它們才不會輕易相信呢!

  「我這裡還有餅干,你們要吃嗎?」

  「吃!」

  從這一刻起,它們鐮鼬三兄弟,將無條件地相信鈴鹿!

  在街口聊天總有些奇怪,一人一妖三鐮鼬轉換了陣地,轉移到了公園湖邊的草地上,排排坐好,手捧冰棍,格外和諧。

  除了大岳丸。

  大岳丸:格格不入.jpg

  「差不多從上個月開始,我們三兄弟就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一太郎說,「本來我們還在平安京了,一覺醒來,就突然感覺好像到了不一樣的地方。地方變來變去的,最後就到了這裡。對了對了,這裡還有好多陰陽師在。我們昨天看到了源家的陰陽師。」

  「地方……不一樣?」鈴鹿反問它們。

  「到底是不是地方不一樣,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每次醒來,周圍都會變得不一樣。有幾天醒來以後周圍在打仗,有幾天又到了有好多外國人的地方。現在倒是不會再變化了。不過,你剛才說到了時代變化什麼的……認真想一想,好像還可能真是時代發生了變化吧。」

  「嗯嗯。我也覺得是這樣。」三太郎用力點頭,「畢竟,每次醒來的時候,都會看到天神神社裡的那顆大梅樹。」

  「我們從原來的地方離開的時候,鈴鹿山鬼王還沒有抵達平安京哩!」

  「是這樣啊,是不是某種時間錯位的現像呢?」鈴鹿用手肘推推大岳丸,「你呢?你是怎麼回事?」

  「和這三個小東西差不多,也是從混沌中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不一樣的時代。不過我對現狀很明白,我知道這裡是未來,也看到了我的未來。」他頓了頓,「被背叛的未來……」

  他和鐮鼬這樣的普通妖怪不一樣。他的強大足以跨越時間的界限。當眼前的景像從鈴鹿山變成繁華都市的那一刻,他頓時就了然了一切,就連那段還沒有來得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無法改變的未來,他也悉數看到了。

  想要深愛的人將他斬首,想要保護的子民因他而死去。

  原本他也不願意相信看到的未來,自以為那是某種可怕的幻像,但是所經歷過的現實和未經歷的未來交疊了起來——鈴鹿御前以自衛的借口向他要走了大小神通兩把鬼刀,而他正是因為失去了鬼刀的庇佑才會被她和阪上田村麻呂殺死。驚人的巧合讓他相信了所見到的未來。

  確實,他所看到的就是真實的……

  他垂著頭,拇指不停地絞來絞去。鈴鹿知道他在不安著,在痛苦著。她好像也能感受到那樣的痛苦。

  「所以你才說,殺死鈴鹿御前,就能拯救鈴鹿山的大家,對吧?」她小聲地問詢,害怕戳中他的痛處。

  「嗯。我想,既然我出現在了這裡,這就一定代表了什麼,或許就是我的轉機,只要……」

  說到一半,他停下了。在鈴鹿面前說這些話,總讓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不自在極了。他癟了癟嘴,心想著以後也別再說起這個話題。

  「哦哦,是這樣啊。」

  得了兩方的說辭,鈴鹿開始著手分析起來。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分析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果然,是時間線出現了問題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很像是個高深的學者。

  看著眼前的湖泊,她順手打了個比方:「假設時間的長流是一條河,上游是過去,下游是未來。你們是上游的一滴水,我也是。我們本來應該互不相關,但是現在出現的情況是,上游的水滴由於某種力量飛濺到了下游,但整條河依舊沒有變化——仔細想想,肯定是存在某種力量,才會導致你們出現在這裡的,對吧?因為時間的這條河是不會變動的。所以,我們要先明確,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你們來到了下游。」

  「啊……」

  四雙眼睛看著她,眼裡是四等分的迷茫。

  很明顯,無論是鈴鹿山鬼王還是鐮鼬三兄弟,誰都沒聽懂她的話。

  鈴鹿感覺耳朵有點燙,窘迫感快要爆炸了。天知道她多想搬出復聯4的時間線理論,但是不行。

  要是用那套理論,估計就變成五等分的迷茫了。

  「好吧好吧……我再說一遍,這回我換個說法。就是……是不是有誰在後面?」

  她感覺到了,有一絲很銳利的視線藏在某處,可當她回頭去看時,視線已經消失了,身後亦空無一人。

  草地上留有淺淺的腳印,曾有人立足於此。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蓄力完畢,即將解鎖新人物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新人物啦)

  ps.為什麼會發生過去的人物和妖怪出現在未來的時代,這個問題隨著劇情深入會解釋清楚的嗷不用擔心


第8章 第一枝花

  傍晚時分,公園裡並沒有很多人,只有稀稀幾個老人慢悠悠地散著步,間或有幾個遛狗的年輕人從湖邊的小徑走過,但離得遠遠的,他們誰都沒有向鈴鹿的方向投去過目光。

  於是,那道出現在身後的目光便顯得尤其突兀。

  銳利的、帶著難以言喻的殺意,鈴鹿知道這不可能是她的錯覺。

  她有點不安,繞著湖邊的小樹林轉了好幾圈,但也只尋到了草地上的腳印痕跡,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可以證明有人曾站在身後偷偷窺探她的痕跡了。

  可惜腳印的痕跡實在太淺,連具體的大小都沒辦法看出來,更別說判斷那是男性還是女性了。

  線索中斷,但鈴鹿才不願意就這麼罷休。她用自己的腳和足印比對了一下,發覺好像還是這個足印要更加大一點。

  她飛快地得出了結論:「看來剛才站在這裡的是個男人!」

  「也有可能是個妖怪。」大岳丸進行了合理的補充。

  「對哦……」鈴鹿垂頭喪腦,就連聲音都變變得喪氣滿滿,「還有妖怪呢……」

  要是把妖怪也一起放進懷疑的候選人中,範圍就更大了。

  不行……頭疼……

  她頹了她喪了她什麼都不想干了,恨不得趴在地上當一條死鹹魚。

  但是不行。

  頹廢歸頹廢,鈴鹿心裡的不甘可沒有就此熄滅。她不想就這麼罷休——否則顯得像是她敗給了那個偷窺者似的!她不死心地爬起來,追問鐮鼬三兄弟和大岳丸,企圖從他們的嘴裡問出點什麼來。

  「你們真的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嗎?那道目光很銳利啊,根本沒辦法忽略啊!」

  鐮鼬三兄弟齊刷刷地搖頭,指了指手裡的冰棍,和鈴鹿說:「因為這個東西太好吃了,所以我們沒有注意到別的事情。」

  「別滿腦子想著吃東西啊你們三只小笨蛋!」她輪流揪了下三兄弟的耳朵作為懲罰,扭頭向大岳丸討要答案,「你呢?別和我說鈴鹿山鬼王也什麼都沒有發現!」

  「剛才,好像在那裡看到了一個穿著甲胄的影子。」

  大岳丸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一顆杉樹,離他們大概只有三四米的樣子。不過現在已經是空蕩蕩沒有任何一個影子在了。

  鈴鹿咽了口唾沫,冷靜不下來了,顫顫巍巍地向大岳丸確認:「……你說的剛才,具體是指多久之前?」

  「大概就是在你注意到有人盯著你,然後回頭的時候。」

  「哦……是……是嗎……」

  就是說,幾分鐘之前,那個家伙就躲在那裡,透過枝葉間的縫隙偷偷打量她的一舉一動,將她的每一句話都聽進耳裡。說不定這一刻也正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窺探著她。

  鈴鹿一陣惡寒,脊椎都被嚇得僵直了。她努力地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但思緒總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朝不妙的方向飛馳,她那過於豐富的想像力已經快把偷窺狂的模樣勾勒出來了。

  「陰陽師,看來你現在處在很危險的狀態嘛。」一太郎忽然哼哧哼哧地笑了幾聲,眼裡掠過狡黠的光,「要不然這樣吧,我們三兄弟來當你的式神。我們會保護好你的!我們也不要什麼報酬,只要你管飽就行。」

  一太郎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兩個弟弟折服不已,眼裡賭上了一層仰慕的光,就差沒跪倒在自家大哥的小腳爪下了。

  鈴鹿把雙手環抱在胸前,斜眼睨著一太郎的小臉蛋,嘴角一點一點撇下去了。

  「說了多少回了,我不是陰陽師。不——是——」

  一太郎眨巴眨巴小眼睛,誠懇地說:「可是,除了陰陽師以外,我們不知道該叫你什麼。」

  「是啊是啊。」二太郎點點頭,「而且,我們遇到的人裡,除了你以外,就沒有別人能看到我們了。」

  「不僅找不到吃的,連問人要點吃得都要不到。源家和藤原家的陰陽師還莫名其妙地要抓我們……唉……」三太郎委屈巴巴的,差點哭出來了。

  生活不易,鐮鼬嘆氣。

  鈴鹿是最見不得動物撒嬌的了,三兄弟可憐的小表情一擺出來,她就立馬心軟了。但架子還是得繼續擺著,她要給這三只不聽話的小東西一點教訓。

  「所以你們今天跑來搶劫我,就是出於這個原因嗎?」她厲聲質問。

  三兄弟低著腦袋,點了點頭,幅度小到差點看不見。

  她慢慢地垂下手,眼裡有幾分無奈。

  「好吧。我知道了」

  鐮鼬三兄弟眼裡閃過期待的光。它們期待的話要出現了!

  「關於稱呼的問題,叫我鈴鹿或者八木都可以。我不是陰陽師,也不需要式神。確切的說我連式神是個什麼東西都不清楚。」她頓了頓,繼續說,「你們要是餓了的話,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們東西吃的。我知道,你們肯定有辦法找到我,對吧?」

  「嗯嗯嗯。」

  鐮鼬三兄弟瘋狂點頭,感動得都快落淚了。但回過神來,才隱約感覺到,她好像少說了一句話?

  「你不想讓我們當你式神啊?」三兄弟著急起來了,攢簇著她再重新考慮考慮,「我們肯定能保護你的!」

  「抱歉。我真的不需要式神。」

  再說了,她能保護好自己。

  「唔……好吧……」

  它們也知道說不動鈴鹿了,便不再負隅頑抗,嘆息著,耷拉腦袋走開了。只有三太郎還待在原地,眼神飄來飄去,一會兒看看鈴鹿,一會兒又回頭偷偷瞄一下已經走開了的兩個哥哥走到什麼地方了。

  它看起來好像挺緊張的,可誰都不知道它到底在緊張些什麼。

  經過數十秒的心理鬥爭,三太郎終於鼓起勇氣,一跺腳,一抬頭,昂著小腦袋,小跑到鈴鹿面前,舉起爪子——它的爪子裡拿著一朵小小的花。

  「這個……送給你……」它的聲音很輕,還是有點羞怯,「謝謝你給了我們吃的東西……」

  許是因為一直被它拿在爪子裡的緣故,花瓣略微有些皺了,也沒有了圓滑的輪廓,但依舊還是一朵開得很鮮艷的花。

  鈴鹿一楞,隨即是驚訝,瞬間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她說了一聲結結巴巴的謝謝,笨拙地接過花朵。

  使命達成,三太郎趕緊追上哥哥們的腳步,跑走了,臨別前還不忘像模像樣地揮揮爪子向她道別。

  三團毛茸茸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鈴鹿嘴角的笑意卻沒有淡去分毫。

  雖說第一次收到的花居然不是來自心儀的異性而是一只小妖怪,這種事情多少有點意難平的成分,但鈴鹿的高興沒有絲毫打折,依舊是明媚的,就像手裡的這朵花。

  她時而把花拿遠,打量花瓣的全貌,又時而把花湊近眼前,細細欣賞小小花朵中的每一個部分。

  她這副模樣讓大岳丸感覺她像是個幼稚的小孩子。不過仔細想想,她現在也確實是個孩子。他收起了想要說些什麼的念頭,只說:「看來你挺討妖怪喜歡。」

  鈴鹿瞄了他一眼,驕傲地一揚下巴,就連眉梢都透著得意,炫耀似的說:「嘖嘖,你這是在嫉妒我吧?」

  「這有什麼可嫉妒的。」他不屑地說。

  反正他不管怎麼回答,鈴鹿都自動默認他在嫉妒。這麼一想,她更加驕傲了。她用紙巾把花抱起來,放進包裡,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太用力捏爛花莖。

  她想好了,她要把這朵寶貴的花做成書簽。

  有些過於專注於這朵花了,她這會兒才注意到大岳丸還沒有離開,一直跟在她身邊,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感覺有點奇怪,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彼此尷尬地走了一段路,最後還是由大岳丸打破僵硬沉默。

  「有事問你。」冷冰冰的大岳丸。

  「您說您說。」狗腿子的鈴鹿。

  氣氛不可避免地又略微僵硬了一下。

  「你對鈴鹿御前知道多少?你覺得她現在會在什麼地方?」

  「你真執著……」

  鈴鹿知道,他肯定又是在想著殺死鈴鹿御前的事情了。

  執著算是個好品質,然而過於執著有點危險了。鈴鹿很想勸說些什麼,可惜她知道似乎沒有評價大岳丸的立場。

  畢竟,被愛人綠了的又不是她,她也沒被綠過。

  亂管閑事的閑心被她拋到腦後,轉而乖乖回答大岳丸的問題。

  「我知道的不多,僅限於傳說中的那些內容而已,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會在哪裡。」

  「之前我看到你和另一個神待在一起,你去問他知道些什麼。」

  他幾乎是沒有多想,就直接給出了對策,話中總有種不容拒絕的命令感,聽得鈴鹿心生不快。

  「真是的,居然給我安排最麻煩的差事……」她小聲嘀咕,心裡把大岳丸抱怨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她也就只有抱怨的膽子了。她的臉皮實在太薄,薄到在任何場合下她都不好意思說出拒絕的話。讓她拉下臉皮正聲拒絕大岳丸的請求,顯然是難於上青天。

  她默默收起不敢言說的小心思,悶聲應下了這件麻煩差事。

  「有時間的話我會去幫你問的。」

  「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

  她隨口搪塞了一句場面話,在十字路口轉彎回去了。大岳丸停在原地,沒有繼續跟下去。

  他感覺到鈴鹿的不情願了。他剛才也想過說出「還是不用麻煩你了」這樣的話,但踟躕了片刻後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八木鈴鹿是他手中唯一與鈴鹿御前的聯系。如果連她都無法帶來任何消息,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方式。

  踏遍這片土地的每一角落,找到鈴鹿御前。

  無論怎樣,他都一定會找到鈴鹿御前。

  然後……

  然後,殺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預估失誤,這章竟然沒寫到修羅場quq


第9章 迭代

  雖說對大岳丸的安排心懷不滿,但鈴鹿還是很積極地落實了他的指令。

  她快被自己感動到了——能像她這麼盡心盡力的,還!有!誰!

  當然了,如此盡心盡力才不是為了大岳丸。她其實還是存了點自私的小心思的。

  對於鈴鹿御前,她一直懷揣著好奇。

  鈴鹿的異能是使用神之力。在化身為神後,她或多或少的能夠借由夢境窺見神明的過去,在虛幻的精神層面與他們進行虛晃的交流。她看到過夜鬥的過去,也窺見了天照大神的誕生,唯獨鈴鹿御前從未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

  她對於鈴鹿御前的所有了解都來自於傳世的文字和傳說,而她的好奇早已超脫於文字,游離在傳說之外。她想知道的太多了,可惜無處可問,也沒有機會可問。這一次來自大岳丸的「委托」,對她來說,或許會是個機會。

  鈴鹿認識的神明,算來算去也就只有夜鬥這麼一個。點頭之交的窮神惠比壽小福或許也能勉強算入其中,但由於鈴鹿不怎麼想在這時候折煞自己的財運,所以早早地就把她從詢問名單中劃出去了。

  不過夜鬥那兒,好像不怎麼好問。

  最近夜鬥的信仰事業全面開花,委托量直線上升,忙得他腳不沾地。鈴鹿勤勤懇懇地跟在夜鬥身後追問了好幾天,總算在周末逮到了他的空閑時間。

  「哎呀,不是我吹牛,我覺得我今年就能造個神社了!」

  一見到鈴鹿,夜鬥就無比驕傲地炫耀起來了。鈴鹿發自內心地為他感到開心,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好像不是神社。

  她旁敲側擊地問了他幾個關於鈴鹿御前的問題。

  「啊?鈴鹿御前?」他撓撓頭,「我之前說過了,我就見過她一次,不太了解她。」

  「啊……是嗎……那麼,您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吧!」

  鈴鹿陷入了飢不擇食的境地,現在不管再渺小的信息,她都無比迫切地想要知道。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對了,毘沙門肯定知道!」

  這一代的毘沙門和鈴鹿御前是同一時期存在的神明。就算平時沒什麼來往,舉辦神議的時候也一定見過,所以也肯定比他了解得多一點。

  夜鬥在心裡暗自感嘆自己的機智,立馬就帶著鈴鹿去找毘沙門去了。

  「鈴鹿御前?」毘沙門合上公文,眼裡掠過一抹警惕,「為什麼突然提到她?」

  鈴鹿堆上友善的笑,恭恭敬敬地表示,這一切的疑問都只是出自於她的好奇心。

  她也沒說錯。這些問題,她確實很好奇。

  打量著毘沙門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她小心翼翼地亮出爪子:「我聽說神明是可以換代的,在信仰消失之前不會消失。那麼鈴鹿御前是不是也經歷了換代呢?」

  「換代?嗯……」

  毘沙門撥弄著鋼筆的筆帽,看起來好像在遲疑著什麼,沉吟了片刻,連夜鬥都在一邊噓聲催促了。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把鋼筆往筆筒一丟。

  咚——筆落下時的聲響有些沉悶。

  「鈴鹿御前是無法迭代的,她和我們不一樣。」她頓了頓,「確切的說,是我們和她不一樣。」

  癱在沙發上的夜鬥坐直了身子。

  「喂喂,毘沙門,這話什麼意思啊,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他當然沒聽過,誰讓他這幾年才剛剛在高天原得了塊地呢。關於神明間的故事,他當然是知道得不多。

  毘沙門自動忽略了他的聒噪,繼續說:「神明源於信仰,由信仰維系存在。而鈴鹿御前並不是這樣的誕生,她是第四天魔王之女,生來就是神明之軀,無須人類的信仰也可以存在。」

  「這不是挺厲害的?」夜鬥小聲嘟噥。

  毘沙門斜斜地瞪了夜鬥一眼。鈴鹿覺得,她大概是有點生氣了。

  聽到她的下一句話,鈴鹿知道她為什麼會憤怒了。

  「無須信仰維系,意味著死去之後,就徹底消失,無法再重來了。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毘沙門的言語中染上了些微慍怒,聽得鈴鹿莫名有些膽顫,卻不知究竟是在膽顫什麼。是毘沙門的憤怒,還是她的言語呢?

  「我……我明白的嘛!」夜鬥結結巴巴地自我辯解著,四下亂瞄,表情有幾分窘迫。他真沒有想到接下來的話會是這樣。要是知道,也就不會說出說出輕飄飄的如若局外人一樣的話了。

  室內陷入死寂,風聲在窗外作響。

  「所以說……」

  輕聲地,鈴鹿問毘沙門。

  「所以,鈴鹿御前確實是……嗯……不在了吧?」

  她刻意避開了「死」這個沉重的字眼,但單是說出這句話已經讓她感到無比沉重了。

  仿佛像是親歷了某人的死亡一般沉重。

  毘沙門抿緊了唇,微微點頭。

  「是這樣啊……我聽明白了。謝謝毘沙門大人願意抽出時間回答我小小的好奇。」鈴鹿站起身,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今天叨擾您了。再見。」

  而後,她離開了。

  與其說是離開,倒有些像是逃——從沉重的死亡中逃走了。

  明明還有那麼那麼多的好奇沒有問出口,現在卻一句都不敢說了。毘沙門說的那些事情,為她的所有好奇蓋上了一層悲慘的紗。

  她甩甩腦袋。

  她還要把這件事說給大岳丸聽呢,現在有時間與其胡思亂想,倒不如考慮一下該如何躲避大岳丸的怒火。

  他肯定是會生氣的,畢竟現在他的滿腔恨意無處發泄了。

  「啊啊啊啊——!麻煩死了!」

  打從一開始她就不該理大岳丸的,這樣就不會有這麼多破事落在她頭頂上了。

  算了算了,還是先找大岳丸。之後該怎麼辦,等到「之後」來臨的時候再說。

  她穿過十字路口,總感覺頭發被扯得有點疼。她懷疑是馬尾扎太緊了的緣故。她低下頭,撥弄幾下發繩,瞬間舒服多了。

  剛走幾步,她竟然迎面撞上了一個人,一個高大健壯且衣著奇怪的男性。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在沒幾個人的人行道上還能與自己精准地迎面相撞,但鈴鹿還是主動擔起了道歉了責任。

  「不好意思先生,您沒事吧?」

  「……鈴鹿御前?!」

  真棒,又有人把她認錯了。

  「抱歉,您認錯……」

  一邊解釋著,鈴鹿繞路走開,可眼前的男人卻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

  「是我對不起你,鈴。是我做錯了,請你原諒我。我不該殺了你的,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真的,真的很……」

  他的聲音像是慟哭。

  鈴鹿僵住了,甚至忘記掙扎。她看著眼前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臉,但她知道這是誰。

  她後退幾步,難以置信。

  「別告訴我你是阪上田村麻呂……」

  「你還記得我?太好了,你還記得我!」

  他似乎是被這一聲呼喚驚喜得過了頭,竟撲向鈴鹿,試圖抱住她。鈴鹿感到一陣生理性的惡心,奮力地扭動肩膀,逃出他的禁錮。

  「滾遠點!」

  「求你了,鈴,別這樣。」

  她的手腕被擒住了,阪上田村麻呂將她拽著,不知是要去向何處。過路人以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們之間的糾纏,但沒有人停下腳步,也沒有人說一句話。

  他的力氣很大,是鈴鹿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的程度。

  她感到了毫無根據的恐懼——那是白日之下的無助,以及來自阪上田村麻呂身上那病態般的控制。

  慌亂之間,她看到了大岳丸。

  站在街的另一端,他那冷漠的雙眼看著她。


第10章 背叛

  勝利者書寫的歷史中,惡人通常被描繪成極致的惡,勝利者卻又被描繪成極致的善。每片墨跡之間,堆砌滿了精雕細琢的字眼,力圖令後來者忽略勝利者偶爾露出的醜惡嘴臉。

  但總會有人注意到的。

  鈴鹿記得,大岳丸也記得。

  他記得,阪上田村麻呂踏破風浪,登上鈴鹿山,義正言辭地說著,是奉了天皇的指令,退治鈴鹿山的鬼王。

  大岳丸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退治鬼王是假,對鈴鹿山的珍寶虎視眈眈才是真——又或者魚與熊掌,人類都想奪走。

  他只覺得,阪上田村麻呂那正義感十足的宣戰布告實在可笑至極。

  他不會輸,也不可能輸。這不是大岳丸無謂的狂妄——他知道自己的強大。

  大岳丸確實自信,但他也並非接受不了失敗。倘若是正大光明地敗倒在阪上田村麻呂的刀下,他倒也不會有過多的怨恨,或許只會後悔自己的的無能。

  可阪上田村麻呂偏偏用了最見不得光的方法打敗了他,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哪怕現在阪上田村麻呂穿著華美的甲胄,哪怕他劍眉星目,也掩不住奸詐的心。

  大岳丸的脖頸一陣一陣鈍痛著,那處是他被斬首的疤痕。思緒依舊處在混沌之中,但他心裡很清楚他要做什麼。

  一步一步,他朝著阪上田村麻呂走去。

  「又見到你了。」

  冷靜得近乎有幾分無情,他手中的八尺瓊勾玉劍已指向阪上田村麻呂的心髒。刀尖掠過銀白的寒光,恰如他眼中的恨意。

  「放開她。」

  阪上田村麻呂未曾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下見到大岳丸。他的表情有一瞬驚恐,想必是驚愕於大岳丸尚存於世的事實。

  他的手在顫抖,冰涼的觸感透過外套滲進了鈴鹿的骨子裡。直到這時候,她才逮到逃脫的時機。她奮力掙脫,慌亂間躲到了大岳丸身後。

  腿還在發軟。她知道現在已經安全了,可恐懼感依舊還是在作祟。

  憤怒、不安,與恐慌,這些尖銳的感情還存在於她的心口,誓要將她扎得鮮血淋漓,還不肯罷休。

  大岳丸微側轉身子,把顫栗的少女護在身後,將她的身軀完全擋住。

  「怎麼,竟然沒殺死你嗎?那麼我有必要再退治你一次了。」阪上田村麻呂很不屑地說著,表情輕飄飄的,手緩緩放在了腰間的劍上,目光看向了大岳丸身後,接下去的話似乎是在對鈴鹿說的,「你又回到他身邊了?你明明說過,你愛的是我,不是嗎?你還說,他只是……」

  「閉嘴!」

  大岳丸厲聲打斷了阪上田村麻呂的話,揮劍斬去,阪上田村麻呂抽劍抗住了這一擊,輕巧地躲開,眉眼間的得意沒有被衝淡分毫。

  刀刃相撞,迸發出赤色的火星。如同驚雷的般的巨響,讓鈴鹿的心髒隨之抽緊,一下一下驚恐無比地跳著。

  想做些什麼,想說些什麼,想阻止些什麼。

  但她無法動彈,什麼都做不了。

  大岳丸與阪上田村麻呂對峙了幾個回合,始終沒能戰出究竟是誰占了上風。

  「鈴!」

  阪上田村麻呂帶著狂妄的神情,對鈴鹿說。

  「鈴,這一次你也會幫我的,對嗎?」

  他的言語帶著蠱惑般的詭異感,竟不由得讓鈴鹿感到一陣惡寒。

  「我不是鈴鹿御前,我也不會幫你!」她幾乎是怒吼著說。

  「哦,是嗎?」

  阪上田村麻呂倒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失望,全然一派勝券在握的模樣。他奮力進攻,趁著大岳丸防守之時,飛快地溜走了,不知逃去了何處。大岳丸想追,卻被鈴鹿拉住了。

  「你先冷靜一下。我覺得……」

  大岳丸甩開她的手,可又被她再次抓住了。這次他怎麼也甩不開。

  「聽我說!」

  她提高了聲,用力拍了下他的手背。反作用力讓她的掌心疼得厲害,想必大岳丸也感覺到了同樣程度的疼痛。

  大岳丸轉身看著她,面容因仇恨而扭曲得可怕,連尖牙都在打顫。胸膛起伏著,就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氣音。鈴鹿感覺到他有話想說,且說出的絕對不是什麼特別中聽的話。

  大岳丸動了動唇,鈴鹿趕緊打斷他說話的念頭。

  「我覺得你現在不理智,這種情況下我懷疑你沒辦法打敗那家伙。」

  「你覺得我會輸給他嗎!」

  他怒吼著,說出的話語不像是質疑,已是自顧自地得出了論斷。

  鈴鹿抿了抿唇。這種狀況下,她顯得無比尷尬。

  「我沒覺得你會輸,我只是說你現在不冷靜。」她語速很快,以免大岳丸有插話的可乘之機,「雖然你有八尺瓊勾玉劍,已經足夠強了,但大小神通還不在手裡,不是嗎?我們先做好准備,然後下一次對戰時,我把大小神通給你……好嗎?我們先冷靜下來……」

  以他現在這樣的暴怒狀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贏過阪上田村麻呂的。

  而且,這樣的大岳丸,真的令她很害怕……

  她的話語或多或少地起了點作用。大岳丸眼中的怒焰一點一點淡去,卻未曾熄滅。待那怒火沉寂後,他顯出了前所未有的沉默,沉默得不近人情。

  他不再逗留了,轉身離開,就連腳步亦是沉默。

  那些話語——阪上田村麻呂同鈴鹿說的話,還在他腦海裡盤旋。

  是了,是了。鈴鹿御前選擇的人,是阪上田村麻呂。

  不是他,從來都不是他。

  鈴鹿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發一語。

  他們穿過十字路口擁擠的人群,邁過橫跨河面的小橋,走進無人的小巷。牆頭的流浪貓被大岳丸嚇跑了,幽長陰暗的巷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活著的生物。

  走到盡頭,大岳丸才注意到這是一條死巷,無法再走過去了。他停下腳步。鈴鹿沒有注意到,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後背。

  「你問出什麼了?」他出聲了,聲音出奇地沙啞。

  鈴鹿滿心想著還如何向他道歉,突然聽到這麼一句問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今天,去問那個神了吧。問到了什麼,告訴我。」

  他重復了一遍,言語依舊是冷冰冰的。

  鈴鹿眨巴眨巴眼,有點扭捏。哼唧了一會兒,才咕噥著說:「那個啊……我問倒是問到了。」

  「說。」

  「在此之前,我要問你幾件事情。」她繞到大岳丸面前,看著他,表情嚴肅,「第一,我們之間,應該算是朋友吧?」

  「嗯?」這問題有些出乎意料了,「嗯……」

  他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仔細想想,他心裡好像也不存在著明確的對於「朋友」這個詞的定義。

  但是,他和鈴鹿,現在應該已經算是朋友了吧,他想。

  大岳丸的回答沒有讓鈴鹿就此放心。

  「那我問你一件事——聽了你可別生氣。」

  大岳丸感覺她正經地有點不對勁了,不過倒是不慌。

  「哦。」

  她一本正經地又重復了一次:「千萬不能生氣啊!」

  「知道了。」大岳丸都快被問得不耐煩了。

  「就是……」鈴鹿踟躕了一會兒,雙手不安地揉著袖口,都快把袖口揉爛了,才極小聲地說,「你其實還喜歡鈴鹿御前的吧?對吧?」

  大岳丸斜眼看著她,眼裡浮過的情緒好像是……難以置信的嫌棄?他對這個問題不驚訝,他早就知道鈴鹿會問了,他也總在質問自己。

  答案顯然是「不」。他對鈴鹿御前的愛意已經蕩然無存;將鈴鹿認做鈴鹿御前時遲疑著不敢動手,也只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不想做的過於極端罷了。

  或許他也是很無情的,和鈴鹿御前一樣無情。

  但盡管心裡有數,也澈如明鏡,到了真的聽到這問題的時候,大岳丸多少還是會有那麼一些詫異。

  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坦誠地告訴鈴鹿說:「在知道她背叛我的時候,我對她的感情就只剩下恨了。」

  「真的?」鈴鹿不信。

  「騙你有好處?」他的嫌棄又回來了。

  鈴鹿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沒什麼好處。她便繼續問下去了。

  「我再問你,你覺得,你的死亡具體是誰的責任?」

  「鈴鹿御前和阪上田村麻呂。」他沒有遲疑。

  「那就好。」鈴鹿拍拍胸口,緊繃的表情瞬間放松。

  她很擔心大岳丸把所有的仇恨都放在鈴鹿御前身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當她說出鈴鹿御前已經徹底消失的消息後,他無法發泄的仇恨一定會專向別處,將他逼成真正的惡鬼。

  看她總是拐彎抹角,大岳丸不耐煩地催起來她:「所以呢,你究竟問到了什麼?」

  這下鈴鹿可以坦蕩蕩地說了。

  她拍拍大岳丸的肩膀:「首先,恭喜你,現在你只剩下一個仇人了——就是阪上田村麻呂。我看你這會兒可算是冷靜下來了,所以我建議你現在就可以去向他報仇。」

  大岳丸一怔。他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卻還是問她,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因為鈴鹿御前已經死了。完完全全的,死了。她是神之子,無法換代——她只有一次的生命。」

  阪上田村麻呂奪走了鈴鹿御前唯一的生命。

  「哦……好……」

  他有些迷茫,隨即便恢復了常態,恢復了慣常的模樣。似乎,還挺鬥志昂揚的。

  畢竟現在的目標明確了。

  鈴鹿不知道大岳丸的這種狀態算不算好,但好像不需要再擔心了。她頓感心情大好,今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那我就回家啦。」她朝大岳丸揮揮手,「啊,對了,剛才謝謝你。我還以為你不會走過來的,還……總之就是謝謝啦!」

  她笨拙地笑了笑。

  「拜拜!」

  走了一段路,她聽到大岳丸在叫她。

  「什麼事?」她回過頭。

  遠遠的,鈴鹿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在那頭,沉默了許久,久到連時間都停滯了。

  「喂,八木。」他輕輕地問,「你會……背叛我嗎……」

  「你在說什麼傻問題呀。」她的笑聲清脆,像是在嘲笑他似的,「當然不會啊,我們是朋友嘛!」

  「是啊……」

  他好像真的問了一個傻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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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章 夢境

  鈴鹿御前終於出現在了八木鈴鹿的夢中。

  這位艷麗的天女大人正盤腿坐在林深處的一塊岩石上,將淺玫瑰色的長發繞在指間,漫不經心地玩著。她的目光聚焦在岩石底部的一條細小裂縫上,眉眼低垂,不免讓人誤以為她露出這副神情是因為心情過於惡劣。

  鈴鹿無法知道她的心情究竟怎樣。天女大人似乎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仍在自娛自樂。

  從這裡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一刻不停,卻意外的很是讓人平靜。鈴鹿四下看了看,又沿著周圍繞了幾圈,還是沒能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這裡只有樹,無窮無盡的樹,如同沒有邊際。鈴鹿懷疑她無法走到盡頭,只好灰溜溜地沿著原路走回去了。

  還未走遠,卻忽然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小聲音。

  鈴鹿御前換了個姿勢,端坐在石上,高高在上的威嚴模樣。與她相似的面容看著她,眼裡掠過一絲不快。

  看著她就如同看著鏡中的自己,鈴鹿的心髒好像也隨之顫動了一下,空落落的詭異感隨之滲透心房。她花費了片刻時間才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鈴鹿御前和她太像了——不不,她需要改正一下這句話。

  是她,長得太像鈴鹿御前。

  再仔細地打量幾眼,她發覺自己其實和鈴鹿御前也不是那麼相像,只要認真看的話,其實很容易就能找到不同了,譬如像是顯而易見的發色差距,再譬如眼睛的形狀。

  「真是的,讓我等了這麼久。」天女大人嬌聲抱怨著,站起身。

  原本還當她是生氣了,現在看來也不是真的不快,或許只是想擺擺神明的架子而已。

  「總算是見面了。」

  她慢慢走近。鈴鹿這才反應過來,鈴鹿御前是在和她說話。

  緊接著鈴鹿開始質疑這裡是不是地獄,或者是什麼美好的死後世界,否則怎麼會遇到鈴鹿御前呢?

  於是她不可避免地慌了,她還沒那麼想死呢。

  她這會兒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夢裡。

  鈴鹿御前小跑幾步,停在她面前,繃起食指用力地彈了下她的額頭。雖然一點也不痛,但卻讓她瞬間清醒了。

  「你在想什麼傻事啊?」鈴鹿御前嗔怪著,「這麼輕易地把死放在心裡,你倒也不嫌晦氣。」

  被她這麼一說,鈴鹿不免感到一陣窘迫,干巴巴地笑了幾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鈴鹿御前扯了扯她的頭發,又揉揉她的小臉蛋。

  「真軟啊。」她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的,對吧?」

  鈴鹿遲疑著點了點頭。在當事神面前提及關於死亡的悲慘往事,總不免有些讓她難以開口。

  揉搓著她的臉的那雙手停下了,鈴鹿御前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雖與她四目相對,可目光卻好像飄到了遙遠的另一個地方。

  「我要告訴你,將我殺死的,並不只阪上田村麻呂。」

  鈴鹿御前的聲音好像也變得飄忽不定了,游離在意識的邊緣,卻無比迫切地想要靠近。

  「他只是劊子手,他……」

  鈴鹿御前的聲音倏地消失了,四下歸於死寂。沒有海浪聲,沒有婆娑聲,沒有她的聲音。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鈴鹿看得到她眼中的驚恐。她的嘴唇在不停動著,慌張又急切地說了很多,可是鈴鹿什麼都聽不到。

  「如果是現在的你,一定能夠看到真相了吧。」

  聲音回來了。所有的聲音一起襲來,將鈴鹿嚇得猛顫。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的話……」

  她只是覺得害怕,毫無緣由的害怕。

  害怕得想要逃,害怕得想要放聲大哭。

  鈴鹿御前將她眼角的淚拂去,輕輕地把手覆在她的眼上。

  「睜開雙眼吧,鈴鹿。」話語愈發遙遠,「用這雙眼,去洞悉一切。」

  夢斷於此。

  鈴鹿猛然驚醒。心跳紊亂,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的心悸,她出了一身冷汗。天微微亮了,但還沒到起床的時間。她緊緊抱住棉被,縮著身子,這樣的姿勢會讓她覺得比較舒服。

  睡意找不回來,夢裡的內容也開始一點點消失。待到天大亮時,她幾乎想不起太多了,但是有那麼一句話,她記得很清楚。

  ——阪上田村麻呂只是劊子手。

  是因為見到了阪上田村麻呂,所以才做了這個奇怪的夢嗎?或者鈴鹿御前真的想向她傳達些什麼?

  她迷茫了。

  稍許整理一下現在的詭異情況吧——有某種力量在作祟,因此這段時間的東京出現了很多存在於過去的人物和妖怪,妖怪數量顯著增多顯然也歸咎於此;如果以「鈴鹿御前背叛大岳丸」事件作為時間節點,那麼被丟到了東京來的大岳丸,是這個時間節點之前的大岳丸,阪上田村麻呂則是這個時間節點之後的阪上田村麻呂,而鐮鼬三兄弟好像比他們都早一些。

  接下來,怕不是還會遇到更多來自不一樣時間點的家伙。

  「好麻煩……」

  鈴鹿把枕頭壓在臉上,嘗試逃離現實。

  反正這些事情和她沒有關系。要說起來,她也只是受害者而已,才不用管呢。

  枕頭悶得她喘不過氣。她知道,當她產生這種想要置之事外的想法時,她就已經被這團亂麻纏緊了。

  或許真的能從阪上田村麻呂那裡問出一點什麼呢……

  她倏地從床上坐起,心裡隱隱做出了決定。

  毫無准備地就貿貿然跑到阪上田村麻呂面前問東問西,顯然是個愚蠢的操作。鈴鹿不想犯傻。

  認真考慮了幾分鐘,她決定找個人替她尾隨並監視阪上田村麻呂。對他的了解越多,就越有可能從他嘴裡套出有用的信息。

  大岳丸首先從選項裡排除。鈴鹿毫不懷疑他們的下一次見面就是生與死的決戰。她可沒辦法從死人嘴裡問出事情來。

  而且,她也不准備把這個夢告訴大岳丸……

  那麼選項就只剩下一個了。

  「咦,這種事情要拜托我們嗎?」

  鐮鼬三兄弟排排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裡捧著芝士蛋糕。不用費心猜測,芝士蛋糕當然是鈴鹿用來收買他們的小小賄賂。

  「沒錯沒錯!」

  鈴鹿又掏出巧克力,賠笑的模樣像極了一只舔狗。

  「拜托你們啦……」

  三兄弟飛快接過巧克力,生怕她待會就反悔。一太郎的小眼睛轱轆轱轆轉了一圈,突然皺起毛茸茸黑黢黢的小臉,露出為難的神情。

  「這件事吧,讓我們干可以,不過感覺很危險。所以……」

  「有什麼要求您說!」鈴鹿飛速遞上香腸,舔狗本質盡顯。

  一太郎面不改色地接過,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繼續說下去:「不過你得收我們當式神,我們才干!」

  「……你為什麼還沒打消這個念頭?」

  「我……我們也想有個安身之所嘛!」一太郎理直氣壯,一口就咬掉了半截香腸,「我們保證能完成任務。而且收個式神又不虧,你知不知道有好多陰陽師弱到連式神都操控不了哩!」

  「行……行……」

  卑微舔狗,在線落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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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BulingBuling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2章 陰暗面

  離開平安京的第三十三天後,鐮鼬三兄弟成功地脫離了無家可歸的流浪生涯,換上了「某位陰陽師的式神」的嶄新身份。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好事。三兄弟驕傲得連胡須都鍍上了一層閃亮的金光,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雖然它們也曉得鈴鹿不是陰陽師。

  這多少有種臨時員工轉正的既視感。不過這個轉正的機會得來的確實不算多麼光正,所以在鈴鹿的面前,它們從來不敢擺出驕傲的小模樣,盡心盡力地完成鈴鹿的囑托。

  有了這麼一層契約關系,雙方就都有了需要承擔的職責。對於三兄弟來說,能享受到的特權是,由鈴鹿提供的食物,且到了晚上它們能夠睡在八木家後院的秋千上,下雨天則是可以睡進屋裡。

  「這樣就有安身之所了,不是嗎?」鈴鹿笑吟吟地對它們說。她好像也很高興。

  其實安身之所這個詞,只是一太郎隨口說的。以往生活在平安京的時候,它們一直都是居無定所,所以也不曾擁有過能夠被稱為「家」的地方。

  總覺得好像心裡踏實了,也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原因。

  「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這麼好的人啊,主人!」三兄弟感動得淚眼汪汪,已經把最尊敬的稱呼用上了。

  「難道我之前表現得像是個壞人嗎!」

  這話聽得鈴鹿有點小小的惱怒,不過也不至於生氣。她想各自揪一下它們的短尾巴以示懲罰,不過看到它們水汪汪的小眼睛,她就心軟了,轉而摸摸它們的腦袋。

  「這也算不上好……只是我知道無家可歸不好過。我差點也……」她的眼底掠過一絲淺淺的落寞,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以後你們就跟在我身邊了,請多多指教!」

  「好!」

  鐮鼬三兄弟頓時打上了三噸雞血。在這番激情的加持之下,它們只花了幾天功夫就完美地釣到了許多關於阪上田村麻呂的情報。

  三兄弟的行動相當謹慎,不存在什麼被發現的可能性。況且,它們三兄弟的速度可不是阪上田村麻呂能夠追上的程度。

  它們把偷窺到的東西統統整理了一遍,跑回八木家去,一見到鈴鹿就急匆匆地和她說:「那個阪上田村麻呂,和藤原家的陰陽師待在一起呢!」

  「藤原家的?」鈴鹿訥訥著重復了一遍,手頭卻不敢停下,繼續抄寫英語單詞,「他們是很厲害的陰陽師嗎?」

  關於陰陽師的事情,鈴鹿實在不太懂,就只能向它們討教了。

  二太郎用力點點頭,胡須隨之顫了顫:「藤原家是平安京最有權勢的陰陽師家族。阪上田村麻呂現在就住在藤原家後人的宅子裡,我們還發現那裡住了好多和我們一樣、是從平安京來到這裡的陰陽師。他們正在密謀著要再次退治大岳丸!」

  「什麼?」

  鈴鹿嚇得心髒一顫,筆芯斷成了兩節。她把作業往邊上一推——這時候還寫什麼作業啊!

  「快快快,說詳細點!」

  鐮鼬三兄弟坐在窗台上,一人一句,解釋起他們看到的一切。

  「阪上田村麻呂好像是主動去找藤原家的,藤原家的那些陰陽師特別相信他,還說要把斬首大岳丸的機會讓給他。」

  「在大岳丸入侵平安京的時候,藤原家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家族。是他們把所有的陰陽師都集合了起來。」

  「他們已經開始制定計劃了,但是具體的日子還沒定。不過肯定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這些話中實際上沒有多少信息量,但卻聽得鈴鹿一陣頭疼,眉頭都擰緊了。她把圓珠筆緊緊攥在手心,不安地摁著彈簧筆帽,一時間只剩下了雜亂的「哢噠」聲。她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沉思了片刻,才顫顫巍巍地問:「那次的退治,藤原家成功了嗎?」

  鐮鼬三兄弟一攤手:「我們哪裡知道啊!我們連大岳丸的鬼船都還沒有看到哩,就被丟到這裡來了!」

  「也是……」

  鈴鹿懷疑自己著急得都頭腦不清了了。不過大岳丸看起來好像也沒有格外虛弱的模樣,想來那次退治,實際上也沒有造成太過嚴重的後果吧。她私心希望,那次的退治中人類和大岳丸都沒有受傷。

  想到這一點,她稍許安心了些。但這件事,總還是要和大岳丸說一下的。總不能讓他毫無防備。

  她把筆丟進筆盒裡,往椅背上一靠,揚了揚手,讓他們繼續說下去。

  藤原家的事情說到這裡算是結束了,但是藤原家才不是重點。如果僅僅只這一件事,它們根本就不需要耗費上幾天的時間,一個夜晚就足夠了——這幾天中,它們打探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它們慌張地四下瞄了瞄,確定外頭沒有人也沒有妖怪,才跳下窗台,湊到鈴鹿耳旁,嘰嘰喳喳地小聲說。

  「主人,你現在很危險!」

  「阪上田村麻呂他在跟蹤你……」

  「他的房間裡有好多小紙片,上面都是你!」

  三張小嘴不停地說著,越說越慌亂,話語都疊在了一起,無論是誰的話都變得不清晰了。鈴鹿聽得頭痛,五官都快擰成一團了。

  趕在大腦爆炸之前,她打斷了三兄弟的嘰嘰喳喳。

  「你們一個個來……一個個來……」

  慌張的三兄弟冷靜了下來,把整件事重新說了一遍。

  它們發現了,阪上田村麻呂對鈴鹿有著詭異的關注度。有幾天,他一直在跟蹤著鈴鹿,甚至歸納出了她在什麼時間段大概會做些什麼事,甚至還把這些內容寫在紙上,每日必翻閱一次。睡前還神神叨叨的,眼神裡有著詭異的熱切,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正常人。

  照三太郎所說,他的房間裡還貼著很多「有鈴鹿的小紙片」,鈴鹿猜測它口中的小紙片指的應該是照片。

  那些照片有幾張是放學路上偷拍到的鈴鹿,還有使用異能狀態下的她。

  ——也就是,神明姿態的她。

  鈴鹿聽得一陣惡寒,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讓她發顫。她的一切都似乎在被阪上田村麻呂監視著,而她卻渾然不知。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公園被偷窺的經歷。仔細想想,說不定就是他。

  前幾天的時候,阪上田村麻呂找過她一次,但說的都是些請求她的原諒的話。那時候她就感到了一種詭異感,下意識地對他有點抵觸,但還是很清楚地向他解釋了自己的身份。

  可能是因為那天是由父親八木俊平來接她的緣故,所以他沒有糾纏很久,說著「明白了」之類的話,就離開了。

  他到底是擺出了一副怎樣的面孔在對待自己呢,他的所謂道歉只是想掩蓋他真正的心思呢?

  他,是不是斷定自己就是鈴鹿御前了……

  三兄弟坐在鈴鹿的書桌上,已經把阪上田村麻呂變著法地翻來覆去罵了幾十遍,但還是不解氣。

  「那家伙和藤原家陰陽師商量的時候居然還說要把主人你當做誘餌,引大岳丸過來!」一太郎憤憤的說,「該死的家伙!」

  「不過有個陰陽師說不想牽扯更多的人進來,所以就拒絕了。」二太郎補充了一嘴。

  現在可以確定了,阪上田村麻呂根本就沒有懷揣任何好心思。

  鈴鹿輕輕錘了幾下心口,捧起杯子把茶喝光,這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一些。她又問三兄弟,阪上田村麻呂睡前究竟在念叨什麼。

  它們說沒怎麼聽清楚,好像是一直在反復念叨著「鈴鹿御前」和「神明」之類的詞語。

  ——阪上田村麻呂只是劊子手。

  鈴鹿御前在夢中說過的話又響起來了。

  事情果真是越來越復雜了……

  鈴鹿一度想放棄思考,但她也知道不行。她已經被牽扯得很深了。

  她忍不住發出了一連串嘆息聲。

  「不管怎樣,還是先和大岳丸說一聲藤原家的事情吧。」

  她嘀咕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屏幕的熒光打在臉上,她忽然想起,是沒辦法用手機聯系到大岳丸的。

  確切的說,她壓根就沒有任何能夠聯系到大岳丸的方法。

  ……

  「真是的!不想見到他的時候回回都能被他找上,現在有正事了卻連他的鬼角都看不到!這個混蛋鬼王!」

  鈴鹿怒摔手機。

  遠在藤原家外圍的大岳丸打了個噴嚏,但他沒有放在心上。他只當是剛才吹過的那絲涼風惹的,不知道是有人正在背地裡罵他。

  小小噴嚏沒有太大影響。他揉了揉揉鼻子,視線越過藤原大宅的後窗。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阪上田村麻呂。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觀察著阪上田村麻呂的一舉一動。如此行為,除卻是為自己增加勝算之外,還是為了知道阪上田村麻呂究竟在盤算著些什麼。

  阪上田村麻呂實在是太過異樣了,完全不像是大岳丸印像中的他——雖說他確實略帶了些微卑鄙,但大岳丸還是要承認,他是個英勇的武將。

  現在的他再也無法同「英勇」沾邊了。周身都洋溢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暗感的他,在無人時,竟會露出微妙的笑。沒人知道他在為什麼而笑。

  大岳丸想要看到真相,所以他才出現在了這裡。

  今夜阪上田村麻呂似乎陷入了不眠。他在床榻前不停踱步,直至深夜還未停下。又過了幾個小時,他穿上鎧甲,走出了房間。大岳丸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與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看到阪上田村麻呂停在了一棟兩層樓的小屋前,繞著周圍走了幾圈。忽得,他身影一閃,消失了蹤跡。二樓房間的窗戶被打開了一條縫隙。

  無意間一瞥,大岳丸看到,屋外門牌上的姓氏是……

  ……「八木」。

  作者有話要說:

  光總切切上線蓄力中!


第13章 尷尬

  現在是凌晨三點。街上空無一人,就連白日裡嘰喳作響的麻雀也已熄了聲響。大岳丸以為自己盯阪上田村麻呂盯得已經夠緊了,甚至都目睹了他走到八木家中,但一晃眼,卻還是丟失了他的蹤跡。

  一個刻意換上了甲胄出門的男人,會在深更半夜做什麼?大岳丸隱約感覺不妙,趕緊跟了上去。

  他跳上二樓的窗台,這裡是阪上田村麻呂最後被看到的地方。他在窗台上站了幾秒,沒敢直接進去。他心裡有些踟躕。

  一聲不吭地就直接走進別人的房間,怎麼想都不是正直之舉。大岳丸心中的仁義道德讓他沒辦法邁出這一步。

  但現在可不是一般的情況!說不定就是因為他這幾秒的遲疑,這棟房子裡的某個人會一命嗚呼!

