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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清穿)東宮女官》作者:張佳音【完結+番外】

《(清穿)東宮女官》作者:張佳音【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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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容歆一朝穿越,十年籌謀,終成嫡小姐信重的大丫鬟。
誰知宮中賜婚,嫡小姐搖身一變為皇后,還是少年康熙的皇后
剛要松口氣的容歆:……
麻溜制定新的職業規劃,誓要做皇后身邊唯一的鳳儀女官!
從此出入風光,八方討好,也淡然處之。
不想短短九年,皇后英年早薨,容歆的視線落到剛出生的皇二子胤礽身上……
N年後,連皇子都要尊她一聲:「容嬤嬤。」
容歆:提醒多少次了,是容姑姑,不是容嬤嬤(* ̄︿ ̄)
  
【PS:本文無CP,半架空。】
  
內容標簽: 清穿 靈魂轉換 宮鬥 女強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無CP:清宮第一女官
  
立意:生,苟而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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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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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康熙四年,杏花微雨,春色入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一等公兼輔政大臣索尼之孫女,噶布喇之女赫舍裡氏訥敏,世德鐘祥,崇勛啟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於六宮;貞靜持躬,應正母儀於萬國。茲仰承太皇太後懿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后。一應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操辦,擇一吉日舉行大婚禮。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

  聖旨下,便成定局。

  整個赫舍裡家族一改婚事未明時的低調,大張旗鼓的開始備嫁。

  而與忙碌卻井井有條的他處不同,西跨院中,因著小姐近幾日的寡言,丫鬟婆子們走動間便輕易不敢弄出太大聲響。

  未時初,一個著藕荷色素淨旗袍的年輕女子從月亮門跨進來,腳步不疾不徐,徑直走向小姐的閨房。

  院中灑掃的小丫鬟收起掃帚,微微福身,行禮道:「容歆姐姐。」

  容歆輕輕頷首回應,笑著吩咐道:「我進來時見院口處有落紅,若是被嬤嬤見到,定是會發怒的,需得盡快清掃一下。」

  她一張鵝蛋臉,五官雖不多美,但眉眼柔和,周身一股溫柔親和之氣,見之便心生親近之感,即便是吩咐之言,也並不讓人覺出盛氣凌人。

  因此小丫鬟立即脆生生的應道:「容歆姐姐放心,我這就去打掃。」

  容歆衝她笑了笑,不再與她說話,走到小姐的閨房門前輕敲三下,待門裡應聲,這才推開門進入,將手中的托盤呈放到桌子上,柔聲道:「小姐,這是膳房剛做出來的銀耳蓮子羹,還熱著,您嘗嘗?」

  赫舍裡·訥敏垂眸望了一眼面前的青花瓷碗,並未動手,而是對原本在屋中伺候的丫鬟道:「淺緗,你且先出去吧。」

  丫鬟福身告退,退出去的時候將門帶上,屋中只剩下主僕二人。

  訥敏無力的趴伏在桌子上,語氣中帶著幾分輕愁,對容歆傾訴道:「容姐姐,這婚事幾番博弈終是落在我頭上,然而我卻是慌亂多於歡喜……」

  她也不過是個剛十三歲的小姑娘,閨閣之中多受家中長輩寵愛,縱使是要嫁給萬人之上的年輕天子,平素再如何穩重大方,又如何會不慌亂呢?

  容歆心中微嘆,面上依然溫柔的說:「事已至此,您不若多笑一笑,免得讓人看出心中不安,輕瞧了您;而且,若是叫外人得知,還以為您不滿那位呢。」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低的只訥敏能夠勉強聽到。

  而訥敏年紀雖小,卻是從小耳濡目染,怎會不知這些道理。良久,她長嘆一口氣,道:「我也只在你面前如此。」

  兩人從小相伴,至今已有十年,容歆也是心疼她的,別無他法,只能走到她身後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哄道:「小姐,喝蓮子羹吧,萬事沒有身體重要。」

  訥敏一聽,抿唇笑道:「從小你便如此對我說,現下我一出去,看著就比別家的千金要圓潤幾分,你功不可沒。」

  這倒是事實。

  容歆看著訥敏帶著嬰兒肥的俏麗臉蛋,笑,「年前大夫人還說奴婢將您伺候的好,給了重賞,可見這圓潤是好事兒。」

  畢竟身量未長成,像有些人家的小姐非要節食保持纖瘦的身材有什麼好的?

  再說,這些八旗夫人心裡,大概漢家女才一副弱質芊芊的模樣,嘴上不說,心裡估計厭透了近些年興起的這股風氣,大夫人便是如此。

  而訥敏聽她提起額娘,想起額娘今日提到陪嫁進宮的丫鬟人選,沉思片刻,到底沒有直接命令,反而道:「容姐姐,我與你並非一般主僕,我日後為後都滿心忐忑,想必你們更難,我心中不忍,你若是不想隨我進宮,我便給你個恩典,留在家中。」

  容歆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眼中露出些許驚訝之色來。

  她從來到這個朝代,知道自己變成赫舍裡家下人的孩子,命賤如草芥,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為自己好好活下去細細謀算。

  三歲的時候,她那對汲汲營營的父母為了在主子們面前露臉,送了不少禮,終於將她帶到了大夫人的貼身嬤嬤跟前,而容歆也確實抓住了這個表現的機會。

  當時大奶奶剛生了一個女兒,容歆和一批或是家生子或是從外采買的小姑娘,都在一處學規矩被觀察。

  容歆不是個真正的孩子,自然看起來比同齡的女孩們更懂事。於是六歲那年,她成為第一個被調到赫舍裡·訥敏身邊的孩子,這一侍奉就是十年。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那是怎樣一個漫長的心理調適階段,以這樣的身份,盡可能有尊嚴的活下去,太難了……

  而且有輔政大臣索尼的赫舍裡家,那是康熙元後的娘家,是廢太子的母族。

  至於康熙元後赫舍裡氏……

  容歆在對比了赫舍裡嫡支的幾位小姐的年齡之後,幾乎能確定,訥敏就是嫁入皇宮的元後。

  她早就心有准備要隨訥敏一同進宮,可現在訥敏給她選擇的自由……

  容歆攥緊掌心的紫檀手串,心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秒便歸於現實,玩笑似的語氣回復道:「奴婢跟著您進宮,將來可是皇后娘娘身邊一等的得意人,正可以狐假虎威,如何是留在宮外可比的?」

  訥敏一直在觀察容歆的臉,此時聽了她的話,神色一松,親密的抱住容歆的腰,撒嬌著笑道:「容姐姐才不是那般沒分寸的人,再者,有容姐姐陪我,訥敏心安,與你做個靠山又有何不可?」

  容歆淡笑,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頭,心中卻十分理智,並未因為她的親近而忘了時代和身份的鴻溝。

  「待過些年,若是有合適的才俊,我便為容姐姐選一個,定要讓容姐姐余生榮華富貴才是。」訥敏的聲音清脆,又帶著些許天真。

  容歆回過神,笑著拒絕道:「奴婢可不想嫁人,只想侍奉在您身邊。若是您體恤奴婢,不若二三十年後,您兒孫滿堂了,便遣奴婢出宮去,賞奴婢一個宅子,幾個下人,奴婢替您看看宮裡看不到的風景,閑時進宮來與您說說,可好?」

  訥敏眼睛裡充滿向往,重重的點頭,滿口答應下來:「一言為定,將來誰若是欺你,我定然為你做主。」

  容歆擱在她頭上的手一頓,想到這樣年輕的容顏會在如囹圄般的紫禁城中凋落,心微微收緊。

  訥敏沒注意那些,自顧自周到的說:「既是要隨我進宮去,也要一同承受分離之苦,我許你幾日假,家去與親人團圓,過幾日再回我身邊便可。」

  容歆點頭,「稍後奴婢跟淺緗交接一二,明日便回來,往後要隨您進宮,可是要多學些宮中的規矩,免得丟了您的人。」

  丟人事小,丟命事大。

  而從訥敏院子離開,容歆不慌不忙的一路向西行,大概半刻鐘的時間,便走到家中的屋子外。

  容歆抬起手正要敲門,便聽到屋中一個極為不滿的女聲,「當家的,這指婚的旨意下來幾天了,咱家那個沒良心的丫頭眼瞅著跟小姐飛黃騰達,你再不去找她說道說道,以後還不直接將我們撇到一邊兒去?怎麼沾光?」

  須臾,一個男聲回道:「她是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等閑不能離開,我怎麼找她?耽誤了伺候小姐,我們都得吃掛落。」

  「那就這樣了?」女人不甘道,「咱們家小寶將來還指著她呢,現在不找,進宮了我們去哪兒找?」

  男人氣哼哼道:「你現下倒是急了,我以前讓你對她好點兒,你怎麼不聽?」

  「我怎麼對她好?我看著她那張見到誰都萬年不變的笑臉就討厭……」

  「姐姐?你回來了!」

  容歆聽到身後的聲音,緩緩轉身,淡淡地看了一眼滿臉欣喜的垂髫男童,又看向打開的門。

  一對兒中年男女面面相覷,最後女人尬笑道:「你這孩子,怎麼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做點兒你愛吃的菜。」

  容歆微微勾起唇角,笑道:「何必麻煩,左右您也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女人臉上的笑容一滯,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容歆看在眼裡,也不在意,禮貌的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隨著兩夫妻身後走進屋。

  她隨意的打量了一眼屋中的陳設,不出意外一點兒她的痕跡都沒有,反而都是弟弟容盛的物件。

  容歆也不等人出聲,徑直坐在方桌邊,臉上的笑容落下來,冷淡道:「既然您不喜歡我笑,今日我便不笑了。」

  容家這對夫妻鑽營那麼多年,也沒得個體面的差事,若不是因為有容歆這個主子面前得用的女兒,平時見到大丫鬟都得點頭哈腰,她這般面無表情的模樣如何不懼?

  可越是心中生畏,兩人越是不滿。

  容歆從夫妻二人身上收回視線,重新勾起笑容,溫和的說:「這便是了,再瞧不上我,你們平素在主子們面前卑躬屈漆和我這般見人三分笑,說來不都是為了過得更好嗎?」


第2章

  此時屋中的人,明明是血緣深厚的一家人,氣氛卻一點親密也無,連原本因為見到姐姐欣喜不已的小男孩兒,也縮著身子躲在父母身後,大氣都不敢出。

  容歆素手輕抬,將桌上的兩只茶碗翻過來,又拎起茶壺,慢慢將茶碗倒至七分滿,才笑道:「父親母親,快請落座,女兒難得回來,敬茶這一道禮萬不能少。」

  容母煩躁不忿道:「別給老娘扯這些虛的,你既然聽到了,不給我個准話,以後甭想好過!」

  容歆輕輕的將茶碗放置在對面,面不改色的問:「如何不好過?」

  容母正欲張口,容父重重斥了她一聲:「閉嘴!」

  容父從小就被賣進赫舍裡家,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認識的人都叫他「容大」,現今的日子全都是他精打細算出來的,勢利歸勢利,還是有些腦子的;

  而容母娘家姓丁,也是被采買進來的奴婢,嫁給容大之後,就變成了「容大家的」。

  兩人都重視子嗣傳承,大字不識一個,丁氏初懷孕時,花了不少銅錢給兒子起了「容盛」個名字,可惜頭胎生下的是個賠錢貨。

  容歆的名字還是她去學規矩之後,自己起的,可見她在容家這對夫妻眼裡有多不受待見。

  不過容歆從來就沒往心裡去,甚至認為這樣流於表面的淡漠關系十分愜心,也願意去維護一點面子情。

  但顯然,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對容家夫妻倆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容大呵斥了妻子,拽著她落座,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又瞪向妻子,等她滿臉不情願的抿了一口,才慈愛的看向女兒,道:「歆兒,你娘是個楞脾氣,她只是難過女兒不與她親近,你莫要生氣……」

  合著還是她的不是了。

  容歆微微挑眉,也不戳穿他拙劣的表演,淺笑道:「我自然是不會埋怨母親。」

  然而容大剛露出個笑臉,容歆又語氣漫不經心道:「不過您也勸勸母親,有所求就要帶著有所求的姿態,不然弟弟將來可不是要與你們一樣,只能在園子裡掃葉子嗎?」

  「你!」容大臉色驟變,咬牙氣怒道,「你再說一遍!」

  「您既然沒聽清,那女兒再說一遍也無妨。」容歆輕柔的視線在夫妻二人臉上略過,「女兒得夫人小姐青眼,在府裡還是有幾分薄面的,若是安安分分的,不說前程似錦,總是比大多數人要好些的;可若是惹得我不高興……」

  「又怎樣?」容大鐵青著臉。

  容歆轉向弟弟容盛,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跟前,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子承父業,也是極好的。」

  以這對夫妻得點兒勢就不知道姓甚名誰的性子,若不是她壓著,早就牽連她一起倒霉了。

  所以掃園子沒什麼不好,起碼不會惹大禍,能夠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生。

  可惜容歆這話聽在容家夫妻耳朵裡,就是不加掩飾的威脅,頓時怒意不受控制,一個拍桌子,一個直接大罵:「死丫頭,給臉不要臉!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孝順的東西!」

  容歆眼瞅著她的手隨著話音揮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丁氏是做慣了力氣活的,容歆自然抓不住她,感覺她要掙脫開來,立時便狠狠甩開她的手,面無表情道:「看來您還是認不清現實。」

  「死丫頭!你……」丁氏還要衝上來。

  「行了!」容大拽住妻子的胳膊,將她按在凳子上,訓斥道,「你給我老實待著。」

  「憑什麼……」

  「憑我是當家的!」

  丁氏就是個炮仗,也是個需得人點火才能著的炮仗。

  容歆心中嗤笑一聲,無視那對夫妻,低頭看向瑟縮的容盛,問:「在教書先生那裡伺候,學得幾個字了?」

  她和容盛幾乎就是家生子了,奴婢或許可以靠爬床奢望母憑子貴,奴才除非極特殊的情況,一輩子都是下人。

  容盛的這個差事是容歆托人給找的,沒指望他將來有什麼大造化,只想他懂點道理,省得在這對夫妻身邊耳濡目染,學得一身壞習氣。

  而容盛覷了一眼爹娘,小聲回道:「我有聽姐姐的話,先生給少爺們講課時努力記著,能認幾個簡單的字了。」

  容歆一聽,微微點頭。容盛不算聰明,但僅僅六歲,旁聽能學得多少,都是賺到的。

  旁邊夫妻倆也吵不下去,落在姐弟二人身上的眼神,明晃晃的帶著其他意味。

  容歆聽他們消停下來,拍了拍容盛的肩膀,柔聲道:「也不要只學字,還要隨先生學些禮義廉恥。」

  「是,盛兒聽姐姐的。」

  「乖,明個姐姐給你買糖葫蘆。」

  到底是小孩子,一聽有糖葫蘆吃,頓時神采飛揚起來,也忘了剛剛父母和姐姐之間的爭執。

  容歆微微一笑,指他去裡間玩,隨即才望向容家夫妻,笑容淡了些,道:「你們愛聽也好,不愛聽也罷,今日我回來這一遭,便是要告訴你們,別以為我進了宮,就和宮外斷了聯系,隨你們折騰。」

  兩人臉色極為難看,容歆也不理,繼續道:「盛兒現下瞧著脾性憨厚,他將來能不能沾到我的光,不在我,而在你們一念之間。」

  夫妻二人只繃著臉,一句回應的話都沒有。

  而只要他們聽進去,容歆也不在乎他們的態度如何,從袖中拿出一個素淨的荷包,輕輕擱在桌子上,溫聲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我這兩年攢下的月錢,算是我這個女兒的一點心意。」

  「就這麼點兒?」丁氏眼中帶著懷疑,卻飛快的抓起荷包,將銀子倒出來查看。

  容歆當然不可能就這麼點積蓄,可給多少全憑她自己的意願。

  二十兩銀子雖然不多,卻是夫妻兩人兩年的月錢,也足夠當作甜棗安撫他們了。

  容歆看著她雙眼發亮,張口就用牙去咬銀塊子,撇開眼,起身,「話已至此,你們好自為之,我便回去了。」

  容大將銀子拿過來,連同荷包一起塞進懷裡,丁氏則伸手去搶。

  夫妻二人誰都沒留容歆,也沒送她。

  容歆半點兒都不留戀的推門出去,踏出門的時候,臉上又習慣性的帶上笑容,溫柔和煦,讓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這一處住得都是府中的下人,有個婆子見到容歆從容大家出來,熱情道:「容歆姑娘,又回來看你爹娘?」

  「是。」容歆溫和答道,「日後我要隨小姐進宮,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小姐體恤,准我回來拜別爹娘。」

  那婆子恭維了幾句「小姐寬厚」之類的話,又說容歆孝順,容家夫妻有福氣。

  容歆含笑聽著,待她說話停頓的間隙,立即告辭離開。

  而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總能碰到與她說話的人。

  這不,才從這一片下人的住處出去,容歆又碰到了在三爺索額圖身邊當差的小廝——戴鵬。

  他是府中庫房管事的兒子,跟在府中最有才能的少爺身邊做事,再加上人長得周正,是府中丫鬟們心中的如意郎君。

  容歆是大房的婢女,戴鵬是三房的侍從,統共也沒接觸過幾次,但確實認識。於是微微福身問好之後,便站在兩步開外等他出言。

  「容歆姑娘。」戴鵬有禮的拱手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容歆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所謂「借一步」,也不過是避開行人的青石路到樹下而已。

  青天白日光明正大,容歆便大方的點點頭,隨他走過去。

  「容歆姑娘……」戴鵬面上有幾分羞赧,從袖中拿出一個被帕子包裹著的物件,看形狀,似乎是釵子?

  片刻之後,容歆見他將帕子打開,果然是一支精致的銀釵,下意識後退半步,語氣疏遠又客氣:「這是?」

  戴鵬連忙解釋道:「我並無他意,只是想著,難得……認識姑娘一場,日後姑娘隨小姐進宮,能夠留個念想,也可作應急之用。」

  「心意,容歆領了,只是太過貴重,恕我不能收下。」

  「姑娘不必心存負擔。」戴鵬又將銀釵往她面前遞了遞,苦笑道,「姑娘冰雪聰明,想必也無需我言明,我已及冠,不日就要定下婚事,望借此釵了卻妄念。」

  他確實是很不錯的人,只是容歆手指摳了摳佛珠,仍然搖頭,「抱歉,不能收。」

  「容……」

  容歆抬手打斷,笑著又福了福身,道:「承蒙厚愛,若是日後聽得你與未來嫂嫂琴瑟相和,那便再好不過了。」

  戴鵬緩緩收回手,嘴角艱難地扯起,「既是如此,也祝姑娘稱心如意……」

  稱心如意……

  回到住處,容歆還在想戴鵬說得這四個字,無論哪個世界哪個時代,普通人追求的歸根結底也就是個稱心如意,可惜祝願是美好的,想要實現難度都不小。

  有心事不放任糾結下去,容歆習慣性的拿出自己的催眠秘籍——一本佛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果然,不出兩頁,她就捏著佛經睡得極沉,發出輕微的呼吸聲,「呼——呼——」


第3章

  依照以往的慣例,皇后身邊伺候的宮女約莫有十人,陪嫁幾人,其余大頭則是內務府分配。

  索尼夫人以及訥敏的母親大夫人商量過後,決定讓訥敏帶一個教養嬤嬤、四個陪嫁丫鬟進宮。

  教養嬤嬤齊嬤嬤自訥敏幼時便陪在她身邊,老成持重,且深諳各種宮闈後宅陰私之事,最是穩妥一人。

  而陪嫁丫鬟,為首的便是容歆。

  剩下的三個丫鬟,分別是大丫鬟淺緗、綠沈,以及二等丫鬟雪青。

  淺緗、綠沈同容歆一樣,都是多年陪在訥敏身邊的丫鬟,忠心耿耿,只是稍晚容歆兩年升上大丫鬟。

  至於雪青,顏色較三人更好,三代家生子,性格又老實好拿捏。

  對於她,訥敏私下與容歆的說法便是:「母親特意交代,以備不時之需。」

  以備何需,兩人都心知肚明。容歆見訥敏神情間有些別扭,寬慰道:「您身體好著呢,想見是用不上的,不必太過憂心。」

  進宮的流程極為嚴格,就是容歆這群陪嫁都早早通過了各項考驗,更不要說即將成為一國之母的訥敏。

  她身體很康健,而且因為這些年容歆喂得好,甚至還康健的格外圓潤。

  訥敏即將要嫁給世間最尊貴不凡的少年天子,心中不免有些待嫁女的嬌羞,對自己的身形也稍顯不自信,又不好意思說,便偷偷的減少食量。

  容歆等人如何會發現不了,只是心照不宣的不去戳穿而已。

  然而她近幾日儼然有愈演愈烈之勢,容歆得了大夫人的吩咐,便借機出言安撫道:「小姐,奴婢跟您出去做客,私心裡認為,誰家的小姐都不如您,皇上定然也會喜歡您的。」

  「會嗎?」訥敏害羞的垂首,兩只白嫩的手絞著手帕。

  容歆笑道:「當然。」

  訥敏一見她的笑容中帶著促狹,直羞得捂臉,嬌嗔道:「你還笑我!我可是聽說了,咱們府裡好些個小廝護衛仰慕容姐姐的,就比如……」

  「好啦好啦。」容歆舉手作投降狀,「奴婢服軟,不笑您了還不行嗎?」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訥敏微微收斂臉上的笑容,握著她的手,真誠的問:「容姐姐,府上這些個人,你真的沒有中意的嗎?若是有,我……」

  容歆肯定地答復:「沒有,您就不要多想了。」

  訥敏一聽,撒嬌似的晃了晃她的手臂,親昵道:「沒有也無妨,容姐姐值得更好的。」

  「奴婢哪有您說得那般好?」說著,容歆順手攬住訥敏的肩膀。

  「自然是有的,若是將來你願意嫁人,我定然要容姐姐誥命加身。」

  容歆笑著搖頭,「雖說您將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掣肘頗多,奴婢可不願您因奴婢破了規矩。」

  訥敏靠向她的懷裡,感慨道:「怪道我最信重姐姐,全因姐姐最是為我著想。」

  容歆未言語,心中卻也思緒翻飛。

  初時她便決定將訥敏以及這府中的眾多人們當上司看待,職業規劃是掙得一個安逸的退休生活,當然,越早退休越好。

  現下這個目標也沒變,只是相處時日久了,難免有了感情,無法輕易將理智和情感剝離。

  訥敏自小就是個好脾氣的小姑娘,雖有主子的氣魄,卻從未無緣無故苛責下人。

  可她再好性,容歆仍然時刻記得自己的處境和身份,從不恃寵而驕,年復一年的謹言慎行。

  待到在訥敏的院子裡有了些權力,她也約束著下頭的人,不許她們有任何欺主的行為。

  許是因為這樣,無論是訥敏還是府中的夫人們,對她都十分信任。

  隨著婚禮臨近,容歆等幾個陪嫁專門被大夫人叫過去,敲打過後又給賞賜。

  然後容歆又單獨被索尼夫人和大夫人召見,是在老夫人的正院。

  她一進屋去,老夫人的貼身侍女便在主子的示意下,端著兩個托盤走到容歆面前。

  「容歆,你自小侍奉在訥敏身邊,為人如何我們做主子的都看在眼裡,待進宮後,嬤嬤年邁,還是要靠你為訥敏操持。」

  老夫人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裡撥弄佛珠,開口的是大夫人。

  容歆的眼神半點沒有落在侍女身上,含笑表了幾句忠心,言語十分誠懇,並未巧舌如簧。

  「宮中不比府裡,訥敏年幼,有些事情想不到或是抹不開面子,你多從旁提點,她信重你。」

  「老夫人、夫人放心,奴婢省得了。」

  「還有一事,我也交代過齊嬤嬤了,再交代你一遍。」大夫人直視下頭站著的容歆,嚴肅道,「只要皇上與訥敏感情好,且訥敏生育無礙,任何有異心的宮女都得不留情的處理掉。」

  大夫人這話中有沒有警告她的意思,容歆也不去深究,左右她確實是沒那個進取心的,便只恭敬道:「奴婢遵命,必定謹記於心。」

  兩位夫人眼神對視,皆對她這樣不卑不亢的態度極為滿意。

  老夫人這時才伸出手點了點左側那個侍女,道:「聽說你也信佛,這串佛珠是我常戴的,便賜予你。」

  容歆其實不信佛,內裡估計也沒有多少佛緣,就是給自己找了個心理慰藉。

  不然能怎麼辦?

  話本不敢隨便弄進來看,倒是自從她表現出信這個之後,上頭給得不少賞賜都與佛有關,價值高了不少,想必進宮之後更是如此。

  也算是意外之喜。

  此時容歆只掃了一眼便立即收回視線,躬身推辭道:「如此貴重的物件兒,奴婢實在受之有愧。」

  「老夫人賞,你自然是受得起,拿著便是。」大夫人道,「我不如老夫人雅致,就賞你紋銀百兩;另一個,你父母,府裡也可以給他們安排個好差事。」

  主子賞賜下人只能接著,容歆也不過是說一句表示惶恐之情,收還是要收的。

  但父母的差事……容歆沉默片刻,道:「夫人容稟,奴婢父母親進府前皆苦,現下衣食無憂,吃用盡夠,向來對主子們極為感恩戴德,不敢勞煩主子們費心。」

  她說完也不等兩人說話,又帶著幾分不好意思道:「奴婢只想為弟弟求個恩典,若是他日後脾性能力還不錯的話,能給他個差事就千恩萬謝了。」

  容歆給弟弟要恩典,這也是顧念骨肉親情,大夫人自然沒有不應允的。

  兩位夫人又與容歆說了幾句關於訥敏的話,便放她回去。

  容歆走前,當著兩個侍女的面,直接摘下手上的佛珠戴上老夫人賞的佛珠,又衝著兩人道謝,這才帶著賞銀回去。

  ……

  皇上大婚的禮儀十分繁瑣,欽天監定下婚期,內務府早早便開始跟赫舍裡家一同准備婚事。

  九月初七,帝後大婚禮的前一天,豐厚的聘禮送至赫舍裡家,赫舍裡家三跪九叩謝皇恩。

  九月初八,使臣手捧冊立皇后的封冊和金印到達赫舍裡家,赫舍裡·訥敏行跪叩禮之後,乘轎離開娘家,往皇宮去。

  容歆等人因宮中恩典,可跟隨在列隊之後從御道步行入中宮。

  對其他人來說許是極大的榮耀,容歆卻只覺得累,好在她也不是初來乍到,十來年的侍女下來,全程神色自若姿態端莊,倒也不曾丟了訥敏的人。

  帝後二人要先到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宮中行禮謝恩,然後康熙往太和殿設宴款待諸王百官以及皇后親屬,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則是在慈寧宮中招待官員女眷。

  那時,訥敏就會回到坤寧宮中來。

  這些容歆等人都無緣得見,她們先一步進入坤寧宮,由齊嬤嬤帶著,盡快摸清坤寧宮的組成,一直到晚上帝後留宿中宮也未得閑。

  宮侍需得在偏房值夜,隨時等候主子們召喚。

  容歆沒有聽牆角的興趣,且明日她還要隨訥敏去朝見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便和齊嬤嬤先安排了淺緗和綠沈在裡頭候著。

  齊嬤嬤不值夜,兩人一同回住處。她們二人得小姐厚待,都在坤寧宮得了一間單獨的屋子。兩間屋子緊挨著,雖然不大,卻也比跟其他人合住強上許多。

  容歆先去齊嬤嬤那裡看看有沒有缺少或者不便之處,大致記下來,道:「等空閑些就給您處理了。」

  齊嬤嬤慈祥的看著她,點頭,「你有心了。」

  容歆笑道:「嬤嬤這麼多年一直很照顧我,應該的。」一個外人都比她親生的父母對她好,禮尚往來,理當報以瓊瑤。

  「你是個好的,會有後福的。」

  「借您吉言。」容歆順手幫著齊嬤嬤拾掇了一下她的行李,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嬤嬤,小姐……娘娘這麼小的年紀就要擔這麼大的擔子,穩定後宮、誕下皇嗣……讓人看著怪心疼的。」

  旁的也就算了,只身量未足便要生育這一點,容歆的心裡,始終懸著一塊大石頭。

  而齊嬤嬤聽後,輕嘆一聲,道:「咱們好生照顧著便是,莫要在娘娘面前苦著臉。」

  容歆露出她慣常帶著的笑容,「您還不放心我嗎?」她一向在心中自詡是表情管理王者。

  不過古代的女子,實在太難了!不婚不育挺好的……


第4章

  不到寅正,容歆衣冠齊整的出現在寢殿外,稍等了片刻,聽到裡面有動靜,便招呼宮女們進去伺候。

  宮女們腳步動作都極輕,顯見規矩是十分的好。容歆帶著雪青,也下意識的更加放低腳步聲。

  進到外間,她先見到了值夜的淺緗、綠沈,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容歆便向門外示意了一下,兩人立即會意的與雪青一起出了寢殿。

  容歆隨同其他宮女無聲地踏入內室,這才見到了少年天子。

  康熙的歲數比訥敏還要小幾個月,身量卻幾乎與訥敏的兄長長泰持平,雖然極力表現得沉穩,但臉上仍然帶著些許稚氣,與後世傳言的盛世明君形像差距頗大。

  容歆不敢失禮多看,只垂首行禮前不經意的掃了一眼,然後便走到訥敏身邊,親自幫她穿朝服。

  訥敏眼中還帶著幾分朦朧,她平時在家中起得還要比現在稍晚一些,不比康熙,習慣每日早起讀一冊書,所以此時雙目有神、精神奕奕。

  容歆已經很久沒有親手伺候訥敏穿衣服了,動作自然是比康熙身邊的宮女稍慢一些,直到雪青重新走過來接手才快起來。

  康熙先穿戴好,轉身對訥敏道:「赫舍裡氏。」

  別看訥敏面色如常,心裡卻很是拘謹,聽到皇上叫她,頓時微驚,趕緊福身問道:「皇上,可是有吩咐?」

  容歆正幫著她整理朝珠,若不是松手的動作快,險些勒到她的脖子,驚得吸了一口氣。

  訥敏自己卻沒注意,只雙眼水潤的看著皇上。

  她那嬌小的身子塞在肅穆大氣的朝服中,神情又是另一副反差的模樣,康熙看著,忍不住嘴角微掀,走過來輕輕握住訥敏的手。

  容歆見狀,含笑低頭後退一步,給這對新婚帝後讓出空間。雪青一直唯容歆馬首是瞻,還沒想明白,可一見她的動作也跟著腳步後撤。

  其他侍從紛紛如此。

  「朕去書房讀書,待你收拾妥當,朕再同你一道去慈寧宮朝見太皇太後、皇太後。」

  訥敏乖巧的點頭,「臣妾聽您的。」

  康熙頓了頓,頷首,「那朕便先走了。」

  訥敏福身恭送他。然而康熙剛轉了半個身子,又對她道:「你若是有不適,莫要忍著,叫太醫過來看。」

  訥敏一下子羞紅了臉,垂頭不好意思出聲,少年康熙則是含笑離開。

  這對兒世間最尊貴的夫妻,明明年紀都還不大,偏偏一本正經的以大人口吻說這種話,還怪有趣的。

  容歆表情未變,但熟悉之人仍然能一眼從她眼神中看出其他意味。

  訥敏忍不住嗔道:「容歆——」

  她現在貴為皇后,無論是人前人後,再不能如閨中時親昵的叫容歆「容姐姐」。

  而容歆聽了她的聲音,一邊示意雪青等人繼續,一邊轉移話題道:「一會兒奴婢和雪青陪您一起去慈寧宮,齊嬤嬤留在坤寧宮幫您整理嫁妝。」

  訥敏神情微肅,認真的點點頭。

  還有些話,現下也不方便說,一時間屋內便靜下來,直到訥敏收拾安妥,容歆派了雪青同另一個太監,一起去乾清宮請示。

  待到兩人回來,容歆扶著訥敏坐上鳳輦,與康熙的御輦彙合之後,一同前往慈寧宮。

  容歆和其他宮侍全都跟在轎輦邊安靜的走著,等到帝後二人下轎步入宮殿,這麼多人除了輕微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

  今日的主角是康熙和訥敏,大部分宮女連正殿都不能進去,而容歆和雪青則是進去之後便停在殿門口處,直到訥敏朝見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之後,兩人才上前幾步呈上訥敏送給兩位的禮物。

  慈寧宮的宮女將兩人手裡的盒子接過之後,容歆和雪青又安靜的退回原位,靜靜的聽著本朝最尊貴的一家子說話。

  容歆不敢隨意張望,只耳朵聽著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對訥敏的態度都極為和善,便知訥敏在愛新覺羅這一對婆媳眼中,確是極為合適的皇后人選。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又留了帝後二人在慈寧宮用早膳,膳後,帝後二人才告退,一個回書房,一個則是會坤寧宮。

  眾人回到坤寧宮已經辰時末,如今康熙年少,除了教人事的宮女還未有其他冊封之女,暫時也不用等人請安。

  容歆看了看訥敏的臉色,低聲詢問:「娘娘,您可要躺下再休息一會兒?」

  訥敏思索片刻,應道:「那便小憩片刻。」

  宮女們上前來為皇后娘娘換下朝冠朝服,容歆則是與訥敏說了一聲,親自去將早上吩咐人煮的紅棗枸杞桂圓湯端過來。

  訥敏換好常服的時候,湯的溫度正好,她便直接端著碗一口一口地喝著。

  容歆遣了宮女們去外頭守著,在外間問雪青:「淺緗怎麼說?」

  雪青微微有些臉紅,低聲答道:「回姐姐,淺緗姐姐說,皇上對娘娘很溫柔。」

  容歆聽後,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守在外間。最近這些天要警醒辛苦點,咱們要熟悉皇宮和坤寧宮,等過了這段日子便能松泛些了。」

  「雪青明白。」

  容歆這才轉身回到裡間,見訥敏已經喝完一碗,正歪在榻上養神,便沒有出聲,輕手輕腳的將湯碗收好拿給雪青,然後才回來。

  「坤寧宮這些宮侍,你和齊嬤嬤看著如何?」

  「宮中的侍從全都是內務府精心教導出來的,規矩自然沒有不好的。」容歆說得是實話,從昨日到今日,她是真的長見識了。

  訥敏換了個姿勢,拄著下巴沒好氣道:「我哪裡是要聽你說這些?這天下規矩最嚴謹之處便是皇宮了。」

  容歆好笑,「您聽奴婢慢慢說啊。」

  「快說。」

  容歆卻並沒有直接說,而是笑著催道:「娘娘您乖,先去床上躺著。」

  「我都成親了,還當我是小孩子不成?」可訥敏嘴上這麼說,卻乖乖起身躺到床上。

  容歆搬了個小凳坐在床邊,說道:「奴婢並未說謊,能被安排在坤寧宮中的宮女太監,規矩能力確實是一等一的,估計用起來比奴婢等人還順手。」

  「忠心呢?」

  「秦嬤嬤大致了解了一下各人的出處,今日伺候您梳洗的兩個宮女丹彤、青碧是上三旗包衣出身,進宮三年了,之前一直在慈寧宮伺候。」

  「慈寧宮……」訥敏若有所思道,「那日後對她二人,只稍加注意便可。」

  「是,奴婢等人也會與她二人好生相處,不會讓您難做。」

  訥敏搖頭,「倒也不必太刻意,到了我身邊自然該按照我的規矩行事,想必她們也有數。」

  容歆笑著答應,接著道:「除了傳膳的碧藍和太監小和子,剩下的人都是內務府正常程序派過來的。」

  赫舍裡家當然不至於公然在皇宮中安插自己的人,但有些事情幾乎是心照不宣的,就像碧藍和小和子,就是與赫舍裡家有關系的。

  訥敏從家中母親那裡知道這二人,「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輕聲道:「我和皇上因勢成婚,家中早已將現下朝堂的局勢說與我,咱們做該做的,再其他的,暫且低調些便是了。」

  容歆看著訥敏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她曾經在訥敏這個年紀,是萬萬比不得訥敏的,忍不住摸了摸訥敏的頭發,道:「你放寬心,不必思緒過重,我……就算能力有限,也還能陪著你呢。」

  訥敏未睜眼,在她手心輕輕蹭了蹭,唇角微微勾起,低喃:「訥敏不怕。」

  「睡吧。」

  「午時前叫醒我。」

  「好。」

  訥敏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了之後,齊嬤嬤過來將她整理出來的名冊呈過來,她看了一會兒,康熙便來到坤寧宮用晚膳。

  晚上康熙依然留宿在坤寧宮,容歆再不想值夜,初時也不放心不熟悉的人留在這兒,便和宮女丹彤留在外間。

  好在年輕的帝後二人今日只是乖乖睡覺,並沒有做其他事情,容歆不至於聽到不該聽的東西。

  九月初十,康熙頒詔天下之後,大婚禮成,赫舍裡·訥敏成為了真真正正的皇后。


第5章

  康熙初期,皇上年幼,無法親政,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四大輔政大臣共同掌握權力。

  其中鰲拜戰功赫赫,目中無人,行事最是囂張跋扈,頗為康熙所忌憚;遏必隆又依附於鰲拜,以至於少年康熙日日不得安寢。

  首輔赫舍裡·索尼歷經三朝,老奸巨猾,經常托病不願與鰲拜正面衝突。

  在朝中無能能撼動遏制鰲拜的前提下,康熙越發的處於劣勢地位,連婚事都無法自主。

  當時候選人中,除了赫舍裡·訥敏,還有鰲拜的女兒和遏必隆的女兒。

  太皇太後必然不會允許鰲拜的女兒為後,哪怕是進宮也不可;而遏必隆的女兒鈕祜祿氏因其父立場之由,可為妃不可為後。

  赫舍裡·訥敏就是在這樣的局勢下,頂著鰲拜「滿洲下人之女」的侮辱威脅,嫁給康熙,壓力不可謂不大。

  她要努力在復雜的宮中如魚得水,要跟驕傲的少年天子培養感情,還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做一個賢良的皇后。

  只不過短短兩月,便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兒,顯得越發嬌小。

  容歆眼瞅著自己費心養了這麼多年的圓潤姑娘細瘦下去,又心疼又著急,和齊嬤嬤每日都琢磨補身子的吃食給她。

  「姐姐,雞湯熬好了。」雪青和碧藍一人捧著個托盤,踏進寢殿。

  「端過來吧。」容歆指著二人將雞湯放到桌子上,便對書案後的訥敏道,「皇后娘娘,宮務晚些時候再處理也無妨,您先喝點兒雞湯吧?」

  「先放著。」訥敏並未抬頭,依然捏著毛筆認真的寫著。

  容歆無奈,衝著雪青等人揮了揮手,待她們全都出去,便走到書案邊,勸道:「宮務是處理不完的,您別將自己逼得太狠,身體吃不消。」

  訥敏堅持寫完最後一筆才將毛筆放下,邊起身邊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對我寄予厚望,我怎能不努力些。」

  容歆站在書案邊將墨跡干了的折子妥善收好,稱道:「您已經做得足夠好,這段時間,奴婢可是數次聽太皇太後對您稱贊有加,皇上也是。」

  訥敏慢悠悠喝著湯,「便是我做得不夠好,太皇太後和皇上也不會苛責於我。」

  她語氣中有些其他意味,容歆稍一過腦子,便明白,如今康熙想要親政並且和鰲拜抗衡,必然是要拉攏首輔大人的。

  當初太皇太後能屈尊親自向首輔提出婚事,現下必定也會對訥敏極好,以此來表示天家重視赫舍裡一族。

  不過即便全都心知肚明是政治聯姻,婚內夫妻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加深的。

  最近這段時間,康熙對待訥敏的態度已經較成婚初期親近不少,可見對訥敏還是極滿意的。

  訥敏聰慧堅強,性子又溫婉,會得到康熙的愛重也不讓人意外。

  容歆微微一笑,用湯勺從湯煲中舀出兩塊雞肉輕輕倒入訥敏的碗中。

  訥敏一頓,拿起筷子戳了戳雞肉,還是夾起來,嘴上則是抱怨道:「你是半分見不得我瘦。」

  「齊嬤嬤親自挑了年數不太多的參,看著膳房的人燉的,就怕您不受補。」容歆又舀起兩塊,笑著問,「看在奴婢們這麼用心的份兒上,您不得再多吃些?」

  「怎麼還又多了呢?」訥敏雙手捧著碗向前一推,等容歆將雞肉盛進去,又拉回來。

  容歆笑著輕輕拍了拍訥敏的頭,道:「乖。」

  「哼∼」訥敏咬著雞肉,鼻間輕哼一聲。她將口中這一塊肉吃下,問道:「味道還不錯,有給皇上留一份嗎?」

  訥敏並不會刻意顯示自己賢惠往乾清宮送吃食,只晚膳的時候呈給康熙用,當然,她也會隱晦表明是特意准備的。

  容歆知道她的行事,應道:「您放心,在灶上煨著呢,小火燉的久了,保准更入味。」

  訥敏用過湯,又坐回到書案後,埋頭處理公務。

  約莫半個時辰,容歆提示道:「皇后娘娘,今日您還沒走動,不若去外頭轉轉?」

  訥敏抬頭看了眼窗外的日頭,道:「坤寧宮就那麼大點兒地方,都轉遍了,去御花園吧。」

  「除了慈寧宮和前頭乾清宮,旁的宮殿可沒中宮大。」容歆從櫃中拿出厚披風,披在訥敏肩上。

  訥敏自己將絛帶系上,隨口道:「其他宮殿待選秀後也要住人了,我現下竟還有些盼著人進來,你說怪是不怪?」

  康熙既然已經大婚,可算作成年,選秀自然也該安排上了。更何況鈕祜祿家那位同樣家世不凡的小姐要進宮一事,已經是板上釘釘。

  按理來說,應該是心懷不願並戒備的。

  容歆手上幫她整理衣衫,嘴上則是好奇的問:「這是為何?未進宮前,您不是還念叨過先前在皇上身邊伺候的人嗎?」

  八旗子弟全憑宮中指婚,稍有些權勢的,正室側室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更不要說一國之主的少年康熙。

  有教導人事的宮女,還有康熙自己寵幸的宮女,雖然目前看來並不多得寵,但難免如鯁在喉。

  訥敏看著容歆將她的披風攏得嚴嚴實實,小聲道:「憑甚我一人在這宮中無法得見家人又不得空閑,既然早晚都要進宮來,早一些也無妨。」

  容歆沒想到她竟是見不得別人多在閨中,頓時忍俊不禁,「旁人晚些進宮,您便能多和皇上親近,而且您更早對宮中熟悉,總要比後來的自如些不是?」

  訥敏嘆了一口氣,「如今我得替皇上穩定後宮,不然將一些繁瑣的宮務分出去,我便能松快許多。」

  容歆笑著調侃:「不怕被人分權?」

  訥敏微微揚起下巴,一本正經道:「用人之道在乎平衡,自然不能分給一人,到時她們爭搶,我只需作壁上觀。」

  「娘娘真是英明!」容歆語氣略有些誇張,臉上笑意更大。

  訥敏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撇了撇嘴,道:「就如你和齊嬤嬤讓坤寧宮的侍從各司其職,縱觀整個後宮,妃子們伺候皇上不也是這般道理。」

  「道理如此,卻不能輕忽。」畢竟涉及到權力利益,人心最難控。

  兩人踏出內室之後便不再談論這些,帶著幾個宮女太監便往御花園散步。

  秋日午後的陽光較為溫柔,今日又無風,走了一會兒訥敏身上便起了些薄汗。

  容歆擔心她脫了披風,風一吹再頭疼,出了坤寧門便往西走,尋了一處亭子進去休息。

  宮女們麻利的將軟墊放在石凳上,又拿出點心干果擺在石桌上。

  訥敏年紀本就不大,還有些少女心性,偷偷將腳踩在陽光照射進來的地方,臉上帶笑,眼中有調皮之色。

  容歆權當沒看見,用眼神示意宮女們走動時讓開那處陽光。宮女們沒能立即領會她的眼神,雪青便立即叫著她們站到另一側去。

  訥敏小幅度動了動脖子,容歆注意到,低聲詢問:「櫻草按肩的手法很好,讓她幫您松松?」

  訥敏順著她指得方向看過去,那宮女容貌在一眾宮女中極為普通,若不是容歆提起,她幾乎沒注意過,「便試試吧。」

  櫻草誠惶誠恐的走過來,墊了兩方絲帕在皇后娘娘肩頭,然後才輕輕按起來。

  「力道再大一分。」

  櫻草一聽,立即又加大了點力道,因著看不見皇后娘娘的臉色,神情一直極為緊張。

  容歆站在旁邊閑閑的看著此處的景色,深秋的御花園景色與她們剛進宮時大不相同,沒有了濃郁的綠色和牡丹的艷麗,也並不顯凄涼,反而有些厚重之感,想必冬日銀裝素裹之後更美。