  他當即拋棄了猶豫,輕巧地從窗戶的狹小縫隙間鑽了進去。他把窗簾挑起一個小角,探頭朝裡瞄了幾眼。

  屋內很暗,幸而他的夜視能力不錯,否則大概是要吃癟了。房間緊閉,他剛才也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響,想必這扇門應該是未被打開過。或許阪上田村麻呂還躲在這裡也不一定。

  他四下掃視了幾圈,並未看到哪個暗處躲藏了人影,好像也沒有阪上田村麻呂的氣味。他只聽得到一個心跳聲,以極穩健的頻率跳動。

  ……

  這裡,好像是鈴鹿的臥室。

  不!不是好像!這兒就是她的臥室!

  看著床上熟睡的鈴鹿,大岳丸懵了——不是他反應慢,而是他一開始就沒有往床的方向投去目光。

  不去刻意注意的話,倒還無妨;一旦注意到,就怎麼也沒辦法忽略了。

  鈴鹿看起來並沒有被這番小小騷動影響,依舊酣睡著,許是因為晚上有些熱的緣故,被子被她揉成了一團。她懷裡抱著一個很大的枕頭,微有些卷的發梢垂在床沿,呼吸聲平穩。

  這麼睡一定會著涼的,他想。因為她的睡裙都卷到了腰部,後背都快露出來了。借著微弱的月光,還能看到她腰背微凹的曲線,還有藍白條紋的……

  大概呆滯了兩秒鐘左右,他才意識到他的視線落到了很要命的部位上。

  要死了!

  拿劍的手微微顫抖,心髒在猛烈地狂跳,帶動著大腦都在顫動了。大岳丸感覺自己像是被按進了一鍋熱水裡,每個細胞在翻騰了。

  砰——大岳丸爆炸了。

  此番大爆炸引發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大腦空白。

  他傻了。他徹頭徹尾地傻了。

  但就算他腦子裡什麼都不剩,他也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快逃啊!

  他已經快要感覺不到耳朵的溫度了,總之肯定已經燙到發紫。他強忍下跳進海裡冷靜一下的念頭,緩步後退,力圖實現快而安靜的後退。

  然而計劃沒有那麼順利。他才剛剛後撤了一小步,腳都還沒能伸出窗外呢,鬼角居然被窗簾勾住了,隨著他的挪動越纏越緊。

  起初他只一心盤算著逃,還沒察覺到異常,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鬼角已經被纏得死死的了。

  大岳丸忍不住在心裡咒罵,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咒罵誰。

  他急得出了一頭的汗,但這事真的急不得,只得被迫停下了腳步,處理這個礙事的角。

  他蹲在窗台上,雙手扯拉著窗簾。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太用勁,害怕一不小心弄壞了窗簾會被醒來的鈴鹿看出端倪來,可又擔心這力度沒法解開。

  心跳更快了,他那短促的呼吸聲好像前所未有的響,令他驚恐不已。他不時地朝床上的鈴鹿瞄去,這會兒哪怕她僅僅只是動一下手指,都能把他嚇出冷汗來。

  「你是什麼家伙!」

  身後傳來一聲厲喝。大岳丸慌上加慌,當即拋棄了解救鬼角的計劃,一狠心,決定直接從窗外跳出去。怎知窗外突然飛來三道黑影,速度極快,一下子把他給推回去了。

  被這麼一撞,大岳丸整個妖怪都不好了。他狼狽地從窗台摔到了桌上,又被慣性推著狠狠撞上木地板,桌上的筆被統統砸到了他身上,好巧不巧窗簾又蒙住了他的身子,他看不見又動不了,被制得死死的。而把他推回屋裡的那三個小惡魔,此刻正死死地抱著他的腿,嘰嘰喳喳說著不能讓他逃跑之類的話。

  這會兒大岳丸聽出來了——這三個惡魔分明就是鐮鼬三兄弟!

  鬧出如此一番動靜,哪怕是睡得再死,也不可能醒不過來。

  鈴鹿倏地坐直身子,從夢中驚醒,捂著瘋狂跳動的心髒左看看右看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地上那團名為大岳丸的難以言狀的東西。

  她當然不知道那裡頭是大岳丸。從她的角度,看到的就是一團不停扭動的白色團狀物體。

  她懵了,但她反應得很快。她抓起床頭的馬克杯。毫不猶豫潑了過去。

  「有鬼啊啊啊啊給我去死!」

  「不是……不是鬼!」

  大岳丸用力抓住窗簾一扯,探出頭來。

  鈴鹿更懵了。

  「沒事吧小鈴!」

  門被「哐」一聲撞開了,八木家爸爸八木俊平邁著驚恐的八字步走來。在聽到響聲的同時他就驚醒了。以一個父親特有的可怕直覺和驚人速度,他在兩秒內從自己的臥室衝了過來,慌慌張張的,肩上還披著條毯子,眼鏡都忘記戴了,瞪著一雙高度近視的眼四下慌張地看。

  有那麼一剎那,大岳丸與八木俊平四目相對。大岳丸被他眼裡的凶光嚇到了。

  八木俊平只能看到掉落一地的筆,敞開的窗戶,和慘不忍睹的窗簾,看不到瑟瑟發抖的大岳丸,以及用力抱著大岳丸的腳的鐮鼬三兄弟。

  他腦海裡瞬間構建出了可怕的場景。

  「是不是有人闖進來了!」他衝出門外,「等著爸爸這就下樓把菜刀拿過來!」

  「啊啊啊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噩夢而已!」鈴鹿趕緊拽住他的手臂,干硬地笑了幾聲,「沒事沒事……不用拿刀……」

  「真的?」

  「真!」

  鈴鹿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

  八木俊平撓撓後腦勺,遲疑著退出房間,雖說他還是沒搞懂究竟是什麼夢才能讓房間變成這副模樣。

  鈴鹿目送著父親離開房間,末了還不忘甜甜地說上一句「爸爸晚安」。待他走進房間,她立刻就關上了門。

  笑容沒了。

  「你給我一個解釋。」

  鈴鹿端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岳丸。

  「解釋一下,為什麼凌晨三點,你會在我的房間裡。」

  大岳丸感覺到了一陣沒由來的壓迫感。他有點慫的低下了頭,避開她那凌厲的目光,然而壓迫感是怎麼也避不開的。

  「那個……就是……」

  他語塞了。

  鐮鼬三兄弟咬著他的腿不放。他們在院子裡睡到一半,察覺到鈴鹿的窗戶開了,還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所以才當機立斷,把他制服了!

  「就……我追著阪上田村麻呂……然後就到這裡了。」

  「這和阪上田村麻呂又有什麼關系啊!」

  她氣得把鯊魚形狀的抱枕往大岳陽腦袋上砸去。不過這一下倒是沒把他砸暈,他甚至覺得這個魚形的東西軟綿綿的還挺有趣,忍不住捏了幾把。

  「不許玩!」鈴鹿凶巴巴地抽走,「回答我的問題!」

  「他進你房間了,所以我也跟著進來了啊!」大岳丸迷之有了一股底氣,理直氣壯地說,「但是他不見了,我現在懷疑他是故意把我引過來的!」

  雖然目的是什麼,他暫時還沒有想到。

  鈴鹿撫平鯊魚抱枕上的褶皺,半信半疑地瞟了他一眼,大岳丸一下就炸毛了,不停為自己辯白著。

  「本來我都准備走了,誰知道會被窗簾勾住!我也很無辜好嗎!」他大聲說,聲音有多大他就有多委屈,「難道你睡覺的模樣有什麼好看的嗎……唔……」

  大岳丸被打了,鯊魚枕頭正中他的頭。鈴鹿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臉都漲紅了,手裡緊緊抓著鯊魚的尾巴,看起來像是准備再進行一次攻擊。

  「你這個笨蛋!」

  鯊魚枕頭准備就緒!

  軟綿綿的抱枕根本沒辦法造成多麼嚴重的傷害,但大岳丸還是心驚肉跳了一下。他不敢猶豫,當即就往窗台跑去。鈴鹿也不甘示弱,立刻追上去了。

  這一下她非打不可!

  狂奔到窗前,他們卻同時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窗外。

  暗夜無星,成群的妖鳥從空中飛過,將厚重的雲劃散,羽翼間落下的星屑將這個漆黑的夜著涼。或大或小的妖怪如疾風般掠過窗外,揚起的風吹動了窗簾。身軀龐大的和服妖怪,邁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前行,它碩大的獨眼看著前方。

  街上空無一人。

  街上妖怪橫行。

  它們的方向只有一個——西側大樓旁的那個散發著微微綠光的黑影。

  那真的只是一個黑影,看不到任何實體。

  在一片沉默中,妖怪向黑影而去。

  在他們所無法看到的城市另一端,九尾的大妖站上了這座城市至高之處,笑看弱小的妖怪們被黑影召喚而去。年輕的源氏家主藏身暗影之中,他的鬼刀臣服在他的腳邊。他們都在等待著將這些妖怪全部斬殺。

  作者有話要說:

  想像一下藻哥撅著屁股爬上東京塔塔尖的模樣


第14章 魅妖警告

  光怪陸離的妖怪繪卷在眼前展開,近得伸手便可觸碰。哪怕是鈴鹿山鬼王大岳丸,也被這景像嚇到了。他從未見過那樣龐大的黑影狀物體,也沒看到過妖怪們如同蠱惑一般齊齊朝著那東西而去。

  「什麼啊……那是……」鈴鹿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百鬼夜行嗎?不,百鬼夜行似乎不是在這個時候……究竟是……」

  不管其正體是什麼,都無疑散發著一股詭異感。鈴鹿感覺瘆得慌,趕緊關上了窗,但下一秒卻又被大岳丸重新推開了。

  「我要去看看。」

  丟下這句話,他就從窗外跳出去了。鈴鹿嚇得心猛抽了一下。不過他很輕巧地落在了地面上,一下就找穩了平衡,並無大礙的樣子,她總算能松口氣了。

  她在心裡抱怨著大岳丸的胡來,卻感到一陣空落落的驚恐。見到那麼多的妖怪,總難免會讓她害怕。她慢吞吞地重新關上窗,忽然沒由來地感到一陣顫栗感。

  從黑影處投來了凝視。

  黑影看著她,凝視中濃重的恨意,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將她殺死。

  在凝視之下,她無處可逃。心髒驚惶不安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她看向那黑影,凝視卻消失了。

  似乎只是她的錯覺,但她知道不是錯覺。

  她緊緊攥著窗把手,妖怪還在從她的窗前掠過。不知轟鳴的心跳聲響了多久,她才決絕地從窗口跳下。

  「大岳丸你等等我!我也去!」

  她對著前方的方向大聲喊著,也不知大岳丸是否真的聽見了——畢竟他們之間整整隔了幾十只妖怪。

  她一邊跑著,一邊使用了異能。化形成鈴鹿御前後,她的速度就能更加快一些了。

  關於使用異能這事,其實鈴鹿也有稍微糾結過一會兒的。

  她總感覺在大岳丸面前使用異能有種膈應彼此的怪異感,所以下意識地很排斥,怎麼也不想以鈴鹿御前的姿態出現在她眼前。

  可是如果以普通人的姿態就這麼貿貿然站在妖怪群中,無疑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她需要有自保的力量。

  她的速度很快,已經能夠看到大岳丸的背影了。鐮鼬三兄弟跟在她身後,莫名的竟然相當開心。

  「看出什麼了嗎?」

  經過身邊時,大岳丸聽到鈴鹿這般問他。

  他本來想回答「沒有」,但看到她的模樣,卻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還險些摔倒在地。

  盡管想說自己已經釋懷,但看到鈴鹿御前的形像出現在眼前,某些不可言說的情緒還是會不可避免地冒出頭來。

  鈴鹿斜斜睨了他一眼,像是有幾分嫌棄。

  「你心裡知道的,我是八木鈴鹿。」

  「我……我知道!」

  他氣得漲紅了臉,不自覺地把話重復了好幾遍。鈴鹿渾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讓他更加生氣了。

  這樣的她簡直和鈴鹿御前太像了。一想到這個他就氣得牙癢癢。

  現在最重要的是黑影……是黑影……不是鈴鹿御前!

  他費了好大勁,終於給自己洗腦成功。

  那黑影愈發逼近,從影中傳來的不詳氣息愈發沉重,幾乎將空氣也一起毒化。周圍起了一層薄霧,將一切都掩得朦朧,街燈變成了黯淡的光。妖怪們放慢腳步,鈴鹿和大岳丸也慢下了速度。

  「感覺不像是妖怪呢。」鈴鹿輕輕地用手指蹭了下鼻尖,嘴角扯出一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厭棄的弧度,「是神明嗎?也不會有這麼自賤的神吧……」

  這幾句話聽得大岳丸不太舒服,分明也沒有戳到他的痛腳,但就是讓他不舒服。

  他想了想,或許是因為這些話實在不像是會從鈴鹿口中說出來的。違和感與生疏感,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距離。他偷偷打量了她一眼,發現她已垂下手,虛虛地放在劍上,似是已經准備好戰鬥了。

  他收回視線,垂下眼,不再看她。

  「再靠近點看看。」他提議說。

  「嗯。」

  再靠近些,霧氣更濃了,幾乎遮擋住所有的景物,街燈的光也無法穿透。鈴鹿抽出了劍。

  他們能聽到劍刃劃破空氣的聲音。凌厲的刀光劍影割穿霧氣,一時竟成了唯一可見的了。他們停在原地,並沒有貿貿然上前。

  誰都不知道在前方戰鬥的人是誰。

  忽得,一人穿破了濃霧,出現在視線可及的範圍之中。他手中的劍刺穿了天邪鬼的身軀。他向上一挑,天邪鬼立刻就被分成了兩半。

  他的劍身上染了不知多少層血,但他沒有停下對妖怪的殺戮。

  「鬼切,把這裡所有的妖怪都除光!」

  源賴光的聲音從不遠處的一顆樹下傳來。他似乎比他的式神悠閑更多。

  「鬼切?源家的陰陽師……」大岳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們的身份。

  鈴鹿看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信息,但他看起來實在是有些過於冷靜了,便只好輕聲問他:「是友軍嗎?還是敵人?」

  「不知道。」

  陰陽師的心思總是難以參透的,更莫論源賴光了。

  可他們好像不在意那黑影的模樣。是只想除妖嗎?

  鬼切斬殺盡了一片妖怪。可當他一如既往地試圖殺死一只作亂的小妖怪時,它卻忽然整個膨脹起來,脹成了原本的三倍大。

  而後「嘭」一聲,爆炸了。

  一大團粉色的氣體從它體內漏出,摻雜著詭異且刺鼻的香氣,迅速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這什麼……好難聞!」

  這氣體刺得鈴鹿眼睛疼。大岳丸也連連咳嗽,被折磨得夠嗆。源賴光趕緊轉過了身去,避開這詭異的氣體。

  鬼切呆愣愣地站著,像是被熏傻了。可就在所有人都快忘記他的存在時,他突然笑起來了。

  「呵……呵呵呵呵……」

  冷不丁傳來笑聲,難免使人害怕。他們投去了驚恐的目光。

  鬼切還是在那裡站著,目光呆滯,兀自大笑著,倒真像傻了。但突然他左手又掏出了一把刀。

  「嘿嘿……你好漂亮啊……」

  他對著路燈傻笑。

  源賴光慌了。

  「該不會……」

  咣——

  鬼切狂笑著,雙手持雙刀,突然像是癲狂了一樣四處亂砍。砍壞了路燈,踢爛了電箱,他瞬間成了危險分子。

  ……?

  源賴光見勢不對已經溜了,妖怪們見勢不對也溜了——現在只有大岳丸和鈴鹿了。

  大岳丸懵。大岳丸懵完鈴鹿懵。

  「這……他……」鈴鹿語無倫次,正經地問話都問不出來了。

  鬼切邁著醉漢的步伐,晃晃蕩蕩地走著。忽然,向他們投去了目光。

  看到他混亂的雙眼,大岳丸有了答案。

  「這家伙被魅妖了!」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鈴鹿的手就是往前跑,「快跑!」

  他們的腳步被鬼切慢了一點。還沒有來得及正式踏上逃跑之路,鬼切已經衝過來了,揮下雙刀,笑意猙獰。

  ——完了。

  在產生這念頭的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鈴鹿推開,她周身被環繞上一層堅固的屏障,將她重重包圍。

  覆土印記,她知道這是大岳丸的力量。

  沒有時間尖叫,也沒有時間呼喊,劍氣已波及到了眼前。

  有那麼一刻,濃霧被強烈的劍氣推開,大岳丸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保持著將鈴鹿推開的僵硬動作,寬闊後背負擔著她無法撐起的一切。

  劍氣襲過。兩旁大樓的玻璃悉數震碎,地面亦在顫動,發出一身哀鳴。妖怪的鮮血飛揚的空中。

  覆土印記難以承受這般重擊,堅持了幾秒後碎裂了。鈴鹿被劍氣拉扯著拖到了幾米遠的地方才停下。

  沉重的打擊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塵土飛揚,無論是誰的人影都看不清了。鈴鹿勉強撐著身子爬起,卻怎麼也無法再看到那個背影了。

  「大岳丸……大岳丸——!」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我想說一點廢話。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一定要說的必要。

  跳過也沒關系,因為有點長,麼麼噠∼

  我前幾天的時候做出了決定,我決定不再寫文了。

  所以我給幾篇連載中的文標了暫停,也鎖了預收坑。但是才隔了兩天就又回來了。總有種騙人的感覺,對吧?反正我自己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好羞恥啊。

  其實從今年開始,我被抑郁情緒折磨得很嚴重。我一度很想自殺,很難入眠,和父母的關系也很差。原生家庭給我造成了無法磨滅的自卑和性格缺陷。

  我會不停地強迫自己做很神經質的重復性行為,而且這些行為會讓我只更加不開心,可我還是會去做。

  另外,我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和平庸。在寫文的方面,我摸到了上限,我意識到到自己無法再有更多的進步,這讓我前所未有的痛苦。

  我身邊的人都在進步,哪怕是我一直覺得不如我的人,也超過我了,只有我怎麼也沒有辦法進步,這讓我前所未有的痛苦。

  於是我產生了放棄的念頭。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特別想怪別人,也想怪上天,但誰都怪不了。因為我的痛苦都是我自找的。

  在這種情況下,放棄的念頭產生了很多次。我本來是想著,寫完這一本還沒有起色的話,我就放棄。

  但當我坐在電腦前面,幾個小時一句話都寫不出來的時候,那一刻我真正決定放棄了。

  我做的挺極端的,把晉江卸了,把碼字軟件卸了,把寫文的朋友刪了,把寫文相關的微博也刪了。

  但是放棄了以後我還是很痛苦。事實上我更痛苦了。

  我首先覺得特別對不起的就是看這篇文的大家。因為大家特別熱情地給我留言呀之類的,在我標記了暫停之後還有人願意跳進來。本來是想給大家一個結局的,本來有那麼那麼多想要寫的故事,在我決定放棄以後,就統統都沒有了。

  我告訴我朋友,我現在是寫也不開心,不寫也不開心。

  所以說,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放棄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本來我真的不想再寫文了。真的。

  我今天和朋友在linefriends,我買了一杯飲料,但是還沒有喝就全撒了。我和她坐在地鐵上的時候,我沒忍住就哭了,因為我感覺我的生活裡一點點好的東西都沒有。

  什麼好的都沒有。

  我放棄了寫文,我以為我的痛苦會少一點,但我還是很不快樂。我可能更不快樂了。

  然後我們去了一個領養中心的領養貓活動。

  我領養了一只貓,一只從高架上救下來的貓。

  征得了父母的同意,等購置的貓咪用品寄到家,我的貓也就可以正式住到我家了。

  現在,我有了一只貓。

  現在,我生活裡終於出現了一點好的東西。

  於是我很突然的想到,我的小貓咪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一個家。

  所以,我也一定可以寫出優秀的故事,哪怕要用上很久很久。

  然後我和朋友說,我又想寫文了。

  她說,你寫吧,你想做就去做。

  所以我回來了。

  灰溜溜的,夾著尾巴,像是只喪家犬一樣,我又回來了。

  我再也不說喪氣話了,我也不會放棄了。

  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寫文啊!

  所以,我就是新來的同人寫手。

  我是彼岸有馬。

  請大家多多指教!

  確實說了很多廢話呢(笑)


第15章 別哭

  此刻的天空依舊昏暗。還沒有到日出的時間,月光也被沉重的雲層壓住,一絲明亮都無法透入。原本還能借著路燈的光照亮周圍,但周邊的路燈都在混亂之中被砍壞了,一時間什麼光都沒有了。

  幸好還有幾盞離得遠些的路燈幸免於難,否則怕是真的要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了。

  那遙而不可及的黑影平靜地停在原處,似是注視著一切,卻不知是否當真看在眼裡了。片刻後,它的邊緣略微變得恍惚了一下,影子的部分緩緩收縮,最後徹底消失了。

  悄無聲息,鈴鹿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現在也沒有精力關心黑影的事情。她在念想著別的。

  鬼切的那一下攻擊干脆利落,利落得都有些絕情了。盡管有著覆土印記的保護,她還是被打得很疼。

  她努力站穩身子,邁步走向塵埃之中。那是鬼切和大岳丸交戰的地方。

  四下無風,塵埃便積成了厚重的一團,怎麼也散不開。在黯淡且遙遠的微光下,什麼都看不清。她只能盡力往中心處前進。

  煙塵鑽進她的眼裡,刺痛著脆弱的角膜。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落下,她知道不單是因為煙塵。

  保持著神明姿態帶來的負擔拖慢了她的腳步,這一點是直到她拖沓著腳步走過幾米後才意識到的。她沒有猶豫,立刻解除了異能。

  重負解除,她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輕快感。但她不敢停下,小跑著穿過妖怪群,繼續向中心奔去。

  原本那些妖怪們或是在盲從著黑影,又或者是在試圖逃離鬼切的利刃,但這會兒都紛紛停下腳步了,眼裡是迷茫,在原地呆呆地站著,宛若忽然從夢中醒來了。

  妖怪四散,但源賴光卻還是沒出現。他分明是造成了這場小型災難的始作俑者的主人,腳下速度卻比誰都要快,實在是太敗好感了。

  鈴鹿甩甩腦袋,不去思考源賴光的問題了——本來也就不存在任何值得思考的價值!

  「大岳丸!大岳丸!」

  她大聲呼喊著,空氣裡的煙塵險些讓她嗆到。

  雖然沒有任何回音,但隱約間她好像看到了,在一團朦朧之中,探出了一對鬼角。

  她下意識地想要否認,想說絕對是自己看錯了,但還是抑制不住那小小的欣喜在心中擴散。灰塵嗆得她肺一陣陣的疼,她屏住呼吸,快步跑去。

  鬼角越來越近,那果真不是她的胡思亂想。風吹散了積塵,大岳丸的身形變得清晰可見。

  他正站著,一手拿著劍。他的頭發沾上了很多灰塵,看上去像是褪成了黯淡的灰色。他抬起手,用力抓抓頭發,勉強抖掉了些灰塵,但暫時好像是沒辦法清理干淨了。

  他也看到鈴鹿了,順勢向她招招手。

  「喂!在這裡!」

  他的眼裡依舊是很明亮的光輝。鈴鹿知道,他肯定是沒出什麼事。可她還是不放心。

  「你沒事嗎?你沒被他打出什麼內傷吧……」她小聲地問,尾音有些顫抖。

  大岳丸看起來全須全尾的,沒有任何皮外傷,於是她自然而然地就擔心起內傷了。

  內傷可是要比皮肉傷可怕上好幾倍呢,雖然她也沒在現實生活中見到什麼人受過內傷。

  大岳丸還沒有收到過鈴鹿這樣的關切,稍許有點不自然,僵硬地回答說:「沒事,沒傷。我怎麼可能會被一個小小式神給傷到。」

  他說著,一邊抻了抻手臂,卻不小心扯到了痛處,疼得他齜牙咧嘴,表情都快崩壞了。

  都怪他剛才揮劍的動作幅度太大,好像不小心拉傷了一塊肌肉。不過這不是什麼大事。

  但是卻讓鈴鹿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真的沒事嗎?」

  「沒事沒事。」他隨意地擺擺手,「我又沒被他砍到。」

  其實就算砍到了,也不一定會出什麼事,畢竟大岳丸的皮糙肉厚指數遠比一般妖怪要高。

  適才那道格外可怕的劍氣,也不是由鬼切制造出來的,而是他下意識地用八尺瓊玉劍擋住鬼切的攻擊,刀劍相撞導致的結果。

  沒想到鬼切居然被這一波劍氣震暈過去了……

  看著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鬼切,大岳丸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試探性地用腳尖踢了踢鬼切的肚子,他還是一動不動,看來是暈得厲害了。

  大岳丸心罵了一句麻煩。他恨不得把鬼切丟進綠化帶。

  像這種輕易就會被魅妖的妖怪,是沒有前途的!

  一直煩惱著關於鬼切的鬼事,大岳丸沒有注意到身旁微弱的啜泣聲。他忽得感覺到袖子被拽了拽。

  「真的……真的沒事嗎……」

  他聽到鈴鹿在問他。

  同樣的問話被詢問了好幾遍,大岳丸有些不耐煩了,干巴巴地回答說:「都說了沒事……喂,你哭什麼啊!」

  他這才發現鈴鹿哭紅了眼。

  他頓時慌了,手足無措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這會兒舌頭也僵住了,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

  一不小心,他還踩到了鬼切的手。鬼切好像發出了一聲很微弱的哼唧聲,但大岳丸現在已經不想管這個二五仔了。

  他小步靠近鈴鹿,雙手僵直在半空,心裡飛速盤算著應對的方式。

  現在究竟是該摸摸她的腦袋,還是應該拍拍的她的肩膀呢?他毫無頭緒!

  鈴鹿低垂著頭,用力揉著眼睛,眼角被揉得通紅,微微有些疼。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她小聲咕噥著說。

  「我……我是沒事。」大岳丸舌頭快打結了,口齒不清地勸慰她,「可是這有什麼好哭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正在進行著安慰鈴鹿的行為,可沒想到這話一說出口,她的眼淚落得更厲害了,在重力加速度的召喚下砸向地面。

  「因為……」

  「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太輕了,大岳丸只好彎下腰,湊近了去聽。

  這下,變得清晰的就不只是她的說話了,還有沉重的呼吸聲,以及微弱的抽泣。

  「因為你把覆土印記給了我,我怕……」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如果真那樣了,就是我的錯。」

  「我哪會這麼輕易就死!」他大聲地替自己反駁,話說出口才意識到好像語氣有些重了,慌忙放低音量,「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鈴鹿用力點點頭,可眼淚又湧出來了。

  「說了不哭了,還在哭……」大岳丸捧著她的臉,手指用力一抹,把她的眼淚揩干,「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確實還沒有成年啊……」鈴鹿小聲嘟噥,努力為自己辯解。

  忽然,底下傳來了一聲極度虛弱的「救命」。他們向下看去,只見鬼切已經醒了,半睜著眼,氣若游絲。

  鬼切的第八聲求救,這次終於被聽到了。

  至於為什麼會有前七次的失敗,這就需要問一問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了。

  大岳丸看到鬼切就沒好氣。他蹲下身子,用力拍拍鬼切的臉:「喂,死了沒?」

  鬼切咳了幾聲,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問他的主人去哪兒了。

  「他早就跑了!」大岳丸特地放大了音量,足矣讓自己的話繞在鬼切耳邊三天三夜也不會停歇,「在你被魅妖的時候他就跑了!」

  「什麼!」

  鬼切突然坐起身子,腦袋險些磕到大岳丸的鬼角。他滿臉的難以置信,抱頭痛嚎。鈴鹿特別想安慰他幾句,但鬼切周身環繞著一股不太好惹的氣氛,且她還尚且沉浸在剛才他被魅妖的可怕模樣裡沒有緩過勁來,所以不敢輕易上前。

  「鬼切!」

  突然傳來了源賴光的聲音。他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悄無聲息的,簡直和逃跑的時候一樣。

  如果把自己的式神數珠也帶在了身邊,那他倒是不會逃的,命令數珠念段佛經淨化一下鬼切混亂的內心就好了。

  可惜,被丟到這裡的只有他和鬼切,所以以上戰略無法成立。

  為了源氏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所以他才選擇了戰略性撤退——是撤退!不是逃跑!

  鈴鹿聽了特別想給他鼓鼓掌,畢竟現在願意堅持實踐可持續發展觀的年青人已經不多了。

  鬼切一瘸一拐地走到源賴光身旁,始終沒敢抬起頭。被魅妖可是再丟人不過的事情了,他這次還把源家的臉面丟到了外人面前。

  他等待著主人的責備,但源賴光始終沒有說什麼。他看向穹頂,那裡曾是黑影棲身的地方。

  「那東西,已經消失了嗎?」他喃喃說著。

  鈴鹿也順著望去,這才察覺到黑影的消失。

  她一怔:「什麼時候……」

  「你們兩位。」源賴光收回目光,看著他們,「你們在調查那個黑影嗎?」

  大岳丸對他懷著警惕,沒有輕易回答,反倒是把問題拋了回去:「這話我們也想問你。」

  「我只是想要除妖罷了。大多數的妖怪似乎都受到了來自黑影的召喚。看來我們沒有利害關系。」

  他禮貌地笑笑,不再說什麼,便就離開了。

  這幅做派引得大岳丸輕哼一聲。鈴鹿悄悄湊到他身邊,和他說,她覺得源賴光有點不太像是善類。

  「對了,你是陰陽師嗎?」

  很突然的,源賴光停下腳步,轉身問鈴鹿。

  上一刻還在說他壞話的鈴鹿嚇得不敢吱聲了,尷尬地笑著,搖搖頭。

  「是嗎……」源賴光笑得神秘,「那麼,我們做個交易吧。」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被魅妖勾引著砍死全家的鬼切不配稱為鬼切(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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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章 別睡

  「……交易?」

  對於從未見過面、才僅僅只進行過寥寥幾句交流的兩個人來說,這詞的出現顯得相當突兀。源賴光依舊是和善地笑著,但他此刻一定是在心裡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鈴鹿的警戒心倏地提升到了峰值。她悄悄地退到大岳丸身後,讓他的身軀掩蓋住自己。

  這種行為實際上也可以被稱作狐假虎威。

  借著大岳丸的威懾力,鈴鹿有了膽子,反問源賴光:「我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沒有好到可以進行交易的程度!」

  源賴光輕聲一笑,微微點頭。似乎他自己也是在這麼想。

  「確實。我對你的了解,並不及你對我的多。」他淡淡地說。但就這麼一句很簡單的話,讓鈴鹿隱約覺得他們之間的位置對調了——似乎她才成了咄咄逼人的那一方。

  鈴鹿感到了幾分窘迫。她別開目光,嘗試顧左右而言他,可源賴光沒有留給她任何開口的時機。他繼續說下去了。

  「我想要與你進行交易,是因為你很特殊。」他緩緩地說,沒有故作熟稔的語氣,也不存在些類似於強人所難的成分。

  聽到「特殊」這個詞,鈴鹿就有種預感。她覺得源賴光想要說的,一定是她能看到妖怪的事情。

  這話她聽到的次數太多了,多到養成了條件反射,簡直像是成了巴甫洛夫的狗。

  果不其然,源賴光所說的「特殊」,就是這個。

  「呼……」鈴鹿已經按捺不住想要擺出一副不耐煩表情的心情了,「所以呢?這就值得讓你和我做交易了啊?」

  「這是考慮內容之一。最重要的,你不是一個陰陽師。」他說,「我需要『非陰陽師』幫我去完成這件事——一件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源賴光總是在恰到好處的時機賣起關子,一次又一次地吊起鈴鹿的好奇心。她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問出「是什麼事」,但說出這話就頗有種願意與他進行交易的意味在了。

  她不想這麼輕易地就跳進他的圈套裡。她默默噤聲,把好奇心放回盒子。

  源賴光打量著她的表情,隱約能猜出來她的心態。他倒也不著急,因為他本來就打算徐徐圖之。既然她還沒有說出果斷的拒絕,那麼他就還有很多機會。

  靜待了片刻,源賴光又說:「既然是交易,那麼我自然會給予報仇。你想要什麼,黃金還是財寶?或者是關於那個奇怪黑影的情報,我也可以替你尋到。」

  不可否認,鈴鹿心動了。但暫且也只是停留在心動的階段而已。

  源賴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誠懇。鈴鹿想,如果她剛才沒有見識過他的魅妖鬼切,她說不定真就答應了。

  她心裡略微有點動搖,試探性地問:「你想要拜托我做的事情,危險嗎?」

  「會有些危險。但哪件事情是不危險的呢?同樣的,為了給與你報酬而前去調查黑影的我,也需要面臨危險。」

  他絲毫不遮掩,也沒有給出虛假的承諾。他極其明確地說出了彼此的風險,仿佛像是在告訴鈴鹿,他們之間的交易,雙方需要面對同等的風險收益率。誰都不會比誰過得容易。

  鈴鹿心裡的那份僵持松動得更厲害了,源賴光的每一句惡魔低語都對她起了作用。顯然現在已經不再是只她一個人就能做出決定的情況了,她決定參考一下大岳丸的意見。

  她向大岳丸投去求救的目光,可他全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甚至還迷迷糊糊地打著盹,睡意朦朧的臉讓鈴鹿無比懷疑他下一秒就要倒下睡覺了。

  鈴鹿心裡竄起一股無名火,瞬間就把她整個人都點燃了。她抓住大岳丸的手臂用力晃蕩,強行把他搖醒。

  「這時候你睡什麼睡!」

  來自八木鈴鹿的暴力型喚醒服務,以驚人的高效率,成功地把一只腳已經探進夢境的大岳丸拽回現實世界了。

  源賴光和鬼切似笑非笑地看著兩個人,臉上像是在看好戲的表情。大岳丸感覺輸了面子,惱怒地別過頭,梗著脖子,嘴硬地為自己辯解:「我……我沒睡!」

  為了保全鬼王先生脆弱的面子,鈴鹿決定不再繼續揭他的傷疤。

  與源賴光的交易,顯然是沒辦法從大岳丸這兒聽取意見了。她還是要靠自己。

  她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心裡把利弊統統列出來了,還順便估摸了一下源賴光究竟會委托她干些什麼。

  果然,她還是不敢就這麼輕易地接受交易。

  「可以告訴我,我要做什麼嗎?」她還是決定問出這話,「聽過具體的內容後,我再給出答復。」

  出乎意料的,在這問題上,源賴光沒有遮掩。

  「我需要你幫我尋找一只妖怪。」他說,「那是一只金面白毛的狐狸,生著九尾,或許你知道他的名字——他叫玉藻前。」

  「玉藻前的話,我倒確實知道。」

  但也只僅限於知道的程度了。玉藻前這種傳說中的大妖怪,可不是她這種普通人能輕易見到的。

  「我知道他許久以來一直在盤算著毀滅平安京,也知道他和我一樣降臨在了此處。也許是時間逆流的影響,他的力量正在削減。現在無疑是鏟除他的最好時機。」

  「所以和我又有什麼關系,你好像還是沒說到重點上去。」

  「那只狐狸對陰陽師的戒備心很強。普通的陰陽師靠近,絕對會被他殺死,但是……」他話鋒一轉,「但如果是你,他或許會放下戒心,因為你只是個普通的、能看見妖怪的人類罷了。」

  鈴鹿覺得他好像在「人類」這個詞上加了重音,意義不明。

  源賴光的說辭沒能鞏固鈴鹿的想法,反倒是讓她心生幾分退卻。

  「那我豈不是一不小心還會被他殺了?」

  小命很重要。她才不想為了與她無關的事情犧牲。

  源賴光笑了起來:「怎麼會。你有自保能力,不是嗎?」

  他這句話是恰到好處的誇贊。

  鈴鹿重新把風險與回報放上天平的兩端,盡管還是搖擺不停,但她心裡多少有點數了。

  「我要加碼!除了調查黑影,我希望你能夠幫我調查阪上田村麻呂。他現在與藤原家的陰陽師結了盟。」說著,她揚起一個標准的八顆牙露齒笑,把禮貌和疏離做到了極致,「您能做到的吧,源先生?」

  「可以。」他沒有推辭,「如果有任何消息,就到中央大道的那尊源賴光雕塑下找我。我基本會待在那一帶。」

  最後,送上一句「日後再見」,源賴光帶著鬼切離開了。或許,他要開始准備鈴鹿的報酬了。

  「這家伙,居然待在自己的雕塑附近,果然他還是存在著一點自戀成分的吧……」鈴鹿喃喃抱怨著,下一秒話題就轉回到大岳丸身上了,「聽到了嗎,要去找玉藻前了哦!」

  她的語氣瞬間變得冷冰冰凶巴巴,嚇得大岳丸一激靈,差點沒能緩過勁來。

  不是……剛才不還哭唧唧的嗎……

  「找玉藻前,那不是你的事情嗎?和我沒關系。」他反駁了一句,「我還要去追阪上田村麻呂那個混蛋呢!」

  想到幾小時前被阪上田村麻呂引到了鈴鹿房間的尷尬經歷,他還是又羞又氣。

  羞得臉紅,氣得暴怒。

  再聯合起往日的仇恨,他恨不得把阪上田村麻呂揪出來狠狠殺了才好。

  「當然有關系!」鈴鹿大聲地在他耳邊說,「你顯然已經在阪上田村麻呂那兒敗露了啊!現在由源賴光代替監視,他說不定還能以陰陽師的身份和藤原家混得不錯,還要你干嘛!」

  大岳丸感覺鈴鹿好像有點生氣。他懷疑這是因為她也想起來幾小時前他不小心闖進房間的事情了。

  果然一切全都是阪上田村麻呂的錯!

  他惡狠狠地想。

  「你現在就別去想那家伙了,行嗎?」她說,「因為馬上就是運動會了,所以我會很忙。白天拜托你去找玉藻前,晚上的時間就交給我吧。好嗎?」

  「行行行。」

  看來他也沒什麼拒絕的余地了。鈴鹿都已經安排詳細了,難道他還能說不好?

  勉強達成共識,鈴鹿也不多強求什麼了,自動結束了話題,往家的方向走。

  可能是閑著沒事,大岳丸突然問:「對了,運動……會?這是什麼東西?」

  「嗯……和體育盛會差不多。」

  「體育盛會是什麼?」

  「……」

  他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呢。

  有那麼幾個瞬間,鈴鹿很不想去解釋,因為從零開始的解釋是相當麻煩的事情。可大岳丸望著她的雙眼裡滿滿都是好氣,灼灼目光揮之不去。

  她心軟了。

  「就是,全校的學生一起比賽,爭奪名次。冠軍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矚目和英雄事務所的關注。」她還是有些犯懶,便就只粗略地解釋了一下,「冠軍既能夠得到名氣,也能讓未來的事業更加順利。」

  大岳丸悄悄一瞥嘴。聽了鈴鹿的解釋,他反倒是不好奇了。

  「所以你想當冠軍?」他不像是在問,倒像自顧自下了結論。

  「當然啦!」想也不想,她飛快地說,「大家都想要得到冠軍,不是嗎?而且我可是前·S級英雄八木原的侄女,比起其他人,我更需要贏下冠軍的稱號!我會成為和原叔一樣強大的英雄!」

  她滿懷激情地說著,大岳丸靜靜聽著,表情始終是極平淡的,沒有任何變化,直到她絮絮叨叨全部說完。

  「大家都想要……」沉默了片刻,他說,「可你自己想要嗎,那個冠軍的位置?」

  「我……」

  鈴鹿哽住了。

  很簡單的問題,她一時竟回答不上來。

  因為她根本沒有考慮過。

  莫名的,一絲驚恐滲進心裡,悄無聲息卻迅速擴散。她不敢再去想,否則她會被驚恐浸透吧。

  她低垂著頭,悶聲不吭跑回了家,連道別的話都忘了與大岳丸說。

  幸好,他不是很介意。


第17章 生日快樂

  ——你自己想要嗎,那個位置?

  鈴鹿總是會一不小心想到大岳丸說的這句話,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直覺才促使他直接問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肖想過冠軍的寶座,或許有那麼幾次確實是想過的。也有可能是,僅僅只停留在了想的階段。

  而這份肖想變成了一定要完成的使命,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不清楚。

  她想她應該是從不會去考慮這種問題的人,但大岳丸的話卻強迫她開始思考。

  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八木,你是不是又在發呆?」班主任推了推眼鏡,樹脂鏡片的反光擋住了他眼裡的慍怒,「下次再這樣就要扣你課堂分了。」

  「上回也是這麼說的。」

  「倒是真扣她的分數啊。」

  「就只會說說。」

  「教師子女的待遇真好……」

  底下的竊竊私語聲頗有種喧賓奪主之勢,班主任忍無可忍,用力拍桌。

  「安靜!接下來我們講一下關於運動會的事情……」

  那些聲音停下了。所有人都藏起自己的小尾巴,復又變回乖巧的高一學生。鈴鹿沒怎麼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她知道這只是他們的無聊抱怨罷了,沒有什麼惡意,而不是真就想要用尖銳的話語刺傷她。

  不管怎樣,同學們都還是很友善的。她想。

  她繼續認真聽課,但其實一點都沒有聽懂,只當是在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課堂分。

  鐮鼬三兄弟被她派去監督阪上田村麻呂了。她始終還是沒辦法放心這家伙。

  聽他們說,源賴光已經和藤原家打好了關系。雖說原本兩家屬於同行競爭關系,但在現今的情況下,也就只能像漂泊不定的浮萍一般緊緊抱住彼此不松手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對了……」說到藤原家,鈴鹿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你們有沒有和大岳丸說過藤原家准備要退治他的事?」

  三兄弟搖搖頭。它們今天還沒見到大岳丸,沒有和他提到這件事的機會。

  「好吧,我自己去和他說。」

  鈴鹿覺得她今天應該能有和大岳丸見面的機會。到了傍晚交接「任務」的時候,他至少會說一下關於玉藻前的事情。要是什麼都不說,那她豈不是要從零開始了嘛。

  她的一腔注意力不知不覺全都撲到了玉藻前的問題上。至於運動會冠軍問題,由於相比之下不怎麼棘手的緣故,已經開始被她淡忘了。

  為了給晚上留出更多時間,鈴鹿的所有課余時間都用在了完成作業上,就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都還在做選擇題。

  應該慶幸她有的這條路沒有豎在路中央的電線杆,也沒有洶湧的下班人潮。

  她慢步走到了家門口時,就只剩下一道題沒有寫完了。就算這麼點時間她也不想浪費。她把筆叼在嘴裡,練習冊捧在臂彎,右手伸進包裡摸索摸索,目光掃過題干。

  掏出鑰匙了。這題選A。

  她從一大串鑰匙中摸出了打開大門的那把,突然很想直接叼著筆寫上答案。

  在她將這個愚蠢的念頭付諸實踐之前,門打開了。

  「生日快樂,小鈴!」

  八木原站在玄關,帶著大大的笑,衝她拉響塑料禮炮。

  砰——

  彩色小紙片掉在鈴鹿頭上。她愣了一會兒,還沒搞清楚狀況。不過她的注意力全被八木原頭頂的帽子給吸引去了。

  其實八木原戴的就是很普通的那種慶賀生日時候的圓錐形帽子,尖尖的角圓圓的底,印了彩虹的花紋。只是這個帽子有點太大了一點,圓底比八木原的頭還大了一圈,如果不是靠著兩根硬挺的呆毛撐著,估計現在帽子早就滑到他眼睛下面了。

  「噗……原叔你的帽子……」

  「哈哈哈,有點太大了吧。」八木原笑著扶正帽子,拉她進來,「快把作業本放好。走路還做作業,這樣很危險哦。」

  「知道了!」

  她一跳一跳地走上樓梯。從台階上往下看,能看到父親八木俊平還在勤懇不已地布置著氣球之類的裝飾。

  其實她已經忘記生日這件事了。早上出門的時候,父母也沒有透露什麼風聲。如果就這麼悶聲不響,她或許會到了下一年的這一天才想起來吧。

  她加快腳步,放好東西就下了樓。母親八木凜子從烤箱裡取出蛋糕,喃喃說著來不及抹上奶油了之類的話,插上蠟燭。

  「快坐好快坐好。」

  八木原把她推到餐桌旁,也給她扣上了那個滑稽的帽子。不過鈴鹿沒有呆毛的支撐,帽子一下就滑下去了,她只好把帽子移到後腦勺的位置,勉強固定住。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八木俊平點燃蠟燭,他們看起來比壽星本人還要高興。

  燭光搖曳。鈴鹿還沒有許下心願,母親凜子已經開始偷偷掉眼淚了。

  「鈴鹿來我們家都已經十六年了……哎,都變成大孩子了,剛把你抱回家的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個……你能成為我們家的孩子真是太好了,一定是神明大人的眷顧……」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聽得鈴鹿也想哭了。她繞到凜子身邊,幫她擦干眼淚。

  「既然這麼高興,就別哭了呀。」她用力抱住凜子,調皮地把腦袋往凜子懷裡鑽,「能成為八木家的孩子,我也很高興啊!」

  她又伸出手攬住八木原,親昵地蹭蹭他的肩膀。

  「也謝謝原叔。如果不是原叔把我抱回家,我這會兒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八木原摸著她柔軟的金發。

  是了,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可憐的孩子了。他很想感嘆時間的神奇,但卻哽咽住了,什麼抒情的感傷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悄悄抹了抹眼角,只想看著眼前的孩子。

  「你抱了阿原,也抱了凜子,怎麼不來抱爸爸一下啊?」

  八木俊平揶揄似的說。其實他是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太愜意,所以才特地說了這樣一句俏皮話。

  當然了,也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點嫉妒的。

  中年男性的撒嬌絕對不能忽略。鈴鹿趕緊跑了他身邊,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哎呀,我也最喜歡爸爸啦!」

  「好了好了。許願,吹蠟燭。」凜子拍拍她的後背。

  鈴鹿歡快地應了聲「好」,跑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掃向庭院時,她看到大岳丸正站在外面。她想,大概是換崗的時間到了,所以他才出現了。

  不過他也算是讀的懂空氣,沒有在這種場合下說些什麼,只是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鈴鹿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

  他這是准備去屋頂等她。

  八木家的房子是很普通的兩層樓小屋,屋頂有些傾斜的角度,鋪了紅色的瓦片。大岳丸小心翼翼地走在瓦片上,把腳上的氣力放到最低,生怕踩壞八木家的瓦片。

  他可沒錢賠償,畢竟現在勾玉已經不是通用貨幣了。

  房檐沒有鋪瓦,他挑了個干淨點的位置坐下了。現在不算很熱,否則在毫無遮攔的房頂上待著絕對會是樁苦差事。

  閑著無事,他開始梳理起該和鈴鹿說的事情。其實這個白天他沒查到什麼非常有價值的內容,不過說還是要說一下的。

  待到傍晚時分,鈴鹿上來了。

  「真虧你能爬這麼高。你不會是屬貓的吧?」

  大岳丸聽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我不屬貓。我沒屬相。」

  他為自己辯白著,順便拉了鈴鹿一把,把她拉上屋頂。

  「謝謝。」

  鈴鹿拍拍制服裙上的灰塵,在他旁邊坐下,把蛋糕遞給他。

  「呶,給你吃的。」

  裝在白瓷盤裡的一小瓣金黃色蛋糕看起來很誘人。鈴鹿來的時候,特地在外面蓋了一層塑料布,所以沒有染上屋頂的灰塵。

  大岳丸瞄到庭院裡的鐮鼬三兄弟也在吃著同樣的蛋糕,於是也就沒有說什麼推辭的話,從她手中接過。

  「今天是你生日?」他問。

  鈴鹿點點頭:「嗯。」

  大岳丸拿起銀勺子。他突然想起,以前聽到過一個習俗,那通常是流傳在人類之間的說法。聽說父母在孩子出生時贈予一把銀勺子,便能保佑他一生都能衣食無憂。

  看到勺子他就想到這件事了。

  「我說……」他笨拙地用勺子把蛋糕分成小塊,隨口說了句,「你長得和你爸媽不是很像啊。」

  他感覺鈴鹿和那張餐桌旁的誰都不像。

  他的話引來鈴鹿的目光。起初這絲目光似含了幾分落寞,但隨即就消失不見。她就笑了一聲,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當然不像啊,因為我是被收養的孤兒嘛!」

  她的語氣很正常,像是說著疏松平常的事情。但誰都能感覺到,這不是疏松平常的事。

  大岳丸切割蛋糕的動作停下了,抬頭看著她,試圖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可她依舊是很平淡的,一手托著下巴,視線聚焦在漸暗的地平線,淺色的眸子鍍上一抹夕陽的光澤。

  他感到一陣窘迫,耳尖有點紅。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你沒說過這件事……」他干巴巴地說。

  這話根本算不上是拯救。他感覺自己把事情攪得更糟糕了。

  幸好,這情況沒有大聲。鈴鹿的臉上看不到慍怒。

  「是哦,我沒說過。」她頓了頓,「那就和你說說吧。」

  「……哦。」

  大岳丸用勺子戳著蛋糕,等待她接下來的話。他比說出過去的鈴鹿本人還要慌張。

  等了幾秒,她開口了。

  「十六年前的今天,原叔發現了被遺棄在公園的長椅上的我。他那時候的英雄工作很忙碌,是無法照顧一個小嬰兒的,所以就把我托付給了他那沒有子嗣的哥哥——所以我成了八木家的孩子。」

  很短暫,她說到這裡就結束了。大岳丸總以為她好像還有要說的話,可她確實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獨自思索了一會兒。

  「那麼今天不是你的生日?」

  鈴鹿搖搖腦袋,但隨即又點頭了。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且看如何定義「生日」了。

  盡管她的話相當抽像,大岳丸能明白她的意思。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他把勺子攥在手裡,笨拙地舀起一塊蛋糕。他能聞到小麥和蜂蜜的味道,交融在一起,成了很是甜膩的香味。

  「不管怎樣。」

  他把蛋糕丟進嘴裡。

  「生日快樂,八木鈴鹿。」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寫到銀勺子我就一定要安利一下《銀之匙》了!農業題材青春向的作品!漫畫和一二季動畫b站都有!吃這個安利絕對不會虧qaq


第18章 期待

  鈴鹿送給大岳丸的蛋糕,小小的一塊,可能連總體八分之一都沒有。他費心切割了好一會兒,到真吃起來的時候,竟然三兩口就沒有了。

  甜味還留在唇齒間,可盤子裡已經空空如也。大岳丸盯著盤裡的碎屑,很不爭氣地很想再問鈴鹿要一點過來。

  但他身為有尊嚴的鬼王,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尊口。

  「咦,你這麼快就吃完了呀?」鈴鹿伸出手,「把盤子給我吧,我待會兒帶下去。」

  「哦……」

  戀戀不舍的,大岳丸把盤子交到了鈴鹿手裡。

  盤子脫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虛——他好像,還是有點餓。

  幸好他的肚子很爭氣,沒有在這個時候叫出聲來,否則他在鈴鹿面前的形像就垮得一點也不剩了。

  蛋糕……蛋糕……

  大岳丸甩甩腦袋,努力把對蛋糕的渴望丟出去,試圖不讓自己的思想游走到飢餓之中。

  「吶……」

  鈴鹿忽然出聲。

  大岳丸倏地坐直身子:「嗯?」

  「關於你之前說的,那個冠不冠軍的事情,我其實有想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像是露出了一絲笑,「不過也沒有很認真地思考啦,只是隨便想想而已。」

  「想出什麼了?」

  鈴鹿沉默了一會兒,指腹不停撫摸著盤子的邊沿,大岳丸猜她可能有些緊張,也有可能是反悔了,不想再繼續說。

  他挪了挪位置,往下坐了一點,而後很隨性地往後一倒,躺在屋頂上,盯著逐漸暗下的天空。

  他也沒有那麼想知道冠不冠軍的事情。他想和鈴鹿說「如果不想說也不要緊」之類的話,但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鈴鹿已經繼續了。

  「我想……」

  能聽到她深呼吸的聲音。

  「我想,我可能也不是那麼那麼想要得到冠軍——與其說是不想,倒不如說是覺得自己沒有冠軍的能力。在這所學校裡,厲害的學生有很多,而我只是在入學考試時得了不錯的成績而已,那也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情。」

  「哦——?」

  大岳丸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很是懶散,卻這份態度但是讓鈴鹿的不安稍許緩解了些。

  「仔細想想,我之前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拿到冠軍,或許是因為想要呼應別人的期待吧。」

  「感覺到了。」他依舊以很懶散的語調說,「你叔叔,好像是個挺有名的英雄,對吧?走在路上能聽到別人談起他。」

  「對,他曾經是排名第一的S級英雄英雄。」

  每次說到八木原過去的榮譽,她都會感到無比驕傲,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建樹似的,就連尾音也染上了鮮艷的顏色。

  「他給你壓力了?」

  「才不是!」

  生怕鬧出誤解,鈴鹿急急忙忙地否認,但否認完後,又沉默了。大岳丸斜睨了她一眼,想要知道她的沉默源自何處,卻一不小心捕捉到了她眼裡掠過的一絲悲哀。

  「原叔也好,爸媽也好,他們從來都沒有給我施加過任何壓力,也不會對我布置什麼嚴苛的要求。他們不會規定說,我一定要成為怎樣怎樣的人。他們希望我自己去選擇想要的道路。盡管如此,我依舊背負著期待——大眾的期待。

  「因為我是八木原的侄女,所以大家都會自然而然地覺得我一定要做些什麼。就算不能達到他的高度,也一定得比旁人更優秀一些。尤其在原叔退休以後,期待的聲音更多了。」

  ——有那樣厲害的異能,一定能成為出色的英雄啊!

  ——雖然總是神神叨叨的,但畢竟是八木原的侄女嘛。

  ——現在確實很厲害,不過長大以後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啊。

  「我把他們的期待聽進耳裡,為自己畫下了牢籠。」

  「他們和你又沒關系。」

  依舊是滿不在意的語調。大岳丸說話時,尾音拖得長長的,散在晚風中。

  「自說自話地在你身上寄托了無意義的期待,你就一定有在意的必要了?」

  他有幾分嫌棄地說。但不知是在嫌棄過於優柔寡斷的鈴鹿,還是那些「自說自話」的其他人。

  一語中的,毫不留情地切入重點,他的話讓鈴鹿有幾分羞煞。她故作無聊地左右張望著,其實是慌亂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憋了好一會兒,她才訥訥說:「但是……」

  「沒但是。」

  大岳丸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她還想自我辯解一番,然而大岳丸掃來一個堅毅的目光,她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悶聲點點頭。

  她心裡知道的,大岳丸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就是聽起來略微粗糙了一點點。

  胡思亂想著的大岳丸,突然想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他倏地一下坐起來,盯著鈴鹿,目光灼灼。

  「你跑去當什麼……英雄……難道也是因為別人說讓你去當英雄才去干的!」

  「沒有!」她回答得果斷,還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膛,「我真的想要成為英雄哦!我想要成為像原叔一樣厲害的人!」

  大岳丸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信她眼裡的信念不是什麼偽裝出來的假像,姑且算是放心了,又躺了回去。

  他這姿勢看上去實在是太愜意了,鈴鹿也有些躍躍欲試了。

  學著大岳丸的模樣,她躺在屋頂上,然而只待了一秒,她就迫不及待地坐起來了。

  「不行不行……衣服會髒的……」

  她嘟噥著說。

  不只是會髒,堅硬的瓦片還一點也不舒服,硌得她後背疼,也不知道大岳丸是怎麼做到如此悠哉的。

  或許是因為皮糙肉厚吧,她想。

  大岳丸瞄到她後背沾上了一團灰塵,但本人好像沒有發現。他悄悄地幫她摘掉了。

  「說真的,你們這個時代讓我感覺特別奇怪,居然正大光明地把英雄當作了職業。」他撇了撇嘴。

  「是嗎?我倒不覺得奇怪,可能是因為我就出生在這個時代的緣故。」鈴鹿笑著說,「英雄這樣的角色,什麼時候都存在著。在平安時代,陰陽師應該能算是英雄立場的代表;戰國時代也有正義的浪人武士。英雄是永遠不缺的,只是現在,執行正義的人走到了日光下,讓所有人都看到了而已。我不覺得這是壞事。」

  他認真聽著,悶悶地應了一聲「哦」,聽起來他還是不能苟同,但也沒再說什麼了。

  吃完了蛋糕的鐮鼬三兄弟邁著小短腿,也爬上了屋頂,直往鈴鹿這兒跑過來,相當放肆地把下巴枕在了她的腿上,眨巴著小眼睛,無比期待地問:「你們剛才是不是在講什麼有趣的事情!」

  它們看這兩個人在房頂上待好一會兒了,如果不是在聊有趣的事情,怎麼可能待這麼久。

  「沒什麼,很無聊的內容。」

  「哦……」

  三兄弟的興趣瞬間沒了,但沒舍得從鈴鹿的腿上下去。

  大岳丸重新坐起來了。他的突然靠近嚇到了三兄弟,它們乖乖地挪到了一旁,排排坐好,相當謹慎地偷瞄著大岳丸。

  看著大岳丸沉重的表情,它們總感覺下一秒他就要衝過來打人了。

  大岳丸錘錘大腿,它們嚇得瑟瑟發抖。

  「該講正事了。」他說,「關於玉藻前的。」

  「您說您說。」

  「首先,我們要確定一件事情。」大岳丸一手托腮,相當認真的模樣,「現在出現在這裡的玉藻前,究竟是過去的玉藻前,還是現在的玉藻前……你懂我意思嗎?」

  「我懂,我懂。」鈴鹿用力點點頭,「你就是想確定,我們要找的玉藻前,他的性質究竟是和你一樣被時間逆流帶來此處,還是從誕生之時就自然而然活到了這個年代的,對吧?」

  「……對……」

  可惡,她解釋得更清楚啊!

  大岳丸有一揪揪的不服氣。

  但這個問題確實是很重要的。這決定了他們需要面對的玉藻前究竟會有多麼強大。雖然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摸過玉藻前的底細,也不知道深淺如何,可至少,還是要有點數的。

  大岳丸暗自希望,他們要尋找的是「過去的玉藻前」,這樣應當還能有一戰的信心。但如果是「現在的玉藻前」……

  整整比他多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他估計是頂不住的。

  鈴鹿掏出手機,輸入關鍵字,飛速地瀏覽了幾篇傳說,心裡略有了點數。

  「玉藻前的結局,有被封印的,也有死亡的,不過活下來的好像沒有。」說著說著,她自己忍不住偷笑了,萬分慶幸地說,「這就意味著……」

  「我從其他妖怪那裡聽到了他還活著的可能性。」

  大岳丸澆上一瓢冷水,鈴鹿整個人都不好了,悻悻收起手機,努力控制住了白他一眼的心情。

  「那你還來問我……」

  「因為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大岳丸認真地說,「而且,晚上就輪到你干活了,我有必要和你好好解釋清楚眼下的情況。」

  「好好好……」

  總感覺他怎麼說都有理。

  話說到這裡,他們忽然齊齊沉默了,陷入死胡同。誰都沒不吭聲,因為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過了片刻,鈴鹿才試探性地問:「要不然,我們干脆別考慮這個因素了吧,怎麼樣?」她悄悄慫恿,學著源賴光的模樣對大岳丸進行惡魔的低語,「反正我們又不用和他正面剛,收集一點關於他的去向線索完成任務就好了嘛。你說是不是?」

  她的話聽著倒是挺有道理的,反倒好像是他想太多了。大岳丸權衡了一下,覺得還是這個建議比較好。

  游說成功,鈴鹿的笑中添上了一絲得意。她站起身,把盤子捧在懷裡,慢慢走到扶梯處。下樓前,她還不忘衝大岳丸比了個超自信的大拇指。

  「現在輪到我開工啦!」

  大岳丸擺擺手,打發她趕緊走,自己仍留在屋頂上,獨自沉思。

  嗯……他果然還是很想吃蛋糕啊。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魚丸連藻哥的朧車都頂不住就別妄想頂住藻哥本人了w

  藻哥的新皮使我痛心,氪金倒無所謂主要是真的做得太不認真了,感覺藻哥都變成ch的搖錢樹了1551


第19章 賠我勾玉

  憑借著「出門買點東西」的萬能借口,鈴鹿成功說服了父母,從家裡偷偷溜了出去。但她的時間不多,要是她太久不回家,父母一定會擔心她的。

  如果能在有限的時間裡找到有用的內容就好了。她如此在心裡期盼著。

  但這事情也急不得,只能慢慢地來。

  不過,鈴鹿也不是沒有幫手。

  每次遇到關於神明鬼怪的事情,鈴鹿能想到的第一個求助人,那當然是他——

  「啊?九條尾巴的狐狸?」

  懶洋洋癱倒在奉納箱旁的夜鬥挑了挑眉。這話稍微讓他有點活力了,只是雙眼還是很無神的模樣。鈴鹿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沒事吧,夜鬥先生?」她小聲問問。

  「唉……」

  夜鬥用力嘆了口氣,聲音響得整個街區都能聽到了。

  他把腦袋枕著奉納箱,換了個姿勢,雙手環抱住箱體,像是粘在了奉納箱上似的。話還沒說出幾句,嘆息聲倒是一刻都沒有停下。

  「八木,你說,我什麼時候能有這麼大的奉納箱啊……」

  他像個小怨婦似的悶悶說著。

  哦,原來是這樣。鈴鹿看出來了,是夜鬥在鬧小脾氣。他大概是又在嫉妒其他神明的高人氣了。

  「說不定明天就能有啦!」

  鈴鹿說著,從錢包裡掏出一枚五元硬幣,想要塞進夜鬥手裡,可是夜鬥卻不拿,鈴鹿只好把錢放在了奉納箱上,就在夜鬥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還是一動不動,繼續自我消沉。

  這副模樣讓鈴鹿有點擔心——她還有事情想要拜托夜鬥呢,這樣怎麼能行!

  「之前您不是還接到了很多委托嗎?按照這個勢頭,很快就能有奉納箱了呀!」她說。

  「唉,你也說那是之前了……」夜鬥一蹙眉頭,更頹了,「我的春天過去了。」

  夜鬥陷入了委托期的寒冬。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是炙手可熱(並沒有,這只是本人的胡思亂想而已)的神明,這才過了沒多久,他竟然就跌進低谷了。這巨大落差,他接受不了。

  所以現在才會癱倒在這裡。

  真是令人傷心的現實啊。

  「要不然您還是把收費提高一點吧。五百元,怎麼樣?這個價格稍微合適一點吧。五塊錢也太少了……」

  現在能從錢包裡找出五元這種小額硬幣的人都不多了,她想。

  夜鬥還是嘆氣。

  「您別著急嘛。我這不是要給您委托了!」她又掏出來一枚五元,疊在剛才硬幣上面,「我相信您一定能幫我的!

  夜鬥慢悠悠地抬起貓一般的眸子,幽幽怨怨看了她一眼,而後飛速地把兩枚硬幣收進了手裡。

  「我接了,你說吧!」

  夜鬥恢復了精氣神。

  「就是關於那個九尾妖狐的事情……聽說他叫玉藻前,您知道他嗎?」

  夜鬥沉吟了片刻:「玉藻前啊?唔……好像聽過,不過沒什麼交集。」

  「現在還活著嗎?」她又問。

  「活著啊。活了好幾千年了,是個老妖怪喲。」夜鬥小聲地湊在她耳邊說,偷偷同她嚼舌根。

  「哦……」

  鈴鹿冷靜地回道,其實心裡已經有點慌了。

  好的,可以確定了,如果出現了正面剛的情節,那她大概真的要頂不住。

  她又開始後悔接下和源賴光的交易了。

  但現在也真的只能後悔了。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後退的余地了,只能用硬著頭皮上。

  她悄悄在心裡嘆氣,又問:「您知道玉藻前會在地方嗎?我……我有事要找他……」

  她欲蓋彌彰地添上了一句原因,但卻讓她的這番話多了幾分怪異的感覺。不過夜鬥倒是沒有感覺出什麼,搖搖頭說他也不知道。

  「他很神出鬼沒的,這會兒在不在東京都不知道。」頓了頓,他想到了什麼似的,又說,「不過,附近倒是有一只妖狐。我猜他和我玉藻前可能是同族,你去找他在問問吧,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好的好的……」

  不敢停歇,她這就啟程前往下一站了,留下夜鬥繼續在原處抱著其他神明的奉納箱,暗自感嘆這十塊錢賺得實在容易。

  按照夜鬥說的,妖狐所在的地方不遠,不過能不能一次就遇見,還是需要將運氣因素考慮在內。對此鈴鹿憂心忡忡,她一直不覺得自己有多好的運氣。

  憂慮著這件事,讓她很遲地才意識到身後跟著一個家伙。事實上已經跟了一路,只是她現在才發覺罷了。

  她停下腳步。

  「你怎麼跟過來了?」她嗔怪著說,「難道白天還沒有調查夠嗎?」

  大岳丸灰溜溜地從暗處走出來,表情很不自然。

  「就你一個人,我擔心你要是直接和玉藻前撞上,會被他一尾巴拍死!知道嗎!一尾巴下去你就死了!」他故作誇張的說,聲音表情無所不用其極,硬生生把危險成分誇大了一百倍。

  但鈴鹿怎麼可能被他三言兩句嚇到。她可是見識過大場面的好嗎!

  「那你要跟著我咯?」

  她直白地戳穿了大岳丸的心思。大岳丸感到一陣窘迫,耳尖都泛起了微微的紅色。他笨拙地別開目光,直到這會兒還想嘴硬。

  「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知道了知道了。」鈴鹿隨意地應著,忽然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太熱愛工作了。你要是進入社會,一定會變成那種『被社長壓榨到死的社畜』吧……」

  「社……社長?社畜?這是什麼?」

  大岳丸的知識盲區出現了!

  果然不該和他討論這種超前的話題啊。鈴鹿想。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下次再和你說吧。」

  「哦……」

  大岳丸悶聲應著。他能感覺到,這個「下次」可能會來得很晚。

  依著夜鬥所說的,他們步行到達了妖狐可能會出沒的區域。這裡倒是挺空曠,也見不到什麼人影,偶有鳥叫聲,但也僅僅只是「偶爾」。大岳丸不想一來就暴露在對方的眼下,於是俯低了身子,將身形隱藏在草叢間,快速地在附近游走搜索。

  鈴鹿暗自感嘆他的機智,一邊學著他的模樣俯身,然而相比之下她顯然是更笨拙了些,行動速度根本比不上大岳丸。才走了沒幾步,就被大岳丸甩開了一大段距離。

  一陣羞煞和焦躁衝上心頭,再加上這個俯身的姿勢實在容易導致血液流通不暢,她的臉瞬間燒得通紅。

  「你……你慢一點啊!」她小聲地說,心裡已經快急死了。

  大岳丸嫌棄地瞄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速度倒是稍微放慢了些。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團起身子,像貓一般團在灌木叢後,招招手讓她快點過來。鈴鹿硬著頭皮,加快了腳步。

  雖然動作看上去很笨拙,但是,速度竟然一點也沒有提升呢!

  實在是太慘了。

  「怎麼……」

  「噓……」

  大岳丸打斷了她的問話,往不遠處的樹下指了指。那裡躺著一個妖怪,狐狸耳朵狐狸尾巴,顯然就是妖狐本狐。鈴鹿在心裡暗自竊喜,感嘆今日份的幸運相當在線。正准備走上前去,大岳丸攬住了她。

  「想個辦法把他引過來吧。」他說。

  「引過來……你說得倒輕松,用什麼引呢?」

  難道用雞肉嗎?可這只妖狐看上去也不像是會被肉吸引過去的模樣的,倒像是那種會被看起來貴重的玩意兒吸引走的性格。

  看起來就很貴重的……

  鈴鹿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挪到了大岳丸手裡一直把玩著的幾顆金色勾玉上,目光之灼灼,讓大岳丸心慌。他慌忙收緊拳頭,把勾玉藏起來。

  「你想干什麼?」他謹慎地問。

  鈴鹿趕緊換上掐媚的笑,好聲好氣地說:「借給我一個勾玉好不好?我待會兒就還給你。很快的,信我!」

  「我……我……怎麼不太能信……」大岳丸結巴了,「我不覺得你要用我的勾玉做什麼正經的事情。」

  「正經!正經極了!和我八木鈴鹿本人一樣正經!」

  她昧著良心說。

  「而且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這倒是摸著良心說出來的。

  看她一臉正氣,還信誓旦旦地做出了這樣的保證,大岳丸不再那麼堅定了。盯著手裡的勾玉看了好一會兒,他總算下定決心,拿出了其中一個,放到鈴鹿手裡。

  「不許弄丟!」

  「知道知道!」

  鈴鹿拿著勾玉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

  這勾玉,看起來像是黃金似的材質,不過摸起來卻有玉石的溫潤感,還帶著些微暖意。鈴鹿有點舍不得把它還回去了,不過她知道現在什麼最重要。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著勾玉,閉上一只眼,瞄准了妖狐躺著的位置,用力一擲。

  勾玉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撒下光輝,一時間讓大岳丸看得愣神。

  隨即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寶貝勾玉被鈴鹿丟出去了。

  他的寶貝勾玉在空中滑行了約摸七八米的距離,而後精准地砸到了妖狐的額角。

  鈴鹿忍不住為自己的精准感到驕傲,而大岳丸只想哭。

  妖狐被勾玉砸醒了。然而他只是眨了眨眼,撿起勾玉丟得更遠,而後又閉上眼睡了。

  勾玉大概又在空中滑行了十幾米,徹底消失在了大岳丸的視線範圍中。

  大岳丸默默掏出了劍。

  「……八木鈴鹿,你賠我勾玉!」

  作者有話要說:

  我鬥雞都快被大岳丸打成狗了,為什麼還有人說大岳丸強度不夠quq


第20章 禮物

  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絕對是誰都沒想到的意外情況。

  譬如對於妖狐來說,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睡得好好的,會突然遭遇天降勾玉。

  譬如對於大岳丸來說,他怎麼也想不到,勾玉會被這麼粗暴地丟出去。

  譬如對於鈴鹿來說——對於她來說,大岳丸突然讓她賠勾玉,就是她遭遇的意外情況。

  鈴鹿不知道大岳丸心情如何,反正單從表情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就是了。

  她緊張起來了。

  「你……你別急嘛!我待會兒就幫你撿回來!」

  她又許下了承諾,然而說出了這話的她自己,心裡卻是滿滿的不確信。

  說真的,那枚勾玉被丟了那麼遠,想要找到肯定不容易。而且,她剛才還沒有仔細注意勾玉運動的軌跡。

  誰讓一切都發生得這麼快呢……

  大岳丸不說話,只是看著她,什麼表情都沒有。鈴鹿寧願他抱怨幾句,就算惡狠狠地把她罵一頓也好。可卻一言不發,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自在。不安感掩在心裡,蠢蠢欲動像是要從胸口衝出一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拿回來!」

  被良心折磨了太久的鈴鹿丟出這麼一句話,衝出去了,速度之快,大岳丸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抓到。

  啊……其實他沒生氣來著……

  沒表情是因為不知道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不說話也只是因為沒什麼要說的而已……她不會誤解了吧?

  他有點心慌,趕緊追了上去,可還沒有衝出灌木叢,卻看到鈴鹿伸出手,做了個讓他不要過來的姿勢。

  「你先別出來。就算我被發現了也別出來!」

  她小聲地說,悄無聲息地跑走了,留下大岳丸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後只好默默回到了原地,目光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做好了隨時衝上去的准備。

  鈴鹿盯著妖狐的臉,盡力放輕腳步,不讓腳落在草上發出任何聲響。

  輕聲必定伴隨著龜速。她大概耗費了十幾分鐘,才到達了勾玉可能掉落的區域。

  正准備彎腰去尋,躺在樹下的妖狐忽然翻了個身,換成側躺的姿勢,耳朵抖了抖,看起來還在熟睡中。鈴鹿懸起的心總算是能稍許穩當些了,繼續自己的搜索大業。

  周圍只有黯淡的路燈,想要在低矮的植被間找到一小節手指長度的勾玉,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鈴鹿的頭低了又低,原本彎腰的姿勢俯低成了跪姿,鼻尖幾乎快要貼到地面,就差沒有趴在草地上了。

  然而就算盡心到了這種程度,她還是沒能找到大岳丸的勾玉。

  她心裡隱隱有點著急。

  虧她剛才還信誓旦旦呢,才過沒多久就把自己的話給吃了個干干淨淨,實在丟人。

  而且那枚勾玉看起來就是貴重東西。要真一文不差地賠起來,單用零花錢顯然是不夠的,怕不是未來踏入工作崗位以後,還要繼續背負著大岳丸的債務。

  闖禍了……這回真的闖禍了!

  鈴鹿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哪怕是把一整個晚上耗費在這裡,在妖狐的眼皮底下公然放肆,也一定要把勾玉找回來!

  低頭太久,脖頸酸得很。鈴鹿是真的很想直接躺在地上找了。

  勾玉啊勾玉……究竟被丟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找什麼呀,小狐狸。」

  幽幽地傳來一個悠閑的聲音,是鈴鹿從沒聽過的。她一怔,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妖狐醒了。

  她不敢抬頭,不敢和妖狐對視——太尷尬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給現在的情況找個合適的借口。

  「剛才是不是你把勾玉丟我頭上了?」

  不吭聲不抬頭,鈴鹿認真裝死中。她在假裝自己是個根本看不見妖怪的普通人。

  她覺得她真的裝得很成功,直到大岳丸憋不住氣跳了出來。

  八尺瓊玉劍抵在妖狐的脖頸間,大岳丸悄無聲息地向他施加著壓迫感。

  妖狐不敢動了。他知道眼前的妖怪厲害得和他不屬於同一層次。

  他特別想說一句「輕松點啦」之類的俏皮話緩和氣氛,卻被大岳丸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連笑容都擠不出來,嘴角抽搐著,一心只想趕緊從他的刀下溜走。

  但顯然大岳丸不會給他這麼個機會。

  「我問你,你知道玉藻前在哪裡嗎?」

  「玉……玉藻前?」他干巴巴地笑了兩聲,「這個……您找他做什麼?」

  「別問那麼多!」

  劍抵得更近了,貼在妖狐的皮膚上,觸感冰涼。妖狐頓時就炸毛了。

  「我我我我說!」他的耳朵抖得厲害,「雖然我最近沒怎麼見過他,不過他特別喜歡站在高處,你們要不然去東京塔找他吧!」

  「東京塔?」

  鈴鹿小聲重復,心想這只大妖怪倒還挺有觀光客的心態哩。

  「他吧,雖然不經常和別的妖怪接觸——我這不是在說他壞話!——雖然這樣,但是他的消息是很靈通的。如果在此之前你們都是像現在審問我這樣審問其他妖怪的話,他肯定是會聽到風聲的!他會自己來找你們也不一定!」

  妖狐一股腦地把知道的關於玉藻前的一切都說出來了,期間還不忘撇清自己沒有說玉藻前的壞話,言語之間頗有種維護自己「狐族優秀子弟」身份的意思。

  看他嚇得耳朵都快折起來了,大岳丸想應該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便收起劍,朝他擺擺手,打發他趕緊走。

  妖狐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當即就開溜了。

  「這狐狸真是……」大岳丸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嘟噥,把劍收了起來,衝鈴鹿喊了一聲,「喂,這算是情報了吧。或者我們去那個東京塔看看?」

  鈴鹿依舊低著頭,在草叢間撥弄搜尋。大岳丸又叫了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不用不用,先把這條消息告訴源賴光吧。你去和他說,好不好?」

  「啊?為什麼?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交易啊。」

  和他又沒太大關系。

  「哎呀,我要找勾玉嘛,沒時間啦。」她好聲好氣地說著,像是哄小孩似的語調,「幫幫我吧,好不好?」

  看她俯低的姿態,大岳丸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到抱歉。

  他也並不計較那枚勾玉——那真的也就只是枚小小的勾玉罷了。

  「八木。」

  大岳丸喚著她,向她走去。

  「什麼事?唔……等等……等一下哦!」

  她忽然趴在了草地上,整個身子幾乎被草掩埋住。這會兒她完全忘記了草地有多髒,她的目光只看到了角落裡的一個小小光點。

  找到了,掉落的勾玉!

  她趕緊把勾玉抓在手裡,緊緊捏著,從地上跳了起來,向大岳丸揮揮手,臉上是如獲至寶般的神情。

  「我找到啦!」她驕傲地說,「看吧,我說我會還給你的!」

  她噠噠跑到大岳丸面前,攤開手。

  「呶,你快拿好。」

  她看起來很開心。不知為什麼,大岳丸心裡好像也浮起了一絲絲欣喜。他抬起手,輕輕抹去鈴鹿的臉頰上沾著的塵土,向她搖搖頭。

  「不用。你拿著吧,這枚勾玉,我送給你了。」他說。

  鈴鹿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捂著嘴小聲驚呼。

  「送給我了?」她看看勾玉,又看看大岳丸,像是不敢相信,「真的?」

  她這幅謹慎又掩不住驚喜的模樣讓大岳丸有點想笑。他又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對,送給你了。」

  「哇……真的呀……」盡管仍在不自覺的質疑,鈴鹿卻怎麼也藏不住笑意了,翹起嘴角,無比珍重地把勾玉放在手心,絮絮叨叨地,「我把它掛在項鏈上吧,好嗎?剛好有個孔嘛,可以把鏈子穿進去。一定會很好看的,對吧?我還是


第一回 收到這樣的禮物呢,真的好開心。謝謝你,大岳丸。」

  「沒事……沒事……」

  他低垂著頭,卻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揚。

  鈴鹿拿著勾玉把玩了好一會兒,這才舍得放下。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她把勾玉用手帕包住,收進校服口袋裡,笑著拍了拍大岳丸的肩膀。

  「走了走了!我們去找源賴光彙報玉藻前的情報!」

  「你們,要向誰透露我的情報?」

  話語像是來自虛空,冷靜——且冷漠。

  風止,空氣似也凝固。周遭的聲音消失了一瞬,陷入僵硬之中。

  鈴鹿出了一身冷汗,後頸僵住了。僅僅只是聽到一個聲音罷了,她已經恐慌得無法動彈。

  她在心裡暗罵自己的無能。

  遠遠的,好像能聽到身後有微弱的腳步聲,近乎悄然般漸近。

  絕世之妖向他們而來。

  大岳丸看著他的身影一點點接近。他做好了准備。

  「你躲到邊上去。」他小聲對鈴鹿說。可鈴鹿卻倔強地搖頭。

  「我陪著你。」

  大岳丸愕然。他很想說「不用你陪」這樣的話,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你保護好自己。」

  「嗯。」

  道旁的街燈撲朔了幾下。玉藻前在他們面前停下,收起折扇,清脆的一聲響。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垂在扇下的流蘇墜子蕩了又蕩,他用手撫弄著,似笑非笑。

  「聽說你們在找我,對吧?」他終於是笑出了聲,細長的眸子掃過兩人,「雖然素昧謀面,但我知道你,鈴鹿山的鬼王大岳丸。至於另一個孩子……啊……」

  他忽然停下了未盡的話語,折扇從手中掉落,砸在草地上,是一聲沉悶的響。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指尖在顫抖,唇瓣也失去了血色。

  從他臉上掠過的是怎樣的情緒?恐懼還是悲傷?實在難以辨別。鈴鹿只是覺得,他真的很奇怪。

  玉藻前失神地站了許久,而後才夢醒般猛顫了一下,僵硬的手摘下面具。他看著鈴鹿,落下淚來。他數度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都歸於寂然。

  所有的悲痛,化作一聲呼喚。

  「……愛花!」


第21章 時間

  八木鈴鹿,一不小心被解鎖了新稱呼。

  不過本人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只是覺得很奇怪罷了,奇怪之余還有幾絲心慌。

  說真的,被一只強到一尾巴就能拍死她的大妖怪盯著看了很久,且還親眼目睹他流下熱淚,這種情況無論擺在誰眼前都會害怕吧。

  況且,玉藻前那凄然的雙眸,實在讓她不忍心投去目光。

  好像僅僅只是看著,她也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玉藻前的悲傷一般,而她分明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悲傷源自何處,在今日之前也從未與他有過任何的聯系。

  好奇怪……也,很傷心。

  心底生起了幾絲怯懦,她很沒志氣地躲到了大岳丸身後,低下頭,不去看他。

  「喂……」她輕輕扯了下大岳丸的手腕,壓低聲音問他,「他剛才說了什麼?」

  她先前太過緊張了,沒有注意聽,因而沒能察覺到玉藻前只是說出了一個名字。

  大岳丸搖頭不答。他也沒聽清楚玉藻前的話。

  不管怎樣,還是小心一點吧。他們眼前站著的是比他們活過了更多年歲的長輩,哪怕他現在收起爪子,將軟肋露出,也並不意味著他變弱了。

  一旦轉過身來,他還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妖怪,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

  玉藻前看到了鈴鹿眼中的戒備和警惕。這份陌生的疏離讓他很快地意識到,眼前的少女不是他的愛花。

  過去或許是的,但現在已經不再是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他是只身一人活在這世上。

  自高天原降下天罰,殺死他的妻子以來;自愚鈍的陰陽師殺死他的兩個幼子以來,已經過去多少年了?他從不刻意去想,也不願去記起那個漫長的時間。

  時間,其實也只是某種無趣的東西罷了,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或許從失去一切的那時起,他的時間就停止了。

  但他不敢停下。他在尋找,無謂地尋找著。他知道妻子在天雷之中粉身碎骨,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入輪回道。而兩個無辜的孩子,也因為被陰陽師施下了打碎靈魂的法陣,無法再轉世為人。

  盡管心如明鏡,他還是心懷卑微的期待,執著地等待他們的轉世。他也並非是懷揣著什麼放肆的念想。

  他只是想,或許能與他們再見上一面,就算只是遙遙一眼也足夠了。

  踏過數百年,他見到了與愛花容貌相同的孩子。玉藻前知道她就是愛花,不僅是因為相似的面容,他能感覺到的,那是個和愛花一般溫暖的孩子。

  拿著面具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指尖出了一層薄汗,讓他幾乎拿不住面具。許久感受不到的心跳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壓制,一切鮮活的情感跳入他的心中,竟讓他忘卻了眼角的淚。

  「我的孩子……」

  他呢喃著,向鈴鹿走近。

  想要仔細看著她,想要緊緊擁抱她。分明原本只期待著遠遠看上一眼的,玉藻前卻變得前所未有的貪心了。

  鈴鹿眼裡的警惕更濃了。她後退一步,僅露出一只眼,目光銳利。玉藻前渾身一涼,從夢鄉墜落,回到了現實之中。

  他想說些什麼,數度踟躕,但終是歸於寂然。他垂下了眼,戴上面具,嘆息聲散在空氣中,不是是否傳進了任何人的耳中。

  如同來時一般,他倏地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蹤跡,就連草地上留下的站過的痕跡,也因吹過的風拂去了印記。

  依舊是靜謐的夜,好像玉藻前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大岳丸想要去追,但他也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玉藻前的,便熄了這心思。他轉過身,偶爾偷偷打量鈴鹿幾眼,時而摸摸鬼角,時而又別開目光看向別處,莫名有點不安,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相比之下,鈴鹿就顯得比較平靜了,甚至還問大岳丸怎麼會這麼好動。

  但大岳丸看得出來,她在隱藏著自己的情緒。她顯然也不想暴露出來,只想繼續壓抑著。

  無論在什麼場合下,壓抑自己都不會是一件好事,至少大岳丸是這麼想的。他抿緊了唇,思索著幫助鈴鹿釋放的方式。

  「聽到他剛才說的了嗎?」他深思熟慮後說。

  這話不僅是讓鈴鹿釋放,簡直是讓她爆炸了。她幽幽怨怨地盯著他看了兩秒,而後又低下了頭,長嘆一口氣。

  「聽到了……」她小聲嘟噥,席地坐下,雙臂環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我又不是聾子……」

  大岳丸也坐下了。他注意到她在不停地摳弄著指甲。

  他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不過這種時候,應該要安慰一下吧。難道要說「別在意,狐狸都是很花心的啦」這樣的話嗎?也太奇怪了一點吧!

  他正苦思冥想著,鈴鹿卻出聲了。

  「我問你。」

  鈴鹿挪了個位置,在正對著大岳丸的角度坐好,與他四目相對,明黃的瞳色在月光下鍍上了一層淺銀微光,同玉藻前的雙眼一模一樣。

  感覺到大岳丸注意力渙散了,鈴鹿有點惱,用力拍拍他的膝蓋,提高音量。

  「看著我。」

  大岳丸有點被被她強勢的話嚇到了。而後又聽到她問。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個妖怪嗎?」

  這是個好問題。

  大岳丸仔細打量起了她,把過去曾認真觀察過的眉眼都重新看了一遍,沉吟著。

  這麼看了幾個來回,他得出了結論:「我覺得,你真的有點像妖怪。」

  「……我覺得你真是個大笨蛋!」

  鈴鹿啞聲罵他,眼裡卻盈滿了淚。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是沉迷舟游的短小君

  球球了給我一點龍門幣吧.jpg

  精英化以後等級重置這個設定也太草了,這樣讓我怎麼精二啊!(震聲)

  感謝給我灌溉投雷以及鼓勵我的小仙女們!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麼麼噠!

  (之前幾次更新的時候總是忘記說quq是我的鍋我已經背上了)


第22章 腦洞

  大岳丸的誠懇回答換來了鈴鹿的眼淚。這實在過於出乎意料,以至於大岳丸嚇得都快跳起來了。

  「哎……你怎麼又哭了……」

  這麼問當然不可能收獲任何回應了,反倒還讓鈴鹿哭得更厲害。她徹底壓抑不住了,放聲痛哭,完全忘記了還有大岳丸在。她哭得太厲害了,抽噎聲沒有停過,總像是快要喘不上氣似的。大岳丸擔心她真會哭出什麼事情來,慌忙繞到身後輕拍她的後背,以免她哭到岔氣。

  聽著這哭聲,他焦慮不已。可再怎麼焦慮,他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他只能暗自希望,這樣輕輕拍她的後背能夠讓她覺得稍微舒服一點。

  無法從言語上給予安慰,至少也要讓她體感稍許舒適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鈴鹿好像哭得更厲害了,於是他不可避免的更慌了,每塊肌肉都繃緊到了臨界值。他出了一頭的汗。

  然而就算慌成這樣,他也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沒辦法了,他只好擺出哄小孩的腔調,哼唧哼唧的,重復著「別哭了」這一句話。

  笨拙的方法總算是起了那麼一點作用。鈴鹿的抽泣聲逐漸轉弱,但卻怎麼也沒有停下過。有那麼幾秒,她收拾好了心情,不再落淚了,只是呼吸時依舊能聽到明顯的抽噎聲。

  「我再問你一遍。」鈴鹿一拍他的手背。

  「什麼事?」

  大岳丸發現了,每當鈴鹿有事情要和他說的時候,都會拍他一下,至於是哪個部位,這就比較隨機了。

  不過這只是個無關緊要的發現罷了,大岳丸甩甩腦袋。現在不該關心這件事。

  他豎起耳朵,認真聽鈴鹿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我真的像妖怪嗎?」

  她怯生生地問。

  大岳丸一怔。原來她在意的是這件事。

  大岳丸的情商久違地上線了。

  他重新坐端正,把雙手搭在鈴鹿的肩上,與她四目相對,極誠懇地說:「其實仔細看看,也不是很像妖怪。」

  不過再仔細看看,也還是很有妖怪模樣的。大岳丸有心省略了一半,生怕她聽了難過。

  「唔……」

  猝不及防,鈴鹿居然又開始哭了。而且好像比剛才還要來勢洶洶。

  「我覺得你在騙我!」她抖落大岳丸的手,兀自縮著身子抽泣,「你剛才還說……」

  「沒騙你!沒騙你!」

  大岳丸慌張地辯解說。

  事實上他也確實是沒有撒謊——剛才說的那兩句,不巧還都是真話。

  鈴鹿確實有著像妖怪的地方。先前大岳丸並沒有刻意去注意,但現在這麼一說,在仔細那麼一觀察,他感覺到了,鈴鹿身上是隱約隱有些妖氣的,雖不明顯,但卻是確實存在的。

  他想,鈴鹿大概是個半妖。

  可他不敢告訴鈴鹿,至少現在不能。她現在太過情緒化了,如果把這個發現說給她聽,她一定會更承受不住的。

  至於承受不住的表現是嚎啕大哭還是沉默不語,大岳丸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鈴鹿捂著臉,抽抽搭搭又哭了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深呼吸一口氣,把手縮進袖子裡,用力擦干眼淚,擦得眼角似是都快破了皮。她的鼻尖也是紅紅的,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蒼白,看著仿佛像是立足在冬日雪天才會有的模樣。

  大岳丸看著有點心疼,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希望這樣能讓她稍微舒心一些。

  她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只是呼吸的時候偶爾還會有幾次不自然的抽噎。

  「那家伙……玉藻前,不會真是我親爸吧………」她小聲問著,像是又要哭泣似的,但是她努力忍住了,怯生生地詢問大岳丸的意見,「你……你覺得呢?」

  「我覺得……」

  大岳丸怎麼也沒想到話題被丟到了他手裡。

  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出於不想撒謊的心情,破罐破摔坦白道:「我覺得你和他長得挺像的。」

  「唔……」

  她不說話了。

  「不過也不一定是嘛!長得相似的人很多啊!」大岳丸慌忙補充了幾句,用著歡快的語氣,試圖讓她開心起來,「你和鈴鹿御前就挺像的嘛,可你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啊,對吧!」

  「說的也是……」鈴鹿輕聲嘆氣,抬頭看著大岳丸,很頹然的模樣,眼角都垂下了,「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是不是玉藻前那家伙玩弄某個少女的感情,生下孩子後又無法撫養,所以把孩子給丟了。」她飛快地說著,「然後那個人類少女因為生下來這麼一個半妖,身體無法承受如此負擔,所以沒多久就死了。你知道的,這是電視劇裡常有的橋段。」

  大岳丸靜靜聽她說著,暗自感嘆她的巨大腦洞。

  而且,她說的好像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不過,玉藻前真的會是那種欺騙感情的妖怪嗎?」大岳丸小心翼翼提出異議。

  鈴鹿陷入沉默。其實她也這麼覺得的。

  玉藻前看起來太正經了。而且,他看著自己時,是那麼悲傷,仿佛在期待著什麼,但卻又不敢靠近……

  「啊啊啊煩死了!」

  一團亂麻,她索性放棄了思考,自暴自棄地大喊。

  「我不要管這件事了!就算玉藻前真的是我親爸,就算我真的是因為什麼不可言說才被遺棄,我也統統不關心!我現在是八木家的孩子,才不是什麼妖怪呢!」

  凜子是她的媽媽,俊平是她的爸爸,歐爾麥特是最愛的叔叔……

  「我是……我是八木家的孩子……」

  一滴淚悄聲落下,但她卻不再哭了。大岳丸知道,她一定是有了更堅定的信念,將她的軟弱撐起。

  「嗯。」他輕撫鈴鹿的頭,嘴角揚起了前所未有的溫暖的笑,「我認識的你,叫做八木鈴鹿。」

  鈴鹿聽了一愣,抬頭看著他,似有些驚愕,隨即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當然是八木鈴鹿啊,因為我只有這一個名字嘛!」

  「對。對。」

  大岳丸好脾氣地應著,這腔調更像是哄孩子了。他站起來,向鈴鹿伸出手。

  「該回家了。」

  「好。」

  鈴鹿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第23章 橘子味硬糖

  與玉藻前的意外相遇,對於鈴鹿來說,姑且算是一條能夠說與源賴光聽的線索。但她卻陷入了糾結的境地中,不知道是否應該說出來。雖說對待玉藻前,她並不存在著什麼特殊的情感,只是就簡簡單單地把什麼告訴了源賴光,好像總有種背叛了玉藻前的感覺。

  糾結不定,顯然單靠自己是沒有辦法得出結論了。她決定采用科學的抓鬮方法來為自己做出決定。

  是的,這招很科學。

  抓鬮進行了八次,次次抽中的都是「告訴源賴光」。

  鈴鹿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番詭異運氣。

  不信邪,她又把大岳丸拽了過來。

  大岳丸的三次抓鬮,結果也和她一樣,也都是「告訴源賴光」。

  面對眼下似乎已經不可否認的結果,鈴鹿沉默了。

  「我覺得我學了假的概率論。」

  「啊……啊?什麼東西?」

  大岳丸再一次跌入了知識盲區,隱約還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惡意。

  概率論這種復雜的理論,鈴鹿不想同他解釋——才不是出於她自己學得很糟糕的原因哦!

  她悶聲不響地收拾好亂糟糟的桌子,自制的抓鬮工具被她丟進垃圾桶裡,成了一次性制品。做完了這一切,她還是在嘆氣,但乖乖地背上了包。

  「還是去和源賴光說吧……」

  她嘟噥著,離開了家。

  先前同源賴光約定的地點,其實離八木家略有些遠。沒有直達的公車,她索性選擇步行前往,畢竟她也很閑。

  周末的下午,街上行人不少,多是帶著孩子閑逛的。鈴鹿沒有閑逛的心情,挑了人少的小路走。

  許是因為周圍安靜下來了,她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一不小心,就誕生了半路折回的念頭。

  這念頭還冒出來了好幾次,嘰嘰喳喳地在心頭蹦跶,和那些周末下午閑逛的小孩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憑著堅定的毅力,以及大岳丸在身後的不停催促,她真的很有可能走到一半就跑回家去了。

  「喂,大岳丸……」鈴鹿扭過頭,看著走在身後的大岳丸,嘴角不自覺地瞥下了,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幽怨地問他,「關於玉藻前的事情,我要怎麼和源賴光說啊?」

  好像怎麼說都不合適,怎麼說都很奇怪。

  這實際上也是她不想去找源賴光的原因之一。

  「就實話實說唄。」大岳丸坦蕩蕩地說。顯然他根本沒有任何憂愁感。

  鈴鹿感覺到了,為了這種正經大事而詢問大岳丸,基本上是得不出什麼結果的。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扭過頭,不再問他了。

  該怎麼說……該怎麼說……

  忽得靈光一現。這道靈光捎帶著把她某件一直遺忘在角落裡的事情扯出來了。

  她一陣困窘,霎時紅了臉,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原地。

  見她停下,大岳丸也收住了腳步,奇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

  鈴鹿笨拙地笑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都沒來得及和你說來著……」

  似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過似的,她往大岳丸手裡塞進一顆橙子味硬糖,又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啊……以前調查阪上田村麻呂的時候,鐮鼬它們發現,他和藤原家結了盟,想要再次退治你。」

  說到阪上田村麻呂的時候,一絲微弱的生疏感從鈴鹿的心間劃過。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阪上田村麻呂這家伙了。

  麻煩事層出不窮,麻煩的家伙自然而然地被她忘記了。

  不過這回和源賴光交談過後,或許阪上田村麻呂的麻煩事,又會被拉上台面吧,她想。

  啊……好煩……

  「我知道啊。」

  大岳丸的一句話把她從煩惱的苦水裡扯了出來,取而代之的情緒是震驚。

  「你知道這件事呀?」她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反問。

  「當然。」大岳丸平淡地說,反而覺得她的驚訝來得奇怪,「我跟蹤阪上田村麻呂那家伙的時候就知道了。」

  「哦……哦……」

  鈴鹿悶聲應著,手指不自然地摩挲著鼻尖,試圖掩飾尷尬。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一個過時的信息。早知道,還不如不說了。

  大岳丸偷摸著她暗自懊惱的表情,多少能猜出她的心思了。不知不覺,他萌生出了一股沒由來的自信:「怎麼,你擔心我嗎?」

  「擔心……」她訥訥地重復著,「那應該是有點擔心的吧,因為你是個還挺不錯的妖怪嘛,哪能看著你被殺死啊。況且,那麼多人對付你一個,總好像有一點不太好呢,不是嗎?如果真的打起來,我想我會幫你的。」

  這個回答好像稍許有些出乎意料了。

  大岳丸藏起眼裡的驚愕,沒有說話。

  捏在手裡的硬糖,摸起來是圓滾滾的形狀,好像也並不大。似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大岳丸開始盯著硬糖的包裝。

  包裝紙上印著切開的半個橙子,汁水從果皮邊沿滴落,很誘人的模樣。

  許是他心裡有點亂,半顆橙子只是單單落在了他的眼底,卻沒有落進心裡。

  為了緩解不平的心緒,他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這是什麼味道的?」

  鈴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是畫出來了嘛,橙子味的呀。」她嗔怪著說,「而且上次也給你吃過一模一樣的硬糖,不記得了?」

  「唔……」

  這會兒還真忘記了。

  他拆開包裝紙,把橘色的小糖果丟進嘴裡,咬得哢啦哢啦響,聽得鈴鹿牙根發顫。她打量著大岳丸的表情,為他感到牙疼。

  「你吃硬糖的時候,怎麼每次都嚼啊?」想到他那口尖尖的鯊魚牙,她忍不住小聲嘟噥,「牙口真好……」

  反正她是不敢這麼造作的。

  「難道不該這麼吃嗎?」他反問道。

  「也沒說你錯啦。」

  「哦……」

  說話間,橙子硬糖已經消失無蹤了,微還有些清甜留在嘴裡。大岳丸砸吧砸吧嘴,已經開始懷念橙子的味道了。

  或許鈴鹿是很像橙子味的,他想。

  走過日頭最高的時刻,他們到了約定好的源賴光雕像下。源賴光不在這裡,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到他。但來都來了,就這麼回去,顯得有些突兀,他們只好耐心等待。

  借著雕塑投下的影子,還能躲會兒日光,因而不算多麼辛苦。

  鈴鹿蹲在雕塑下,費勁地抬起頭,從下往上,看著被雕成彎弓射大雕姿勢的源賴光,忍不住由衷地感嘆道:「這雕塑真是比本人醜多了!」

  源賴光可是能夠靠自己的臉蛋躋身池面美男子行列的,怎麼雕塑的他看起來像個長相發育不良的胖子?五官都縮在了一起。就算不能完美復刻,也不至於醜得這麼別致吧。

  大岳丸瞄了一眼,被這張臉醜得不想再多看,當即就收回了目光,推測道:「可能是這樣更好雕刻吧。」

  「是嘛……」鈴鹿沉吟著,忽然一拍大腿,看著大岳丸,信誓旦旦地說,「等我有錢又有閑,我就找人給你做個雕像!」

  「給……給我?」

  大岳丸受寵若驚,忍不住傻笑起來,但嘴上還是要繼續逞能。

  「不用不用,哪有人會給妖怪做雕像啊……」

  「哦不不不,你別誤解。我只是想看看,做成雕像的你,會有多醜罷了。」

  大岳丸斂起笑容,卻以外平靜。他蹲了下去,同鈴鹿出於同一水平面,而後伸出手,搭在她的頭上,松垮垮地捏住她的腦袋,用力搖晃。

  鈴鹿頓感天旋地轉,世界開始小幅度旋轉。她慌忙使出一招見風使舵,趕緊開始求饒。

  「啊脖子要斷了要斷了!我錯了我不給你做雕像了好不好!」

  「兩位,關系挺不錯啊。」

  源賴光慢悠悠地走過來,眯起狹長的眼,打量著兩人。大岳丸立刻收回了手,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鬼切跟在他身後,低眉順眼,傷已經好透了。鈴鹿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等待源賴光開口。

  然而源賴光也在等她開口。

  不可避免地尷尬了幾分鐘,最終還是源賴光拋出了話頭。

  「你查到什麼了?」

  「嗯……你應該可以在比較高的建築物附近找到玉藻前。」她慢吞吞地說,「或者,直接放出你在尋找他的消息。他應該會直接找上你的。」

  「你這麼說,就是他已經找到你了?」

  鈴鹿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那麼,就不需要我出面了。」他說,「玉藻前盯上了你,這是件好事。之後,我需要你幫我把他引進『陷阱』裡。」