  這時,她注意到西邊一前一後走過來兩個年輕靚麗的女子。

  容歆視力極好,眼神對視的片刻,甚至看到了後面那位臉上有些許瑟縮,然後看了一眼前頭的女子,又繼續像亭子這裡走來。

  訥敏也注意到了,問:「你知道是哪個宮裡的?」

  「是儲秀宮的兩位庶妃。」

  訥敏一聽容歆的話便猜到了是誰,抬手制止為她按肩的宮女。

  庶妃馬佳氏和庶妃張氏,張氏是被皇上寵幸的宮女;馬佳氏則是年初選秀進宮的秀女,據說還算得皇上寵愛。

  先頭因著儲秀宮住著的幾人不過是連位份都沒有的庶妃,訥敏只簡單吩咐不要苛待了那邊,根本未曾自降身份接見過。

  沒想到這二人倒是主動找上來了……

  「奴婢馬佳氏/奴婢張氏,見過皇后娘娘。」馬佳氏和張氏到亭外便行跪叩禮向皇后娘娘請安。

  訥敏端莊道:「平身吧。」

  「謝皇后娘娘恩典。」

  訥敏視線並未在二人身上停留,從碟子裡捏了一顆干果,隨意的問:「你二人也是見陽光正好,前來御花園散步的?」

  容歆見張氏頭垂得更低,了然。

  馬佳氏倒是鎮定自若道:「奴婢二人行至此處見皇后娘娘鳳儀,便來拜見,若是擾了皇后娘娘雅興,請娘娘恕罪。」

  訥敏不在意道:「何罪之有?你們也不比在此候著,自去賞景便是。」

  馬佳氏一頓,行禮道:「奴婢告退。」

  張氏也趕忙行禮,隨她一同退下。

  容歆見狀,彎腰在訥敏耳邊低聲笑道:「人家巴巴的過來,您也不給人家個獻殷勤的機會?」

  訥敏用帕子擦手,無所謂道:「我不耐煩理會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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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訥敏成為皇后的第三個月,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氏進宮來,她也是今年選秀進宮的最後一位秀女。

  不同於先頭幾個不過是封了常在答應,還全都在一處宮殿住著;鈕祜祿氏一進宮便是妃位,雖說沒有封號,卻也是目前康熙後宮除皇后外位份最高的。

  康熙將安排妃嬪們住處的事交給了訥敏,先前幾個品級低也就罷了,鈕祜祿氏卻非同一般,住處是一早便由康熙制定好的——長春宮。

  長春宮在西六宮中,離皇上的乾清宮不遠不近,可如今這宮中眾多宮殿主位都空著,其中也包括較近些的永壽宮和景仁宮,不得不讓人聯想,這其中是否另有它意。

  不過現在,鈕祜祿氏住進宮裡的第一晚,皇上必然是不會到坤寧宮來了。

  訥敏拄著頭靠在榻上泡腳,閉目養神,許久未出聲。宮女們不敢打擾皇后娘娘,也靜悄悄地站在一旁。

  容歆從外間進來,將湯婆子塞到被子裡的腳底處。

  這時訥敏突然道:「容歆,今日你留在寢殿裡值夜吧。」

  容歆直起身,立即笑著答應:「那奴婢這就安排一下。」

  訥敏點頭,抬起腳,宮女立刻拿了棉布為她擦腳。趁著容歆出去還未回來,訥敏吩咐宮女道:「將我的手爐拿過來。」

  「是,皇后娘娘。」

  皇后所用之物一直都就近備著,所以宮女先一步拿著手爐回來,待容歆進來,在皇后娘娘的示意下交給容歆。

  宮女們退下,訥敏躺進被子裡,容歆暫且將手爐放下,替她掖好被角,這才重新拿起手爐坐在床邊。

  「娘娘,您可是心裡不爽快?」

  訥敏點頭,有頃,又微微搖頭,「有些復雜,先前那些秀女我心中並未有太多情緒,原以為對鈕祜祿氏也如此,卻不想還是不甚相同。」

  「是人都會有各樣情緒產生,您是皇后,卻也是凡人,想便想了,有何所謂?」

  訥敏下巴縮在被子裡,嘴角泛起笑意,「其他人皆教我寬宏大度,只容姐姐勸我隨它去。」

  容歆衝她挑了兩下眉,笑道:「這都是我跟您私下偷偷說的,不然被大夫人知道了,還不得罰奴婢帶壞了您。」

  「我才不會告訴母親。」訥敏從被子裡伸出手,調皮的勾容歆的手指,「我喜歡容姐姐,容姐姐和旁人都不同。」

  「有何不同?還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

  訥敏仍然堅持道:「我總覺得氣定神閑、淡然處之便是容姐姐了。」

  「那您又怎知,無人看見時我是何種模樣呢?」

  容歆一向有自知之明,她心計其實一般,唯一算是優勢的,便是穩得住脾氣,耐得住等待。

  不然若是放任起來,單每日早起這一點,就能將她折磨得夠嗆。

  現下訥敏尚且要小心翼翼的,她一個宮女,更不必說了,只能老實窩著。

  容歆搖搖頭,握著訥敏的手塞回到被子裡,按壓被角,道:「跟您也不怕坦率地說,誰人都想過好日子,初時苦些也不怕什麼的,日後有甜便可。」

  「正是。」訥敏認可,又道,「如今咱們剛進宮,一切未穩,待過兩年了,我便給你提個女官品級,總不能只是個宮女。」

  容歆也不在乎她所言是不是一紙空文,只笑著道謝:「那奴婢便等著日後沾娘娘的光飛黃騰達了。」

  「你且等著,我自是不會虧待了容姐姐。」

  「好。」

  訥敏與她說著話便有些困了,小小打了個哈欠,迷糊道:「還是小時好,冬日裡冷了,姐姐能陪我睡在一處。」

  容歆輕輕在她胸腹處拍著,回憶起訥敏小時候的模樣,笑道:「那時候奴婢大些,您小小一團縮在我懷裡,睡得可香了。」

  「將來我若是有孩子,也讓他纏著容姐姐去……」

  容歆一直到她睡得沉了,才站起身,又恐晚間她起夜絆到,將床前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出了內間歇下。

  轉過天清晨,因著鈕祜祿氏要正式來坤寧宮拜見,訥敏也換上了正式的朝服。

  容歆沒有離開,而是站在訥敏身後,陪她一同見鈕祜祿氏。

  卯時過後,便有幾個低品級妃嬪前來請安,到了卯時中,小太監來報:「皇后娘娘,鈕祜祿妃來請安了。」

  訥敏微微頷首,「請進來吧。」

  須臾,一位著海棠紅旗裝的年輕女子緩緩走近,待到殿中處,盈盈下拜,行跪禮,恭敬道:「臣妾鈕祜祿氏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她容貌秀麗,觀之氣質,溫柔可親,較訥敏記憶中的模樣更加端莊。

  「日後盡心伺候皇上便是,不必多禮,起吧。」

  鈕祜祿氏向皇后請安過後,其他低階嬪妃又紛紛向鈕祜祿氏請安。

  皇后未曾在請安時有故意為難之舉,鈕祜祿氏自然也未有任何拖延,爽快的受了禮,便叫幾人起身。

  如今皇上的後宮之中,出身顯貴的唯有赫舍裡氏與鈕祜祿氏二人。只她們二人縱使閨中地位差距不大,現在卻是訥敏貴為皇后,是主,而鈕祜祿氏是妾。

  這坐在主位和下首的區別是顯而易見的。

  容歆見訥敏臉上神情舒緩,心中一笑,從宮女手中接過茶盞,放在訥敏手側,低聲恭敬道:「皇后娘娘,請用茶。」

  訥敏衝著鈕祜祿氏幾人一抬手,道:「這是本宮進宮後內務府進上的極品春茶,你們嘗嘗,若是喝的慣,便帶回去一些。」

  幾人齊聲道:「謝皇后娘娘。」

  訥敏用茶碗蓋子輕輕撥弄茶葉,喝了一口,溫和的問鈕祜祿氏:「聽聞鈕祜祿夫人身體有恙,近來可還安好?」

  鈕祜祿氏立即放下茶碗,恭順有禮的回答:「回皇后娘娘,臣妾進宮時已經大好,勞娘娘掛牽,臣妾惶恐。」

  訥敏想起什麼似的,眼中有些其他神色一閃而過,隨即她又笑道:「這便好,家中親人康健,咱們在宮中也放心些。」

  「皇后娘娘說得是。」

  訥敏又與她閑聊了幾句,又轉向其他幾位常在答應,詢問了幾句可有人慢待,聽她們皆說「沒有」,便對眾人道:「本宮為皇后,如今掌管宮務,若是諸位有什麼事,盡可來報,本宮會視情況處理。」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應道:「謹遵皇后娘娘懿訓。」

  訥敏也沒什麼其他需要囑咐的,便張口讓她們回去,然而眾人剛起身行禮,殿外突然響起一眾宮侍請安的聲音:「皇上吉祥。」

  容歆站在訥敏身後,隱晦的觀察了一下下首眾人,見鈕祜祿氏臉上有些嬌羞,而幾個不受寵難得見到聖顏的低階妃子,都在偷偷整理鬢發旗裝。

  康熙踏進殿中,除訥敏外,所有人皆跪地請安。

  「免禮,平身。」康熙扶起屈膝行禮的皇后,一同坐到主位上。

  容歆起身時眼神瞥向偏殿,見綠沈已經端著茶碗過來,便微微後退一步。

  而訥敏見到綠沈,則是起身端起她托盤上茶碗,輕輕呈給康熙,笑道:「皇上,臣妾特地讓人沏得淡茶,您喝一些。」

  「皇后有心了。」康熙直接接過來喝了一口,隨即便衝著底下的妃嬪們道,「請安結束,你們便回吧,朕陪皇后用早膳。」

  鈕祜祿氏輕輕看了一眼兩人,低頭輕聲告退;其他人較鈕祜祿氏還要早一些進宮,對帝後二人感情融洽早已心知肚明,縱然心中有些遺憾,卻不敢多做什麼。

  而齊嬤嬤也不用皇后娘娘吩咐,立即便離開正殿去備膳。

  容歆安靜的站在訥敏身後,剛一走神,便聽到康熙對訥敏道:「老大人身體欠佳,朕已經派太醫前去赫舍裡家問診,皇后無需太過憂心。」

  訥敏一聽,感激道:「謝皇上恩典,臣妾……」

  「你我夫妻,何必言謝?」康熙拍了拍她的手,道:「老大人是朝中肱股之臣,又是皇后的祖父,朕也希望他康壽。」

  待到兩人說起其他話,容歆腦袋裡還想著索尼的事。

  這些年索尼經常托病,也並不完全是裝得,他確實已經老了,可如今康熙離不得索尼,赫舍裡家也離不得索尼,所有人都希望他活得長長久久。

  今日鈕祜祿氏請安,容歆越發的體會到,這宮中有一個背景深厚的娘家是多大的底氣。

  她不知道索尼到底是何時去世的,但現在容歆只希望,越晚越好,也多為訥敏撐一撐腰才好……


第7章

  太醫當日便帶回了問診結果,康熙得知之後一邊吩咐太醫好生醫治,一邊則是讓太監梁九功去坤寧宮告知皇后。

  「嗻。」

  「慢著。」康熙叫住梁九功,沉思片刻後道,「只需告知皇后:老大人年邁,受不得寒氣,將養過冬便會痊愈。」

  年邁是真,偶感風寒也是真,只是沒有如實告知,而是稍加委婉而已。

  梁九功應了,來到坤寧宮,按照皇上的交代復述給皇后聽。

  訥敏聽後心中擔憂並未減去多少,不過她已經習慣祖父不時便要告病,便沒有表露太多情緒,好聲好氣的讓容歆送梁九功出去。

  容歆一路送梁九功到坤寧宮門口,出門前塞了個荷包給他:「勞煩公公走這一趟,娘娘寬心許多,這是一點心意,您別客氣。」

  梁九功拒絕不成,最後客氣的收下來。

  容歆站在宮門口目視對方遠離,然後才回到訥敏寢殿,回道:「娘娘,梁公公收下了。」

  梁九功從小伺候康熙,容歆聽說他未曾收過後宮這些小主的禮,正巧今日他過來,又有這麼個由頭,便試了一下。

  而他到底是收下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訥敏只點點頭,並未說什麼。

  轉眼便到了年根前,本朝許多習俗都沿襲明制,康熙早早便寫了幾個福字,掛在乾清宮一副,剩下的送到慈寧宮、坤寧宮和幾個朝中重臣家中。

  從昨夜裡就飄起小雪,到現在也未停下,將紫禁城妝點的出塵脫俗。

  容歆和齊嬤嬤站在廊下看著小太監將福字掛到正殿上,所有人看著都極正之後,這才讓小太監從梯子上下來。

  回到殿內,容歆看著訥敏還遠遠站在窗邊向外張望,笑道:「您就是再眼巴巴的看著,也是不便出去的。」

  訥敏仍然不舍得從外頭收回視線,嘴上念叨:「咽干咳嗽而已,偏你們緊張至此。」

  「您若是非要出去玩,奴婢也攔不住啊。」容歆倒了杯熱水,摸著杯子不燙了,才塞到訥敏手中。

  其實容歆心中明白,訥敏深知自己貴為皇后,務必得莊重,不能像閨中之時天真爛漫,想如何便如何。

  不過再一想,現下她還能有玩性,也說明這宮中的日子並非全都是拘束壓抑。

  容歆也不忍她這點兒少年心性湮沒於宮中,便又笑道:「冬日還長,總會再下雪,若是下回您身體好,奴婢伺候您去慈寧宮,陪太皇太後、皇太後一起吃養生鍋子可好?」

  訥敏頓時綻開笑顏,「也請皇上一起。」

  「是是是,自然是要請皇上的。」

  這時康熙未讓看門的太監通報便走進來,笑著問:「請朕做何事?」

  眾人行禮,訥敏見他靠近,趕忙退了一步,「皇上,臣妾有些風寒,萬不可過了病給您。」

  「朕觀你面容,倒不像有病色。」康熙笑意不減,依然走到訥敏身邊,握著她的手坐到暖榻上,「可有叫太醫?」

  「本就無大礙,齊嬤嬤和容歆太過緊張,引得臣妾也小心起來了。」

  康熙看向齊嬤嬤和容歆,兩人皆神色淡然,便贊道:「是該慎重些,她們也是一片赤誠之心向皇后,得賞才對。」

  容歆和齊嬤嬤自然連稱「不敢」。

  訥敏眼睛轉了轉,詢問道:「我身邊的宮女一直未有品級,皇上看齊嬤嬤和容歆如何?」

  齊嬤嬤的姓是滿姓漢化,至於容歆……訥敏又對皇上解釋道:「容歆爹幼年便入了一個孤老包衣的籍,只是沒改姓而已。」

  這些當初皇后陪嫁進宮時,內務府必定已經查驗過,遂康熙不在意道:「皇后身邊的人,皇后做主便是。」

  既然皇上如此說了,訥敏便心中有數,趁他不注意,悄悄得意的看了一眼容歆。

  容歆心下好笑,繼續垂眸靜立。

  「皇后還未說,請朕何事啊?」康熙見訥敏面上羞澀微露,不好意思張口,便又看向容歆,「你說。」

  容歆立即回道:「回皇上的話,娘娘見雪景甚美,只是今次有些風寒不便出行,便想要下一場雪時去慈寧宮陪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用養生鍋子。」

  說著,容歆含笑忘了一眼自家娘娘的羞色,毫不猶豫的賣掉她:「娘娘有好東西便想與皇上分享,要請皇上您一同前往呢。」

  康熙一聽,朗笑道:「皇后心意朕自然要珍惜,定要陪皇后同往。」

  訥敏假意嗔了容歆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康熙說:「那臣妾可是記得了,下一場雪臣妾請皇上一同去慈寧宮。」

  「好。」康熙應承完,心情很好道,「朕今日派人去赫舍裡家時,順便問候了一下老大人,他身體大好了,皇后倘若還心存掛念,不若節後出宮低調探望一二。」

  訥敏先是一喜,很快又平靜下來,搖頭道:「皇上體恤,臣妾心中感動不已,只是臣妾親自回去實在有些興師動眾,還是遣人回去吧。」

  康熙深深的看著訥敏,「皇后……敏兒,你是皇后,這點權利合該擁有。」

  「臣妾身為皇后,更該以身作則。」訥敏笑道,「倒時讓容歆代臣妾出宮,臣妾再准備些藥材禮物一並捎回去,皇上別心疼才是。」

  「自然不會,朕也准備些禮物賞岳家諸人,一並由容女史帶過去。」

  容歆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從沒想過會從康熙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先時還未反應過來,直到注意到訥敏的眼神,立即跪下謝恩:「奴才叩謝皇恩。」

  各宮妃位以上皆設有女史,其中尤以皇后宮中品級最高,正六品。

  如今康熙聖口御言,雖說比不得外頭正六品的含金量,但在宮中,低階嬪妃她都可以免禮,這得少屈多少次膝?

  而訥敏也笑盈盈道:「臣妾也提前替娘家謝皇上賞賜。」

  既然決定由容歆替皇后回赫舍裡府探望長輩,訥敏將齊嬤嬤和容歆的品級落實之後,便開始准備起來。

  訥敏孝順,賞賜長輩們的主要都是一些好的藥材,其他人才是一些貴重物件兒。

  待到容歆出宮前一日,梁九功也帶著小太監送來了皇上賞賜給赫舍裡家的禮物,容歆將兩份禮單妥善收好,只等著明日一早出宮。

  她一臉淡定好像只是從坤寧宮到御花園一樣,訥敏卻一直在殿內來回踱步。

  容歆忙完眼睛隨著她來回轉了幾圈兒便有些眼暈,無奈道:「娘娘,您不暈嗎?」

  「我有些近鄉情怯。」

  容歆想說「近鄉情怯」好似不太妥當,可一想到訥敏的心情,嘆了一口氣,道:「那您何必推辭皇上的好意,親自回赫舍裡府一趟,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訥敏緩緩搖頭,「我如何又不想,只是前朝之事我幫不了皇上什麼,只能謹言慎行,免得有人借題發揮。」

  容歆默然。

  她們在後宮不好打聽前朝的事,卻也或聽說或從皇上的忙碌中洞察了一點局勢的緊張,說實話,訥敏所言不是沒有道理。

  可訥敏越是懂事,容歆反倒越是心疼她。

  訥敏走過來抓住容歆的手晃了晃,輕聲囑咐道,「姐姐你代我回去與我親自回去也無異,旁的我不擔心,只幫我看看祖父和父親母親的身體是不是安好,還有大哥他們……」

  「您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看。」

  「還有……」訥敏並無半分勉強道,「若是長輩們問起我,你便說我一切都好,太皇太後皇太後對我好,皇上對我也好。」

  容歆點頭,「我會看情況回答的,不會說多余的話。」

  「姐姐做事,我是信得過的。」訥敏四顧之後,發現沒有什麼能交代的,便有些失落的坐下,良久才道,「姐姐難得回去,也家去看看。」

  容歆如今伴在訥敏身後,說是患難與共也不為過,便實話道:「奴婢和家中關系生疏,若說他們想念奴婢,別說奴婢不信,估計他們自己都不信。」

  訥敏確實少有聽容歆說過她父母的事,也沒為他們求過什麼,想了想也未勸說,只是道:「那還有你弟弟呢,你不是說你那個幼弟很懂事嗎?」

  「容盛……」容盛出生之後她也什麼機會親近,不過他倒確實算是容歆在那個家中比較喜歡的人,便應道,「若是有空閑就見一見,不得閑便算了。」

  不過容歆想來,除非刻意安排,否則她在宮外就那麼半天的功夫,如何能見到容家那對夫妻呢?

  容歆心裡是這麼認為的,可她出宮的時候,還是帶了個裝了二十兩銀子的荷包。

  她和太監護衛一行人直接做馬車到了赫舍裡家,一個小太監去敲了敲門,其他人則是捧著賞賜整整齊齊的站在容歆身後。

  大門打開,守門的一見到容歆,立即便熱情道:「容女史您來了!主子們得知皇后娘娘遣人回來,已經在等著了,您稍等,小的這就去通報!」

  容歆猜到自己如今代表皇后,身份不同於從前,卻還是想得小了。

  進去之後,赫舍裡家一眾全都跪在她面前接皇上和皇后的賞賜,雖說跪得不是她本人,容歆也是真真正正見識到,為何那麼多人追逐權勢……


第8章

  御賜之物,一般大臣家中多是供奉起來,容歆待眾人起身之後,便道:「皇后娘娘掛念老大人身體,這藥材皆是娘娘親自挑選,萬望不要擱置。」

  索尼欣慰道:「娘娘一片心意,臣定當保重身體。」

  在赫舍裡家生活這麼多年,這是容歆頭一次跟這位首輔大人說話,她也不敢拿喬,客氣的請索尼回去休息,免得累到。

  除了索尼因病在家休養,赫舍裡家其余成年的爺們兒都在當差,自然不在家中。

  廳內大半女眷,容歆也是女官,索尼縱使關心皇后,也不便在此久留,便看了妻子眼,由侍從扶著離開。

  其余人一一落座,大夫人也邀請容歆坐在訥敏的親嫂子身邊。

  容歆也沒有推辭,微一福身,爽快的坐下。

  此時此刻,她不免想起進宮前那一次被老夫人大夫人召見,一個小凳對她當時的身份已是極大的恩典,現在竟然能坐在從前的主子們身邊,看來這背靠之人身份高低,果然是大有不同。

  不過容歆本身態度上並沒有太多改變,依然溫和有禮的問:「年前娘娘聽聞老大人身體不適,一直輾轉難眠,如今可有大好了?」

  老夫人笑道:「勞娘娘惦念,已是大好了。」

  容歆剛剛一直在暗自觀察索尼,見他氣色雖一般,動作言語還算利索,顯然之前皇上告訴皇后的情況,大致上沒有出入。

  不過索尼到底是年邁了,較半年前更加干瘦不說,臉上手上斑點遍布,想必若是訥敏見到,心中定是極其難過。

  容歆見到的是這樣的,卻不准備一五一十的全都講給訥敏聽,總要稍稍美化一些,或者用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

  於是容歆視線落在訥敏嫂子身上,笑著問:「方才我注意到,大奶奶行動間似乎……可是有喜信兒了?」

  訥敏的哥哥叫長泰,還有一個弟弟綸布,以及兩個妹妹,不過現在只有長泰成婚,其他人年紀尚幼。

  而大奶奶一聽容歆的話,下意識含笑撫了撫肚子。大夫人則是面帶喜色道:「女史好眼力,長泰媳婦三日前剛查出有孕,還未來得及向娘娘報喜。」

  「恭喜。」容歆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真心實意道,「這是件大好事,娘娘得知一定會極為高興,只是可惜娘娘之前不知情,未能給未出世的外甥備禮。」

  大奶奶連忙道:「此番家中眾人接收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賞賜,我這孕期尚淺,不敢托大。」

  容歆笑道:「您謙虛了,待我回宮之後,便將這個喜訊告知娘娘。」

  眾人坐在一塊兒隨意的寒暄了一陣兒,老夫人便讓其他人先回去,只剩下大夫人和容歆,三人移步到內室之中。

  「娘娘在宮中過得可好?」

  容歆並未多嘴,幾乎完全按照訥敏的要求將她的現狀說出來,見兩位夫人神色只是稍緩,又加了一句:「娘娘如今貴為皇后,處理宮務也越加嫻熟,宮中諸人皆恭敬有加,確實並無不好。只是牽掛府中長輩們,若是親人皆安,想必娘娘心中也能少些掛念。」

  大夫人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娘娘一向孝順,你且讓她放心,家中一切安好。」

  「大夫人……」訥敏年輕卻一向堅強,容歆沒想到今日反倒會見到大夫人的眼淚,手足無措片刻,安慰道,「娘娘若是得知您為她落淚,定然自責不已。」

  老夫人手中拐杖在地上輕輕敲了一下,道:「老大家的,別惹娘娘傷神。」

  大夫人用帕子在眼下沾了沾,忍著淚意道:「聽母親的。兒媳只是每每想到娘娘那般年紀,那樣懂事,心口便疼的緊。」

  老夫人長嘆一聲,又看向容歆,「我們也別無所求,只望娘娘順順當當,健康無虞。」

  容歆扯了扯嘴角,道:「老夫人放心。」

  她今次走這一趟,就是搭個橋,免得宮裡宮外只能聽別人轉述,不論真假,心中難免懷疑。

  訥敏最擔心家人的健康,尤其是老大人;至於赫舍裡家想要知道訥敏的情況,有些事情容歆不會說她們也不會問,剩下的,不用容歆說他們也有辦法知道,也只是再聽一遍安心而已。

  這些表面的話翻來覆去說多了無意義,容歆看著天色,在宮外待了不少時間,便提出告辭。

  老夫人揮退丫鬟,神情嚴肅的對容歆道:「太皇太後是女中豪傑,娘娘若是有不懂,務必要勸她多去慈寧宮請教;再一個,中宮無寵是大忌,提醒娘娘輕重緩急。女史可明白?」

  容歆猜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訥敏跟太皇太後皇上打好關系,至於其他的,她也不好揣測太多,便只點頭應道:「我會只字不落轉達給娘娘。」

  此時大夫人起身對容歆道:「距離宮門關閉時間尚有余富,女史難得出宮一趟,不若見見家人,稍後再走不遲。」

  容歆聽大夫人所言,笑了笑,沒有推辭。

  大夫人的貼身丫鬟巧蘭領路,容歆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會兒,發現不是去容家住處的路,詢問道:「是不是走錯了?」

  巧蘭笑著說:「回女史,沒走錯,年前大夫人囑咐管家給容叔容嬸換了地方,怕您不知道,才由奴婢替您引路。」

  容歆不動聲色的點頭,沒再說話。

  巧蘭卻又道:「女史當初在府裡的時候,咱們也算熟識,跟您說句實在的,從前只知道好好當差主子們不會虧待,如今看到大夫人寬待女史和淺緗她們家裡人,才真真是為投身到好主家感到慶幸。您說是也不是?」

  容歆笑著應:「是。」至於心中如何解讀巧蘭的話,容歆並未表露出來。

  「先前姐妹們還在擔心女史會與我們疏遠,現下看來,全是那起子心眼兒小的丫頭們想太多。」

  「我是什麼人,巧蘭姐姐還不知道嗎?蓋因無法在宮外久留,否則定要見見大家的。」是不是「姐妹」,容歆自己心裡有一杆秤,從頭到尾語氣都溫柔舒緩。

  不過客套一句便罷了,再繼續就顯得過分虛假了,便轉移話題道:「還有多久到?」

  「出了夾道便到了。」

  赫舍裡府,容歆雖然沒有每一處都去過,但大致格局還是清楚的,如果她沒記錯,這一處應該是府中管事住得。

  果然,靠近之後,巧蘭便將哪一間住著哪位管事一一介紹給容歆聽。

  現在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在當自己的差事,容歆仍然見到了熟悉的人,不過她只點頭示意,並未停下。

  路過幾家便到了容家的住處,巧蘭走到一扇門前敲了敲門,喊道:「容叔,容嬸子,嬌客歸家,快出來!」

  須臾,一陣腳步聲,門打開,門裡站著一個神色激動的中年男子,「歆兒……」

  巧蘭笑著道:「我便不打擾你們一家團聚了,我去戴家坐坐,一會兒來尋女史。」

  她說完一福身便轉身離開,容歆從她身上收回視線,看向容家夫妻以及他們身後的容盛,淡淡的問:「父親母親,不邀請女兒進去坐坐嗎?」

  雖說容歆自認為一如從前,未曾改變,可在旁人看來,只不過短短半年,她身上氣勢更盛往昔。

  容家夫妻冷不丁見到她頗有些大氣不敢出的樣子,容歆一出聲才反應過來,趕忙招呼道:「外邊兒寒氣重,快,快進來暖暖。」

  容歆隨二人進屋,微一打量了較原來更寬敞更亮堂的屋子,隨意道:「如此看來,父親母親過得確實不錯。」

  丁氏忍不住得意道:「裡間是個套間,盛兒也有了自己的房間,搬進來那日他高興壞了!」

  容大咳了一聲,見妻子得意的嘴臉收斂,這才道:「都是主子們恩典,屋子大了些,花銷也比從前大,我和你娘那點兒月錢,將將夠吃用……」

  「是嗎?」容歆看了眼丁氏手腕,剛剛她一抬手露出的鐲子可不像是僅夠吃用的。

  而丁氏為了找補,附和道:「是,是,冬日燒屋子就廢了不少錢。」

  容歆沒搭理她,坐下衝著容盛招招手,等他走到面前,抬起他的手打量了一會兒,笑道:「看來今年沒有凍傷。」

  她的手又白又嫩,和容盛的手對比十分明顯。容盛不好意思的抽回手藏在身後,靦腆道:「他們說,都是托了姐姐的福。」

  容歆也不謙虛,直接點頭,「你知道便好。」

  「姐姐在宮中辛不辛苦?盛兒聽說女官可以出宮,等將來盛兒長大了,接姐姐出來孝敬姐姐。」

  丁氏一把拉過兒子,不過腦子地教訓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能伺候娘娘那是天大的福氣!回什麼回!」

  容歆眼瞅著容盛被扯了個趔趄,笑容淡下來,「盛兒秉性純良是好事,希望父親母親能明白,若是在他面前隨意說話教壞了孩子,移了性情,我有的是小宮女小太監伺候,你們晚景如何就未知了……」


第9章

  丁氏攥著兒子手臂的手下意識一松,隨即又不服氣的爭辯道:「盛兒孝順著呢,你少挑撥。」

  容大冷著臉喝道:「丁氏!」

  丁氏一聽當家的發怒,縮了縮脖子,摟著兒子往牆邊站了站,小聲嘀咕:「不說便不說,我生她出來還不能說話了嗎?」

  容歆忍不住扶額,她此刻寧願丁氏是個有心機的,也不願意看到她缺心眼兒似的自私自利。

  但凡有些心眼兒的,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樣的事兒,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怎麼到她這裡,一點兒時務都不識呢?

  若是旁人,從她進宮前那一番話之後,再見面必然要好聲好氣的對待,哪像她這個娘,事情總是做半截就露出本來面目……

  丁氏的心理,容歆大概也能猜到,一直深恨她不像別人家的女兒那樣對父母言聽計從,既想從她這兒占好處,又不想落了當娘的面子。

  真是……教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容大見妻子閉嘴,伸手從她懷裡帶過兒子,推到容歆面前,情真意切的說:「歆兒,你弟弟是個好的,爹肯定不會讓你娘教壞他。爹也是疼你的,將來你若是想要出宮,爹也願意照顧你。」

  「你……」丁氏剛要張口,被容大一瞪,悻悻的閉上嘴,瞥了一眼容歆,扭身甩開裡間的簾子,獨自一人生悶氣去。

  容大也不管她,眼神祈盼的看著容歆,勸道:「歆兒,爹知道你要回來,特地讓你娘給你做了些糕點,雖是比不得宮中的,可都是家裡的心意,你嘗嘗?」

  容歆順著他的手看向桌上的糕點,看起來很精致,應該是真的花費了心思。

  容大見她未動,推了推兒子,「快請你姐姐吃糕點。」

  容盛聽話的說:「姐姐,吃糕。」

  容歆見他偷偷吞口水,拿出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手,捏起一塊兒遞向容盛嘴邊,道:「你也吃一個,我這次出宮是有正事,若是下次有機會再出來,給你帶些宮中的糕點嘗嘗。」

  「真的嗎?」容盛鼓著臉驚喜的問,「宮裡的點心是不是更好吃?」

  容歆語速慢條斯理,語氣不容置疑道:「口中有食,不能言。」

  容盛立即捂住嘴,只看見兩腮飛快地動了幾下,然後就往下咽。

  「徐徐食,不可急。」

  容歆拿開他的手,白皙的手指抹掉他嘴邊碎屑,溫聲道,「盛兒,你縱然年幼,也要明辨是非,知善惡;多看多思多學,切勿犯口忌。」

  容盛不見得懂,可他心中一向認為這個不常見到的姐姐厲害無比,遂十分信服的重重點頭。

  容歆勾起唇角,輕輕拍了拍他的頭,站起身,道:「大夫人好意安排我過來見你們,盛情難卻,現下見也見了,還得回宮,不必送。」

  「歆兒。」容大抬手攔了一下,見容歆的眼神掃過來,趕忙收回手,尷尬道:「不再留會兒了?」

  「父親見諒,女兒得回去復命,便不留了。」

  容歆從小便知,容大就是個見利行事之人。

  才剛他表露出來的不舍,容歆不知道有幾分真心,不過真心也好,演技較從前更精進也罷,都無所謂。

  容歆現在只需要大家相安無事,並不想要費心維系什麼親情。

  更何況……私心裡,相處十年一向待她至誠的訥敏,更重幾分。

  容歆不怕承認,他們之間如今除了利益全無其他溫情,恐怕也有她本身對這段關系比較消極的因素。

  容家夫妻輕女,她便順勢疏離,確實給自己減少了麻煩,卻也讓原本可能會存在的父女母女之情淡薄如斯。

  所以容歆總想,給他們些無傷大雅的好處,也是應該的。

  臨走之前,容歆將荷包放下,也未多說其他,徑直出了屋子。

  容大直說她不知道戴家在哪兒,堅持要帶路,容歆也沒跟他爭辯,誰成想剛拐出去,便見到巧蘭從前頭一戶屋中出來。

  送巧蘭出屋的年輕女子,容歆眼熟,卻理不出是誰,便沒有糾結,只微微頷首示意。

  那女子福身回禮,巧蘭則是笑著介紹道:「葉氏,女史不熟悉,她當家的女史肯定知道,就是三老爺身邊的戴鵬。」

  容歆一聽,笑容較適才真誠些許,「原來是戴家嫂子。」

  再一細看,便發現她頭上的銀釵更加眼熟,容歆笑意加深,道:「戴家嫂子見諒,我今日出來許久,不敢再耽擱。」

  葉氏忙道:「奴婢不敢耽誤女史正事,您慢走。」

  容歆請父親也在此留步,隨巧蘭又去後院兒向大夫人告辭,得了一匣子賞,這才離開赫舍裡家。

  「啟程回宮。」

  一個「回」字,現如今皇宮才是他們的歸處。

  馬車上,容歆只隨意的將匣子包起來,聽著外頭的人聲始終嘴角含笑。

  坤寧宮中——

  訥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問道:「嬤嬤,容歆應該進宮了吧?」

  齊嬤嬤回道:「想必是的。」

  「大半日未見她,心中還有空落……」

  齊嬤嬤笑,「容歆從小緊著娘娘,少有離開您太久的時候,別說您,老奴也有些想念她。」

  說話間,小宮女進來彙報:「皇后娘娘,女史回來了。」

  有頃,一臉笑容的容歆踏進殿內,踱步走到訥敏身邊,躬身道:「容歆回來晚了。」

  「不晚。」訥敏牽著她的手,追問,「家中可還好?」

  「正要讓娘娘寬心,府上一切皆好,也見到了首輔大人,因病瘦了些,精氣神尚可。」

  容歆又將在赫舍裡家的所見所聞全都描述了一遍,見訥敏聽得入神,便又轉述了老夫人的話。

  訥敏入心,恰巧第二日晌午又飄起雪花,便一面派人去邀皇上,一面先一步去慈寧宮。

  早上訥敏已經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請過安,但人年紀大了,好清靜卻也不想太清淨,有些老人甚至極好熱鬧。

  總之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對於訥敏的到來都極為高興,聽得訥敏說要一同吃養身熱鍋,孝莊立即便笑道:「敏兒孝心,如何准備,由你安排便是。」

  其實膳房做得鍋底味兒更好,但訥敏張口,孝莊便由著她鼓搗,權當享受天倫之樂了。

  而訥敏得了太皇太後的話,指了指容歆,道:「我這侍女學了不少養身方子,她調得湯鍋,用了渾身暖和,您一嘗便知。」

  「哦?若果真如此,定要給賞。」

  容歆對於得到孝莊這個傳奇女人的視線關注,心中微窘。

  訥敏愛屋及烏總以為她沒一處不是頂好,小孩子一樣想要炫耀又巴望著其他人也一樣認同,可她的手藝怎麼可能比得上宮中膳房的廚子呢?

  好在容歆心知肚明,即便她弄出來的不甚美味,太皇太後也不會在意,而她老人家就算要賞也是衝著訥敏,不是容歆。

  想通這個關節,容歆十分坦然一福身,隨慈寧宮的宮女去膳房。

  到了膳房,容歆也沒親自動手,口述給廚子由他們准備,只是囑咐道:「羊肉溫中暖下,食多易上火,勞煩再多備些青菜蓮藕之類的。」

  膳房的管事應了,麻利的招呼人開始准備。

  宮女聽了她一系列有條有理的吩咐,好奇道:「容女史是從何處懂得這些的?」

  容歆也未隱瞞,答道:「我自小侍奉在皇后娘娘左右,皇后娘娘讀書識字,我便向先生請教這些養身之道,以便更妥帖的伺候娘娘。」

  其實也是容歆從前被宮鬥劇荼毒太深,總以為進宮之後必定是一番腥風血雨,所以出於憂患意識,刻意學習了一下。

  可惜有些想當然,這些東西是真不好學,也沒有途徑學習。

  她看書請教那點兒藥理知識,也就燉個湯放點妨礙不大的藥材,妄想識毒治病根本不可能。

  湯底燉的越久味道越醇郁,容歆與小宮女耐心的在旁等候,聽正殿那邊來人說皇上來了,晚膳的時間也差不多,眾人這才將鍋和備好的菜往殿中端。

  容歆回到殿中,正欲伺候訥敏用膳,不想一直隨侍在孝莊身邊的蘇麻喇姑慈祥的對她說:「太皇太後賞了咱們一鍋,容女史隨我去偏殿吧。」

  「是、是。」容歆向訥敏他們行禮之後,難得有些拘謹的跟在蘇麻喇姑身後。

  待到偏殿,容歆卻只坐了半邊凳子,背脊挺直,直到對方讓她動筷子,容歆才抓起筷子,幾乎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容女史不必如此拘束,自在些便可。」

  容歆扯出笑容,應道:「是,您先用。」

  蘇麻喇姑十分和藹的看著她,「前幾次見你一直穩重大方,我還和太皇太後言道,比我當初強上許多,沒想到還是個孩子。」

  「讓您看笑話了。」容歆不好意思,說來有些沒出息,之前遠遠觀望著不覺什麼,現下實在是距離太近,她不受控制的便有些束手束腳。

  「無妨,都是這麼過來的。」蘇麻喇姑親自夾了一筷肉到容歆碗中,笑著催促,「吃吧,莫要害羞。」

  容歆柔聲道謝,莫名的,緊張情緒漸漸舒緩下來。


第10章

  原本孝莊便對訥敏極滿意,訥敏又主動親近,兩廂皆有心,祖孫媳三人感情越加深厚,每每見面皆是有說有笑,氣氛十分融洽。

  更何況訥敏年紀雖輕,卻將宮中打理得無一處不妥當。

  如今後宮中妃子是少,每日晨昏定省的就那麼幾個,鈕祜祿氏看起來脾氣是個好的,其他位份低的更不可能也不敢惹出什麼大風浪來。

  但這不妨礙訥敏當得一聲「賢後」的稱贊,前朝後宮,再如何想挑毛病的人,也難說出一句不好來。

  康熙看在眼裡,與訥敏相處時全沒了先前的公事公辦,閑來無事每日總要到坤寧宮來一趟,一月有半月都宿在坤寧宮中。

  不止帝後感情親睦,連帶著乾清宮與坤寧宮的宮侍們也越發的熟悉,言談時較旁人少了幾分刻意疏離。

  而滿宮皆知,皇后娘娘最信重的便是容女史,幾乎誰人見到她都先客氣三分,哪怕是乾清宮、慈寧宮的宮侍也是如此。

  容歆待誰都是溫柔和氣的模樣,宮中與她接觸過的人,總覺得舒坦,沒有文采又想不出形容來。

  「如沐春風。」雪青笑著提醒膳房這位宮女。

  宮女聽後,一撫掌,「對!正是這個意思,還是姐姐有學問。」

  雪青解釋道:「這是皇后娘娘說得,我哪裡有這個本事?」

  宮女語氣中有些羨慕道:「這樣好脾氣的管事女史,待你們定是十分寬厚不嚴苛吧?」

  雪青笑容微收,認真的說:「無論何處,下頭的人不出差錯,上頭管事自然不會苛責。」

  皇后娘娘和容女史平常確實待她們寬和,但若是犯了錯,一向也是按照規矩處罰,絕不容情的。

  早年,就是容女史自己,若是做錯了什麼,她都會主動領罰,就是這兩年大家都做習慣了處罰得才少了。

  旁人不知內情,可她們三個陪嫁進宮的,是萬不敢太過松懈的。

  因此,雪青深知閑聊也該有個限度,見給娘娘准備的銀耳羹備好了,立即提著食盒離開,不多做停留。

  雪青一路穩穩當當的拎著食盒回到娘娘寢殿,發現容女史不在娘娘身邊,一邊將銀耳羹端出來,一邊恭敬請道:「娘娘,用銀耳羹吧。」

  訥敏隨意的擺擺手,「先放著吧。」說完,繼續看宮務。

  初春外頭還涼,一路走過來銀耳羹正好不燙嘴,雪青看了眼門的方向,咬了咬唇,道:「娘娘,您不趁熱喝,女史知道了,奴婢沒法兒交代。」

  訥敏一聽,無奈的放下折子,「現下你們幾個都知道如何拿捏我了。」

  「您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裡有那般大的面子?」

  雪青滿臉帶笑,盛出一碗銀耳羹端給皇后娘娘,「才剛在膳房,還有宮女羨慕奴婢伺候您呢,可見奴婢們如今過得好,全賴娘娘優容。」

  訥敏失笑,「旁人吹捧也就罷了,你們也如此?」

  雪青不好意思的撓頭,「奴婢頭一遭說巧話,沒惹得您不高興才是。」

  容歆走進來正好聽到後一句,見兩人言笑晏晏,便笑著道:「正好雪青回來了,我剛剛已經安排好,明日你跟著淺緗一同出宮,代娘娘探望一下老大人。」

  訥敏放下勺子,淡笑著說:「宮門落鎖前回來便可,順便見見家人。」

  雪青努力抑制一臉喜色,看了一眼容歆,問道:「不是女史代娘娘出宮嗎?」

  容歆遞了個帕子給訥敏,並未解釋,而是語氣隨意地叮囑:「出宮後注意言行,別墮了娘娘的面子。」

  雪青嚴肅認真地點頭,「一定。」

  「娘娘用完了,端下去吧。」

  容歆眼瞅著她出門,才對訥敏道:「奴婢剛剛問了一下,綠沈那丫頭在府上沒有牽掛,主動讓了這個恩典給雪青,到時淺緗會跟雪青說的。」

  「你不也是讓了出宮的機會給她們嗎?怎麼不願意提?」

  容歆笑了笑,不在意道:「隨您進宮的就這麼幾個人,總要關系緊密才好。」

  齊嬤嬤多是穩坐坤寧宮中以一副嚴肅之相震懾宮人,不常隨身伺候在訥敏左右,忠心卻無可置疑。

  淺緗幾個歲數小,常在宮中走動,便是一貫穩重卻也難免擔心她們心性不定,而這幾個丫頭萬一有什麼不好,最受傷的便是訥敏。

  至於容歆,她自個兒知道自個兒的事兒,出不出宮無所謂,不如賣這個好給另外三人。

  從入宮以來,三人一直這般,有些個想法打算,容歆和齊嬤嬤從不與訥敏隱瞞,私自做主更是沒有過得。

  訥敏正是了解,見她如此說了,便沒有多言,而是說起心中擔憂的另一事:「不知祖父他老人家是否會苦夏……」

  「赫舍裡家僕人眾多,老夫人大夫人定然也會悉心照顧老大人,娘娘您的心意家中必回明白,切勿傷神,有損身體。」

  「道理我自然明白,可真要付諸於行,總有所不及。」

  第二日淺緗和雪青從宮外回來,彙報給訥敏的內容大致上也是喜多余憂,可容歆都能聽出,老大人的身體肯定是比她上一次見到時更差了,更不要說聰慧至此的訥敏。

  待到入秋,訥敏越加擔心祖父的身體,遣人回去便勤了些,幾乎一月一次。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擋索尼的病越來越重,索尼又是重臣,牽一發而動全身,康熙也焦慮,訥敏在他面前還要藏起自己的負面情緒,努力勸解寬慰他。

  容歆是全然接受她其他情緒的唯一人選。

  可老大人畢竟是一直疼愛訥敏的祖父,旁人如何開解也無法感同身受,容歆只能說些其他事轉移訥敏的注意力。

  康熙五年就在這樣平靜中夾雜憂慮中緩緩走過,一邁入康熙六年不久,宮中出了件大喜事,庶妃馬佳氏有孕。

  宮中定期會安排太醫為後妃請平安脈,其余人雖是無封號的庶妃,訥敏卻對伺候過皇上的女人皆一視同仁。

  所以在馬佳氏自己尚且不知道的時候,她便先得知了此事,情緒震動是必然的,但她很快便安排更擅長婦人科且經驗老道的太醫前去看診,另一邊通知乾清宮和慈寧宮。

  容歆親自送了太醫離開坤寧宮,回到殿內之後,見訥敏閉目沉思,小心詢問道:「娘娘,可要備賞?」

  訥敏緩緩睜開眼,頷首,低聲道:「備吧,豐厚些,畢竟是第一個懷上皇上孩子的女人。」

  「奴婢省得了。」

  容歆握了握她的手,發現有些涼,便將手爐重新添了碳,塞到她手中,提醒道:「娘娘,現如今皇上想要親政,這個孩子,意義重大。」

  「是啊……大喜事。」訥敏手不自覺的覆在腹部,喃喃,「不知道我的皇兒什麼時候能來,我和赫舍裡家,也需要一個皇子。」

  容歆聽她提到赫舍裡家,微微蹙眉。

  現如今赫舍裡家的門庭全靠索尼在撐著,大老爺噶布喇平庸,三老爺索額圖倒是能力出眾,卻根基尚淺,至於其他子嗣,更是不用提。

  不止後族,連皇上也希望中宮育有嫡子,訥敏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可訥敏現在才多大,這時候去掙一個孩子……

  容歆搖搖頭,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像她從前聽說得那些私下裡避孕的行為,根本無法操作,更是聞所未聞。

  就是能做,這種事一經發現,估計罪名得等同於謀害後妃皇嗣,還有命活嗎?

  「娘娘,您早晚會懷上皇嗣,咱們便趁著現在好生養身體,待到小皇子來了,您也不受罪不是?」

  訥敏點點頭,「你說得有理。」

  容歆見她聽進去,故意捏了捏訥敏的手腕,埋怨道:「您這手腕上哪裡還有肉?進宮前可不是這樣的,這次您可不能再找借口少吃了吧?」

  「我可不少用膳了。」訥敏摟著她的腰,撒嬌道,「現下不止你一個看著我,我但凡讓放放,淺緗她們幾個全都提你,你卻還道不夠。」

  容歆放任她使脾氣,哄了好一會兒,這才出去。

  齊嬤嬤已經准備好給馬佳氏的賞,呈了單子由訥敏過目,確定穩妥,便由容歆帶著前往儲秀宮。

  馬佳氏如今月份尚淺,行動間已經小心翼翼得誇張,容歆著她的宮女將人扶穩不必跪,直接賞完東西,然後才打量起馬佳氏這屋子。

  訥敏善待諸人,冬日裡炭火從未少過分毫,所以這屋子裡極為暖和。不過現下儲秀宮中住了不只一個庶妃,寬敞程度自然是比不得別處宮殿。

  容歆觀察過後,對馬佳氏道:「皇后娘娘言說,小主現下龍胎未穩,不宜挪動,便先安穩住在原處,日後再做安排。」

  馬佳氏扶著肚子,笑著回道:「奴婢全憑娘娘安排。」

  「太醫稍後便會再來為小主細細請脈,有任何需要慎重之處,娘娘已經交代太醫告知於小主,屆時還會讓內務府再派兩名宮女過來伺候。」容歆頓了頓,又道,「有任何不適,或是缺什麼少什麼,定要及時回稟娘娘。」

  「奴婢謝皇后娘娘恩典。」

  容歆准備從儲秀宮離開的時候,正好碰到了來請脈的老太醫,省得他還得再去坤寧宮回稟,便又停下腳步,待他診完脈才走。

  這一會兒功夫,又迎來了乾清宮和慈寧宮過來的人。

  容歆跟她們都熟,又在這兒待了好一會兒了,跟兩宮來人說起話比庶妃馬佳氏都要方便些,便直接將馬佳氏的情況一一跟她們說了個詳細。

  順便又將皇后娘娘對庶妃的安排也說了,頗有些搶了馬佳氏風頭的感覺,她自己剛開始沒意識到,後期意識到了也沒當回事兒。

  馬佳氏就算對皇后娘娘和她生了嫌隙,也半點法子都沒有,畢竟她現在只是懷了,將來升不升位份,還要看皇后娘娘願不願意抬舉她。

  而且就算真的生出大皇子,也是認皇后娘娘為皇額娘。

  容歆幾乎代表皇后,這麼有心的在儲秀宮全程陪同,看在宮內外這些人眼裡,那便是皇后有「一國之母」,「賢良之後」的風範,眾人皆交口贊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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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訥敏認識清晰,她被冊封為皇后那一日,便不同於普通出嫁女,無論心裡何種想法,有責任有義務照顧好皇上的女人們。

  所以一發現馬佳氏懷孕,別人能想到的她全都提前做了,別人想不到的,若是容歆和齊嬤嬤提醒,她也會去做,不會讓人挑出一絲一毫的錯處。

  其中一個便是免了馬佳氏每日的請安,安心在屋中養胎。

  後宮中本來人就不多,除了鈕祜祿氏,其他人大部分住在儲秀宮,每日一同往坤寧宮來請安。

  現在倒好,馬佳氏突然懷孕,備受宮中幾位大人物關注,吃用精心不說,還脫離了隊伍,這讓其他原本在同一條線上的庶妃們心裡如何不失衡?

  前幾天大家還忍著,可能這幾日看到好東西如流水一樣往馬佳氏屋裡送不說,皇上也偶爾抽空去探望,便忍不住在坤寧宮酸起來。

  「縱使皇后娘娘寬厚,也要來請安謝恩,萬不敢倨傲。」

  「話雖如此,也是馬佳姐姐有福氣,能懷上龍胎。」

  「可不是?不過最大的福氣呀,還是有皇后娘娘這般的中宮之主。」

  「越是如此,咱們往後越是要對娘娘恭敬有加,不能失了禮數。」

  訥敏聽到這裡,突然道:「容歆,著人再給幾位庶妃添點茶水。」

  「是,娘娘。」容歆笑意在眼睛裡一閃而過,衝著門口的宮女眼神示意,讓她去准備茶水給小主們潤口。

  訥敏見她這一打岔,幾人都閉嘴了,隨意撫了撫鬢角,看向鈕祜祿氏,問:「鈕祜祿氏,你也如此想法?」

  鈕祜祿氏恭謹垂首,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唯皇上、太皇太後、皇太後和皇后娘娘馬首是瞻,娘娘如何安排,臣妾盡皆遵從。」

  其他人一聽,連忙響應,表示她們並無半點兒違逆之意,絕對遵從皇后娘娘詔令。

  訥敏見幾個低位嬪妃誠惶誠恐,正好此時容歆給她換了一盞新茶,她便端起茶碗小啜幾口,良久才慢悠悠道:「爾等皆是侍奉皇上之人,本宮身為中宮之主,一視同仁。今日馬佳氏有孕本宮如此對待,他日你們任何人有孕,本宮同樣如此。」

  「皇后娘娘仁德……」

  訥敏擺擺手,「平素只要合乎規矩,本宮並不嚴苛約束於你們,但今日我務必要提醒你們,皇家子嗣絕不可輕忽,但凡教我發現有任何損害皇嗣之事,甭管是行是言,必定嚴懲不貸!」

  眾人皆道:「臣妾/奴婢不敢,定謹言慎行。」

  「回吧。」

  「臣妾/奴婢告退。」

  容歆等小主們全都走了,這才帶著幾分調侃語氣贊道:「娘娘才剛氣勢逼人,奴婢都懾住了呢。」

  「你又促狹了。」訥敏起身往寢殿去,邊走邊道,「我一直在心裡想著『張弛有度』這四字,恰巧借這個機會警示一下她們,免得以為我好性兒。」

  「您也不必太過多慮,如今宮中上下有條不紊,誰敢小瞧了您。」

  這麼大個後宮,事務繁雜,可訥敏縱使他處有些小情緒,卻從不推脫抱怨宮務,容歆私心裡再沒有人比訥敏做得更好了。

  當然,出言警示也是應該的,容歆多年的經驗,有些話說出來比埋頭做事更容易傳出去。

  而不出容歆所料,當日晚膳,康熙便來到坤寧宮中和訥敏一同用,言談間更加愛重信任皇后,又決定留宿在坤寧宮中。

  容歆除了初進宮那段時間,現在已經不值夜了,所以她一看帝後二人有黏膩到一處的趨勢,便識趣的退出訥敏的寢殿。

  她回自己屋子時,見齊嬤嬤屋裡還亮著,停下腳步,轉身敲了敲門。

  「是容歆嗎?你直接進來吧。」

  容歆推門進去,見齊嬤嬤正坐在床邊泡腳,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做到凳子上,道:「外頭星月全無,我擔心變天您腿又疼,便進來看看。」

  齊嬤嬤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都是老毛病了,治也治不好,倒是你們年輕,注意著點兒自個兒身體,不然老了有你們受的。」

  容歆只笑笑。

  「皇上和皇后娘娘歇下了?」

  容歆點頭,「今兒是淺緗和青碧值夜,我教她們注意著夜間溫度,便回來了。」

  「你是妥當的,等以後我年歲大了,娘娘身邊有你,我也放心。」

  「您說這些作甚?珍惜現下的好時光才是。」

  並不是見多了便會自然而然的看淡一切,反倒是老生常談的「珍惜眼前」最是不易。

  容歆見齊嬤嬤抬腳,起身拿了棉布遞給她,道:「我總想著,易地而處,我是比不上娘娘的,與其說咱們幫襯著娘娘,不若說是娘娘果敢堅強,支撐著咱們。」

  齊嬤嬤一聽,若有所思片刻,肯定的笑道:「你說得在理。」

  容歆見她不再提「老來老去」那些話,便轉移話題道:「昨日皇上陪馬佳小主用得晚膳,雖未留宿,還是惹得不少小主泛酸,今兒您是沒見到,娘娘出言警告,幾位小主半點兒不敢反駁。」

  「這是如今嬪妃們位份低又無皇子傍身,待到明年選秀,又要冊封一批貴人,宮中便不似現下這般安穩了。」

  「話雖如此……」容歆笑容依舊,道,「咱們娘娘是中宮皇后,任誰敢犯到娘娘面前,只一個依規矩行事,何人能挑出理來?」

  自從馬佳氏懷有身孕,康熙喜不自勝,較從前更寵愛她幾分,可即便這樣,康熙也不曾在訥敏面前提過半分生產前提位份之事。

  康熙最重規矩出身,以訥敏的性子,除非被下了降頭或者得了癔症,否則根本不可能做下觸怒康熙到,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的地步。

  那些所謂的宮鬥,只要訥敏秉持自身,便大半能隔絕在坤寧宮之外,這是中宮之主的天然優勢。

  容歆始終希望,無論後宮手段如何詭秘不可言說,訥敏不會將自己投身於陰暗之中,始終心向光明,皎潔如明月。

  而齊嬤嬤對於容歆所言,不說贊同與否,只道:「總之你常隨娘娘左右,警醒些也是應當應分的。」

  「這是自然。」

  後宮無事,前朝卻風雲變幻。

  三月,首輔索尼與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一同上書請求皇上親政。

  康熙並沒有馬上答應,而是下詔褒獎索尼「忠心為國」,並且加授一等公,與之前授予的一等伯皆可世襲。

  那些日子,康熙出現在坤寧宮,總是難掩激動之色,他與旁人不能隨意言說,如今卻願意和訥敏傾訴一二。

  訥敏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又自小博覽群書,兩人似有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心事。

  每當這時,帝後二人身前都只有梁九功和容歆兩個人伺候。

  不過兩人都是極有眼色之人,一般都站得稍遠些候著,並不在帝後面前礙眼。

  「敏兒,若無你這個賢內助在後宮中操持,我無法心無旁騖的專注國事。」少年康熙牽著訥敏的手,情深意切道,「幸而有你。」

  訥敏微微搖頭,「皇上此言,臣妾愧不敢當。」

  「當得。」

  訥敏雙目含情的望著康熙,輕輕靠在他的懷中,愧疚道:「您要親政,臣妾進宮已逾兩年,卻一直未能為您誕育嫡子,臣妾心中不安。」

  康熙微微收緊手,安撫道:「此事也非你我所願,敏兒不必自責,朕……」

  容歆站得遠,見兩人越靠越近,聲音也幾不可聞,與梁九功對視一眼,雙雙退出內殿。

  出去之後,容歆吩咐宮侍們聲音放低些,又走到離寢殿遠些的空地上,准備等一會兒再回到寢殿門口。

  梁九功往常無論如何都是守在門口的,此時見容歆此舉,猶豫了片刻,吩咐小太監聽著點兒動靜,也走到了容歆身邊。

  容歆低聲問他:「梁公公,此處有人守著,您不若隨我去偏殿暖暖身子?」

  「勞煩女史了。」

  容歆便在偏殿招待梁九功用了些茶點,隨意說了些沒有妨礙的話,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又回到寢殿前。

  這一日之後,皇上除了偶爾來坤寧宮,踏足後宮的日子少了不少,也幾乎不太問詢馬佳氏的身體狀況,皆因他放心訥敏這個皇后。

  訥敏也確實不曾令康熙失望,馬佳氏身體康健,腹中的胎也極穩,除了初初懷孕不懂,鬧了點兒笑話,半點兒差錯沒有。

  進了六月,這一日,容歆聽小宮女向她稟報,說是梁九功來了,請她說話,頗有些疑惑的來到坤寧宮門前。

  「梁公公,有何事不進去說?」

  梁九功面色沉郁,聲音悲痛道:「女史,首輔大人……病逝了。」

  容歆立時瞳孔微張,索尼走了?!

  梁九功道:「皇上特特囑我先告知女史,再由女史徐徐說與皇后娘娘。皇上一時抽不開身,女史好生安慰娘娘。」

  容歆嘴唇微微顫抖,良久,緩緩點頭,道:「我省得了,勞梁公公回稟皇上,我會注意皇后娘娘的情緒。」

  「太醫稍後便到。」

  「好……」

  容歆看著梁九功的背影,卻忍不住苦笑,這種事,如何是說注意便能注意的?


第12章

  「當啷——」訥敏承受不住地扶在桌上,打落了茶盞。

  容歆站在她身側,手輕輕覆在她背上,低聲道:「娘娘,請節哀。」

  訥敏無力的趴伏在桌子上,低低的嗚咽,十分壓抑。

  綠沈拿著掃把和畚箕輕手輕腳的掃掉碎瓷,又在容歆的眼神示意下帶著小宮女們出去。

  此時屋內再無旁人,容歆摸著她的頭,道:「想哭便哭吧,沒人看見。」

  她話音剛落,訥敏臉上大顆大顆的淚滴滑落,痛哭:「瑪法……瑪法……訥敏不孝……」

  「娘娘……」容歆彎腰抱住訥敏,「您已經做了您能做的,沒有不孝。」

  訥敏回身緊緊摟著她的腰,大聲哭泣,釋放著心中的悲痛。

  容歆對索尼沒什麼感情,可聽訥敏哭聲中滿是悲慟,引得她也鼻子一酸,深呼吸幾次才控制住,未掉下眼淚。

  沒多久,容歆就感覺到腰腹間被淚水浸濕,而訥敏已經哭到渾身顫抖不止,趕忙勸道:「娘娘,稍哭一哭便止住淚吧,莫要太過悲傷,傷了身體得不償失。」

  訥敏已經哭到不能自抑,如何是她一說,悲傷便能像控制機括那般收放由人?

  容歆嘆了一口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柔聲對訥敏說:「親人逝世,難過是人之常情,咱們換個思路,老大人近年屢屢臥病在床,強撐著身體為皇上為赫舍裡家謀劃,他老人家已經很累了,該歇歇了……」

  訥敏的哭聲低了些許,容歆聽到,又道:「老大人或許已經往生,那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備受期待而生,備受寵愛而長……」

  「可是真的?」訥敏抬起頭,哽咽著問。

  容歆掏出帕子,輕輕地擦拭她的臉頰,溫柔道:「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訥敏抽抽搭搭的說:「小時候你騙我豬會飛。」

  「額……」當場打臉。

  容歆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狡辯道:「您又不曾見過,如何就知道是奴婢騙您的。」

  「我雖不曾見過,卻讀過農書。」

  「您沒事兒看那個作甚?」

  訥敏紅通通的眼睛浮現些許嫌棄,「我也奇怪,為何我書房裡會有農書。容姐姐真的不知嗎?」

  「……」容歆還真知道。

  她趁著訥敏小不懂事,哄她的時候總是胡謅八扯,事後想起來又擔心誤導孩子,就找了一本兒農書放在書房裡,算是找補。

  當時容歆也沒想著訥敏會看,畢竟這種事兒對一個大家小姐也不會有什麼妨礙,沒想到她還真的看了……

  容歆:「也……不是什麼特別了不得的事兒,不必記在心上。」

  不過訥敏經她這麼一打岔,倒確實是止了哭。

  容歆拍拍訥敏的手臂,待她松開,便倒了一杯溫水放到她手心裡,「喝點兒水,哭了這麼久,口不干嗎?」

  訥敏乖乖的捧著杯子喝,喝完一杯,又將杯子送到容歆面前,「容姐姐,還要。」

  容歆笑起來,又給她倒了一杯,然後才開門出去,對守在殿外的綠沈道:「讓人打盆水來為娘娘洗臉,再請太醫過來。」

  綠沈應了。

  容歆重新回到殿中,發現訥敏眼睛又朦朧起來,連忙道:「娘娘,可別再想了,不然我才剛不是白哄您許久嗎?」

  訥敏垂首望著杯中清水,喃喃:「我的名字是瑪法為我起得。幼時阿瑪都未曾抱過我,但瑪法每次下職,都會將我舉得高高地,問我,訥敏今日玩兒了什麼,學了什麼,開不開心……」

  訥敏眼中氤氳,「瑪法還送了我一匹小馬駒,可惜我不愛騎馬,白白浪費了他老人家一片慈愛之心……」

  「老大人最疼愛您,我都知道的。」

  訥敏所說的這些,容歆全都看在眼裡,索尼對這個嫡長孫女,確實寵愛有加。誰又能想到,在外頭精明強干的首輔大人,會將孫女擎在肩頭逗她開心呢?

  可惜……

  「瑪法纏綿病榻多時,我竟不孝到連他老人家最後一面都看不到……」訥敏緩緩閉上雙眼,兩行清淚滑落。

  容歆又溫聲勸了幾句,聽門外綠沈的聲音,叫她們進來伺候。

  宮女們服侍皇后梳洗好,太醫又為她請了脈,開了個安神的方子交給容歆,便告退。

  容歆讓人去抓藥熬藥,然後扶著訥敏回床榻上躺下,「您休息,我就在這兒陪您。」

  訥敏點點頭,握著她的手閉上眼睛。

  她許是真的累了,沒多久便入睡,容歆怕她驚醒,便閉目輕輕靠在床上,一直握著訥敏的手陪著她。

  過了不知多久,容歆聽到耳邊有人低聲喚她,睜開眼便見綠沈站在身旁。

  「女史,蘇麻喇姑代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前來探望皇后娘娘。」

  容歆聽後,領著她走得遠些,「娘娘這才剛睡下……」

  「我剛剛與蘇麻喇姑陳明娘娘的情況,她老人家讓我只叫你出去與她說幾句話。」

  容歆微微頷首,道:「那你在這兒聽著點兒娘娘動靜。」

  「是。」

  容歆從訥敏寢殿出來,徑直走進偏殿,一見了蘇麻喇姑便抱歉道:「勞您特意跑這一趟,娘娘哭了一氣兒,太醫看過,才睡下。」

  蘇麻喇姑搖搖頭表示不在意,然後擔憂地問:「皇后娘娘無事吧?」

  「娘娘痛哭一陣兒將心中悲郁發泄出來,總好過一直憋在心中。」容歆嘆道,「太醫請過脈了,也給開了方子。」

  「無事便好。」蘇麻喇姑手指轉動佛珠,念了句佛,道,「太皇太後、皇太後得知首輔大人故去,惋惜不止,又擔憂皇后娘娘悲傷太過,本想親自過來看看的。」

  容歆忙道:「怎好勞累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因她惹得兩位憂慮,必定要自責的。」

  「主子們後來也是考慮,皇后娘娘失去親人正悲痛,若是她們兩位過來,反倒還逼著皇后娘娘強撐見禮,便只著我走一趟。」

  「勞煩您了,皇后娘娘無大礙。」

  蘇麻喇姑聽她這般說,起身道:「如此,我便回慈寧宮了。」

  「您不再坐會兒?」容歆抬手指向桌上的茶點,「您難得來坤寧宮,也嘗嘗坤寧宮的茶點。」

  蘇麻喇姑在她手臂輕拍了兩下,笑道:「不了,我還得回去與主子們復命,倒是你,若是得了閑,便去慈寧宮找我,我看你十分投緣。」

  「一定。」

  容歆扶著她的手臂一路送人出了坤寧宮。她回到寢殿時,訥敏還在睡著,容歆將耽擱下來的事情吩咐下去,重又坐到訥敏床邊。

  晚膳前,訥敏醒過來,卻並無食欲。

  容歆勸道:「不用飯身子扛不住,我特地囑咐了膳房,為您准備的素食,多少吃些。」

  訥敏坐起身也覺得渾身無力,便點點頭,由容歆扶著坐到桌前。

  容歆見她仍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從布菜的宮女手中接過筷子,為她夾了一塊兒豆腐,道:「才乾清宮的小太監過來,說是皇上晚間宿在坤寧宮,不能陪您用膳,您也得多用些,皇上的一片心意,您總不能浪費吧?」

  一旁的綠沈抬眼望了一眼容歆,她記得小太監過來時不是這麼說的,只是見皇后娘娘果真拿起筷子,便又低下頭,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好容易哄著訥敏吃了小半碗飯,小半個時辰後,容歆又讓宮女將湯藥端上來,看著訥敏喝下去。

  康熙說晚間要來,訥敏便一直坐等著,只是都日暮了,也不見有人過來通報。

  她喝了安神的湯藥,扛不住,便在宮女們的伺候下躺到床上,只是未熄燈。

  容歆守在殿外繼續等,直到月亮升得很高,這才遠遠地見到一排燈籠漸漸靠近坤寧宮。

  她直接迎到宮門口,康熙一靠近,便行禮道:「皇上吉祥。」

  康熙問:「容女史為何出來了?可是皇后有事?」

  容歆一邊跟在康熙身後往寢殿走,一邊恭敬答道:「皇后娘娘喝了安神湯不久便昏昏欲睡,沒能等皇上到來,特遣奴婢向您請罪。」

  「如此小事,不必請罪。」康熙關心道,「皇后可有悲傷過度?」

  「回皇上,確實淚流不止,胃口也不大好。」容歆頓了頓,請罪道,「晚膳求娘娘用膳,奴才情急之下,假托您意,囑咐娘娘好生用膳,求皇上恕罪。」

  康熙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無妨,你也是一心為皇后。」

  容歆謝恩,她自然知道這點小事不會惹康熙不滿,只是未免有人借題發揮引來麻煩,謹慎而已。

  而現下康熙明言不追究,容歆請示了一下,便招呼人准備水伺候他梳洗就寢。

  訥敏一直未有醒意,第二日容歆過來伺候,從她口中得知,康熙准備過幾日帶著她一同出宮祭拜索尼。

  一應事宜皆有皇上的人安排,容歆這裡只顧著安慰訥敏。

  出殯前一日,帝後二人低調前往宮外,不能跪祭,兩人便一同給索尼上了兩炷香。

  臨走時,訥敏哭得幾欲昏厥,康熙擁著她,言語行動間疼惜不已。

  當晚,訥敏私下裡對容歆道:「不止為了皇上,為了祖父和赫舍裡家,我也得做好這個皇后。」


第13章

  七月初七,少年康熙正式親政,然而還不等他大展拳腳,七月十七那一日,四大輔政大臣之一的蘇克薩哈便被鰲拜絞殺。

  「咣!」

  康熙一拳打在桌子上,怒不可遏,「簡直欺人太甚!」

  他力氣用得不小,手側當即便紅腫起來。

  訥敏十分心疼,抬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一下邊緣,語帶幾分埋怨道:「再如何,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出氣啊?這麼大的人了……」

  她這樣的態度還是第一次,康熙一時間也有些不知作何反應,只怔怔地望著訥敏的頭頂。

  梁九功下意識看向旁邊的容女史,容歆嘴角微微牽動,然後頭緩緩轉向窗外,若無其事的賞起花來。

  嗯,紅牆綠瓦,綠樹成蔭,才注意到,怎麼這麼好看呢?

  而訥敏又念叨了幾句,突然發現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抬頭與面前的人對視片刻,臉刷的一下通紅:「皇上,臣妾不是……臣妾……臣妾……」

  康熙被她的窘態逗笑,隨即又收起來,另一只手捏著皇后的臉頰輕輕扯了一下,故作嚴肅道:「皇后是在教訓朕嗎?」

  訥敏飛快地搖頭,「臣妾不敢。」

  「我看敏兒甚是勇敢。」

  訥敏被他的眼神看得越發羞窘,連忙松開他那只手,欲起身,「容歆,快去請太醫為皇上看一看手……」

  康熙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微一使力,訥敏便重新坐到他身邊,距離比剛才更近,「敏兒,我心中不愉,且安靜陪我一會兒。」

  訥敏乖乖地靠在他懷中,柔情似水道:「皇上,無論怎樣境地,臣妾一直陪在您身邊,縱使幫不了什麼,也願意為您排解煩悶。」

  「幸而有你……」

  不遠處容歆衝著梁九功使了個眼色,鼓動他去問,到底用不用請太醫。

  梁九功默默和她對視片刻,學著容歆剛剛的樣子,轉向牆上的山水畫,邊看還邊點頭,眼神中帶著贊嘆。

  容歆抽了抽嘴角,無語。

  梁九功指不上,容歆又看向兩人,帝後二人在那兒你儂我儂、互訴衷腸,煞風景者簡直不可饒恕。

  最終,她還是沒出聲打擾。

  康熙與訥敏少年夫妻,因前朝之事產生的有些許煩悶,康熙自然不可能去打擾太皇太後,時常便會到坤寧宮中和訥敏訴訴。

  梁九功是康熙心腹,容歆是訥敏心腹,倆人近身伺候聽了不少幾乎可以算作密辛的話。

  康熙在外頭表現得如何像一個聰慧擔當可靠的年輕君主,本質也還是個少年,越與訥敏親近,本性表露的越加明顯。

  容歆看著兩人現在相處的模式,甚至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頗有些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懵懂青澀,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不過偶爾,她也會忍不住臆想,等到康熙性格處事漸漸成熟,心思更加深沉之後,他們這些見到聽到太多的人,會不會為帝王所忌?

  當然,這種想法通常會一閃而過,容歆又不貪財戀權,暫時還想不到她有什麼樣的情況會到那種地步。

  時間走進康熙六年的八月,馬佳氏懷孕後期,肚子常會隱隱作痛,太醫診脈過幾次,都說是正常的。

  可馬佳氏初次懷孕,稍有些風吹草動仍然興師動眾的向坤寧宮通報,有沒有故意為之引得皇上去看她先不說,訥敏是真的擔憂她會早產。

  這是皇上的第一個皇嗣,倘若出了什麼問題,影響著實不小。

  於是訥敏便吩咐太醫院婦人科的太醫隨時候著,穩婆也早早待命。

  只是訥敏身為皇后,表現重視可以,卻不可能紆尊降貴親自跑到儲秀宮去探望一個庶妃,所以大多數時候有什麼恩典,都是容歆代為前往。

  偏偏她自己沒生過,好奇心一點兒不少,每次都問容歆馬佳氏現在什麼模樣。

  容歆帶著坤寧宮的人去儲秀宮,是從來不靠馬佳氏太近的,便只給她形容眼睛看到的一切。

  什麼「圓潤了些」,「肚子比前次見又大了多少」……基本如實回報。

  先前訥敏聽聽便罷了,直到馬佳氏見紅……

  見紅便是要發動,坤寧宮得到消息的時候才醜時,康熙和訥敏正睡在一處。

  容歆一被人叫起,第一時間便趕往寢殿,皇上和皇后也已經被吵醒,不過康熙得知穩婆和太醫已經迅速趕過去,便攔住欲起床的訥敏,道:「想必不會這般快生產,先由容女史過去,等有了信兒你再起也不遲。」

  訥敏仍然一臉的放不下心,可她也不願違背皇上的話,又怕擾得皇上也睡不好,便真的叫容歆先去儲秀宮主持大局。

  容歆領了兩人的口諭,披著夜色趕往儲秀宮。

  她到的時候,穩婆已經進產閣,只能聽到高高低低的痛吟聲,便遣守在門外的宮女去裡面問一問,情況如何,幾時能生。

  片刻後,宮女出來,恭敬回道:「回女史,小主現下一指未開,嬤嬤說,頭一胎可能要幾個時辰不止。」

  容歆點點頭,又問道:「胎位呢?」

  「摸過了,極正。」

  如此,容歆一面派人會坤寧宮去回報皇上和皇后,一面開始監督馬佳氏生產的准備事宜,前前後後都著人仔細盯著,務必不能出一絲差錯。

  其實若是儲秀宮有一宮主位的後妃,這種事兒是用不到容歆插手的,可現下宮中只一個名聲言順的中宮之主,並無其他主位,便只能由坤寧宮出面。

  好在也不用容歆真的做什麼,她只要替皇后娘娘坐鎮即可。

  凌晨是人最困倦的時候,容歆怕自己撥弄佛珠更困,便讓人沏了一壺濃茶,聽著裡頭馬佳氏一陣兒高過一陣兒的叫聲醒神。

  破曉,容歆耐著性子等到寅時中,這才讓人去坤寧宮彙報馬佳氏發動的消息。

  寅時末,蘇麻喇姑從慈寧宮趕來,對容歆道:「難為你一個小姑娘了,可有嚇到?」

  「並未驚嚇,為皇后娘娘分憂,是我應該的。」容歆回答時神色如常,她現在年紀是小,可與訥敏還不同,她沒吃過豬肉卻見過不少豬跑,自然淡定處之。

  然而蘇麻喇姑見了,卻只道她鎮定自若,有大將之風。

  「來時太皇太後吩咐了,皇后娘娘年幼未生育過,一會兒請安便將娘娘留在慈寧宮,由咱們代為看顧便可。」

  容歆一聽,謙恭道:「容歆年紀輕,經驗不足,還要勞您主事。」

  蘇麻喇姑剛剛已經問詢了情況,此時聽她如此說,便笑著搖頭,「你做得已是極好,並無可指摘之處。」

  然而蘇麻喇姑說是這般說,這到底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如何能安穩留在慈寧宮等候。

  辰時初,皇太後和皇后還是鳳臨儲秀宮,親自坐在儲秀宮正殿等著孩子出生。

  及至晌午,皇長子總算是呱呱墜地,皇太後和皇后看過新出生的小皇子,這才起駕回慈寧宮。

  蘇麻喇姑見容歆無一處不妥當,便也沒有繼續留,隨皇太後一同離開,只容歆自己又在儲秀宮耽擱了一個多時辰。

  期間康熙來看自己長子,還叫容歆到跟前問了幾句話,然後容歆才回到坤寧宮。

  訥敏正坐在寢殿出神,容歆以為她是因為皇長子的出生,安慰了一會兒,發現她的焦慮並未因為擔心自己未來孩子的地位,而是恐慌生育艱難。

  先不提這個焦慮暫且是否有必要,容歆只不解道:「娘娘擔心的是不是有些過早了?起碼……得先懷上吧?」

  訥敏尷尬地笑了笑,「抑制不住,從前未見過馬佳氏這般狀況,還以為懷孕生子如過鬼門關只不過是誇大其詞,沒想到……」

  她的未盡之言,容歆瞬間便領會。

  先前她見到馬佳氏都會刻意保持距離,擔心發生什麼事情撇不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因為難免下意識將孕婦往柔弱那裡想。

  訥敏這個年歲,縱使沒有近距離聽到馬佳氏陣痛時和生產時的叫聲,估計光憑聯想會更誇張。

  可容歆甚至沒法兒說她就是想太多了,畢竟歷史中元後便是因為難產……

  不能繼續想下去,容歆認真道:「那咱們便將身體養得健壯一些,提前做好准備。」

  訥敏頷首,轉而問道:「你見到皇上了,他……可喜歡大皇子?」

  自然是喜歡的。

  容歆未言明,眼神卻直接透出這樣的意思,沒有試圖掩飾這樣的事實。

  訥敏眼神中有失落閃過,隨即又彎起嘴角,道:「如今宮中有了大皇子,待明年選秀封了其他庶妃,以後宮中就會熱鬧起來了。」

  容歆如何能看不出訥敏的強顏歡笑,但她更知道,訥敏心中明白的很,根本不用她勸,便只道:「反正娘娘將來的孩子,定然是最聰明最得寵的。」

  訥敏笑容大了些,「孩子還未有影兒,你便如此說,難道不是愛屋及烏嗎?」

  「愛屋及烏又如何?他有娘娘這樣善良聰慧美麗端方的皇額娘,豈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何止幸福,萬千寵愛於一身也不為過。


第14章

  皇長子平安降生,乾清宮、慈寧宮、坤寧宮賞賜不斷送往儲秀宮,馬佳氏雖不能出屋,如今在宮中著實風頭無兩。

  訥敏對於大皇子的安置問題以及是否要給馬佳氏升位份,頗有些難以決定。

  後宮歷來的規矩,便是嬪以下不可養育孩子。

  可現下宮中並無人有嬪以上的品級,若是抱養,並無合適人選;而馬佳氏生產之前是常在,因為生育便越過貴人升嬪位,也有些過於抬舉她了……

  「總不能由我這個皇后親自撫養。」

  自然是不能的,就是康熙真的一時腦子不清楚,太皇太後也必不會允許。

  容歆將香蕉撥了一半,遞給訥敏,隨意道:「何必如此,有為難之事您決定不了,踢出去便是。」

  「踢出去?」訥敏將果盤推向容歆,示意她也吃,繼而蹙眉道,「皇上為前朝殫精竭慮,我不忍用如此小事煩擾於他。」

  「涉及皇長子,如何是小事?」容歆壓低聲音,「再一個,這事兒您就是照著規矩行事,也總有些人亂自揣測,不若由皇上敲定。」

  訥敏若有所思,最終點點頭,決定等見到皇上,問一問他。

  晚間康熙過來坤寧宮與訥敏一同用晚膳,見面便先問起大阿哥。

  這麼自然的向妻子詢問通房生的孩子……容歆心中難免替訥敏感到委屈,卻不能表現出來,垂首答道:「回皇上,這幾日,每日娘娘都會叫奴才去儲秀宮看大皇子,伺候的人都極為用心,並無不妥。」

  訥敏也笑道:「容歆說每次去大阿哥都在睡覺,小小的身子裹在被子裡,臉只有這麼點兒大。」她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朕記得,長泰的長子也剛出生吧?」

  「是。」訥敏點頭,「博敦比大阿哥就大一歲。」

  赫舍裡·博敦是去年秋天出生的。

  「若是這兩年咱們有了嫡子,他的年紀正好可以做陪讀。」

  訥敏含羞一笑,並未附和此言,而是問起他事:「皇上,如今大阿哥出生也有幾日了,臣妾想著馬佳氏生育有功,這位份是不是也該提一提了?還有日後大皇子的撫育之人……」

  「挪去偏殿,升為貴人便可,至於大阿哥……」康熙略微一思索便道:「暫且先將西配殿收拾出來給大阿哥住,等他稍大些,直接搬去阿哥所。」

  訥敏聽後,答應道:「臣妾明日便下口諭著人料理。」

  康熙金口玉言,不管是不是如所有人的意,馬佳氏和大皇子的安排便就這麼定下了。

  訥敏從容歆和太醫那兒得知大皇子較為瘦弱,其他妃子們定期請一次脈的時間,便給他診脈兩次,以此來隨時觀察他的身體變化。

  年後,大皇子漸漸長開,康熙對其喜愛日漸加深,便親自為其起名「承瑞」。

  馬佳氏也因為生下這個孩子,更得皇上寵愛,康熙縱使不叫她侍寢,也會每隔幾日去看大皇子,順便在東配殿坐坐。

  原本除去皇上宿在坤寧宮的半個月左右,大家多多少少能有一兩日得見天顏,現下被馬佳氏和大皇子分走皇上這麼多注意力,其余庶妃自然是心中不滿。

  又有選秀日漸臨近的壓力,這些舊人深恐新人進宮之後,更沒有她們的位置,幾乎是使盡全身解數在康熙面前露臉。

  最熱鬧的便是儲秀宮,每次皇上去看望大皇子都鶯鶯燕燕的好幾個在眼前晃,幾次下來,康熙也有些不耐,去的次數漸漸減少。

  訥敏不管她們如何爭寵,只約束著,不許有任何腌臜陰毒的手段,所以一直也沒鬧出什麼事兒來。

  就是有時候,她們在坤寧宮請安,面上笑靨如花,言語中也全都是譏諷之意,訥敏也是不耐煩的很,恨不得免了她們的請安眼不見為淨才好。

  容歆見訥敏讓幾個小主們請完安退下之後,一臉的無奈,忍不住好笑道:「奴婢聽著小主們那些暗諷,總要在心裡琢磨一遍才能想到根由,簡直嘆為觀止,恨不得多聽些才好呢。」

  訥敏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你一貫促狹我是知道的,白白念了那麼多年的佛。」

  「奴婢那本佛經,這麼多年也沒翻到第三頁,如何壓得下聽到新鮮事兒的雀躍之心?」

  雖說這宮中幾尊大佛譜更大,摘人腦袋都僅僅是一句話的事兒,可容歆背靠皇后,走到哪裡都叫一聲「容女史」,過得比當初在赫舍裡家還要好幾分。

  她並不像旁的選進宮的秀女宮女們那般,只覺宮中苦悶束縛,向往宮外生活。

  宮中無聊是無聊了些,可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既然翻不了坤寧宮的浪,她們看戲不是正好嗎?

  遂容歆又道:「娘娘您這個歲數,對外不落皇后風範,私下裡,可以心態爛漫一點兒,煩心事兒皆不留心,這樣,日子總歸是好的。佛家說的『相由心生,境由心轉』,不就是這個道理?」

  「我若是能像容姐姐這般豁達便好了……」可惜身為皇后,又有赫舍裡氏一族在身後,如何能不百思後行。

  三月底,庶妃張氏在坤寧宮請安時暈眩,叫來太醫之後便診出滑脈,雖然太醫因時日尚短,稍有些含糊其辭,可能當宮廷御醫的,定是不會連個滑脈都診錯,十之八、九是真的,只是知曉世故而已。

  所以訥敏當即便免了張氏的請安,「若是懷上了,待太醫再診過聽侯醫囑;若是未懷上也無妨,張氏面色稍有些蒼白,便當是休養了。」

  然而張氏縱使是面色蒼白,有孕這種大喜事,眼角眉梢盡是喜色,只她謙卑慣了,很快便收起喜意,不去觸其他人的霉頭。

  只半月左右,太醫又為她診脈,明確是喜脈。

  有後妃懷孕是好事,太皇太後、皇太後也歡喜,只是張氏出身上較其他八旗庶妃遜色許多,又有大皇子珠玉在前,欣喜之情到底差了些。

  而對待張氏,訥敏與當初馬佳氏的安排幾乎一樣,另給安排的稍大些的屋子,只不過西配殿住著大皇子,就只能安排當初馬佳氏住過的那間。

  現在初春,白日裡也不冷,便直接讓人將那個屋子收拾出來,燒幾日火去去陰氣就可以搬過去。

  又有了第二個懷孕的庶妃,其他人恨不得下一個便是自己。

  「可不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嗎?」

  容歆被訥敏的形容逗笑,「您還總說奴婢促狹,您這不也是?萬一叫皇上聽到,非得罰您不可。」

  訥敏捧著一本冊子邊認真的看,邊回道:「大選在即,我忙她們閑,自是看不慣的。」

  「有戶部的大人們籌辦,還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幫著操持,您要是心裡不舒服……」

  「如何?」訥敏抬頭望向她,「我可以不履行皇后的責任,不替皇上充盈後宮嗎?」

  「奴婢的意思是,您要是心裡不舒服,可以安排幾位閑極的庶妃幫著料理些小事,雖是位份低,但她們將要和選進宮的秀女一同伺候皇上,自然是責無旁貸的。」

  訥敏眼睛一閃,略有深意地笑著點頭道:「有道理。」

  幾位庶妃們如何也沒想到,突然降到她們頭上的差事,竟是皇后和容女史在幾句之間便定下來的。

  宮中只覺皇后娘娘大度,竟然願意撒手分權柄給庶妃們,縱只負責大選這一段時間,對這些憂心忡忡地低位庶妃們來說,也是皇后娘娘的看重,卯足了勁兒表現。

  唯有兩人,與其他人不同。

  一是養胎的張氏,她現下以腹中胎兒為重,萬事不操心;一是鈕祜祿氏,不知是心性淡然還是不在意這點恩典,始終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訥敏對鈕祜祿氏半點兒不介懷,她如今每每想到,爭風吃醋的庶妃們親手料理過秀女們大選的相關事宜,竟還有些心情愉悅……


第15章

  康熙四年,也就是訥敏被冊封為皇后那一年的選秀,因為皇上年紀尚輕,不宜沉溺女色,所以只封了幾個後妃,家世好地位高的也僅鈕祜祿氏一個。

  而今年的大選,是康熙帝成婚親政以來的第一次大選,戶部極為重視,聲勢浩蕩。

  訥敏操持著宮中和即將到來的選秀,已經很難得閑,而在秀女們入宮應選前,她又收到了赫舍裡家的口信兒,問及歲時大夫人進宮所言之事可有改。

  那是過年時,太皇太後和皇上特許,允許皇后娘家女眷進宮探望,老夫人因丈夫逝世,身體欠佳,未能前來,遂只有大夫人一人進宮。

  母女二人難得獨處,訴了一番思念之情,大夫人便提起:「不忍皇后娘娘無法得見家人,是否教舒蘭進宮隨侍在娘娘左右?」

  赫舍裡·舒蘭是訥敏的妹妹,過年時才將將滿十歲。訥敏當時便拒絕了,不曾想現下她們又提起。

  「有我一個女兒在宮中還不夠,非要將舒蘭也送進來,那些小小年紀便在後宮中教養的女子,哪個不是心中苦又不敢言說?」

  「消消火。」容歆撥了個荔枝給她,從容道,「您是皇后娘娘,您說不許,旁人誰敢忤逆?」

  訥敏將核吐在帕子上,仍不虞道:「先前我要嫁進宮時,他們便有這個打算,只是我跟瑪法說不願,瑪法依了我。現下不就是看著馬佳氏和張氏孕育,急了嗎?可舒蘭這年紀,有什麼用?」

  容歆見她都開始話嘮了,擔心她上火,拿起一顆荔枝又放下,轉而倒了杯溫水,客觀道:「縱然有一些旁的心思,想要二小姐陪伴您,想必也不是假的。」

  訥敏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情,「唉——容姐姐替我往赫舍裡家走一趟,告訴他們,但凡我在後宮一日,赫舍裡家後族的尊榮便在,赫舍裡家其余的姑娘們,大可以等著年齡到了指婚做正頭娘子。」

  「是,奴婢明日便出宮去。」

  訥敏按了按額頭,「將爺們兒教導的出息些,不比什麼都強?」

  赫舍裡家自從索尼病故,在朝中頹勢漸顯,全靠訥敏這個皇后才不至於叫人看了笑話去,說來,有個能力出眾的索額圖,好歹還讓訥敏欣慰些。

  可甭說大房的下一輩兒,其他房的年輕公子們,皆平庸,訥敏又在深宮,根本無從關注。

  對此,容歆只能道:「待我出宮,再幫您問一問少爺們的學業武藝。」

  「便照你說的吧。」

  第二日,容歆帶著訥敏賞給少爺們的筆墨直接來到赫舍裡家,她出宮之事並未提前通知,所以守門人一見到她便大驚,行了禮連忙進去通報。

  容歆只稍停了片刻,便被請進正殿,見到老夫人大夫人等人,恭敬道:「我今日突然到訪,驚擾老夫人了。」

  「並未驚擾。」老夫人問道,「可是娘娘有何吩咐?」

  丫鬟上茶,容歆對她微笑頷首,才對老夫人道:「娘娘宮務繁忙,常因無暇關心家中長輩身體而心生愧疚,正巧今日不甚忙,特遣我回來代為探望。」

  大夫人滿臉心疼道:「勞女史轉達,請娘娘保重身體。」

  「一定。」容歆招呼小太監將禮物奉上,又問道,「小姐少爺們可在?娘娘也單獨為他們准備了禮物。」

  大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立即道:「上課呢,這就叫他們過來領賞謝恩。」

  赫舍裡家的小輩兒們到來,容歆先將訥敏的教導期望之言告知男孩子們,他們接了禮謝了恩,便告退。

  女孩兒們則暫時留在這裡。

  容歆從幾位可愛乖巧的小姑娘身上一一看過,最終落在二小姐舒蘭身上,笑道:「大選在即,娘娘時常會想起曾經在閨中時的場景,十分慶幸生於赫舍裡家,因有像夫人們這樣慈愛的長輩,她那些年是極為快樂的。」

  「娘娘自小懂事,合該受人喜愛。」

  容歆笑了笑,又從身後小太監托盤中拿起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衝著幾個小姑娘道:「這是宮中現下時興的珠花,給小姐們把玩兒。」

  幾個年紀小些的跟在舒蘭身後,恭敬接過,福身謝皇后娘娘。

  容歆這才意有所指道:「二小姐的年紀,該參加下次選秀,有皇后娘娘在,定然是要指婚一個頂好的青年才俊,才不負二小姐如此品性。」

  赫舍裡·舒蘭年紀小,並不知道長輩們那些事情,此時聽她如此說,眼睛裡又是嬌羞又是欣喜。

  而大夫人和老夫人對視一眼後,含笑附和了幾句。

  容歆該說的說了,也未久留,婉拒了見家人的提議,帶著人便回宮去。

  訥敏說想吃一家店的蜜餞,特地繞了路,容歆在馬車裡聽到街邊叫賣聲不絕,問了一嘴,才想起今兒十五,不少百姓出來擺攤子。

  容歆稍稍敞開窗子,正好看到底下有個賣撥浪鼓的小攤子,各色各樣的撥浪鼓,她一眼就看到一個紅色的,便對外頭小太監道:「停。」

  「女史,可有吩咐?」

  容歆遞給他一些銅板,道:「替我將那個紅色的撥浪鼓買過來。」

  小太監下馬車,按照她的指示買下撥浪鼓,回到馬車上一邊遞給她一邊道:「內務府做得更精致,女史若是喜歡,可以請他們做。」

  容歆晃了晃撥浪鼓,聽著「咚咚」聲,臉上帶笑,「宮中做得,與這外頭的如何一樣。」

  她一路拿著撥浪鼓回到坤寧宮,一踏進去卻發現皇上身邊的人守在殿外。

  容歆無事人一樣,淡定的拿著東西進到殿中,沉著的行禮問安。

  康熙看著她手中的撥浪鼓,笑著問:「容女史出宮一趟,便帶了這物什回來?」

  「奴才正巧見到有百姓賣,便想買回來給娘娘看個新鮮。」說著,容歆將撥浪鼓雙手呈給訥敏。

  「我都這般大了,你還拿這些東西哄我。」嘴上如此說,訥敏卻直接拿起來,仔細打量之後轉了幾下,「民間的工藝,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康熙見皇后玩兒得歡,搖頭失笑道:「倒是不曾想你竟還喜歡這些。」

  「皇上莫要冤枉臣妾,臣妾只是不忍浪費容歆的心意。」

  容歆掩嘴笑了笑,訥敏那樣子,可不像是單純因為不想浪費她的心意。

  「赫舍裡老夫人身體如何?」

  容歆收起笑容,認真答道:「回皇上,老夫人看起來精神極好。」

  康熙頷首,對訥敏道:「朕記得不差的話,皇后有一個弟弟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吧?」

  「是。」訥敏輕輕將撥浪鼓放到鬥櫃上,道,「綸布也不小了,之前母親進宮,還向我提起過綸布的婚事。」

  「皇后的弟弟,是得指個好的。」

  容歆聽著兩人閑說起選秀之事,靜悄悄的退出殿內,將給皇后娘娘買的蜜餞遞給淺緗,這才回去換衣服。

  到了御花園初選那日,容歆陪著訥敏一同來到御花園中。

  此時已經有一批秀女規矩地站在遠處等候,容歆抬頭看了看日頭,訥敏注意到,淡淡地說:「八旗女子都經歷過這一遭,若是連這點日頭都受不住,日後年節祭典,豈不是要出醜?」

  「您說的是。」

  旗人女子一向自豪於滿洲姑娘們也在馬背上長大,這些年漢化稍改變了些,但本質還是沒變,秀女必然也要身體康健。

  訥敏坐在東邊那把椅子上,宮侍為她打傘,不驕不躁的喝茶。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康熙的鑾駕與太皇太後的鳳輦一同到達。太皇太後並未去看秀女們,反而慈祥的看著訥敏,問道:「早早過來,可有累到?」

  訥敏搖頭,語氣親昵道:「回太皇太後,臣妾無事。」

  太皇太後年紀大,恐她坐久疲累,訥敏也未耽擱,看了容歆一眼,容歆立刻向秀女方向走了幾步,高聲道:「宣。」

  今日閱看的是上三旗中鑲黃旗和正黃旗的女子,唱名的太監一一念著她們的姓名,父輩官職等等,然後秀女們每五人一排,站在皇上、太皇太後、皇后面前的空地上請安。

  太皇太後看著為首那個嬌美的女子,頗有些感慨道:「這一晃眼,你都這麼大了……恍惚間,還以為你和皇上在御花園玩兒,就是昨日呢。」

  此女正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女佟氏。

  皇子和母族家的姑娘玩耍,那必然是很年幼時,康熙其實沒什麼印像,卻天然對她有幾分好感,雖未明言,神情中卻透出這樣的態度。

  訥敏見狀,溫和道:「佟氏,可留牌子?」

  毫無疑問,是留的。

  下一排秀女走上來,容歆依然想著剛剛太皇太後和皇上對佟氏女的態度,不自覺地便想起那些表哥表妹的故事。

  怪道先進來那些庶妃忐忑,這一批秀女不乏家世地位頗為不俗的,這還有一個表妹幾乎是寵妃預備役,可不是又一座大山壓在她們頭上嗎?