  「陷……陷阱……」鈴鹿一怔,莫名地著急起來了,「什麼陷阱?」

  「到時候會同你說的。」源賴光硬生生截斷了這個話題,「到我發言的時間了。」

  鈴鹿本想再問些什麼的,但源賴光的模樣顯然不像是能容她再繼續詢問了。她抿了抿唇,躲進陰影中,不再吱聲。

  「首先,關於阪上田村麻呂。」

  大岳丸豎起了耳朵。

  「那人有種病態的狂熱,似乎很想殺了你呢。」源賴光這話是對著鈴鹿說的,「而且,他在夢中總是念叨著『執行天命』、『天之令不可違』之類的話。」

  這條消息是鬼切發現的,畢竟源賴光才不願意大半夜的趴在另一個大男人的房門口偷聽。

  「天……命?」這個詞讓大岳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壓在了心口,讓他喘不過氣。

  關於阪上田村麻呂的內容,就只有這麼多。畢竟源賴光也並不怎麼在意這家伙。他更在意那個黑影。

  「其二,關於黑影。」他緊接著說,「其正體依舊不明,但是,根據藤原家的推測,那或許是……」

  忽得,他停頓住了。

  沉重的雲蓋住日光,四下轉暗。而後,那朵雲就再未離去。一團黑影慢慢地從鈴鹿的身後擴散。

  而她並未發覺。她只是覺得,源賴光的眼神很不對勁。

  「怎麼了。源先生?」

  陰風驟起,從背後推動著鈴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她的心髒也隨之墜落,落入了無盡深淵。

  整個世界陷入短暫的黑暗。

  短暫得僅是眨眼之間,黑暗得無所可見。

  日光重現的那一刻,黑影消失了。鈴鹿身後,取而代之的,是龐大的深色怪物。

  沒有確切的形狀,宛若一攤隨意捏成的黏土,被漆上了黑夜的顏色。那空乏的群青色雙眸看著鈴鹿,發出一聲沉重的哀嚎。

  大地在咆哮。

  源賴光想起了,藤原家的推測。他們說,那個黑影,或許會是……

  「……或許,會是一個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被放出來了quq

  感覺蟹姬的立繪不如繪卷裡的好看,不過也不妨礙我說出一句我可以嘿嘿嘿而且cv還是植田佳奈,等抽到了我就把蟹姬名字改成遠阪凜惹(考哥.jpg)


第24章 無名之神

  陰雲壓在天頂,沉重的仿佛將要墜下。背後投下的影子,將鈴鹿完全籠罩在了暗色之中。

  她知道的,有某個東西站在身後,那陰冷的眼注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她的四肢陷入了完全的僵硬,無法挪動挪動一步。似乎成了那灰白的水泥雕塑,靜靜佇立在一處,無處可藏。

  忽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推開。刀劍相撞,迸發出點點火花。

  「快躲開!」

  禁錮著她的無形束縛知道此刻才消失。她的心髒好像墜落了一下,而後才回到原處。她踉蹌著站定,但那黑影卻再一次籠罩在了她的身上。

  她終於窺見到了黑影的正體。

  該如何形容呢?那「東西」並沒有一個確切的形狀,邊緣如同影子,恍恍惚惚,無法碰觸。如果硬是要說出這究竟是個什麼形狀,鈴鹿想,或許有些像是動畫電影裡出現的那種小小的白色幽靈,只是體型擴大了數倍,又披上了暗色。

  它並無傳統意義上的手腳,通體都是平齊的,像是圓柱,軀干部分——如果當真能夠稱之為軀干的話——遍布著凸起與溝壑,像是人的手臂。

  就好像是那些手臂交疊著將它築成。那柔軟的軀干,能容它變換成任意的形態。

  卻怎麼也變不成人類的姿態。

  沒有面容,也沒有四肢。盡管通身黯淡,它雙眼卻是通透的——通透,但略有一層朦朧。

  它看著鈴鹿,始終未曾移開目光。鈴鹿怔住了。

  「八木——!」遠處的呼喊聲將她喚醒,夜鬥向她大喊,「你快逃,它的目標是你!」

  之所以夜鬥會知道這一點,是因為在半個小時之前,這個怪物出現在了毘沙門天的神社前,將毘沙門擊敗後,念叨著鈴鹿的名字,借由黑影移動到了此處。

  它在神社出現時,夜鬥曾試圖阻擋過它,但卻被無情地擊飛。

  擊飛還算好的,起碼只是小傷。而毘沙門,幾乎已經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險些連神器都被它手刃……

  無形之物,它的強大,仿佛和他們不屬於同一個次元。

  夜鬥暗自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都要阻止它。

  在這一點上,他和大岳丸達成了共識。許是這份共識的羈絆,他們合作得意外的好。大岳丸吸引去了它大部分的注意力,容得夜鬥在背後進行偷襲。

  他高舉起雪音,意欲將它斬首。

  劍還未揮下,它的雙眼忽然游走到了背後,看向夜鬥。

  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它已將軀干伸入了地下,凝成尖銳的刺,從地上穿出,刺進他們體內。

  幸而他們並未傷到任何要害處,但滿地的鮮血卻令人心顫。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源賴光,你快給我說明一下!」

  鈴鹿一把揪住源賴光的衣領,近乎是歇斯底裡地咆哮著說。她試圖有條有理地思考,可眼前的鮮血讓她怎麼也無法冷靜。

  源賴光被嚇了個措手不及,面對著比他小了將近一輪的鈴鹿,竟然結巴了:「我……我……也不清楚……」

  「你剛才的話沒說完,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一聲比一聲響,淺金的眸中鍍上了慍色,「快點說!藤原家陰陽師的猜測是什麼!」

  「他……他們說……可能……這是個神……」

  「哪個神!」

  「這怎麼能知道!」源賴光忽然來了底氣,「傳說中可是有八百萬神明吶!」

  鈴鹿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看,確定從他這兒確實刨不出任何消息了,懊惱地「嘁」了一聲,將他放開。

  「你趕緊走遠點!」

  她輕聲說著,握緊鬼劍大小神通。

  那個怪物——那個神明的眼始終注視著鈴鹿。當它看到鈴鹿化作個性狀態時,眼底的朦朧倏地消失了。它撇開大岳丸與夜鬥,挪動身軀向她而來。

  她冷靜地看著它投下的陰影再次將自己籠罩,此刻竟沒有什麼恐懼了。她抿緊唇,將劍推出了劍鞘。

  她的冷靜卻讓大岳丸心慌。他勉強著撐起身子,但已經來不及衝到面前保護她了,他只能急切地大喊:「你快點逃!現在……現在還有時間!」

  他會為她爭取時間的。

  鈴鹿看著他,似是對他露出了一絲笑,但他看不真切。她沒有回答,只是無聲點了點頭。

  拔劍。

  「你的目標是我,對吧?」對著那個黑影,她無比冷靜地說,「那就過來吧,無名之神。」

  它頓住了前進的趨勢。

  「鈴鹿……鹿……鈴……?」

  它緩慢地說著,只是簡單的幾個字罷了,卻是僵硬且破碎,像是裂成了單獨的假名。那渾濁的聲音似混雜了無數人的聲線,又摻進一絲金屬摩擦的尖銳音,摩挲著所有人的鼓膜。

  「要……會死……殺了你!」

  那構成了軀體的萬千只手,齊齊向鈴鹿伸來,如同無助的弱者般祈求她的援助,但碰觸到她的身體時,卻又極無情地攥緊了她,讓她無處可逃。

  先前鈴鹿以為它的身軀許是如同影子一般,有著難以觸碰的虛晃感。畢竟它是通過黑影作為遠距離移動的媒介,不難讓人認為黑影便就是本體了。

  然而現在當真與它對上,才發覺原來它的軀體是切實存在的——劍斬入它的體內,鈴鹿能夠感覺到一種實感。

  但這質感實在無法形容。有些像是渾濁的泥漿,只是並非液態,也不會沾染到別處。

  它確實是強大的,光是抵抗無處不在的攻擊,就讓鈴鹿感覺到了幾分吃力。她還不得不分心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她可以無比確定的一件事情就是,她絕對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眼前這個形似怪物疑似神明的東西,因此也不存在著和它產生過任何糾葛的可能性。但它卻是實實在在地盯上了自己,每一擊都是朝著她的性命而來的,鈴鹿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性,就是它認錯了人。

  說不定又是把她當做了鈴鹿御前。

  鈴鹿御前……又是鈴鹿御前……

  「你到底要給我制造多少麻煩,笨蛋神明。」她自言自語地喃喃說著,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當真是出於這個原因,那麼解決起來似乎就比面對現在的僵持情況方便一些了——但僅僅只是一些而已。鈴鹿直覺覺得,它不會認真聽自己的解釋。

  它的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固執,想必它就是極端固執的集合體。

  鈴鹿沒有估計錯,它確實相當固執。無論鈴鹿多少次試圖與它交流,它都果斷地斬斷話題,用更猛烈的攻擊打斷她的話。

  「你倒是聽我說話啊!」

  面對不知第幾次攻擊被它精准攔下,且對話戰略完全沒有得到任何進步的困境,鈴鹿徹底惱了。

  「我不是鈴鹿御前!不是!」

  她反復重申著。

  它不為所動,甚至發出了一聲嗤笑,不知究竟是想要嘲弄哪一方面。

  總之鈴鹿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的話中究竟有哪一點值得發笑。她稍稍冷靜下來了。

  這家伙是說不通的,她想。

  一股詭異的好勝心燃起,她放棄了所有與它攀談的念頭,操控著分裂的大神通一齊朝它落下。鈴鹿穿過劍與劍的縫隙,迅速向它靠近。借著劍的遮擋,她幾乎沒有暴露蹤跡。

  她緊握著劍,心卻有幾分踟躕,不知這一斬應當落向何處。先前的幾次進攻,無一都被它阻攔住了,她從沒有一次得手過。

  每一次……每一次都被擋住了……

  心裡難免有幾分挫敗感,但更甚失落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被迫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可無論如何,她也得不出答案。但她明白,這絕不是單純的強大能夠觸及到的境界。許是有什麼在背後幫著它……

  果然還是應該對准要害吧,她想。

  她決定將這一劍落在她軀干的正中。無論它是否擁有名曰心髒的器官,或者根本沒有器官之說,但按照常理來說,中段總是最脆弱的。

  下手不必太重……讓它無法反擊就行……控制好力度……控制好……

  她在心裡默念著,扭轉手腕,微微傾斜刀刃。

  有下落的劍作為遮擋,如此微小的變化是不會被察覺到的。他們之間的距離倏地拉近。

  它的雙眸映出的鈴鹿的面容。它的眼中毫無任何波動。

  並未漾著醜陋的仇恨,也無其他的情緒。鈴鹿一驚,與此同時手腕一滯——她的劍被攔住了。

  此刻她的心中已不再只是驚恐。

  她的所有行動,全部都被看穿了。就好像……

  好像,這雙眼已然洞悉一切。

  鈴鹿不敢去推測。可能性越多,它就越可怕。

  它再度襲來。這一次瞄准的,是她的心髒。

  沒有遲疑的時間了。她抓起身旁墜落的劍,近乎絕望地向它斬去。

  暗紅色的血瞬間噴射出來,如同血柱一般。它的右眼被這一劍砍下,醜陋的軀干多了一個空洞。它哀嚎著,蜷縮著,聲音破碎。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都已經到這一步了……為什麼!」

  它無助地痛號著。

  那被斬下的「皮肉」落在地上,迅速地化作黑水,只留下了一灘影子。渾圓的群青色右眼靜靜佇在地面,凝著微弱的光,並未消失。

  鈴鹿的心髒微微抽了一下。直覺告訴她,這只右眼會是很重要的東西。

  沒有多想,也不敢猶豫,她朝掉落的右眼奔去。

  沉淪在痛苦中的無名之神也意識到失去了什麼。在尖銳的咆哮聲中,它挪動龐大的身軀,撲向自己的右眼。

  電光火石。僅一釐之差,右眼落入手中。

  鈴鹿緊緊攥著右眼,退到幾米之外,警惕地盯著它。她把手背在身後,藏起掌中的右眼。

  分明是眼球,卻堅硬得如同寶石般質感。

  整個手掌被右眼放出的能量刺痛得幾乎快要失去直覺了,但她仍是緊緊握著。

  無名之神停住腳步,僅剩的左眼看著鈴鹿。它應是沒有表情的,但鈴鹿能感覺到,它滿臉恨意。

  「又一次……敗給了你……」它的聲音好像變得更清晰了,如同無助的哭嚎,「為什麼……為什麼不管重來多少次都是這樣的結局……」

  它發出一聲慟哭般的哀鳴,踏著黑影,驟然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鈴鹿訥訥地看著它原先所站立的地方。

  黑水的污漬還未消逝,它的話語鈴鹿無法忘卻。

  陰雲終是散開了,但四下卻依舊陰暗。

  或許,不會再放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支線劇情收束(x)

  雖然無名神不是最終boss,不過確實是導致一切異常發生的黑手

  就是說,鍋都是它的!


第25章 記憶碎片

  一切都平息了。

  狂躁的心跳逐漸陷於沉寂,所有尖銳的情緒也統統淡去。鈴鹿用力地深呼吸,試著氧氣充滿整個肺部,但似乎有一些吸得過猛了,大腦暈暈乎乎的,反倒讓她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整個手臂都在顫抖,連劍也快拿不住了。那樣高強度的戰鬥,是她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

  一直以來,一對一的戰鬥對她來說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她幾乎沒有遇到過能夠與她勢均力敵的對手——沒有人能敵過神明。

  但這一次,她落於下風。

  那就是神明的力量嗎……

  她似乎觸碰到了某種不得了的境界。

  無名之神被砍下的右眼靜靜躺在她的手心,已經不再繼續刺痛她了。堅硬的質感硌著關節,通體冰涼,始終未能沾染上她的體溫。

  鈴鹿把劍丟到一邊,解除了異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維持異能狀態帶來的負擔比平日裡要略沉重些,她已經覺得很疲倦了。

  解除異能後,更強烈的疲憊感倏地壓下,險些將她壓垮。她踉蹌了一下,站穩了身子。

  那個無名之神應該是不會再來了。她想。

  她這才攤開掌心,看著那枚右眼。

  眼球通體都是群青色的,像是磨得渾圓的寶石,毫無雜質。透過日光,投下的光影是淺淺的藍色。鈴鹿總覺得這像是某種義眼,畢竟正常的眼球不該是這幅模樣的。

  「真奇怪啊。」她小聲嘟噥著,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這東西丟了。把一顆眼珠留在身邊,總有幾分膈應。

  隨地一丟是絕對不行的。

  一心想要成為英雄的優秀學生八木鈴鹿,可是連品行操守都立志要做到最好,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敗壞道德的事情呢!

  不過,這東西應該被分到什麼類型的垃圾裡呢?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她盯著掌心的右眼,陷入思索。

  忽得,眼球表層浮起一層銀光。仿佛重物落地般的巨響,四周蒙上了迷蒙的薄霧。鈴鹿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才不停的下墜。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但卻始終沒有墜落到地面。

  破碎的場景在眼前鋪展開來。

  越過林間的白鹿,背在身後的長柄薙刀。

  狐狸模樣的男孩擋在身前,舉起的稚嫩雙臂是她唯一的屏障。

  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千萬人的話語交雜在了一起。碎片般的記憶逐漸變得黯淡,像是被點燃的陳舊相片,高溫的灼傷褪去其色澤,在火焰的迸裂聲中迅速化作灰燼。

  「八木,你沒事吧?」

  鈴鹿渾身一僵。下落感消失了,白鹿與男孩飛向遠處。

  她正立足於現實之中。

  再看向手中的右眼,那奇異的銀光已經消失。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白鹿與男孩……那究竟是什麼?

  「八木?八木!」

  夜鬥又叫了她兩聲。她這才回過神,把右眼收入口袋中,搖搖頭:「我沒事。」

  「感覺你有點沒精神啊。」夜鬥咕噥著,「被那家伙打出恐懼症了?」

  「沒有沒有。」她輕聲一笑,朝他們走去,「就是有點累了。你們才是,沒什麼事吧?源先生呢,有受傷嗎?」

  源賴光是一點事都沒有,畢竟他壓根就沒摻和進這件事裡。夜鬥的情況也還好,只受了些小傷而已,很快就能愈合了。相比之下,大岳丸顯得格外慘重。他的側腰被突出的尖刺劃出了一道長傷疤,左手臂被戳出了一個血窟窿。

  他用手緊緊捂著傷口,但血還是不停地從指縫間冒出來,他恨不得罵人了。

  「啊……這麼嚴重……」鈴鹿嚇得心一顫,沒有多想,抓起包就往他身邊跑,「我來幫你包扎!」

  她飛快地從包裡掏出繃帶和酒精棉,先幫他拭淨了血跡。

  大岳丸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一不小心把軟弱的一面暴露在了鈴鹿面前的緣故。他別過腦袋,不敢看她,但眼神總還是會不自覺地飄到她的手上。

  為了緩解尷尬——主要是大岳丸本人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磕磕巴巴地說:「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啊……」

  鈴鹿抬頭看著他,覺得他的這個問題有點奇怪。

  「因為我們學校的對戰訓練強度很高,經常容易受傷。不過我自己倒是不怎麼受傷,繃帶只是備用品而已。」

  「……啊?」

  怎麼聽起來有點可怕?

  大岳丸撇撇嘴,不再說了,繼續保持別開腦袋的別扭姿勢。

  鈴鹿的動作很快,三兩下就處理好了大岳丸手臂上的傷口,還很有心的給繃帶打上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大岳丸看到這個蝴蝶結就想笑。

  「接下來就是腰上的傷口了。」鈴鹿說著,打開了一罐新的酒精棉,「把手舉起來。」

  「哈……哈?!」

  實在是過於猝不及防了,大岳丸一下子紅了臉,慌張地看著鈴鹿,不僅不抬手,甚至還把傷口捂得更緊了。

  「為什麼連腰上的傷口都要弄啊!」他大聲質問,試圖用高音量塑造出自己的有理。

  鈴鹿一手拿著酒精棉罐,奇怪地看著他,很不能理解他這是在惱怒什麼。

  「當然要弄,你傷的很嚴重啊。」她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說,「快點快點。」

  「我……我不要……」他突然別扭起來了。

  「你不要也得要!」鈴鹿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恐嚇他,「過來!」

  大岳丸梗著脖子,強起來了:「我不!」

  「快點!」

  「就是不!」

  夜鬥在一邊看著他們的詭異互動,忍不住笑了出來,一聲比一聲響,笑到雪音都想打他了。

  但在雪音動手之前,他卻自己停下了,坐直身子,看著空地,瞳孔微微縮緊。

  「喂,你們倆,先停一下。」他說,「有人來了……」

  空中降下一束金光,其中隱約有個人形。鈴鹿怔怔地看著,不敢出聲。

  金光褪去,那人顯出其形。

  那是個身著和服的男人,看起來大約是三十多歲的模樣,面色蒼白,眼角以某種悶悶不樂的角度微微下垂,整張臉都寫滿了疲倦。滿頭黑發披散在背後,發梢幾乎快要觸及地面。許是因為疏加打理,看起來有些凌亂。身上的深色和服層層交疊,下擺繡有菖蒲的花紋,華美到讓人懷疑是否會讓行動變得笨重。

  顯然這身盛裝是有些影響的。他始終停在原地,不願挪動分毫距離,只是小幅度地向四下瞄了幾眼,頭也不願意動一下。

  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闔上了淺金色的眸子,蹙起眉頭,很是困擾的模樣。

  「已經結束了嗎?那我都沒有過來的必要啊……」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聽起來像極了抱怨,把雙手揣進了袖子裡,連連嘆氣,「天照可真是,起碼有了確切的消息再讓我干活吧……白跑一趟。」

  他聳聳肩膀,無奈地一撇嘴,垂下手,慢悠悠地走開,心裡正在盤算回去時用於交差的說辭。正在此時,他看到了邊上的鈴鹿,只離他幾步遠距離而已。

  他停下腳步,目光停在了她身上,久久未曾挪開。

  初一看到他是,大岳丸就覺得有些熟悉。當聽到他的話語、看到他的正臉,熟悉感愈發強烈了——是那種從來沒有見過,卻不止一次地知曉其名的熟悉。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人,試圖從記憶中刨出那個名字。

  大岳丸的「熱切」目光似乎並未打動第四天魔王,他甚至沒有回望過一眼,始終看著鈴鹿。隱在袖中的手攥緊成了拳,袖口微微抖動著,雙唇緊抿,卻久久不言。

  片刻後,他僵硬地扭轉方向,朝鈴鹿走去。可原本他似乎是准備離開了。

  一步一步,他走得艱難。但終是走到了。

  沉重的和服壓得他喘不過氣。

  站在鈴鹿面前,他卻別開了眼,小聲地問:「最近過得怎麼樣?」

  「啊……啊?」

  鈴鹿沒反應過來。

  他倒也不惱,把剛才的話耐心地重復了一遍:「我問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唔……」

  這問題未免也太奇怪了些。鈴鹿困惑了一秒,糾結著不知道該不該回答,最後只模棱兩可地說了句:「挺……挺好的?」

  他嘆了口氣,表情變得有些無奈:「怎麼能自己也不確定呢!」

  「哦……哦……那就,挺好的。」

  他讓鈴鹿有點緊張。原本她還想著要巧舌如簧同他好好周旋的,卻被這一聲嘆息嚇得收起了這心思,隨便說了點什麼嘗試糊弄過去。

  不過,最近真的能說是「挺好的」嗎?她並不確定。

  或許並不好吧,她想。

  「沒有遇到格外棘手的事?」他又問。

  「算是沒有吧……」

  話題陷入了短暫性的終結。他像是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樣子,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一度抬起的手也垂下了,復又攏入袖中。

  「行吧,沒事也好,沒事也好……」他悶聲說,「不過,如果遇上了麻煩,可以來找我,我會破例為你提供幫助的,八木鈴鹿。雖然說按理說我不該怎麼做……沒什麼。我在東京的神社你應該是知道哪裡的,你以前來過。那麼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他飛快地說完這些話,快步離開了,像是逃跑一般。

  鈴鹿更困惑了。

  「他誰啊?我根本沒見過啊。」她忍不住皺起了臉,「神社……他是位神明嗎?」

  神明。

  大岳丸倏地想到了,那個無數次聽過,卻從未有幸一見的神明。

  「那是第四天魔王,鈴鹿御前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鈴鹿御前是第四天魔王的設定來自於fate,但是我查了一下根本就沒有第四天魔王只有第六天魔王。

  第四天應該是個地名,但是住在第四天的是彌勒佛,所以月球鈴鹿他爹是彌勒佛??

  還有人說第四天魔王是兩天前的信長,我覺得這個說法比較可信(不是)

  總之還是跟著月球設定來吧

  月球魔改一次我再魔改一次,等於雙重魔改

  兩倍的魔改就是兩倍的快樂


第26章 紅臉

  「第四天魔王……」

  鈴鹿訥訥地把他說的重復了一遍,怔愣片刻,才意識到那是個多麼驚人的名字。

  「第四天魔王?那個第四天魔王?」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夜鬥嫌棄地撇了撇嘴:「除了他,還會有哪個第四天魔王啊!不過,沒想到他居然會到這裡來,真奇怪……」

  印像裡,第四天魔王一向是駐守在高天原的,極少在人間逗留,總之夜鬥是沒有在東京看到過他就是了。上回有幸一見,還是因為夜鬥剛剛在高天原有了自己的領地,厚著臉皮向住在周圍的其他神明打招呼的時候,才見到的。

  其余時候,第四天魔王都把深居簡出這個詞落實了個徹徹底底。

  如果將高天原看做一個等級森嚴的集團,那麼第四天魔王應該能夠劃分進頂峰之中。天的一切重大決定,他都參與其中,不過本人似乎是怕麻煩的性格,所以也不常吐露出自己的意見,是個沉默的權利擁有者。

  不過他剛才說了天照什麼的……應該是尊了天照大神的指令,才來到了此處吧,夜鬥想。

  「我猜,高天原也注意到剛才的那個無名之神了。」夜鬥喃喃說著,「那究竟是誰呢……」

  「我也想知道答案。」鈴鹿輕嘆了一口氣,「沒有手腳、無比強大的神明……會是誰呢?」

  「『沒有手腳』?」

  大岳丸敏銳地捕捉到了鈴鹿話中很關鍵的一個詞。先前他一直都沒有想到這個特征上,現在被這麼一點,瞬間就通透了。

  「傳說中的神明蛭子命,就是沒有手腳的,不是嗎?」他說。

  「蛭子命……蛭子命?但它不是化作惠比壽了嗎?不對不對,也有這個可能性……」夜鬥不停地否定著,眉毛快擰成團了,但這確實是個值得深究的線索。

  只憑夜鬥自己,顯然是無法想得更遠了。他站起身,決定去找其他神明打聽打聽。

  「有什麼消息,我會和你們說的哦。」

  他擺擺手,留下這句話就匆匆離開了,留下鈴鹿在原處,依舊思考著大岳丸說出的推測。

  「蛭子命啊……我倒是知道它,但是知道的並不多。」

  傳說中伊邪那美與伊邪納岐生下的第一子,無手亦無腳,被稱作蛭子命。二者將其置與葦舟之中,順河而流,放逐了它。

  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如果用現實一點的字眼描述,不過就是伊邪那美與伊邪納岐遺棄了殘疾的孩子,僅此而已。

  回想起那東西的形像,似乎確實符合傳說中描述的無手無腳。

  「如果那東西真是蛭子命的話,就是上古之神了。難怪這麼厲害……」她小聲嘟噥著,心裡想的卻是,鈴鹿御前什麼時候招惹上了這種等級的家伙。

  「你不也很厲害嗎?居然能擋下那家伙的攻擊,還砍掉了一只眼。」大岳丸說,「對了,你沒受傷吧?」

  鈴鹿搖了搖頭。

  「沒受傷。多虧你和夜鬥先生先前消耗了它的體力,所以我才能全須全尾地站在一起。謝謝啦。」她回以一笑,舉起手裡的繃帶,「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包扎腰上的傷口了?」

  大岳丸是怎麼也沒想到話題會轉得這般快,嚇得立馬捂住了傷口。鈴鹿嘴角甜甜的笑,此刻落在他的眼裡,好像也成了什麼惡魔的笑容。

  「算……算了吧……」他很不爭氣地結巴了,「傷……傷口自己能……能好……」

  「說什麼傻話呢!」鈴鹿好像有些生氣了,往他身邊湊近了些,決定向他科普一下現代醫學知識,「傷口的消毒和包扎是很重要的。你知道炎症嗎?像你腰上的這種傷口,如果發了炎,情況可是很危急的。舉個例子,……」

  大岳丸聽她洋洋灑灑說了一堆,都是些駭人的話。最後,可能是當真被說怕了,他默默舉起了一直垂著的手臂,也不吱聲,但這行動顯然是同意讓她包扎了。

  鈴鹿懸著的心總算能放下了。她趕緊打開一直拿在手裡的消毒用具,蹲坐在地上,微微俯下身子,開始她的工作。

  她的動作很輕,大岳丸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痛感,只是有些癢絲絲的,可能是因為這個位置實在是有點尷尬。他緊抿著唇,感覺渾身上下都好像籠上了一層熱氣,悶得他透不過氣來。

  耳尖微微發燙。大岳丸從一數到二十,又從二十數回到一,這麼重復了幾個來回。

  給傷口消完毒,鈴鹿收起東西。繃帶拿在手裡,她陷入了糾結。

  「該怎麼包起來呢……」

  她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傷口的位置有點微妙。鈴鹿本是想直接多用幾層繃帶蓋住傷口的,但苦於沒有醫用膠帶,計劃沒法成型。

  而且她包裡甚至連一般的膠帶都沒有!

  沒辦法,她只好選擇把繃帶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大岳丸的腰上這一種辦法了。雖然很浪費繃帶,也不方便,還不美觀,但真的是唯一的方式了。

  她拍拍大岳丸的肩膀:「把背挺直一點。」

  「哦……」

  他悶聲應著,按她說的做了。

  他聽到繃帶被扯開的聲音,能清晰地感覺到鈴鹿的雙手繞到背後,這動作就好像她擁抱住了自己。彼此的距離倏地縮小,似乎還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聲。

  大岳丸,很不爭氣地,臉紅了。

  牙根都在打顫,他差點又要爆炸。如果不是憑著鈴鹿山鬼王的自尊心和勇氣果敢,他這會兒早就跑走了。他用力閉緊眼,任由心潮繼續澎湃。

  辛辛苦苦纏繞十圈,為此幾乎用光了一整卷繃帶的鈴鹿,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大岳丸的僵硬表情,突然很緊張。

  「怎麼?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她急切的說,「你臉好紅啊……這就開始發炎了?」

  她想摸摸大岳丸額頭的溫度,卻被他躲開了。低垂著頭,臉卻更紅了。

  「不疼……不疼……」他囫圇說著,「就是剛才的姿勢吧……怪讓人覺得不好意思的……」

  「……誒?」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但看著他通紅的臉頰,鈴鹿卻一點也氣不起來,甚至還起了逗弄的壞心思。

  她悄悄湊到大岳丸耳邊,以不懷好意的語調,小聲調笑:「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在胡思亂想嗎?」

  大岳丸明顯地一顫,不出聲了。就在鈴鹿自以為說中了他的心事,洋洋得意之時,他倏地抬起了頭,向她靠近,雙臂越過她的身後,惱怒地看著她。這樣的姿勢,仿佛無形之中把她禁錮住了一般。

  鈴鹿呼吸一滯,想說的話什麼都說不出了,甚至也不敢喘息。大岳丸的面孔前所未有的近,直直看著她的雙眼,讓她莫名產生了一股羞煞感。

  心跳得好快。

  於是她很沒骨氣地別開了目光。

  「哈!看看,你也臉紅了!」大岳丸振振有詞地說著,一言一語像是在控訴她的罪行,「難不成,你也在胡思亂想?對吧!」

  「才……才沒有……」

  「我不信。」

  「就是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夕陽把源賴光雕像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這道影子旁,有偷笑的源賴光和鬼切,還有兩張羞紅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菜  雞  互  啄

  看到評論裡有老爺說讀到這裡感覺有點混亂,其實現在是處於把所有的信息全部鋪開來的階段,30章到34章就都是信息整合了

  別問我為什麼能給出這麼具體的章節數,存稿多罷遼


第27章 守護

  「怎麼感覺事情越來越麻煩了……」

  鈴鹿小聲抱怨,開始收拾起背包。

  原本還僅僅只是與妖魔鬼怪相關,現在連高天原的神明也牽扯進來了。什麼蛭子命啊第四天魔王之類的……

  好像一切都是圍繞著鈴鹿御前出現的。她希望這不是她的錯覺。

  提到第四天魔王,她突然想起來了。原本她以為自己和第四天魔王根本沒有任何干系,其實只是記憶出了錯。實際上,她曾經確實有去第四天魔王的神社參拜過。

  似乎是在小時候的某個正月的日子,由母親凜子領著去的。

  凜子是少有的對神明鬼怪心懷敬畏之心的人。在這個職業英雄層出不窮的時代,人們對於神明的信仰早已淡去。

  與其將希望寄托於虛妄的神明,倒不如拜托英雄更實際一些。至少,英雄會給予回應,但神明是否真的存在,都還不確定呢。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

  不過,很讓鈴鹿驚訝的是,第四天魔王居然准確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八木鈴鹿,而不是鈴鹿御前。在大多數人都把她認作是後者的情況下,第四天魔王卻沒有錯認。

  難道這是父親的直覺嗎?清晰地看出她和自己的孩子沒有任何干系?

  不過,她真的感覺第四天魔王很奇怪。幫助什麼的……

  「吶,大岳丸。」鈴鹿輕聲喚他,「我想問問你,你對第四天魔王了解得多嗎?」

  「其實也不怎麼了解。」大岳丸說,「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他,只是從鈴鹿御前那裡聽說過幾次。」

  按照作為女兒的鈴鹿御前的說法,第四天魔王是個相當懶惰的神明,相當怕麻煩。無論在什麼事上,只要能高高掛起作壁上觀,就絕對不會摻和進去。對於周圍的事也並不怎麼在意。

  他所關心的,就只有已經的一方小天地而已。

  至於神社開了多少家,信仰傳到了多遠,這些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

  大岳丸還依稀記得,鈴鹿御前似乎說過,第四天魔王有些排斥她與自己的交往,說是什麼,神明同妖怪沾染過多,終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事實上也確實沒得到好結果,誰都沒有。他想。

  但這件事,他沒有說給鈴鹿聽。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

  「唔……原來是這樣啊……」鈴鹿了然般點了點頭,隨即又提出疑問,「不過,既然他是怕麻煩的性格,為什麼還主動提出願意給予我幫助?這好像和你說的不太一樣啊……」

  「我也在想這件事。」

  對於第四天魔王的這種性格來說,說出提供幫助這類的話,不啻於自討苦吃。後來還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按理說不該這麼做」,便就更奇怪了。

  大岳丸暫且持有的猜測是,因為八木鈴鹿實在和鈴鹿御前長得相似,所以第四天魔王難以傾瀉的父愛就轉嫁到了她身上。

  畢竟,第四天魔王是相當寵愛這唯一的女兒鈴鹿御前的啊。

  「然後,還有關於阪上田村麻呂的事情。」說到這個名字,鈴鹿就已經忍不住嘆氣聲連連了,「那家伙的話,我也很在意。源先生,你還能打聽到更多嗎?拜托了……」

  她真的無比迫切地需要知道阪上田村麻呂的動向。

  源賴光一捋發梢,微抬起下巴,說:「你想知道的話,自己去調查一下試試看吧?我畢竟只是個中間人,能得到的線索不多。不過,我倒是能想辦法讓你溜進藤原家,你可以埋伏在他的房間裡。」

  他現在和藤原家可是培養出了極深的革命情誼——畢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嘛!

  源賴光的建議把鈴鹿嚇了一跳。

  「啊……啊?埋伏在阪上田村麻呂的房間裡?」

  光是想一想,鈴鹿就渾身不自在。現在她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充斥難了拒絕,她奮力搖頭,恨不得把腦袋搖斷。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對這家伙有著生理上的排斥感!這招絕對不行,我不同意!」

  大岳丸一手托著下巴,仔細思索片刻,說道:「我倒是覺得可以考慮一下。」

  「你在說什麼啊!」鈴鹿整個人都不好了,用力狂晃大岳丸的手臂,恨不得靠這一招把他搖醒,「你不是和我一邊的嗎!難道我們不是堅定的戰友嗎!你明明知道他在盤算著殺了我的事情啊!你怎麼好意思說可以考慮呀,混蛋大岳丸混蛋大岳丸混蛋——!」

  「冷靜點冷靜點,我知道的。」大岳丸把手掌貼在她的額上,柔聲安撫著她,「我只是說可以考慮而已。我不會把你置於險境的,好嗎?」

  被好聲好氣地哄了幾句,鈴鹿的脾氣總算是軟和下來了,但還是憤憤地癟著嘴,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願意拉下面子了。

  不過再怎麼說,這都能算是階段性的進步,足矣讓大岳丸安心了。他原本還想再繼續說下去的,但瞄到了一旁的源賴光和鬼切,便謹慎地噤了聲。

  他在心裡估量了下,接下來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同源賴光說的了。他主動地與源賴光辭別,拉著鈴鹿開到一個寂靜的角落裡,繼續先前未盡的話題。

  「我想的是,讓你扮成鈴鹿御前的樣子,去嚇嚇阪上田村麻呂。我覺得這樣應該能從他的嘴裡撬出點東西來。」

  他說的頭頭是道,鈴鹿也是無比冷靜,甚至還衝著他露出了一絲友善的笑。

  ……

  這究竟是什麼史詩級的壞主意啊!

  「大岳丸同志,我覺得你這是在給我找了一條死路。」

  說真的,如果以現在這副模樣出現在阪上田村麻呂面前,鈴鹿倒還不覺得自己會死;可要是變成鈴鹿御前的模樣,那應該就要當場去世了吧。

  鈴鹿是真的不知道大岳丸怎麼會想出這種損招的。

  「噯,我會陪你一起的,你放心吧。絕對不會出事,就算出事我也第一個保護你,行嗎?」大岳丸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諾,又順便把源賴光搬出來了,「源家的那家伙顯然是不想再幫忙了。想要知道更多,只能由我們自己打探。如果你實在覺得這念頭太不可靠,那就再換一個吧。」

  「換……估計也想不到別的了吧……」

  言下之意,她妥協了。

  「那就今天晚上吧。晚一些的時候,我們溜進藤原家去。」

  鈴鹿依舊憂愁頹廢著,沒出聲回答,只微微一點頭,姑且算是聽到他的話了。

  既然行動時間確定是在深夜,剩余的時間就全都歸於自由支配了。鈴鹿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才好,便就先回了家。

  為了保證自己的小命,她特地翻出了年代久遠的鎖子甲。

  之所以說年代久遠,是因為這是來自八木家爸爸年輕時淘到的古董。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古舊,但功能性倒是一點也沒有折損。

  她偷摸摸穿上了鎖子甲,八木俊平也不知道自己的寶貝收藏中少了一件頂頂寶貴的玩意兒。

  夜深人靜時,鈴鹿出門了。鎖子甲硌得她肋骨有點疼,但是出於性命的考慮,就算再難受,她也不敢脫下。

  大岳丸在家門口等著她,不知道已經等多久了。鐮鼬三兄弟也叫嚷著說要跟著去。

  「我們能幫到你的!」

  三兄弟信誓旦旦地說。

  本來鈴鹿是想著人越少越好的,以免唬不了阪上田村麻呂還被他看出端倪。然而想了想,依舊是出於性命的考慮,她同意了讓三兄弟跟著。

  「都准備好了?」大岳丸問她。

  鈴鹿扯了扯鎖子甲,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但點了點頭:「嗯!」

  「那就走吧。」

  輕聲闔上大門,他們朝藤原家大宅走去。

  有了一小段路,忽然下起了雨。白天分明是個好天氣,誰都沒想到夜裡會下雨,又恰好誰都沒帶傘。幸好雨也不大,走在行道樹下,姑且可以避開雨水。只是很偶爾的,會有那麼一滴落在頭頂。

  他們無聲地走著。原本這份沉默要一直持續到終點的,鈴鹿卻出聲了:「大岳丸,你說你會保護好我的,對吧?」

  「嗯。我不會食言的。」

  她輕聲一笑。

  「你果然是個好妖怪嘛!」

  大岳丸腳步一頓,停住了,扭頭看著她。他的頭發不知為何,居然被雨水打濕了,濕漉漉地緊貼著肌膚。鈴鹿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究竟該如何描述,好像有幾分凄然,又融進了幾份悲哀。

  「好妖怪……嗎?為什麼會這麼想?」他自嘲般的笑了笑,「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做過什麼……」

  「嘛……這不重要,而且我也不是很在意。」她用力拍了拍大岳丸的肩胛骨,調皮地一笑,露出尖銳的小虎牙,「而且我認識的是現在的你呀,現在的你是個好妖怪,和傳說中不一樣!」

  「你啊……說出的話和鈴鹿御前似的……」

  「咦?你說什麼?」

  鈴鹿湊近了點,想要聽清他的話。他卻搖了搖頭。

  「沒什麼。繼續走吧。」他說。

  「好。」

  鈴鹿跟上他的腳步,一邊還在偷偷地東張西望著。現在已經很晚了,街旁的小店統統關緊了門,就連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的收銀員也開始打起哈欠。重重街燈將他們的影子投成了好幾個,交疊在一起。

  鈴鹿揉揉鼻尖,不讓自己的困意浮起。

  「大岳丸大岳丸,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用手指戳戳大岳丸的後背,「如果我們被藤原家的陰陽師發現了,那不是很危險嗎?」

  「是啊,會很危險。」

  他考慮到這個可能性了。不過他倒也不是十分擔心。

  陰陽師罷了,烏合之眾,一群曾經的手下敗將。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會贏。

  但,還是要小心一些。他暫時還不想驚動藤原家。

  「不過,如果真被藤原家的陰陽師圍攻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放心吧。」鈴鹿很小聲地說著,這些話語差點從大岳丸的耳旁溜走。

  他一怔。

  「保護我?」

  「對啊。」鈴鹿眨了眨眼,困惑地看著他,「怎麼,我說錯話了嗎?」

  難道是一不小心挫傷了鬼王先生的自尊?

  鈴鹿慌了,戰戰兢兢地問:「你生氣了嗎?」

  「沒。」

  他悶悶地應著,加快腳步,不再說更多了,心緒卻是前所未有的紊亂。

  保護他什麼的,這話聽起來太蠢了。她果然還是個幼稚的小姑娘,淨說些虛妄的傻話。

  「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多余。還是保護好你自己吧。」

  多可笑啊,說要保護他……

  ……但大岳丸,似乎已經有些相信這話了。


第28章 信任

  抵達藤原家大宅時,時針恰好停在了表盤的「2」上,不偏不倚。鈴鹿不覺得多麼困,但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噓,別發出聲音。」大岳丸小聲叮囑說。

  鈴鹿趕緊捂住了嘴,認真點頭。

  藤原家大宅周圍設有各種陣法,都是為了避免生人和妖怪的靠近而存在的。

  這些都是深奧的東西,外行人鈴鹿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門道,而身為海國籍妖怪的大岳丸,對陰陽術了解得也不多。

  於是打頭陣的重要任務,就交給了身形嬌小的鐮鼬三兄弟。

  恰好它們也很擅長這工作,樂顛顛地就跑去偵查了。鈴鹿和大岳丸蹲在草垛裡,默默忍受惱人的小飛蟲在身邊環繞。鈴鹿緊緊團著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縮到最小的尺寸,然而不管再小,存在感還是不會消失的,小飛蟲依舊開開心心地在他們周圍繞來繞去。

  「哎……蟲子好煩……」

  她小聲嘟噥著抱怨,很想抬手扇走,但又擔心會弄出什麼聲響,只好憋屈地繼續忍受。

  不多久,三兄弟就回來了,朝它們招招手。

  「找到可以進去的路啦!」

  在鐮鼬三兄弟的帶領下,鈴鹿和大岳丸朝著幽深的藤原家大宅緩慢前進。布置在大宅周圍的陣法就像是特工片裡用以警戒的紅外線,一旦碰觸到,就會為藤原家的陰陽師鳴起警報。

  陣法雖說比紅外線來得高效率更精准些,但終究也存在著死角與空隙。他們此刻正在做的,就是鑽過這些空隙。

  鐮鼬三兄弟身材嬌小,能夠輕松地從縫隙間鑽過,甚至還可以放肆地學著獅子跳火圈般的方式蹦過去。但對於相比之下顯得比較大只的鈴鹿和大岳丸來說,這事兒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鐮鼬三兄弟一邊指示著他們的行動,還在小聲助威。鈴鹿感覺自己整個身子都快擰成麻繩了,而她又剛好不是什麼四肢柔軟的人。緩慢前行,她能聽到僵硬的肌肉在痛苦地嚎叫,如果不是靠著一腔堅定的信念,她估計這會兒都快跪在地上哭了。

  鈴鹿前進得艱辛,大岳丸比她還要更加困難。誠然,妖怪的身軀比人類更靈活一些,但是大岳丸頭頂的鬼角的麻煩程度可不是輕易就能想像出來的。他不僅需要注意四肢的協調,還要小心鬼角碰觸到陣法的邊緣。有那麼幾回,他感覺他的脖子都快扭斷了。

  看著他歪著頭猙獰著臉的模樣,鈴鹿都快笑出聲了,然而想到自己也處於類似的窘境之中,什麼都嘲笑的心思都沒有了。

  歪脖姿勢保持了整整八分鐘,大岳丸感覺自己的脖頸可能要就此維持在這個角度了。他忍不住嘆氣,喃喃說:「你要是個陰陽師就好了……」

  這樣就能解開陣法,輕松走過去了。哪兒還要這麼麻煩。

  「別……別說這種話嘛!」鈴鹿感到自己的臉頰微微燒燙,羞煞極了,「你這麼說,我感覺壓力很大啊……」

  只是個普通的高一學生而不是牛逼哄哄的陰陽師,真是很抱歉哦!

  短短一段路,他們卻花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時間。大岳丸抹了把汗,拽起累癱的鈴鹿,拍拍她的肩膀,試圖為她重新振作起活力。

  「我們快到了,他就在哪裡。」

  大岳丸抬手一指,鈴鹿順勢望去。那是西南側的一棟低矮小屋,獨立於大宅之外,似乎還挺清淨。

  阪上田村麻呂哪裡配得上清淨的居所。鈴鹿憤憤然地想。

  她頓時拾起了所有的動力,重新挺直後背。

  「走吧!」她咧嘴一笑,「讓那個混蛋嘗嘗噩夢的滋味吧。」

  由於阪上田村麻呂所住的小屋外圍也布置了類似的警戒陣法,所以鈴鹿和大岳丸不得不把剛才的「工序」又重復了一遍。

  由於這實在是太丟人了,所以不再過多贅述。

  否則他們倆就真的沒有什麼臉面可言了吧。

  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一人一妖三鐮鼬飛快地穿過縫隙鑽進屋內,悄無聲息地關上門。榻榻米上的阪上田村麻呂正在熟睡,呼吸聲平穩,只是在門閉上的那一刻,忽然整個身子抖了一下。

  渾身熱血瞬間衝上大腦,他們嚇得動也不敢動。幸而阪上田村麻呂只是翻了個身,隨即又睡著了。

  大岳丸在旁邊打著手勢,讓鈴鹿靠近床邊。她磨蹭了一會兒,盡管心裡的那幾分緊張還沒有徹底消散,但還是照他說的做了,還不忘使用異能,讓自己看起來完全是鈴鹿御前的模樣。

  黑暗中她的背影,恍惚間竟然讓大岳丸想起了鈴鹿御前。分明他早已經不會把八木鈴鹿錯看成鈴鹿御前了。

  他甩甩頭,把奇怪的幻覺丟出腦外,帶著鐮鼬三兄弟躲到了暗處,將氣息完全隱匿,這樣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鈴鹿慢慢地放低身子,跪坐在阪上田村麻呂的床鋪邊上。被褥隆起的弧度好像有點圓滑得不太自然,大概是他直接穿著甲胄而眠了吧,她想。

  真是詭異的警惕心。

  她不可避免地更慌了。

  不過,從這個角度看去的阪上田村麻呂,似乎倒是可以看出幾分池面美男子的模樣,畢竟睡著的他不會露出那駭人的目光和陰郁的表情嘛。

  鈴鹿好像有些理解鈴鹿御前為什麼會移情別戀了——顯然這個戀愛腦神明是耽於美色了!

  但是,她怎麼覺得在長相方面,大岳丸更勝一籌呢……尖尖長長的鬼角多可愛呀……

  「八木!八木!」

  大岳丸小聲喚她,催促著讓她趕緊行動。

  她慌忙從妄想中抽身,掏出了一個小夜燈。這是她刻意帶過來的。擰開開關,小夜燈會散出微弱的光,恰好能塑造出夢境般的虛幻感,也能掩蓋住她與鈴鹿御前之間截然不同的發色。

  像這種事情,大岳丸這個笨蛋才不可能考慮到呢!

  她悶悶想著。

  萬事就緒。鈴鹿深呼吸一口氣,睜開雙眼,前所未有的平靜。

  「阪上田村麻呂。」她沉聲念著他的名字。

  被褥中的人形顫栗了一下,阪上田村麻呂倏地睜開眼。

  那張如同夢魘般無數次折磨著他的面容籠罩在淺淺的微光中,垂眸看著他。他瞬間僵住了,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你果然還沒死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五官扭曲了。

  「死了,早就死了。你的劍毫不留情地斬下我的首級,你忘記了?」

  鈴鹿把手貼在頸上,仿佛能感覺到尖銳的疼痛,繞過整個脖頸,如同一只大手,緊緊將她扼住。她透不過氣。

  啊……她為什麼會知道鈴鹿御前是這般死去的呢……

  現在是她在說話嗎?還是別人在說話?

  鈴鹿疑惑了。

  而阪上田村麻呂看著她,目光在顫抖,仿佛像是心虛,卻依舊還是在不依不饒地為自己辯解:「這不是我的錯。」

  「為什麼,要殺了我?」

  冷靜地,她重復著。她驚訝於自己的冷靜。

  阪上田村麻呂沉默了。

  這份沉默不知蔓延了多久,他終於出聲了。

  「因為你該死!」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駭人的恨。

  鈴鹿喉頭一哽,忽得似是湧上了一股淚意,但她忍住了。

  「沒有誰是該死的。沒有誰。」她的話語聽著似有些咬牙切齒,「哪怕是你。」

  「那是神明的命令……神明說你非死不可!」他的眼中迸發出奇異的熱誠,聲音在微微顫抖,一種詭異的虔誠在他臉上綻開,「退治鬼王是天皇的命令,殺死天女是神明的命令……我便是那個背負著所有期待的人……神明就是這麼說的……」

  「天……命?」

  這個詞讓所有人都一怔。

  鈴鹿看著眼前詭異狂熱的男人,不知怎麼,心髒竟有些微微抽痛。她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天命……就是為了這種虛妄的東西?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啞聲嘶吼,一聲比一聲凄厲。

  「為什麼……一直以來,其實你只是在欺騙我吧……包括退治鬼王的時候,對不對?為了退治鬼王而利用我,為了所謂天命而殺死我——你在騙我!我那麼相信你……我那麼相信你!」

  她撲向阪上田村麻呂,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眼裡淬著毒一般的恨意,卻終是化作了淚。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也曾……喜歡過你啊……」

  「因為,那是神的命令。」他冷靜地說,在不被注意到的角落裡,他的右手摸到了藏著的劍。

  看著她的雙眼,聽著她的痛苦,阪上田村麻呂是否有一絲心軟呢?

  他不知道。沒人知道。

  劍出鞘,他下定了決心。

  「今次我也要執行天命。」

  話音落下的同時,角落裡衝出了幾個黑影,直指向他的頭部,毫不留情地撞上。阪上田村麻呂當即就被撞暈了過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岳丸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撿起地上的劍,用力折斷。可他仍是覺得這家伙十分礙眼,把他踹到了別處去。鐮鼬三兄弟不忘落井下石,挨個在他身上踩了好幾腳,末了還不忘吐口唾沫在他臉上。

  「這男人真垃圾!」一太郎憤憤然罵到,「說的都是什麼屎話!」

  弟弟們在邊上幫腔,暗自慶幸著,要不是他們動作快,估計這回鈴鹿也要被他殺了。

  大岳丸並不想理會阪上田村麻呂,雖然他確實吐露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但這並不代表著他的本質有所改變。況且,他竟然又想對鈴鹿動手了……

  啊……還有鈴鹿呢……

  他把折斷的劍丟到邊上,跨過凌亂的被褥,向她走去。在淺色的光下,她蜷縮著的身子看起來竟是那麼脆弱不堪。發梢的末端在輕微著顫動著,她好像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大岳丸在她身邊坐下。也不說話,只是坐著。

  他聽到鈴鹿的無聲哭泣轉為啜泣,而後變成撕心裂肺的痛哭,一聲一聲,像是無望的呼喊。

  輕輕的,大岳丸摟住鈴鹿的肩膀。微不足道的溫暖,她柔軟的發絲落在了他的肩上。

  「沒事的。」

  他說。

  鈴鹿將自己蜷縮得更緊,異能逐漸消失,她回到了原本的模樣。哭聲停滯了一秒。

  「對不起,大岳丸。

  「對不起……」


第29章 手與手

  突如其來的道歉。

  大岳丸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出這一句對不起,分明她並沒有任何理由說出這種話。他本想擺出不在意的態度,但心口還是不可避免地猛顫了一下,惴惴不安地跳動著。

  「為什麼說對不起?」說著,他停頓了一下,深呼吸,「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鈴鹿用力咬著下唇,不知在究竟隱忍著怎樣的情緒。她並不回答大岳丸為什麼,只是搖頭。

  「不,我只是很愧疚罷了……對不起……真的很……」

  「噓——!」他皺起眉頭,似是有幾分惱怒的模樣,將手掌輕輕覆在了她的唇上,堵住剩下的話,又故作厲聲說,「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知道了嗎?」

  鈴鹿陷入沉默。她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有多麼簡單,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那句「知道了」像是卡在了喉頭,棱角劃蹭著皮肉,鈍鈍的生疼。淚順著臉頰滑落,嘴唇在顫抖。

  直至許久,她才輕聲地應說:「好……」

  大岳丸不知道她的話是否當真印證了心中所想,或許她只是在糊弄也不一定。他無法探尋真實性,也沒有辦法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對於現下的詭異情況來說,她的應答便就是所有的證明了。

  至少……至少這時候她沒有在否定我。他想。

  分明只是微不足道的片刻安慰,此刻卻給了大岳丸萬分的慰藉。

  他輕拍了拍鈴鹿的肩膀,站起身,順勢向角落投去目光。阪上田村麻呂此刻正以一種詭異的扭曲姿態倒在牆角,還處在昏迷之中,不知還要過才會從這場噩夢中醒來,但大岳丸可以肯定的是,他短時間內是不會醒來了。

  他略微放低了身子,聽著屋外的動靜。藤原家的人好像也還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動靜。現在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我們該走了。」他小聲說,「趁著天還沒亮,我先送你回去。這個時間點,走在外面還是挺危險的。」

  他自顧自地為自己添上了後面的這句話,說完竟覺耳廓有些微微發燙。

  聽著他的話,鈴鹿卻沒有動彈,仍是跪坐在原處,低垂著頭,不知是在哭泣,還是仍舊沉淪在寂靜之中。大岳丸等了片刻,沒能等到她的回答,只好再次催促了。

  「再待下去的話,就要被藤原家的陰陽師發現了。」

  抓著鈴鹿的手,大岳丸用力把她拽了起來。而鈴鹿只是輕聲嘆氣,抽息了一下,並未給出更多的反應。大岳丸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番消沉痛苦的模樣,但他們確實該走了。

  他用力握著鈴鹿的手,抿緊了唇:「來之前你還說要保護我的,不是嗎?不走的話,估計就真能有這麼個讓你逞英雄的機會了。」

  這話終於讓鈴鹿有了一點回應。

  「我又沒說不走……」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小聲嘟噥著,「什麼逞英雄啊,我本來就是英雄……」

  雖然她還沒有拿到職業英雄的資格證,算不上是什麼正經英雄就是了。

  大岳丸藏起嘴角的笑,撿起她先前丟在地上的背包,隨意往肩上一挎。

  「知道知道,你是英雄。」他拖長著聲,像是在哄她似的,言語間卻塞滿了不言而喻的淡淡笑意,「反正有我在,是不會留給你逞英雄的機會的。」

  「說什麼大話……」鈴鹿用力揉了揉眼角,悶聲揶揄說,「你也不看看自己被蛭子命打得多慘。」

  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已經恢復了元氣。

  這下大岳丸徹底安心了。他朝鐮鼬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要回去了。

  出去的路比來時更輕松,不必再狼狽地穿過陣法間的空隙,沿著後院的小道一路徑直走出了大宅。

  街上空無一人。世界仍在沉睡之中。

  大岳丸掌心的溫暖驅散盡了鈴鹿指尖的寒冷,一點一點也沾染上了暖意。緊握的手踏過昏沉夜空,初陽從地平線爬起,將黑暗驅散。

  趕在這座城市蘇醒之前,大岳丸順利地把鈴鹿送回了家。

  「你的眼睛好像還很腫嘛。」他微微俯下身子,仔細盯著鈴鹿看,「不會被你家裡人看出什麼不對勁吧?」

  「沒事的。」

  她回答得那麼快,竟讓大岳丸感到一陣空落落的。

  啊,是了,他不該留在這裡了。

  他怔愣了片刻,這才極不自然地松開手,別開目光。

  「那……那我走了……」

  他僵硬地轉過身,邁開腳步。

  「等等!」

  他的手腕被攥住了,而那只握著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著。

  分明是鈴鹿叫住了他,此刻他卻陷入了沉默。大岳丸不發一語,靜靜等待著她的話。

  「剛才……」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她干澀的話語,「剛才,在質問阪上田村麻呂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可我卻又像是被禁錮住了,尖叫著說出那些話語的人不是我,可卻又全部都是由我說出來的。所有尖銳的情緒,憤怒、悲哀、仇恨……這些情緒,我全部都能感受到——這些情緒一起在我腦海裡炸開了……」

  「我知道……」

  大岳丸的掌心摩挲著她的額頭。其實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

  「然後呢……然後……」

  她的手顫抖得厲害,逐漸陷入冰涼。

  「然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對你的愧疚。那讓我很難過,我忍不住地哭。我知道道歉沒有用,從我嘴中說出的道歉沒有任何的用處,但是我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了……」她似乎哽咽了一下,緩緩地,垂下了手。

  心也好像隨之下墜,跌到了不知何處。

  「為什麼那樣銳利鮮明的情緒會在出現在我的腦海裡……為什麼我會說出那樣的話……」她哽咽了,幾乎說不出話,只能從嗚咽聲中擠出言語,「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大岳丸?關於鈴鹿——關於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神明的命令,逆時而來的人們。

  痛苦的大妖,毫無緣由的感情。

  她迫切地渴望知道一切,但這卻讓她陷入了更深的泥潭。前所未有的孤獨感與恐懼感襲來,滿目黑暗包裹住了天地,似是想要將她卷向更遙遠的彼方。

  她只能緊緊地抱著自己。

  「我陪著你。」

  大岳丸握住了她的手。日光為他投下明亮的光,他的眼中是鈴鹿從未見過的堅定。

  「我陪你,尋找真相。」

  他的每一字一句都砸在了鈴鹿心上。

  天光大亮,她從夢中蘇醒。原本應當是繼續隨波逐流的,卻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怔怔看著大岳丸,久得幾乎讓她覺得時間已然停滯。而後,才緩慢地,卻極為鄭重地,她點了點頭。

  「好。」


第30章 跨越時間

  老師以可怕的速度說著知識點,鈴鹿匆忙提筆記下,寫出的字都成了難以辨認的鬼畫符。她都不敢停筆,生怕一停下,就再也追不上老師的腳步了。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隱約有些脹痛。今天的課程安排實在是過於無聊了,沒有外出的體育課,甚至連能夠發發呆的副課都沒有。鈴鹿在各種老師的念叨中度過了難以想像的可怕時光。加之前幾天都在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跑東跑西,根本沒有認真聽課的精神。

  說實話,現在還能追上老師的尾巴,她已經感天動地了。

  悄悄打個哈欠,繼續奮筆疾書。

  這時候放在桌肚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鈴鹿本來並不想理會,畢竟現在的正事是聽課。但她怎麼也按捺不住瘋長的好奇心,趁著沒人注意的當口,悄悄地把手伸進了桌肚。

  是夜鬥發來的短信。點開一看,滿屏幕的字。鈴鹿的心跳了一下,頭疼得更厲害了,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開始看起來。

  「你說對了,那家伙就是蛭子命。」

  開篇即是重磅炸彈。

  鈴鹿心口一跳,幾乎快要驚叫出聲。隱下復雜的心緒,她繼續往下看。

  「憑借它的那雙眼睛,它可以跨越時間的界限。」

  跨越時間的界限,這說法其實有幾分抽像,頗有些意味不明。但如果用最簡單的詞彙描述,該這麼說才對——蛭子命,是能夠穿越時間的神明。

  而這從不是它與生俱來就擁有的能力。

  從懵懂的誕生之際,它就已經被拋棄,順著河川之流,它被帶向黃泉,在那裡度過了無以計數的年歲。它見證了不知多少的死亡與誕生,時間之流在它的眼前展開。

  它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諱莫如深的生死之事意味著什麼。輪回刻入它的眼中。

  右眼用以窺探,看透過去與未來;左眼用以跨越,助它從崩騰不息的時間長流中躍起,逆流而行。

  「我們遇到的它,或許是從未來而來的。」

  夜鬥說得是那麼詳細,詳盡的描述將一切都解釋清楚了。但看得越多,她就越不能平靜。

  如果她一無所知,說不定倒還能夠繼續懷揣著勇氣,然而現在知道了關於它的真相,卻怯懦了。她心裡浮起些許遲疑,愈發迷茫。

  她應該做些什麼呢……

  心緒難寧。她咬緊著下唇,死死盯著短信上的字,卻什麼都沒有看進眼裡。她不安地上下滑動短信界面,這才發現夜鬥的短信並不是到此為止。

  隔開了一大段空白,末尾還有一句話。

  「忘記講了。高天原決定將蛭子命消除,第四天魔王就是為了這事兒才下來的!!!」

  他足足打了三個驚嘆號。鈴鹿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促使著他反復按了這麼多次,但一定不會是出於置身事外的心情。

  夜鬥先生,應該也很緊張吧?

  是了,他會覺得緊張,這也是正常的情緒。畢竟這是高天原的行動,是高天原做出的決定……

  等等,可蛭子命不也是神明嗎?高天原為什麼要消除自己的同類?

  呼吸一滯,仿佛被用力扼住了脖頸,無法喘息,單挑意識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神明殺死神明……

  迷霧之中,她的手中好像淌過了什麼。溫潤的,那會是她試圖找到的真相嗎?

  「八木!上課不要玩手機!」

  粉筆頭飛了過來,正中眉心。鈴鹿被這一下打沒了魂。任課老師憤憤然抽出名單,在她名字後面打了個叉。

  「課堂分扣二十!」

  「啊……抱歉……」

  鈴鹿心虛地低垂著頭,不敢再吱聲了,生怕自己可憐巴巴的分數再次遭受斷崖式打擊。

  好不容易耐到放學,鈴鹿一反常態,小跑著衝出校門,成了今日第一個離開學校的學生。這麼急依然是有原因的——她想要去找夜鬥。

  關於蛭子命的事情,鈴鹿想還有很多想要問的。既然夜鬥已經打聽到了那麼多,再多問些,應當也還是能夠得到答案的,她想。

  但最終這個念頭也沒能成型,因為在校門附近,她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更正,是意料之外的妖怪。

  玉藻前躲在梧桐樹的枝頭,借著樹葉擋住身形,但還是被鈴鹿看到了。他悶聲不響地藏進更深處,但這一招顯然騙不過鈴鹿,他便就不再繼續進行這欲蓋彌彰的行動,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拍落扎在衣袖上的葉子,他的目光好像有些躲閃。

  分明衣袖已經干淨得一抹灰塵都沒有了,他還是在不停拍著。

  鈴鹿打量著他的行動,面無表情。

  「我說,你不會是在跟蹤我吧。」

  「並不是。」玉藻前回答得很快,「只是恰好路過罷了。我也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這倒是實話,他確實是碰巧路過的,只是恰好見到了鈴鹿,朝動了留下看看的心思。他也沒預料到自己心血來潮的偷窺行為會被當場抓獲。

  他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早知道就早點逃了。

  盯著鈴鹿審視般的目光,他突然有點心虛,但其實他根本就不必有這種感覺的。

  「哦……」她悶悶地應了一聲,把背包扶正,低垂著頭,「那就當你說的是實話吧。」

  玉藻前微蹙起眉頭。

  什麼叫做「就當你說的是實話」?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啊!

  他剛想為自己辯白,但鈴鹿卻已經轉身走了。他一急,趕忙叫住她,卻突然啞了聲。

  他不知道應當如何稱呼她。

  「……等等!」

  「什麼事?」

  鈴鹿扭頭看著他,眼裡滿是疏離,似乎還有幾分忌憚。但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他並不驚訝,依舊冷靜,卻還是有幾分膽怯。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小心地問。

  鈴鹿眼中的警惕愈發明顯。玉藻前感到一陣心酸,自嘲地笑了笑,向她擺擺手:「算了……當我……」

  「八木鈴鹿。這是我的名字。」

  「是嗎……」玉藻前心中的某處被軟化了,他露出些微笑意,「我可以叫你鈴鹿嗎?」

  「隨你吧。」她不自然地扯扯頭發,目光無處落腳,「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倒是有件事很想問問你。」他說,「如果不麻煩你的話。」

  鈴鹿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心想著他這都已經說出了口,根本沒有容她拒絕的余地。但她沒有說出心裡的想法,只是聳了聳肩膀,示意他可以開始說了。

  玉藻前清清嗓子。

  「前不久,似乎有一個龐然大物在同你戰鬥,對吧?」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說,「我並沒有在刻意關注你,只是恰好看到罷了。」

  真的只是恰好。

  蛭子命的軀體實在太過龐大了,相隔一個街區都能窺見到它的一部分。玉藻前對它也懷揣著好奇。他記得自己過去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而與它對戰的又正是鈴鹿,他不得不更在意了。

  但鈴鹿眼神看起來卻是無法警惕,甚至還後退了一小步。

  「又是恰好?」她挑了挑眉,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又是恰好,要不要這麼巧?

  玉藻前是百口莫辯,因為真的就這麼巧。

  玉藻前的詭異行為和詭異話語,讓鈴鹿很想三緘其口,什麼都不同他說,但心裡卻又隱隱覺得,把所有事情向他說了也無妨。他不會是敵人,他會繼續幫助。

  兩種完全相逆的念頭在心裡打架,最終後者占了上風。她略微踟躕了一下,把從夜鬥那裡知道的一切都說給了玉藻前聽。

  「你可別告訴別人,好嗎!」

  末了還不忘添上這麼句警告。玉藻前聽著想笑,認真點點頭,還同她做出了保證,絕不會把她的話轉述給第三人聽。

  不過,她說的這些,讓玉藻前很是在意。他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語般地呢喃說:「究竟它為什麼要把手伸入時間的長流中,將一切攪成一團亂呢?」

  這句話讓鈴鹿一下子敏感了起來,抓著他的手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在幫你梳理線索罷了。」他搖了搖頭,又說,「如果這讓你覺得不快的話,我們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鈴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趕緊松開了手,不自然地別開目光,聲音微弱:「並沒有……請您說下去吧。」

  玉藻前感到手心一陣空蕩。他攥緊了拳頭,隱在袖中。

  「那麼,我們繼續分析下去。」他靠著樹干,「首先,它為什麼要從未來回到過去呢?」

  「一定是因為未來發生了讓它後悔的事情吧。」想也不想,鈴鹿說。

  玉藻前贊許地點了點頭,又說:「它回到現在,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殺了鈴鹿御前……也有可能是殺了我……這一點我不知道。」

  因為蛭子命所說的,就僅僅只是「鈴鹿」兩個字。範圍太大了,甚至有可能不是她,也不是鈴鹿御前。

  「但總歸就是殺死某人。」玉藻前給出了斷論。

  「你說得對。」

  「現在知道的一切就已經足夠用來推斷了。所以,發生在過去的事情會是……」

  他忽然停下了話語,抬眼看著鈴鹿,等待她的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未來,那個某人對它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她一怔,瞳孔倏地縮緊,「某人……殺了它!」

  死亡。這是鈴鹿唯一能想到的願意驅使著蛭子命跨越時間的界限,從遙遠的未來回到此刻的動力。

  那個某人,或許是她,又或許是鈴鹿御前。但鈴鹿御前已經死了,所以……

  所以,這意味著,未來的她,殺死了蛭子命。

  作者有話要說:

  蛭子命的設定是我自己的魔改,它的能力簡而言之就是穿越時間

  能力這部分的設定參考了漫畫《summer time rendering》不過具體不太一樣

  Str漫畫好看!都給我去看!(超凶)


第31章 等待

  是死亡迫使蛭子命出現在鈴鹿面前,這是個多麼膽大而可怕的猜測。

  鈴鹿覺得自己的大腦快要爆炸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雖然世上有牛鬼蛇神存在,但這姑且也是個科學觀的世界吧……」她小聲嘀咕著,越說越覺得心裡沒底,「等一下等一下……我記得它好像說,『為什麼重來多少次都是這樣的結局』,這就意味著……」

  她抿了抿唇,不再說下去了。她心裡已經有了明確的猜測。

  蛭子命不止一次地回到了過去,嘗試殺死她。或許它一次又一次地將時間向前推,一次又一次地與她戰鬥。

  所以……所以才會知道她的全部行動……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闖進她的心中。

  「我究竟是遇上了一個多麼可怕的家伙啊……」

  她無助地跌坐在地上,顫抖的手捂住雙眼,她陷入黑暗之中,但她已經能夠窺見即將發生的事了。

  「既然是這樣,那麼是不是存在著這樣的可能——蛭子命將會出現在過去的某一天,然後把我殺死?」

  那麼她的存在也就會被完全消磨,她便不再是她了。

  可是……可是,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未來的她什麼會殺死神明,也不知道未來的蛭子命被逼到了多麼絕望的境地。分明現在的她一無所知,卻被迫卷入了仇恨之中。

  她把整張臉埋在臂彎間。玉藻前也沉默不語,只是偶爾向她投去目光,緊繃的嘴角未有一刻放松。

  沉思片刻,他似乎想到什麼了,喚了她一聲。

  「鈴鹿,我記得你剛才說過,它的右眼已經被你砍下了,不是嗎?」他撫弄著下巴,繼續說,「既然它是憑借了雙眼才能夠實現時間的跨越,那麼失去了一只眼,應該就不能在重現那樣的能力了吧。」

  他淡淡說著,這番話語讓鈴鹿逐漸冷靜下來了。她仔細地想著玉藻前的話,那陰暗的恐懼感,一點點被逐出心間。

  「是啊……是這樣沒錯。」她抬起頭,「我想起來了,夜鬥先生說的是,蛭子命的左眼是『跳躍』,右眼是『窺探』。」

  而現在用以窺探的右眼在她的身邊,只有昨晚的蛭子命,或許就沒有辦法再精准地跨越時間了。就像失明的人走在彎繞的迷宮裡,縱然憑著一腔莽撞可以跌跌撞撞地前進,但想要走到出口總還是困難的。對於蛭子命來說,也是如此。

  失去右眼的指引,它無法莽撞多久。

  意識到這一點,鈴鹿還不敢放下心。她把手伸進背包,胡亂地摸了幾下,當碰觸到那顆堅硬如寶石的右眼,確信它依舊還在自己手中,懸起的心才終於緩緩落下。

  「那麼,我還能有機會……」

  從這一刻起,未來便就陷入了未知。對於鈴鹿來說,未來便就是未知,但對蛭子命卻不然。這是它從未經歷過的。鈴鹿隱隱覺得,她把蛭子命拉回了起點。現在他們處於同樣的高度,誰也不比誰更強大。

  況且現在右眼在她手裡,雖然不知道蛭子命下一次會以怎樣的態度出現在她的面前,但她能夠肯定的是,蛭子命一定會想要奪回這只用以窺探時間的右眼。那麼,她的手裡就擁有了籌碼。

  用以建立溝通的籌碼。

  無論真實情況究竟怎樣——或許她確實是殺死了蛭子命,或許只是個微妙的誤會——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和蛭子命談一談。

  把右眼緊緊攥在手中,她眼中的絕望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堅定信念。

  「已經想好該怎麼應對了嗎?」玉藻前問她。

  鈴鹿用力點頭:「嗯!」

  玉藻前笑了笑,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卻在將要碰觸之際,頓住了動作,緩緩地垂下手。

  他怎麼總是會忘記呢……

  這已經不是他的孩子了。

  他低垂著頭,轉過身,背對著她。

  「把勝利緊緊攥在手中吧,孩子。」他聲音微弱,「我相信你。」

  鈴鹿一怔,回頭看他,卻已經尋不到他的蹤跡了。他離開得那麼快,讓她忍不住質疑自己是否當真同他進行了交談。

  其實,她原本還有話想要問玉藻前的。但那不過只是愚蠢的、毫無意義的問話罷了。她一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在原處坐了一會兒,待到日光漸暗時,才想起時間已經不早了,趕忙站起,徑直走回家。

  她不准備再去尋夜鬥了。

  這是她與蛭子命之間的事。盡管她也一無所知,但她更不想讓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快走到家門口時,鈴鹿看到了坐在自家屋頂上的大岳丸,一手托著下巴,表情懶散。見到鈴鹿,他頓時來了精神,從屋頂跳下,在她面前站定。

  「阪上田村麻呂那家伙被嚇破膽了。」他輕蔑地笑著,露出尖銳的鯊魚牙,「他一直待在那間鬥室裡,都沒敢出來。」

  鈴鹿禮貌性笑了笑,問說:「他原來是這麼膽小的人嗎?」

  「印像裡不是。」他說,「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才變成了那副鬼樣子。」

  「你今天去監視他了?」

  「遠遠地看了一會兒而已。」他把垂在額前的碎發往腦後一捋,瞄了瞄鈴鹿,只一眼就別開目光,沉默片刻,才悶聲說,「你心情不好嗎?」

  鈴鹿沒想到自己的心情竟然那麼明顯地表現在了臉上,一時間有些慌張,急忙否認:「啊……並不是。並沒有心情不好。」

  「是嗎?」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大岳丸也不好再問,便不出聲了。

  「只是……」

  鈴鹿咬了咬下唇,踟躕片刻後,還是把剛才遇到玉藻前的事情告訴了他。

  順便的,關於蛭子命的消息,也一並說出來了。

  可能是因為心裡依舊很混亂的緣故,她說得顛三倒四,大岳丸認真聽了好久,才勉強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是說,現在的情況還挺危急的?」

  鈴鹿點點頭。

  「嗯……」大岳丸沉吟著,「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什麼?」鈴鹿抬頭看他。

  「跨越時間,這本身就是一種相當『叛逆』的行為吧。你也說了,蛭子命不止一次地回到了過去。」他有條不紊地分析著,「按照你之前說的那個理論,時間是一條河。想像一下,蛭子命一次又一次地逆流而上,一定會讓河面濺起水花。所有那些出現在這裡的過去之人,或許全都是它無意中揚起,又落入下游的水花。」

  「就是說,是它數度回到過去的這個行為,導致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你們出現在了這裡?」

  「對。」

  鈴鹿沉默了。並非因為懷疑而沉默,只是因為有點驚訝罷了。

  如此便可想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蛭子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

  前所未有的可怕重負倏地落在她的心上,壓得她不得不跪倒在地,短促的呼吸只能讓她的恐慌擴散得更快。

  是因為她,所以……

  「八木。

  「八木!」

  一連喚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大岳丸眯眼看著她,微微蹙起了眉頭。

  「你在想什麼?」他問。

  鈴鹿揣著手,擠出一絲笑,搖搖頭。

  「沒什麼。」

  大岳丸將信將疑地看著她,但眉眼間全然都是不信。

  「如果覺得很困擾的話,要不要去找第四天魔王?」大岳丸這般提議,「他說他會幫你的。」

  「算了吧算了吧。」鈴鹿想也不想就是瘋狂搖頭,「太麻煩了……」

  而且,她也並不認為第四天魔王真的會幫她。認真想想,第四天魔王先前說出的話,很有可能,只是空乏的許諾吧。她不想去親自試探他的心思。

  如此一來,似乎她就陷入了極度的被動之中。在所有事情都同蛭子命有關聯的情況下,想到尋到突破口,似乎還是要從蛭子命身上找出什麼來。

  但現在的蛭子命,顯然不會輕易出沒。

  她呼出一口濁氣,忽然想到前不久看過的小說中的一句話。

  「那麼……」

  她蒼白一笑。

  「就『等待,並心懷期待』吧。」


第32章 悖論

  大岳丸和鈴鹿並排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夜鬥貓在樹下。他們啃著鈴鹿在家政課上烤的曲奇餅干,嚼得哢啦哢啦響。

  她的曲奇稍微有一點烤過頭了,幸好沒有影響到味道。

  高天原對蛭子命的追捕似乎已經開始了。鈴鹿時常能看到神明。大概是出於掩人耳目的目的,他們都披上了白袍,遮擋住面容,悄無聲息地游走在各處。

  分明那是尊貴的神,但卻讓鈴鹿心生幾分膽怯,每每見到他們,都會刻意地繞開去。

  她始終還是在想著阪上田村麻呂的話。

  他說,是神明的命令,才讓他殺死了鈴鹿御前。會不會與她擦肩而過的某個神明,就是低語著為鈴鹿御前下了死刑的主使者呢?

  她不敢去細想這件事。

  夜鬥打了一聲很響的哈欠,腦袋靠著樹干,眼皮耷拉,看來很是疲憊。

  「唉,蛭子命的事情煩死了。」他突然說,「我本來還以為它會和惠比壽有什麼關系的,還特地去問了問那個死小孩,結果他也不知道。」

  現在的惠比壽已經長到了叛逆的年紀,對夜鬥愛理不理的,氣得他恨不能跳起來暴打惠比壽一頓,讓他感受一下什麼叫做野良神的憤怒。

  「惠比壽?」

  鈴鹿這才想起,在傳說之中,惠比壽是由蛭子命變化而來的,這之間的關系,大概有些像是破繭而出吧。

  「蛭子命和惠比壽之間,原來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嗎?」她問。

  「嗯。」夜鬥撓了撓後腦勺,「是某種誤傳。」

  「哦……」

  她低下頭,想起自己還沒有把關於蛭子命的猜測告訴夜鬥。其實也並不是找不到機會,譬如像現在這種時候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優秀的時機。她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罷了。

  原本她是想著再在心裡措措辭,然後再和夜鬥說的,但是拖得越久,勇氣就變得愈發渺小。

  身為神明的夜鬥,讓她感到幾分隔閡感。

  也並不是不信任夜鬥。鈴鹿知道他不可能會是惡徒,只是……

  只是……

  她預感一切會很復雜。如果知道的越少就意味著能夠越安全的話,那麼她想要盡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讓夜鬥避開困境。

  「八木,你最近怎麼總是在發呆?」

  夜鬥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樹下的陣地轉移到了這裡,奇怪地看著她。

  鈴鹿慌忙收起所有的心緒,衝他一笑,搖了搖頭:「天有點熱而已。」

  「是這樣啊?」夜鬥很自然地把手探進保鮮袋裡,又拿出了一塊曲奇,看著那些忙碌的神,輕嘆了一聲,「高天原對蛭子命未免也太上心了。吶,八木,你說,高天原究竟是為什麼要消減蛭子命啊?」

  「我哪裡知道。」

  她小聲說著,給保鮮袋打上結,放進包裡。夜鬥還准備再拿,剛好撲了個空,只好尷尬地收回了手。

  「那你去問問第四天魔王唄。」他提議說,「他說他會幫你的,不是嗎?」

  「您也可以去問他呀。」

  「他又沒說會幫我。」夜鬥撇嘴,小聲咕噥著,「我和他不熟。」

  「我也一樣。」她淡淡說著。

  「在找我?」

  長椅後幽幽飄來這麼一句話,嚇得坐在長椅上的三人都顫了顫。扭頭一看,原是第四天魔王站在他們身後。

  第四天魔王依舊是那副疲憊的神色,頭發倒是梳順了,松垮垮地束在腦後。他左手捏著一塊白布,和那些神明披著的白袍是一樣的材質。

  或許他也是遵了高天原的命令而來的。她想。

  她感到一陣顫栗,扭過頭,不再看他。

  夜鬥從長椅上跳起,換上掐媚的笑,揣著故作親昵的語調,蹭到了第四天魔王的身邊:「您來的真巧,八木剛好有事要問您呢。」

  啊……啊?

  鈴鹿看向夜鬥的目光裡充滿了怨恨。誰能想到她就這麼被光速出賣了呢?

  「哦?」第四天魔王斜睨了夜鬥一眼,但隨即就收回目光,盯著地面,「關於蛭子命的事情?」

  這話估計是問鈴鹿的,總之夜鬥沒有回答就是了。沉默顯得有些尷尬,鈴鹿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是這樣沒錯……」

  「天照大神看到了蛭子命的未來。」第四天魔王直接切入正題,「由於蛭子命一直都滯留在黃泉,所以多多少少有了點吸引妖怪靠近的本質。妖怪吸引得多了,它就變得有些像是風穴了——風穴你們知道嗎?就是聚集著大量妖怪的魔地。然後呢,未來高天原對它下了決斷,認為它的存在會影響到現世和彼世的平衡,所以決定殺了它。」

  說到這裡,第四天魔王停頓了一下,好像是說累了,但鈴鹿聽著卻覺得像是一聲隱忍的哽咽聲。

  「再然後——我現在說的還是天照看到的未來,你們別理解錯了——再然後,高天原對其進行誅殺,但在蛭子命斷氣之前,它使用了看穿輪回的雙眼,讓自己回到了過去,並且現在似乎決心殺死那個遵從高天原命令而驅逐它的神……」

  「是誰殺了它!」

  尖銳的問詢,出自鈴鹿之口。大岳丸看到了她眼裡的急切。

  第四天魔王一怔,目光躲閃。

  「一位高天原的神明罷了。」他說。

  不對。出現了悖論。

  蛭子命的目標是她,蛭子命想要殺死的是殺死它的神明。

  神明……但她並不是神明……

  「然後,之所以天照決定誅殺蛭子命,還有一個問題最重要的原因。」第四天魔王提高了音量,「它不停地跳躍時間,只為殺死仇人。這直接導致了時間線的紊亂,像你身邊的這只妖怪就是時間線紊亂的產物。他早就該死了。」

  他的話語中似乎染上了一絲憤恨。大岳丸感受到他身上的敵意,但還不及探清,他又繼續說下去了。

  「天照知道,它再將這樣的愚蠢行動繼續下去,會直接導致時間線的崩塌。屆時現世或將不復存在。這才是高天原消減蛭子命的理由——為了維護現世的平和。」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這原因過於沉重了,無論說著什麼,好像都只是隔靴搔癢,是隔岸觀火的輕巧話罷了。

  第四天魔王也不再說了。他陷入了更深的回憶中,痛苦讓他一時半刻無法抽身。他緩慢地呼吸著,胸腔的起伏能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跳。

  如此這般重復了幾次,他看起來好多了。至少不再是蒼白的面孔顫抖的唇。他恢復了神明該有的模樣。

  他瞄了鈴鹿一眼。他從鈴鹿的眼中看到了輕蔑,想來她對於高天原的抉擇並不能苟同。但他終是沒有說什麼。

  許多事情,已經不是他能夠干涉的了。

  他在這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點噤聲了,不再多說這件事,依舊是低垂著雙眸,認真地拍打袖子上的灰塵。

  而後,似是漫不經心,又像是別有所指的,他輕聲說:「我建議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在場的人愣了愣,片刻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大岳丸一怔,難以置信地看著第四天魔王,心口微微刺痛。

  很久很久以前,鈴鹿御前就和他說過,她的父親對他有些偏見。

  直到現在,這份偏見還沒有消失呵。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總之,相當不好受。

  鈴鹿莫名躥起一股惱怒。她攥緊了拳,努力控制下想要衝上去的念頭。

  「我該如何和他人交際,這也在神明的管轄範圍中嗎?」她幾乎快要笑出聲了,「說什麼自以為是的話啊,你……」

  大岳丸輕輕拉住她的手。原本她還有許多尖銳的話語,恨不得一齊丟給第四天魔王,但大岳丸掌心的柔軟,迫使她收起尖刺。抿了抿唇,她不再說了。

  聽了這番敵意十足的話,第四天魔王並不鬧,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表示,甚至連眉毛也為抬一下,依舊是那副懨懨的模樣。

  「我是為了你好。」他說,「鈴鹿的死,雖然不能全然怪罪於他,但也同他有點干系的……無論怎樣,你還是少同妖怪接觸吧。我是為你好。」

  那句話,他重復了一次。但無論他再說多少次,鈴鹿都不會願意聽進心裡。她倔強地別過頭,任由淚水蓄在眼眶中,讓視線變得朦朧模糊。

  大岳丸不敢出聲。他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又是虛假的謊言。但第四天魔王卻那麼說了……

  他松開了握著鈴鹿的手,一陣空空蕩蕩迅速在心間占地為王。他好像能更清晰地思考了。

  或許,讓尊貴的天女與他這樣一個妖怪牽扯在一起,當真是他的錯吧。

  氣氛一度十分僵硬。夜鬥意識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偷偷溜走了。而第四天魔王也在某個時刻消失無蹤,想來是回到了高天原。

  鈴鹿用力擦擦眼眶,視線重又恢復了清澈。她偷偷看了一眼大岳丸,看他仍在沉思之中,便出聲喚了喚他。他沉默著,一聲不響。鈴鹿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猜測大岳丸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隱隱有些慌張在心中擴散開來,她用力搖搖大岳丸的手臂,硬是把他從迷茫中晃醒了。

  「你別去聽他的話!」鈴鹿看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他又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他只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角度進行無聊的批判罷了……總之就是別去聽!鈴鹿御前的死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和你接觸也絕對不是壞事!選擇誰作為朋友,這是我的選擇。」

  她正聲地說,緊緊握住他的手。

  一字一句聽進了大岳丸的耳裡,而後落入他的心裡。看著鈴鹿堅定的雙眼,他啞然無聲,如同失語了般,面對這份堅定的信任與信念,他竟什麼都說不出口。

  唯一所想的,就只是緊緊抱住她罷了。


第33章 長夢終醒

  「大岳丸啊大岳丸——!」

  鈴鹿走在他的身後,扯了扯他的衣服。

  她似乎心情挺好的,大岳丸能聽出來她的腳步聲格外輕快。他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了。

  仿佛任何神明鬼怪的事情都已經同他們無關了。

  他停下腳步,等鈴鹿走到身邊了,問說:「什麼事?」

  「你最近去過海邊嗎?」

  大岳丸奇怪地看著她,並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我就是在海國的妖怪啊。」他說。

  「不是說這個啦。」鈴鹿擺擺手,「你在海邊長大,這我當然知道。我想問你的是,來了東京之後,你看過海嗎?」

  大岳丸搖搖頭:「沒。」

  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裡後,麻煩事一連串地出現。他知道大海很近,但卻從來都沒有去親眼看過。

  從東京沿海卷來的大浪,是否會帶來著鈴鹿山的氣息呢?他有時會去想這件事。

  對於鈴鹿山的現狀,他多少還是有些好奇的。

  聽到他的回答,鈴鹿的眼睛亮了起來,翹起嘴角,抓起岳丸的手臂輕輕晃著,像是撒嬌似的,央著說:「那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去海邊玩,好嗎?一個人去海邊可太孤單啦!」

  反正鈴鹿是耐不住這種寂寞。她心裡總有種迷之偏見,獨自在海邊散步是會被路人以奇怪的目光對待的。

  也不知道這種觀念是怎麼在她心裡生根發芽的,總之鈴鹿一直都沒敢獨自去海邊就是了。於是在慫恿大岳丸這件事上,她顯得格外賣力。

  「今年的花火大會好像也是在海邊辦呢!煙花你沒看過吧?煙花很漂亮喲。」

  大岳丸靜靜聽她說著,心跳不知不覺越來越快,帶著些微的怯懦,在胸膛內一刻不停地鼓動。

  這好像,是他


第一回 收到同游的邀請吧。

  在鈴鹿這裡,他收獲了很多從未有過的初次經歷。

  「怎麼樣?怎麼樣?」

  她在身旁來回蹦跶,期待著他的答復。大岳丸似乎也染上了她的心花怒放,忍不住笑了,向她點點頭:「好。」

  「耶!」鈴鹿小聲歡呼,「那麼我們就說好了?」

  「嗯。」

  他的回答總是很簡短,悄無聲息地隱藏起心裡的期待,但鈴鹿總能看出些端倪來的。她也忍不住笑了。

  「真希望那天可以快一點到啊。」

  她悄悄道出大岳丸心中所想。其實這也是她的心事。

  大岳丸揉揉她的腦袋,柔軟的發絲穿過指間。他溫柔地笑著,點了點頭:「對,你說得沒錯。」

  話語間滿滿都是寵溺感,把鈴鹿這只小貓撫得妥妥帖帖,說不定連尾巴都已經翹到天上去了。

  不過她很快就把得意的小尾巴收起來了,捋順頭發,對大岳丸說:「好像已經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明天見啦!」

  她衝大岳丸揮揮手,聽到他也說出「再見」後,才笑著跑開了。大岳丸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行道的盡頭,腳步聲一點一點再也聽不到了,才轉身離開。

  鈴鹿緩緩停下腳步,嘴角的笑逐漸淡去,最後的一絲笑意也不復存在。

  站在無人的街道,頭頂是明亮的街燈,投下的她的影子看起來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圓,卻畫地為牢,好像將她囚禁在了其中。

  被燈光吸引的小飛蟲周而復始地在毫無意義的飛行軌跡上畫圓。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仿佛世界被沉入了深水之中。

  不,哪怕是在水底,也還是能夠聽到水流的聲音吧。她想。

  她默不作聲,等待著。

  街燈的光閃爍了幾下,似乎是接觸不良。四下陷入黑暗,幸而不多久便又恢復了正常。

  空蕩的街道不再只有鈴鹿一人。

  鈴鹿沒有回頭。

  「你來了?」

  她的問話得不到任何回答。身後的巨大黑影徑直朝她衝來,身軀的一部分化作尖銳的矛,瞄准的是她的心髒。她側閃一避,躲開了這次攻擊。

  在下一次的攻擊降臨之前,她張開了緊握的手。

  「你的右眼,在我這裡。」她說。

  蛭子命的動作停頓住了,僅剩的一只眼看著她,並不言語。鈴鹿不知道著代表了什麼,但或許這意味著機會。

  在這一天早些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了蛭子命在自己的周圍埋伏著。她是故意把蛭子命引到這裡的。

  高天原的神明不在,大岳丸不在,第四天魔王也不在。哪怕他們之間毫無對話的可能性,她也足夠為自己創造機會。

  燈光為右眼鍍上了一層的明亮色澤,投下的淺色陰影打在鈴鹿的掌心之中。她的手在顫抖。

  僅僅只是讓蛭子命看到了這只右眼,她就立刻收了回去。她看到了蛭子命眼中掠過的憤怒。她當即就明白了,蛭子命想要拿回這只眼。

  那麼,她便就真的能夠擁有機會了。

  但她不敢為此慶幸。

  清了清嗓子,她准備開口,蛭子命卻毫無防備地攻了過來——依舊是瞄准了她的性命。鈴鹿實在無法預見它的這一次攻擊,只能狼狽地躲開,右肩撞上了路燈杆,鈍鈍抽疼。

  「等一下!等一下!」她大聲說著,試圖讓蛭子命冷靜下來,「我不想和你戰鬥——看,我都沒有使用異能吶!我之前想和你交流,可以嗎?我覺得你是無辜的。如果你是想要奪回右眼的話,我可以還給你。只是……請先和我談談吧!」

  蛭子命站在數米之外。聽到她的話,似乎是嗤笑了一聲,並未停下攻擊。

  「你不覺得這樣太極端了嗎!」又是狼狽的逃避,她蜷縮在樹下,瞪著蛭子命,眼中終是顯露出了幾分惱怒,「我需要知道你渴望殺死我的理由。我明白的,你想要為自己報仇,但在完全無知的情況下失去性命,這我不能接受!未來的你,應該也是在無知的狀態下被高天原裁決的吧!」

  最後的一句話,僅僅只是鈴鹿的猜測罷了,聽起來帶著幾分囂張的自以為是。

  蛭子命停下了動作,卻不吭聲。趁著這個機會,鈴鹿趕緊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究竟是不是我殺了你?」

  第四天魔王只說,是某個神明殺死了蛭子命,而蛭子命尋仇的對像卻是她。他顯然是想要隱瞞什麼,鈴鹿想要知道他藏起的秘密。

  蛭子命笑了。身軀上那萬千只漆黑的手向上抓爬著,卻怎麼也無法攀上頂峰。

  「啊……」它發出了一聲並不像是應答的聲音,「我必須殺了你。」

  鈴鹿一怔。類似的話,她從阪上田村麻呂那裡聽到過。

  那一刻的痛苦又回來了,重負壓在胸口,令她難以呼吸。她用緊握的拳抵在胸口,蛭子命的右眼正在與她的心髒一同跳動。

  「沒有人的性命是必須被奪走的。」這是她對阪上田村麻呂說過的話,她不得不再重復一次,「哪怕是……」

  蛭子命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裡,依舊在自顧自地說著,像是呢喃自語。

  「遵從高天原命令來殺我的時候,你倒是沒有在想這種大道理……高天原背叛了你,你卻還是願意巴巴地做他們的走狗。鈴鹿,你真可憐啊……」

  憐憫的句尾,想來這一刻的它應該是露出了悲哀的神情。

  它一字一頓地說。

  「明明,我們都是被高天原殺死的。」

  它的話語像是尖銳的刺,一下扎進了鈴鹿的神經,她渾身抽疼。那麼一個瞬間,她的大腦痛到幾乎快要爆炸。

  那從掌心緩緩淌過的真相,似乎開始慢慢顯露其形。

  「你……你說什麼……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這是她在痛苦的間隙中僅能吐出的字句了。

  蛭子命將她的痛苦看在眼底。並不嗤笑,也不憐憫,只是看著罷了。

  許久後,它說:「你的迭代還沒有徹底完成呢,就已經把一切都忘記了?真可笑……那種仇恨都能忘記。是半妖的軀體蒙住了你的雙眼?看來第四天魔王為他的孩子找錯了軀體。」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尖聲咆哮著。腦中響起了很多人的聲音,或熟悉,或陌生,一齊炸開。

  蛭子命仍是看著她。

  「你懂,你什麼都知道,只是你不願意去這麼告訴自己罷了。」

  「不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痛苦……好痛苦……

  整個大腦都在痛苦地呼喊,關在其中的名為記憶的野獸不停地在衝撞牢籠。

  右眼散發的光從指間透出,蛭子命無比冷靜的話語繞在耳旁。

  「愚蠢的神啊,睜開雙眼——你該從虛妄的夢裡醒來了。」

  野獸闖出牢籠,有一瞬間,她的記憶陷入空白。知覺也已幾近消失,如同墜落進了冬日的冰河,刺骨的寒涼讓每根神經顫抖,幾乎要將她的靈魂與軀體完全脫離。

  不……不……原本,這兩者就是分離的。

  她想起來了。

  生著狐狸模樣,勇敢護在她身前的男孩,那是她的長兄。

  白鹿名為白原,薙刀名為千原,那是她的神器。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只是被拼湊出來的,可悲的生命體罷了。

  借以蛭子命的右眼窺見到的那些破碎的記憶,全部都是屬於她的。

  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身體的名字是愛花。

  靈魂的名字,叫做鈴鹿御前。

  作者有話要說:

  不同的靈魂和身體拼湊出了八木鈴鹿

  說真的這個設定我自己看了都覺得狗血(x


第34章 溫柔地殺死神明。其一

  冬日,林間。

  積雪壓垮了枯枝,行走在蒼色天地間,能聽到不堪重負的樹枝被折斷的聲音。

  這裡游蕩著亡魂與妖怪。

  妖怪捕食亡魂,他是被獵殺的一方。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妖怪越來越多,亡魂卻在逐日減少,他僥幸躲過了幾次妖怪的攻擊,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逃多少次。

  風愈發寒冷,仿佛凝成了尖刺,將他刺成千瘡百孔。狼妖的嚎叫在林間回蕩,積雪被踏碎,它們逐漸靠近。

  逃,快逃。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奔跑,褐色樹干從他身旁掠過,變得普通綢帶一般,將他緊緊困住。狼妖的聲響無處不在,或許早已經將他重重包圍了起來。他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

  但他仍是不停地跑。他知道他不能停下。

  呼——吸——

  呼——吸——

  狼妖追上來了,一口咬住和服下擺,幸而僅僅只是咬碎了布料。他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這段路恰又是下坡,他不受控制地滾了下去。

  狼妖停住了腳步,遠遠看著他,齜牙咧嘴,似是心有不甘。

  啊……活下來了……

  前所未有的疲憊讓他忍不住閉上雙眼。

  「喂。」有人踢了踢他的腿,「你是誰的神器?」

  「什麼?」

  他聽不懂這話。懵懵懂懂地睜開眼,他看到了站在身旁的女人,穿著深紅色的羽織,戴了一頂立烏帽子,手裡的長柄薙刀被她當做了拐杖。

  雪地之中,她是唯一的色彩。

  她仔細打量著他。

  「看起來剛死不久嘛……」她喃喃著說,一拍大腿,蹲了下來,衝他咧嘴一笑,「來我這兒當神器吧,怎麼樣?我雖然不是特別有名氣的神,不過我這兒可不會虧待神器喲。」

  「……你會保護我嗎?」他慌忙爬起,急切地問。

  她似乎有些驚訝,困惑地看著他,眨了眨眼。

  「唔……一般都是神器保護神明來著……」她說,「但是,我肯定會保護好你們的!怎麼樣,要來嗎?」

  「好!」

  他沒有多想。

  「那麼,給你取個名字吧。」

  雪越落越大,視野變成了朦朧的純白色。帽頂不知不覺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幾乎快把帽子壓塌了。

  神明輕輕拂去積雪。

  她為亡魂賜予的新名字,叫做白原。

  亡魂成為了神器。神主名為鈴鹿御前,這個名字他將永遠記住。

  神主是溫柔的神明,但似乎更像是個長不大的調皮少女,很多的事情,甚至要向他尋求意見。

  白原是神主的第二個神器。在他之前收服的神器——那把長柄的薙刀,名字叫做千原,人類的形態是個年少的小女孩,同神主之間的關系如姐妹般親密。

  譬如像是在雪天裡被當做拐杖使用時,千原就會毫不留情地抱怨,表示這才不是薙刀的正確用法。

  白原對神主懷揣著敬畏之心,不像千原那般親熱。他的忠誠無聲無息。

  化作神器形態的白原,是一只巨大的白鹿,能夠將神主輕巧地馱在背上,跨過山地林間。

  後來,聽千原說,神主來到人間,是尊了天的命令,要將人類化作魔國。聽起來似乎是很艱巨的差事,然而執行命令的神主本人,卻對這件事根本不上心。

  「因為這很無聊嘛,把人類化作魔國什麼的……」

  她看著遠方的地平線,懨懨地說。

  「我啊,想去有趣的地方,做有趣的事。」

  這是鈴鹿御前一直懷揣於心的想法,說是信條也沒有什麼錯。

  所以她征服了海上的風浪,踏上鈴鹿山的土地。

  所以她罔顧父親的反對,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妖怪。

  但這般的恣意枉然,卻並不是高天原想要的。

  「同妖怪廝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根本不像是個神……」

  「難道准備背叛高天原嗎?」

  「太可笑了。」

  神議之上,高天原的神明們細數著鈴鹿御前的罪過。攏總起來,僅四字而已。

  神明失格。

  第四天魔王把他們對鈴鹿御前的每一句指責都聽進了耳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神明們說出的罪名,都是可笑的主觀臆斷,除卻他的孩子確實是任性地愛上了異族之外,沒有哪一條罪名是站得住腳的。

  他多想辯解啊,可這一刻他卻不敢出聲。現在他什麼都不能說。雖然參與神議的諸神都遮擋住了尊容,但一旦開口,他們便就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屆時或許會激怒他們,這樣便就只會把愛女推入深淵……

  是的……保持冷靜。保持冷靜……

  「那就驅逐了吧。對高天原有異心的家伙,本就不該留下來。」

  一個很平靜的聲音說著。誰都聽得出這是誰——火照命,對高天原最忠誠的神明。

  靜默。無人出聲。

  第四天魔王怔住了,呼吸也隨之停滯。現在,是他墜入了深淵吧。

  說什麼驅逐呢……這只是一個好聽的字眼罷了。

  換一種說法,就是執行死刑。

  心裡迫切地想要說出否定的話語,但第四天魔王卻突然無法言語了。他緊咬下唇,期待著其他的神明提出異議。

  依舊是沉默。

  許久後,傳來了答復。

  「贊同。」

  「我也是。」

  「確實不能留著她了……」

  言語間,他們為鈴鹿御前裁決了死刑。第四天魔王聆聽著即將到來的死訊,卻什麼都做不了。

  沒有人會聽他的話。

  在多數人達成共識的情況之下,少數派的聲音是永遠也無法傳出去的。

  當然了,尊貴的神不希望自己的手上染上鮮血,於是他們挑選了一位最合適的劊子手——阪上田村麻呂。

  他們無數次地告訴阪上田村麻呂,殺死鈴鹿御前是天的命令。

  忠誠的劊子手,一直在無比認真地造成高天原的命令。但以人類之身殺死神明終是有些困難,神明決定介入。

  同殺死大岳丸時一樣,火照命奪走了她的武器——她的神器。

  先是將她的神器囚禁,而後是詢問一些問題。

  譬如,你的神主是否想要背叛高天原。

  ——不可能!

  再譬如,你的神主是否與妖怪勾結在了一起。

  ——並……並沒有!

  無論他們問出怎樣的問題,千原與白原的回答都是否定。但火照命的神器依舊以高高在上的模樣站在面前,不停地重復問詢那些他們早已經給出確切答復的問題。

  直到重復了無數遍,火照命的神器才離開囚籠,留下千原白原依舊囚禁其中。

  「該怎麼辦啊,白?」千原蜷縮在他的身邊,聲音都忍不住顫抖,「他們好嚇人,我……我有點害怕……」

  他輕撫著千原的額頭,柔聲安慰著:「別怕。鈴鹿大人會來帶我們出去的。」

  說出這話時,自己是否也心懷期待呢?他也不知道了。

  只離開片刻,火照命的神器又回來了。先前,似乎聽說她的名字,叫做誠清。

  身為火照命的神器,她幾乎完美復刻了火照命的神態——驕傲,且自負。

  她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向他們走近。

  「天已經下了決斷,你們的神主必死無疑了。」她的笑更張揚,「所以你們也該去死了,沒人會想要將死去神明的神器納入麾下……知道嗎?