  就是訥敏,容歆也知道,她心裡必不是毫無芥蒂。

  只是身為皇后,寬宏大度才是母儀天下之姿……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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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清建立至今,不過才三十余年,前期平定政權,各處多沿襲漢制,並不周詳。

  前朝且不說,後宮中,妃子們位份的晉升以何為憑,尚且很模糊,更不要說選秀之制自順治帝時起,只舉行過幾次,能參照的舊例也屈指可數。

  選秀初期,秀女在宮外的一切事宜由戶部主辦,進宮之後則理應由皇后負責。

  訥敏翻遍了所有選秀的記載,容歆又幫著她理順,在僅有的舊例基礎上重新完善,使秀女在宮中應選各環更加規範,因此此次閱選秀女照比從前,效率更高。

  原本太皇太後還有些擔憂皇后年輕,初次經歷這樣的大事情無法應對自如,可隨著選秀一點點進行,每一環皆無紕漏,她是真的極欣慰的。

  私下裡,太皇太後還與康熙和蘇麻喇姑道:「可見我當初承受巨大壓力,一力支持赫舍裡氏成為皇后,是極正確的決定。」

  康熙附和的點頭,「皇祖母遠見,皇后確實是孫兒的『賢內助』。」

  「不過我聽說,皇后身邊那個女史,在宮中常為人所稱道,似乎十分能干?」孝莊隨意的問道。

  康熙微微頷首,「皇后十分信重於她。」

  孝莊看向蘇麻喇,問,「你與她接觸地多些,與我說說?」

  「回太皇太後,是個忠心的丫頭。」蘇麻喇姑笑著答完,又補充道,「因著容歆常伴在皇后娘娘身邊,又是個脾氣好愛笑的,宮人們提起她說『好』的便多些。」

  康熙則是平靜道:「皇后陪嫁中還有一老嬤嬤,替皇后管著坤寧宮的不少雜事,若說能干,也不遜色。但主子立得住,下頭的人如何也張狂不起來。」

  孝莊聽後,欣慰道:「選秀這般意義重大的,皇后能操辦地好,有如此中宮之主,我也能安居慈寧宮了……」

  選秀使妃子進宮,並非單純為皇上充盈後宮,還涉及八旗,涉及滿蒙漢……

  孝莊並不戀權,皇后能穩定後宮又不會被人左右,如此,皇上便能毫無後顧之憂。因此有一個賢後,她是真心實意替皇上替大清高興。

  而此時的訥敏,正在考量留於宮中的秀女們的位份。

  指婚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的秀女,皇上已有打算,只要下旨賜婚便可;唯獨隨侍皇上的秀女們,牽扯甚廣,按理說,就算皇上不打算給高位,訥敏作為皇后也應該勸諫,可這如何勸諫,她也得心中有數才是……

  「娘娘,該歇了。」

  訥敏回過神,反過來關心地問:「怎未回去?我這兒有雪青呢。」

  「奴婢縱是想偷懶,也得等您躺下啊。」容歆直直地看著她,眼神堅持。

  訥敏搖搖頭,躺在床上,無奈道:「便是躺下,也思緒萬千,如何睡得著?」

  「思慮過重,否則您怎會養不出肉來?」容歆為她蓋上被子,道,「奴婢的身份,原不該說後妃之事,只是見您煩惱,便多一句嘴:一切照規矩行事,總是挑不出錯的。」

  「正是因為規矩不足以參照。」

  「怎會?常言道,論功行賞,您以理服人,秉持合情合理公正之道,誰人敢有怨言?更何況——」容歆彎腰湊近訥敏耳邊,低聲道,「皇上尚且越不過『禮法』二字……」

  訥敏沉思,只是一時也理不出頭緒,便道:「我這便睡下了,你也回吧。」

  容歆這次倒是未推辭,點點頭便退下。

  第二日,訥敏仔細斟酌之後,寫了一封折子,待康熙來慈寧宮,便呈給他——

  「臣妾自統御中宮以來,深恐有負聖恩。觀歷代治內之道,覺,若欲內帷不亂,必以禮以法論功行賞。

  遂依臣妾之見,妃嬪晉升受罰亦宜訂歸約法:

  盡心伺候上者晉位,生子有功者晉位,家中父兄於事有功者晉位……

  伺候不盡心者罰,謀害皇嗣者罰,御族人不嚴者罰……

  諸如此類,請皇上指正,御批。」

  康熙仔細將折子看完,抬頭才發現皇后竟一直靜立於前,立即笑道:「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坐。」

  訥敏順勢坐在他身旁,問道:「皇上認為如何?臣妾也知其中必然有疏漏之處,只是現下臣妾只能想到這裡了。」

  「甚是詳密,皇后不必自謙。」康熙又仔細看了一遍舉例,道,「朕也希望後宮井然有序,縱有些不夠妥當之處,日後定然也能完善。」

  而關於新進秀女進宮的位份問題,康熙再次明確表示,暫時不必給予高位。

  因此,

  佟國維之女佟氏封為貴人,賜住長春宮西配殿;

  科爾沁三等公吉阿郁錫之女博爾濟吉特氏封為貴人,賜住延禧宮西配殿;

  納喇氏封為貴人,賜住延禧宮東配殿,另有其余幾位庶妃,分配於各宮後殿。

  以皇上和佟家的關系,自然是第一個點佟氏侍寢。

  訥敏絲毫不意外,甚至在皇上寵幸新人的時候,還有閑心找了一本書來看。

  容歆從儲秀宮回來,見她如此,微微一笑,回道:「娘娘,奴婢看過大皇子和張庶妃了。」

  「如何?」訥敏看得正入迷,頭也不抬隨意地問。

  「大皇子年幼體弱,縱是苦夏也受不得冰,奴婢已經代您警告馬佳庶妃,一切以太醫所言為准,莫要胡思亂想。」

  「到底是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看重些也能理解,只是不能越了規矩。」訥敏輕輕翻了一頁,又問:「張氏呢?」

  「張庶妃整日裡待在屋中養胎,奴婢看著,臉都蒼白了,不過太醫檢查,倒是無其他不妥。」

  依容歆一直以來的觀念,懷孕也不能不動,可庶妃們拿皇嗣為重,皇后免了請安之後,馬佳氏和張氏幾乎都待在屋中養胎,生怕出什麼差錯。

  然而太醫都沒說什麼,她更不可能多嘴。

  訥敏從書中抬起頭,問道:「這幾日其他人沒鬧騰吧?」

  皇上就一個,又有這麼些來分寵的,明日新進宮的庶妃便要來坤寧宮請安,容歆特意注意了一下各宮。

  此時訥敏一問,便答道:「庶妃們只言語上有些小爭執,往常也有,倒是無傷大雅。」

  「無傷大雅便好,其實她們位份低,倒是方便了我。」訥敏將書輕輕放在旁邊,道,「不過也能理解,若是佟氏一進宮便給了高位,鈕祜祿氏那頭便有些說不過去,也得一同晉位。」

  可是皇上此時雖看著對鈕祜祿氏扭轉了些觀感,因著鰲拜和遏必隆,他這芥蒂無論如何也是放不下的。

  容歆贊同地點頭,並未妄議此時,轉而道:「奴婢回來時從御花園走得,恰巧碰到鈕祜祿庶妃,還說了幾句話……」

  她當時從儲秀宮出來,沒走夾道,反而在御花園稍稍繞了個路,沒想到都傍晚了,鈕祜祿氏貌似頗為悠閑的在亭中賞景。

  容歆碰到人自然不可能不上前問禮,而鈕祜祿氏見她,語氣極為溫和道:「容女史是從哪兒過來?」

  「回小主,剛從儲秀宮探望大皇子和張答應,正要回坤寧宮復命。」

  鈕祜祿氏感嘆道:「皇后娘娘著實辛苦。」

  若是旁人,還不得加一句「恨不得替皇后娘娘分憂」,可她竟像是真的覺得皇后「辛苦」,只是單純感慨一句而已。

  不過容歆低頭看了看石桌上的一小壺酒和幾盤小菜,再看鈕祜祿氏悠然自得之態,這麼一對比,訥敏好像確實慘了些。

  明明訥敏在閨中時也是個有閑情逸致的姑娘,而此時鈕祜祿氏能夠如此悠閑,其中難道沒有訥敏為後有方嗎……

  容歆不知為何有點兒看不下去,便有禮道:「日頭漸沉,天涼露重,小主早些回去,注意腳下。」

  「勞女史掛心,我會注意的。」

  而此時訥敏聽了容歆的講述,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燭火影子,喃喃:「閨中時,我與她並不好,那時聽說她常與幾個貴女在馬場縱情騎馬,我還道這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現下看來,果然不是一道……」

  容歆聽她話語,卻有些心酸,自責道:「都是奴婢的不是,竟然說這些惹得您如此,該罰。」

  訥敏笑著看向她,搖頭道:「哪裡就要罰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上次您吃那蜜餞吃得好,不若明日奴婢再出宮給您買一些回來?」其實容歆出宮一趟也不甚容易,可她現下想要逗訥敏開心,一時間只想到這麼一件能做的事兒。

  訥敏卻笑道:「我都是皇后了,若是教人知道貪嘴,豈不是惹人笑話?」

  「皇后就什麼都做不得了嗎?」容歆笑容淡了一瞬,又笑道,「那奴婢抽了空學一學如何做,日後娘娘的蜜餞,奴婢都包了。」

  「果真?」訥敏眼神中有喜色,卻並不是為幾顆蜜餞,「你做的,我定然是極喜歡的。不過……」

  容歆不解:「不過什麼?」

  訥敏有些調皮的眨眨眼睛,道:「我既與鈕祜祿氏一向不和,自然是見不得她好的……」

  容歆頓時忍俊不禁,「那可不能教旁人知道是因奴婢多嘴,不然可不是得罪人嗎?」


第17章

  「臣妾博爾濟吉特氏。」

  「臣妾佟氏。」

  「臣妾納喇氏。」

  「奴婢……」

  「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訥敏輕一抬手,「都起吧,賜座。」

  今日來請安的幾位新進秀女,其中博爾濟吉特氏來自科爾沁,自小養於宮中,此番未給封號妃位卻又定其皇上妃嬪之名,全因其年紀尚輕不能侍寢,待到成年,定是要以妃位許之,以此來全滿蒙之宜。

  除她之外,皆是出身八旗,尤以納喇氏和佟氏最受矚目。

  納喇氏為滿洲大姓,葉赫納喇氏在朝中地位顯赫、居要職者眾,清太宗皇太極生母便屬葉赫納喇氏。

  而佟氏,是孝康章皇后,也就是康熙生母的嫡親侄女,康熙的親表妹,關系之近,這宮中大概無人能出其右。

  容歆按照先前准備好的,請鈕祜祿氏,馬佳氏以及三位新晉貴人落座,今日張氏也來了,因她懷有身孕,訥敏也在末端給她賜了座。

  然張氏大著個肚子,又是難得出來一趟,便是她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仍然得到了眾人的關注。

  「我和張庶妃前後殿住著,也許久未見了,今日幸而新人進宮,才得以一續。」

  馬佳氏為皇上生下了皇長子,雖說身份上比不得皇后和鈕祜祿氏,私心裡卻認為她的地位該是宮中獨一份兒的,因此說起話來,極爽朗自信。

  張氏手托著肚子,在眾人的視線中眼神閃了一下,嘴角微微扯起,垂首小心回道:「我身體差些,深恐皇嗣有恙,得皇后娘娘體恤,才在屋中養胎。」

  「可不是皇后娘娘體恤?」馬佳氏笑容滿面道,「否則我如何能夠安穩生下大皇子?」

  可惜就算是住在一宮之中,馬佳氏也不能經常去與大皇子親近,但這不妨礙她經常將大皇子掛在嘴上。

  按照往常她的習慣,估計下一句就該說起大皇子如何如何了。

  訥敏聽得多了也煩,正巧這時,淺緗和小宮女們給諸位小主上了枸杞紅棗茶,她便道:「我也不是吝嗇好茶,這補氣茶我叫人給張氏准備,也不能落了其他人,今日便喝這個吧。」

  說完,訥敏輕輕端起手邊的茶碗,小小喝了一口。

  其他人見狀,隨後端起茶碗,喝過之後,納喇氏率先恭維道:「臣妾也喝過不少枸杞紅棗茶,卻不如皇后娘娘宮中的濃郁。」

  訥敏笑道:「若是衝泡自然是要淡些,我這都是宮女提前熬制成膏,加了不少補血養氣的好物,你若是喜歡,稍後將方子謄給你。」

  「臣妾第一日來請安,就向您要東西……」納喇氏面上有些羞赧,「臣妾在家中為娘娘繡了一條抹額,原還羞於敬上,現下拿了您的方子,便也厚顏請您收下。」

  訥敏點頭,隨即門外躬身走進一宮女,雙手擎著一個托盤,跪叩在地,恭敬請安:「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吉祥。」

  這宮女是納喇氏的陪嫁。

  若照從前舊例,庶妃是沒有陪嫁的,但訥敏考慮秀女們在家中皆僕從隨侍不少,初入宮中必定不適,便允許新進宮的秀女皆可帶兩個陪嫁丫鬟,也可帶嫁妝少許。

  另有一緣由,如今宮中後妃制度尚未完善,她們的家世皆以庶妃進宮,便從旁處寬待一二,也可對重臣之心稍作安撫。

  容歆從訥敏身後走出,接過宮女手中的托盤,拿回到訥敏面前,呈上。

  訥敏素手拿起盤中抹額,見上頭綴著貴重的珠翠寶玉,兩端搭扣也是寶石打磨而成,想必納喇氏准備這東西,也是真的費了心。

  「繡工精湛,好手藝。」

  納喇氏立即便笑著謙虛道:「皇后娘娘過獎,您不嫌棄臣妾手藝拙劣才好。」

  「如此繡工若是稱拙劣,我那些繡品可都得藏起來了。」訥敏將抹額放回到托盤中,囑咐容歆,「仔細收好。」

  容歆點頭,將托盤轉交給丹彤,才又回到訥敏身後。

  其他人見納喇氏還未承寵,就這麼在皇后娘娘面前得了些臉面,心中有想法,面上還控制得住,眼睛卻透露出幾分思緒來。

  馬佳氏直接便道:「妹妹這繡工確實好,可惜宮中有繡娘,我這手藝也生疏了,比不得納喇妹妹。」說著她又轉向佟氏,問道,「我瞧著佟妹妹柔美可人,想必女紅也甚好吧?」

  佟氏柔柔一欠身,矜持道:「妹妹慚愧,比不得納喇貴人。」

  而博爾濟吉特氏是蒙古人,左右年紀小不承寵,看起來又像皇太後一樣秉性淳厚,便沒有人拉她說話。

  她個子雖不比其他人低,但坐在那兒瞧糕點的眼神,一下子就看出點兒年齡差來。

  容歆一直觀察著眾人,注意到她的樣子,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

  訥敏顯然也注意到了,未繼續她們關於「繡工」的話題,而是道:「離早膳時間還早,我特意教人准備的糕點,各色口味皆有,你們隨便用些。」

  博爾濟吉特氏霎時眼睛一亮,脆生生道:「臣妾謝皇后娘娘。」然後拿起一塊兒咬了一口。

  見她如此,就是一直安靜喝茶的鈕祜祿氏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訥敏則是笑道:「不必言謝,吃吧。」

  「皇上駕到——」

  眾人聽到太監的喊聲,紛紛起身整理,跪地行禮,唯獨訥敏行屈膝裡禮。

  康熙越過一眾妃嬪,率先親手扶起皇后,才對其余人道:「起來吧。」

  鈕祜祿氏、馬佳氏等早先進宮的妃子神情還算自如,新人們卻都難掩激動之色,而其中昨日剛承寵的佟氏面上又帶著幾分嬌羞。

  訥敏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錯,笑著問:「皇上一向勤學,今日怎到坤寧宮來了?」

  康熙語氣親近道:「恰巧無事,便過來與皇后一同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皇太後請安。」

  帝後二人語氣頗為自然,顯然是感情極好的,皇上又一直未曾關注佟氏等人,教原本滿心雀躍的幾人或多或少皆有些失落。

  康熙昨日剛寵幸了新人,今日便在庶妃們請安時來坤寧宮,當然不是因為佟氏或者旁人,而是為了皇后。

  他正是要教人知道,無論寵幸誰,皇后始終是他信重的中宮之主。

  訥敏也很配合,適時關心了皇上幾句,然後便將話題引向眾人,幾乎無一遺漏。

  眾人又在慈寧宮中待了一刻有余,便識趣的離開,隨後,訥敏也不耽擱,隨著皇上一同往慈寧宮去。

  訥敏又在慈寧宮用了早膳,期間稍稍聊起後妃們,其他人皆一帶而過,唯獨博爾濟吉特氏,她多說了幾句,言末又道她「天真可愛」。

  在訥敏之前,歷任皇后皆出自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在宮中待年,自然也免不了被慈寧宮照拂,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此時聽皇后一形容,也一同笑了起來。

  祖孫三代十分親善和睦。

  容歆在一旁看到,油然而生一股驕傲。

  無論什麼樣的年代,婆媳問題始終都是難題,可她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嫁入天家之後,竟也可以和太皇太後、皇太後這樣極易產生矛盾的人其樂融融,該是怎樣了不起啊!

  早膳後,容歆隨訥敏回到坤寧宮,訥敏一見沒有外人了,轉了轉脖子,道:「許久沒這般累了,快叫人將我頭發拆了,我松快松快。」

  容歆叫了青碧過來,青碧手腳麻利的為皇后娘娘重新編了個長辮垂在胸前,又伺候皇后娘娘換上常服,然後便退下。

  訥敏這才靠在榻上,舒服道:「我今日瞧著,這女人多了,果然是不同以往了。一人一句,再如何溫柔軟語也吵得人心煩。」

  容歆拿了個靠枕塞在訥敏身後,笑道:「可奴婢看著這麼多顏色極好的小主坐在一處,總覺得屋子都亮堂了。」

  「哼。」訥敏睨了她一眼,「我說呢,淺緗她們幾個與你一同進宮,你與雪青說話時,聲音總要低一些,原是看人家顏色好!」

  容歆哭笑不得,「您這話說得,好似奴婢是那等色令智昏之人。」

  訥敏也繃不住笑了起來。

  容歆笑著解釋道:「雖說淺緗她們都是好的,可雪青沒心眼又聽話,相處久了,別說奴婢,就是咱們宮中其他人,總要照顧她幾分。」

  「我今日瞧著博爾濟吉特氏,也有幾分這般心情。」訥敏笑容大了些,「她那單純的樣子,倒教我想起家中的妹妹,可她在宮中待年與舒蘭那般待字閨中又大不相同……」

  宮中再如何,對小姑娘們來說,也是比不得家中自在的。

  更不要說蒙古長大得姑娘,那可是個無論男女,皆鮮衣怒馬的地方,如今鎖於宮中,不知是否會向往翱翔於天際的雄鷹……

  訥敏掩嘴打了個哈欠,「所以我屢次拒絕家中叫舒蘭進宮的提議,姑娘們就閨中這一段時間無憂無慮,我既是能做主,憑甚要姑娘們為爺們兒們爭名奪利去拋頭顱灑熱血呢?」

  容歆溫柔的看著她,「小姐們有福氣。」

  訥敏聲音漸漸模糊,「如今看來,容姐姐不成婚並無不好,左右有我呢……」


第18章

  其後幾日,康熙陸陸續續寵幸了除博爾濟吉特氏以外的秀女們。其中最得寵的便是佟氏,其次是納喇氏,三五日便會叫兩人中的一位侍寢。

  如今這宮中,侍過寢的人有十幾個,其中受寵的宮妃就有——佟氏、馬佳氏、納喇氏以及一個以宮女之身才受皇上寵幸的董氏。

  人多了,皇上卻只有一個,康熙留宿坤寧宮的時間都較從前少了一些,更不要說其他不受寵的妃子,幾乎難見天顏。

  雨露均沾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有差距和不平衡,自然就會產生嫉妒之心。

  佟氏是皇上表親,馬佳氏育有大皇子,納喇氏家世不俗,眾人不敢針對她們,便將矛頭指向包衣出身的董氏。

  因為皇后嚴厲聲明過宮中的忌諱,她們倒也沒做出什麼構陷之事,只是風涼擠兌不屑的話不斷,又常在董氏「偶遇」皇上的時候去截胡。

  能不能成且不說,確實相當膈應人。

  而董氏之所以能經常「偶遇」皇上,倒不全是因為在乾清宮伺候時和皇上身邊的人相熟,也有她熟知皇上習慣的原因。

  乾清宮的人有分寸,董氏呢,又不到窺伺帝蹤的地步,但她估計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的,便從沒有鬧到過皇后面前。

  訥敏是中宮之主,也算想得開,有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她們不鬧得太難看,或者惹怒皇上,怎麼爭寵她都不管,也從不借皇后的身份去搶別人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

  所以庶妃們向皇后請安時,無論心中如何想法,確有幾分真心實意的尊敬。

  容歆作為皇后娘娘面前一等一的女官,甚至比好些庶妃在皇上面前都要有臉面,在宮中不說是橫著走,也差不多了。

  容歆有時候捫心自問,看著鈕祜祿氏、佟氏那等受寵的妃子對她都客客氣氣的,難免會有一些心態上的變化。

  幸而她穩得住,獨自一個人時,常會對著那本依然只有催眠之用的佛經自省,雖然總以瞌睡為終,但第二天她確實又恢復了沉靜。

  這些心緒變化,旁人是不知的,所以只稱道:「容女史不愧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器重的,果真是不矜不伐、婉婉有儀。 」

  有眾多耳目的容歆:「……」

  這年頭,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俗人的感覺,頗有些意味深長呢。

  ……

  十一月初一酉時三刻,張氏發動,依然是容歆代皇后娘娘出現在儲秀宮掌事。

  她到的時候,張氏剛陣痛過稍稍平復,容歆見她滿頭大汗,溫恭道:「小主且寬心,得皇后娘娘吩咐,生產事宜皆已安排妥當,太醫也已候在前殿。」

  張氏扯了個蒼白的笑臉,道:「勞皇后娘娘掛心了,有容女史在此,我是再沒有不放心的。」

  容歆見她有氣無力的,轉頭問一旁的宮女:「小主晚膳吃了多少?」

  「回女史,只用了幾口。」

  容歆一聽,又詢問了一下穩婆,便對張氏道:「生產是力氣活兒,您吃那麼一點東西定然是撐不住的,我叫人給您做點東西吃。」

  「我也覺有些心慌。」張氏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容歆轉身出去,叫丹彤親自去看著人准備。

  雖說她現在知道了,宮中對於那些陰私之事看管一向十分嚴,輕易不可能有謀害之物出現,但小心些總不是毛病。

  外頭寒風凜凜,該安排的都安排好,生孩子容歆又幫不上忙,便和其他人一起耐心等在正殿的次間裡。

  一直到戌時末,守在張氏那的人來報,距離生產還早。

  容歆掩嘴打了個哈欠,對小宮女道:「再沏兩壺濃茶來,大家都喝一些醒醒神。」

  然而茶還未到,次間的門就被人急匆匆的敲響,大家先還以為是張氏那裡出了什麼問題,一打開門卻見是大阿哥身邊兒伺候的宮女。

  「給容女史請安。」宮女匆匆行了個禮,滿臉焦急道,「容女史,您請太醫去看看大皇子吧,大皇子……大皇子有些不好……」

  容歆看了一眼太醫,見太醫已經開始詢問宮女情況,交代丹彤聽著點兒張氏的動靜,有事隨時叫她,然後便來到西配殿。

  門兒一打開,一股嗆人的燒煤味兒便衝鼻而來,容歆捂著鼻子,皺眉質問道:「不是有暖炕嗎?怎麼又燒了這麼多碳?」

  太醫再給大皇子診脈,大皇子的奶娘在旁擔憂不止,聽她如此問,便低聲慌張地回道:「回女史,今日天寒,奴婢等人擔心大皇子體弱生病,便……便想著再生個火盆取暖……」

  容歆瞅了眼暖炕上小臉蒼白,呼吸也有些困難的大皇子,聽他連哭聲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實在可憐。

  「端兩盆水來。」容歆吩咐道。

  宮侍不知她吩咐為何,卻還是聽命去准備。

  容歆將帕子微微撤離,聞了下屋中的碳味兒,疑惑地問奶娘:「這好像不是分給大皇子的碳吧?」

  奶娘正要回答,外間突然有聲音,隨即一臉淚痕的馬佳氏匆匆走進來,直撲到大皇子身邊,泣不成聲道:「大阿哥……大阿哥……」

  容歆見狀,嚴肅地吩咐馬佳氏的宮女:「將小主拉開,別打擾太醫診脈。」

  宮女不敢違背,連勸帶拉的將馬佳氏從暖炕前拉開。

  容歆無視她擔心不已的模樣,想著太醫一臉的肅色,對外間坤寧宮的小太監道:「先叫人去太醫院請個擅長小方脈的太醫來,再去通報皇后娘娘一聲。」

  現下這個太醫,專門為生產的張氏准備,更擅長婦人科,總不如兒科的太醫專精。

  而且,萬一張氏那邊臨時有什麼問題,也不能耽擱,最好還是另請一個太醫,以備不時之需。

  馬佳氏在一旁聽到容歆又叫人去請太醫,擦了擦臉頰的淚,哽咽道:「我代大阿哥謝謝容女史了。」

  「小主不必如此,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馬佳氏只是一個庶妃,在這後宮之中甚至還不如容歆有實權,而容歆並未先奏請皇后娘娘,也是考慮大皇子的安危,萬一真的嚴重,也不是坤寧宮的失職。

  容歆見宮女端著水盆進來,指使她們將盆擺在暖炕周圍,又叫人將外間窗子稍稍留了個縫兒。

  這時,太醫起身,衝著容歆拱手道:「容女史,大皇子碳毒不深,只因本身體弱,遂症狀明顯了些,需得先將大皇子挪至他處,將此殿通風。」

  容歆視線一轉,落在馬佳氏身上,見她眼神中閃過期待之色,便道:「找條厚實的被子將大皇子裹好,今晚暫請小主照顧大皇子一夜,明日如何安排,待我請示過皇后娘娘之後再說。」

  馬佳氏連連點頭,激動道:「容女史放心,我會照顧好大阿哥的。」

  她作為生母,孩子滿月之後再不曾親近過,激動些容歆也能理解。

  而容歆看著大皇子身邊的宮女為大皇子收拾東西,突然想起剛才問的事,又問了一遍:「殿內燒得碳是怎麼回事?」

  奶娘小心地看了一眼馬佳氏,垂首顫抖著回答:「回女史,是……是馬佳小主從份例裡省出來給大皇子的。」

  容歆一聽,看向馬佳氏,見她又在垂淚,到底沒出言指責什麼,而是嚴肅地看著奶娘,道:「前朝皇子女屢因碳毒致薨夭,宮中早已要求宮侍們警惕,今夜以大皇子為重,我暫且不罰你們,明日,爾等自去內務府領罰。」

  進了內務府必定重罰,奶娘一下子便癱軟在地上,開口求饒,然而容歆根本不聽她的,隨著大皇子馬佳氏一同至東配殿,眼瞅著大皇子經太醫緊急處理臉色好了些,這才回到正殿次間。

  坤寧宮來得是齊嬤嬤,容歆沒想到是她,不過隨後看到皇上身邊的梁九功竟然也來了,便知她剛剛先緊著大皇子的安危是對的。

  此時小方脈的太醫還未走,容歆因著還要顧著生產的張氏,便叫他將大皇子的情況說給齊嬤嬤和梁九功。

  兩人離開的時候,已經亥時中,大半夜最是困倦的時候,然而容歆剛剛折騰那一通,是真的一點兒困意都沒有,濃茶都省下了。

  不過省也就省一時,張氏這一胎一直生到第二天下午,才終於將大皇女順利產下,便是有旁人過來,容歆也不能中途離開。

  張氏身體照比馬佳氏差多了,生產之後傷了身子,容歆安排好她的休養事宜和大皇女的奶娘宮女,這才昏沉沉的回到坤寧宮去。

  訥敏心疼她折騰了這麼久,直接便催促道:「緊要的事齊嬤嬤與我說了,剩下的不急,你先回去休息。」

  容歆也不推辭,點頭道:「那奴婢明日過來。」

  「用過晚膳再睡。」

  容歆應了,退出正殿回去。

  第二日,容歆將張氏生產那晚儲秀宮發生的事細細說給訥敏聽了一遍,然後得知,皇上叫內務府嚴懲了大皇子身邊失職的宮侍。

  並且,又叫訥敏口頭上訓誨馬佳氏一聲,皇子自有其份例,莫要做多此一舉之事。


第19章

  其實客觀些來看,馬佳氏一片慈母之心,只是從自己份例裡勻出碳來給大皇子,具體宮侍們如何伺候大皇子,本不該由她來承擔責任。

  然而大皇子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稍有一點疏忽都不能輕拿輕放,馬佳氏縱然是生母,也需得小懲大誡。

  其實宮中諸人,包括康熙和訥敏皆知,大皇子出生後便體弱,一直以來湯藥不斷,恐有早夭之相。

  現下連新生的大皇女,在太醫檢查過後,也有些不足,康熙難免心情不好。

  不過即便如此,訥敏也並未在庶妃們請安時當著眾人的面對馬佳氏訓誨,而是獨獨留下她一人,稍稍警示了幾句。

  馬佳氏也未想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險些間接害了大皇子,所以對於皇后娘娘的訓誡,態度十分誠懇。

  訥敏見她淚眼朦朧,又道:「內務府重新安排了人伺候大阿哥,恐有些不周到之處,遂本宮替你跟皇上說情,允你就近照顧大阿哥一二。」

  馬佳氏原以為只有一夜可親近大阿哥,此時聽皇后娘娘所言,頓時感激涕零,「謝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定然會好好照顧大阿哥。」

  「只一點,大皇子身體不好,多問太醫,莫要自作主張私自行事。」

  「這是自然,臣妾再不敢隨意行事。」

  待馬佳氏離開,容歆想到大皇子若是有個萬一,便嘆了一口氣道:「小主心中估計比誰都要難……」

  「我倒是希望大皇子在生母照料下,能夠康健起來。」

  若是以自身利益來說,訥敏自然不希望她的孩子上頭有更受皇上寵愛的庶長子庶長女,可以大局出發,如今皇上根基未穩,有健康的皇子女才更有利。

  而容歆轉頭看向訥敏,心中並不抱太大期望。

  說實話,宮中的太醫已經是現在這個時代醫術頂尖的人了,可他們尚且不能調理好大皇子的身體,如何是馬佳氏在身邊便可以的。

  況且,據她的印像,康熙前期的孩子,幾乎全夭折了,包括元後所出的二皇子。

  訥敏掌控後宮,其他庶妃位份低無實權,排除陰司手段之事,便是孩子確實天生不足難以成活,這種情況,哪裡是現有的醫療手段能夠解決的?

  不過說起二皇子,是不是快要來了……

  之後這一整個冬天,儲秀宮幾乎每日小方科的太醫都會去給兩個孩子請脈,隨時調整藥方,好在雖然不敢用猛藥,隨著天氣漸暖,兩個人的身體漸漸好了不少,總算不至於太讓人擔心。

  坤寧宮——

  「容歆,我月信從未亂過,這都遲了一天了,會不會……」

  容歆見她面上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心裡也有些預感,便笑道:「若是,當然是好事,只是未免空歡喜一場,明日咱們再看看,還沒見紅,再叫太醫也不遲。」

  訥敏聽了,輕輕點頭,「那便再等等,左右皇上這幾日也不會宿在坤寧宮。」

  懷孕的事兒容歆經驗不甚豐富,又暫時不好宣揚,便由齊嬤嬤過來親自安排了些事情,然後她們幾個親近的宮女小心照料著訥敏。

  第二日,訥敏依然未有信兒,早膳過後,容歆便著人去請了太醫過來。

  等著太醫來得時候,不想康熙先過來,一見訥敏便有些擔憂地問:「敏兒,可是身體不適?」

  「皇上怎地突然問起來?」

  康熙皺著眉仔細打量著訥敏,道:「我聽說你叫了太醫。」

  訥敏也不意外皇上會這麼快得知,瞧了一眼容歆,這才扯著康熙的袖子坐到榻上,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康熙聽完,眼睛一亮,驚喜地看向她,道:「果真?」

  「太醫還未確診,臣妾也只是猜測,做不得數的。」訥敏沒有給他太過肯定的說辭。

  然而這也不能打消康熙的喜悅,原本還准備看望過皇后便離開,此時也不急著走了,坐在坤寧宮與皇后一同等結果。

  容歆聽著外頭的動靜,太醫一過來,立即便引進來。

  太醫跪下給皇上皇后行李,康熙直接道:「先為皇后請脈。」

  所有人都注視著太醫,容歆的心也稍稍提了起來,直到太醫表示「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皇后娘娘的脈像確為喜脈」,她終於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康熙大喜,「賞!」

  訥敏也是一臉喜意,眼神極溫柔的看著自己十分平坦的腹部。

  容歆見兩人都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親自送了太醫離開,路上詢問了一些懷孕初期的注意之事,回來之後,叮囑坤寧宮的宮侍們:「在坤寧宮外莫要太過張揚,若是教我知道了,定是要罰你們的。」

  「女史放心,我等定當謹言慎行。」

  容歆這才回到內殿。

  訥敏一見她進來,便道:「容歆,剛剛皇上與我商量,我懷孕這段時間,緊要的宮務依然拿給我批示,其余雜務暫且由你處理。」

  容歆面向康熙,躬身推辭道:「皇上,皇后娘娘,奴才人微言輕,恐怕……」

  「無妨。」康熙肯定道,「你一直協理皇后,能力自不必說。」

  容歆微微抬頭看向訥敏,見她點頭,便恭敬答道:「奴才遵命。」

  康熙還有朝政要理,又待了片刻便離開坤寧宮。容歆站在訥敏身邊,壓低聲音問:「娘娘不想將權力分出去?」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在慈寧宮中榮養,皇上不忍打擾她們。而分給別人,當然沒有握在自己手裡放心。」訥敏起身,挽著容歆的手臂道,「陪我在殿內轉轉。」

  「皇上是不是也不信任其他小主們?」

  訥敏點頭,「你出去的時候我提議,由鈕祜祿氏等幾位庶妃協理宮務,但皇上當即便拒絕,說是朝中可能有些變故,叫我辛苦些。」

  容歆忖量,若是因為前朝,那麼皇上不允鈕祜祿氏暫理後宮她大概是能理解緣由的;可旁人也不許,難道是有大事發生?