  「去死吧。我這可是為了你們好。」

  高天原發生的所有事情,鈴鹿御前分毫不知,只是在神器死亡的可怕痛楚中,她似乎窺見到了什麼。

  但這雙眼終究看不到真相了。

  阪上田村麻呂手起刀落,將她斬首。

  神明就此隕落。

  作者有話要說:

  留一半下一章寫


第35章 溫柔地殺死神明·其二

  對於死亡,人們總慣用某種溫柔的說法給予自己慰藉,譬如像是,亡者化作了夜空中的星。

  第四天魔王總是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哪怕立足在鈴鹿御前被殺害的地方,他依舊鄙夷著這種天真的期待。

  如果亡者當真能成為星的話,那他的孩子,大抵已經從空中墜落了吧。

  因為,他連愛女的屍骨也尋不到了啊。

  是他來得太晚了。軀體早已消失不見,僅留有殘破的魂魄駐留在原處,不知在依戀著什麼,久久不願消散。

  愧疚感讓第四天魔王恨不得當場就去死。他知道是什麼害死了女兒——是高天原自以為是的正義,也是身為父親的他的懦弱。

  但他不能死。或者說,他死不了。

  斷氣後即刻就會換代,他是擁有信仰的神明。屆時,便就不再有人記得鈴鹿御前了。

  那些劊子手不可能記住她。在他們眼裡,她只是一個潛在的叛徒罷了,高天原做的一切全部都是正確的。

  哪怕僅是為銘記她的存在罷……哪怕只是為了不要忘卻她的死亡……

  這份羈絆牽扯著他留下這條性命。

  在雙重痛苦的打擊之下,第四天魔王強打起精神,將鈴鹿不願消失的靈魂全部收集了起來,盡管這也無法再拼成他的鈴鹿了,甚至連完整的靈魂也不是。

  他並沒有懷揣什麼狂妄且不切實際的可笑念頭。他不過是想著,留下愛女的靈魂,當做某種悲哀的慰藉。

  那殘破的靈魂陪伴了第四天魔王許久。

  漫長的孤獨,消耗他所有的期待與對愛的感知。直到希望的火苗出現之前,他都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重新燃起期待的契機,是他發現了一個無辜孩子的軀體。

  他其實並沒有刻意地去尋,只是恰好在下界時遇到了而已。

  完全是巧合。

  那孩子遭遇了無妄之災。因著被陰陽師打散了魂魄的緣故,她僅剩下的,便就只有一個空空蕩蕩的軀體了。她無法再輪回轉世。但這具空蕩蕩的軀殼中,竟還留著強烈的思念。

  對父母與長兄的懷念。

  雖然是半妖的身軀,卻有著比任何人都透徹的純淨,足以容納神的靈魂。

  那孩子有著同他的孩子相似的面容。第四天魔王動了憐憫之心。

  他想要幫幫這無辜的小女孩。

  就在這一瞬間,第四天魔王想到了一個狂妄的念頭——可以拯救兩個無辜者的念頭。

  失去了身軀而僅剩靈魂的神明,與打散了靈魂卻空剩軀殼的半妖,或許交融在一起,可以化作新的生命吧。他想。

  將這個新生命投入輪回道,歷經完整的一生,對於愛花和鈴鹿來說,都將是一次嶄新的重生。

  於是第四天魔王真的這麼做了。他將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付諸實踐。

  半妖的身軀與神明的靈魂融合得前所未有的好,仿佛從來都不是一個拼湊出的生命。或許,是因為她們的心中,都有著關於「愛」的最柔軟的一部分吧。

  第四天魔王的手中托著一個嶄新的生命。他在等待,等待人間最好的時代來臨。他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在幸福中長大。

  百年動蕩變遷,人類步入異能時代,職業英雄橫空出世。

  背負著雙重救贖意義的孩子,被這個時代最高風亮節的英雄的家人收養,在個性時代的影響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個性。第四天魔王知道她會成長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

  如果時間的長河就此崩騰向前,八木鈴鹿的現在不會像現在這樣混亂。

  沒有逆時而來的故人,也沒有嘗試奪走她性命的悲哀的神。

  她會保持著一無所知的狀態,以優異的成績地從學校畢業,以職業英雄的姿態踏入這個世界,繼承她最尊敬的原叔的堅定意志。

  成為職業英雄的第五年,蛭子命驅逐行動開始,高天原的神明向另一位神舉起屠刀。

  但神明們無法殺死蛭子命,甚至沒有辦法對它造成任何切實的傷害。

  隨著英雄時代崛起,神明的信仰日漸式微。神明的強大,似乎也不能再算作強大了。而蛭子命從不倚仗著信仰之力,或者說,它的信仰之力微弱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它所展現的,是上古神明所應有的實力。加之被它吸引的那些妖怪們不時環繞在周圍,高天原陷入了僵局。

  便就是在這時候,高天原意識到了八木鈴鹿的存在。

  蛭子命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並不是鈴鹿歸順高天原,而是高天原向她投去了青眼。

  鈴鹿的異能,在化作鈴鹿御前——化作原本的姿態時,實質上,是重現了過去的自己。

  在她化形成其他神明時,從某種角度來說,只能算是某種拙劣的模仿,無法堅持太久。但在化作鈴鹿御前時,卻是真正的解放。

  那是屬於她的力量。

  那是信仰鼎盛時,神明應有的姿態。

  以這般的強大,高天原相信她足矣驅逐蛭子命。

  對於鈴鹿來說,這樁弒神的大逆不道之事,只是高天原給她的委托——因為在高天原敘述整件事情時,有意無意地省略了蛭子命身上無辜的那些成分。

  她對蛭子命展開了追殺,它被逼迫到了不得不動用雙眼的力量遁入過去消失無蹤的困窘境地。直到那一刻,鈴鹿也不知道,她只是一把被高天原利用的刀。

  蛭子命也不知道。它所清楚的只有一點,八木鈴鹿會殺死它。在整個高天原之中有這種能力的神,除了她,便就只有天照大神了。

  如何避免自己的死亡呢?當然是先清除能夠威脅到生命安全的家伙呵。

  利用看穿輪回的雙眼,蛭子命一次又一次地跨越到過去,試圖尋找到八木鈴鹿的弱點。

  它確實可以直接在鈴鹿的異能尚未完全覺醒時殺死她,但它不願意這麼做。它終究是懷揣著神明的榮耀,不齒這種卑劣的行為。

  可是每一次的失敗與重新嘗試,都讓它心間的恨意層層堆積。這些恨意化成了扭曲畸形的情感,將它逼入執念的死巷之中。

  最後,落到了這般慘淡的現狀。

  蛭子命看著八木鈴鹿,過去與未來在這一刻交彙。

  然而一切已無法挽回。


第36章 是我的錯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

  蛭子命看著鈴鹿,那僅剩的單眼,似是將要落下淚來。

  它是為了什麼而哭泣呢?這是無解的問題,鈴鹿不願去探尋答案。現在的她也無法這麼做了。

  大腦一陣陣地抽疼,這是空前巨大的信息量湧入大腦所帶來的痛楚。她疼得手腳也麻痹了,意識也混沌了,唯有用力呼吸,才能讓她擁有活著的實感。

  粗重的呼吸聲宛若凶獸的嘶吼。現在哪怕呼吸也是痛苦的。她蜷縮成了一團,緊緊抱住自己,但卻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哪怕眼淚都已經冰涼了。

  「不是……不是……」她用力搖頭,發梢抽打著臉頰,簡直就像是為自己扇了幾巴掌,「這不是我……這一定不是我……」

  那般沉重的命運,竟是她所要背負的。無論是出於震驚還是痛苦,她都無法接受。

  但她心裡卻也知道,這都是真的。

  被陰陽師殺死的是她,被高天原驅逐的也是她。

  「高天原的走狗,現在,你的決定是什麼?」蛭子命並不理會她的痛苦,將凝成的利爪抵在她心口,只要稍一用力,她就會喪命,「這可能是我最後的機會。如果這一次無法殺了你的話……」

  蛭子命心中的直覺不停地叫囂著,如果不能在這裡殺死鈴鹿,會消失的那一方,便就是它。或許它可以再一次遁逃進另一個時代,但沒有右眼的輔助,那只不過是愚蠢的負隅頑抗。

  所以,一定要……

  「所以,我們為什麼非要站在這種對立的境地之中呢……」

  嗚咽著,她說。

  她緩緩挺直身子,仍舊在流淚,通紅的雙眼看著蛭子命,好像已然絕望,但蛭子命知道她還沒有絕望。

  「你心裡很清楚,究竟是誰奪走了你的性命。你明白的。它也奪走了我的性命。」

  那微弱的聲音幾乎快要消散在風裡。她的眼淚停下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某種更醜陋的情緒。

  蛭子命的動作僵住了。鈴鹿所說的話,它當然明白。

  它一直都明白。

  心有明鏡,卻深陷迷霧。

  它看到鈴鹿動了動唇。它多希望鈴鹿不要說出答案啊。

  「別說……」

  「殺死你的,不是未來的我,也不是現在的我,是高天原……」

  「快閉嘴!」

  蛭子命厲聲呵之,但那嘶吼的尾音卻戛然而止。鈴鹿看到一道銀白的光從它軀體的中端浮現。

  蛭子命被一分為二。

  而後,更多的銀光織成細密的網,將它**碎骨。前一秒還站立在鈴鹿面前的、活生生的神明,轟然倒塌,龐大的身軀化作黑泥,而後又變成了水,最後消失無蹤,左眼兀自落在地面。

  它死了。

  鈴鹿跪坐在地上,未盡的話語仍在唇齒之間,但應當聽這話的人,在她眼前死去了。

  把目光放遠,再放遠些。站在近處的火紅色神明,收起了他的大太刀。便就是這把銀白的刀,把蛭子命的性命從此世間斬斷。

  飛揚的眉眼,傲氣的神情,他的腳下是獵獵火焰,如同踏火而來。火光將神器大太刀也鍍上了同樣鮮艷的色彩。

  鈴鹿知道這把神器的名字,她叫做崎音。

  神器誠清宣布死刑,神器崎音拿起屠刀。

  「喂,那邊的小姑娘!」他衝她喊,「沒事吧!」

  鈴鹿也知道他的名字。

  「火……照……命……」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撕磨她的大腦。神經在顫抖,名為仇恨的毒汁湧入血管。

  啊……是了……是了……

  是崎音殺死了她的神器。

  是火照命提出了要將她驅逐。

  「嗯?是我的信徒嗎?」火照命一挑眉,盯著蛭子命被殺死的地方,他並未注意到任何異樣,自顧自地說,「雖然危險分子已經被驅逐了,不過這裡還不是很太平,你趕緊回去吧。」

  危險分子。真尖銳的詞啊。

  過去的自己在他眼裡,是否也是個危險分子呢?所以才想要讓「驅逐」這個詞落在她的身上。

  「為什麼……」

  沒有任何回音傳來。火照命已經離開,這裡只她孤身一人。回蕩在空曠街道的,也只有她自己的質問。

  蛭子命的左眼依舊靜靜地安置在地上,折射出街燈的光,怎麼也不願同身軀一起腐爛。鈴鹿的信仰微微顫動起來,拖著僵硬的身軀,一點一點向蛭子命的左眼靠近,將它緊握在掌心。

  原本,是應當和蛭子命進行和平的交流,然後再把右眼還給它的,但現在它卻已經被殺死了……

  就死在她的眼前。

  那只曾經將她推向死亡的手殺死了蛭子命。

  不……在窺見到的未來,火照命應當不具備殺死蛭子命的能力,否則就不會向當時身為職業英雄的她發去委托,讓她去成為劊子手……

  是因為她說出了讓蛭子命分心的話嗎?是因為她讓蛭子命心緒不寧,所以才給了火照命可乘之機嗎?

  所以,是她……

  如果再想下去的話,其實很容易就能意識到,過去的一切痛苦會發生,也都是因為她……

  如同當頭棒喝,鈴鹿無法再繼續思考了。大腦陷入空白,她怔怔地跪坐在原地,街燈投下的光圈讓她一陣眩暈。

  影子邊緣慢慢變得模糊,但卻又在某一秒倏地變得清晰了。這似乎是她尚存於世的證明,可她已然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她確實早就該死了。此刻正在跳動的心髒維系的只是兩個苟延殘喘的生命,誰都沒有得到救贖。

  急促的腳步聲從街道盡頭傳來,一點點靠近。

  大岳丸看到了街燈下的那個身影,跪坐在地,腦袋低垂著,發梢幾乎快到碰觸到了地面。眼熟的校服,他知道這是誰,卻忽又覺得,這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這裡只有她。或許曾有過別人在吧,他想。

  他是聽到了奇怪的動靜才折返回來的,可現在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大岳丸放慢了腳步,湧動在空氣中的可怕氣氛讓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鈴鹿身邊。

  「你沒事吧?」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岳丸問她,「發生什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鈴鹿猛顫了一下,通紅的雙眼看著他。她早已流盡了所有的眼淚,但看到他清澈的眸子時,不受控制地哭出了聲。她甩開大岳丸的手,蜷縮成一團,尖叫著後退。

  「對不起……大岳丸,對不起……對不起……」

  「到底……」

  大岳丸忽然也哽咽住了,說不出話。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發生了什麼?是蛭子命出現了嗎?」他問。

  鈴鹿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搖頭,而後依舊是哭泣。她嘴裡不停重復的,只有一句話。

  「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是的,確實是她的錯。

  「我害死了你,是我背棄了和你約定的誓言,是我聽信阪上田村麻呂的誘惑……羽衣的死也應當責怪於我,是我打碎了手鐲,所以陰陽師才會發現我們的家,所以羽衣才會被他們殺死……是我的錯……」她緊緊握住大岳丸的手,扭曲的關節呈現病態般的青紫色,「還有千和白……還有他們……我說過要保護他們的,可他們卻是因為我才失去了性命。是因為我……」

  「八木……八木!」

  大岳丸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將她強行從自我怨恨中拽了出來。鈴鹿說的話,他能聽懂的部分不多,甚至可以說是一句也聽不懂。但他很清楚,一旦陷入這樣的自責,無論是否當真是她的錯,她都很難再清醒過來了。

  他小心地為鈴鹿拭干眼淚,托著她的下巴,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直到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沒事的,好嗎?沒事的。不會是你的錯。」頓了頓,他說,「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她低垂著眼,凌亂的碎發擋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你沒有找錯人……」

  嘶啞的聲音在顫抖,其中的絕望聽得大岳丸竟也心口一顫。

  鈴鹿深呼吸了一口氣,穩住聲線,一字一頓地重復:「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找錯尋仇的對像。我應該被你殺死。」

  強忍著說完這幾個字,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裡地哭著喊著,如同宣泄般把所有的所有都說了出來,哽咽聲中殘破字句拼湊出殘忍現實。

  在說完一切後,他們陷入了默然,就連彼此之間的呼吸聲也再也聽不到了。

  街燈內裡老舊的燈絲發出微弱的電流聲,這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鈴鹿能感受到大岳丸的指尖一點一點失去溫度,比海邊的礁石還要冰涼。

  他的表情會是什麼模樣呢?鈴鹿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姑且猜測一下,大概是咬牙切齒的,是滿目仇恨的。

  也是,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挺正常的,畢竟她也在厭惡著自己,也在仇恨著自己啊。

  諸多的死亡,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全部是因為她的錯……

  「但這和我沒關系!」

  打破沉默的吼聲。

  鈴鹿愣了愣。她聽得懂這句話,但怎麼也無法理解這話的意思。想要看一眼大岳丸的表情,卻又因著恐懼而不敢抬頭。

  垂下的發絲遮住了所有的光,她多希望能把自己往黑暗裡藏得更深一些啊。

  「這和你也沒有關系。」

  一雙溫柔的手笨拙地將她散落的長發理到耳後,黯淡的光闖入視野。她好像看到大岳丸在笑,但再仔細一想,這時候他如何能笑得出來呢?

  他一定很生氣……一定……

  「我認識的你,叫做八木鈴鹿。」

  大岳丸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卻砸進了鈴鹿的心裡。

  「不是鈴鹿御前,也不是愛花,只是八木鈴鹿。」他頓了頓,好像是哽咽了一下,隨即又聽不出任何異常了。「而八木鈴鹿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錯!知道了嗎?」

  鈴鹿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柔軟的長發落在大岳丸的胸前,他原是想要讓鈴鹿給他回答的,此刻也放棄了這個念頭。

  就讓她休息一下吧……

  而那藏在樹後的狐狸尾巴,早已經消失了蹤跡。


第37章 想回去嗎

  依舊是那無比寒冷的冬日,狼妖的咆哮回蕩在林間。

  鈴鹿孤身向著林深處前進,厚厚的積雪幾乎沒過了膝蓋,每邁出一步就會陷入雪洞中。她走得艱難而緩慢,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終點究竟在何處。

  她只是走著,漫無目的地前進。

  她眼見林間的神社被天雷擊中,亮色的球狀閃電如天火般降下。烈烈火光中,巫女對著她露出笑容。

  她不敢停下。

  繼續向前。

  疾風化作的狼妖包圍住了一頭白鹿,尖銳獠牙撕裂皮肉,白鹿被吞吃入肚,可那巨大的鹿角依舊兀自向空中探去,混沌的眼看著她。

  被折成兩段的薙刀躺在雪地裡,在她走過的那一刻,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浮空而起,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胸口。

  不疼,她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只是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有能力繼續前進。

  真冷啊……這條路好難走……

  無論是死去的白鹿還是燃燒的神社,已然被拋在腦後,成為無法再追溯的過去。鈴鹿繼續往前走,繼續……

  重重疊疊的枯枝,眼前僅有單調的色彩。她一直走著,一直走著,跨出了森林的邊緣。

  她看到了大海,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是那麼刺耳。大團大團的陰雲壓在海平面,像是將要墜落的模樣。

  在那海中央,有一個身影。寬闊的後背,尖銳的鬼角,八尺瓊勾玉劍折射出水波的光澤。

  鈴鹿呼吸一滯,向他奔去。

  海水同林間的雪一樣冰涼。

  緩緩地,他轉過身。額前的碎發遮擋住了他的所有表情,鈴鹿唯獨能看到的,是他那緊抿的唇。

  距離倏地縮短,他出現在了眼前,將手中的兩把長刀刺入她的心髒。

  鈴鹿忽然想到,這原本就是屬於他的東西。是她卑劣地奪走了。

  痛感停滯了幾秒,才闖入大腦。鈴鹿清晰地聽到他說——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海水灌入傷口,她醒了。

  窗外黯淡的日光透過淺黃色的窗簾,看起來今天是個好天氣。現在還早。鈴鹿側躺著,心髒仍在陣陣悸動,那鮮明的疼痛似乎刻在了骨髓裡。

  在夢的盡頭,大岳丸仇恨的目光,直到此刻還讓她感到無比恐懼。

  她用力按著胸口,心跳不安地在她的掌心中喧鬧。夢裡的細節還很清晰,只要閉上眼,稍一調動記憶,就又會再一次重現在眼前。

  可她分明是想要忘記的。就像是過去所做過的所有夢一樣,她希望時間也能磨平這場夢生著倒刺的棱角。

  她再也睡不著了。

  從床上起來,拉開窗簾。外頭的天空和夢中一樣陰沉,她會誤以為是晴天,這簡直是個可笑的錯誤。

  大岳丸同她說,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的錯。但在夢裡,他卻又說出了截然相反的話。

  究竟是他口是心非,還是她不願意饒恕自己呢?

  她也不知道了。

  父母尚在睡夢之中。他們從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此刻這棟屋子的氣氛不可避免地變得沉悶,讓鈴鹿坐立不安。她披上外套,輕聲走出家門。

  清晨的空氣中帶著濃重的水汽,她忽然想起來,堅持了很久的晨跑,最近似乎被她忘記了。

  因為那時需要煩心的事情太多。

  現在似乎沒有值得煩心的了。諸事落定,造成一切的蛭子命已經被天討伐,鈴鹿御前的死因也知道了。

  她甚至還知道了更多……

  別去想這些。

  她甩甩腦袋。

  街上空無一人,只回蕩著她的腳步聲。

  她想起了蛭子命被殺死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空空蕩蕩的街道,只有她一個人在。

  別想了……別想了!

  她顫抖著掏出手機,試圖胡亂看些什麼來讓自己分心。

  她看到了來自八木原的短信。

  分明是前幾天發來的消息,但不知為什麼她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她莫名開始緊張了起來,深呼吸幾口氣,才鼓起勇氣,點開了短信。

  「最近過得怎麼樣,小鈴?」

  鈴鹿已經能想像出八木原說出這話的語氣了,哪怕此刻他並不在眼前。她的鼻子有點酸,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老師和我說,你的狀態好像不太好。如果有什麼不能和爸媽說的事情,就盡情告訴原叔吧——原叔可不會告訴別人哦!下周就是運動會了,咋樣加油了,小鈴!」

  末了還添上了一個顏文字,很不像是八木原這個年紀的人會有的作風。

  鈴鹿深呼吸了一口氣,收起手機。

  八木原的安慰讓她很開心,但也僅限於此了。

  那些事情也不能說給他聽。可能對誰都無法傾訴吧,她想。

  繼續向前,街角盡頭,有一個身影在等著她。鈴鹿一怔,緩緩停住腳步。

  能聽到他在喚她。

  「我聽說蛭子命的事情了。」他說,「也聽火照命說,他見到了一個舉止很奇怪的小姑娘,所以我想……」

  他頓了頓,低垂著眼眸,像是不敢與她對視。

  「你已經知道一切了吧,鈴鹿?」

  鈴鹿也別開了目光。沉默片刻,才點了點頭:「是的,第四天魔王。」

  第四天魔王背過身去,他的長發比往日更加凌亂。他一聲不響,很難讓人猜出他在想什麼。

  「唉……我早就想到了,總有一天,你將知悉一切。」他的聲音愈發微弱,「因為你一直都是很聰慧的孩子……」

  鈴鹿不答。只是這話讓她淚濕了眼眶。

  第四天魔王一直是個和藹的父親,和玉藻前一樣……

  「會淪落到現在這種情況,全都是作為父親的我的錯,所以……我希望,你別去怪罪別人。」他哽咽了一下,「怪罪我就好……」

  「你沒錯。」鈴鹿打斷了他,「誰都沒錯。」

  是她的錯。

  第四天魔王一怔,閉上了眼。他倒是寧願鈴鹿說出些難聽又任性的話來,就像以前那樣……

  啊,他又忘了,八木鈴鹿不是他的孩子。

  他搖了搖頭。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要詢問你。」他走近了些,壓低聲說,「蛭子命的那雙眼睛,是否在你手裡?」

  鈴鹿心口猛跳,她抿了抿唇,看著第四天魔王,確定他的眼中並沒有任何敵意,這才應了聲「是」。

  她把蛭子命的雙眼好好地收了起來。雖然好像這種覺並沒有什麼意義,蛭子命並不能再原諒她了,甚至也算不上是什麼緬懷,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至少這能讓她心裡稍微舒服一些。

  第四天魔王輕撫著她的額角,像過去那般給予她小小的安慰。

  「雖然蛭子命已經消失了,但它跨越時間造成的那些異常卻無法消失。」他說。

  鈴鹿愣了愣,才明白這話的意思。

  就是說,那些來自過去的人,還沒有辦法回到他們的時代。

  「蛭子命的雙眼現在也依舊能夠發揮作用,可以將那些人送回他們應在的地方。」第四天魔王繼續說,「只是現在需要有一個人這麼做罷了。」

  「您是想讓我來嗎?」

  第四天魔王微微搖頭:「不了,由我來吧。那會很沉重的……」

  「不!」

  鈴鹿後退了一步,僵硬地站著。第四天魔王的手空落落地滯在空中,如是許久,才收回了袖中。

  「讓我來。讓我來……」她用力喘息著,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會發生這種事也和我有關系。至少這件事……讓我來做吧。」

  她陷入了奇怪的固執之中。第四天魔王不知道這是否是件好事,又是否會讓她覺得更加輕松。

  他不再說什麼了,向她頷了頷首。

  「如果遇到了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會幫你……鈴鹿,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留下這句話,他離開了。但鈴鹿卻下定了決心,不會向他乞求任何援助。

  但應當如何使用那雙看透輪回的雙眼將逆時而來的人們送回到過去呢?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不過這件事倒是可以先往後放放。

  鈴鹿找到源賴光,把能夠回去的消息告訴了他,並請求他幫忙找到其他那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們。

  各處都散落著來自過去的人們,想要全部找到,一定是相當困難的任務,她只能盡力而為。

  至於尋找過去妖怪的任務,就落在了鐮鼬三兄弟身上。

  最後,再由她親自把這件事告訴大岳丸。

  見到大岳丸的那一刻,她竟是前所未有的緊張,緊張得想要逃跑。

  海浪聲和他的眼神,努力地想要忘卻,此刻又變得那麼清晰。一時恍神,夢中的背影與現在的他重疊起來了。

  「你在發什麼呆?」

  大岳丸用力敲了下她的眉心,把她敲醒了。只是心髒還在怔怔顫動。

  是了,現在不是夢中,大岳丸也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緊張感一點點流失,用以感知情感的心髒在這一刻變得有些空洞。

  「喂,大岳丸……」

  鈴鹿輕輕拉住他的手腕,卻忽然哽住了。一股強烈的悲傷湧入心間的空洞,將其填補,卻讓她變得更千瘡百孔了。

  看著大岳丸,她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但她終歸不能一直沉默,就像大岳丸也無法一直留在她的時代。

  她早就知道這一點,只是不願去想罷了。

  現在正是把最現實的事情擺上台面的時刻。

  她擠出一絲笑容。

  「你啊,想要回去嗎?」


第38章 記憶深淵

  ——你想回去嗎?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罷了,在這種時候說出口,聽起著竟像是蘊含了某種蠱惑的意味。鈴鹿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或許是這句話本身就帶著一種無盡的誘惑感吧。無論如何,她都已經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帶任何私情了。

  鈴鹿很清楚,她絕不可以用自己的情緒大岳丸的決定,那是不公平的。大岳丸的未來,應當由大岳丸自己去抉擇,她沒有任何權利干涉。

  但大岳丸看起來似乎是沒有理解她這話的意思,不解地歪著頭看她。

  「回去?回哪裡去?」

  「回鈴鹿山,回到你的故土——回到你正常的時間線。你完全可以把現在發生的一切當成夢。嗯,一場夢。」

  她的聲音意外得相當平靜,就像某種陳述的口吻,仿佛在說著些和她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實際上,確實也沒有多少關聯吧,她想。

  大岳丸一怔。

  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話,是他先前也在苦惱的事情,但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提及呢……

  鈴鹿低垂著眼,沒有看他,心裡估摸著他大概會在那些方面感到迷惑,而後才繼續和他解釋說:「第四天魔王告訴我,用蛭子命那雙能夠跨越時間的雙眼,能夠將那些不幸被帶到這個時代的人和妖怪送回他們的時代。蛭子命的雙眼在我這裡,我攬下了這件差事,擇日將把所有人都送回去。以上具體情況我已經告訴了源先生,所以我覺得很有必要也和你說一聲。畢竟,你和他們的性質是一樣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自己也難以覺察到的不自信。

  「是這樣啊……」

  大岳丸僅僅只是應了這麼一聲,便就不再多說什麼了。他也移開了目光,看著遙遠的地平線,不做聲。

  他在思考鈴鹿的話。

  其實他總在想,在自己以這種離奇方式消失無蹤後,鈴鹿山的大家究竟怎樣了。他們是慌張還是冷靜,他們對自己的消失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沒有他的庇佑,是不是會難以抵抗外來者的侵犯……

  果然啊,他還是放心不下那片小小的土地啊。

  鈴鹿也在思考自己的話。

  她記得大岳丸說過,他消失的時候,正是鈴鹿御前騙走兩把鬼劍大小神通,准備聯合阪上田村麻呂將他殺死的時間節點。

  也難怪他不願多言了。

  把他送回到他的過去,這意味著要讓他歷經不可避免的死亡。就算大岳丸現在知道了自己是必死的結局,他也根本沒有辦法躲多遠。鈴鹿御前和阪上田村麻呂想要殺死大岳丸的心是那般決絕,決絕到無論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意。

  這簡直就像活生生把他推上死路——就像是,鈴鹿又一次殺死了他。

  鈴鹿渾身發抖,如同被扼住脖頸般根本喘不過氣來。她發自內心地感到退群。她真的不想再對大岳丸降下這樣的惡了。

  「關於這件事……」

  大岳丸慢慢地說。他的每個字都讓鈴鹿心顫。

  決定了,當他說出同意的那一刻,她就立刻給出否定。

  不能這樣看著大岳丸死……

  「說起來,這事也不急吧。不是說,非要在幾天之內完成,對吧?」他如平常一樣風輕雲淡地說著,「如果不著急的話,可以過段時間再把我送回去嗎?我現在,還有些很在意的事情。但我會回去的,我肯定會回去。」

  他的話不自覺地重復了兩遍。說完後,他垂下了眼,偷偷看向鈴鹿。

  大岳丸看著她的表情逐漸變得不自然,如同咬牙切齒一般。她攥緊的拳在顫抖,但終是漸漸平息了。她頹唐地坐著。

  「你真的……真的想回去嗎?」她把聲音壓得低沉,「你不是非回去不可,你可以留下的。回去做什麼呢……你會死的,你會死的!我會殺了你,是我和阪上田村麻呂殺死了你,這怎麼也無法改變!你肯定躲不了的!」

  她歇斯底裡地說出這些最真實的現實,怒吼出的每一字句都在無比用力地剮蹭著她的胸腔,制造出疼痛無比的難愈擦傷。

  「八木……八木。」大岳丸將手覆著她緊握的拳,那突出的骨節不知為何讓他一陣心疼,「你不是鈴鹿御前,你也不會殺了我。」

  骨節在微微作痛,他的話並沒有聽進鈴鹿的心裡。

  「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不是!」

  大岳丸的語氣是鈴鹿從來沒有聽過的堅定,無論是言語還是目光,其中都是對她的完全信任。

  他始終是以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有那麼一刻,鈴鹿當真要以為,過去的一切確實不是她的錯了。

  不過也只是一刻罷了。

  鈴鹿抽出手,雙臂環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間。

  「你別回去,好不好?」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沉悶,「我不想你死……真的……回去的話,你真的會死。如果留下了,你也能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代好好地生活下去,甚至活得不錯……就當我是個自私的家伙吧。大岳丸,你可以稍微考慮一下我的話嗎?」

  最後的一句話,鈴鹿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卑微地懇求他。

  但哪怕是卑微懇求也無妨,就算讓她跪倒在大岳丸面前也不要緊。無論如何,鈴鹿絕不要再一次將大岳丸推向死亡。

  大岳丸把她的話在心裡想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從鈴鹿的話裡聽到了一絲不太真切的愧疚。

  他寧願聽到的是憤怒與不滿,而絕不是愧疚。

  大岳丸抿了抿唇。原本還想再問些什麼,但卻還是默默地噤了聲,向她點頭。

  「我會考慮的。」

  「謝謝……」

  這根本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啊,他想。

  *

  源賴光和鐮鼬以驚人的效率,在三天之內就尋到了許多因蛭子命的時間穿越而出現在東京的受害者。

  這些受害者的數量比鈴鹿想像得要稍微少那麼一點。

  人類方的數量大約是不到二十個人左右,不包括式神。其中藤原家就占了一半,剩余的一些,要不然是無辜的吃瓜村民,要不然就是不入流的小陰陽師。

  妖怪方的數量就更少了,僅屈指可數的幾個。按照鐮鼬三兄弟所說的,本來他們尋到了不少,但有很多妖怪都不想回去。它們似乎是覺得這裡更好。

  「你們呢……你們想回去嗎?」

  鈴鹿問它們。

  在一旁聽著的大岳丸並沒有什麼反應,他似乎滿不在意,但這話確實蘊含著著奇怪的成分。三兄弟瞪大了小眼睛,傻愣愣地看著她。

  「我們為什麼要回去啊?」一太郎理所當然地說,「我們已經是你的式神了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我只是覺得,你們可能會更想回到過去的家吧。」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如果你們想過去的時代,我也可以送你們回去的。沒關系,不用在意我。」

  「但是我們三兄弟挺喜歡你的,你這兒也真的挺不錯。」一太郎眨眨眼,「你人這麼好,你們家的飯菜也好吃……等等,難道是因為我們吃太多了,你才說這種話嗎?!」

  一太郎這話頓時為三兄弟拉響了警戒。三只鐮鼬面面面相覷,同時慌了。

  三太郎掰著小爪子,來來回回數了幾遍,弱弱地說:「我們昨天好像是吃了六碗飯沒錯……」

  「那吃得是挺多。」大岳丸在一旁打趣著。

  他實在很難想像這三只小老鼠吃到肚皮滾圓的模樣。

  「我們以後會少吃糧食的!」二太郎一拍大腿,趕緊做出了保證,「我們也會好好給你干活的,可別把我們送走啊,我們還想繼續當你的式神呢!」

  「我們仨可喜歡你了!」三太郎也一掃慌張和頹唐,蹭到二哥身旁一起求情,「我們有這——麼喜歡你!」

  它努力伸長小手臂,憑空畫了個圈出來,試圖說明它對鈴鹿的喜歡有這個圓這麼大。一太郎和二太郎也趕緊學著它的拍馬屁方式,伸長手臂開始畫圓。

  場面變得一度十分有趣,三兄弟笨拙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做廣播體操的小學生一樣。鈴鹿心口的陰雲被它們有模有樣的動作趕跑了,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彎下腰,輕輕撫摸著他們的耳朵。

  「謝謝你們願意留在我身邊。」她輕聲說,「吃八碗飯也沒事啦!」

  「耶!」

  鐮鼬三兄弟歡呼著蹦了起來,興奮得在院子裡跑起酷來。看著它們這般歡快,鈴鹿嘴角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垂下了。

  從那歡悅的嬉笑聲中,她想到了別人。但她知道自己立足於怎樣的現實之中。

  「這一次……」她喃喃說著,「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

  這原本只是一句自言自語罷了,卻恰好落進了大岳丸的耳中。他心猛跳了一下。

  她果然還……

  他確實不能離開。至少現在不能。

  在鈴鹿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究竟是誰之前,他絕不可以輕巧地甩手離開。

  就當這是一種虛妄的自信吧——大岳丸知道,能夠將鈴鹿從回憶的深淵中救出的,就只有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到底有什麼想不開的我要去打鬥技(嘆氣)


第39章 飯團

  烏泱泱一群人站在鈴鹿面前,好奇地看著她。其中包括阪上田村麻呂,只是他的眼神卻在躲閃,但當看著她時,又含著些微的恨意。

  鈴鹿沒有看他。今天也並不准備再和他說些什麼了。她甚至准備把阪上田村麻呂隨便丟進某個時代。

  眼前這些都是亟待送回的「受害者」們。但他們現在的表情,倒像是在質疑鈴鹿是否真的能幫到他們似的。

  鈴鹿被他們看得緊張,很不自在地盯著鞋尖,忽然發覺鞋帶松垮垮的快要松開了,趕緊蹲下去,慢悠悠地把鞋帶系緊。

  說實話,對於她的能力心懷質疑的,不只有這些陰陽師們,鈴鹿本人也很不確信。蛭子命的雙眼被她緊緊握在掌中,她甚至有些不敢松手,仿佛只要張開手,寶石般堅硬通透的青色眼眸就會化作粉塵消散在空中。

  當然了,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她只是在胡思亂想罷了。

  但她很清楚,這雙眼從來都不是她的所屬物。她是否真的能夠使用這樣強大的力量嗎?她很不安。

  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現在不是心慌的時候。

  「那我開始了。」

  她說。

  依照第四天魔王所告訴她的,她將注意力完全凝集在了眼眸中,隱約仿佛連意識也遁入其中。掌中的雙眼緩緩散發出微弱的淺光,抽像的意向注入腦中,眼前的景像分明並未有任何改變,但她好像已經看到了時間的長流。

  她需要做的,是潛入水流之中,溯流而上,找到受害者們應在的時代區間。

  最先送回的是藤原家的陰陽師。他們要回到海國鬼船入侵平安京的時間點。她笨拙地尋了許久才尋到精確的時間點。

  一團黑影倏地在空中展開。周遭的人嚇得後退數步,驚恐不已地看著她。

  「這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鈴鹿趕緊向他們解釋,「只要穿過這團黑影,就可以回去了。」

  藤原家的陰陽師沒有回聲,只是悄悄地攥緊了符咒。鈴鹿知道他們在警惕,這樣的警戒心也不是毫無理由,她可以理解。

  「那我陪你們一起吧。」她說著,一腳跨入黑影中,「來吧。請相信我。」

  見她做出這樣的保證,態度也姑算得上誠懇,藤原家陰陽師姑且放下了戒心,跟在她身後走去。

  跨入黑影中,有那麼一瞬,他們完全被籠罩在了黑暗中。但只要再向前邁一步,便可見到光。

  從黑影中脫身而出,這裡是平安京,藤原家的大宅外。慌張地穿梭在每個小院之間的陰陽師們在為了退治大岳丸而奔走不停。

  鈴鹿眨了眨眼,總有種虛晃感。

  跨越時間什麼的,實在是太不真實了。不過這確實是現實,她不必再擔心是否會出任何問題。

  以同樣的方式,她送回了其余的那些人。最後送源賴光離開時,他忽然回頭對自己笑了一下,可這笑中卻並沒有溫暖的笑意,倒像是看透了什麼似的狡黠的笑。鈴鹿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擺出這番模樣,在她能夠參透之前,源賴光就已帶著他的式神離開了。

  「奇怪的家伙……」

  鈴鹿小聲嘟噥著。

  她沒有深想這件事。她很累了,跨越時間帶來的疲憊感比預期之中更加強烈。

  況且,還是不止一次地跨越。她癱倒在長椅上,已經疲倦得連手臂都不想抬起了。

  可能還是高估自己了,她真的不應該一次性就把這麼多人送回去。

  還有幾個妖怪等著呢,她還要再重復好幾次同樣的行動。

  她側著脖頸,把腦袋枕在了長椅靠背的邊緣。這個姿勢看起來有點扭曲,但實際上對她來說舒服到了極點。迷迷糊糊的,她感覺意識越來越沉重。

  在午後溫暖的日光下,她一不小心睡著了。

  如果不是腦袋一不小心從靠背上滑了下來,倏地把她驚醒了,她可能會一直睡到天黑吧。

  「你不睡了嗎?」

  大岳丸坐在長椅的另一端,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鈴鹿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懶得再動,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呶,這個給你。」

  大岳丸朝她一伸手,遞上一個由葉子包著的三角狀東西。

  「什麼東西啊……」鈴鹿小聲嘟噥。

  「我不知道。」大岳丸坦誠說,「那三只老鼠拜托我拿給你的,說是從別的妖怪哪兒學來的?」

  這東西倒是有些沉甸甸的,冰冰涼涼,捏起來感覺內裡似乎是柔軟的質感。鈴鹿坐直身子,脖頸稍微有些酸痛。她拿在手裡盯了一會兒,才猶豫著動手拆開。

  解開清脆的葉子,包在其中的是一個三角形的飯團,意外的捏得還挺好看。

  「是它們做的啊……」她忍不住笑了,「妖怪做飯團,感覺真奇怪。」

  「飯團是什麼?」大岳丸問她。

  「你不知道嗎?是呢,鈴鹿山上應該是沒有稻米的。」鈴鹿掰下一半飯團,遞給大岳丸,「給你嘗一下吧。」

  「謝謝……」

  大岳丸小心翼翼地接過,向她道了聲謝。

  飯團捏的松松散散,又是格外柔軟的質感,大岳丸拿在手裡都不敢用力,差點沒尊尊敬敬地捧在手裡。

  他偷偷瞄了鈴鹿一眼,看她很自然地拿著飯團,小聲說出一句「我開動了」後,就把飯團送進了嘴裡。

  哦……原來是這樣……

  學著鈴鹿的模樣,大岳丸也在心裡說了一句「我開動了」,而後把大半個飯團塞進了嘴裡。他吃得兩頰鼓鼓囊囊,可能正是出於這個緣故,他不自覺地發出了「咕噥咕噥」的聲音,儼然是一副認真品嘗味道的表情。

  但在鈴鹿看來,他這副模樣卻很像是秋天認真囤食的小松鼠——還是不吃到膘肥體壯絕不會停下的那種。

  「噗……」

  鈴鹿忍不住了,趕緊吞下嘴裡的飯團,放肆地大笑出聲。

  突如其來的笑聲讓大岳丸很困惑。他差異地盯著鈴鹿,兩頰依舊鼓鼓囊囊,口齒不清地問:「怎麼了?」

  原本鈴鹿笑個一會兒也就停了,可聽到大岳丸含糊的說話聲,就像是被碰到了什麼奇怪的開關一樣,怎麼也停不下來了。

  她笑得東倒西歪,還一度不小心撲到了大岳丸懷裡,嚇得他差點從長椅上跳起來。他趕緊咽下飯團,扶正鈴鹿的身子。

  他不知道為什麼鈴鹿笑個不停,總之他是一點也笑不出來就是了。

  「我就這麼好笑嗎?」他抱怨似的問。

  「沒有沒有。怎麼會。」鈴鹿深呼吸幾口氣,總算是停住了笑聲,不正經地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啦。」

  她笑得實在太久了,大腦有些缺氧,意識恍恍惚惚的,讓她感覺像是在夢裡,眼前所見都鍍上了一層模糊的濾鏡。但她卻覺得心口前所未有的輕松,好像所有的重負都被笑聲趕跑了。

  好像很久沒感覺到這麼輕松了。

  「這東西,沒味道呢。」

  把剩下的一半飯團放在嘴裡好好嘗了嘗,專業品鑒家大岳丸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米就是沒味道的嘛。」鈴鹿繼續小口小口地吃著,「你喜歡嗎?」

  「嗯。」大岳丸說,「這有種很新奇的口感。」

  他停頓了一下。

  「你會做嗎,這東西?」

  「什麼?」鈴鹿眨了眨眼,「你是說飯團嗎?」

  大岳丸點點頭。

  提到這個,鈴鹿按捺不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我可是很擅長做飯團的哦,看不出來吧?」

  「確實。」大岳丸盯著地面,又悶聲不響了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小聲問,「下次可以做一次給我看嗎?我對這個叫飯團的東西真的很好奇。」

  鈴鹿看著他的耳尖微微泛起血色,又緩緩褪去。

  他用的詞是「下次」。鈴鹿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什麼——但這一定意味了什麼。

  眼前虛晃的朦朧感倏地消失了,心口卻依舊彌漫著輕飄飄的輕快感。

  鈴鹿收回目光,看著手裡的飯團,抿嘴笑了。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夭壽啦大魚丸吃鬼切啦!

  (諧音梗)


第40章 溯流而上

  已經過了傍晚,周遭仍有些悶熱,小飛蟲無意義地繞著景觀燈的光飛來飛去。鈴鹿還沒有回去,因為她有別的事情要做。

  現在輪到送那些妖怪們回家了。

  她特地把送回人類和妖怪的時間錯開了,以免這兩方相見會鬧出什麼矛盾來。說真的,她可不想當陰陽兩界的調解員。

  大岳丸和鈴鹿排排坐在長椅上,等著鐮鼬把「受害妖」們帶到面前。不過三兄弟的速度有點慢,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是沒有見到它們的蹤跡。

  等待了一會兒,鐮鼬三兄弟倒是還沒見到,困意卻猝不及防地降臨了。鈴鹿沒能抵抗住這般強大的敵人,一不小心又睡過去了。

  在睡意的驅使下,她的腦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晃悠起來,大岳丸在一邊看著,無比懷疑她是否會被自己給晃醒。

  晃悠著晃悠著,她的腦袋靠在了大岳丸的肩膀上。

  像是瞬間安穩了一般,鈴鹿睡夢中依舊蹙起的眉眼頓時舒緩了,呼吸聲亦趨於平緩,聽得人無比安寧……

  除了大岳丸。

  大岳丸一點也不安寧。

  在鈴鹿的腦袋枕上肩膀的那一刻,他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近乎達到臨界狀態。他不敢挪動,甚至連呼吸都停滯了。被她倚靠著的半邊身子尤其僵硬。

  他的思維開始往很詭異的方向狂奔——他開始在心裡清點起了鈴鹿山的財寶。小到不如半塊指甲蓋大的金砂,大到足矣能夠支撐山洞的銅柱,他把每一項物品都清算了一下。

  期間他還一不小心回想起了源賴光的雕塑。

  他覺得現在自己的半邊身子也和那尊雕像一樣僵硬!

  「鈴鹿鈴鹿!我們來啦!」

  鐮鼬三兄弟一路狂奔,歡快地叫著,恨不得一下撲進鈴鹿懷裡。然而在看到他們時,三兄弟忽然停頓住了腳步。

  「你們倆……」

  三兄弟後退一小步。

  「我們明白了。」

  再後退一大步。

  「不打擾你們咯!」

  「你們在說什麼東西!」

  大岳丸氣得一把捏住三兄弟的後頸皮,把它們提了起來。鈴鹿也被這動靜吵醒了,揉揉眼睛。

  「你們總算來了。遲到了哦。」

  她故意板起一張臉,但聲音裡還帶著睡意,聽起來便缺了幾分威嚴感。

  大岳丸感到那桎梏著身體的僵硬感好像已經消失,但心頭怎麼卻是空落落的呢?