  她一時還未有頭緒,就又聽訥敏道:「皇上還說,要將三叔索額圖從吏部調到身邊任一等侍衛。」

  容歆驚訝:「一等侍衛?!」

  訥敏見狀,不解道:「可是有什麼問題嗎?」

  容歆趕忙搖頭,不想她多想,笑著解釋道:「奴婢沒見識,想著三老爺從好好的吏部右侍郎突然變成一等侍衛,以為降職了呢。」

  「原是這樣。」訥敏笑道:「皇上想必是要器重他,並非是降職。」

  容歆笑了笑,岔開話題,之後並未叫訥敏看出她有任何異樣來。

  然而她回去之後仔細想了又想,康熙此舉,顯然是准備擒拿鰲拜了,雖說最後是成了,但現在訥敏孕初,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不能過於自信安樂,務必得保證後宮不拖康熙的後腿。

  於是容歆在皇后懷孕和她暫理後宮的消息傳遍宮中之後,崩起了每一根神經,確保後宮中每一處都在她掌控之中。

  康熙對皇宮的掌握必定還在坤寧宮之上,否則不會那麼快得知坤寧宮請太醫,因此容歆不敢打聽太多乾清宮那邊的事兒,只能從一些細枝末節猜測。

  訥敏見容歆每日十分嚴肅緊繃的模樣,還笑著勸她:「宮中各處皆有其定例,按照從前的規矩運作便是,不必如此緊張。」

  容歆狀似不好意思地笑道:「您別見怪,奴婢難得擔這般大的重任,看得嚴重些不容易出錯,否則不是有負皇上信重嗎?」

  「罷了,隨你去吧,總之有我呢,我現下真的懷上,也未覺出與平常有甚不同,偏你們著緊。」

  容歆笑著哄了幾句,瞅了瞅外頭日頭,讓人去叫齊嬤嬤過來陪著訥敏,她則是去處理宮務。

  而比她一直想的事情先來的,是皇上給母族佟家抬旗,漢軍正藍旗抬至漢軍正黃旗,隨之而來的是佟氏的身份也水漲船高。

  容歆見訥敏並不以為意,便也無需想詞兒去勸她寬心。

  然後不出幾日,容歆便得到消息,說是皇上請了鰲大人獨自進宮指點少年侍衛們摔跤。

  容歆淡定的揮退那名小太監,然後便忍不住用手指去摳手腕上的佛珠,焦灼之心可見一斑。

  她也知道自己就是跟著瞎著急,約莫著到了平日去陪訥敏的時間,收拾好情緒神色如常的去陪訥敏說話,等訥敏散步完去午睡,她便坐在偏殿裡望著外頭的青瓦出神。

  天色還未黑,鰲拜被皇上逮捕的消息傳進了後宮,然而此事到此並未結束,容歆早有准備,立即便下令:「天色晚了,請小主們早些安寢。另,不准後宮任何人私自討論,違者一律嚴懲。」


第20章

  訥敏第二日起來,得知了鰲拜之事,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來,邊撫著胸口邊對容歆慶幸道:「幸好你看得緊。」

  容歆唇角帶著輕松的笑容,道:「奴婢一切按規矩行事,縱是旁的什麼事,也出不了差錯。」

  「確如你所說。」訥敏彎了彎嘴角,隨即又嘆道,「且看著吧,還沒完呢……」

  也正如訥敏所說,隨著鰲拜倒台,親近於他的遏必隆一系自然也不能善了,十二項罪名彈劾,幾乎可以死罪論之。

  最後康熙念起多年來的功績,赦免其死罪,只是革去其太師一職,並且奪爵。

  宮中規矩森嚴,也一向最是勢利。鈕祜祿氏因家族敗落,一下子從高門貴女變成罪臣之女,身份上的陡然變化,使得宮中諸人對她的態度也有所轉變。

  鈕祜祿氏因父親之事臥病在長春宮中,訥敏和她沒什麼過深的情分,只以皇后的本分叫容歆代她去探病。

  容歆在宮中待得久了,知道這些人的德性,也沒提前通知長春宮,而是選擇突然到訪。

  她一踏進長春宮,便注意到殿外兩個小太監極為懶散的靠在柱子上說笑,而那二人一見到容歆,瞬時便肅正起來。

  「容、容女史安。」

  「跪著。」容歆一個眼神都未給兩人,徑直往鈕祜祿氏寢殿去。

  小太監上前敲了敲門,聽到裡頭應聲,隨即鈕祜祿氏的陪嫁宮女水墨將門打開,她先是面上一驚,立即行禮道:「容女史。」

  容歆頷首,一如從前溫和地問:「我代皇后娘娘來探望小主,小主的身體可有好些?」

  「才喝了藥睡下。」水墨扭頭看了眼內間,道,「勞容女史稍等,奴婢這便叫小主起來。」

  容歆連忙攔住她,笑著搖頭,「不必打擾小主休息。」

  「那……」水墨猶豫地問,「容女史可忙?奴婢為您沏一壺茶?」

  若是往常,容歆也就推辭了,可今日她有目的而來,便答應道:「不好在屋內打擾小主,外頭陽光甚好,能坐在亭下飲一杯茶,想必也極愜意。」

  水墨感激不已,立即拿起一個軟墊,出門見到跪在院子裡的兩個人,頓了頓,繼續將軟墊放置在石凳上,然後請容歆坐下,並且表示歉意,說要暫且離開去准備茶水。

  她走之前,在桌子上放了一碟瓜子,容歆白淨的手慢慢剝完一顆就塞到嘴裡一顆,也不去看那兩人。

  後殿住著的兩位庶妃許是知道容歆來了,來到前頭與她說話,容歆很客氣的請兩人坐,等到水墨將茶端上來,她甚至還幫著兩人倒了茶。

  鈕祜祿氏有兩個陪嫁宮女,水墨和檀心,檀心正守在鈕祜祿氏床前伺候,水墨便候在一旁代主子招待她們。

  容歆晾那兩人晾得差不多了,便語氣輕淡道:「這宮規有一條便是不可玩忽職守,水墨請我喝杯茶都要臨時燒水,若是小主渴了,豈不是連杯溫水都送不上?」

  兩個太監連連求饒:「奴才知錯,奴才知錯,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女史恕罪……」

  容歆掃了兩人一眼,轉向水墨,問道:「他二人可是一直如此?」

  水墨與她對視,片刻後似乎心領神會,小心道:「回女史,倒也並未一直如此,恐怕是小主生病配殿無太多事,所以稍微懈怠了些。」

  而那兩個太監一聽水墨替他們說話,立即連連保證,必不會再有半分懶怠。

  容歆掏出帕子擦擦手,起身道:「那便罰半年月俸,日後緊著些皮子伺候小主。」

  兩個太監誠惶誠恐地謝她恕罪,容歆笑容滿面的與另兩位庶妃道別,由水墨送她出去。

  到長春宮門口,容歆道:「皇后娘娘的意思,皇上既然並未遷怒於小主從而降了位份,小主便始終在眾庶妃之上,若是有人犯上自然該罰。」

  水墨一聽,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婢代小主謝皇后娘娘做主。」

  容歆扶起她,「我越俎代庖罰了長春宮的人,小主不怪罪於我才好,待小主醒了代我向小主請一聲罪。」

  「女史過謙了。」

  容歆敲打過宮侍便回到坤寧宮復命。

  其他庶妃很快便知道了長春宮的事,各有想法且不說,但借敲打宮侍警示庶妃們的目的確實達到了,至少等鈕祜祿氏病愈,庶妃們見到她並未輕慢。

  而就在此時,宮中還有另一個喜事,便是吶喇氏也懷了身孕。

  宮中一下子有兩個孕婦,皇上前朝忙,卻有慈寧宮兩位太後關注著,容歆在這麼多雙眼睛下,縱然不擔心正常運作下吶喇氏那裡會有什麼問題,表面上的重視也不能少。

  隔幾日她便要代訥敏去延禧宮探望吶喇氏,不過她瞧著吶喇氏這位庶妃,確如人所說的「柔澤大氣」,也是真的聰明。

  容歆呢,覺得跟聰明人說話一說便通,但有時候著實有些費心力,便從不多留,偶爾的借口便是代皇后娘娘再看看住在延禧宮西配殿的博爾濟吉特氏。

  跟博爾濟吉特氏相處便可以輕松許多,她年紀小,整日裡無憂無慮的,請安就吃吃喝喝,在自己殿裡也只想著吃吃喝喝,但容歆瞧著她胃口那般好,卻越來越纖瘦似的。

  博爾濟吉特氏與人熟悉了些便像個小話嘮,經常跟容歆絮叨些雜七雜八的事,有一次她突然提起:「我叫寶音,在我們科爾沁是有福氣的意思,是不是很好聽?」

  容歆自然應「是」。

  而博爾濟吉特氏一聽她肯定,爽朗地笑道:「不過若是我能自己起名字,我更希望叫布日古德。」

  容歆聽著便覺「布日古德」這幾個字不像是女人的名字,詢問之後,博爾濟吉特氏也只神秘地笑著不說話。

  當時她沒想太多,只是入了冬之後,博爾濟吉特氏突然就病得很嚴重,容歆偶然間又想起來,便記在心裡,在一次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回稟訥敏和吶喇氏情況後,請教了蘇麻喇姑。

  蘇麻喇姑告訴她:「蒙語裡,布日古德是雄鷹的意思。」

  雄鷹……

  和有福氣的金絲雀……

  容歆心口忍不住有些悶,又有訥敏臨近產期的原因,她的笑容就顯得有些浮於表面。

  十二月十二,晚膳過後,訥敏發動。

  容歆面上十分鎮定地指揮宮侍們將皇后娘娘妥善安置到產閣,而一脫離訥敏的視線,她立即便扛不住腿軟扶著凳子,該吩咐的吩咐完,又道:「雪青,請齊嬤嬤進去陪皇后娘娘,若是娘娘問起……就說我須得在外頭主持大局。」

  先頭兩位庶妃生產,容歆是真的很從容,可輪到訥敏身上,她腦子是清楚的,就是腿實在不聽使喚。

  雪青等人也沒見過她如此,但此時皇后娘娘要緊,她立即便應了一聲,趕忙去叫齊嬤嬤過來。

  齊嬤嬤來得也快,直接略過容歆變進了產閣去安撫皇后娘娘。

  現在天寒地凍,跪坐在地上定然是受不了的,容歆估計一會兒皇上得來,她坐是坐不實的,便叫小太監給她拿了蒲團,跪坐其上。

  果然不多時,康熙便趕過來,隨後而來的還有待在慈寧宮幾乎不出宮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

  容歆現下緩過來不少,但卻有些腿麻,便扶著蒲團轉了身子,向三人行禮。

  康熙見她如此,一邊關注著產閣內一邊隨口問道:「容女史這是怎麼了?」

  容歆十分羞愧道:「請皇上、太皇太後、皇太後恕罪,奴才年輕,實在經不住事兒,一聽娘娘要生產,竟然嚇軟了腿……」

  「……」

  三人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良久之後,太皇太後見這坤寧宮上下一絲不亂,又是笑又是感嘆道:「你倒確實是忠心。」

  容歆只道:「當不得太皇太後誇贊。」

  然而她們並不知道,容歆對訥敏並非旁人以為的主僕之情,還是知己,是至親之人……

  訥敏頭胎,生產不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年級大了精力不濟,康熙便先送兩人回去,然後又回到坤寧宮中。

  容歆得知康熙准備留在坤寧宮中,可皇上明日還要處理朝政,自然不能任他這般守著,便收拾好了寢殿,再三請求康熙歇下。

  康熙坐到戌時末,便去寢殿躺下,只是並未睡實。

  皇上不在這兒,容歆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緩過來才走近產閣,在門口低聲跟訥敏說話,沒話找話似的隔一會兒就問問她餓不餓。

  問了許多次,訥敏都煩了,嘶啞著嗓子一邊吸氣忍痛一邊衝著外頭喊道:「痛死了!不餓!」

  容歆聽她生氣,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終於老老實實地待著了。

  她發脾氣時還有些氣力,可孩子一直生不下來,到後期容歆便是想說些話將她的注意力從疼痛中轉移,訥敏也分不出精力了。

  直到轉過天的寅時,細弱地啼哭聲打破坤寧宮的寂靜,嫡出的皇次子終於出聲。

  康熙本就睡得不沉,聽到動靜,得知嫡子出生,大喜,當即為其起名為「承祜」,而二皇子的生辰便是康熙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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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訥敏生產完便力竭昏睡過去,容歆仔細問過,確定皇后只是生得艱難稍有些傷了身體,只要多坐一段時間月子便可恢復,這才放下心來。

  康熙看過小皇子之後,齊嬤嬤又將二皇子抱到燒得熱乎的暖炕上,全程都未離手。

  容歆見二皇子閉著眼睛躺在炕上哭了好一會兒,小小的身體才不再冷得發抖,想起剛剛太醫檢查過二皇子的說辭——

  「弱」,「要好生將養」……

  「娘娘醒來聽了,要擔心的吧?」

  齊嬤嬤聽後,並未回答她,而是囑咐淺緗:「你先在此處看顧著小皇子,我和容歆稍後便回。」

  她說完直接便朝外走,容歆則是跟在她身後,出門前,齊嬤嬤又道:「披件褂子,省的生病耽誤差事。」

  容歆一聽,從小宮女手裡先拿過一件厚披風為齊嬤嬤披上,然後才自己穿了另一件。

  齊嬤嬤一直帶著容歆走到樹下,此時天空中盤旋而下的小雪,落在兩人身上,不多時便染上了霜色。

  容歆從披風中伸出手,眼見著雪花融化在手心指尖,然後漸漸又溫便涼……

  齊嬤嬤面無表情地問:「腦袋清楚了嗎?」

  「清楚……什麼?」五指緩緩合攏,容歆抬頭看向齊嬤嬤,低聲不解道,「可是因為娘娘生產時我擔不起事?」

  「那只是其一。」齊嬤嬤眼中漸漸顯現憂色,「你們年歲輕,不知道這世間之事極大部分是常人難以左右的,若想要好好活下去,通達曉暢方為上。」

  她這話說得有些沒頭尾,可莫名地,容歆一下子便理解了。

  齊嬤嬤微微搖頭,嘆道:「我知你這孩子面上柔和,實則心性堅韌非常人所能比,縱是多難都能挺過去,但你要做的不是替娘娘撐起一切,而是幫娘娘立起來。」

  「人活在世,本就是要面臨各種各樣境況的。」

  齊嬤嬤話講完,便回去照看二皇子,而容歆仍留在原地,直到雪在她身上淺淺地覆了一層,才踩著輕雪回到殿內。

  訥敏傍晚時分醒過來,容歆笑呵呵地告訴她,二皇子哪裡長得像皇上,哪裡長得像皇額娘,然後總結道:「反正是極好看的。」

  「那比我幼時呢?」訥敏躺在床上,笑著問。

  容歆作出認真思索狀,片刻後,肯定道:「自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

  訥敏「哼」了一聲,沒好氣道:「莫要貧了,快將承祜抱過來給我看看。」

  兩人說話的功夫,齊嬤嬤已經將二皇子抱了過來,並且一五一十的將太醫的話轉述給訥敏聽。

  容歆見訥敏果然很心疼,笑著安撫道:「知道您擔心,所以奴婢纏著太醫問了好些話,日後大家肯定會好生照料二皇子的。」

  訥敏輕輕碰了碰兒子的臉,眼中雖還有些疼惜,嘴上卻故作輕松道:「我自是信得過你們的,只是有一個,我瞧著承祜此時的模樣,定然是不如我幼時好看的。」

  一時間,屋內的人紛紛笑了起來,原本因為皇子出生後不甚康健帶來的陰影,也稍稍消散。

  二皇子身邊伺候的人一早便由內務府分配好,但訥敏依然堅持,將齊嬤嬤調至二皇子身邊,只一心照料二皇子。

  遂原本齊嬤嬤管理的事務也全交由容歆負責,此時訥敏又在月子中,一丁點兒宮務都不能碰,私下裡便有些內疚的對容歆道:「辛苦容姐姐了。」

  「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容歆笑容舒朗道,「有娘娘您之前管理後宮的基礎,奴婢初時生疏些難免,現下卻是順手多了,並不勞累。」

  三日後,容歆被晉為鳳儀女官,成為皇后身邊名正言順的第一紅人,全權掌管坤寧宮諸事。

  訥敏這個月子坐了足足五十日才稍稍松泛了些,期間,吶蝲氏在農歷二月初一生下了皇三子承慶。

  若說二皇子身體不甚好,那三皇子承慶更是體弱,一出生,小方科的太醫足足守了一月有余,才勉強有些起色。

  而與此同時,皇長子承瑞數次因病重召太醫,宮內宮外不免有些揣測,這無一位皇子女康健,其中……是否有些緣由。

  宮中縱然有些齷齪陰暗之處,但涉及到皇子女,無論是康熙還是訥敏等人,都極為重視,並未發現有何不妥。

  更重要的是,依太醫所診治的結果,皇子女們是先天不足。

  若是追本溯源,這根基差的緣由,理當找尋至父母二人,只是嬪妃所出如此,皇后所出亦如此,那……

  理所應當福運加身的「真龍天子」,他的幾個孩子卻盡皆體弱。

  康熙的壓力不可謂不大,然而現下除了叫太醫們仔細醫治,竟也別無他法。

  容歆不管旁人如何,只不希望有任何一點懷疑的目光投注到訥敏身上,但總要有人為了子嗣妨礙承擔。

  於是她請示過康熙之後,在太皇太後的支持下,著實廢了些精力將宮中上上下下全都篩查了一遍。

  他們都清楚,皇宮這樣大,免不了有藏污納垢之處,既然皇上強健,後宮和諧,那自然便是有旁的問題。

  或是前朝余孽,或是鰲拜余黨,隨便什麼原因都好……

  這便是後世所謂的輿論導向。

  而容歆唯一能做的,是既由她始,便盡量不傷及無辜,只找那些真正殘害過小宮侍或者秀女們的人定罪。

  畢竟有些人有些事,她很早就看不慣了……

  及至訥敏重新掌權,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下懿旨:嚴懲那些用陰毒隱秘手段欺辱在宮中待年的稚齡秀女們的老太監老嬤嬤。

  還有每年小選進宮的宮女們,她們被分往各處當差之前,皆要被教導宮中禮儀以及各種技巧,教導之人及其嚴厲,動輒打罵,家世稍好些的和幾無家世背景的,待遇幾乎有天壤之別。

  對於這種行徑,訥敏也嚴肅處置。

  更有那些稍有些權勢的太監,威逼小宮女與其相好,此一類事,絕對不能容忍。

  訥敏處置了很多罪奴,又重新安排了各處人手,康熙也嚴明:上不可□□僕,下不可亂宮規。

  可惜有些傷害已經造成……

  就像博爾濟吉特氏,縱然她的身份特殊,可家族依靠遠在科爾沁,那些人就算明面上不敢對她做什麼,但借著教養之名行虐待之實,想必是避免不了的。

  皇上、太皇太後等人對她極為憐惜,依然阻止不了年紀輕輕的博爾濟吉特氏香消玉殞。

  訥敏得知人沒了時,忍不住唏噓:「大好的年華,竟是自進宮之後,便沒快樂過一日……」

  容歆卻不似她那般悵惘,反而笑道:「娘娘學過蒙語,應知道『布日古德』,咱們瞅著小主是香消玉殞,實際她是化作雄鷹,飛回她日思夜想的科爾沁草原了。」

  一望無垠的草原,雄鷹展翅劃破長空,那便是真真正正地自由了……

  「就像祖父往生一樣嗎?」訥敏看向窗外花圃中茵茵綠色,微微彎起嘴角,「若是已經努力活過了,確實該祝福他們。」

  容歆忍不住看向暖炕上沉睡的二皇子,道:「等到天暖和了,奴婢陪娘娘帶二皇子去看看御花園的花團錦簇。」

  「是該看看。」訥敏點頭,隨即又道,「吩咐下去,我茹素三日。」

  「是。」

  年長者不必為晚輩守孝,高位者不必為低位者守孝,而庶妃之間,其實也沒有守孝這一說。

  訥敏此舉,全為了情分,也不准備聲張。

  然而她們沒想到的是,第二日庶妃們來坤寧宮請安,鈕祜祿氏、佟氏、吶蝲氏和馬佳氏不約而同的較平時更為素淨。

  反倒是更低位的庶妃們,幾乎一無所覺。

  馬佳氏最近因為大皇子都不太注重打扮,是不是巧合訥敏和容歆不知,但訥敏與其他人眼神對視時,雖未言語卻不知為何,竟產生了些許錯覺:那一刻她們之間,是默契的。

  甭管真心還是假意,博爾濟吉特氏人緣不差是事實。

  她確實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在未進宮之前,她們每一個人都有過那樣初純的閨中時光,或許也有過一個這樣的閨中密友,帶給人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容歆不由得低頭輕笑起來,如今看來,有些人在宮中籍籍無名是有原因的,而有些人得寵自有其道理。

  五月初九,康熙下旨追封科爾沁三等台阿郁席之女,博爾濟吉特氏·寶音為慧妃,死後哀榮,全滿蒙聯姻之約。

  數日後,馬佳氏所出的大皇子承瑞幼殤,年僅四歲。

  馬佳氏臥病於儲秀宮多日未出,庶妃董氏又診出懷有身孕,新的生機又將降臨,死生往復,欣欣向榮……


第22章

  康熙九年十月,康熙帝頒布《聖諭十六條》,注重禮教;並且改內三院為內閣,復設中和殿、保和殿、文華殿大學士。

  赫舍裡·索額圖由國史院大學士改任保和殿大學士,聖眷正隆。

  訥敏和索額圖雖同是赫舍裡一氏,但對於他的出頭並無太多欣喜之情,心情十分平淡,甚至還不如去御花園賞菊來得讓人雀躍。

  御花園有幾株極品菊花開得正艷,訥敏邀請了鈕祜祿氏和馬佳氏一同賞菊。

  今日無事,她們從坤寧宮出來的早,容歆扶著訥敏走在前頭閑說話,其他宮侍隔了幾步慢慢走在後頭。

  「雖說大房如今只有我這個皇后,確實顯得有些許不濟,可我倒是不介意三房搶了風頭。」訥敏隨意道,「能者居之,無能者安分守己,從來便是這個道理。」

  容歆笑著說:「您這話,奴婢可不敢附和。」

  訥敏也不介意她附和與否,只自顧自說道:「歷來後族容易盛極,我私心裡甚至希望他們一直靠著我,也不願終有一日,我和我的孩子須得仰仗他們才能過活。」

  她說完看了容歆一眼,眼神裡含有深意。

  容歆那一瞬間覺得,訥敏是在暗指帝位爭端之時,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是不是就是訥敏所想,若是果真,這個姑娘該多聰明多有遠見。

  然而本朝同樣不許後宮干政,訥敏身為女子,就算有些……嗯……不那麼實際的想法,也不能改變什麼,畢竟後族有實力總好過有名無實。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容歆的影響,訥敏並不似這個時代的一般世家女子,她重視家族,偶爾卻會將自己抽離在家族之外,客觀地看待雙方的關系。

  容歆不自覺又想起先前齊嬤嬤對她說得話,便道:「咱們只要做好該做的、能做的,旁的力所不能及之事,便順其自然吧。」

  訥敏駐足在一棵海棠樹前,頷首道:「所以,我准備明年大選給舒蘭擇一青年才俊指婚,待到再長些年歲,再出嫁。」

  容歆聽後,道:「奴婢看赫舍裡家似乎並未打消那個想法……」

  訥敏直接將一片粘連未落的葉子摘下,決斷道:「此時我為主,他們便只能從。」

  容歆嘴角上揚,作出欽慕之狀,笑道:「娘娘威武。」

  訥敏矜持地點點頭,抬起手遞給容歆,道:「既是如此,給你個表現的機會。」

  容歆立即點頭哈腰,恭敬的托著訥敏的手繼續走,十分殷勤的樣子。

  兩人繞過這一條小徑便是與鈕祜祿氏和馬佳氏約好的涼亭,兩人在亭中便見到訥敏和容歆的行狀,迎出來行禮過後,馬佳氏直率開口,問道:「皇后娘娘和容女官這是……?」

  容歆端正立好,訥敏則是笑道:「借著御花園的景色玩鬧呢,無事。」

  話不多說,訥敏邁步走進亭中,鈕祜祿氏和馬佳氏隨在她身後,宮女們將一早准備的果盤下酒菜擺滿石桌。

  通常賞花都是吃茶點,可馬佳氏眼瞅著宮女拎出兩壺葡萄酒和三個精致的琉璃杯,有些驚訝道:「皇后娘娘是要請臣妾們吃酒?」

  「不醉人的,喝些有何妨?更何況……」訥敏看向鈕祜祿氏,道,「既是請了鈕祜祿氏,若是無酒,豈不是有些招待不周?」

  馬佳氏將視線投在鈕祜祿氏身上,而鈕祜祿氏則是看向容歆,容歆在她的目光中淡定從容的彎起嘴角,並無心虛。

  不過這宮中除非特意隱藏,本就無甚秘密,也就那等沒心沒肺之人才會不關注。

  鈕祜祿氏收回視線,衝著皇后微微欠身,道:「皇后娘娘款待,臣妾卻之不恭,在此謝皇后娘娘了。」

  其實說是賞花,花就在那兒,何時想來便賞了,今日就是借了這麼個由頭在一處坐坐。

  三人算是這宮中最早的一批人,不說積累了什麼深情厚誼,面子情總是有一些的,說話也算隨意。

  馬佳氏似乎不常喝酒,即便葡萄酒不烈,兩杯下肚,她便有些許醉意,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我家中父母不愛花,偏要學人附庸風雅,我記憶中似乎是從哪裡求來了幾盆月季,不出三日便叫我摘禿了,因此還挨了一頓打。」說著馬佳氏有些委屈道,「我哪裡知道,那東西那般值錢,娘娘說我冤是不冤?」

  訥敏無語:「你還委屈呢?」

  馬佳氏望向亭外的菊花,帶著幾分控訴道:「這麼些年了,我看到花盆子裡的花都下意識繞路走……」

  「馬佳氏你可真是……」訥敏按了按額角,「有出息。」

  鈕祜祿氏端著琉璃杯遮住嘴角,並不出言發表意見。

  訥敏也不想馬佳氏失了儀態,叫人知道再看了笑話去,便側頭對容歆道:「收了她的酒杯,叫她吃些別的,好醒醒神兒。」

  容歆含笑取走馬佳氏的琉璃杯,然後親手剝了個香蕉塞到她手裡,柔聲道:「小主,咱們先別言語,看不出來的。」

  「咳咳……」鈕祜祿氏連忙放下杯子,用帕子掩住唇,止了咳之後,才狀似若無其事道,「無事,喝得急了些。」

  訥敏突然覺得今日請鈕祜祿氏和馬佳氏出來散心就是個錯誤。

  她原是想著馬佳氏自大皇子去了之後,整日閉門不出有些不妥,可今日這一遭之後,馬佳氏還不得羞於見人?

  容歆不忍心看著訥敏尷尬,正巧見到遠處董庶妃的身影,便提示道:「皇后娘娘,您瞧,那不是董小主嗎?」

  三人順著她說得方向看過去,訥敏和鈕祜祿氏只一眼便淡淡地收回視線,反倒馬佳氏,面上有些不屑,嫌棄似的撇開眼。

  這麼一段路,董氏被人扶著,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亭下,她請安的動作也不快,訥敏也沒真讓人跪下,便揮揮手道:「不必跪了,身體緊要。」

  董氏溫順地笑道:「奴婢謝皇后娘娘體恤。」

  「坐下休息片刻吧。」訥敏又吩咐宮女道:「將桌上杯子收了,再拿個軟墊過來。」

  宮女收了酒,董氏慢騰騰地坐下,扶著肚子抱歉道:「奴婢身子不靈便,請皇后娘娘見諒。」

  「無妨。」訥敏不在意。

  然而她不在意,有人卻直接輕輕「哼」了一聲,道:「皇后娘娘寬和不計較,但照我說,董氏你就算再愛走動,現下懷有身孕,也不必走動得太勤了,見識長遠些以皇嗣為重才是。」

  董氏面上惶恐不安地覷了皇后一眼,小聲答道:「馬佳姐姐教訓得是,是妹妹想得差了,妹妹稍坐一坐便回去。」

  「你雖沒旁的優點,這恭順一道,確是我等無人能及。」

  什麼叫「恭順無人能及」?

  董氏一聽她的話,險些有些繃不住臉上的神色,見皇后娘娘和鈕祜祿氏並不出聲,便勉強笑道:「馬佳姐姐過譽了。」

  鈕祜祿氏直接扭頭定定地看著就近那一株菊花,不理會馬佳氏和董氏的嘴上官司。

  訥敏是皇后,有責任維護妃嬪之間的和睦關系,便出言打斷,關心了幾句董氏的身體之後,才道:「你也出來多時了,秋風寒涼,早些回去休息吧。」

  董氏起身告辭,然而下台階時,有肚子遮擋她無法視清腳下,一不小心便踏空,頓時驚叫起來。

  容歆對懷孕的人一向小心謹慎,從董氏告辭便關注著,一見她踏空,扶著她的小宮女又張皇無措,一個箭步便來到董氏身後,抓著她的手臂一使力,將人穩穩地拽住。

  訥敏嚇了一跳,見董氏站穩並未摔倒,這才呼了一口氣,嚴肅道:「來人,送董氏回去,再著人去請個太醫,免得受了驚嚇傷了皇嗣。」

  董氏臉上仍留有驚慌,聽了皇后娘娘的安排,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只任宮女扶著離開。

  馬佳氏待她走遠,厭煩道:「好像誰沒生過一樣?炫耀個什麼勁兒?」

  還真有人沒生過……

  鈕祜祿氏看了馬佳氏一眼,決定不跟沒腦子的人一般見識。

  容歆不敢去看鈕祜祿氏的表情,只清了清嗓子,低聲回稟道:「皇后娘娘,奴婢才剛手勁兒許是有些大,估計董小主會受傷……」

  訥敏搖搖頭,道:「你是救了她,她不敢怪罪於你,再說,還有太醫呢。」

  馬佳氏因為醉酒不清醒,或者破罐子破摔,可能覺著自己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沒什麼需要遮掩得了,說話更加無所顧忌。

  「不就懷了皇上的孩子嗎?小心翼翼地好像就她金貴似的,偏還沒小心到正處。」

  訥敏平靜道:「小心些是對的,若是不仔細,我反倒還要罰的。」

  馬佳氏還要說些什麼,訥敏打斷道:「你還醉著呢,禁言吧。」

  容歆忍笑:確實,醉酒暴露智商,還是閉嘴比較妥當,不然鈕祜祿氏得叫她得罪得死死地。

  而許是經了這一遭,董氏安分了許多,幾乎甚少往不平坦的地方去了,多在屋中待著養胎。

  容歆救了她的事兒叫皇上和慈寧宮知道,又給了不少贊賞和賞賜。


第23章

  庶妃董氏於次年三月初九生皇次女,宮中除了訥敏照舊安置,一視同仁,康熙和太皇太後、皇太後並未很重視。

  因為吶蝲氏所出的三皇子,病情危重。

  他自出生之後便湯藥不斷,然而那般年幼的孩子,太醫施針下藥方輕不得重不得,最後到底還是沒有挺住,在二皇女出生一月左右,殤了。

  康熙是悲痛的,也是無力的。

  就算是馬佳氏和吶蝲氏先後再一次診出懷孕,他也沒多少喜悅之情,甚至覺得,有一朵名為「命已注定」的陰雲始終籠罩於他頭上。

  訥敏是皇后,是發妻,自然要擔起寬慰皇上的重任。

  可如今宮中只留存承祜一個皇子,訥敏難道不會思及自身憂心忡忡嗎?她當然也會,只是並不在康熙面前表現出來。

  而容歆看著訥敏和這些小主們的喜怒哀樂,有時候難免會想,康熙再難過,將來也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而對這些女子來說,孩子夭折便是實實在在的切膚之痛。

  訥敏甚至還要主持大選,在康熙表示無心情大肆選妃的情況下,仍然按照規制選了幾個秀女留在宮中。

  七年那次大選訥敏安排得好,這一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沒有從坤寧宮出來,康熙也全權交給訥敏主理。

  一回生兩回熟,此次訥敏甚至還有時間做旁的事情。

  「今日無風,齊嬤嬤,收拾收拾,咱們帶承祜去御花園轉轉。」訥敏的語氣很歡快,伸出一根食指勾著承祜的小手,笑著逗他,「皇額娘帶我們承祜出去玩兒啦。」

  容歆站在旁邊,看著二皇子咧開嘴露出幾顆小牙,衝著訥敏「額、額、額」的叫個不停,臉上也綻開笑容。

  承祜被皇額娘抱在懷裡,又伸出手指著軟塌上的撥浪鼓,明顯是想要。

  那是曾經容歆買給訥敏的,現下被訥敏拿來哄承祜玩兒。

  容歆拿起來,隨手轉了幾下,撥浪鼓發出「咚咚」的聲音,二皇子拍著手笑,接過撥浪鼓之後又伸出兩只小手要她抱。

  「我們承祜就是聰明,知道誰力氣大。」訥敏身形嬌小,又常穿著個花盆底,擔心摔到孩子,所以要麼是奶娘抱著承祜,要麼是容歆抱著。

  而容歆一聽到訥敏說她力氣大,便想起那次她抓著董氏,據說第二日手臂上就出現清晰可見到指印淤痕,好些日子才褪掉。

  她從前在宮中的形像都是「溫柔可親」那一類的,偶爾也有「奉公正己」、「殺伐決斷」這樣的形容,但從來沒有太奇怪的。

  可自從她救了董氏之後,諸如「力大如牛」、「孔武有力」的詞彙都算是頗為正常的,那些傳言說她是武功高手的……

  容歆每一次聽到都想扶額。

  「我從小就陪著娘娘您,什麼樣子您還不知道嗎?竟然也笑我……」

  訥敏笑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覺得有趣。」

  周圍伺候的人都在笑,容歆抱著二皇子路過雪青時,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道:「就是你這丫頭嘴快。」

  雪青捂著額頭笑得靦腆,「奴婢是為了逗娘娘開心嘛。」

  承祜見她們笑也跟著笑,待到出了屋子,乖巧地趴在容歆懷中,眼睛轉動四處看著,仿佛生怕錯漏了什麼。

  今日訥敏要帶著承祜一起,便叫人安排了轎輦。宮女扶著皇后坐上去之後,容歆輕輕將承祜送到她懷中。

  訥敏臉上始終帶著笑,用帕子為兒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對容歆道:「我想著人都愛與長帶笑容的人在一處待著,遂我對著承祜時,從來未有哀色,他這性子才能這般明朗。」

  容歆見承祜似是有些累了,拿過他手裡的撥浪鼓,一下一下緩慢地轉著,嘴上回道:「所以皇上也尤為疼愛咱們二皇子。」

  一行人出了坤寧門便就近尋了一處亭子停下,並未再往御花園深處走。

  承祜學話早,不滿一年便能說幾個音節,現下他雖說還只能說些單字,但能聽懂不少話了,很喜歡別人跟他交流。

  他因為身體弱,走路晚,如今還有些顫顫巍巍,容歆便躬著身子托扶著他的腋下,很有耐心的陪著他一點點的挪動。

  訥敏含笑在一旁看著,承祜每每望向她,訥敏便衝著他揮揮手。

  待到承祜走了一小段路有些喘了,容歆便將他抱起來,走回到亭子的功夫,他已經睡著。

  訥敏親手將薄披風蓋在承祜身上,見他小身子微微起伏,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回吧,他這一覺估計得睡到申時去。」

  容歆點點頭,也沒轉手,就這麼抱著二皇子一路回到坤寧宮。

  伺候他的人一直看著時間,果然過了申時,承祜才醒過來,許是睡得久了太餓,他胃口比平時好很多,但怕他脾胃弱不消化,一點兒都不敢讓他多吃。

  承祜很喜歡到外面玩兒,但是訥敏和容歆忙於大選,都抽不出身來,齊嬤嬤老邁,不放心旁的年輕宮女,就親自陪著他在坤寧宮內轉。

  以容歆的想法,再是如何體弱,稍微活動活動筋骨也是有益的,更何況承祜還喜歡,有什麼又能比開心重要呢?

  可承祜若是累到了便會發燒,太醫說要多休養不要勞累,伺候的人緊張不已,便輕易不敢帶他出去。

  等大選結束,已經入秋,更出不得屋子,在屋內都生怕他著涼似的,可即便這樣,也免不了承祜隔三差五便病一回。

  容歆也不是醫者,不可能在明知道承祜天生體弱的情況下,還仗著訥敏的信任自以為是的硬逼著孩子做什麼,那就是愚蠢了。

  太醫院代表著這個時代一流的醫療水平,既然用人家,便該遵醫囑而不是夜郎自大、肆意妄為。

  同年十月,四歲的皇長女幼殤。十二月二十五日,馬佳氏生下皇四子,因為期望著孫子的子嗣能夠健康強壯,太皇太後親自為他起了一個特殊的蒙古名字——賽音察渾。

  不久,太皇太後染疾,康熙至孝,便提出親自帶祖母前往赤城湯泉療養身體,而他將陪伴左右。

  朝務可隨康熙而送至赤城湯泉批閱,宮中卻要有人鎮守,不二人選便是訥敏。

  康熙做下決定之後,特意來坤寧宮,一方面將宮中諸事交托於訥敏,一方面叫她替太皇太後收整行裝以及一應要用的物件。

  訥敏自然答應下來,「請皇上放心,臣妾會准備妥當,也會照應好後宮。」

  「敏兒。」康熙扶著訥敏的肩膀微微使力,讓她靠在他的懷中,有些愧疚道:「我知你最近因承祜的身體心力交瘁,然而京中不適宜皇祖母養病,朕亦是左右為難 ……」

  太皇太後對康熙的重要性,訥敏是知道的,也從未想過皇上這般孝順之人會棄太皇太後不顧,遂搖搖頭,聲音柔柔的說:「臣妾也盼著太皇太後早日康復,此番臣妾不能侍疾於太皇太後床前,已經深感不安,如何還會埋怨您?」

  康熙喟嘆:「敏兒實乃朕的賢內助。」

  訥敏微微側臉埋於皇上懷中,並未言語。

  容歆見了,心知訥敏絕非如她所說那般毫無波瀾,只是隨著在宮中的年久日深,早已改變了許多,再不是閨中那般赤純。

  而果然,下一句她便聽訥敏道:「皇上身邊也不能沒有伺候的人,總要帶著幾位妃子在跟前。」

  「朕是為太皇太後侍疾,如何有心思顧著自己享樂。」

  「皇上此言差矣。」訥敏從他懷中起身,道,「皇上畢竟是男子,許多事不能兼顧,也無法親自照料,有個人代我為您和太皇太後操持,臣妾也能放心一些。」

  康熙聽她所言,片刻後頷首肯定道:「還是皇后思慮周到,依你看何人何事?」

  訥敏作出仔細思考狀,詢問道:「佟佳氏嬌弱,恐難長途跋涉,再一個,我在宮中也得有個能搭把手的人,不若帶鈕祜祿氏一同前往?」

  「可。」

  訥敏見他答應,又道:「再帶著張氏和兆佳氏,代臣妾照料您。」

  兆佳氏是今年選秀進宮的,出身不高,但是顏色不錯,算是這一批秀女中較為得康熙心意的人。

  而這一次康熙並未反對,「便如敏兒所說吧。」

  晚間康熙並未留宿於坤寧宮,而是要去慈寧宮看望太皇太後。訥敏恭送他離開,才揮了揮手,叫其他人下去。

  容歆端著一碗養身湯過來,道:「您一會兒早些休息,我先幫您列出要為太皇太後准備的物什單子來,到時呈給您過目。」

  訥敏手指插在發間按著頭,擺手道:「我真的吃不下,先放在桌上吧。」

  容歆見她確似有些不舒服,便沒有勸,而是道:「那我叫人溫在外間,您什麼時候想吃便隨時可以吃。」

  「好。」

  容歆又將湯碗端出去,過了一會兒,走回來,「我幫您拆下頭發吧,能松泛松泛頭皮。」

  訥敏一聽,點點頭,坐正身體,閉著眼睛任容歆動作。

  容歆已經手生了,很小心的一點點卸珠釵,還是不小心拽到了訥敏的頭發,聽她「嘶——」了一聲,趕忙問:「娘娘,您沒事吧?」

  「無事。」訥敏露出個淺淡的笑容,道:「得虧現下容姐姐你是女官了,否則這手法兒,定然是無法在宮中得用的。」

  「這不是有您看重嗎?」容歆將旗頭輕輕放在一邊,然後輕輕在她頭頂按壓。

  「其實若不是馬佳氏剛生產之後不便外出,鈕祜祿氏帶著她和兆佳氏更合適,張氏……」訥敏微微蹙眉,「還是性子弱了些。」

  容歆卻笑道:「奴婢倒覺得您這安排恰到好處,鈕祜祿小主心性穩妥,另兩位小主弱些也無妨;若是佟佳小主隨皇上同往,才需要馬佳小主那樣的呢。」

  現下宮中,除訥敏以外,等級最高的便是鈕祜祿氏和佟佳氏。

  佟佳氏倒是不軟弱,甚至還很聰明,但她太得皇上寵,自然是不能在這種時候叫她專美於康熙跟前。

  馬佳氏那種性子,一般人還真是難以應對,偏偏皇上還挺願意和她相處的,不然她再如何好孕,沒有皇上招她侍寢也是懷不上的。

  「我正是如此想的,才這般安排。」

  容歆又為她按了一會兒,訥敏抬手按住她的手,道:「可以了,我覺得舒服多了。」

  「那您要喝湯嗎?我去端過來?」

  訥敏其實依然沒什麼胃口,但卻還是點頭應道:「我喝一些吧。」

  容歆聽了,立即去盛,回來時端著滿滿一大碗湯放在訥敏面前。

  訥敏忍不住苦笑,「容姐姐可是高看我了,這我如何喝得完?」

  「能喝多少喝多少。」容歆有些心疼的看著她有些凹下去的臉頰,心裡就希望能什麼時候再見她肉乎乎的樣子。

  訥敏拿起勺子,低著頭喝了幾口,突然道:「若是我的承祜,也能有個好過冬的地方休養便好了……」

  容歆眼瞅著那湯碗中似乎有淚水滴落,泛起了漣漪,心疼卻還是勸道:「皇上如此疼愛二皇子,若不是二皇子不能顛簸勞累,恐怕早早便安排了,您別想太多。」

  訥敏舀了一口湯,緩緩搖頭,鼻音有些重,「我都知道的,就是心痛。」

  容歆微微側頭,手指在眼下擦了一下,再轉過來時語氣輕快道:「若是娘娘您都如此,二皇子豈不是更難受,他那麼聰慧懂事,見到您就笑。若是您不好好地吃飯,繼續瘦下去,他肯定更喜歡我抱,嫌棄您懷裡硌得慌呢!」

  「承祜如何會嫌棄他皇額娘?」訥敏不服氣的瞪了容歆一眼,然後捧起碗直接喝了一大口湯。

  容歆一向對自己的認知明確,她從不自命不凡,但是可以做又有能力做得事情,也都竭盡所能去做,便是為了不留遺憾。

  可頭一次,她忍不住想,為什麼她沒有更努力一些,或者更幸運一些,可以得到神明的垂青……

  康熙要陪同太皇太後去休養,從確定出行到准備妥當,於二十四日正式啟程,約莫二月初便會抵達目的地。

  然而還未得到他們抵達赤城湯泉的消息,承祜先在睡夢中悄無聲息的夭折了。

  訥敏悲傷至極,當即便吐了血。


第24章

  「來人!快去請太醫!」容歆接住訥敏倒下的身體, 衝著宮女們大喊。

  一向穩重的淺緗立即便跑出去,命小太監快去請太醫。

  訥敏靠容歆支撐住身體, 好一會兒終於不再覺得天昏地暗般暈眩。她顫抖著手去拿帕子, 只是她剛提起, 帕子便脫手落在地面上。

  容歆有些擔心道:「娘娘……」

  訥敏定定地注視著那塊雪白的帕子, 喃喃:「容姐姐,我的心怎麼這般難受呢?」

  「訥敏……」容歆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一下一下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道,「我在呢,我陪著你呢, 想哭也不必忍著。」

  訥敏緩慢地搖頭, 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臂, 睜大雙眼企圖不眨眼就不會讓眼淚流下來, 「幫我整理好,我的承祜還在等著皇額娘, 我得送他。」

  容歆不忍心地閉了閉眼, 深吸一口氣又吐出, 隨即衝著綠沈道:「端盆水,再拿個干淨的帕子來。」

  「是。」

  綠沈一擺手叫小宮女去准備, 她則是雙手遞了個帕子過來。

  容歆將訥敏扶坐下來,接過綠沈的帕子, 先給她擦了擦眼淚, 隨即又借著濡濕的手帕為她擦嘴角上的血漬。

  宮女們端著熱水進來, 容歆用溫棉布又為她擦了一遍臉,隨後站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等待宮女們為訥敏梳好頭。

  並未梳繁瑣的旗頭,也並未戴珠釵,宮女又在她的要求下為她穿上朝服,整個過程極快,先去找太醫的小太監都還未返回。

  訥敏借著容歆的手站起來,面容悲肅,「走吧,隨我去見見承祜。」

  「好。」容歆一手扶著她,另一只手迅速地整理了一下鬢發衣襟。

  兩人走到二皇子的房門前,門口的小太監哭著跪在地上,容歆感覺到訥敏的身體都晃了晃,便停下腳步,想要等她緩一緩。

  然而訥敏隨即便邁開步子,徑直推開門。

  屋中二皇子的人跪了一地,一見到皇后娘娘進來,眾人立即匍匐在地,齊嬤嬤更是哀戚請罪:「老奴沒照顧好二皇子,愧對皇后娘娘……」

  訥敏無視這一眾人,有些跌撞地走向床榻,顫抖著伸手覆在承祜的臉上,柔聲道:「承祜,別怕,皇額娘來了。」

  那孩子就那麼安靜地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臉上甚至未有痛色,若不是胸口已無起伏,教人只以為他是睡著了還未醒。

  屋中一片哭聲,原本想忍住眼淚不在訥敏面前軟弱的容歆,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淺緗帶著太醫過來,容歆看了一眼正抱著二皇子怔怔發呆的訥敏,沒有打擾,而是擦拭掉淚水,領著人到旁邊的屋子,客氣道:「勞煩太醫在此等候,娘娘此時不好打擾。」

  太醫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正承受喪子之痛,下官明白,等多久都無礙,容女官事忙,自便便可。」

  容歆道了聲謝,出去時吩咐小太監照顧好太醫,然後聽淺緗說:「正殿裡,佟佳小主和庶妃們都來了。」

  「知道了,我代娘娘去請小主們先回去。」容歆走了一步,又停下,囑咐淺緗,「你們幾個看顧著點兒皇后娘娘。還有,齊嬤嬤年紀大了,不知跪了多久,先扶她起來。」

  「是。」

  容歆又叫小宮女幫她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來到正殿,一露面立即便對佟佳氏和眾庶妃們滿臉愁容地抱歉道:「實在是對不住各位小主,皇后娘娘此時在二皇子那兒,沒法兒招待小主們,只能請小主們暫回了。」

  佟佳氏擔憂道:「皇后娘娘無事吧?二皇子他……唉——還望皇后娘娘保重鳳體。」

  「勞佟佳小主掛心了,我和坤寧宮的其他宮女會照顧好皇后娘娘的。」

  「既如此……」佟佳氏看向吶蝲氏,隨即又收回視線,道,「那我等便不在此叨擾了,若是有事需要我等,必然不會推辭。」

  用不用得到暫且不說,容歆十分面上誠懇地道謝:「謝小主。」

  於是佟佳氏便帶著眾庶妃一同離開,吶蝲氏身子重,動作慢一些,容歆走過去扶了一下,道:「二皇子之事來得突然,小主快要臨盆,娘娘之前允了小主不必來請安,您便安安心心地留在延禧宮便是,不必心存愧疚。」

  吶蝲氏嘆息道:「我知皇后娘娘寬宏,必不會怪罪於我,只是想到三皇子難免感同身受……」

  「到底還是您的身體重要。」容歆又勸了一句,擔心此時訥敏無暇顧及後宮其他人,吶蝲氏再出了什麼差錯,便又叫人備了頂小轎送吶蝲氏回去。

  吶蝲氏有些羞愧道:「這……反倒是我給皇后娘娘添麻煩了。」

  「您說哪裡的話。」容歆扶著她慢慢往宮門口走,「皇上不在宮中,您和腹中的皇嗣不要出差錯才好。先前娘娘還說,要叫太醫和穩婆候在宮中,這便安排了,您安心待產便是。」

  其實訥敏最近因為承祜整日憂心忡忡,沒那麼多心思去管旁人,宮中諸事都是容歆在料理,現下將太醫和穩婆提前安排好,省的訥敏傷痛顧不及,出了問題她還得擔責。

  至於吶蝲氏會不會故意用孩子找麻煩,這是根本不可能的,這宮中誰不知道,若是能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那才是最大的功勞。

  所以吶蝲氏一聽容歆的話,神色明顯一松,而她也猜到容歆在其中的作用,又衝她道了聲謝,然後在小轎到來之後乘轎離開。

  容歆又將各方安排妥當,這才回到二皇子的寢殿中。

  訥敏還是她走時的姿勢,齊嬤嬤也依然跪在地上,就連她之前囑咐照料皇后的淺緗等人也一臉的淚痕。

  容歆試圖牽動臉部的肌肉,讓她的神情不那麼哀傷,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娘娘,讓二皇子走吧……」容歆握住她的手,微微使力,「叫人替二皇子整理遺容吧,像二皇子這麼好看的孩子,您總不想他轉世的路上,被人笑話『失了身份』吧?」

  訥敏抱緊承祜,終於失聲痛哭:「承祜!」

  這一次她直接哭暈了過去,容歆擦了眼淚招呼宮女將二皇子從她懷裡抱出來,然後將訥敏扶回了她的寢殿。

  已經有人快馬加鞭將二皇子的消息送去赤城,二皇子的葬禮雖說要由禮部籌備,可該做的他們還是要做。

  容歆一邊叫太醫為訥敏診脈,一邊著人准備收殮之前的事宜。

  二月初六寅時,赤城——

  康熙勤勉,如同在京中時早早起來讀書練字,半個時辰之後正欲收筆去向太皇太後請晨安,梁九功突然走進來說京中來人。

  隨即,官員得恩准入內,語氣悲痛惋惜地奏道:「回稟皇上,二皇子染疾,昨日巳時……殤了。」

  「當啷——」

  康熙手中的毛筆墜落,筆頭落在宣紙上,墨跡污染了一幅好字。

  而他雙手扶住桌案,強忍悲痛地問:「承祜去時,可曾痛苦?」

  那官員垂首,小心道:「聽聞宮中所言,二皇子是在睡夢中殤了,想必並未太痛苦……」

  康熙自小波折,經歷了多少事才走至今日,如今疼愛的嫡子幼殤,他依然難忍心痛,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