  他垂了垂眸,不再多想,把鐮鼬三兄弟放下了。

  一從大岳丸的手中重獲自由,三兄弟就迫不及待地湊到了鈴鹿身邊。

  「鈴鹿鈴鹿,我們做的飯團,你吃了嗎?」它們睜著期待的小眼睛問她。

  「當然啦。」鈴鹿撓了撓它們的下巴,笑著誇贊說,「很美味呢,謝謝你們。」

  三兄弟嘴角的笑容更加得意了,胡須都卷起了驕傲的弧度。不過得意歸得意,它們可沒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

  伸出小爪子往不遠處的樹下一指,那裡聚著幾只妖怪,怯生生地看著鈴鹿,眼裡滿是期待,卻不敢輕易靠近,也不知道是出於羞煞還是害怕。

  這其中還有一只格外高大的妖怪,頭頂都碰到了樹冠,卻又比任何妖怪都要更加害羞,怯懦得甚至都不敢去看她。

  要送這麼個大家伙回去,該把黑影的面積擴展到多大啊?鈴鹿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大家過來一點吧。」鈴鹿向它們招了招手。

  蛭子命的雙眼,現在鈴鹿能夠用得相當得心應手了。只是使用的時候,愧疚感還是不可避免地會悄然產生。

  她又回憶起了蛭子命的死狀。

  幸而這次她很快地就清醒了過來,否則怕是會出什麼意外吧。

  沒有耗費太多時間,鈴鹿就把這些妖怪們全部送回去了。

  「啊……好累……總算是結束了……」她癱倒在椅子上,氣若游絲般地說,「不行不行,我感覺我走不回去了。」

  聽了這話,大岳丸一本正經地問:「難道你准備在這裡過夜了?」

  「那倒不會……」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語調也變得懶洋洋的了,「再休息一會兒吧。等我有力氣走路了,再回家去。」

  「那我陪你待一會兒吧。」

  說著,大岳丸在她身旁坐下。鐮鼬三兄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偷偷溜回去了,這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卻意外的讓鈴鹿倍感安心。

  有大岳丸在身邊,就好像不用擔心太多事了——前提是不要去想她曾經對大岳丸做過什麼。

  一旦去想那些事情,就會痛苦無比。所以千萬別再去想了……

  「你把所有人都送回去了嗎?」

  大岳丸的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她愣了一下,才點點頭:「差不多吧。不過我想,應該還有些人和妖怪是源先生與鐮鼬它們沒有找到的。唔……那些人的話,就以後再說吧。」

  總之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考慮這件事。她太累了。

  她不知道蛭子命在跨越時間時,是否也會感到這樣沉重的不適感。每一次溯游而上,她能否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阻力,衝撞著她的大腦神經。她仿佛站立在層高極低的空房間,可怖的壓迫感讓她難以喘息。相比之下,疲憊感似乎還好一些了。

  或許蛭子命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吧,鈴鹿在心裡推測著。

  她從口袋裡掏出小布包,將這雙眼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正想拉緊袋口,卻忽然猶豫了。她盯著袋中的眼珠,像是糾結了片刻,才將其中的右眼拿了出來。

  其實這兩只眼是完全相同的,外人根本看不出左右之分,只有鈴鹿心裡有著明確的區分。

  右眼躺在手心,它曾讓鈴鹿窺見到了自己破碎的記憶。

  心裡忽然誕生了一個猜測。

  「如果只用右眼的話,其實可以窺見到特定某段時間的過去吧——以『現在這一刻』作為基點的過去。這應該是可行的,我想……」她喃喃著說。

  就像是開啟了上帝視角那樣,並不會干涉到正常的時間進程,只是從第三者的角度旁觀罷了。

  大岳丸想了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贊同說:「確實是有這個可能。」

  她把右眼托在指尖,手一抖,險些掉落在地,幸好她很快就拿住了。

  「那麼,如果是你的話,你想要看到哪一段過去呢?」

  鈴鹿笑了笑,看著大岳丸。話語平靜,她的心髒卻跳得奇快。有那麼幾個片刻,她竟很不想知道答案。

  她可能真的不該問出這種問題。

  但大岳丸卻格外認真,摸著下巴開始沉思起來了。

  「嗯……」他沉吟著,慢慢說出自己的答案,「我消失之後的鈴鹿山?哈哈,開玩笑罷了。」

  他笑著擺擺手,鈴鹿卻把他的話放在了心上。

  盡管大岳丸現在是一副嬉嬉笑笑的模樣,似是滿不在意,但鈴鹿確實看到他的眼裡掠過了一抹傷感。

  鈴鹿別開目光,攥著右眼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你還是很在意鈴鹿山的妖怪吧,對嗎?」

  很輕聲的,她問。

  大岳丸沉默了。許久,他才點頭:「對……」

  在這件事上——在任何什麼事上,大岳丸都不願騙她。

  他確實在擔憂著鈴鹿山,這是不爭的事實。沒有什麼值得遮掩的。

  「呼……是這樣啊。」

  鈴鹿低垂著頭,露出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笑。不知為何,她有些慶幸。

  坐在她身旁的大岳丸,依舊還是那個記憶中溫柔的少主,會為了鈴鹿山的諸位而戰鬥的大妖。未來的他也一定不會改變,他永遠會是鈴鹿山的庇護者。

  所以,自始至終,就只有她變了……

  她抿了抿唇,掩起笑容。

  「那……我們就看看吧,沒有你的鈴鹿山變成了什麼樣。」

  大岳丸聽得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但鈴鹿卻側過了頭,避開他的目光。

  「其實我也很好奇。你知道的,不會有哪個傳說願意大肆描寫被驅逐的妖怪的未來,更別說是關於妖怪的族人這種根本沒人會願意在意的事情了……」

  畢竟,只有勝利者才有資格寫下歷史。而勝利者們又總是不願意為敗者多費筆墨的。

  「其實也不用費這個心。」大岳丸干巴巴地笑了一聲,「我知道他們都死了。」

  在初被卷入時空亂流而被帶到此處時,他就已經窺見到了這樣的結局。所以先前,他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他確實在意鈴鹿山,但他也知道在意已無用。

  「不。全員陣亡的結局,是你被我……被阪上田村麻呂殺死的情況下出現的。」鈴鹿有條不紊地說著,「可現在的情況是,你在這裡。這意味著,從大小神通被騙走的那個時間段起,你就從鈴鹿山消失了。如果繼續保持這個狀態,那麼結局一定是不一樣的。」

  這是大岳丸並未考慮到的——他的消失會為鈴鹿山帶來怎樣的變數。

  「所以,你想看嗎,那個在你消失後的鈴鹿山?」


第41章 運動會

  鈴鹿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所以大岳丸也聽得很明白。

  他知道,那對於他來說,是未知的未來——或許也是永遠無法知悉的未來。

  能夠窺探的機會只此一次。

  鈴鹿看著大岳丸,等待他的答案。

  「我的消失確實會成為改變鈴鹿山結局的因素,但認真想一下,其實只有兩種可能性——全員陣亡,或是苟活於世。」他緩緩說著,「也就這兩種罷了。」

  鈴鹿下意識地很想反駁,然而卻好像也想不到任何否認的話,便也漸漸放棄了這個念頭。

  「籠統地說,你這種說法也沒什麼錯。」她說,「但可能性還是很多的,如果考慮得更加深入一些的話。」

  不過也還是無法從這兩個選項中出逃。所謂的可能性,也只是死亡率的高低罷了。但去思考這種事情是相當殘酷的。

  這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鈴鹿才有些後悔。

  或許不該提這事的。

  「是這樣沒錯。」大岳丸仰著脖子,整個身子都倒在了椅背上。

  他看著夜空,可惜連星屑都無法窺見。夜裡餓天氣不太好,大團大團沉重的雲霧壓在觸手可及的高度。

  「八木,很多時候,心懷無知是件好事。」

  他的聲音無比沉靜,帶著鈴鹿從未聽過的嚴肅。他是在很認真地說這件事。於是她也很認真地聽了。

  「全知全能的人也不一定幸福。很多時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會帶來不必要的痛苦,不是嗎?」

  他扭頭看著鈴鹿。她的表情隨著自己的話語而一點點沉寂下來。她或許是在思考著這些話吧。

  這話的意思鈴鹿很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所以……」她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又揉了揉鼻子,「所以,你不想看,對嗎?」

  大岳丸微微頷首:「在這件事上,我想保持無知。」

  知道得越少,所牽扯的也越少。這樣,回去以後他就不必被過多的信息所左右了。

  回去……

  雖然他之前答應了鈴鹿,他會考慮留在這裡。他確實考慮了,但也僅限於考慮。

  他知道他總歸是要回去的,因為他本就不屬於這裡。那死亡的結局,可能就是他難以避免的命運吧。

  他會直面這樣的結局。如果可以,他將正面擊潰命運的制裁。但在與命運抗衡之前,他要想辦法安置好鈴鹿山的妖怪們。

  至少,不能讓他們落到全員陣亡的下場。

  所以,還是心懷無知更好。知道的太多,他的判斷力便會不可避免地**涉,影響著他難以做出最直白的決策。

  在這件事上,他不自覺地沉思了許久,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鈴鹿一直都沒有說話。她可能也在想著自己的事情,目光空洞得駭人。

  大岳丸想起,她最近總是會陷入這樣的兀自思索中。她從不說她在想些什麼,大岳丸便也難以得知,但想來絕不可能會是什麼輕快的事情。

  氣氛有些凝重。大岳丸想說些什麼改善一下兩人之間的氛圍,順便也讓自己從沉重的決定中抽身。

  他拼命搜刮大腦中的所有話題。盯著夜空看了好一會兒,竟然還是什麼都沒想到。

  在這方面,他總是很笨拙。

  忽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顆星,散發著明亮的黃光,悠悠然從東南側的天空向北方移動。

  他倏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看著這顆星橫跨天空。在星光徹底消失在目之所及的範圍內之前,他趕緊叫了鈴鹿一聲。

  「喂,有顆很不對勁的星星啊!」他的語氣不自覺地焦急起來了,「它在動啊在動!難道是流星?」

  鈴鹿懶洋洋地抬眼瞄了一眼,窺見到他口中的「星星」的正體後,很輕地笑了一聲。

  「流星才不是這樣的呢。」她用手比劃著,畫出一條拋物線,「是這樣子落下來的啊。那只是飛機的燈光而已,甚至都不是一顆星星。」

  「……飛機?」

  大岳丸猝不及防地又被解鎖了全新的知識盲區。

  「就像字面意義那樣,能飛在空中的東西,是種交通工具。」

  大岳丸訥訥聽著,被她所說的驚訝到了。他很想驚嘆一下這個時代的奇異,但又害怕說出這話會顯得自己十分像是個蠢貨,於是他乖乖噤了聲。

  「對了,你之前說的那個叫運動會的東西,好像就是後天了吧,對嗎?」他突然想到了這件事,便問她,「我聽到街上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嗯。」鈴鹿點頭,「你這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怎麼還要特地問我?」

  「想要得到當事人的確切答案罷了。」

  鈴鹿撇了撇嘴:「真無聊。」

  她的反應意外的逗笑了大岳丸,不過他很快就掩下了笑意:「既然你已經期待了那麼久,那就好好努力咯。」

  「嗯……」

  她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八木原之前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

  她也並不是反感這種話,能收到他人的鼓勵,她其實很開心。只是,在現在這種時候,鼓勵似乎無形之中成了厚重的期待。而在期待之上,還有更多更沉重的事物壓著她。

  大岳丸說的沒錯,心懷無知確實是好的。如果她不知道那些過去的話,她或許也是可以懷揣著輕快的心情期待著體育祭的。

  可惜,她已經知道的太多了。

  確實還是無知更好。

  「說不定後天我還可以去你學校看看?」

  大岳丸突然說。

  鈴鹿嚇了一跳,慌忙從自我沉思中抽身,向他瘋狂擺手,誠惶誠恐地說:「這就別了吧!要是沒發揮好,可不就在你面前丟臉了嗎!」

  她才不想擁有這麼羞恥的體驗呢。

  大岳丸忍不住笑了,想要摸摸她的臉頰,半途中卻停頓住了手,轉而揉了揉她的腦袋。

  「知道了知道了。」他無奈地哄著,「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確實不早了。

  「我知道。」她站起身,撫平裙擺的褶皺,「不用送我啦,我自己回去。」

  這時候她才忽然想起來,因著她入學考試成績排名第一的緣故,她被選為了運動會開幕式上代表所有一年級進行公開宣誓的「優秀學生代表」。

  同學們大抵會對她的這個「優秀學生代表」心懷異議吧,因為她最近的行為確實和好學生相差甚遠。

  上課發呆被點名,上課玩手機被扣分。這真的不像是好學生會做出來的事情。

  但這是慣例,就算鈴鹿自己也一點也不想接受公開宣誓的重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宣誓稿裡寫的內容都是些相當高光偉正的話。鈴鹿看了幾遍,努力把每一個字都背了下來,但卻好像沒能把這些話記在腦中。

  運動會的第一日,天氣格外晴朗。校領導總能挑中每一年中最愜意的那一個晴天作為運動會的開幕日。

  鈴鹿的父母齊齊請了假。父親八木俊平甚至還穿上了西服打起領帶,一頭金發一絲不苟地梳到腦後,正式得仿佛像是要去參加某人的結婚典禮。凜子在邊上念叨不停,擔心著鈴鹿是不是會在運動會裡受傷。

  畢竟,運動會可是很動真格的。

  「去年不是有個男孩子傷得特別重嗎……小鈴可千萬別變成那樣啊!」

  他們都比當事人鈴鹿更加慌亂。

  鈴鹿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緊張確實是有那麼一些,但不足以升格為慌亂。期待似乎也有一些,但微弱得難以察覺。

  於她來說,今日好像也和平常的一天沒有什麼區別。

  從家到學校,再到露天體育館,鈴鹿一路上都拿著宣誓文稿,生怕真站到了台上會把背下的一切統統忘光。

  一旁的同學們討論著自己為體育祭制定了怎樣的鍛煉計劃,個性又進步了多少。

  鈴鹿這才想起來,她什麼准備都沒有做。

  「八木同學!」

  站在場外的白城凜向她揮了揮手。他身後站著的,是那個一直臉色很臭的爆炸頭學長。

  「要加油哦!」

  她聽到出久對她說。

  她勉強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什麼,只是目送著他離開了。

  深呼吸——冷靜下來。

  鈴鹿環顧四周一圈,並沒有看到那對熟悉的鬼角。

  他確實沒有過來。

  是了。她特地叮囑過大岳丸,說不想讓他來運動會。

  鈴鹿在心裡暗自慶幸他認真執行了自己的話,卻也有些隱隱的失落。

  可能她心裡還是希望他可以注視著自己吧。

  「接下來請一年級學生代表八木鈴鹿同學進行宣誓。」

  她把稿子疊成了小小的一塊,捏在手裡。紙塊尖銳的邊緣扎得手心有點疼,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步一步,踏上演講台。向台下一瞥,一張張面孔讓帶來的壓迫感使人害怕。鈴鹿努力止住顫抖,笨拙地把話筒放到適合自己的高度。

  「我,八木鈴鹿,作為東京市立第二高中一年級學生代表,在此宣誓——」

  到了這種時刻,她倒是冷靜下來了。她流暢地把稿子上的那些話語都重復了一遍,相當游刃有余。

  「在這一次的運動會中,我們將……」

  遙遠的樹下,站著一只白鹿,明亮的雙眼看著她,鹿角上鋪了一層落葉,可現在根本不是落葉的季節。

  話語停滯,鈴鹿也看著那只白鹿。

  無聲的寂靜。

  白鹿的身形恍惚了一下,忽得化作霧氣憑空消失。鈴鹿的心髒沉沉墜下,下意識地想要追過去,然而台下的目光卻讓她停住了腳步。

  她意識到這是哪裡,她又該干些什麼。

  她慌亂地垂下眼,躲開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顫抖的氣音透過麥克風被傳得很遠。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我們將……將……貫徹體育精神,展現二中學生的英姿……以上。」

  迫不及待地說完,鈴鹿逃一般地下去了。她躲開所有人的目光和關切,站回到班裡隊列的最末端。周圍有竊竊私語聲,但她聽不清那些聲音到底都在說些什麼。

  這似乎只是個小插曲,並沒有人放在心上。畢竟,站在所有學生的面前進行宣誓,這確實是一件很容易感到緊張的事情。

  他們對鈴鹿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諒解,然而鈴鹿滿不在意。

  她還在想著那頭白鹿。

  她知道的,那是她的神器白原。他在化作神器形態時,就是那麼一只巨大的白鹿。

  她不知道白原的出現是否只是她的幻覺,抑或是別的什麼。可能是白原和千原始終對她心懷怨恨,所以才要不停地折磨她嗎?

  又或者,是她在折磨著自己……

  答案不甚明了,鈴鹿也不敢再去想了。

  況且,運動會即將開始。她現在沒有胡思亂想的閑心。

  今年運動會的第一個項目的設計與定向越野很相似。在全體育場包括外圍設置了三百二十八個信號點,每個學生可以用配備的采集器收集信號點,限時二十分鐘,信號點收集數量最多的前三十二位學生可以獲得通往下一場比賽的入場券。

  在比賽的二十分鐘內,對其他參賽者進行任何程度阻擋、抵抗,哪怕是攻擊,全部都是可以的。

  大屏幕上放出了信號點分布的地圖,但只展示了五分鐘,而後就撤下了。

  這是一場考驗記憶力和速度的比賽。

  槍聲鳴響,比賽開始,所有學生從體育館中心出發。

  三百二十八個信號點,想要全部記住,對於鈴鹿來說絕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她也根本沒有去費心記憶,而是只留意了幾個靠近邊緣的點。

  邊緣地帶總是要去的,況且異能狀態下她的移動速度並不慢,完全可以超過大多數的學生。

  至於中心區域分布稀疏的信號點,她准備直接放棄。當然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她還是會想要去碰一下運氣的。

  她想要尋找的第一個信號點,在靠近室內排球場的灌木叢裡。

  有幾個人和她一樣盯上了這個信號點,甚至想要阻斷她的路,但卻先一步被鈴鹿的大神通分裂出的劍陣擋住了。

  豎立在空中的劍陣宛若堅固的結界,將那些人完全隔斷,也阻止了他們靠近室內排球場的念頭。

  依照著記憶裡的位置,她蹲下身,用手撥開灌木細硬的枝條,一眼就找到了被放在枝杈上的信號點。

  「喲——八木同學奪下第一個信號點!真不愧是入學考試的第一名吶,照著這個勢頭繼續奮進下去吧!」

  這些激情洋溢的話,鈴鹿根本沒有聽進耳裡。她趕緊從灌木從中退了出來,順手把扎進頭發裡的小樹枝給拔了出來,繼續前往下一個點。

  為數不多記住精確位置的另一個點,在另一個體育場裡。那裡同時分布了大量的信號點,因而聚了很多人。對於那些異能並不出眾的學生來說,這裡無疑是最適合他們的「戰場」。

  其實他們也清楚自己大概也拿不到冠軍,這麼努力也只是想著要至少賺得一點,別拿著零分的難看成績被慘慘淘汰。

  體育場裡被布置成了災難過後的場景,坍塌的大樓與廢墟,這意味著信號點會被布置在任何地方,可能被埋在了磚塊下,也有可能是在搖搖欲墜的辦公樓裡。

  更可怕的是,這片區域還設置了不定時的地震。雖然震感不強烈,但也足矣讓信號點移位。這為本來就不方便的地形更添了許多不便。

  在來到體育場之前,鈴鹿根本不知道這兒的地形會是這麼復雜。但現在折返就太過浪費時間了。

  她咬著牙,把富貴險中求這句話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然後一頭扎進了廢墟。

  印像裡,那個信號點在靠西南側的位置,再具體的信息現在也沒什麼用了。

  她繞著大致的位置查了一圈,並沒有找到看到任何線索。信號點會發出閃爍的微弱紅光,但她一點光都唯有看到。

  現在就像是盲人摸像一般一無所知。鈴鹿決定孤注一擲,到旁邊一棟歪倒的建築物裡碰碰運氣。

  走入其中,鈴鹿才發現這棟大樓比外表看起來更加脆弱,牆面的裂縫大得都快能夠鑽進一個人了。走到二樓以上,地面都有已經歪斜得呈四十五度傾斜,向上的樓梯變成了近乎垂直的角度。鈴鹿幾乎不像是走上樓梯,而是手腳並用地攀上樓梯。

  鈴鹿簡直懷疑這棟建築之所以還能夠保持「屹立不倒」的狀態,全都是因為它堅強的自制力

  能維持成這種狀態,完全是平衡力的精巧之作,只要再來一場小型地震,搖搖欲墜的平衡就會完全崩塌。

  鈴鹿深諳這一點,所以在走動時格外小心。

  她不希望自己的體重成為破壞平衡的因素之一。

  一路走——或者說是爬到樓頂天台,鈴鹿才發現這裡不只她一個人在。與她同班的男生比她早一步發現了這個地方。

  且在同時,他們找到了信號點——懸掛在頂樓邊緣的排水管道上,被設計成了不發光的模樣。

  從現下的站位來說,是那個男生離信號點更近一點。然而頂樓的傾斜程度比其余幾層更厲害,達到了將近五十五度。鈴鹿站在傾斜角的上側,而男生站在下側。如果要同時衝向信號點,那麼更輕松的人會是鈴鹿,因為這段路對於她來說是可以依靠慣性衝刺的下坡,而對男生來說確實艱難的上坡。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這棟建築物或許能夠撐住一個人的體重而不坍塌,但如果是兩個人,那就很難確定了。況且,他們站立的位置還是頂樓,一旦鬧出巨大的動靜,坍塌的幾率將會是前所未有的高。

  他們對視著,呼嘯的風蓋過了呼吸聲。他們都在等待一個時機。

  僵持了片刻,對面的男生忽然出聲問道:「八木,你現在有幾個點了?」

  鈴鹿懷疑他刻意出聲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抿了抿唇,她還是選擇誠實回答說:「一個。」

  「我也是。」他笨拙的一笑,「看來是不好意思求你讓我啦。」

  「就算是求我,我也不會讓你的。」鈴鹿俯低身子,將重心壓低,做出衝刺狀的姿態,喃喃說,「因為……因為我也想贏啊……」

  撇開所有或沉重或真誠的期待,她心中的勝負欲正在不停叫囂。

  她想贏。

  不是因為前任職業英雄侄女的身份,也不是為了呼應他人的期待,僅僅只是出於自己的勝負欲罷了。

  先發制人。她開始衝刺。

  同伴的男生也衝向信號點。

  他的腳步邁得很大,恰又是控制空氣的異能,使其化作前進的動力,加快速度。眨眼之間兩人的距離倏地拉近,彼此與信號點之間都是觸手可及的距離。

  鈴鹿試圖用劍陣阻擋他前進的軌跡,但卻被他控制著的空氣彈開了。她不厭其煩地一次次築起劍陣,她知道這樣攔不住他,但當他使用異能時,速度總會下降那麼一些,雖然並不明顯。

  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半秒空隙,她也想爭取到。

  現在是她占了上風。她快速拿出采集器。

  猝不及防的,劍陣中躥出火焰。天頂劈下驚雷,閃電幾乎要將天地一齊貫通。

  火焰中的巫女站在鈴鹿面前,純白的衣袖已被火焰吞噬。那無法熄滅的神罰之火,將一點一點爬上她的整個身軀。

  鈴鹿知道火中的巫女是誰——她無數次地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她也曾短暫地停留在自己的生命中。

  如果不是因為神明降下天罰,她一定可以留得更久……

  緩緩的,巫女抬起手臂。焦黑熾熱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她好像也沾染上了火焰的溫度。

  「我的孩子,你要……」

  她動了動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鈴鹿卻能清晰的聽到她說……

  「活下去。」

  巫女徹底被火焰吞沒,空余赤紅中一個焦黑的人影。鈴鹿多想拯救她啊,但那火焰卻又是那般劇烈。

  鈴鹿什麼也做不了。

  地面劇烈震動起來,新一波地震來了。精妙的平衡徹底被打破,整棟大樓在重力的作用之下逐漸傾斜。

  「喂!八木!」男生躲到了邊上,大聲喊著她,「樓要塌了,快逃!」

  沒有回音。

  從剛才開始,她就陷入了詭異的呆滯狀態中,明明能夠采集信息點的,卻在即將成功之時停住了。男生看著她空洞的眼神,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

  地面傾斜至了七十度,她空洞的雙眼依舊沒有任何神采。如此極端的傾斜程度讓她難以站定,踉蹌了一下,順著坡度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男生想要拉她一把,但終究是什麼都沒有抓住。

  「八木!八木你快逃啊!你要掉下去了!」

  鈴鹿聽不到,她的耳旁唯有火焰的燒灼聲,眼前依舊是重重的業火。

  轟然巨響——

  大樓化作廢墟,揚起的塵沙凝滯在一處。

  監控器捕捉不到鈴鹿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訂閱這一章留評送紅包

  入v的事項沒弄好所以導致大家要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得知入v的事情,而且我自己也沒來得及存夠萬字章節,真的是很對不起了qaq

  因為有倒v章節所以在完結之前不會設置防盜,可以放心地跳章買(?)


第42章 閑言碎語

  「咦?八木同學怎麼不見蹤跡了?」

  擔任解說的麥克老師感覺有些奇怪。

  剛才的地震和坍塌,按說很容易躲開才是。哪怕是一鼓作氣地往樓頂一跳,也姑且能夠全身而退,但她竟然就站定在了原處一動不動。

  怎麼,是准備和那座解體的大樓共存亡嗎?別在這種時候上演革命情深啊!

  觀眾席嘈雜無比。

  八木鈴鹿可謂是這場體育祭中最受矚目的學生了——畢竟刷新了入學考試成績的她,還兼備了八木原侄女的身份。有很多人對她寄予厚望,卻沒想到她在第一輪就遭遇了這種完全可以輕松避免的意外。一時間,惋惜聲與失望的嘆息驟起。

  監控器拍攝的畫面難以穿透粉塵,根本無法看到鈴鹿的蹤跡,借助了熱感應圖像才確定了她的具體位置。

  核心體溫正常,心髒跳動略微有些慢,但這些數據都維持在正常的水平線上。這意味著她暫時沒事。

  第一輪的比賽照常進行,並未被這一小插曲影響。救援小隊立刻趕到坍塌現場,在一塊水泥板下找到了鈴鹿。

  或許是出於驚嚇,也有可能是因為被下落的磚塊砸中,她暈過去了,身上稍有一些擦軟組織挫傷和剮蹭,但並無大礙。

  當她在醫務室醒來時,廣播裡恰好放出了這麼一句語氣無比激動的解說。

  「第一輪比賽還剩五分鐘!最後的十八個信號點,究竟是否會成為某些同學逆風翻盤的機會呢?」

  鈴鹿躺在病床上,聞著消毒水的氣味。麥克老師說出這幾個數字在她眼前不停盤旋又盤旋,最後「咚」一下從半空中落下,堅硬的棱角砸得她發昏。

  班主任和八木原,以及父母都圍在床邊,或是關切或是擔心地看著她。

  在僅僅十幾分鐘之前,他們還對自己心懷期待。現在所有的期待都消失了。

  所有的……全部都……沒有了……

  她都干了些什麼啊……

  此刻的她依然能夠清晰回憶起站在樓頂時的恍惚,這陣恍惚一直持續到了她與大樓一起墜向地面,直到她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才甘心消失。

  而那出現在眼前的幻像,她也記得很清楚。

  無論是火中的巫女,還是曾是神器的白鹿,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已經不是一次看到這種幻像了。

  「還剩下最後三分鐘!」

  「小鈴?聽得到媽媽說話嗎?」

  她回過神來,看到了凜子哭紅的雙眼,胸口陣陣抽痛。不顧大人們的反對,她強行坐了起來。

  「我要退賽。」她淡淡地說。

  很意外的,聽到這話以後,她倒是那個最冷靜的人。

  「我肯定會輸。與其在第一輪就被淘汰讓別人嘲笑,還不如自己退賽來得更體面一些。」

  但這個「體面」也只是相對來說的體面罷了,是一種拙劣的保全面子的方式。

  她認為自己算是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畢竟,她已經沒有逆風翻盤的機會了。

  八木原久久不語。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把你的意願傳達給體育組的老師。」

  盡管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漠平靜,但八木原卻能看到她眼中的失落與悔恨。

  是啊,她當然會失落,當然會悔恨。無論是誰,都不會想要遭遇這種意外情況的……

  但八木原沒有說什麼,和班主任離開了,不多久廣播裡就傳出了校長的聲音,宣布著鈴鹿因為受傷而退賽的消息。

  末了,他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惋惜,並且做出了將注意學生在比賽中的安全問題的承諾。

  全然是大人的說辭。鈴鹿想。

  消毒水的氣味怎麼也習慣不了,還是充斥在鼻端,她感覺自己的大腦神經都快被麻痹了。

  她獨自躺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出去透透氣更好一點。恰好父母出去買東西了,她完全可以做到悄無聲息地離開。

  翻身下床,無意間,她的余光掃過了擺在床邊櫃子的小鏡子——鏡裡是鈴鹿御前的模樣。

  她猛得一踉蹌,撞上櫃子的邊角,險些驚叫出聲。鏡子劇烈地晃動了幾下,摔落在地,裂成好幾塊,沒一塊上都映著她的臉。

  她後退著,跌坐在床上,心髒不安地悸動著,而後慢慢歸於平靜。

  她知道的,鏡中的自己之所以會是這副模樣,是因為異能狀態還沒有完全解除。

  對……就只是出於這麼一個很簡單的原因而已。

  「沒事吧,八木同學?」醫務室的老師格外關切地說。

  鈴鹿慌忙搖頭:「沒事沒事,抱歉打碎了您的鏡子。那個……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麻煩您轉告一下我父母,可以嗎?」

  「誒?可是你才剛醒啊,還是多休息一會兒比較好。不用著急的……」

  「我沒事!」鈴鹿尖聲打斷了他的話,這音量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低垂著頭,訥訥地重復著,「我沒事……拜托您了……」

  留下這句話,她如同逃一般跑出了醫務室,一路沿著台階向下,慌亂的沉重腳步聲回蕩在狹小的樓梯間,仿佛在一刻不停地追捕著她。

  解除異能……解除……

  這副模樣快點消失啊!

  這個重復了不知多少回的簡單行為,不知為何在這時卻失了效,根本不起作用。她依舊還是鈴鹿御前的模樣,掛在狐耳旁的金色鈴鐺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而發出響聲,如同某種不耐煩的催促。

  鈴鹿逐漸焦躁起來,連樓梯間的空氣都變得相當悶熱。她抬手抹去額角的汗,她已經不知道嘗試過幾次了,卻依舊無法恢復原本的模樣,就算她再怎麼回想著之前的經驗,也還是無濟於事。

  她放慢腳步,掛在腰間的大小神通的劍鞘尖端,隨著她緩慢的步伐,一下一下砸在台階的邊緣。

  走到一樓,再從東側門出去,連通的是露天體育場。現在已經進行到第二輪比賽了,澎湃的喝彩聲飄在觸不可及的空中。

  鈴鹿把頭垂得很低,只盯著地面的灰塵,快步走在看台下的邊緣。大概是有幾個觀眾察覺到她了,她能感覺到有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

  別去看,也別去在意。

  她加快腳步,一路走到八木原所在的位置,才膽敢微微抬起頭,但卻還是在躲避著他人的模樣。

  「原叔。」她輕輕扯著八木原的衣袖,「我發現我沒辦法解除異能,已經試了很多次了還是這樣……」

  八木原拉著她走到看台的陰影下,躲開毒辣的日光。

  「是這樣啊……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鈴鹿輕輕搖頭,微弱的話語聲幾乎被歡呼聲完全蓋過:「我挺好的。」

  「關於這個問題,你去找二年A班的班主任問問吧。就是那個鈴木老師,你認識的。」歐爾麥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額角的汗,「他的異能是『異能無效化』,應該能幫到你。」

  「我知道了。」

  「啊……小鈴,等一下。」

  八木原追上匆忙離開的鈴鹿。

  「今天退賽的事情……原叔知道你肯定不甘心,也肯定覺得不開心。這件事是學校和我們老師的失誤,真的很抱歉,」他緊緊攥著手帕,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嘛……還會有下次的。到了那時候,再讓所有人看看八木家的女孩有多麼厲害吧!」

  短短的幾句話,八木原卻停頓了好幾次。他很擔心自己的話語是否會含有某些尖銳的、不恰當的詞語。他不希望這些詞句給鈴鹿帶來二次傷害。

  鈴鹿背對著八木原,他無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她沉默著,忽然抬手飛快地抹了一把眼角,依舊沒有轉身。

  「謝謝,原叔。」她的聲音略有些沙啞,「那就等到明年吧……明年再讓他們驚訝一下。」

  「對!對!」

  八木原總算是安心了。一路目送著鈴鹿的身影離開體育場,他才放心地坐回到自己的裁判席上。

  體育場外圍聚著些出來透氣的觀眾,還有在第一輪就被淘汰的一些學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歡快地討論著關於賽況的事。

  「沒想到八木居然第一輪就被淘汰了,好笑死了。」

  只是很恰巧的,鈴鹿從樹下走過,同在一顆樹下的討論聲鑽進她的耳裡。那般清晰,就像是直接湊在她的耳旁說的那樣。

  她停下腳步。樹冠的陰影投在她的臉上,打下或明或暗的光斑。

  她靜靜聽著他們的話。

  「就這還是入學考試的第一,A班就她一個人被首輪淘汰了吧,就算退賽都挽回不了她的面子。」

  「聽說A班的X君說,八木這人神神叨叨的,還獨來獨往,特別詭異。」

  「謔!原來是個怪胎啊!」

  「那個八木就是遜啦!」

  哄堂大笑。

  這其中的很多話,鈴鹿過去都聽過。片面的評價始終伴隨著她。

  分明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分明他們什麼都看不到。

  繞過樹干,鈴鹿看到了他們嬉笑的臉。這群人也是同校的學生,但不是A班的。她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可能偶爾在校園裡見到過幾次,可她也不怎麼想得起這些長相了。

  對於他們來說的自己也是如此,僅僅是不相識的同學而已。

  「有什麼話不敢當著我的面說嗎?在背後嚼舌根……難道是把自己當成了老鼠?」

  她慢慢地從樹干後走出來,站在他們的身後,冷漠地看著。大神通已微微出鞘,此刻正在不安地顫動著——不,是她的手在顫抖。

  他們被鈴鹿的出現嚇到了,慌忙後退,尷尬地移開目光,試圖裝作無事發生。

  「你們總喜歡在背後說三道四……誰都是這樣……人人都是……」她像是在隱忍著什麼,「現在我已經站在你們面前了,你們快點繼續說吧。我給你們這個機會!」

  他們不自覺地擠在一起,或面面相覷,或別開目光,像極了暴雨來臨前窩縮成一團的小雞崽。

  「怎麼,不再繼續巧舌如簧了?」鈴鹿小聲嗤笑著,露出了從未有過的鄙夷神情,「你們也不過只是第一輪就失敗的家伙罷了,我們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貴』。」

  留下這麼一句話後,鈴鹿就離開了。大神通被推回刀鞘內,她的指間依舊殘留著過於激動而血液受阻的酥麻感。

  會做出剛才的舉動,完全是衝動感趨勢的結果。現在腎上腺素也已經完全褪去了,鈴鹿逐漸冷靜。

  他們一定還會再說自己的壞話的,鈴鹿想。那些滿懷偏見的話語或將永遠伴隨著她。

  真悲哀。或許她也不該去指正那些人,因為指正也並不會改變什麼。

  況且,她是真的很遜。

  心間滿是這種沉重的念頭,她花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才走到教師的辦公樓。

  二層盡頭的辦公室,就是鈴木老師的所在地。門沒有關,微微敞開了一條細縫。

  鈴鹿探頭往裡看了一眼,鈴木老師確實在裡面。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待到緊張的心跳漸漸放緩,才推開門,放輕腳步,走到鈴木的辦公桌旁。

  「您好……」她怯生生地說,「我是一年A班的。那個……我沒辦法解除異能——哦對,我的異能是變身類型的。雖然暫時是沒有什麼影響,但是保持太久的話,還是會給我的身體帶來負擔的……啊,對了,是俊……是八木老師拜托我來找您的。請您務必幫我一下。」

  說罷,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真的很希望可以趕緊變回原本的模樣。

  盡管現在這幅模樣也是她——所有的模樣都是她,但她真的不願意面對這樣的自己。

  看著這樣的裝束,只會比任何時刻都更容易想起她的過去。可那痛苦的曾經,她已經不想再在腦海中重現了。

  「你的事,剛才八木老師已經和我說過了。你先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相澤消太開始翻箱倒櫃尋找眼藥水。

  「你叫八木鈴鹿,對吧?」

  鈴鹿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鈴木往眼裡滴了幾滴眼藥水,余光偷偷地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同事的這位侄女,狀態好像很詭異。但真要細細指明究竟是哪裡詭異,他卻又說不出來了。

  總之,就是很不對勁。

  抽空和八木老師說一聲吧,他想。

  揉揉眉心,鈴木稍許坐直了身子,睜開眼。

  然而他盯到了干眼病發作都沒能解除鈴鹿的異能。如果不是對自己的身體及異能狀況有著足夠的自信,鈴木真的要懷疑是不是他的異能出現了什麼問題。

  「先停一停……先停一停……」

  鈴木仰起脖子,用力一擠瓶身,滴下的眼藥水成了一條小水柱。

  他長舒了一口氣,終於能感到眼球在液體的滋潤下重煥生機。

  鈴鹿依舊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老師,您也沒辦法解除我的異能,對嗎?」

  「唔……」

  鈴木悄悄別開目光,竟然感到了一陣心虛。都已經嘗試了這麼多次,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顯然他是不能幫上忙了。

  但是直白地把這些話說給她聽的話,未免顯得有些殘忍了,而且鈴木也實在是拉不下這個面子。

  沉吟了片刻,他才說:「我估計是幫不了你了。不過你不用著急,我去幫你問問別人。」

  他認識的人裡,多少有那麼幾個正在進行異能學研究的學者。他們肯定能有答案。

  「給我留個電話吧,如果問到了什麼,我到時候再和你說。」

  「好……謝謝您……」鈴鹿悶聲應道。

  對於鈴木的話,她其實並不怎麼相信,但還是從他手中接過了筆,慢慢寫下一串數字。

  「那麼我就不打擾您了。老師再見。」

  鈴鹿輕輕關上門,腳步聲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鈴木捧起馬克杯,走到飲水機旁,按下冷水開關。

  馬克杯被一點點注滿,鈴木還在想著異能消除的事情。

  真奇怪啊,為什麼自己的異能沒能起一點作用呢?難道那就是她本來的模樣嗎?實在是太困惑了。

  異能捧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水,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旁坐下。寫了一串電話號碼的黃色便簽紙放在桌子正中央。

  看著端正的字跡,鈴木陷入了困惑。

  這……是誰的號碼?

  等一下,先前是不是有什麼人拜托他做什麼事?

  記憶中關於某人的那一處漸漸褪色,化作平淡的慘白。

  作者有話要說:

  魚丸下線一章


第43章 神器

  走出辦公樓,正午的日光讓鈴鹿眩暈了一瞬。她停下腳步,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待這股不太舒服的感覺消失以後,才繼續向前走。

  但她也僅僅只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罷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或許她應該回到醫務室,父母都在那裡等著她,可她心底卻對醫務室有幾分抵觸感。一想到充斥在鼻尖的消毒水氣味,就會不自覺地泛上一股惡心感。

  而且,她也不太想面對父母。

  確切的說,並非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們的擔心和關切,鈴鹿發自內心地想要感謝,只是她確實愧對了他們的期待。

  沒能成為令他們驕傲的孩子,鈴鹿為自己感到羞恥。

  還是先離開這裡吧。她想。

  鈴鹿從原處折返,向校門走去。為了避免父母擔心,她特地發短信向他們報備了一聲,說是想要出去走走,過會兒就會回家,也請他們可以先回去了。

  這會兒第二輪的比賽已經結束了,正是中場休息的階段。整個校園內滿是從場內湧出的觀眾,鈴鹿被這般人數眾多的景像嚇了一跳,頓感一陣無地自容的羞煞。她慌忙垂下頭,避開所有人的注意力,沿著小道一路快跑,到了校門口才敢停下。

  向警衛室的大叔出示一下學生證,就能夠被准許放行了。

  走出警衛室的時候,鈴鹿好像聽到他說了一句什麼,應該是惋惜且鼓勵的話語吧,她沒能聽清楚。

  離開學校,目的地又變得模糊不清了。雖然和父母說了自己馬上就會回家,鈴鹿現在卻並不怎麼想回去。她索性挑了一條從沒走過的路,准備先胡亂閑逛一會兒,將多余的精力全都被發揮完了,再考慮回去的事。

  街上的行人不多,足矣讓鈴鹿從體育祭觀眾的壓迫感中得到一絲喘息。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兩旁未知的街景讓她很好奇,一時間竟有些忘記運動會的失利了。

  街對面有一神社,從她站立的這個角度恰好能夠越過門口看到神社的內部。

  神社裡零零散散有幾個參拜的信徒。她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停在神社外的奉納箱前,顫顫巍巍的手指從布包裡撿出一枚硬幣,投入箱中。而後合掌,向神明祈禱。

  硬幣掉落箱底,這一聲清脆的碰撞聲穿透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落在鈴鹿耳旁,將她猛然驚醒。

  這是火照命的神社。老人在向火照命祈求庇佑。

  火照命難道真的會傾聽他人的願望並予以實現嗎?不可能吧。

  他可是曾把神明推上了死路的家伙啊……

  她不止一次地回憶過去,不止一次地意識到自己的錯。

  但錯的就只是她嗎,她的錯當真就值得一死嗎?不,不是。根本不是。

  說出了自己存在背叛高天原可能性而應當被驅逐的火照命,還有那些附和他的話的神明,他們也錯了。如果他們指責鈴鹿御前的罪名當真屬實,那他們也背負著一樣的罪。

  僅僅只是因為潛在的可能性,僅僅只是因為自己心中秉持的「正確」與「清白」,而去葬送無辜的性命,這難道不是錯嗎?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

  她知道的,她記得很清楚,為什麼母親會死,理由也是相同的。

  侍奉神明的巫女愛上了妖怪,正如鈴鹿御前愛上海國之妖一般——這是錯的。

  而後,為了繼續維持高天原的正確,天為做錯事的那一方降下了罪罰。

  雖說高天原想要處決的應是玉藻前,巫女本不該死,但高天原不可能只向一方降下處罰,這一點鈴鹿心裡很清楚。哪怕在天罰中死去的是玉藻前,巫女也依舊會受到天的懲戒。

  但就算要懲罰越界的巫女,應該不至於是死罪。所以在巫女為玉藻前擋下天罰,落下的天雷殺死了神明理應保護的人類後,高天原就再也未插手玉藻前和兩個無辜孩子了。

  因為天的懲罰,也「越界」了。

  於是天才收了手,沒有繼續懲罰玉藻前。

  這些事情,是愛花——是過去的她很難知道的。唯有站在高天原神明的視角,才能夠將一切正義外衣下的虛偽看得通透。

  是的,落到今日這般地步,是她的錯。

  同時也是高天原的錯。

  無論是高天原還是鈴鹿自己,哪一方都不是絕對正確的。

  想到這裡,鈴鹿忍不住扯出了一個嘲弄的笑。心髒在不停狂跳著,那些站在神社裡的信徒們落在她的眼裡,就像是一群關節靈活的塑料小人,被他們信仰的神明們不停擺弄著。

  她大口大口呼吸著今日室溫三十度的空氣,通身的血液也因此而染上了熱度,理智更是沸騰不止。繁雜的思緒纏繞在大腦中,驅使著她跨過人行道旁的欄杆,快步穿過呼嘯的車流,站到了神社前。

  呼吸難以歸於冷徹。

  說不定火照命現在就在神社裡,她想。

  她猜錯了。

  火照命是信徒眾多的神明,單就東京地區的神社數量便就不少了,不可能坐鎮在每一個神社中,傾聽信徒的願望。

  再說了,他是個極自負的家伙,且又是高天原頂峰中的核心人物,通常情況下是不會輕易來到此世的。

  鈴鹿還是踏進了神社,才想起這件事的。

  在神社難以見到火照命,能見到的只有他的神器。神器們遵從神主的囑咐,履行神社管理者的職務。

  譬如,這個神社的管理者,就是火照命的大太刀——名叫崎音的神器。

  而這名叫崎音的神器,此刻正站在神龕前,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鈴鹿的目光。

  鈴鹿忍不住揚起笑容,崎音的眼裡掠過的卻是驚恐。

  原本在她想起以火照命的秉性應該不會親自坐鎮神社的時候,她還有些失望呢,心想著沒辦法與他進行一次親切會晤了。

  但現在她不失望了。

  遇見的是火照命的神器——曾經處決過神器的神器,這不是更好了嗎?

  她的笑容愈發僵硬,嘴角扭曲的弧度幾乎已經不能再稱作是笑了。

  「我記得你。」她拖長了聲,慢慢地說,「很久很久以前,你就跟在火照命身邊了。」

  「鈴……鈴鹿大人……」

  名叫崎音的神器躲開她的目光,僵硬地躬著身,向她恭敬地行了禮。

  鈴鹿知道崎音為什麼驚恐,在她眼裡自己早已經死了。她也是為鈴鹿御前的死推波助瀾的黑手之一。

  直到這一刻,她還能輕易地回憶起神器被一齊殺死時傳到她身體裡的痛苦。

  真疼啊……

  疼得好像意識都快從軀殼中剝離了,疼得連死亡都開始跑到眼前囂張地張牙舞爪。

  身為神主的她所感受到的一切痛苦,全部都是神器遭遇的絕望。

  他們也曾是那麼疼啊……

  深呼吸。往日的記憶逐漸淡去,鈴鹿看著眼前這張低眉順眼的面孔。

  鈴鹿看著她收起慌亂,換上尊敬的笑,聽到她說:「沒……沒想到您居然願意屈尊出現在這裡……鈴鹿大人,難道您換代了嗎?」

  盡管她看起來全然是溫馴的模樣,語氣卻還依舊透露著驚慌。

  「你在害怕什麼?」嗤笑著,鈴鹿說,「我記得你殺死我的兩個神器時,一點也不害怕啊。你那時的膽子去哪兒了?」

  鈴鹿還能想起她對自己的神器說的話,她眉梢的得意還歷歷在目。

  ——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究竟是為了誰好?鈴鹿心裡知道答案,她很確定崎音也一定知道。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崎音挺直了腰,不知從哪兒得了底氣,大聲說,「你到底是誰!鈴鹿御前很早以前就死了……」

  「你殺了我的神器。」鈴鹿抽出大神通,刀尖指著她的心髒,「現在我要向你討回這筆舊債,我希望你已經把我的話聽清楚了。」

  崎音眼裡的驚恐變成了憤怒,瞪著鈴鹿,雙頰漲得通紅。她動了動唇,應該是想說些什麼。鈴鹿猜測,她想說的應該是「你怎麼敢對火照命的神器動手」之類的話。

  鈴鹿並不想從她的嘴裡聽到任何一個字。她揮劍打斷了她。

  「一線!」

  崎音在身前劃出境界線,但只堅持了一秒,下一刻就被鈴鹿斬碎。

  「太失禮了。」

  無比冷靜地,她說。

  濺起的鮮血沾在鈴鹿的臉上,明黃的雙眸中空無一物,卻使人生畏。

  「你的神主沒有教過你,神器不配對神明劃出『一線』嗎?看來火照命是個差勁的主人,你也是一條差勁的狗。」

  這話激怒了崎音。她孤注一擲地衝了上來,怒吼著:「不許詆毀我的神主!」

  她終究只是一把武器,一個工具。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法對抗鈴鹿。盡管她那般努力地反抗了,卻始終無法逆轉下風,最終落得慘敗。

  她無力地倒在地上,身軀早已千瘡百孔,現在僅只有一絲殘存的呼吸維持著她的性命。

  「你的神主沒有來救你。你來猜一猜,他這會兒正在做什麼事?」

  就像鈴鹿並沒能拯救她的神器一樣,而她又在做什麼呢?

  啊……真疼……

  鈴鹿跨坐在崎音身上,膝蓋壓住她的手臂,讓她無處可逃。盡管她也確實無處可逃了。

  將小神通高高舉起。接下來鈴鹿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以崎音現在的狀態,哪怕不刺穿心髒,只要隨便劃上一刀,她就會死了。她的生死掌控在自己的手裡。

  小神通停滯在空中,刀尖折射出的寒芒忽明忽滅。

  殺了她。她該死。

  鈴鹿心裡的聲音在叫囂。

  就像她殺死千原和白原那樣……殺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你的好友魚丸正在斷線重連中


第44章 擁抱

  ——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那是一句舊日的話語。

  小神通砸下,一聲沉重的巨響,崎音感覺到濺起的木屑掠過臉頰。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料之中的疼痛降臨。

  鋒利的刀刃豎立在她耳旁,刀尖深深扎進,僅分毫之間的距離,有一縷發絲被斬斷了。原本她的性命也該被就此斬斷。

  但是卻沒有。崎音能聽到刀刃卡在木質地板中顫抖時的輕微碰撞聲,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種結果。

  「神明大人」的表情難以窺見。她想逃,卻被用力壓住了肩膀。

  「卑劣的神器,恭喜你,你的死期被我延後了。」

  可這根本不是什麼值得恭喜的事情。

  鈴鹿的笑聲異常干澀,一聲一聲剮蹭著崎音的神經,她被迫使著不得不去聽鈴鹿的話語。

  「記住,把我接下來所說的,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他,還有所有高天原的神明聽。」

  深呼吸——

  真疼……

  視線所能見到的一切都交疊在了一起,變成模糊的色塊,但她沒有讓這滴眼淚落下來。

  「過去的一切,不是我的錯——是高天原的錯!我會……」她咬緊了牙,「讓高天原知道,你們究竟錯得多麼厲害!」

  崎音怔愣地看著她,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直到鈴鹿的一聲怒吼使她回過神來。

  「聽明白了嗎!」

  她訥訥點頭,絲毫不敢有任何違抗。她心裡很清楚,無論什麼時候,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一方始終是神明鈴鹿。只要她願意,可以毫不猶豫地改變心意殺了自己。

  現在的她,就只是個傳話的信鴿而已。而想要找到一只新的信鴿,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無論如何,她想要活下來——活著去見她的神主。

  鈴鹿站起身,握著刀柄,用力將其拔出。冰涼的刀刃一度碰觸到了崎音的臉頰,恐懼感幾乎驅使著她逃跑。

  她看著鈴鹿慢步走出神社,身影消失在街角的盡頭,但那急促沉重的呼吸聲卻好像還在耳旁作響。

  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已經死去的鈴鹿御前會這般出現在眼前。或許,應該去問問她的神主……

  日頭漸漸升高,投下的影子變成了小小的一攤黑色印記,盤繞在腳下。鈴鹿停住腳步,她覺得自己很像是被影子禁錮住了。

  疲憊感一點一點充斥滿自己的皮囊,她不想再往前走了。她真的很累。

  羽織外衣上多出了一道深色的水滴形軌跡,看上去很像是被濺到了水,但濃重的鐵鏽味怎麼也散不去,於是她便也怎麼也忘不了這是鮮血。

  她的手上也沾染了這些深紅色的溫熱液體,怎麼也擦不干淨。

  只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鈴鹿的手就會殺死一個生命,盡管她並不無辜。

  回想起那一刻在心裡回蕩的殺意,竟依然讓她感到無比恐懼。

  那不像她。那是誰?

  她心裡沒有答案。

  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兀自站在日光下,她卻被陰影籠罩,日光無法透入。

  她看著影子被一點一點拉長,耳旁響起了聲音。

  「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啊?」

  大岳丸癟著嘴蹙著眉,表情並不是很好看,顯然是叫了她太多次,所以很不耐煩了。

  「啊……」

  鈴鹿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不自覺往旁邊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顫抖著背過身去,避開他的目光。

  「你又怎麼了?」大岳丸收起不耐煩的表情,言語間有些警惕,踟躕了一會兒,他決定直白地說,「八木,你最近很不對勁。」

  依舊躲著他的目光,鈴鹿低聲說:「是嗎?我倒是覺得自己很正常。」

  大岳丸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在言不由衷地逞強了。在這種狀態下,顯然問不出什麼來。他只好被迫放棄了再繼續詢問的念頭,但卻又不能什麼都不說,便轉而詢問了她運動會的事情。

  當說出「運動會」三個字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鈴鹿陷入了僵硬。

  而後便又是沉默。

  「失敗了。」

  她說,語氣比她預想得更加冷靜,甚至還沒忍住的輕輕笑了一聲。

  「是慘敗哦。」

  「哦……」

  大岳丸只能悶悶地應一聲。更多的,他好像說不出來,但他知道鈴鹿絕不可能只是出於運動會的失敗而變得像是現在這樣。究竟是因為什麼……

  靈光乍現。他從剛才就感覺鈴鹿有什麼不對勁,且是一眼便能看穿的相當明顯的不對勁。

  「你怎麼還保持著這副模樣?」他問,「你不累嗎?」

  一語重擊。

  鈴鹿的心髒迅速下墜,落入無底的深淵。垂下的金發遮擋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急促地呼吸著,但枯竭的肺部根本無法攫取任何氧氣。每說出一個字都讓她感覺到胸腔在陣陣發痛,盡管如此,她還是做出了回答。

  「因為,解除不了。」聲音微弱的像是吐息,「你很討厭嗎,這副模樣?」

  大岳丸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細線。隱隱約約的,他好像已經看穿了什麼。他似乎可以知道,籠罩在鈴鹿頭頂的陰雲究竟有著怎樣的名字。

  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他說:「別說這種奇怪的話。」

  「你肯定很討厭這副模樣,也很恨我吧。」她繼續說下去,任由這雙刃劍深深刺入彼此的心裡,「就算你直白地說出討厭之類的話語,我也不會怪你的。因為我也很討厭自己,在這一點上我們沒有區別……」

  「別說了!」

  大岳丸試圖拉住她的手腕,剛攥在手裡,卻又被她抽走了。這一刻的她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就連說出剛才那些無比真實的話語時,她也沒有感到任何異常的情緒在心裡肆虐。

  說實話,她還以為自己會哭的。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一個小小的進步。

  他們之間僅一步之遙,誰都不敢向彼此靠近。一方的靠近勢必會導致另一方的逃避。

  盡管知道鈴鹿說出的只是逞一時之快的氣話罷了,卻讓大岳丸心裡浮起一絲難過。

  會說出這種話,是不是意味著她依舊還是不相信自己呢?