  周遭眾人皆靜默,良久之後,差不多到了平素皇上向太皇太後請安的時間,梁九功弓著身子上前兩步,低聲請示道:「皇上,今日還去太皇太後那兒請安嗎?」

  康熙克制了情緒,沉聲道:「如常。梁九功,吩咐下去,禁止在太皇太後面前提及二阿哥之事。」

  「奴才遵命。」

  稍後,康熙來到太皇太後處,一如平常般向太皇太後請安,期間始終未曾落下笑容。

  太皇太後未有所覺,見有太監來報,說是禮部的官員來尋皇上,也未多想,直道:「若是有政務,皇上便去忙,我這身體已好許多,不必花費太多時間陪著。」

  康熙笑著告退,及至在外見到禮部郎中,心知他此來何意,再也控制不住強撐的歡顏,一直到遠離太皇太後院落之處,才痛切安排二阿哥的後事。

  而在禮部官員回宮之前,他又給皇后寫了一封信——

  「子卒,朕未見其承祜最後一面,亦不能陪於敏兒左右,心中既悲且愧,待太皇太後身安,徐徐告之後,朕便抽時間還宮,願敏兒勿悲。——夫玄燁。」

  訥敏收到信時,已是哀默至極,並未因此寬慰多少。

  容歆替她將信收起來,道:「娘娘,皇上和您是二皇子的雙親,感同身受,不若與他回信訴一訴心情。」

  「是啊……」訥敏將另一封家中來信撇開,苦笑道,「我的承祜連宗譜玉牒都無法記入,便得想法兒得皇上憐惜,為懷上下一個孩子做准備。」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歆欲解釋,她確實沒有此意,只是想著訥敏對康熙有情意,丈夫的寬慰或許能讓她開心些。

  訥敏搖頭,「容姐姐待我從不摻雜利益,我自是知道的,我所言並非因你。」

  容歆聽後,看向隨康熙信件而來,訥敏父親的信,不確信道:「大人應是不會在此時說那樣的話吧?」

  「父親並未,只是些安慰之言。」訥敏面無表情道,「是我自己猜想的,可他們此時不說,許是在心中又會擔心我不能生下皇子,埋怨我不讓舒蘭進宮也說不定……」

  容歆知道她因二皇子去世悲慟不已,卻不希望訥敏所思所想皆向偏激,便半蹲在她面前,柔聲道:「娘娘,何必以非善意之心去揣測親人之意?人活在俗世,受利益所驅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至少他們曾經愛您之心不是假的。」

  「容姐姐便不曾受利益所驅。」

  「不是的。」容歆直接了當的回復,「我也有想要的、奢望的東西,我不曾對你有二心,是因為到此時此刻為止,我在意的至親之人唯你一個。」

  「容姐姐……」訥敏眼圈泛紅,將頭埋在她頸間。

  「還像個孩子似的。」容歆拍了拍訥敏的背,取笑道,「說句有些荒唐的話,我懂事早,有時甚至覺著照看你似是照看女兒一般,待你長大,也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呢。」

  訥敏忍俊不禁,嗔道:「確實荒唐,容姐姐才大我幾歲?」

  「那可就多了。」

  訥敏卻以為她是故意如此說逗她開心,也很配合的撒嬌道:「既然容姐姐寵我如寵女兒,那敏兒想要吃容姐姐親手做的蜜餞,什麼時候可以吃到?」

  容歆不知為何眼睛一酸,滿口答應道:「你想吃,我這便去做,一准兒甜掉你的牙。」

  「一言為定。」


第25章

  偌大個皇宮, 訥敏身體精力不濟,在太醫和容歆的勸誡之下,臥病於床。

  容歆很忙, 但她答應要為訥敏做蜜餞, 便真的抽出時間認真的做。白日裡無閑暇,她便叫人准備了梅子, 晚間回自己屋子做。

  只訥敏一個人吃, 也無需腌制太多, 容歆只准備了一個粥罐, 一系列工序完成, 便密封好放在陰涼處。

  齊嬤嬤自二皇子去後,也病倒了,容歆左右也睡不著, 出門見她屋中還亮著, 便去敲了嬤嬤的門。

  從前宮中許多宮女太監病了也無人為其醫治,但自從訥敏為後,對此有關照,而齊嬤嬤又是皇后親近之人,特意為她叫了太醫, 這幾日病情已有好轉,只是哀戚之色不減。

  「咳咳。」

  「您這藥不是一直在喝著嗎?怎麼還咳的這般厲害?」

  容歆剛從外頭進來, 本來擔心傳了寒氣過去, 便貼坐在另一邊牆, 此時一見齊嬤嬤劇烈的咳嗽, 立即為她倒了杯溫水。

  齊嬤嬤半靠在床頭,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壓下嗓子裡那股癢意,才虛弱道:「病來如山倒,年紀大了,好得慢些也是常事。」

  「話雖如此,可您若是放寬心,自然就會好得快些。」

  齊嬤嬤本就有些瘦,所以板起臉來顯得格外嚴肅,現在這一病,眼睛都有些瘦的凹陷下去,教人看著著實有些不忍心。

  而她聽了容歆的話,苦笑了一聲,道:「當初我還勸你,現下看來,果然是不可倚老賣老,這不就找回來了嗎?」

  「您那哪裡是倚老賣老?」容歆不贊同的看著她,隨即真心肯定道,「您不知您那一番話對我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否則此番不說娘娘傷痛至極,我恐怕也扛不住。」

  齊嬤嬤搖頭,「你便不要與我謙虛了。娘娘如何了?我沒照顧好二皇子,娘娘卻不怪罪……」說到後來,她聲音又有些哽咽。

  容歆連忙勸道:「心傷當然需得時間來平復,但娘娘前兩日還說要吃我做的蜜餞,我今兒剛腌上,娘娘都在努力往出走,您也莫要自責了。」

  齊嬤嬤聽後,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娘娘能開顏,我便也心滿意足了。」

  若說容歆將訥敏當女兒似的照看像是玩笑一樣,齊嬤嬤就真是傾注全部給訥敏了。

  她未婚配無子女,從宮中出來之後輾轉進了赫舍裡家,從訥敏出生便待在她的身邊,也從未有一絲私心。

  只是這一遭二皇子病逝,她心中自責難釋,言語間總透著消沉。

  容歆又勸了幾句,便不再耽誤她休息,臨走之前,道:「您好好養身體,娘娘那裡有我呢,無需憂心。」

  十四日,容歆的蜜餞靜置已滿七天,她早晨起來嘗了一顆,喝了幾杯茶水才去了口中的甜味。

  以這種口感,算是做得挺失敗的,但她還是捧著罐子來到訥敏的寢殿。

  訥敏借承祜幼殤免了眾庶妃一段時間的請安,所以此時雖已經醒了,卻憊懶的靠在床頭出神,見她抱著個粥罐進來,問道:「這是何物?」

  「我做得蜜餞。」容歆打開蓋子向她展示了一下,其實從色澤上看,還挺不錯的。

  訥敏先前也吃過幾次她做得蜜餞,味道不說多好卻也不差,所以她起身洗漱好夾到嘴裡之前,神情都很平常。

  可在舌頭感受到味道之後,訥敏瞬間面部糾結,片刻後,她勉強嚼了幾口囫圇咽下去,無語道:「還真是……甜掉牙。」

  容歆笑容十分溫和無害,「我想著多放些糖應是也無妨,竟是太甜了嗎?」

  「很甜。」訥敏漱口過後,仍覺有余味,便又倒了一杯茶。

  容歆一聽,極為可惜的看著蜜餞罐子,道:「我還想您吃了我做的蜜餞心情會好,沒想到竟是做壞了,罷了,這罐扔掉,我再為您重新腌制……」

  「也不必浪費。」訥敏不忍她失望,艱難地看著那罐子,道,「我現下知道了,再吃時過一下水便是。」

  容歆立即道:「那我給您放在鬥櫃上。」

  她說著便將罐子放到櫃子上,背對訥敏時,嘴角的笑容更大,轉回身前,努力壓了壓才恢復原樣。

  「娘娘,皇上的回信估計今日該到了,一會兒您用早膳,我去給您問問?」

  訥敏最終還是主動和康熙開始了通信,她寫信時刻意問候了他和太皇太後的身體以及他們在赤城的事,幾乎可以確信,皇上是會回信的。

  按照腳程,也就是這一兩日。

  「也不用費事。」訥敏不在意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容歆覺得,訥敏現在對康熙的態度較之初入宮時,可真是隨意了很多,不過她有分寸,應該也不算是壞事。

  不過既然訥敏不需要她去問,她便安生待著,准備再陪一會兒訥敏就去做事。

  在宮女們擺膳時,小太監匆匆來報:「稟皇后娘娘,延禧宮吶蝲小主發動了。」

  訥敏淡淡頷首,轉頭對容歆道:「你代我去一趟吧。」

  容歆應下,屈膝行了一禮,趕往延禧宮。

  之前吶蝲氏隨時有可能臨盆,容歆早早便安排停當,所以到那兒之後也無需做什麼,只耐心等著便是。

  兩個時辰左右,吶蝲氏順利產下一個皇子,等太醫檢查過後,容歆這才返回坤寧宮,向訥敏稟報道:「娘娘,吶蝲小主已為皇上平安產下五皇子。」

  訥敏放下皇上的信,隨口問道:「太醫檢查之後如何說?」

  容歆微微垂眸,答道:「吶蝲小主無礙,五皇子……也還算強健。」

  「還算強健……」訥敏口中反復念了兩遍那個詞。

  太醫很多時候未免受連累,說診斷結果時都會留三分,但容歆不喜歡這樣,仗著身後有訥敏撐腰,從來都要求最明白直接的答案。

  所以太醫告訴她「還算康健」,便真的是這樣,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未曾潤色。

  可即便如此,五皇子也已經是初生皇子女們中,太醫診斷最好的,容歆在產閣外頭聽到五皇子洪亮的哭聲時便有感覺了……

  而訥敏收拾好情緒,道:「你若是無事,幫我研墨吧,正好將五皇子降生的喜信兒快馬加鞭送去赤城,皇上必定龍心大悅。」

  「是。」容歆拿起一墨塊,緩慢轉動手腕。

  兩日後,赤城的來信又快馬加鞭送回宮中,康熙確實十分喜悅,而且他信中稱太皇太後也極為歡欣,心情所致,病情都有所好轉。

  「皇上為五阿哥起名保清,去延禧宮知會一聲吧。」訥敏聲音清淡道,「順便替我看一眼五阿哥,還需得回復皇上。」

  保清……想必便是日後序齒的大皇子了。

  容歆未露神色,領命,時隔兩日再一次出現在延禧宮。

  天冷,所以上一次五皇子出生時她沒有進去看,此次有訥敏之命,她便先命人知會吶蝲氏一聲,徑直走進五皇子住的那間屋子。

  容歆站在外間暖了好一會兒身子,又洗了手,然後才走進裡間。

  五皇子在暖炕上睡得沉,容歆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可能是睡得舒服,沉睡中的嬰兒臉上露出個像微笑一樣的表情。

  這個時候的孩子有笑容也是無意識顯露的,說實話,容歆覺得他那張看起來黑黃的小臉其實有些醜,但就是這這樣一個略顯滑稽的笑,讓她也不自覺彎起嘴角。

  而且醜歸醜,五皇子比先頭幾個容歆看著出生的孩子倒是胖一些,也不怪吶蝲氏為了生他,都傷到了。

  容歆出了裡間,又向奶娘詢問了幾句,諸如「五皇子一天醒多久」,「何時睡何時醒」,「吃幾次奶」……

  奶娘一一回答了。

  而容歆一聽她說五皇子「勁兒大」,笑道:「勁兒大好,多吃些將來長得壯。」

  她笑過後頓了頓,又對奶娘道:「若是不小心傷到你了,請示後找醫女看一看,別自己隨便處理,否則五皇子有什麼不好,你擔不起責任。」

  「奴婢省得了。」

  容歆既是來延禧宮了,不拜見吶蝲氏就走似乎也有些不妥,便讓人通報一聲,站在簾子外與吶蝲氏說話。

  內容無外乎便是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欣喜之情,以及皇后娘娘對吶蝲氏的囑托。兩人客客氣氣的寒暄了一陣兒,容歆這才告辭離開。

  在訥敏和康熙通信不斷,五皇子一日白過一日的時候,紫禁城褪去冬裝,步入初夏。

  容歆原以為訥敏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忘卻二皇子的傷痛,可事實卻是,她日漸消瘦,這麼暖和的天,稍一吹風她都能頭疼許久,及至後來,更是常會暈眩。

  訥敏不肯將此事告知康熙,容歆很擔心她會越加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便在她送信去赤城時,私自附了一封信給梁九功。

  這是她頭一次未經過訥敏擅作主張,信送出去之後,容歆便主動承認錯誤。

  「……」訥敏嘆息,隨即解釋道,「我只是覺得有些無趣,其實沒什麼事,時間再久些,便好了。」

  是不是真的沒事,病人說了可不算。

  容歆想著,反正信已經送出去了,難道訥敏還能叫人攔截回來不成?

  而康熙得知皇后身體不好之後,再三斟酌之下,便向太皇太後陳明承祜之事,又在赤城陪了太皇太後一段時間,在她得應允下,趕回皇宮。

  他上一封信只寬慰訥敏,並未提及會回來,所以訥敏見到康熙,還是頗有些驚喜的。

  隨即她想到皇上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緣由,便滿懷歉意道:「您日理萬機,又要侍奉於太皇太後左右,竟為我這微末之事特地趕回來,臣妾……於心難安。」

  康熙不顧有旁人在側,先是握住訥敏的手,道:「敏兒,你瘦了許多,教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皇上……」訥敏見他較之年初離京時,氣質成熟深沉了不少,想必打擊也不小,便扯了扯嘴角,道,「臣妾心中感動不已,卻也心疼您舟車勞頓,不若在殿內躺一躺吧?」

  康熙沒有拒絕,挽著訥敏的手一同進去休息。

  容歆看著訥敏眉間郁色果真消散了些許,心中的擔憂放下些,轉頭衝著梁九功深深拜下,「容歆在這裡謝過梁總管了。」

  梁九功立即虛扶起她,道:「皇后娘娘身體不佳,本就不該隱瞞,容女官無需如此。」

  容歆還是道謝。

  傍晚,康熙陪著訥敏一同吃了晚膳,有他,訥敏胃口好了許多。

  康熙在京中停留了半月有余,除了訥敏月事那幾日,幾乎都留在坤寧宮陪皇后,待她心情身體皆有好轉,這才返回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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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康熙離宮, 宮中的女人們縱然想要爭得寵愛也沒了目標,只能被動的平靜下來。

  訥敏心情好轉,又好生休養了月余,想著大家整日裡待在各自殿內也無趣,便決定在御花園中舉辦一次夏日宴。

  也無需過分鋪張,選幾個擅琴的宮女在一旁彈琴,眾人坐在一處吃茶閑聊, 其實與請安時無甚差別,就是換個風景更好之所而已。

  佟佳氏和其余庶妃們自然要表示欣然前往, 來赴宴後也都言笑晏晏,似是康熙回來那半月她們並未爭寵過一般。

  訥敏端起茶杯, 笑道:「這半年來本宮對宮中照料多有不足, 今日大家得空聚在一起,本宮向諸位道一聲歉。」

  佟佳氏立即便雙手端著茶杯起身,含笑有禮道:「皇后娘娘自謙, 然, 後宮在皇后娘娘管束下一向十分太平,臣妾等人承蒙皇后娘娘照料,理應敬您一杯茶才是。」

  這是奉承的好話, 庶妃們縱然與佟佳氏並不多和睦, 卻紛紛響應。

  訥敏卻實事求是道:「有其事本宮不謙虛,未有其事本宮也不攬功, 宮中如此穩妥, 全賴於有容歆這般得力之人協助。」

  下首諸人將視線轉向容歆, 有機靈的順著皇后的話便稱贊了容女官幾句。

  今日這聚會,源於訥敏說她暫停請安之後久未見到庶妃們,竟然產生些許想念之情,遂行隨心動而舉辦。

  容歆沒想到訥敏會提起她,卻反映迅速地恭敬道:「奴婢不敢居功。」

  訥敏看了她一眼,隨即又道:「鳳儀女官為正四品,容歆又曾在皇上和太皇太後恩准下代理後宮,今日理應有容歆一席。」

  馬佳氏自詡和皇后有些情分,又一向擁護皇后,此時一聽皇后所言,立即便笑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妾先前生產時也多虧容女官照料,理當入座。」

  她說話就說話,偏還看向吶喇氏,半點兒婉轉隱晦都不懂似的。

  吶喇氏感覺到臉頰不受控制地抽動數下,然而此時此刻,被馬佳氏幾乎明晃晃的點了,她只能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極是,理應如此。」

  她們倆都這般說了,佟佳氏話又比她們二人還漂亮,其余庶妃們自然沒有二話,於是小太監們便匆匆抬了一把椅子過來。

  按理來說,嬪以下庶妃們實際就等同於普通人家的通房,但在皇宮中,再小的妃嬪也是主。

  容歆這個女官與宮中其余女官不同,宮中設女官不多,但幾乎都是八旗中有些身份的女子;而容歆的旗人身份摻雜水分,能走到這個位置,全靠訥敏一力支持。

  之所以不提能力,是因為很多時候,階級地位十分明顯時,能力並不如何顯要。

  但此時此刻,容歆的座椅被安置在訥敏右側,只比左側的佟佳氏靠後一尺左右,並未在嬪妃之列。

  要知道,如今宮中後妃等級並不森嚴,佟佳氏實則是妃的待遇,容歆……容歆面上鎮定自若,實際坐下之後,委實有些如坐針氈。

  訥敏之後便轉移話題,再未將話帶到容歆身上。

  巳時,宮女們將膳食端上來,擺到各位小主們面前的桌子上,訥敏笑道:「因是分桌而食,我特意著人准備了爾等各自愛吃的東西。」

  「臣妾/奴婢等謝皇后娘娘。」

  馬佳氏平素便喜歡羊肉粥,然而今日剛嘗了一小口,她便掩著唇干嘔起來,在場的人精多多,幾乎瞬間便猜測:會不會是懷孕了?

  訥敏關心得問了一句,見馬佳氏幾乎無法好好回答她的話,趕忙便叫人去喊太醫。

  而容歆則是讓人將馬佳氏桌上的膳食撤下去,然後從果盤中拿了個橘子,手腳麻利地剝開皮,遞給她,道:「小主,吃幾瓣橘子壓一壓,許是會好一些。」

  馬佳氏看了她一眼,幾乎未作猶豫便接過來,初時兩瓣入口還有些嘔,再入口幾瓣便好了許多,順過氣來,便道謝:「謝謝容女官了。」

  「無事。」容歆微微一笑,見她好多了,抬頭衝訥敏微微點頭,隨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因為馬佳氏並無其他不良反應,面色也紅暈,訥敏便沒急著叫人送她回去,就讓她在御花園中等著太醫過來,然後與其他人繼續用膳。

  訥敏今日又見到庶妃們,解了些許心中的無趣,心情頗為不錯的優雅用膳,然而其他人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看向馬佳氏的眼神總有些意味不明。

  待到太醫前來為馬佳氏診過脈,並且明確表示,是「喜脈」,眾人的眼神霎時便透著一股子嫉妒之情。

  其中佟佳氏最為復雜。

  因為康熙回來那半月,不算在坤寧宮的十日,剩下的幾日只召馬佳氏侍寢了一次,其余時間皆由佟佳氏侍奉。

  可現在馬佳氏又懷孕了!

  真是讓人意難平……

  訥敏根本不在意哪個庶妃懷上皇上的孩子,她欣賞夠了眾人的表情,便笑吟吟道:「這是大喜事,來,共飲一杯。」

  容歆見訥敏促狹,心中卻並不覺得不好,反倒因為訥敏有心情促狹而高興,第一時間笑呵呵地端起茶杯來。

  她們二人這般笑容滿面,其余人等自然也只能祝賀馬佳氏,馬佳氏眼神中都帶著喜氣和得意。

  因為有孕婦,今日的宴席便提前收尾,訥敏席上照顧佟佳氏的顏面,並未直接提出由太醫為她診脈,而是等到眾人都回了各自的宮殿,容歆這才遵照她的要求,又請太醫去了一趟承乾宮。

  結果是,佟佳氏並未有孕。

  至於訥敏,她前些日子剛剛換洗,毫無疑問沒有懷孕。

  不過,訥敏還是忍不住感嘆道:「馬佳氏倒真是好生養!那麼多庶妃都沒懷上過,而她都已經是第三次了。」

  容歆只記得前期奪嫡時比較出名的皇子們,如果沒記錯,未來上玉牒的大皇子出生,下一個應該是太子吧?

  那馬佳氏懷的這一胎……會不會沒留住?還是說,其實是意外?

  容歆也不確定,只能道:「您不若給皇上去信一封,得知此事,想必太皇太後也能更加展顏,有利於病情也許可以早些回來。」

  訥敏頷首,「是該告知皇上。」

  此時康熙給訥敏的回信應該已經在路上,但此事早些教皇上知道,也可早些歡喜。

  當天信便送出去,三日後,訥敏先收到了康熙的信,看落款果然是前幾日的,然後她才去看信的正文。

  容歆在一旁注意到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異樣,便問道:「娘娘,可是赤城那邊有什麼事發生?」

  「不算是。」訥敏放下信,眼神平靜道,「皇上說,要將五阿哥送到宮外交由大臣撫養。」

  容歆並不意外,問道:「是哪一位大臣家?」

  「內務府大臣噶禮家。」

  內務府幾乎皆由上三旗包衣組成,滿洲歷來便有由他人撫養孩子的傳統,現在五皇子由內務府大臣撫養,以本朝的情態,就是奴才侍奉小主子,不會有半分怠慢。

  只是,容歆試探地問:「皇上可是有不信任您之意?」

  「若是不信任我,當初便不會將吶喇氏等有孕的庶妃們交由我照應。」訥敏一邊將信塞回到信封中,一邊道,「皇上說要我先准備著,五阿哥身邊伺候的人到時也隨他一同出宮。」

  「若是出宮,想必短時間內便回不來了,吶喇小主想必要食不下咽了……」

  「本來低位嬪妃也不能養育孩子,既然皇上暫時不准備給她升位分,那便由不得她了。」訥敏這個皇后也沒有和孩子生離的煩惱,自然也不可能去為了個庶妃挑戰祖宗定下的規矩。

  兩人皆以為吶喇氏會因此憂愁垂淚,卻不想先找到坤寧宮的是馬佳氏,而容歆和訥敏看著嗚嗚咽咽的馬佳氏,都有些無可奈何。

  「娘娘,皇上……皇上越過賽音察渾,獨獨送五阿哥出宮……究竟是何意?」馬佳氏將手中被淚水浸濕了的帕子遞給自己的宮女,又接過一個干爽的,邊擦眼淚邊哭道,「可是……可是因為賽音察渾身體弱,所以……所以……嗚嗚……」

  訥敏嘆了嘆,勸道:「你既知賽音察渾體弱,自然該明白,他應該安生休養,不便挪於陌生處。若是有個萬一,豈不是追悔莫及?」

  「嗚嗚嗚……我可憐的賽音察渾……」

  訥敏被她哭得後腦勺一抽一抽地,閉了閉眼,心平氣和道:「馬佳氏,本宮准你偶爾去探望四阿哥,不是教你胡思亂想的,皇上疼愛所有孩子,定然是會為其考慮周到。」

  「臣、臣妾知道……嗚嗚嗚……」

  訥敏忍無可忍,突然喝道:「好啦!閉嘴!」

  「嗝。」馬佳氏嚇了一跳,當即便止住了哭。

  就連容歆,從未見訥敏如此過,剛剛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嚴肅喝聲嚇到,眼睛控制不住向她那裡瞟,驚奇之色不減。

  而訥敏見馬佳氏終於不在哭了,覺得耳邊清淨了不少,呼出一口氣,問:「能好生說話了嗎?」

  馬佳氏慌裡慌張地點頭,容歆忍笑。

  「本宮知你孕中情緒敏感,不怪罪你,只是莫要再胡亂思量,於你和腹中皇嗣皆不好。」訥敏嚴肅地問,「可明白了?」

  馬佳氏連忙點頭,飛快地擦干眼淚,道:「皇后娘娘勿怪,臣妾這幾日便心中抑郁,如今在您這兒哭了一場,竟覺得心中通透了許多……」

  她說完,還露出個靦腆不好意思的笑容。

  訥敏:「……」

  「噗嗤——」容歆見訥敏瞪過來,立即繃住笑容。

  訥敏無力的衝著馬佳氏擺擺手,「你退下吧。」


第27章

  皇上明旨已下, 五阿哥將於入冬前搬入內務府大臣噶禮。

  噶禮家中為了照顧五阿哥, 自然是要收拾出一個好院子來。而康熙和皇后要求不必奢靡, 便只在原來院子的基礎上改動使其更加符合皇子規制。

  院子修整並且仔細檢查好之後, 內務府來人稟報, 說是五阿哥隨時可以搬過去。

  訥敏在眾妃嬪請安時, 當著吶喇氏的面, 派容歆親自出宮一趟, 以查看是否有需要其他補充之處。

  第二日, 容歆出宮,這個行程實際當眾提及前就確定好了, 並不完全是為了五皇子一事, 但她第一站是噶禮家。

  噶禮主管內務府, 並未隨康熙帝一同前往赤城, 今日因為皇后派跟前的容女官來家中看五阿哥未來的住處, 便早早候在家中。

  一得到容女官到了的消息,他便帶著家眷一同到門口迎她。

  內務府為三品衙門, 外臣官職品級於容歆的品級並不能等同視之,但是眾人看她是皇后跟前的紅人, 通常會客氣禮遇幾分。

  容歆並不因此便過於驕矜,反而十分謙遜有禮,隨同她從宮中出來的小太監也是如此。

  兩廂問過好,噶禮抬手邀請道:「容女官請入內, 若是不急於回宮, 不若由本官和內子作陪先喝一杯茶?」

  容歆笑容謙和地回道:「大人和夫人見諒, 我身負皇后娘娘之令,稍後還要到赫舍裡府一趟,不便耽擱。」

  「既如此,本官也不好強留,請隨本官來。」噶禮說完,便帶著容歆幾人徑直前往大阿哥的院落。

  容歆隨著他一路過去,見通往院落之路和院內空地皆十分開闊,連同院牆都修葺一新,確實是用了心的。

  「按照皇后娘娘的要求,本官將五皇子寢居和書房皆鋪設了地炕,室內無明火和煙氣,絕無炭毒之險。」

  容歆隨著他的解說來到室外的火膛,問道:「可有試驗過?」

  噶禮答道:「因需得熏干,初建成之時便燒過火。」

  容歆點頭,又進了室內,外廳裡間其實與五皇子現在所居之地幾乎沒有太大差別,她也沒什麼需要挑剔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噶禮將每一處作何安排皆如數家珍,也不需要容歆張口問什麼,他便會主動說明,重視程度顯而易見,這便夠了。

  可即便如此妥帖,噶禮仍然很認真的詢問道:「容女官認為,可還有需要精進之處?」

  「大人准備的已是極妥當。」容歆頓了頓,又道,「有一事,五皇子胃口好,皇后娘娘欲在五皇子出宮前再安排一個奶娘。」

  其實一個奶娘也夠吃,但訥敏為了表示她未曾虧待五皇子,自然不會在這點小事上吝惜,便又給安排了一個。

  而噶禮一聽,立即便道:「本官省得了,會盡快改動好。」

  除此之外,暫時也沒有其他事了,容歆在表示自己會偶爾代皇后娘娘出來探望五皇子之後,便跟噶禮夫妻二人告辭。

  從噶禮家出來,馬車便趕往赫舍裡府。

  前年老夫人去世,容歆出來過一次,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門庭還是那個門庭,但已經有所不同。

  因為諸多考慮,幾房在老夫人過世之後,並未正式分府分家,但其實都是各院過各院的日子。

  訥敏見家中沒鬧出什麼笑話,她父親也沒有任何不滿,便也不曾對赫舍裡家事插手。

  而此時容歆代訥敏回來,大夫人接待她,索額圖夫人等幾位夫人也都悉數到場,便是連明年將要出嫁的二小姐舒蘭也來了。

  「一得到宮中的信兒,我便知道娘娘定是為了舒蘭這孩子。」大夫人極親密的握著舒蘭的手,道,「娘娘一向待弟弟妹妹們友愛。」

  容歆笑著應道:「娘娘一直記著二小姐的事兒,想著二小姐嫁妝應是准備得差不多了,便叫我出來,再給二小姐帶些小玩意兒。」

  明年開春便是二小姐舒蘭的婚期,今日容歆帶過來的,並不算是正式添妝,只是訥敏作為姐姐對妹妹的一點心意。

  等到二小姐舒蘭出嫁前夕,訥敏還會再以皇后的身份為她添嫁妝,到時有皇后的撐腰,便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二小姐的日子也不會太差。

  舒蘭臉上還有待嫁女的嬌羞,可聽得容歆所言,立即便感激道:「皇后娘娘待舒蘭如此好,舒蘭心中感動,又十分掛念皇后娘娘,請容女官代為轉達我的謝意和思念。」

  「定會帶到的。」容歆淡笑道,「皇后娘娘多年未見小姐,也常常提起,待日後小姐有了誥命品級,想必終有一日可以姐妹相聚。」

  而容歆將訥敏給舒蘭的東西交付之後,待嫁女不方便一直留在此見客,便先一步離開。

  大夫人不免又提起皇后娘娘和二皇子,語氣中盛滿痛惜。

  已經過去半年多,容歆安慰訥敏便罷了,卻不想又到宮外安慰別人,便道:「有皇上陪伴,皇后娘娘已經從傷痛中走出大半,還望大夫人切莫過於思慮。」

  大夫人不知是聽到她那一句話而露出欣慰之色,隨即又憂道:「聽聞宮中又有喜事,還望娘娘也保重身體。」

  如今宮中的喜事,不就是馬佳氏懷孕嗎?

  跟皇后娘娘保重身體又有什麼關聯!

  容歆心中不受控制的將她的話掰開了想,面上卻依舊言笑晏晏道:「皇后娘娘心中有數,我等也會好生照料皇后娘娘,不過大夫人的關心,必會教皇后娘娘知道的。」

  至於到時候怎麼潤色,那便是她的事情了,訥敏本就敏感,還是不要讓她聽到容易多想的話了。

  容歆喝完一盞茶,也未再跟赫舍裡家這幾位夫人寒暄,第一次主動道:「我前幾次往返匆忙,並未有時間見一見家人,不知可否借此機會見一見。」

  「當然可以。」大夫人立即便招呼人去安排。

  容歆忙道:「不必如此麻煩,只要夫人給半個時辰假便可,我回父親母親住處等。」

  大夫人答應了,然後聽她說還記得路,便也沒有叫人領路,十分隨和道:「容女官這是回自家來,我便不與你客套了。」

  容歆只笑了笑,微微福身後退出去。

  她不疾不徐地走著,見赫舍裡府中的格局未變,盆栽樹植卻因為當家做主之人的喜好變動了,估計訥敏回來也會覺得陌生。

  容歆走得不快,半路便叫容家夫妻趕上。

  兩人老了不少,但面色紅潤,身形也較從前胖了幾分,看起來過得很愜意。

  容大眼神不住地瞄向女兒身後的兩個太監,不自然道:「歆兒,雖知你在宮中一切安好,可幾年未見,為父依然甚是想念你。」

  容歆眉間舒緩,嘴角保持著弧度,道:「女兒確實一切安好,望父親母親寬心。」

  她若是想要人舒服,自然是做得到的,所以對兩人態度十分柔和,並不見生疏,幾句話之後,母親丁氏便打開了話匣子,將他們的近況盡數吐露出來。

  如今兩人在府中領了個閑差便能拿小管事的月錢,倒是弟弟容盛,近來受了索額圖的賞識,跟著戴鵬學做事。

  聽容家夫妻的意思,容盛現下只是個小廝,可他做事踏實,日後許是有機會像戴鵬一般得到索額圖的重用。

  這些話丁氏說得無顧忌,容大也未攔著,容歆便猜測,想必是那邊透出過風聲,府中皆知,所以並不怕人知道。

  不過容歆再與他們不親,也是希望他們好的,便點頭道:「若是能夠受到大人的重用,也是容盛的造化。」

  說話間,幾人已經快到容家,路過一扇門,突然有一個跑得踉踉蹌蹌的小女孩兒衝出來,直直地撞向容歆。

  「女官小心。」

  小太監唯恐撞到容歆,欲要阻攔,被容歆止住。她彎腰扶住小姑娘,溫柔地問她:「外邊兒風大,你怎麼一人跑出來?你娘呢?」

  「娘……」腦袋上扣著個小帽的小姑娘有些害羞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回頭望向門的方向。

  容歆抬頭,便見一個女人急忙走出來,便露出個笑容道:「原是戴家嫂子,這是你女兒?」

  葉氏仔細打量了她一眼,又見她身後兩人作太監的打扮,恍然大悟,一邊衝著女兒招手一邊堆起笑,「竟是容女官,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自然是記得的。」若是這點記性都沒有,偌大的皇宮,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

  不過這些並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容歆便看向那小姑娘,笑著催促道:「孩子小,恐著了涼,戴嫂子快帶她屋去吧。」

  葉氏不以為意道:「無事的,旁邊兒幾家都有孩子,整日裡跑來跑去的,沒那麼金貴。」

  容歆聽了她的話,又低頭看了一眼抱著她娘腿的小姑娘,皮膚雖不似閨閣小姐們那般白嫩,但看起來很是健康。

  及至進了容家屋子,容歆還在想那孩子健康活潑的模樣。

  而丁氏則是念叨:「我和你爹也想盛兒早點兒成親,我們能早些抱孫子,辛苦當了一輩子差事,可不就是為了兒孫嗎?」

  他們有沒有辛苦一輩子,容歆也不拆穿,只是極其隨意道:「盛兒才多大,自己還孩子心性呢,好生當差才是要緊事,您們看戴家的小姑娘多好。」

  丁氏有些不屑道:「戴家那小丫頭皮的很,可不如你兩歲多時懂事,將來主子們可不見得願意用她到院裡伺候。」

  容歆微微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淡淡地提醒道:「盛兒還在戴鵬手底下,目下無塵不合適。」


第28章

  丁氏打了幾下嘴, 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道:「歆兒, 娘這張嘴總是控制不住, 我注意,我注意。」

  竟還會自省了……讓人怪驚訝的。

  容歆不著痕跡的輕笑,隨即放下茶杯,問道:「盛兒什麼時候回來?我出來已久, 再等兩刻,若是還不到,我便不能等了。」

  容大連忙道:「應是快到了,再等等, 盛兒一直念著你, 若是見不到,心裡指不定多失落。」

  容歆不置可否, 反正說兩刻便是兩刻,若是兩刻見不到容盛沒回來,她便不見了。

  未幾, 門外響起一陣略顯匆忙的腳步聲,容歆望過去,便見一少年走進來,似乎走得急了些,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姐姐。」

  容歆眼中恍然, 幼時的容盛, 樣貌與她只有一分相似, 沒想到幾年過去, 兩姐弟竟然有五六分相似了。

  「姐姐……」容盛此時倒是腳步踟躕起來,語無倫次道,「姐姐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不,是更好看了。」

  容歆回過神來,起身走近,抬起手在兩人中間比劃了一下,笑道道:「盛兒倒是變了許多,個子也跟我一樣高了。」

  容盛撓了撓後腦,靦腆道:「若不是今日見到姐姐,我還當姐姐很高呢。」

  容歆失笑,「都不是小孩子了,如何會有這般天真的想法。」

  容盛露出個質樸的笑容,隨即指著門外,問道:「姐姐,不請外頭兩位公公進來坐嗎?」

  「就是為了見一見你,不准備久留。」對他說完,容歆轉向容家夫妻,微微屈膝福身,然後道,「父親,母親,我這便走了,教盛兒送我一段路便可。」

  容大連忙笑著對兩人說:「血脈親情斷不了,你們姐弟好好說說話,我和你們娘不打擾你們。」

  容歆又跟兩人道別,然後便和容盛一起出了門。

  容盛一直用眼睛在看她,容歆感覺到,轉頭看過去,認真道:「有話便說,吞吞吐吐作甚?」

  「姐姐,爹娘還是念著你的……」

  容歆重新看向前方,不在意道:「我到底比你多當了幾年他們的孩子,父親母親如何我心中有數。」

  容盛張了張嘴,顯然有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容歆並不准備繼續這個話題,反而問道:「你既是小廝,怎未隨大人一同前往赤城?」

  「我在跟著戴管事學習,還不能跟在三老爺身邊呢。」

  容歆了解地點頭,索額圖如今出入碰到的皆不是普通人,身邊的人確實不能太過笨拙。

  至於容盛為何能夠脫穎而出被索額圖相中,容歆認為也沒必要深究,想到稍前時丁氏的話,便隨意地問道:「母親想要你早些成親的話,也在你面前說過了吧?」

  「我……」容盛微微垂頭,有些抗拒道,「我現下還不想成親呢。」

  容歆一眼便注意到他神情中的異樣,敏銳道:「怎麼?有中意的姑娘了?」

  「沒沒沒……」

  他這麼慌張,容歆更加肯定道:「那便是有了。」

  容盛頓時語塞,跟在兩人身後的小太監見狀,對視後偷笑,顯然對於他的所思所想逃不過容女官的眼睛,一絲意外也沒有。

  「若是發乎情,止乎禮,這便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

  容盛眼神在周圍看了一圈兒,情緒不太高漲地回答:「她只是個三等丫鬟,還是小時候被賣進來的,爹娘肯定不會同意的,而且我怕他們若是知道了,會找她的麻煩……」

  「三等丫鬟,很差嗎?」容歆極平常道,「父親母親從前,說白了不也只是灑掃的?」

  「那是以前,他們如今可不這麼認為。」容盛不願表達對父母某些行為的不認可,便將話停在此處。

  容歆卻無需他言明也能猜個大概,搖搖頭,道:「你身為男子,日後要當家做主,孝順卻也不能全無主意。」

  姐姐的教誨,容盛是聽得進去的,遂收拾起情緒,點頭道:「我知道了,姐姐你無需為我擔心。」

  容歆還真就沒擔心他,甚至回宮之後,還在訥敏問話時,將此事閑話家常似的說與她聽。

  兩人對這樣的事理解和關注的方向顯然不同,訥敏聽到後的第一句話:「這便是兩小無猜了吧?若是最終成了,也是美事一樁。」

  容歆理智道:「若是按照這個邏輯,府中年齡相似的都是兩小無猜。」

  「無趣。」訥敏頗有些掃興的垂下嘴角,隨即又問,「你就沒想過幫你弟弟一把?以你現在的地位,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父母根本無權置喙。」

  容歆搖頭,理所當然道:「他想要什麼合該自己去努力爭取,若是全由別人幫忙,如何立得住?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難事,若是做不到,便是他自己無能。」

  「你這個姐姐,也太嚴厲了些。」訥敏一臉對容歆弟弟的同情。

  「您以前不也說過,希望赫舍裡家的男子們自己立起來嗎?」

  訥敏也記得,肯定道:「是說過,不過與你弟弟這事並不能相提並論。」

  容歆笑吟吟地看著她,「我從前聽說夫人小姐們喜歡看話本,還道您和旁人喜好不同,如今看來,許是不夠了解您。」

  訥敏並未回復,反而顧左右而言他:「我情竇初開便嫁入皇宮,皇上是我的天,也是別人的天,可紫禁城就是我的家,我的心之歸處。」

  容歆倒是沒有天,可若言心之歸處,甚至無需多加思索,自然也是皇宮。

  訥敏看了眼燭火,道:「容姐姐你奔波一日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別在這兒陪我說話了。」

  「既然娘娘發話,那今日的夜話時間便到此為止。」容歆含笑起身,將帳幔落下,又挑了挑床榻外的燈芯,道,「您安寢。」

  訥敏躺在床上擺擺手。

  容歆只能看到她模糊的動作,微微一笑,腳步輕緩地離開訥敏的寢殿。

  第二日,容歆在庶妃們來請安後,對吶喇氏大概說了一下噶禮家中的情況。

  吶喇氏笑容有些許勉強,卻還是向她道謝。

  到了五皇子搬出皇宮那日,吶喇氏假托身體不好,並未出現,然五阿哥年幼,又一直由奶娘宮女照顧,還不知道他這一走,便與父親生母再無法像平常人家那樣親近。

  訥敏生育過,又和兒子死別過,對宮中叫她「皇額娘」的孩子都心有憐惜,要長在大臣家的五阿哥也是如此。

  所以開始那些日子,每日都會叫人將五阿哥的情況送進宮來,隔個十日,又讓容歆去看一看他。

  大概是容歆去的勤,五阿哥對她熟悉起來,後期她再出現,他都會衝容歆伸手要抱,然後抱住就不撒手。

  不管以後如何,他如今就是個孩子,還是個可愛的孩子,容歆不會因為自己和皇后的關系便對一個孩子心有芥蒂。

  更何況……訥敏待他們也是溫柔的。

  容歆笑著抓住懷中五皇子搗亂的小手,舉起書不疾不徐地念:「孔懷兄弟,同氣連枝。」

  「啊——」

  「交友投分,切磨箴規……」

  「啊啊——」

  容歆又抓住他另一只手,不贊同地搖頭道:「五殿下,我在給您讀書呢,困了就睡覺。」

  愛新覺羅·保清,不過還是一個未滿一歲的孩子,如何能知道她說得是什麼,只一味「啊啊啊」的說著他自己估計都不明白的話。

  一旁奶娘大著膽子道:「容女官,殿下許是以為您在陪他玩兒呢。」

  「是嗎?」容歆看了一眼懷中的小娃娃,不相信有人聽這個不想睡覺,便繼續念道:「仁慈隱惻,造次弗離……」


第29章

  越明年, 赤城來信, 太皇太後病體康愈, 康熙將攜太皇太後與百官回京。

  然,二月初,由庶妃董氏所出,年僅三歲的皇次女夭折, 訥敏一邊為其舉辦葬儀,一邊准備迎接皇上還太皇太後歸來儀仗。

  是日,訥敏率眾庶妃候於宮門,親迎皇上、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已在宮外一年有余, 不似皇上去年夏還回來過一次, 招呼眾人起來之後,便拉著訥敏的手說話。

  「皇后清減了不少。」她說著還憐惜地拍了拍訥敏的手, 「可是辛苦了?」

  訥敏搖搖頭,溫聲歉意道:「勞太皇太後為我憂心,是我的不是。」

  「我知你難處, 不必多說。」

  太皇太後讓其余人先回去,然後訥敏和康熙隨她回了慈寧宮。

  慈寧宮中早已備好晚膳,康熙和太皇太後稍作休整,便與皇太後、訥敏圍坐在一起,天家名副其實的一家四口一起用晚膳。

  此處有專門伺候的人, 容歆依然隨著蘇麻喇姑去偏殿。

  兩人倒不必小宮女隨侍左右, 容歆親自為蘇麻喇姑擺筷夾菜, 並問候道:「嬤嬤, 從赤城回來這一路可還順暢?」

  蘇麻喇姑見她一如從前,並未有半分倨傲,含笑道:「順暢,伺候的人精心,太皇太後和皇上都未有恙。」

  「如此,皇后娘娘的牽掛也可放下了。」

  蘇麻喇姑拿起備在手邊的筷子,為她夾了一塊雞肉,道:「你看著也瘦了,多吃些。」

  「謝謝您。」容歆雙手端著碗接過來,直接便夾起來吃。

  蘇麻喇姑眉眼帶笑地看著她吃,隨即想到什麼,輕輕嘆了一聲,道:「二皇子去時,皇上憂心太皇太後身體,並未告知實情,可太皇太後與我又如何察覺不出皇上的異樣?只是不知是何事,還以為是政事所致。」

  容歆一聽,放下筷子,道:「太皇太後本就為養病去得赤城,皇后娘娘也不願因二皇子惹得太皇太後難過。」

  「皇后娘娘,就是太善,總是這般倒容易將自己憋壞了,你平素也多疏導一二。」

  宮中一些老嬤嬤低位都很高,蘇麻喇姑更是為康熙啟蒙過,在宮中十分受人尊敬,所以雖然向來並不越矩,言語上卻較普通宮人能隨意一些。

  容歆其實也可以,可她除了在訥敏面前,一向都很謹慎,此時回應蘇麻喇姑也是,「我省得了,會常常疏導皇后娘娘的。」

  提及皇子難免心情低落,容歆便有主動說起五皇子的事,年紀大的人都喜歡孩子健康活潑,蘇麻喇姑聽得高興,連連追問,還說下一次她再去探望五皇子,要隨她同往。

  蘇麻喇姑顯然也不光是為了自己,還得是想要代太皇太後看一看五皇子,所以容歆很爽快的答應,並表示去時會通知她。

  太皇太後和皇上長途跋涉回來,訥敏不便多打擾,便在膳後早早回了坤寧宮。

  容歆跟訥敏說了從蘇麻喇姑那兒聽來的話,訥敏只是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再提也無意義,徒增傷感罷了。」

  至於太皇太後為何以為康熙是因政事煩擾,容歆並未去打探,而是過了些日子透出風聲,才知道緣由。

  原來是康熙擔心以吳三桂為首的三位藩王擁兵自重,遂亦欲撤藩;另有准噶爾不穩,沙俄遠征軍屢犯邊境,實乃多事之秋。

  因此,訥敏特意在庶妃們請安時,要求她們多為皇上寬心,莫要惹他心生煩擾。

  到了舒蘭成婚時,訥敏考慮皇上心情和前朝事繁,便也未太過張揚,只派容歆去赫舍裡家走一趟。

  容歆送完添妝便回宮來,向訥敏回稟道:「雖未觀禮,但我瞧著,明日必定是及其熱鬧的。」

  訥敏回想道:「我記得我大哥成親時,也是賓客盈門,好不熱鬧。」

  「我也記得。」大房的長子嫡孫,那時確實是風光無限。

  其實現在也不算太差,只是本身不能為,靠著皇后娘娘和赫舍裡家的名頭,外頭人奉承也帶著幾分嘲諷。

  容歆不想訥敏想到這個又心裡難受,便笑道:「若說熱鬧盛大,這天下間誰得婚禮又比得上您和皇上?」

  「我為了那一日,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訥敏微微側靠在軟墊上,訴苦道,「那時我深恐出了什麼差錯,半點不敢掉以輕心,晚間取下朝冠時,脖子都僵了。」

  容歆有些心疼地問:「您當時怎未與我說?」

  她那時其實想到了訥敏會不安,也一直在安慰,卻沒想到訥敏比她以為的還要辛苦。

  訥敏也沒成想她一句話竟然惹得容歆這般,連忙笑道:「莫要如此,我現下回首往事,深覺小時行事想法皆有趣,倒是容姐姐,我好似未見你鬧出過什麼笑話。」

  容歆好笑,「您這是想聽我的笑話?」

  「可有?」訥敏眼睛亮了起來,期待的問。

  容歆想了想,點頭道:「有。」

  訥敏一聽,立即催促道:「真的?快說與我聽聽。」

  容歆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既是要聽我講古,容我坐下可好?」

  「坐,現下又沒有旁人,還需要我准許嗎?」

  容歆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到訥敏面前,在她興致勃勃地目光下,道:「世祖十三年,我剛到您身邊不久,您不愛與我玩,我擔心大夫人將我遣回去,便做鬼臉想逗你笑。」

  「這算什麼笑話?」

  容歆面無表情道:「但我將您嚇哭了。」

  「是、是嗎?」訥敏動了動嘴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笑,便問道,「可有受罰?」

  容歆搖頭,「我背著齊嬤嬤和您的奶娘的,後來她們見您總是瞧我,還以為您喜歡我。」

  訥敏這才笑了起來,「我都不記得了。」

  「您那時小,不記得也是常事。」

  而正是因為不知道,訥敏越加興趣盎然,「還有嗎?」

  「世祖十五年,您因為綸布少爺霸道,搶走您頭上的宮花偷偷哭,我不是為您在園子裡摘了一朵花嗎?」

  「我好似有些印像……」訥敏表情漸漸奇怪起來。

  容歆點頭,笑道:「您不小心將花碰壞,花汁蹭到額前,齊嬤嬤她們還以為您受傷了,您自己也嚇了一跳,哭得極害怕。」

  訥敏尷尬的嗔道:「不是說要說你的笑話,怎說起我的來了?」

  容歆笑容極大,「實在是我左思右想,發現確實無甚醜事可說了,倒是小姐您,若是見到如今這般雍容之姿,絕想不到還有那樣頑皮之時。」

  而且容歆稍一想便發現,十多年來,她記憶深刻的每一件事,都與訥敏有關,想必訥敏也是一樣。

  可惜此時訥敏只覺得窘迫,並未想到那些。

  容歆笑容不減,調侃道:「那還要我繼續說嗎?」

  「罷了。」訥敏不甘道,「我算是明白了,我虧就虧在年齡不及容姐姐,否則哪裡能教你看了我許多笑話。」

  容歆掩唇笑不可抑,及至後來看到訥敏的神情,幾乎笑出了聲音。

  訥敏與她對視,良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康熙為讓人通報便踏進殿內,見到訥敏眉眼彎彎,便笑著問:「何時使皇后心情這般好?」

  容歆立即起身行禮,訥敏也微微欠身,道:「皇上,只是說起些幼時之事而已。」

  「哦?」康熙抖了一下前擺坐下,笑道,「不若也與朕說說,朕倒是十分好奇敏兒幼時是何模樣。」

  訥敏頓時便羞紅了臉,扯了扯他的袖子,柔聲道:「皇上,臣妾幼時總有不懂事之時,可不願說出來壞了在您心中的形像。」

  康熙難得見她如此窘迫的樣子,便看向容歆,道:「朕倒是越發的好奇了……」

  「皇上您和皇后娘娘的事,奴才可不摻和,不然娘娘可是要生奴才的氣了。」容歆笑吟吟道:「皇上若是想知道娘娘幼時之事,也可用取二三事作交換,想必娘娘便不覺羞赧了。」

  她說完便告退,退下得時候,順便還帶走了梁九功等人。

  而康熙聽了容歆所言,笑道:「果真是皇后身邊的女官,這膽魄便與眾不同。」

  可偏有人很受用。

  訥敏心下暗笑,隨即認真道:「臣妾倒覺得容歆的建議甚好,臣妾與您少年夫妻,卻對您幼時知之甚少,不若一人一件,以此交換可好?」

  康熙也來了興致,「那從何而起?」

  「皇上先問,自然從皇上而起。」

  康熙挑眉,笑著反駁:「朕卻以為,應由皇后作例。」

  他是夫也是君,分寸要把握得當,遂訥敏也未堅持,妥協道:「那便臣妾先說。」

  ……

  而另一邊,梁九功一臉敬佩的衝著容歆拱手道:「多日來難得見皇上展懷,還是容女官有辦法。」

  容歆不以為意,謙虛道:「皇上是因皇后娘娘開顏,與我等可無半分關系。」

  梁九功聽後,立即便附和道:「所以,皇上今日稍閑暇,我便請示皇上,可要來皇后娘娘這裡用膳,果然皇上便舒心許多。」

  「梁公公有心了。」

  梁九功搖頭,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道:「咱們皆是為主子盡心,自然希望主子們好。」

  對於他的話,容歆不置可否,她是為了活得好,可不是天生奴顏婢膝。

  康熙想做明君聖主,自然不會因為她一點言語上的事情便怪罪於她,更何況愛屋及烏一說,歷來便有佐證。

  訥敏是個好皇后,康熙愛重她。

  所以容歆稍稍隨意一點,現下康熙因為訥敏寬宏,日後底線自然也不會與一般太監宮女相同。

  只是這個度要仔細斟酌,過了,便成恃寵而驕,恐有禍患。


第30章

  康熙在赤城時, 寵幸了一位隨侍的宮女——那拉氏。

  據聞, 皇上對其還算喜愛,常召侍寢,遂皇上歸京之後,訥敏一方面給了她答應的位份, 一方面在各宮之間考量後, 將其安置在了鈕祜祿氏住的長春宮。

  今日是鈕祜祿氏、兆佳氏、張氏等人從赤城回來的第一次請安, 鈕祜祿氏不是那種自恃身份拖延到場時間的人,所以來得還算早。

  此時外頭還寒著,皇后恐諸妃在坤寧宮中染了風寒, 一直未斷了正殿的炭火。

  鈕祜祿氏坐下不多時,其他庶妃陸續到達, 最末尾的三人,便是馬佳氏、吶喇氏和佟佳氏。

  請安時辰未到,眾人坐等皇后娘娘之時, 馬佳氏突然意有所指地笑道:「如今這宮中又添了一位吶喇氏, 若是何時再來一個, 吶喇妹妹你倒是可以湊足一副馬吊牌了……」

  如今後宮之中,除生育五皇子的吶喇氏之外, 還有一個是驍騎校昭格之女, 而今日來請安這個, 父親叫那丹珠。

  吶喇氏為滿洲著姓, 有四大支系並且還有分化, 後宮幾庶妃雖同姓, 卻並非同源同族,遂其余人皆稱作那拉氏。

  吶喇氏源屬葉赫,自然是不喜馬佳氏將她與其他人相提並論的,眼睫微斂,淡淡諷刺道:「縱然同姓吶喇,也不是出自一家,若是照馬家姐姐所說,這後宮之中還有個赫舍裡庶妃呢,難道也膽敢跟皇后娘娘稱『姐妹』嗎?」

  八旗姓氏眾多,支系繁雜,同姓卻關系甚遠向來不足為奇,然她們可稱「姐妹」,卻決不能包括皇后。

  馬佳氏臉色一變,反駁道:「我可未那般說。」

  「我自是知道姐姐有口無心,不過……」吶喇氏掩唇笑了笑,隨即似是十分誠心地勸道,「馬佳姐姐想必是懷孕以致於有些糊塗了,既然皇后娘娘有恩典,准有孕的宮妃免安,姐姐還是在儲秀宮中養胎更為妥當。」

  馬佳氏臉色有些不虞,隨即嗤笑一聲,道:「我該當如何自有皇后娘娘說了算,現下皇后娘娘還未說什麼,吶喇妹妹此言,操心的過了。」

  「好心勸誡而已,皇后娘娘可是三令五申,要以皇嗣為重。」

  其余庶妃,尤其是之前叫馬佳氏單單拎出來湊馬吊的那拉氏,和吶喇氏口中的庶妃赫舍裡氏,兩人恨不得躲起來卻不能,只得低頭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佟佳氏見兩人還有繼續之意,忙溫聲細語地勸道:「皇上遠在赤城,身邊伺候之人不足,多一個人照顧,咱們也安心不是?何必為此生分了感情?」

  馬佳氏縱然是因這個多出來的庶妃起頭,卻也不是真的因為容不得新人,她都在宮裡多少年,該習慣的早就習慣了。

  反倒對佟佳氏這一副寬宏大度的模樣,馬佳氏看不慣,直接便道:「您想多了,我不過與吶喇妹妹戲說幾句而已。」

  別說馬佳氏,吶喇氏也不甚領情,笑道:「正是如此,我們二人如何敢在皇后娘娘這兒爭執生分?」

  佟佳氏一聽,面色不變,柔聲道:「是嗎?那許是兩位庶妃神情太認真,我理解錯了。」

  而鈕祜祿氏聽了佟佳氏的話,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不著痕跡地輕笑一聲,隨即放下杯子,道:「皇后娘娘該來了。」

  眾妃皆無封號,縱然鈕祜祿氏和佟佳氏實際地位高些,馬佳氏與吶喇氏這樣有臉面的庶妃平常也並不多信服。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兩人在鈕祜祿氏話音剛落,對視一眼,紛紛住嘴。

  佟佳氏面上不顯,但旁人心中,總覺她必定是有幾分尷尬的。

  而她們在坤寧宮中,這點動靜,裡頭的訥敏和容歆自然是一清二楚,但訥敏出來時,完全當做不知道,受了眾人的請安禮之後,笑容不減道:「教那拉氏進來與眾妃們見一見吧。」

  宮女傳那拉氏進來向皇后請安,片刻後,一位嬌媚鮮嫩的美人恭敬入內,她著了一身石青色繡花旗袍,並不高調,卻十分清麗。

  「奴婢那拉氏,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

  訥敏頷首,隨即叫她起來,又道:「今日諸妃皆在此,一並認了,日後只管盡心侍奉皇上便是。」

  說完,她便衝著容歆微微點頭示意。

  容歆上前一步,從鈕祜祿氏開始,一個接一個的為其介紹,期間還留了一點時間讓她可以行禮。

  那拉氏進宮的時間不晚,可她現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答應,不說十年大選便進宮的兆佳氏,連十一年初入宮只盛寵過一次的郭絡羅氏,位份皆在其上。

  所以她單是屈膝行禮,便請了十來人,有些低位的庶妃站在鈕祜祿氏和佟氏身後,皆有些心思浮動,不解一向寬和的皇后娘娘為何如此。

  訥敏卻自在地喝茶,直到那拉氏全都認過了,這才笑著對鈕祜祿氏道:「本宮想著,鈕祜祿氏你與那拉氏也算有緣分,日後便由你好好照顧管束著吧。」

  鈕祜祿氏平靜道:「臣妾遵命。」

  除了後宮添了一人,訥敏也無甚要與她們敘舊之言,便吩咐眾人散了。

  那拉氏自是要隨鈕祜祿氏回長春宮的,郭絡羅氏和兆佳氏住在翊坤宮中,與兩人順路。

  「鈕祜祿姐姐,妹妹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郭絡羅氏說著,還微微側頭望了一眼跟在後頭的那拉氏。

  鈕祜祿氏目不斜視,道:「想說便說。」

  郭絡羅氏故作高深道:「妹妹雖進宮晚,可皇后娘娘為人如何,也是深知並敬佩的,今日此番,想必是借那拉氏提醒您呢……」

  「呵。」鈕祜祿氏好笑,反問道,「你倒是聰明,可怎未想想,當初皇上陪太皇太後去赤城,皇后娘娘為何不教你隨同呢?」

  郭絡羅氏面上一僵,笑容也不似剛才那般親熱。

  大選入宮的妃嬪,顏色就沒有太差的,但一眾顏色不差的秀女中也有拔尖的,兆佳氏還算得寵完全是占了個先進宮來的優勢,否則以郭絡羅氏出眾的美貌,想必也輪不到兆佳氏出頭。

  而棄她不選,無外乎自作聰明四字。

  這宮中誰還沒些自己的打算?便是貌似心直口快如馬佳氏,都知道巴著皇后娘娘得些好處,更何況其余人。

  皇后娘娘那般的眼明心亮,還能看不出郭絡羅氏那點小心思?就算是看不出,不是還有個護主的容女官嗎?

  鈕祜祿氏懶得與她多言,見到了翊坤宮門前,便頭也不回的衝著那拉氏道:「腳程快些,別耽擱郭絡羅庶妃回去歇息。」

  那拉氏立即恭謹應道:「是。」

  郭絡羅氏見她們這般,咬了咬嘴唇。一旁兆佳氏見此,一句話也無,直接進了翊坤宮門。

  坤寧宮——

  容歆和訥敏也在說鈕祜祿氏的事。

  「其實皇上若是想要寵幸誰,也不是鈕祜祿小主能左右的。」容歆見訥敏皺眉,便起身將熏屋子的香爐拿遠一些。

  訥敏左手指支著頭,閉著眼睛,聲音輕柔道:「那拉氏也不是初分到乾清宮的宮女,皇上早不寵幸晚不寵幸,偏偏在赤城,在我責令鈕祜祿氏代為照管時寵幸了,她失職總是脫不掉的。」

  容歆多少覺得如此說辭有些牽強,但這是以她的思維,若是站在訥敏的角度,自有其道理。

  「請安前馬佳氏和吶喇氏在前頭的口角,其實較鈕祜祿氏這事兒嚴重多了,我都未曾放在眼裡。」訥敏微微搖頭,一臉的不滿意,「鈕祜祿氏……太不爭氣了。」

  容歆失笑,「您一個皇后,竟是還為鈕祜祿小主不抓住機會氣上了。」

  訥敏睜開眼,認真地看著容歆,道:「任後宮中百花齊放也越不過我去,誰受寵都是受寵,我縱是不喜歡鈕祜祿氏,可她比旁的庶妃都有眼色有分寸,那倒不如鈕祜祿氏受寵些。」

  「論有眼色有分寸誰又比得上佟佳小主?」容歆了然道,「您還說不喜歡鈕祜祿氏呢?」

  訥敏依然肯定地點頭,堅持道:「我確實不喜歡她。可不喜歡不代表我不認可她,這些個滿蒙貴女,比她強的寥寥可數。」

  「我倒覺得,您與鈕祜祿小主各有千秋。」容歆眼神溫柔的看著訥敏。

  這是個好姑娘,坦蕩大氣尤勝諸多男子。

  而對於容歆的誇獎,訥敏也不謙虛,笑了笑,言道:「總之這世間許多好女子,都到了皇宮中,也就皇上有此福氣。」

  「您這麼一說,倒也確是如此。」容歆附和,心中卻想:可惜,空度花期,凋零者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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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先前, 蘇麻喇姑提出要容歆下一次再去看五皇子時,告知她一聲, 於是容歆去之前,便讓人去慈寧宮問了一嘴。

  兩人那日一同去了噶禮家, 蘇麻喇姑看著五皇子活潑的模樣滿臉喜色, 回來後又與太皇太後說,太皇太後誇贊了訥敏和容歆周到。

  康熙得知容歆每次去都會給五皇子念《千字文》, 而且五皇子似是極為喜歡,便專門責令一人專門為五皇子讀書。

  容歆聽說之後極為無語,但一想, 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且不說,如此也算是早教了。

  唯一的壞處便是,五皇子對容歆哄睡覺的法子越來越免疫了,所以她只能開始想旁的辦法以求脫身。

  五月初六,庶妃馬佳氏生下皇三女。不久之後,庶妃張氏又診出懷有皇嗣。

  雖然皇四子賽音察渾依然體弱, 但是因為三皇女出生後看起來還算結實,又有五皇子越發健康, 倒不似前幾年那樣滿宮愁雲慘淡不可收。

  容歆趁著入夏天暖和,又邀請了蘇麻喇姑一同去探望五皇子,出發之前,她早早去慈寧宮等著蘇麻喇姑一起出宮。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年紀大覺少, 起的也早, 得知容歆過來, 便叫她進殿內說話。

  容歆自然不能推辭,踏入殿內向兩人恭敬行禮道:「奴才給太皇太後、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皇太後萬福。」

  「起吧。」太皇太後和藹可親道,「蘇麻喇年紀大了動作慢,說要給老五帶些點心,還得些時候呢。」

  容歆笑著回道:「奴才也不著急,慢些安穩才是。」

  此時一旁的皇太後笑道:「我屢次見她,都覺得這面相是脾氣好有耐心的,誰知道幫著皇后做事時,雷厲風行的很。」

  容歆見太皇太後也笑著點頭,忙謙虛道:「奴才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看重,自是要為皇上和皇后娘娘盡心竭力,方不負天恩。」

  「你倒是多少年,這性子都穩穩當當地。」

  容歆在兩人的注視下,靦腆的笑。

  她倒是想飄,可深知根本沒有驕傲自得的資本,更何況,如今這個世道,還是謹小慎微低調些,方可一世安穩。

  稍遲些,蘇麻喇姑親手拎著一個食盒走過來,笑呵呵道:「都准備好了,可以去看五皇子了。」

  太皇太後見狀,笑道:「看來我這個曾祖母是真的比不得你,還能見一見五阿哥。」

  蘇麻喇姑一聽,含笑道:「奴才這是代您前去,回來便說與您聽。」

  「好了,別耽擱了,快去吧。」太皇太後揮揮手趕人,隨即又道,「路上注意著些。」

  蘇麻喇姑答應,容歆也稱會照顧好她。

  但其實兩人出宮,不說有跟隨的小太監,還有護衛,安全無虞。

  五皇子對容歆要更熟悉一些,本來正坐在榻上鬧脾氣不願意吃東西,一見到容歆出現,立即便飛快向她爬過來。

  臥榻就那麼大,伺候的侍女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爬到了榻邊上,容歆疾跑過去,幾乎半跪在地上才堪堪接住他。

  偏這小子一點兒不怕,還咯咯笑個不停。

  容歆一只腿磕在實木腳踏上,緩了片刻才不那麼疼。

  而奶娘和侍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跪在地上請罪:「奴婢疏忽,請容女官責罰。」

  她們若是第一反應就推卸責任或者只顧著求饒,容歆絕對不會滿意,但此時她們認錯,容歆便道:「這次便只罰半月月錢,以後精心些。五皇子年紀小不懂事,若是沒看好教他受了傷,看我會不會輕饒了你們。」

  「謝容女官寬恕,奴婢們日後一定精心。」

  待容歆教訓完奶娘侍女,蘇麻喇姑這才走過來,關心地問:「腿如何,可嚴重?」

  容歆抱著五皇子站起來,稍動了動腿,只隱隱有些痛感,並不嚴重,便答道:「您放心,無事。」

  五皇子「啊啊」了好一會兒,始終沒得到關注,便伸出了小魔爪。

  「嘶——」容歆後腦的發髻被他揪住,不受控制的向後仰頭,痛倒是不痛,所以她還能一邊兒將頭發解救出來,一邊兒玩笑道,「手勁兒還挺大,以後肯定是個健壯的。」

  其他人神情緊張卻不敢伸手去拉開,還是蘇麻喇姑笑著將他的小手掰開。

  容歆頭發都叫他扯亂了,便將五皇子先交給了蘇麻喇姑,而她則是坐在圓凳上由侍女重新挽發。

  五皇子許是沒想到她不理自己不說,現在還不抱他了,頓時脾氣便上來了,在蘇麻喇姑懷裡掙扎不休。

  「啊啊啊——」

  蘇麻喇姑看起來就要抱不住他,容歆也顧不上梳頭了,連忙伸手接過來,無語道:「五皇子,您能容我梳好頭嗎?」

  「啊啊。」不知道他到底何意,但確實不再像剛才那般鬧了。

  蘇麻喇姑笑開來,「咱們五皇子,將來定是大清的巴圖魯。」

  他既然不鬧,容歆便抱著他坐在圓凳上,等到梳好頭,和蘇麻喇姑一起坐在臥榻邊陪他玩兒。

  繡娘為五皇子縫制過不少布藝玩偶,聽奶娘說他平時不太喜歡玩,但容歆擇了一個小些的,扔到臥榻裡面,五皇子便爬過去撿過來再遞給容歆。

  如此反復,容歆都有些累了,他還樂此不疲,精力有些過於旺盛了。

  五皇子見她不動,扶著容歆的手臂便站起來,手指衝著臥榻裡邊兒一指一指的,「啊——」

  容歆只得又扔出去,然後看著窗外道:「也到五皇子午睡的時間了吧?」

  奶娘一聽,問詢道:「可要奴婢將《千字文》拿來?」

  容歆想了想,還是拒絕了,看了看蘇麻喇姑,到底還是沒好意思讓老人家給他們背誦佛經聽,而是從小太監那兒拿過她帶出來的佛經。

  「你這是要念給五皇子聽?」蘇麻喇姑問。

  容歆點頭,冠冕堂皇道:「我想著博覽群書,聽些佛經想必也是無礙的。」

  而蘇麻喇姑一向信佛,此時聽她一說,便道:「那我來念吧。」

  容歆求之不得,立即雙手將佛經奉上。

  蘇麻喇姑卻擺了擺手,拿下手腕上的佛珠,直接閉眼邊轉動佛珠邊誦念起來。

  長年誦經之人都是自有其韻律的,不出十句,容歆便習慣性的掩唇打了個哈欠,可她低頭一看,五皇子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睜好奇的看著蘇麻喇姑。

  容歆:「……」

  若是不等五皇子睡了再走,他定然是要鬧得,容歆便只能將他抱起來,走來走去試圖哄睡他。

  容歆忍睡意忍得眼淚都出來了,五皇子終於睡著,她趕忙小聲制止蘇麻喇姑:「嬤嬤,五皇子睡著了。」

  蘇麻喇姑禁聲,睜開眼見五皇子在容歆懷中睡得熱了,臉都有些泛紅,低聲笑道:「既如此,安置好五皇子,咱們便回宮吧。」

  容歆點頭,輕手輕腳的將五皇子放在床上,見他翻身,趕忙拍了拍,等他睡沉了這才直起身,和蘇麻喇姑一起退出去。

  馬車緩緩行駛,蘇麻喇姑突然道:「看起來,五皇子是極喜歡你的。」

  容歆卻道:「約莫是常見面的關系,五皇子有印像。不過,皇后娘娘遵守祖宗規矩,所以也只派我十日出來看五皇子一次。」

  母子都不能親近,她這樣的身份,自然也不能教主子們以為皇子對她太過親近,不過她也是謹慎習慣了,誰又能認為她是真心對其他妃嬪所出的孩子呢?

  「倒也不必如此慎重。」蘇麻喇姑目光溫和的看著她,「皇上聖明,皇后娘娘仁善,這宮中其實也沒那麼難過活。」

  容歆在她眼中看到一絲了然,沉默片刻,又笑道:「我知您的意思,可您不也是向來不曾因為太皇太後的信賴和皇上的尊敬有半分自得嗎?我是想像您學習的。」

  蘇麻喇姑是很好的人,慈祥和善,可她篤定,對方絕不會對太皇太後有絲毫隱瞞,所以她可以毫無顧忌的表明,她想成為蘇麻喇姑這樣的存在。

  這樣的話,太皇太後想必會對她更放心吧?

  而容歆回到坤寧宮,也將今日和蘇麻喇姑的對話告訴了訥敏,並且將自己思慮後的想法說出來:「您看,是不是要減少去看五皇子的時間?」

  訥敏摩挲著茶杯,良久,不以為意的搖頭道:「咱們又不會害他,既然問心無愧,更不必畏畏縮縮,該如何便如何。」

  容歆其實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任何不當之處,只是有些時候,她的所思所想也不見得就完全正確,所以才會說給訥敏聽。

  而且,她也確實不認為,哄大阿哥睡覺那事兒,太皇太後和皇上會放在心上。

  封建王朝都在鼓吹天子是天命所在,時間久了,他們自己也真的那般認定,而皇上的兒子,自然也不該是凡夫俗子

  聰慧是應該的,勇猛是應該的;當然,犯錯之後,錯誤也都是別人導致的。

  反正康熙自己下旨叫人整日給五皇子讀書的,別說這事兒不可能有什麼壞影響,就是有,他還能遷怒他自己嗎?

  肯定就主動找別的理由了……

  容歆想得正出神,耳邊突然聽訥敏道:「五皇子的事無所謂,今日你不在宮中,還發生一事,馬佳氏又診出喜脈了。」

  「您說馬佳小主?!」容歆驚訝。

  訥敏點頭,「當時我心裡也是這般驚訝,估計其他庶妃們也都知道了,明日你瞧著吧,請安的時候,又得酸澀不已。」

  「這……庶妃們如何能不酸?」

  容歆甚至有個不恰當的比喻,一樣的種子,偏偏有的田地連年豐收,有的田地卻顆粒無收……


第32章

  「有些嫉妒之心, 屬實尋常,不過分倒也無妨。」

  訥敏做皇后,一直是這樣的態度, 只要不做錯事,便不嚴苛待人,甚至很多時候對庶妃們還很優待。

  容歆看不出訥敏神情上有任何變化, 卻還是出口關心的問:「您心中可有些其他想法?」

  訥敏不解地抬頭看她,隨意恍然大悟, 手摸向腹部,悵然道:「我自是也想要個皇兒的, 可自己未曾懷上, 眼紅旁人作甚?」

  容歆垂眸遮住眼神,她卻是寧願訥敏不要生的。

  只是……既然是訥敏想要的, 她都不會去阻攔,哪怕最後,她可能是痛苦的。

  遂容歆又重新扯開笑容, 道:「早晚都會有的, 您也無需急。」

  訥敏點頭, 笑道:「承祜也想要個弟弟。」

  容歆笑容一頓, 隨即轉移話題問道:「馬佳小主這才剛生下三皇女沒多久,就又懷了身孕, 身體上可承受的住?」

  「太醫請脈, 確實氣血虛虧較重。」

  容歆緩緩點頭, 「若是如此, 許是要注意著多進補一些。」

  「我已經教人吩咐太醫了,她有身子,但凡能補的,不必吝嗇。」訥敏說得極大方,「畢竟是為皇上生兒育女,如今這宮中論有功,誰也不及她。」

  常人道:多子多福。

  可對女子來說,生產猶如過鬼門關。

  古代可能沒有生育損耗這一類的說法,當權的男人們也根本不會在意,畢竟歷來便是,女子無所出,才是罪過。

  容歆心中嘲諷,卻也知煩惱皆源於想太多,便甩掉那些思緒,又問道:「明日可要我去儲秀宮看一看馬佳小主?」

  「你若是無事,便走一趟吧,左右也相熟了。」

  容歆應了。

  第二日,眾妃來請安時,訥敏又當眾表明,已經免了馬佳氏的請安,又道:「你們與她要好的,若是閑了,大可去她那兒坐坐,省得她那個閑不住的性子,再憋悶壞了。」

  郭絡羅氏這些日子十分受皇上寵愛,年紀輕難免有些張揚,遂還不待別人說什麼,便故意醋道:「臣妾瞧著皇后娘娘對馬佳姐姐如此好,心裡可是羨慕的很。」

  吶喇氏瞥了她一眼,唱反調似的道:「皇后娘娘待咱們一向一視同仁,我卻是不羨慕的,只心存感激。」

  她這話說得,就像郭絡羅氏是不滿皇后娘娘偏心旁人,頓時便有些急了,解釋道:「皇后娘娘,臣妾……」

  訥敏不在意的擺擺手,道:「不說旁的,單馬佳氏生育有功這一個,本宮都要偏著她幾分,本宮是不否認的。」

  「皇后娘娘自來是光明磊落的。」吶喇氏笑著奉承,隨即又用玩笑的口吻道,

  「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馬佳氏那張嘴,臣妾與她在一處,三句便會辯起來,臣妾可不去她那兒,再氣得她動了胎氣可就糟了。」

  訥敏也就是一說,她這些年看下來,也沒見馬佳氏跟誰特別要好過……張氏那個老實性子,應是算一個。

  至於馬佳氏和吶喇氏那些口角,皇上都有所耳聞,可倆人樂此不疲又沒大動干戈,就隨她們去了。

  不過說到偏心,訥敏又意有所指道:「我先前還與皇上商量,待明年選秀過後,又要有新人進來,你們中有些侍奉皇上多年的老人,也可稍稍調整一下宮殿。」

  她這話音一落,不少庶妃瞬時便眼睛一亮。

  鈕祜祿氏和佟佳氏那種特例不算,其余各宮皆無主位,若是照皇后娘娘所言,有些人本就住在偏殿,還能如何調?

  想必是要升位份的。

  一時間眾人皆歡喜,奉承皇后娘娘的話如同不要錢似的說出來,偏她們多數人還都有些文采,花樣百出,容歆站在訥敏旁邊,也是嘆為觀止。

  不過升位分這事兒,又不是分餅,考量眾多;更何況,容歆瞧著,康熙此時憂心三蕃之事,也並不很願意在後宮諸事上分心。

  所以高興也不必高興太早,顯然還有的等呢。

  眾妃嬪請安過後,容歆幫著訥敏處理了一些宮務,然後便趁著日頭還未烈起來,去儲秀宮看馬佳氏。

  馬佳氏不知從何人那裡聽得了皇后娘娘所說的事,一見她便興衝衝地問:「容女官,皇后娘娘說我『生育有功』,要偏著我?」

  「娘娘確實說了,不過您也不必心中所想皆表露無遺吧?」馬佳氏就差沒直接問換宮殿的事有沒有她了,容歆心下好笑,便調侃道,「那您若是知道了吶喇小主的話,該當如何?」

  「我怎地不知道?」馬佳氏當著容歆的面便哼了一聲,「這麼些年,倒是今日說了句教我認同的話,我也不想與她在一處,不來才好。」

  「可我從前不知從何處聽說,這習慣了有人整日吵鬧,若是耳邊清淨了恐還會若有所失呢。」

  馬佳氏當即便道:「我巴不得清淨呢。」

  容歆也不知道,這後宮中十多個庶妃,怎麼馬佳氏偏偏就和吶喇氏不對付,每每見到都要主動找茬。

  不過,也輪不到她操心,便無奈的笑了笑,看著馬佳氏還算紅潤的臉色,問道:「小主昨日睡得可還好?胃口好嗎?」

  「好。」馬佳氏不以為意道,「一回生兩回熟,我知道皇后娘娘擔心,容女官替我回去對皇后娘娘說,我吃得好睡得好,並無不適。」

  容歆掃到旁邊桌子上的水果,這都是訥敏特意囑咐多分給馬佳氏的,再加上馬佳氏的氣色,想必現下懷的確實不艱難。

  如此,容歆便笑道:「那您也仔細些,三皇女那裡,皇后娘娘晨間還著人問過,各處皆好。」

  「有皇后娘娘在,我自然是沒有任何顧慮的。」

  容歆並未說四皇子賽音察渾的事,他自出生來便體弱,馬佳氏心知肚明,也沒必要此時說出來讓馬佳氏煩心。

  她又稍坐了一會兒,便不再打擾馬佳氏,回到坤寧宮中。

  而隨後的日子,也不知是否是因為訥敏「調換宮殿」這個胡蘿蔔吊的太有吸引力,後宮中空前的和諧,連後妃之間偶爾的口角都少了許多。

  當然,容歆私下裡想,康熙無心後宮是一方面,估計跟馬佳氏這個四處點火的炮仗在儲秀宮中養胎也有關。

  也不知諸如吶喇氏之余的妃嬪們,有沒有寂寞……

  中秋節前,內務府進上一批黃多油滿的螃蟹,坤寧宮分的多一些,訥敏並不太喜歡此物,便只給容歆留了幾只,其余皆分給了妃嬪們。

  誰曾想,晚膳剛過,便聽人來稟報,說是兆佳氏有些落紅。

  這不在月事期間,突然落紅可不是小事,訥敏立刻叫人去請太醫,而容歆也不用她吩咐便起身趕往翊坤宮。

  太醫院一直有留守的太醫,遂前來還算迅速,診脈過後,便對容歆說:「兆佳庶妃之所以落紅,便是因為食了寒涼之物,動了胎氣。」

  不過他隨即又道:「萬幸寒涼入體不重,吃幾味藥溫養些日子,便會恢復。」

  「可會影響皇嗣?」

  太醫謹慎答道:「目前看來,應是無大礙的。」

  不傷及皇嗣,那今日之事便好處理,容歆安心了些許,這才想致兆佳氏落紅的緣由,問道:「今日各宮小主皆分了螃蟹,翊坤宮的兩位小主也一人得了半只,可與此有關?」

  太醫撫著下巴上的胡須,片刻後,道:「若是再無旁物,想必便是如此了。」

  這時,兆佳氏的貼身宮女擔憂道:「郭絡羅小主不愛吃螃蟹,便將她那半只也送給了我們小主,所以我們小主晚間用了一整只螃蟹。」

  其實一只螃蟹也沒多大,常人吃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可壞就壞在兆佳氏正在孕早期,所以才動了胎氣。

  索性吃的不多,若是再多個一兩只,恐怕這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而旁邊的郭絡羅氏估計也是不想擔責任,立即便緊張地解釋道:「我幼時吃螃蟹便會有些不適,所以不愛吃,又不忍浪費,這才送給兆佳姐姐的,並非有意如此,還望皇后娘娘明察……」

  宮中妃嬪有月事都要扯牌子,所以月事時間是有專門記錄的。

  兆佳氏的月事還要過幾日,得知懷孕她自己都一臉驚訝,容歆也不相信郭絡羅氏會提前就猜到兆佳氏懷孕並且禍害於她。

  更何況以坤寧宮現下對後宮的掌控,這些庶妃縱使真的有惡意,也不敢做什麼。

  容歆心中九分相信兆佳氏動胎氣是意外,可她卻不能擅自代皇后對此事發聲,於是便溫和道:「郭絡羅小主且寬心,待皇后娘娘查清內情,若當真不是有意,自不會隨意冤枉了您。」

  訥敏的公正當然不是完全的公正,但她多年來在宮中的處事風格如何,宮中上下皆知,所以郭絡羅氏聽容歆一說,面上便放松了許多。

  太醫為兆佳氏開了保胎的方子,已經有宮女去熬,容歆又叫兆佳氏的貼身宮女仔細聽太醫說了些注意事項,然後才和太醫一同離開翊坤宮。

  他們才出了翊坤宮,太醫便向容歆拱手欲告退。

  「您且慢。」容歆叫住他,道,「勞煩太醫再與我往坤寧宮去一趟。」

  太醫仔細問道:「可是皇后娘娘鳳體不適?」

  「並無不適,只是娘娘近些日子易疲累,想請太醫看看,是否需要進補。」她語氣尋常,仿佛真的只是尋常事而已。

  然而容歆時刻關注著訥敏,近幾日一直有些猜測,正巧今日出了兆佳氏這事兒,便請太醫順便給皇后也請個脈。

  她想差了最好,若是果真……


第33章

  訥敏得知太醫現下就在坤寧宮外候著, 有些不解道:「還未到請脈的日子,怎地將太醫帶過來了?」

  「您近幾日不是也常覺得身上不松泛嗎?我想著左右太醫都來為兆佳小主診治了,所以便請太醫順便隨我過來。」

  「那便叫進來吧。」訥敏說完, 又問道,「兆佳氏如何了?」

  「我回來時,兆佳小主臉色已經好了不少。」容歆見太醫進來, 便住聲,安靜地等著他為皇后請脈。

  太醫仔仔細細為皇后診脈, 神情及至後來,滿臉思索, 抬起手時還看了容歆一眼。

  容歆問:「太醫, 娘娘為何疲累?」

  太醫小心回答:「從脈像上看,稍有些滑脈之像, 只是下官才疏學淺,不敢確定。」

  容歆眼瞅著訥敏眼睛瞬間亮了幾分,微微斂了斂神色, 繼續認真地問:「可是因為時日尚淺?」

  「是。」

  「兆佳小主也時日尚淺……」

  太醫躬身答曰:「下官為兆佳小主請脈, 確與皇后娘娘相似, 只是兆佳小主異狀明顯, 遂下官才以滑脈斷定。」

  容歆聽後,又問道:「再等多久可確定?」

  「十日左右便可。」太醫答, 「只是為確保皇后娘娘鳳體安康, 這些日子吃食行動上要稍注意一些。」

  「明白了。」

  容歆親自將太醫送出去, 並囑咐他暫時不要張揚。

  回來後, 容歆見訥敏簡直是容光煥發,滿眼的喜色幾乎要溢出來,情不自禁地跟著笑起來,問道:「您就這般高興?不是還未確准嗎?」

  「我有預感,定是有了。」訥敏雙手護著腹部,嘴角的笑容像是雕起來了一般,始終也落不下去,「容姐姐,我又要有孩子了!」

  容歆在她頭上輕拍了兩下,「我瞧著,這可不是一直有個孩子嗎?」

  訥敏唇微微撅起,篤定道:「我也是個好母親。」

  「是是是,您是。」

  「一點兒也不誠心。」訥敏眼神中帶著些許控訴,「重說。」

  容歆既無奈又寵溺地搖頭,故意思索的時間長了些,在訥敏等不及的時候,才笑道:「我相信,您將來的孩子,一定會為擁有您這般的母親而感到驕傲。」

  訥敏這才滿意起來,「我的孩子也會教我驕傲的。」

  容歆點頭,「好。」帶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承諾。

  訥敏自顧自地開心不已,又有些憂愁道:「我不是不喜歡女兒,但大清的公主地位尊貴,卻也承擔了太多責任,所以一定要是個皇子才好。」

  「你若是懷上了,是不是皇子,已經注定,別多想了。」容歆一句話說完,轉而問道,「郭絡羅小主和兆佳小主的事,您准備如何打算?」

  訥敏隨意道:「當著那麼多宮女太監的面,一個送一個接,就是意外,輕拿輕放便是。」

  郭絡羅氏出自鑲黃旗,父親是工部侍郎,還兼任佐領一職,正經的武將出身,別說兆佳氏腹中的皇嗣沒事,就是真有事,沒有確切的證據,頂多也就是禁禁足小懲大誡而已。

  訥敏又道:「待明日請安時,我稍稍警示一下眾妃,再口頭上訓誨一番郭絡羅氏。」

  容歆點頭,看了一眼外頭天色,道:「今兒晚膳,您估計有人陪了,正好我有您賞的好東西,便偷個懶,先回了。」

  康熙估計很快便會得到消息。

  訥敏也能想到,笑著衝她左右來回晃動手,「我這兒有的是人,你回去可以配一小杯黃酒,不用擔心誤事。」

  容歆毫不客氣道:「那奴婢可得討您一杯女兒紅。」

  「都拿去也無妨。」

  容歆暗自咬牙:拿就拿,一滴都不給康熙留。

  統共就三只螃蟹,蒸好之後,容歆將其中兩只分給淺緗等人,拿著剩下那只大一些的敲開了齊嬤嬤的門。

  她手裡還拎著一只壺瓶,齊嬤嬤問:「怎地今日想起喝酒了?不待在娘娘身邊了?」

  容歆一邊將小菜擺在桌子上,一邊神情淡淡地道:「娘娘興許有大喜事,當然是想和皇上分享的,我在跟前兒還礙事呢。」

  「你這語氣……」齊嬤嬤哭笑不得,「怎麼好似酸的很呢?」

  容歆擺盤的手停下,「倒也不是酸……」

  不過是不平罷了,她一點點看著長大的小姑娘,給一個執宰天下、妃嬪眾多的帝王當賢後,幫著管小妾管庶子,還要拿命去拼孩子。

  偏偏訥敏得知有可能懷孕時,眼中的驚喜都不是假的……

  容歆低頭擺好菜,請齊嬤嬤坐下,先給齊嬤嬤盛了一碗湯,在給自己倒酒時道:「您便當我是酸了,也無所謂的。」

  黃酒有些烈,半杯酒入喉,火辣辣的,容歆直接嗆出了眼淚,「咳、咳……」

  「慢點兒。」齊嬤嬤忙給她盛了一碗湯,道,「壓一壓,我又不與你搶,急的什麼?」

  「高興嘛。」容歆嘴角上揚,可惜眼睛裡還有剛剛嗆出來的眼淚,看起來並無多少喜氣。

  不過她今日是來和齊嬤嬤吃螃蟹的,又不是來訴苦的,若是愁眉苦臉反倒惹人煩惱。

  於是容歆垂眸片刻,掩了那些多余的情緒之後,笑道:「我剛剛喝得急了,剩下的我陪您慢慢喝。」

  「酒我是喝不得的,便以湯代酒吧。」

  「您隨意便是。」

  容歆也不敢真的就隨意喝,只喝完手中這一杯,與齊嬤嬤一起吃了菜,便回了她那邊。

  屋裡有些暗,容歆也沒點燈,徑直走到床邊,踢掉鞋子,躺下。

  她默默地看著頭上的房梁出神。

  那種虛無縹緲的事情,縱使告訴訥敏,她這孩子也是無論如何一定要生得。

  說得現實些,中宮不可無子,否則皇后地位不穩;赫舍裡家在宮中的女子也不可無子,否則赫舍裡家族心中不安,訥敏堅持給二小姐指婚便毫無意義。

  而且訥敏,她也是想要個孩子的,她今日那般歡喜,自從二皇子去後……已經許久沒有過了……

  良久,容歆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喃喃:「也不見得就會那樣……」

  就算最後還是難產了……

  痛苦……留給活著的人便是。

  此時,不必教訥敏煩心。

  翌日寅時末,容歆出現在正殿時,笑容依舊教人如沐春風。

  康熙多年如一日的勤勉,在她過來之前已經回乾清宮去處理政務,淺緗對容歆說:「皇上走時,還叮囑奴婢們好生照顧皇后娘娘呢。」

  她,包括旁邊的兩人也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容歆不置可否,只道:「越是如此,咱們越要謹慎些,別讓皇后娘娘臉上無光,也別辜負了皇上的信任。」

  幾人異口同聲保證道:「您放心,這是一定。」

  容歆走進訥敏的寢殿,見她已經醒了,正靠坐在床上,便關心道:「您怎未多睡會兒?還未到請安的時辰。」

  「常這個時間醒,慣了,睡不著。」訥敏心情不錯,對容歆笑道,「皇上走前還說,要你幫著我處理一些宮務。」

  「宮務我定是不會推辭的……」容歆故意調侃道,「難道皇上就這般沒有情致,不與您說些旁的?」

  訥敏臉上現出些羞意,口中卻理直氣壯道:「便是說了又如何?」

  「自然不如何,只是您這一臉的明媚,也稍稍收一收,太光彩照人了些。」容歆說著,還誇張地抬手遮了遮眼,「一會兒庶妃們來請安,這心情可就該復雜了。」

  訥敏忍不住發笑,「你這人真是……」

  「難道還討厭不成?」容歆見訥敏起身,走過去虛扶了一把,溫聲道,「不管十日後是否確定是喜脈,您開懷些總不是壞事。」

  訥敏由著宮女伺候她梳妝,透著鏡子看容歆,「我是再沒有不如意的,如何會不開懷。」

  容歆始終笑著。

  而有了先前訥敏懷二皇子時的慣例,容歆這一次接手大部分宮務,比上一次更順手。

  十日後,太醫再次來請脈,明確表示皇后娘娘是喜脈無疑,整個坤寧宮上下皆喜氣洋洋。

  兆佳氏與皇后查出懷孕的時間相差無幾,但皇后生得是嫡子女,她則不然,所以在皇上、太皇太後等人那裡的關注度差了好幾個段位。

  她平素看起來頗為循規蹈矩,想必也不敢心生怨憤,但容歆還是按照規矩不曾慢待於兆佳氏半分。

  雖然本質上共同侍奉皇上的所有女人都站在利益對立面,但某些時候,她們似乎又都走在同一座獨木橋上。

  容歆願意將心比心。

  當然,她現在的這種同理心,是基於她們安分且沒有傷害訥敏的基礎上,是為了訥敏。

  若是積德能有好的福報,多做一些也無妨。


第34章

  容歆是皇后身邊的女官, 一切以訥敏為利益出發點,現下訥敏確定懷孕,她便先將其余事暫且擱置, 一心料理宮務,照顧訥敏。

  之前固定每十日去看一次五皇子,此番因為剛接手宮務一時分不開身, 便著人去噶禮家中告知了五皇子的奶娘一聲。

  待她抽出時間,已經比原定日期超過了五日。

  五皇子見到她時, 小臉上立即露出了笑顏,隨即又想起什麼, 鬧別扭似的扭過身子不理她。

  容歆:「……」

  奶娘小聲對她說:「容女官, 五皇子這幾日常常向外張望,還想跑出去, 晚間也哭鬧不止,所以奴婢們猜測,許是您沒能按時過來, 想您了。」

  容歆訝異, 問她:「五皇子如何知道我哪日會到的?你們告訴他了?」

  「奴婢等人先前並未告訴五皇子。」奶娘連忙解釋道, 「是後來奴婢們察覺到了, 才說給五皇子聽的,想要哄一哄他。」

  看樣子是沒哄好。

  容歆注意到她們說話時, 五皇子一直在偷偷瞧她們, 若是她看過去, 便立即扭過臉去, 片刻後再看回來,嘴角越來越往下撇。

  縱是他再聰明,也不過才將將十九個月大,心智不同於成年人。

  容歆也不能眼瞅著一個小孩子憋不住了,哭唧唧的爬過來,便主動走過去,蹲在臥榻前,溫柔地道歉:「五殿下,是我的不是,我這幾日忙卻只叫人知會了嬤嬤一聲,我保證,日後若是再有變化,讓人親自告訴您可好?」

  五皇子不可能完全聽得懂她說什麼,但只看見她聲音神色溫柔,他便立即撲到容歆懷裡,委屈地大哭起來,「壞——」

  容歆想給他擦一擦眼淚,可剛有動作,他便摟緊她的脖子將臉轉向另一側。

  「五殿下,莫哭了……」

  他哭了一氣兒,容歆一直耐心地哄著,可他哭聲反倒越來越大,容歆便探頭去看,這一看見他的臉,頓時無語。

  單瞧著他臉頰上那兩條淚痕,還有哭得通紅的臉蛋,是可憐兮兮的;可定睛細看,他眼睛裡此時一滴流淚都未往下流,完全是扯著嗓子干嚎,嗓門兒倒是極亮。

  容歆忍著笑意,衝著侍女道:「拿個濕帕子來。」

  她接過帕子,見他還在嚎,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五殿下,哭了這麼久,是不是渴了?」

  「嗝。」五皇子聲音停頓片刻,然後又開始假哭,只不過聲音較剛才低了一分。

  容歆直接抱著他換了個姿勢,坐在她懷中,一整張臉露出來對著她,笑道:「擦擦臉,不然一會兒淚水干了,該難受了。」

  她也不等小家伙回應,直接抬起他的下巴,然後用帕子輕輕在五皇子臉上擦拭。

  五皇子仰著頭一動不動,嘴巴卻撅起來,又說了一遍:「壞!」

  「是,我壞。」容歆放下帕子,一邊示意宮女倒水,一邊沒頭沒腦道,「我近日也常覺得我壞的很,只是不知該如何自處。」

  自從訥敏再次懷孕,她腦子裡總有無數的念頭,而有一個,直刺得她臉疼。

  不說旁的,只說當初若是有更好的出路,容歆可能不會義無反顧地隨訥敏進宮來……

  她幫訥敏養身體,逗訥敏開心,卻不敢想法子讓訥敏干脆不懷孕。

  因為無論是訥敏主觀的心願,還是外界因素,訥敏不能沒有孩子;而她,何來的權利去擅自決定別人的人生。

  看看,容歆多理智啊!