  信任缺失——這是個很悲哀的字眼。

  他想要等鈴鹿冷靜下來。他也要讓自己冷靜。

  站在人流的邊緣,他們沉默無聲。似乎過了許久,鈴鹿像是收拾好了心情,抬起頭,看了大岳丸一眼,隨即就移開了視線,看著街的盡頭。

  那些漠視而過的行人接連從她眼前掠過,沒有任何一個人向她投入目光。

  沒有一個……

  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幾乎將她壓倒。

  「他們看不到我……」她用力喘息著,眼淚隨著急促的呼吸而不停湧出,一步一步後退,她的聲音是那麼無助,「大岳丸,他們看不到我了!我究竟是神明還是妖怪……」

  「八木……八木!」

  大岳丸緊緊抓住她的手,無論她多麼掙扎著想要逃開,他都不曾松手。

  慢慢地,她放棄了掙扎,放聲大哭,說出口的話語是破碎的質問。

  「當你看著我的時候,你究竟看到了誰?」

  她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你看到的是不是鈴鹿御前呢?」她用力抓著大岳丸的手,指節泛著蒼白,如同她此刻的臉色,「當我看著你的時候,我也會想起鈴鹿御前。就算我再怎麼努力地讓自己忘記那些記憶,都還是根本無法忘記……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你肯定也無法忘記吧……那為什麼你還能這麼親切地對待我呢?我知道那是我——是我做了這一切。」

  「噓——別說這種話。」

  「是我……全部都是我……」

  「不。不是。」

  輕輕地擦干她的眼淚,然後抱住她。

  不同個體之間的情感難以相通,可這一刻大岳丸卻能清楚的觸摸到鈴鹿心裡所有的尖銳的痛苦。是那些堅硬的尖刺把她扎得千瘡百孔,無端的愧疚和痛苦的回憶又將這些空洞填滿,讓她變得不再像是原本的自己。

  輕撫著她的長發,大岳丸聽著她那撕心裂肺的痛哭轉為微弱的嗚咽。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你不是鈴鹿御前。你只是你而已,一個很普通的人——是會義正言辭地向我解釋,自己不是鈴鹿御前的倔強小姑娘。」

  嗚咽變成顫抖的呼吸聲。大岳丸從不將八木鈴鹿認作是鈴鹿御前,多希望她也能意識到這一點。

  他松開懷抱,笨拙地將鈴鹿雜亂的鬢發捋到耳後,輕輕地捏了下她的臉。

  「現在,冷靜下來。集中注意力,聽我說的。」

  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鈴鹿看著他,認真地點頭:「好。」

  「想一想你是誰,你的名字是什麼。」

  「……」

  鈴鹿愣了愣,一時竟沉默了。有那麼一刻,她竟想躲開大岳丸的詢問。但很理所應當的,她沒能成功。

  「不能不回答!」他好像是生氣了,拔高聲說,「你的名字叫做八木鈴鹿,知道了嗎?不是其他別的,不是鈴鹿御前,也不是愛花,就只是八木鈴鹿。」

  「八木……鈴鹿……」

  她訥訥地重復著,鼻子一酸,忍不住又落下淚了。

  這是多麼簡單的問題啊,以前的她一定可以很輕松地回答出來的。可為什麼,現在是大岳丸幫助她意識到答案的呢?

  她真是……太愚蠢了啊!

  「不用哭,不丟人。」大岳丸安慰著,「現在,解除你的異能吧。」

  伴隨著他的話語,神明的外殼逐漸褪去,露出蜷縮其中的,弱小的鈴鹿,所有的重負倏地消失了。

  八木鈴鹿,依舊是八木鈴鹿。

  四下是探尋的目光,他們奇怪地打量著這個哭得眼角通紅的女孩,但很快就移開了目光,趕赴他們需要前往的目的地。

  鈴鹿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著自己的手。掌中的鮮血已然消失。

  「看吧,變回來了!」大岳丸笑著拍拍她的肩膀。

  鈴鹿低垂著頭,向他走近。下一刻,他被緊緊地抱住。

  「謝謝……」

  鈴鹿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強有力的心跳聲像是海國的浪潮。

  「有你在,我很高興。」


第45章 父親

  深夜,鈴鹿房間裡的窗戶被敲得砰砰作響。幸而她並沒有睡著,否則一定會因為被吵醒而心情極糟吧。

  翻身下床,小心地拉開窗簾。

  在大岳丸誤入房間的烏龍事件過後,窗簾的整個狀態變得相當岌岌可危,要是一不小心太過用力,就會出現窗簾整塊掉落的尷尬情況。

  心想著還能再撐一會兒,鈴鹿也就沒有舍得換新窗簾了。

  她把窗戶推開一條小縫,突然出現的第四天魔王停滯在半空,把她嚇了一跳。

  這簡直就是恐怖片般的出場方式。

  鈴鹿捂著心口,驚恐感還沒有這麼輕松消失。她很想抱怨一兩句,但看到第四天魔王緊抿的唇與肅穆的目光,想說的話都噎住了。她怔怔地看著第四天魔王,心覺大事不好。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太好的事?」

  從窗戶的縫隙間,傳來他的詢問。

  「唔……」

  這話實在是出乎意料。鈴鹿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也不明白,他口中的「不太好的事」意味著什麼,畢竟這詞的定義實在是有些太寬闊了。

  見她支吾了半天不說話,第四天魔王著急了,將窗戶完全推開,走了進來。

  「火照命都氣瘋了!」一落地,他急急地說,「高天原的神明也都懵了。他們根本不知道關於你的事,也不知道你怎麼就復活了。」

  啊……是這件事……

  鈴鹿躲閃著他的目光,不發一語。她心裡並不覺得這是一件「不好的事」。

  第四天魔王對她這幅態度早有預料,但看到她真的擺出了問心無愧的模樣,心裡更著急了。

  「我知道你那是意氣用事,可高天原不知道啊!就在剛才,高天原舉行了神議,而我被排除在外了。」他躬著腰,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鈴鹿的耳裡,「你知道這意味了什麼嗎?他們很有可能會再次驅逐你啊!」

  最後的一句話,從第四天魔王的口中說出時,聽起來很像是絕望的嘆息。

  驅逐——這個冠冕堂皇的詞,第二次降臨在了鈴鹿身上。

  不知為何,她居然比任何時候都更冷靜,第四天魔王的話沒有打垮她。

  第四天魔王在她狹小的房間裡不停踱步,鈴鹿能感覺到他的憂慮。是了,畢竟在這次的事件中,他可是坐在「主謀者」寶座上的那個啊,如果高天原當真要問責,他也會被牽連,或許還會被處罰。

  如此一想,他的這種異樣擔憂,就有跡可循了。

  不知踱步到了第幾個來回,第四天魔王終於停下了腳步,頹然垂著手,肩膀也已佝僂,幾乎被這身沉重的和服壓垮。

  「該怎樣才能保護你啊!」

  沉重的一聲嘆息,他無助地吶喊。

  鈴鹿一怔。

  他又重新開始踱步,來來回回地走著,訥訥說:「如果單只是讓我換代,那也無妨,確實是我弄出了這麼一連串的事情。我沒什麼好怕的,可是你該怎麼辦……」

  他的背影不復過去的挺拔。

  是鈴鹿猜錯了。她大錯特錯。

  現在眼前的,並不是尊貴的高天原神明,只是一個無助的父親罷了。記憶中那個偉岸的身影從未改變,他依舊是無比懶散,卻願意為她收拾所有的爛攤子的父親。

  是他准許鈴鹿御前擁有了神明不該擁有的自由。

  分明那些過去的記憶是那麼難以忘卻,她卻忘記了回憶中美好的部分,任由醜陋的過去不由分說地在心間肆意亂長。

  鼻子一酸,鈴鹿無聲地落下了淚。

  她啊……真是太差勁了。

  「唉,到底該怎麼辦……你怎麼哭起來了?別哭別哭,爸……我肯定能想出辦法來的,好嗎?」

  他一如既往地看到了眼淚就慌張,笨拙地向她做出承諾。但鈴鹿卻是搖頭,讓他更慌張了。

  「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擦干淚水,她眼底映出的,是堅定的光輝,「所以,您不用擔心我。請先照顧好自己吧。」

  這句話,過去的鈴鹿御前也和他說過。只是語氣更輕佻些,像是某種不用心的敷衍,所以第四天魔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過。

  沒想到,竟然會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下再聽到。

  心裡依舊是擔憂著,第四天魔王放不下心,但他卻隱隱感覺到了鈴鹿的信念。

  他也願意去相信這份信念。

  「所以說,你想干的究竟是什麼事?」

  隔天把整件事轉述完畢後,大岳丸第一句問出的就是這話。

  鈴鹿不快地瞟了他一眼:「你倒是多關心我一點啊!」

  大岳丸困窘地垂下頭,小聲說了句抱歉。但其實鈴鹿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雙臂環抱著腿,鈴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沉默了一會兒。

  「大岳丸,你看到這腐朽的天了嗎?」

  她忽然問。

  大岳丸沒有反應過來。又聽到她說:「我想要攻破這腐朽的天,告訴他們究竟錯得多麼厲害。」

  大岳丸不語。鈴鹿的話有點把他嚇到了。

  那是個極狂妄的念頭。向高天原問責,實在是太瘋狂了。

  他下意識地很想否定,但最後卻還是選擇把否定的話語放進心裡。至少要先聽過鈴鹿的理由之後,再說出自己的論斷。

  「我以前聽過一個說法,『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過去我也篤信這句話,但卻不是了,高天原的那些神明,包括以前的我,都做錯了事。」她把手指交疊在一起,說出這些話讓她莫名的有些不安,「高天原想要驅除『異己』的神明,本質上應當是正確的,這也是他們信念中的『正確』,可是執行的方式卻錯了,大錯特錯。無論如何,都不能用性命去奠基高天原的正確。」

  手指的經絡被扯得微微發疼,感覺不太舒服,但鈴鹿並沒有放在心上。她接著說。

  「從過去到現在,從鈴鹿御前,到蛭子命,再到現在的我,這樣的正確始終在沿襲,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她頓了頓,呼出一口濁氣,「我想要,讓高天原意識到錯誤。」

  大岳丸認真地聽完了她的話。

  「所以,你想用怎樣的方法呢?」

  「嗯……」鈴鹿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還沒想好——我毫無頭緒。但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比高天原先行動。如果無法搶占先機而陷入了被動的境地之中,我的聲音肯定就無法傳到他們的耳中了,所以……」

  她抿了抿唇,剩下的話其實不言而喻了。

  大岳丸把她說的所有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坐直身子。

  「所以,你應該需要更多的力量吧。只有你一個人的話,是沒有辦法對抗天的。」

  鈴鹿點點頭:「這方面我會想辦法的。」

  大岳丸看了她一眼,垂下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只說:「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你想逃避天的追捕,倒是可以去找玉藻前幫忙。他應該能有那樣的能力。」

  「我確實想去找他一次。」鈴鹿補充說,「不過不是為了這件事。我有一句話想要轉達給他。」

  「什麼話?」

  「告訴你的話,會感覺很害羞的。」她把臉藏在臂彎裡,「就是一句很天真的話罷了……」

  但卻是一定要說給他聽的。

  想要傳話給玉藻前,那麼前提便就是找到玉藻前。然而他是個相當神出鬼沒的家伙,並不容易尋找。

  先前從妖狐嘴裡套出的消息稱玉藻前喜歡站在高處,到地標性的高層建築物樓頂多半就能找到他,但鈴鹿總覺得現在他應該也沒有這麼個閑情逸致了。

  在很不經意的某一天,鈴鹿見到了玉藻前。鈴鹿總覺得,是他刻意來找自己的。

  玉藻前變得好像略微憔悴了一點,狐耳半垂,狐尾的毛發沒有了印像裡的光澤。

  鈴鹿覺得他的狀態不太好。

  「嘛……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是挺想看看你的。」他輕聲說著,偷摸看了她一眼,隨即又移開了目光,「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怎麼會。」鈴鹿看著他,心裡已經感覺到了什麼,「你啊,不會是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了關於她的一切——還有愛花的一切。

  沉默之中,玉藻前點了點頭。但他又慌忙澄清說:「我不是想要來打擾你的生活。我只是……」

  只是被那個事實折磨的不得安寧,想要再看看她,了一樁念想罷了。

  因為,愛花並沒能長到這個年紀啊……

  「也說不上什麼打不打擾,反正我的生活已經一團糟了。」鈴鹿干巴巴地笑了一聲,撓了撓後腦勺,支吾著說,「想來看我的話,也沒事。」

  玉藻前怎麼也想到會聽到這話。他呆呆地看著鈴鹿,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啊……有句話想轉達給您。」鈴鹿說,「是愛花沒能來得及轉達的。

  「她說,很高興你那一刻沒有回家。」

  那是殘存在記憶末端,最後的一絲念想。

  心愛的父親不在家,那些陰陽師不會發現他,父親能活下來。

  幼小的她,在徹底踏向死亡之前,這般幼稚地想著。

  從不怨恨自己的死亡,只為他的存活而感到慶幸。

  玉藻前的嘴唇忍不住顫抖,淚水從面具中漏出。

  天變得陰沉,不由分說地下起了雨,鈴鹿撐起傘。傾斜的傘面為他遮擋住了雨水。

  「你的眼神不一樣了。」

  很忽然的,她聽到玉藻前說。但她其實並不太懂玉藻前的意思。

  「是因為那個叫做大岳丸的妖怪嗎?」

  鈴鹿感到臉頰微熱,她輕輕點了下頭。

  玉藻前也忍不住笑了:「他是個不錯的孩子呢。」

  他的手掌拂過鈴鹿的眉眼,那都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雖有不舍,但他終是垂下了手。

  「鈴鹿,我為你送上祝福。」

  他說。

  「我祝願你的眼神永遠如此清澈。」

  作者有話要說:

  藻哥:大岳丸是個好孩子呢,就是太菜了,連我的朧車都打不過

  魚丸:你可憋說了!


第46章 鎮墓獸

  空氣中帶著一股難耐的燥熱感,盡管有淅淅瀝瀝的小雨,但卻是一點也沒有衝淡熱度。鎮墓獸伊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等待著黑夜趕緊降臨。

  到時候,就能陰涼下來了吧,他想。

  他實在快被熱得受不了了。

  自從偷跑的邪神再度被高天原封印,他那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高天原以玩忽職守的罪名,勒令他重新鎮守此處,哪怕直到神憤之炎徹底消失,他也不能離開這裡。

  如果膽敢違抗,那麼他就會成為邪神的午餐。

  伊吹可不想被邪神的九只蛇頭扯成九塊,於是只好收斂起性子,乖乖地聽從高天原神明的指令,不敢再從這裡離開一步。

  至於過去那些逍遙的日子,也都已經成了過去。他再也不能厚臉皮地伸出爪子向路人討要小魚干,也沒辦法再湊到陰陽師耳邊輕輕說上一句「陰陽師不要偷懶喵」之類的話了。

  回想起過去,伊吹就忍不住地想要感嘆一句,往日不再。

  現在他所以擁有的,就僅僅只有這片方寸之間的空地。沒有好吃的小魚干,也沒有願意聽他差遣的笨蛋陰陽師,甚至連一個訪客都沒有。

  從重新回到這裡,履行鎮守職責的那一天起,誰都沒有來看過他,仿佛大家都忘卻了鎮墓獸的存在。

  他看著對面山頭的桃樹在春日抽出新枝,在深秋褪去枯葉,淺粉色的繁花相隔數十裡之外都能看到,冬日的枯枝與蒼茫的天近乎化作一體。

  後來,那株巨大的桃樹被山上的村民砍去了。在桃樹倒下的那一刻,伊吹好像聽到了它的痛哭。

  從此往後,就只剩下他獨自矗立在天地之間,鎮守著違背了高天原意志的邪神。

  嚴謹地說,實際上他也不算孤單。在他身後的這扇沉重的玄鐵大門後,還一個「伙伴」存在,只是伊吹從不將他視作伙伴,他也從沒在意過自己就是了。

  那位邪神倒也算是挺老實的,從被再度鎮壓直到現在,已經很久都沒有發出聲響了,如果不是常能聽到鱗片剮蹭地面時發出的滑膩聲響,伊吹當真會以為他不存在。

  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孤單到了極點,連盡頭也無法窺見。現在的伊吹已經別無所求了,他就只希望能有什麼人能來看看他,就算只是從自己身邊走過微博都可以,哪怕來訪者是高天原的神明也無妨。無論是誰過來,他都能擺出一張笑臉,親親昵昵地蹭蹭他的腿,再喵喵叫上幾聲。

  這可不是在討好哦!

  當然了,伊吹心裡很有數。他費心討好是沒用的,高天原又不會讓自己從鎮守邪神的職責中解放出來。

  哈——

  他又打了一個哈欠,眯起一雙小眼睛。他歪著脖子,抬起後腿撓撓頭頂,決定收起自己不切實際的妄想。

  反正也沒人會來的嘛,多想什麼呢……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一點一點,向他靠近。

  伊吹抖了抖耳朵。腳步聲那麼清晰,但他很懷疑只是自己聽錯了。

  這兒不會有人來的。他想。

  穿破雨幕,朦朧的身影向他走來。他睜開雙眼,細豎的眸子看著她。

  嗯……她和以前高天原的那個叫做鈴鹿御前的神明,長得真像呢……

  鈴鹿收起傘,用力甩了甩,將雨滴甩干後,才慢慢折起傘。走到這個位置,就不會再淋到雨了。

  玄色的大門矗立在她眼前。分明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歲,大門竟未有一點點生鏽。其上,刻著繁復的咒文,鈴鹿看不懂多少,但她姑且能理解這代表了什麼。

  守在門口的就只有一只圓滾滾的三花大肥貓,看起來好像很不對勁似的,不過鈴鹿知道自己沒有走錯。

  這裡封印著八岐大蛇,過去曾和她一樣,是被高天原無辜放逐的神明。不過今次的第二次鎮壓,倒算得上是罪有應得。他沒有淪落到死亡的下場,依舊苟活於世。

  至於為何他會是這般結局,原因不明。可能是因為比起被輕易驅逐,活在孤獨中是更難熬的刑罰吧——無論是對於八岐大蛇還是伊吹來說,都是如此。

  「喂,你誰啊。」

  伊吹仰著腦袋看她,幽綠的眸子裡滿是警惕。

  能夠見到一個大活人,他確實挺開心的。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忘記自己的職責。

  雖然變不回鎮墓獸英俊瀟灑的模樣,只能以這麼一副貓咪的形像承下鎮守邪神的重任,但他可還是很認真地把自己當做鎮墓獸的啊!

  「唔……原來您會說話呀。」鈴鹿把傘倚靠著大門放好,向他鞠了一躬,「很抱歉打擾了您,鎮墓獸大人。」

  這一聲「大人」把伊吹哄得心花怒放,尾巴不自覺地翹了起來,晃來又晃去。

  當看到鈴鹿把手伸進背包裡,伊吹的尾巴翹得更高了。

  「是這樣的,我有事想拜托您。」鈴鹿把小魚干推到伊吹的爪子旁,「可以放我進去待一會兒嗎?我不會把他放出來的喲。」

  「哼——」

  伊吹眯起眼,胡須一顫一顫。盡管他的爪子已經按住了小魚干,但他還是一聲不吭,也不說是「准」還是「不准」。

  鈴鹿趕緊把整袋小魚干統統拿了出來,孝敬給伊吹。

  「你到底想干什麼?」他問。

  鈴鹿支吾了一會兒,答不上來——與其說是答不上來,倒不如說是不想回答。

  伊吹知道她的心思。他不再問了,叼起小魚干。

  「到時候要是被高天原發現了,可別把我供出來。」

  「謝謝您!」鈴鹿揉了揉他的大肥臉,把傘放在他身邊,「我很快就出來了。真的很謝謝您。」

  推開沉重的玄鐵大門,鈴鹿走入其中。她的身形消失在了暗色之中。

  門復又闔上了。

  空氣渾濁,能窺見到的就只有黑暗,沒有任何一點光芒。鈴鹿慢慢地往深處前進。

  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她能夠感覺到一切。

  在最深之處,囚禁著邪神。

  此次前來,是想要向八岐大蛇祈求幫助。

  想要在高天原向自己動手之前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如果只靠她一人,顯然會是件無比困難的事情。無論是出於自保,還是最後不得不演化成暴力手段,她都需要更多的力量。

  夜鬥是不能去問的,鈴鹿不想將他牽扯進自己的狂妄念頭中。同毘沙門天也不熟,不可能將這件事告訴她。而第四天魔王正處於自身難保的階段,鈴鹿不想叨擾他。

  他已經為自己做了很多,鈴鹿無以回報。她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讓他置身事外,不要讓他染上自己的狂妄想法。

  所以才想到了八岐大蛇,雖然以前他們之間也僅僅只是點頭之交的關系罷了。

  不過,能夠這麼順利地走到此處,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呢。或許是鎮墓獸也在反感著自己的工作吧。

  一片黑暗之中,八岐大蛇睜開了眼。那冰涼的軀體纏繞在鈴鹿的脖頸上,耳旁是嘶嘶的吐信聲,她能問到一股潮濕的氣味。

  僵在原處,不敢挪動半分。

  八岐大蛇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巨大的空間中。

  「來了一只小狐狸啊……」

  他好像在笑。

  鈴鹿有點害怕於他,但還是鼓起了勇氣。

  「被高天原放逐的邪神。」她說,「我需要你的力量。我想要讓高天原意識到他們的錯。」

  這話一定是觸及到了什麼,鈴鹿感覺到他的呼吸停滯了一下。纏繞著她的蛇身退去,八岐大蛇站在她的面前。

  「確實是一只狂妄的狐狸。」他輕輕地笑了一聲,「高天原也辜負你了?」

  「你可以這麼理解。」

  「當真是永遠不願改變呢,這腐朽的天。」他低聲嘆息,「伸出手來。」

  一枚鱗片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這是我的一部分力量,暫且借給你。」他說,「待你斬破這天,記得回來,把一切都告訴我。我也想知道,高天原怎麼辜負了你。」

  他消失在了更深處。

  鈴鹿藏起鱗片,快步離開了。她可不想留得太久,留到八岐大蛇反悔。

  從那玄鐵大門離開,悶熱的空氣讓鈴鹿一時有些不太習慣。伊吹正在無比認真地用著前爪摩挲臉頰,並沒有在意她。那一整袋小魚干,他也只吃了一個。

  鈴鹿重新撐起傘,悄聲離開。

  「喂,你。」

  伊吹把她叫住。

  「我不知道你准備干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先三思一下哦。

  「別做出讓自己和別人都後悔的決定。」

  伊吹的話縈繞在鈴鹿心間——可這分明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話罷了,她為什麼要去在意?

  一路走下山,臨近家門口,雨停了。她收起傘。

  再抬起頭時,空蕩蕩的門前出現了幾個身影。

  身著純白和服的少女站在八木家門口,另有兩人站在她身旁,面上覆著白紗,難以看清面容。少女那如日光般的淺色長發散在肩頭,聽到了動靜,她抬起頭,眸中映出天空的顏色。

  「八木鈴鹿,對嗎?」

  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來自天邊。

  傘停滯在半空,鈴鹿怔怔地看著少女。

  鈴鹿未曾見過她,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從來都沒有。但是,卻知道她的名字。

  那是每一個神明,哪怕是人類也會銘記的名字。

  「吾名天照,代表高天原的意志,與你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認真講,我家貓和伊吹長得真的還挺像的

  就連圓滾滾的肚子也像……


第47章 天平

  鈴鹿從未見過她,但那名諱卻是極響亮的。

  天照,高天原之主,諸神之神。人間尊稱其為天照大御神。

  那個窺見到了蛭子命逆反的未來,而對它下了驅逐之令的,正是她——對高天原神明們的作為了如指掌,卻不聲不響,任其實現的,也是她。

  而今說著「代表高天原的意志」這樣的話,冠冕堂皇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鈴鹿好像能夠猜出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快逃!

  已經來不及了。天照的神器正立在她身後,那凌厲的目光透過面紗,直直地刺入鈴鹿心口。

  「根據此次神議的結果,高天原決定……」

  天照開口了。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依舊是那般淡漠的口吻,她就像是在說著與自己完全不相關的事情。

  一陣膽寒在心口疾速蔓延。

  「准許你,進行誓約儀式。如若判定的結果是天的錯誤,那麼我會為那些涉事的神明降下懲罰。」

  判定天道的占蔔儀式,唯一能對天的裁決提出異議的方式——此即為誓約儀式。天與異議者,各貢獻出三個神器作為占蔔的祭品,共進行三次判決。

  錯誤的一方,其祭品將被斬首。

  「鑒於你只是一個人類,並無神器,因此誓約儀式將不會沿用舊制。」天照說,「你與天,僅進行一次裁決。天一方供出的祭品,是我的神器;你需要奉上的祭品,是你的性命。」

  以性命為賭注,僅此一次的裁定。

  鈴鹿知道,誓約儀式是絕對公平的存在,無論是她還是高天原,都無法干涉其結果。這意味著,如果她確實是正確的,那麼她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肅清腐朽的天,那些神明會意識到自己的錯。

  但如果……她輸了呢?

  那便就是死路一條,再無回轉的余地。是她罪有應得。

  她該死。

  指尖不住地發顫,鈴鹿攥緊了拳,顫栗感一直傳到了肩胛骨。

  「決定好了嗎?」天照看著她,目光卻並沒有聚焦在她身上,「因為你只是一個人類,或許我可以破格考慮,讓其他的性命代替你,作為獻給天地的祭品。」

  「不用了!」鈴鹿丟下傘,抬起頭,直視天照,「就用我的性命吧。畢竟,是我在挑戰天。」

  沒有人需要為她的決定而去死。

  陰雲密布,似乎又要下雨了。

  「此次占蔔需要占明的是,天對鈴鹿御前的驅逐,是否正確。」

  南面的天空落下驚雷,天照的話語沒有停下。

  「天地即為秤的兩端,天以神器御劍為碼,代表正確;地以八木鈴鹿為碼,代表錯誤。被否定的一方將會獻出自己的生命。」

  心髒跳得好快。

  不安。卻不恐懼。

  「以天地明天道。天,御劍;地,八木鈴鹿——」

  是她做錯了嗎?她是不是罪有應得呢?

  「——天的決策正確與否,以誓約來判定吧。」

  一片靜謐。

  似是軀體爆裂的聲音,鈴鹿聽到站在身旁的神器御劍倒下了。

  很沉悶的一聲響。

  「天是錯誤的。」

  鈴鹿是正確的。

  陰雲散開,日光為她與天照撒下溫暖的光輝。天照對於這個結果並不驚訝。

  是了,這是理所應當的結局。

  是天錯了,一直都是。

  天照的神器收拾著殘骸,不發一聲。鈴鹿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夢中,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根據此次誓約儀式的結果,我會處決那些神明。」天照說,「其中,火照命將被強制換代,全部神器被驅逐為野良。新一代的火照命,成年之前,將由天代為看管。這個結果,能讓你滿意嗎?」

  聽著天照的話,鈴鹿略有些驚訝。她起先沒有想到,對於高天原的神明來說,也會經歷這樣的結局,一時間竟動了些惻隱之心。

  但那是他們應得的。

  在他們將奪走性命視作維護正確的手段之時,他們就應當想到,同樣的事情也會落在他們自己身上。

  所以也無需後悔。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但是,為什麼要與我進行誓約儀式呢。」這是鈴鹿唯一奇怪的事情。

  頑固的高天原,想到的,竟然不是驅逐。真不像天的作風啊。

  「高天原在反省,我亦在反省。」天照淡淡道,「曾經有一位神明與天進行了誓約儀式,結果也是天的錯誤——看來天並非是始終正確。」

  「可蛭子命……」

  「驅逐蛭子命,是因為在各種未來的情況之下,它都會對高天原產生危害。」她說,「所以,做出了那種決定。你還有事想要問我嗎?」

  鈴鹿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沒有了……等一下!」

  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四天魔王會被怎麼樣處置呢?」

  「將死去的鈴鹿御前送入輪回道,這也是大罪一樁。他被逐出了神議之列,暫且將滯留人間,無法再插手高天原的決策。」

  「唔……」

  鈴鹿怎麼覺得,比起懲罰,這更像是對第四天魔王的寬恕呢?

  「還有別的問題嗎?」

  鈴鹿用力搖頭:「沒了。」

  這次是真沒了。

  天照微微頷首,從她的眼前消失。

  一切都平息了。分明她手中還攥著八岐大蛇的鱗片,她也曾狂妄地考慮過,用暴力的手段直接讓高天原的神明集體換代,不過這倒是不太可能的。

  ——別做出讓自己和別人都後悔的事情。

  很忽然的,想起了伊吹的話。

  她現在應該已經沒有應當後悔的事情了吧……

  ……不,似乎還有一件。

  *

  與天照的誓約儀式,鈴鹿告訴了所有人。

  先是玉藻前,然後是第四天魔王。最後,還要說給大岳丸聽。

  「我早就告訴你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輕輕撫摸著鈴鹿的額頭,大岳丸說。他的語氣像是有些得意似的。

  於此,便就算是諸事落定了吧。他想。

  天意識到了錯,鈴鹿也明白了自己究竟是誰。那些舊日的記憶,徹底消散,不會再折磨任何一個人了。

  那麼,應該也是時候了……

  雖然他一不小心陷得有些太深,現在抽身時感到一陣刺骨的痛苦,但他確實應該走了。

  不再繼續打擾鈴鹿的生活,迎接終將到來的死亡。

  他一手撐著臉,悄悄地,把眼角擦干。

  「吶,鈴鹿,我在想……」

  「後天。」鈴鹿打斷他的話,「後天,有花火大會哦。你說過要陪我去海邊的,對不對?我們一起去吧!」

  她的眼中閃爍著期待。

  是了,答應過他的。身為海國之主,他可不能食言。

  他將未能說出的話藏進了心裡,輕輕點頭:「好。」

  「太好啦!」

  不由分說的,鈴鹿一下撲進了他的懷裡,還格外親昵地蹭了蹭他,許久都不願意撒手。大岳丸不爭氣地紅了臉,卻也貪戀著她的溫暖。

  很快,就連這份溫暖都要消失了。

  是錯覺嗎?他好像聽到了鈴鹿的呢喃聲。

  「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誓約儀式出自《野良神》漫畫第71話

  天照說的「曾經有一位神明與天進行了誓約儀式」,說的就是這一話的內容


第48章 花火

  從八木家走到海邊,大概需要三十分鐘。

  約定的時間是七點整。

  時針剛指向「五」,大岳丸就已經蹲在了八木家的圍牆下。這個點的日光還毒得很,照得他臉頰通紅。

  唉……感覺有點丟人呢……

  在這種難得的日子,按理說總該穿著得體的衣服吧,可他竟然還和平常穿得一樣前來赴約,實在是太窘迫了!

  大岳丸現在只希望鈴鹿別嘮叨這件事,否則他也會無地自容了。

  鐮鼬三兄弟在邊上咕噥著說他來得太早,言語之間多有揶揄的意味。如果不是因為實在太緊張,三兄弟這會兒早被大岳丸的鐵拳制裁了。

  三兄弟窸窸窣窣的聲音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直到鈴鹿的出現才讓它們乖乖閉上嘴。

  今天的鈴鹿穿了一件豆綠色的浴衣,是很樸素的樣式,卻襯得皮膚格外白皙。長發被盤成了髻,斜斜插著一支通透的粉色簪子。

  大岳丸的心髒跳得更快了。

  「那個……我看起來不奇怪吧?」鈴鹿尷尬地笑著,不敢抬頭。

  「不……」

  「不奇怪不奇怪!今天的鈴鹿很漂亮呀!」

  大岳丸的話被鐮鼬三兄弟搶了。

  鈴鹿的頭垂得更低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大岳丸身旁,不動聲色地牽起他的手。

  「那我們走吧。

  鐮鼬三兄弟厚著臉皮湊了上來:「你們去看花火嗎?我們也要去!」

  鈴鹿挨個把三兄弟從腿上拽下來,板起臉,故作嚴肅地說:「這次只有我們倆去,下次再帶你們。」

  「哦哦,我們明白了。」它們擺出一副了然一切的表情,「這叫做,二人世界……」

  「我們快走吧!」

  在鐮鼬三兄弟說出更可怕的內容之前,鈴鹿趕緊把大岳丸拽走了。

  天曉得它們接下去的思維能發散到什麼程度!

  一路上,行人不少。等走到海邊時,最優秀的觀景地已經被先來者搶占了。

  尋不到好位置,他們索性走到了遠一點的地方。

  海岸的南側角落空無一人,能聽到的只有海浪與海鳥的聲音。雖然離煙火燃放點有些距離,但勝在清淨。

  這份清淨正是他們想要的。

  「你累了吧?」大岳丸拉著她在礁石上坐下,「說真的,我都不知道花火是個什麼東西。」

  「馬上就能知道啦!」

  鈴鹿緊緊握著他的手,撫過他手上的傷疤,想像著他曾經歷過的一切。

  「有點癢。」

  盡管這麼說著,大岳丸卻沒有松開手。

  微小的光點以驚人的速度飛向天空,拖下長長的尾巴,再飛到最高點時,忽得消失了光亮。追隨著光亮,此刻卻不見了,大岳丸有些失望。

  在期待沉入深淵之前,火焰之花照亮了夜空,片刻的明亮還未消散盡,相繼更多的花火在空中綻開。

  花火的光芒映在大岳丸的眼中。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景像,他貪婪地欣賞著,嘴角不知不覺地翹起了從未有過的弧度。

  鈴鹿看著他,卻沒有笑。

  在接連不斷的焰火聲中,鈴鹿悄悄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頭。

  啊……快要結束了……

  待最後的花火失去光輝,她依舊倚靠在大岳丸身邊。

  「原來花火是這樣的東西啊!」他很興奮似的,「真讓我驚訝。」

  「你開心嗎?」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快被海浪聲蓋住。

  大岳丸輕輕笑了一聲,捏捏她的臉頰。

  「當然啦。」他說,「謝謝。」

  「你能開心,真的太好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握著大岳丸的手越來越緊,「然後呢……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其實我也有事要同你說。」

  鈴鹿坐直了,看著他,急急地說:「我先說,可以嗎?」

  大岳丸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緊張。實際上他也挺緊張的。

  那些話,前天就應該說出口的,留到今日才說,實在滯後了太久。

  如果再拖延下去,痛苦感會更強烈的……

  但這麼幾分鐘,還是可以耽擱的。

  他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深呼吸——鈴鹿看著他。

  「我做了一件你不想做的事。」她比想像中的更冷靜,「記得嗎?你之前對我說,保持無知更好。但是……總之,我用蛭子命的右眼,看到了你不在鈴鹿山的那段歷史。」

  大岳丸的心髒猛跳了一下。他很想制止鈴鹿接下去的話,但她不能。

  鈴鹿沒有給他中斷話語的機會。

  「在你消失之後,阪上田村麻呂和鈴鹿御前發了瘋地找你,但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叫做久次良的妖怪知道了他們想要殺死你的企圖,於是偽造了你的死亡。」她很快地說著,「阪上田村麻呂並不相信那些證據,但是鈴鹿御前卻說服了他。她說,你一定是死了——哈,她可能是良心發現了吧。」

  他們誰都笑不出來。

  「然後呢,久次良帶著鈴鹿山的妖怪們踏破風浪,移居去了別處——他們很想念你,他們在等待著你。」

  並不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呢。

  大岳丸笑了笑:「後來呢?後來變成什麼樣了?」

  「然後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你。」她松開大岳丸的手,目光堅定,卻忍不住落下了淚,「因為我要把你送回到那個時間點,所以我不會告訴你接下來發生了什麼。鈴鹿山的一切,應該由你自己去經歷。」

  「你……」

  「我知道的!」鈴鹿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背過身去,她已是淚流滿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回去,就算要面對的結局是死亡,你還是會回去,對不對?但是我不願意!聽到了嗎,我不願意!」

  近乎歇斯底裡的,她哭嚎著。

  「我知道你想保護鈴鹿山的大家,可是我就是不想看你去死,我不想鈴鹿御前殺了你,我不想……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

  心髒抽痛。

  對於大岳丸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他也舍不得鈴鹿啊。

  舍不得她帶給自己的一切,舍不得他們曾經歷過的一切。

  也舍不得,早已消失在夜空的花火。

  真想擁抱她啊,但大岳丸卻失去了這個勇氣,所能做的,竟只有兀自站在原處,無助地聽著她的痛哭。

  「可我知道你心裡的念想,我也在意你的念想。所以,請讓我將你送去那個鈴鹿御前放棄殺你的時間點,好嗎?這樣,你的命運就可以逆轉了。」她拽著大岳丸的手指,幾乎像是在哀求了,「然後,努力活下來,回來見我。」

  ——活下來。

  大岳丸的心髒猛顫了一下。

  這是他不曾想過的詞語。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說出這種話,讓你活過這麼漫長的歲月,還狂妄地要你回來見我。這太自私了,不是嗎?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啊……」

  大岳丸哽咽了。他是很想說些什麼的,他也應該說些什麼,但卻早已無言。他所能做的,只有抱住鈴鹿,讓彼此的心緊緊相貼。

  「從此往後,你的未來將全部都是未知。你一定要守護鈴鹿山的所有妖怪,而後……

  「來見你!」

  大岳丸向她許下承諾。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完結章啦


第49章 終焉

  鈴鹿走出教室,險些被撲面而來的寒氣凍得喘不過氣來。

  是了,這一年都快過去了,天氣會變得這麼冷,也很正常。

  「八木?」同伴的女生向她招了招手,「我們要去吃芒果芭菲,一起去嗎?」

  鈴鹿笑了笑,系上圍巾:「抱歉啦,我還有事情要做。」

  「哎呀,好可惜。那就只能下次啦。」

  「嗯,你們要玩的開心哦。」

  走出教學樓,溫度就更低了。鈴鹿捧著保溫袋,把手指縮進了袖子裡,一點也不敢被凍到。

  距離夏天的海邊,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可是他還是沒有回來呢……

  搖搖頭,鈴鹿不再去想這件事了。

  一路走到第四天魔王的神社,她的鼻子被凍紅了。

  第四天魔王坐在神社正中央,表情頹廢。

  「今天……也好忙……我死了……鈴鹿,我要死了!」

  一見到鈴鹿,他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天照給他的懲罰,可以說是相當嚴厲了,懶懶散散的第四天魔王再也無法懶懶散散,這簡直難受到了極點,每天除了忙碌就只剩忙碌。

  說真的,他好想換代……

  「您可別抱怨啦。」鈴鹿在他身旁坐下,從保溫袋裡拿出一份蛋糕,遞到他面前,「呶,給你吃。」

  第四天魔王唉聲嘆氣不斷,還故意別開臉不去理她,然後手卻很誠實地把蛋糕拿了過去。

  「下次再做得甜一點,行不行?」

  第四天魔王發表高見這般說。

  「已經很甜了。再多加糖的話,就不健康了。」

  第四天魔王癟了癟嘴,不再說了,認真吃著她在家政課上做的蛋糕。

  看到依舊鼓鼓囊囊的保溫袋,他突然不高興了。

  「別和我說,你還給那只狐狸准備了一份?」

  他醋了。

  每當感覺到鈴鹿對他的愛向玉藻前那兒稍微傾斜了一點,他就會表現出這幅模樣,讓鈴鹿哭笑不得。

  「您怎麼連這種事都在意啊。」

  第四天魔王又不說話了,這次是出於心虛。

  畢竟人家玉藻前也是父親嘛,鈴鹿對他好點也是應該的。為了這種事置氣,實在沒意思。

  第四天魔王的自我安慰成功,他整個神都舒坦了。

  收好吃剩的垃圾,又同第四天魔王說了會兒話,鈴鹿離開了的神社。

  該去找玉藻前了。

  「咦?給我的嗎?」

  玉藻前很驚訝地接過蛋糕。

  無意之間,他瞥見到袋子裡還有一份。

  他看著鈴鹿,一雙眸子似笑非笑:「還在等他?」

  「當然啦。」鈴鹿回答得理直氣壯,「我說好要等他的。」

  在最後一次使用蛭子命的雙眼時,鈴鹿將大小神通還給了大岳丸。

  ——一定,一定要回來見我!

  她說。

  說完這話後,她送走了大岳丸。

  她總想著,或許大岳丸明天就會出現在她面前,和她說著「我回來了」之類的話。

  但明天總是沒有到來。她從夏天等到了冬天,馬上又是新的一年。

  或許他死了,或許他早就不在意自己了。

  又或者,他正在趕來見自己的路上!

  「我倒是知道他的情況。」玉藻前神秘兮兮地說著,「你想知道嗎?」

  「不了吧。」她笑了笑,「心懷未知更好一點。」

  「你想要一直等著他嗎?」

  「嗯。」

  「倘若他一直不出現?」

  「那就一直等著唄。我不缺時間。」

  這幅軀殼是半妖的身體。這意味著,鈴鹿擁有的時間比他人更多。

  倘若……他當真無法再出現了,那就用余生去思念他吧。

  這樣的回答,雖然很悲哀,但卻讓玉藻前很欣慰。

  「你和我真像。」

  「當然啦,我和你一樣漂亮嘛!」

  她調皮地笑了起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袋子裡的最後一份蛋糕,是留給大岳丸的。但他今天好像不會出現。

  看來只能自己享用了。真可惜。

  回家之前,她繞路去了海邊。獨自坐在礁石上,她吃完了剩下的蛋糕。

  今天的海浪有些大,她看不到任何游泳的人,也看不到他。

  好想他……

  太想念他了。

  真想快點見到他。

  要和他說的話,有那麼那麼多呢。再不快點出現,可就要越積越多了。

  天逐漸暗下,她站起身。

  該回家了,她可不能在海邊度過一整個夜晚。

  鈴鹿繞過公園,穿過廣場。

  在溫暖的街燈下,站著一個奇怪的家伙。他穿得比任何人都單薄,但誰都不覺得他奇怪。

  因為,誰都沒有看到他。

  鈴鹿停下腳步。對於他的出現,其實她並不驚訝。

  只是有點可惜,過早地把留給他的蛋糕吃了。

  他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沒有改變。

  鈴鹿向他走去,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了。

  「你不冷嗎?」

  她問。

  「還好。」依舊是記憶中的聲音,他笑著說,「海水可比東京的空氣冷多了。」

  鈴鹿摘下圍巾,一圈又一圈地繞在他的脖頸上。格紋圍巾和他產生了一股奇怪的違和感,她忍不住笑了,將他抱住。

  「現在不冷啦!」

  「對啊。」

  大岳丸的吻落在她的額上。

  「我回來了。」

  這一次,不會再面臨生離死別的抉擇,也不再有漫長的等待。

  從此往後,他們所要面對的未來,全都將是未知。

  但心懷未知,是件好事。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

  感謝大家兩個月的陪伴,能看到這裡,能看到我現在寫下的這些話,我很高興。

  對於說出了放棄的話的我,大家還願意繼續支持,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動。

  寫給大岳丸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啦。番外有三則,第一個番外放在正文,剩下的兩個在作話,不要忘記查收哦∼

  需要坦誠告訴大家的是,末尾的大綱被我砍了一截。在鈴鹿向蛇蛇尋求幫助和天照進行誓約儀式之間還有一段劇情,是鈴鹿利用蛇蛇的力量,聯合魚丸和玉藻前一起打上了高天原,殺了很多神器,死去的神器在蛇蛇的力量之下變成了蛇(這句話好像有點繞?)。但使用蛇蛇的力量讓鈴鹿的整個身體變得很破敗,因為這畢竟不是她的。一路殺到天照面前,鈴鹿要求進行誓約儀式,依舊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但是輸的是鈴鹿(因為殺上高天原的行為是錯誤的)。玉藻前替鈴鹿擋下了這一次死亡,臨死之前讓她逃走,要她一定得活下來。就在鈴鹿准備逃的時候,火照命提著魚丸的首級擋住了她的路,並且要殺了她。在臨死之前,鈴鹿利用蛭子命的雙眼回到過去,放棄了殺上高天原的念頭,同時得了ptsd總是做噩夢,甚至影響了正常生活。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天照再次出現,要求和她再次進行誓約儀式,因為天照看到了鈴鹿殺上高天原的未來。

  對,刪掉的就是這一部分。

  之所以刪去,是因為覺得魚丸已經讓鈴鹿從黑變回白了,再很黑的跑去殺高天原,好像有點沒理由。而且鈴鹿是擁有英雄信念的人,應該也不會選擇這種不太理智的手段。

  其實我開坑之前,最想寫的就是這一段了結果被我自己刪掉了1551感覺好可惜啊。

  希望刪除了以後,觀感沒有變得太奇怪吧。

  總之,和大家的陪伴,就這一刻就結束啦。

  真的很感謝大家。

  無論是現在看文的諸位,還是未來看到這裡的諸位,我希望你們知道,是因為你們的存在,我才擁有了孤身行走在寫文道路上的勇氣。

  言語很匱乏。

  但真的,很謝謝大家。

  彼岸有馬

  2019.8.18

  ++++

  4.13補充:

  全文修改完畢。

  主要是改掉了我英的部分,還修改了很多錯別字,以及語句不通順和劇情bug。

  然後修改的時候發現「吶」這個字我用了好多次。

  一開口就知道是老二刺猿了.jpg

  太多吶真的好別扭,所以全改了。還有很多地方也很想改,但實在是有心無力_(:△」∠)_


第50章 番外

  ※ooc警告

  1.《關愛空巢老蛇》

  「話說起來,那個小姑娘。」

  一片黑暗之中,八岐大蛇小聲嘀咕。

  「她現在打敗天了沒有?如果打敗了,是不是會把我放出來?

  「如果沒打敗,我是不是該去幫幫忙?不對,我現在都出不來啊,怎麼幫忙!

  「唉……

  「她倒是努力一點啊……

  「聽到了沒啊小姑娘,我正在給你加油吶!你可要爭氣一點哦!」

  然而,無事發生。

  空巢老蛇,真的很孤單。

  作者有話要說:

  2.《急救指南》

  在夏日的盡頭,鈴鹿再一次出現在了鎮墓獸伊吹的面前。

  「怎麼啊,你又來了?」

  伊吹甩著尾巴,腰圍看起來又漲了一圈。

  他的語氣帶著嘲弄和嫌棄,其實心裡早就樂開了花——看吶,她又來啦!

  不知道有沒有帶小魚干。就算沒有小魚干也不要緊,人來了就很好啦!

  伊吹抬起前爪揉揉臉頰,不讓鈴鹿看到他正在偷笑。

  鈴鹿趕緊換上掐媚的笑,送上小魚干,以及珍珠奶茶一杯。

  伊吹斜睨著眼,把這杯奇怪的飲料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又有什麼事要求我?」

  「是這樣的。」鈴鹿掏出大蛇的鱗片,塞進伊吹爪子裡,「我希望您能幫我把這玩意兒還給裡頭的那條大蛇。」

  「……你想我死是不是!」

  「怎麼會!」鈴鹿捧起珍珠奶茶,塞進伊吹的另一個爪子裡,「大哥,謔奶茶!」

  「哼……」

  諒你也算讀的懂空氣!

  伊吹依舊保持著那副高冷模樣,慢慢地,慢慢地,把吸管湊到了嘴邊,嗦了一大口。

  這一口,就喝下了一杯。

  鈴鹿震驚,當即就很想給他豎個大拇指。

  然而伊吹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

  「唔……咕……」

  說不出完整話語的伊吹,只能指指自己的脖子。鈴鹿立刻明白了。

  「放心,我學過急救!」鈴鹿信誓旦旦地說,「我幫您把卡在喉嚨裡的珍珠弄出來!」

  急救第一步,將被急救者倒立。

  這第一步,鈴鹿就失敗了。

  天知道伊吹竟然這麼沉!一把都抱不起來!

  咬緊牙關,卯足了勁。鈴鹿憋紅著一張臉,竟然把伊吹成功抱了起來。

  用力拍幾下脊背,伊吹順利地把珍珠吐了出來。

  萬事大吉。

  只是鈴鹿快累死了。

  「你也太肥了……」

  「給我閉嘴喵!」

  3.《有角的生物》

  其實在彼此重逢的冬天之前,大岳丸就已經來過東京了。

  具體是哪一天,他記得不太清楚。總之那時是懷揣著想要先去探探路的心思,大岳丸才短暫地離開了海國,一路游向東京。

  此時「和平的像征」仍在為了安寧而戰。但大岳丸記得,第一次和鈴鹿相遇的時候,她的叔叔就已經不再是職業英雄了。

  看來他來得有點早。

  不過他也沒抱著一來就能見到鈴鹿的念頭,這次過來只是探探路而已,探路探路。

  「唉……」

  自我安慰救不了他的失望。

  還要再等多久啊……

  對鈴鹿的系念,已經叫囂了好久,幾乎快要衝破心口。

  好想再次見到她,想把所有的思念,全部告知於她。

  「哇!山羊!」

  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小姑娘的聲音。

  這種無意義的童言童語,大岳丸沒有放在心上。他不是很喜歡小孩。

  小姑娘沒有放棄。

  邁開小短腿噠噠跑著,她繞到了大岳丸面前,眨巴著明黃色的大眼睛,梳了兩條小辮子。可能是她剛才玩得太瘋了,微卷的金發從皮筋裡逃了出來,小辮子也垂下了。

  大岳丸嚇了一跳——這是鈴鹿啊!

  現在的她大概就三四歲的模樣,短手短腳,可愛極了。

  不過她沒看出大岳丸的驚訝,在原地調皮地一跳一跳,問他:「吶吶,大哥哥是不是山羊呀!」

  「啊……啊?!」

  「因為你頭上有角呀!」她咧嘴一笑,指著他的腦袋,「你一定是山羊精吧!」

  大岳丸說不出話。

  原來小時候的她,腦回路這麼清奇嗎?

  他蹲下身,揉揉鈴鹿的小腦袋,好聲好氣地說:「我不是山羊。」

  「哦……」

  她好像有些失望,小辮子都耷拉了下來。不過只過去了一秒,她就又恢復了剛才活力十足了模樣。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你是龍,對不對?」她又蹦跶起來了,「因為龍也有角呀!」

  看著鈴鹿這般興衝衝的模樣,大岳丸實在不好意思掃她的興。

  「那個……我……我也不是龍。」

  「好吧……」鈴鹿癟著嘴,「那你是什麼呀?不過不過,我知道你是妖怪哦!」

  「以後你就能知道了。」他站了起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笨手笨腳地幫鈴鹿扎好辮子,牽起她小小的手。

  「大哥哥,我明天可以來找你玩嗎?你的角看起來真的好好玩!」

  「明天我就不在了。」

  「那什麼時候能見到你呀?」

  「嗯……很快了吧。」

  在未來的某一天,她還會再見到自己的。那時她會是什麼表情呢?

  「很快,我就會來找你。」

  大岳丸向她許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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