  理智到,容歆自己都有些反感這樣的自己,有時她甚至希望她能夠勇一些,哪怕這勇中帶著些蠢莽。

  宮中一言一行皆要注意分寸,連面對訥敏,她也擔心對方多想影響孩子,不敢露一絲一毫。

  也就是對一個小孩子,容歆不用擔心對方胡亂揣測她話中的涵義,如此想來,竟還有些活該。

  「容!容——」

  容歆猛地回神,看著懷中的孩子,試探地問:「五殿下……剛剛是在叫我?」

  五皇子小手抓住她的發髻,又笑著叫道:「容。」

  他的力道倒不至於叫容歆疼,只是難免有些哭笑不得,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奶娘,問她:「五皇子經常會這樣嗎?」

  奶娘含笑道:「五皇子只抓過您的頭發。」

  竟然還是特殊對待嗎?

  容歆掰開他的小手,見他還想玩兒,忙將自己的頭發遠離他。正好侍女拎著茶壺過來,便道:「咱們五殿下渴了,快把水拿來。」

  五皇子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她轉移,小手拍打自己的腿,喊道:「拿!拿!」

  別說,那聲音和動作,還頗有些皇子的氣勢。

  奶娘和那侍女紛紛笑了起來,容歆聲音中也滿是笑意,「你這丫頭沒聽見咱們五殿下的話嗎?快端過來。」

  侍女立即應道:「是,奴婢這就來。」

  五皇子胃口好,喝水也咕咚咕咚的往下咽,一杯不夠,又將杯子遞還給侍女,喝了兩杯半才停下。

  容歆注意力全讓他吸引走,想起剛來時奶娘說得話,便柔聲問他:「五殿下,您怎麼知道我哪日來啊?」

  五皇子短粗的食指指著臥榻扶手,嘴上念道:「白!」

  容歆不解其意,「什麼意思?」

  「白!白!」五皇子接連說了幾遍,看容歆不回復,急的直接從她懷裡爬出來,坐到扶手旁邊,點著上面的雕花,點一個喊一句「白」。

  容歆見他來回在那幾個雕花上指,一數正好十個,隱約明白過來,問道:「是說在數日子?」

  說完她自己都吃驚了,連忙看向奶娘,「什麼時候開始的?」

  奶娘一臉的茫然,愧疚道:「五殿下平素便喜歡摳這些雕花,從何時開始數的,奴婢們實在未曾注意過……」

  容歆心情復雜地看著五皇子,不知如何說自己的心情,便只贊道:「殿下您實在是聰慧無比。」

  誇獎的話五皇子聽懂了,咯咯笑個不停,笑倒在臥榻上,想要直接坐起來,小腳丫在半空中蹬了半天卻起不來,只能翻身爬坐起來。

  容歆有些壞心眼的推了他的胸口一下,剛坐起來的五皇子又倒在榻上。

  他可能以為容歆是在與他玩兒,坐起來之後,見容歆不推了,還主動去拉她的手,一提到胸口的位置,還沒碰到自己便倒在榻上。

  容歆當時腦子裡不受控制的便冒出「碰瓷兒」這個詞,所以伸出手剛稍稍拉起他,又立馬松開了手。

  五皇子跌在榻上,雙眼一瞬間懵的很,隨即又傻乎乎的笑了起來。

  容歆見他咧開的嘴裡露出幾顆小白牙,笑著問奶娘:「五皇子現在可以吃旁的東西嗎?」

  奶娘回答:「太醫說可以稍吃些,奴婢們都是按照太醫的要求喂的。」

  「愛吃嗎?」容歆任他抓著自己的手玩。

  奶娘點頭,笑著說:「五皇子吃什麼都香。」

  五皇子聽到她們說吃,立即順著容歆的胳膊爬起來,喊道:「餓!呲!」

  奶娘當然不敢餓著他,馬上叫侍女去拿,許是早就備著了,不多時侍女便端上來幾個碟子,裡面擺著各種形狀顏色的糕點。

  侍女為五皇子擦好手,然後他極順手的抓起一個兔子形狀的,轉身便遞給了容歆。

  「是給我的嗎?」容歆指著自己,問,「還是要我喂你吃?」

  五皇子又舉高手,直接將糕點塞到她嘴邊。

  容歆張開嘴咬了一小口,接過來剩下的,笑著說:「謝謝五殿下,您自己吃。」

  五皇子這才抓了自己吃,他確實胃口極好,不偏不向每一個都吃。

  吃飽喝足便該睡覺,容歆抱著他,輕輕晃動,見他睡著了,便想要將人放下,然而起身時,才注意到,他小手還在緊緊抓著她的袖子。

  容歆心下輕嘆,隨即輕輕抽出自己的袖子,又坐在旁邊陪了一會兒,這才回宮。

  待她進坤寧宮,訥敏問她:「保清還好嗎?」

  「能吃能喝,胃口極好,就是……」容歆跟她大致說了說在五皇子那兒的事,「我走時哄睡了五阿哥,他還扯著我的袖子不放。」

  「倒是聰慧。」隨即,訥敏又感喟道,「老祖宗留下的傳統自有其道理,可這骨肉親情分離,母親和孩子心中都難。」

  別看孩子小,可孩子對人的情緒最為敏感。

  五皇子平素見得人皆對他畢恭畢敬,唯有一個容歆態度稍從容些,在他那兒便不同尋常,期盼著見面,也舍不得她走。

  訥敏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此時我倒是有些慶幸,幸好我是皇后,我的孩子不用養在別處。否則想著那般可愛的孩子見不得摸不得,心該有多痛。」

  容歆一默,復又笑道:「但若是知道他健康,想必也沒什麼不能滿足的。」想必吶喇氏也就這麼寬慰她自己了。

  「也是。」訥敏頷首,又叫容歆幫她盛了一碗湯,邊喝邊道,「對母親來說,再沒有什麼比孩子康健更重要的了。所以太醫說我這兩年憂思過重,身子有些虧損,我是喝多少湯水都願意的。」

  容歆幫她在後腰墊了個軟墊,笑道:「小皇子定然會身體強壯的,長大了文武雙全。」

  「這是自然。」訥敏話音一轉,突然酸道,「容姐姐你這般喜歡保清,我這個當娘的,可要為我肚子裡的孩子醋了。」

  容歆好笑,食指輕輕在訥敏額頭上點了一下,「是為小皇子醋,還是為您自己醋?」

  「他還在我肚中,母子一體,為誰也無甚區別。」

  容歆彎了彎唇角,狀似不經意道:「日後誰要是敢欺負你的孩子,我可是拼了一條命去也不會罷休。」


第35章

  今年天寒的早,過了重陽節之後, 外邊兒便整日裡起風。

  宮中常有人打掃, 倒是不至於教人灰頭土臉, 卻也容易亂了衣發, 訥敏懷著身孕更不好出門,便只趁著無風時在坤寧宮院內轉一轉。

  康熙昨夜宿在坤寧宮。

  他信任訥敏,有時也會說些前朝之事, 不指著訥敏為他提什麼真知灼見,只是稍稍排解一番心中的壓力。

  不過最近因為她懷孕辛苦,他便只柔情安撫, 並不說太多教人煩憂之事。

  盡管對其他妃嬪也寵,但若說愛,康熙僅對訥敏這個發妻如此,皆因他們彼此扶持著經歷過艱難和成長,旁人替代不得。

  「今早, 皇上與我說鈕祜祿大人病重,預備親臨鈕祜祿家慰問一番。」訥敏悠悠道, 「想必鈕祜祿氏也該得知了。」

  容歆扶著她慢慢走著,平靜道:「去年冬鈕祜祿大人便染了惡疾,纏綿病榻至今, 想必心中也有些准備了。」

  「再有准備, 真到了那一遭, 也是扛不住的。」

  容歆一聽她的語氣, 便猜到, 她是因為昨日馬佳氏為四皇子賽音察渾病情加重而動了胎氣感嘆。

  訥敏又突然問道:「宮務可是太繁累了?」

  「並未。」容歆不解,「您怎麼忽然有此一問?」

  「從前若是有人來報皇子們之事,你都會親自代我過去的,這次賽音察渾病的嚴重你卻派了別人。」訥敏看向容歆,關心的問,「可是忙得抽不開身?若是辛苦,你也不必全攬過去,我只是懷孕,並非什麼都不能做。」

  「並未忙不開。」容歆微微一笑,解釋道,「不去看,是因為我不忍心看。」

  她大概是習慣不了生老病死了。

  而訥敏聽了她的話,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我這個皇額娘反倒還不如你看他們多,既是心軟不忍看,不去便是。」

  容歆未言語,這時宮女來報,說是尚服局來人了,想必是為裁制冬衣一事,於是她便送訥敏回方榻上坐好,才出了寢殿。

  她剛將門合嚴,一陣風起,不知從何處吹來一片枯黃的落葉,正正好好落在她領間。

  容歆將葉子摘下來,手指摩挲著上面的脈絡,其實不是心軟,而是心硬了。

  而且孰遠孰近,孰重孰輕,自是不必多想。

  片刻後,容歆遞給旁邊兒的小宮女,道:「天兒越來越涼了,娘娘怕冷,該睡得不舒服了,跟你綠沈姐姐說,給皇后娘娘暖床的物件兒提前拿出來吧。」

  「是。」

  容歆跟尚服局溝通好各宮的冬衣份例,見暫無他事,便有會訥敏身邊陪著說話。

  康熙出宮探望過遏必隆,不出半月,遏必隆病逝,鈕祜祿氏也病倒了,據說晚間都發了高熱,到晨間才退下去。

  這種情況自然是無法前來給皇后請安了,而且訥敏作為皇后還要關心一二,不同於四皇子賽音察渾,鈕祜祿氏這裡,容歆務必得代訥敏去一趟。

  她到的時候,鈕祜祿氏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渾身上下盡是悲戚之色,與容歆說話,有氣無力的。

  「我此狀,只能招待不周了,你別介懷,隨意吧。」

  容歆向給她搬了凳子過來的宮女檀心道謝,隨即道:「小主言過了,我今日是代皇后娘娘來慰問您,自然不會在意那些旁的。」

  「咳、咳——」鈕祜祿氏咳罷,收起手帕,苦笑道,「你這是第二次來探我的病了,不曾分憂,還淨給皇后娘娘添麻煩……」

  「病不由人,小主莫要想太多。」

  鈕祜祿氏扯了扯嘴角,對檀心道:「水墨該熬好藥了吧?你去看看。」

  檀心退出去,鈕祜祿氏才又轉向容歆,「外邊兒的事你定是比我知道的多,可否與我說說?」

  「小主想要知道什麼?」容歆垂眸,淡淡地問,「是平西王殺雲南巡撫反清,皇上無暇關注您?還是鈕祜祿大人故去,鈕祜祿府的三少爺和三小姐何去何從?」

  容歆只是這般問,其實知道鈕祜祿氏想知道的是什麼。

  果然,下一瞬鈕祜祿氏便緊盯著她,一字一句道:「請容女官告知。」

  「只聽聞鈕祜祿大人病故,繼福晉與七少爺哀痛欲絕。」

  鈕祜祿氏在家中行二,生母早逝,而行三的弟妹皆與她同母,父親遏必隆尚在世時還可,現下繼母當家,苛不苛待暫且不好說,但從喪儀之後的傳聞來看,有自己的私心是理所當然的。

  容歆甚至有些陰暗地想,估計有不少貴夫人,生了兒子便盼著丈夫升天好當家做主呢。

  就以鈕祜祿家來說,若是遏必隆還活著,她是斷然不敢這麼大張旗鼓的給自己兒子造勢的。

  而鈕祜祿氏聽了容歆的話,攥緊手中的帕子,蒼白的臉因為情緒所引,微微泛起了紅。

  容歆抬眼,輕柔道:「若是小主想知道些旁的,可耐心等兩日,不過是稍費些事而已。」

  鈕祜祿氏一聽,頗有些急切道:「只要容女官告知,我感激不盡。」

  容歆十分恭順地應道:「您有吩咐,我自是不會推辭。」

  「我在宮中顧及不到外頭,此時又不知能找何人,若是以後容女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會回報。」

  然而容歆對於鈕祜祿氏的承諾,卻不置可否,輕笑著問:「我應了您雖不是為了回報,可說一句逾越的話,以您現在的樣子,憑什麼回報我?」

  她還是那般眉眼帶笑的模樣,可又似乎隱隱透出些許鋒利。

  鈕祜祿氏一怔,嘴唇顫抖,隨即有些無力道:「是啊,不過是些兌現不了的空話……」

  「呵——」容歆語氣中帶著某些意味,「先前小主隨皇上和太皇太後回來,皇后娘娘一向寬宏,都與我說您『不爭氣』,如今看來,三少爺和三小姐恐怕也指不上您吧?」

  鈕祜祿氏垂下頭,久久不出聲。

  容歆站起來,福了福身告辭,臨走前道:「皇后娘娘那兒,只要小主們侍奉好皇上,安分規矩,是不在意誰受寵誰不受寵的,只是這宮中難免影射到宮外去……」

  她言盡於此,並不再多說,徑直轉身離開。

  容歆回到坤寧宮,先去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才來到正殿。她也不瞞著訥敏,將在長春宮和鈕祜祿氏說的話盡數告知於她。

  訥敏不在意她的意圖,反而問道:「能問到嗎?要是不方便,不若給赫舍裡家去個信兒,叫兄長去,左右他也沒什麼正事。」

  「這點小事哪裡用得著麻煩您的娘家。」容歆笑道,「雖說咱們一直在宮中,可宮內外牽扯甚深,想要知道點事情,還是容易的。」

  訥敏當皇后多少年,她們便在宮中經營多少年,更何況容歆還主持肅清過一次後宮,提拔調換了不少人。

  所以她這一次代理宮務才比第一次時更順利。

  而訥敏聽她如此說,便不再管了,而是說起鈕祜祿氏來,「這宮中,做個隨遇而安的樣子吸引皇上的注意力是手段,真的隨俗浮沉那就是不知上進、自甘墮落,故而到了這個時候束手無策也只能怨怪她自己。」

  容歆看來,訥敏此言並不完全對,畢竟若是真的只在意衣食無憂,不在意受不受寵,宮妃們的生活水准是真的很高,足以滿足。

  但多數人不能不爭寵,皆因很多秀女進宮來,本身便承擔有家族責任,並非無牽無掛,所以要力求上進,以利家族。

  鈕祜祿氏是早期進宮的妃子,位高,樣貌才情皆不遜色,但當時的朝堂,她若是張揚跋扈,必會惹康熙厭惡,進而棄之。

  而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康熙對她早已無芥蒂,可她只做到此便止……

  容歆問:「若是問得,那位繼福晉確實未曾善待鈕祜祿小主的同母弟妹,娘娘待如何?」

  「你不是與鈕祜祿氏說了,後宮能影射宮外?」訥敏雍容道,「你這個女官在外頭也頗風光,趁著這個時機,擇一日叫上鈕祜祿氏的貼身侍女一起,代我出宮問候一下已故老臣的家眷,算是響應皇上,不忘勛舊之心。」

  容歆聽後,躬身笑道:「皇后娘娘大氣賢明。」

  她轉頭就安排人去打聽,兩日後,得到了關於鈕祜祿府的消息。

  遏必隆的繼福晉確實偏心自己的親生兒女,對其他非親生的孩子一般,但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惡毒繼母的傳聞。

  而且鈕祜祿氏的弟妹是嫡出,母親又是多羅格格,一應待遇比庶出的要好上一些,只是年紀小又沒有親生父母照應,恐怕還是有些艱難的。

  容歆隔日便帶著水墨出宮去了一趟鈕祜祿家,她們遵的是皇后娘娘懿旨,自然十分順利的便見到了鈕祜祿氏的弟妹。

  水墨站在一旁對她主子的嫡親弟妹關心有加,容歆便坐在那兒喝茶,順便跟遏必隆的繼福晉巴雅拉氏寒暄幾句。

  該說的說了,該賞得賞了,容歆便提醒水墨該回了,臨走之前,她笑吟吟的對繼福晉巴雅拉氏道:「皇后娘娘說了,先大人是功勛之子,皇上善待,又有鈕祜祿妃侍奉皇上盡心盡力,她必然是要善待遺孀的,若是有何難處,便向宮中遞牌子,由皇后娘娘做主。」

  巴雅拉氏立即恭謹又感激道:「臣妾謝皇上隆恩,謝皇后娘娘恩典。」

  容歆攜水墨等人離開,一到了馬車上,水墨立即便抹著眼淚哽咽道:「奴婢代小主謝皇后娘娘和容女官……」

  「那就記著皇后娘娘的恩德吧,我也是聽皇后娘娘差遣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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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康熙十三年, 二月初十, 庶妃張氏產下皇四女。

  九日後, 年僅四歲的四皇子賽音察渾殤, 馬佳氏大慟, 當即便腹痛落紅,經太醫施針急救才保住胎未早產。

  可惜四月初六生產那日臨盆,皇六子還是在出生不久便殤了。

  馬佳氏費盡力氣生產過後便暈了過去, 所以六皇子殤時並不知情,等到她醒過來, 她連六皇子的面都沒能見到。

  訥敏聽到回稟之後便心有余悸,許久心跳都止不住的跳得飛快,胸口和肚子還有些隱隱作痛, 容歆怎麼勸都沒有用,憂心不已, 請了太醫來為她查看。

  過了那個當口, 訥敏才慢慢恢復下來,太醫為診脈過後,為她開了兩副安胎的藥,然後囑咐不要心緒浮動過大。

  為這, 容歆還難得的對訥敏生了些脾氣,卻又不敢太認真,生怕牽動她的情緒, 再有那樣的情況發生。

  好在喝了安胎藥之後, 許久都沒再有過那日一樣的情況。

  直到有一日, 先是赫舍裡家遞了信兒進來,然後康復的鈕祜祿氏又在坤寧宮中小坐片刻,說了一件與大選相關的事。

  是的,三年一度的大選又到了。

  「你是說,鈕祜祿家想要你親妹進宮來,而你也願意?」訥敏重復著她的話,求證道。

  鈕祜祿氏面色極淡,認真的點頭,「是,臣妾願意臣妾的妹妹濟蘭進宮來。」

  訥敏不動聲色地問:「哦?為何?你是皇上的妃子,若是因鈕祜祿家所逼如此,大可不必理會。」

  「臣妾娘家確實有要妹妹進宮為我固寵之意,但臣妾左思右想,妹妹早晚要嫁人,若是沒有娘家倚靠日子困難,還不若進宮來。娘娘您掌宮甚嚴卻也寬厚,只要她安分守己,我便能照應她一二。」

  鈕祜祿氏說完,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我父親這個繼室,太過惡毒的心思確實沒膽子生出來,可後院之中,她掌著權,若真想毀了兩個孩子有的是隱秘的法子,輕而易舉也手段繁多,濟蘭留在那裡,我是不放心的。」

  訥敏一聽,有些了然,頓了頓又問道:「那你弟弟呢?今年才九歲吧?」

  「法喀到底是男孩兒,大不了……」鈕祜祿氏頓了頓,道,「平庸些罷了。」

  容歆在訥敏身後聽著,平庸些確實無妨,就怕養壞了性子,到時害人害己。

  鈕祜祿氏卻又話鋒一轉,笑道:「先前皇后娘娘警醒我,我思索再三,發現我確實是想差了,所以法喀那裡,我若是開口讓母親娘家看顧一些,想必他們也是會應的。」

  「既是如此……」訥敏微微頷首,「願意侍奉皇上也是鈕祜祿家的忠誠,我會向皇上提一提,若是皇上同意,這件事便如你的意。」

  鈕祜祿氏立即便起身,跪在皇后面前,恭恭敬敬道:「臣妾,謝皇后娘娘。」

  妃可以不用跪禮請安,遂這是自鈕祜祿氏進宮那日之後第一次私下向訥敏跪拜,訥敏大著肚子不方便動彈,便對容歆道:「快將她扶起來。」

  容歆上前,托著鈕祜祿氏的手微微一使力,鈕祜祿氏順勢站起來,面帶歉意道:「皇后娘娘身子重,我卻來煩擾,實在不該,只是臣妾也是暫無他法,不至影響了您才是。」

  「無礙。」訥敏擺擺手,不在意道,「此事我記下了,你也大病初愈,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臣妾告退。」

  鈕祜祿氏退出去之後,門緩緩合上。

  片刻,訥敏揮袖將手邊茶杯掃落在地,肅著一張臉氣道:「鈕祜祿氏無子,鈕祜祿家想要人進宮來無可厚非,我倒是想知道,赫舍裡家為何這般不顧及我的顏面!」

  容歆根本不去管那摔碎的杯子,連忙在她胸口順了幾下,勸解道:「可千萬別生氣,您忘了太醫怎麼囑咐的嗎?」

  訥敏努力放緩呼吸,卻依然止不住憤然道:「若是皇上看中我也不說什麼,偏偏他們在我明確表示願意承擔赫舍裡家女兒該有的責任時,還不滿足,預備將我置於何地?難道我這些年,做得還不夠嗎?」

  容歆見她胸口起伏,急到有些口不擇言:「你別理他們!男人們只爭權攘利,自然認為生於家族便該盡獻於家族,你是一國之母,管他們胡唚亂呔。」

  選秀是本朝皇權掌控八旗的手段之一,意義重大。

  而進宮的後妃除了皇上自己喜歡,也不免有愛新覺羅氏和滿蒙大族聯姻的緣由在,但歸根結底,是要上位者最終決定的。

  現在訥敏就是上位者,憑什麼還要因為這一點小事生怒?

  「嘶——」

  容歆一見訥敏咬唇皺眉,緊張不已,「又疼了嗎?來人!叫……」

  訥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深呼吸道:「無事,我好些了……別這個時候叫太醫,若是皇上知道了……」

  赫舍裡家不好交代。

  容歆一瞬間眼睛便模糊了,撇開頭任眼淚滴在自己袖子上,然後控制聲音,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鎮定模樣,安撫她:「那你平復一下呼吸,若是不緩了疼,我是管不了旁人死活的。」

  訥敏手漸漸收緊,反復深呼吸,良久……或許也沒過多長時間,她眉頭漸漸松開,衝著容歆露出一個笑容,「容姐姐,我不疼了,你別擔心。」

  容歆像是跟她生悶氣似的背過身去,背身的一瞬間眼淚止不住,而為了掩飾,故意提高音量道:「我去看晚膳准備的如何了,叫淺緗和綠沈過來陪您,省得我以下犯上,再跟您發了脾氣。」

  訥敏似無所覺,手扯著她的袖子晃了晃,軟著聲音道:「容姐姐才不舍得與我生氣呢。」

  「是是是,我不舍得氣您,所以您就總是欺我……」容歆不敢再多說話。

  訥敏頭靠在她後腰上,小聲保證:「往後我都聽你的,晚膳多吃些,保准養壯自己。」

  容歆抿緊唇,口中微鹹,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訥敏看到,這才松開手,「那容姐姐你快去吧,我等你回來。」

  容歆匆匆走了出去,沒注意到訥敏眼圈兒泛紅。

  淺緗和雪青見容歆掛著淚從皇后娘娘寢殿,立即擁上來,焦急地問:「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娘娘出了什麼事兒?」

  容歆擦了淚,面無表情道:「叫人去找太醫來給娘娘切脈。」

  縱使訥敏生她氣,她也管不了那麼多,若是訥敏無事便罷了,若是有事,他們活該受到牽連。

  雪青應了一聲,疾步出去喊人。

  等容歆從膳房回來時,太醫為皇后開得安胎藥已經煮在藥鍋裡,而康熙也在坤寧宮。

  她見到容歆,倒是未有任何生氣之意,只是衝著康熙嗔道:「我說了無事,可容歆太過緊張我,倒教皇上也跟著著急。」

  容歆已經從淺緗那裡知道了太醫的診斷結果,與先前診脈結果差不多,那些文縐縐的話大致理解起來,就是孕期負擔較重引起的,宜靜養多食補之類的。

  而此時聽了訥敏的話,容歆立即便躬身請罪道:「是奴才小題大做,驚著了聖體,請皇上責罰。」

  康熙並未怪罪,反而肯定道:「一切以皇后的身體為上,你並無錯處,還該賞。」

  「奴才不敢。」

  容歆聽著康熙的語氣,似乎並未有其他情緒,便知道,訥敏沒有讓康熙知道緣由。

  晚膳康熙留在坤寧宮陪著訥敏一起用的,容歆自知多余,就守在藥鍋旁看著訥敏的安胎藥,熬好了給她端過去。

  到寢殿之後,容歆摸著碗還燙,便拿著勺子一遍一遍瀝著,直到溫度差不多,這才呈給訥敏,「娘娘,您喝藥吧。」

  訥敏小心的看她,又拽住她的袖子來回扯,問:「容姐姐,你還生我的氣嗎?太醫都說了,靜養便可。」

  容歆看向她的袖子,神情柔和下來,「你這都多大了?還改不了這個習慣。」

  她一笑,訥敏也跟著笑起來,「改不了,幼時是好玩,現下是不想改。」

  容歆彎起嘴角,將藥向她的方向推了推,催促道:「快喝吧,一會兒涼了藥效該不好了。」

  訥敏也不嫌苦,捏起勺子面色自然的一口一口喝著。

  容歆含笑看著她,突然道:「您不怪我擅作主張才好。」

  訥敏搖頭,「我知道容姐姐是關心我。」

  「既知我關心你,日後便不要這般,誰的事又及的上你的身體重要?」

  訥敏喝完藥,將空了的碗抬起來給容歆看,答應道:「日後我心裡,容姐姐和我腹中的孩子最重要,還有皇上。」

  「你多想想自己才是。」

  「便聽容姐姐的。」


第37章

  太醫院定期便會為皇后請脈, 通過脈像, 大致確定她的妊娠是到了幾個月。

  九個月時, 接生嬤嬤安排就位, 然後由兩位專業的接生嬤嬤共同取脈, 劃定一個較為合理的生產時間範圍。

  當時嬤嬤給出的時間,便是四月底五月初那幾日。

  而到了五月初三醜時左右,訥敏正側身安睡於床榻上, 突然感覺到腹部疼痛,值夜的綠沈和青碧很快便聽到了動靜, 立即起身查看。

  她們見皇后娘娘異樣,掀開被子床褥上也有血跡,一個留下安撫, 另一個匆忙出去叫人。

  容歆這幾日心裡都不甚踏實,甚至還未等人來喊, 便心有所感似的醒了過來。

  先前她還以為與前幾晚一樣, 是她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躺在床上一會兒,外頭的嘈雜聲十分真實,猛地從床上坐起。

  她連燈都顧不上點, 摸著黑便開始穿衣服,正在這時,門被哐哐敲響, 隨後響起小宮女焦急的聲音, 「女官!皇后娘娘要臨盆了!」

  容歆扣胸口盤扣的手抖了一下, 鎮定道:「人都叫起來,按照我先前的安排,各司其職,不許出紕漏,我馬上過去。」

  「是。」

  容歆深吸氣,穩了穩心神,她不能慌!遂又加快速度收拾自己。

  她只將頭發理順側編了辮子,趿拉著布鞋便邁開步子,走得急了腳不小心踢到門檻上,腳趾劇痛,容歆也顧不上,匆匆提好鞋子便推門出去。

  正殿前頭宮女太監們腳步匆匆,容歆過來時掃了一眼,他們神色有焦急卻十分有序,於是便沒有說什麼,徑直走進寢殿。

  訥敏一頭的冷汗,面上只殘留了些許痛楚之色,見到容歆時,還彎起嘴角道:「你來得倒快,不過我剛疼過一陣兒,現下緩和些了。」

  「可餓了?」容歆也不等訥敏回答,立即便有轉頭問青碧,「膳食叫人准備了嗎?」

  青碧答道:「已經叫膳房做了,一刻鐘左右想必便會送過來。」

  訥敏禁不住笑道:「容姐姐這次一派從容,問出的話卻全無心意。」

  容歆微微瞪了她一眼,嗔道:「我急得跟什麼似的,偏您又拿那點兒窘事出來笑我,怎能一點兒長進也無?還翻不過去了嗎?」

  「我這才說了一句,你倒有一大堆話來堵我。」訥敏故意委屈的癟癟嘴,看向淺緗等人,道,「看吧,你們容女官如今可是厲害的很,連我都不敢觸她的眉頭。」

  眾人因為她的話,紛紛露出了些笑意,容歆卻無法輕松的起來,只盡力一派淡定的調度宮人們,好教坤寧宮不慌不亂。

  接生嬤嬤為訥敏檢查過肚子之後,神色微微有些異樣,容歆注意到,眼神示意她出去說。

  她們說話時,康熙也趕過來,一聽說皇后有些胎位不正,需要用手法將頭位順至正常位置,立即便催促她們快去做,莫要耽擱。

  容歆又在裡頭陪著訥敏用了些膳食,待快要分娩時,訥敏卻無論如何也不許她留在產閣之中,還振振有詞道:「你未成過婚,又不懂接生之事,若是留在這裡懾到了,豈不是擾亂我?有齊嬤嬤陪著便可。」

  容歆想說她不會,可話到嘴邊她本人都感覺沒有任何信服力,便只能磨磨蹭蹭的走出產閣。

  康熙一個男子更不可能進產房,一見容歆出來,便追問道:「皇后如何了?」

  容歆心中十分不想搭理,卻還是壓著焦躁恭敬回道:「回皇上,胎位幾乎順過來了,需得耐心等待。」

  欽天監早已算好吉位,將喜坑挖好,容歆在外面不知道內裡的具體情況,耳多裡一直嗡嗡作響,便沒事找事去喜坑處查看東西可有全都放在坑中。

  然而這點事根本不足以度過這段極為漫長的等待時間,她便只能站在產閣外撥弄佛珠,嘴上念念有詞。

  旁人並未湊近,但見她如此便知是在念佛祈求皇后娘娘平安。

  康熙是醜時末過來的,一直等到寅時末,午門外大臣們還等著,梁九功便請示可要做些旁的安排。

  皇后臨盆還不知許久,而朝政尚有許多要處理,康熙坐在原處再三猶豫,還是先起身去乾清門聽政。

  容歆隨大流和其他人一同恭送皇上離開,然後便緊緊盯著產閣門,她無暇也無心情去評價一個在妻子生產時還要忙於朝政的勤勉帝王。

  晨時,康熙又回到坤寧宮,梁九功著人將早膳擺在坤寧宮中,康熙則是擔心地問容歆:「皇后何時能生產?」

  你問我我問誰去?!

  容歆聽著訥敏幾個小時斷斷續續的痛叫聲,情緒幾乎到了一個臨界值,此時聽康熙的問話,只能垂首極力保持恭謹道:「回皇上,奴才在外頭只能聽到皇后娘娘的喊聲,實在不知何時能順利生產。」

  康熙自是不會去關注她的情緒,便又將視線投注向產閣,目光帶著憂色。

  早膳備好,他沒有胃口,幾次抬箸又放下,最後只簡單吃了幾口便又叫人撤下。而容歆等人皆滴水未進,也幾乎忘了飢餓。

  巳時,伴隨著訥敏的一聲痛叫,須臾後,產閣內又響起一聲嬰兒啼哭。

  眾人皆神色激動地看向門口,半刻左右,一位嬤嬤抱著襁褓走出來,眉開眼笑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產下一位小皇子。」

  小方科的太醫為小皇子檢查身體,雖還未說出具體結果,但聽著小皇子的嗓門,康熙便喜不自勝,當即為其起了乳名「保成」,希望他和皇后所出的嫡子平安健康地長大。

  容歆顧不上小皇子,只向嬤嬤追問:「皇后娘娘如何了?」

  甚至因為嬤嬤面上的松弛,她心中也忍不住松了松,期待得到更好的回答。

  嬤嬤正欲回答,突然產閣內一陣騷動,那一刻,容歆的心似乎停掉了一樣……

  片刻後,產閣中又走出一個默默,一臉驚慌地跪在康熙面前,「皇上,娘娘突然血崩不止,接生嬤嬤束手無策,恐得太醫診治……」

  大方科和婦人科的太醫一直便候在坤寧宮,便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遂容歆立即便急道:「皇上,御醫在這兒,請他們進去……」

  她話還未說完,從旁便有一人道:「皇上,怕是不合禮法……」

  瞬時,容歆目光如刀劍般直直地刺向那人,厲聲道:「那是大清的皇后,天子發妻的命越不過禮法嗎?!你如此心腸歹毒意欲何為?!」

  那人是內務府的一名官員,原不過是向皇上進言表現而已,可此時教一個後宮女官當著皇上的面如此說,深恐背上一個歹毒害皇后的名聲,便越加拿禮法和一國之母的形像來言說。

  「一派胡言。」容歆雙拳緊握,直想一拳過去叫他閉嘴。

  而正在此時,康熙怒斥道:「皇后正在危急之刻,你一個朝官只知與女子爭論,有何顏面向朕講禮法!」

  那官員立即便跪下磕頭請罪,康熙只冷著臉讓太醫進去為皇后診治,「以皇后性命為先,不必顧忌太多。」

  容歆眼瞅著太醫進了產閣,手無力地一松,也緩緩跪在了康熙面前,拜下,哽咽道:「奴才……謝皇上。奴才在皇上面前無狀,願領責罰。」

  康熙目光依舊落在產閣,並不去看她,「待皇后安然度過危機,再罰你不遲。」

  一時間周遭安靜下來,被忽略的小皇子細細軟軟的哭聲格外明顯,眾人這才想起他來。

  太醫道:「七皇子身體康健。」

  容歆看向康熙,見他也在看小皇子,便問道:「皇上,偏殿已備好,可要先將七阿哥安置過去?」

  康熙頷首,於是容歆便叫人暫且將七阿哥帶走。

  太醫在產閣中急救,期間只有一位嬤嬤拿著藥方走出來,讓按方子為皇后娘娘熬藥,再未有任何其余動靜。

  及至未時初,婦人科的太醫走出來,面上十分沉重道:「回稟皇上,血崩雖暫時止住,皇后娘娘也蘇醒過來,只是……恐已傷至內腑……」

  容歆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勉強穩住身體,便不管不顧跌跌撞撞地衝進產閣內。

  而康熙先前得了健康嫡子的喜悅蕩然一空,也分不得心神去指責容歆沒有規矩,抬腳便欲進去看皇后。

  眾人立即跪下阻攔,「請皇上三思!產閣乃污穢之地,有礙龍體,皇上萬不可入內。」

  然而康熙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一字一頓道:「朕是天子,產閣內是朕的皇后,何來污穢?」

  「請皇上三思……」

  康熙卻一甩袖子,大步邁進產閣。


第38章

  容歆進產閣之後便覺一股血腥之氣撲鼻而來, 那味道衝的她心口疼, 眼也疼,但她還記得將門掩實, 不透一絲風進來。

  訥敏許是聽到動靜, 頭艱難地轉向容歆,扯出個笑臉, 嘴巴一開一合。

  沒有一絲聲音,但容歆知道, 她在叫「容姐姐」。

  「疼不疼?」容歆趴在她的床前,心疼地問。

  訥敏面色蒼白如紙, 唇上也淡到幾無血色,她見到容歆之後, 似乎因心情所致, 稍有了些氣力, 微啟唇, 「不疼。」

  「騙人……」怎麼可能會不疼……

  「容姐姐。」訥敏手困難地抓住她的袖子, 求表揚似的道, 「我怕你難過, 所以……」

  容歆右手握緊她的手,左手顫抖著摸上訥敏的發, 汗水打濕了她的鬢角額頭。

  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圈裡滾落,容歆將額頭靠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哽咽道:「我不如你, 你是這世上最堅強的姑娘。」

  訥敏眼角飛快地滑落一滴淚, 努力輕松道:「容姐姐也很厲害……我聽到了,容姐姐為了我罵人。」

  容歆心中有許多的情緒幾欲控制不住,可她不想要訥敏自責有負擔,便低著頭擦干淨臉,然後抬起頭,「七阿哥很健康,皇上為他起了個乳名,叫『保成』,我讓人抱過來給你看。」

  訥敏眼中光彩盛了幾分,這時門打開,她眼睛看過去,見到是康熙,一頓,隨即又彎著嘴角叫道:「皇上……」

  接生嬤嬤們早已退出去,而齊嬤嬤自容歆說起七阿哥,便走到外間叫人抱七阿哥過來。

  容歆現下根本不想管康熙是不是皇帝,只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抓著訥敏的手。

  康熙坐在訥敏床邊,梁九功有幾分著急地想要示意她,可她並未給他一點目光,干著急無用,又不敢出聲提醒,只能垂著頭站到齊嬤嬤身邊,不管了。

  「敏兒。」康熙握住訥敏胸前的手,心痛道,「朕唯願你安好。」

  訥敏微喘,在兩人擔憂的目光中稍稍平復,才道:「皇上……您是聖明君主……臣妾也願您治下……海晏河清,山川無恙……」

  她永遠知道康熙想要什麼,也永遠善解人意。

  可正是如此,又讓旁人總免不了心中有愧。

  康熙一貫堅毅非常,此時也忍不住教熱淚盈滿眼眶,「敏兒……我愧對於你。」

  訥敏緩慢地搖頭,眼神澄明,毫無怨色,「臣妾,三生有幸嫁給您,不悔,無怨。」

  容歆忍不住撇開頭去,訥敏無怨無悔,她卻有些恨,恨這世道……對女子不公;恨她自己……無能為力。

  而康熙因為訥敏的話,越發的滿心痛苦,維持不住帝王風範,垂淚不止。

  容歆聽到開門和齊嬤嬤說話的聲音,匆匆拭了拭眼淚,強自喜道:「娘娘,小阿哥過來了。」

  訥敏立即側頭去看,容歆從齊嬤嬤懷中接過小阿哥,他睡得很沉,並不知道他的皇額娘是用怎樣期盼的眼神看著她。

  「敏兒,你看咱們的保成,太醫說很健康。」康熙親自抱著兒子,探身給訥敏看,「等你好了,朕帶著保成去蹴鞠,你在高台上看可好?」

  訥敏抬起手想碰一碰孩子的臉,然而只抬了一寸高便跌落在床上,容歆馬上扶著她的手,靠近七阿哥的臉。

  「長得真像皇上啊……」

  康熙一聽,搖頭道:「像皇后才好,待長大了,必定是驚才風逸之子。」

  「臣妾不求旁的,只要保成健康長大,莫要像承祜……」提起承祜,訥敏的眼睛黯了黯。

  而康熙對那個聰慧的孩子也是疼愛至極,每每想起便心痛不已。

  容歆見兩人又為承祜阿哥傷懷,立即便出聲道:「娘娘,您看七阿哥的嘴在動,是不是做夢了?」

  訥敏和康熙皆看過去,保成小小一張嘴開開合合,好似真的在睡夢中碰見了什麼好事。

  容歆看著訥敏,她望向七阿哥的眼神極溫柔,滿腔愛意全在這一個眼神中。

  「保成……」訥敏對沉睡地孩子笑道,「保成,皇額娘甚愛你,你聽到了嗎?」

  襁褓中的孩子小嘴鼓動了幾下,像是在回應一樣。

  訥敏十分滿足,「真好……」

  這時,門又被敲響,齊嬤嬤起身時打了個晃,便由梁九功去開門,回來時,他手中端著一碗藥,「皇上,娘娘的藥熬好了。」

  容歆與康熙對視片刻,隨即容歆垂眸,躬身接過七阿哥,往一旁稍讓了讓。

  康熙輕柔地微微扶起訥敏的頭,在她頭下墊了個軟枕,然後端起藥碗,勺子輕輕攪動,哄道:「敏兒,好生喝了藥,很快便會痊愈。」

  訥敏輕輕點頭,「嗯。」

  康熙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邊,待她喝了,笑著問:「可苦?讓人給你拿一碟蜜餞過來?」

  訥敏眼睛一亮,道:「我那屋櫃子裡,有一罐蜜餞。」

  康熙聽後,立即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道:「奴才這就去找淺緗姑娘。」說完,匆匆走出去。

  一碗藥喂完小半碗,梁九功拿著蜜餞罐子回來,康熙接過之後放在床邊,喂完她剩下半碗藥,這才捏了一顆蜜餞喂到訥敏口中,「甜嗎?」

  訥敏緩慢的嚼著,含笑道:「尚可,不太甜,皇上也吃一顆。」

  那蜜餞罐子還是那時容歆給她做蜜餞時的粥罐,之前的蜜餞吃了許久才終於吃完,所以容歆又重新做給了她。

  一顆蜜餞,康熙很快吃完,她卻嚼了很長時間才費力吞下,教容歆和康熙看得十分難受。

  康熙像是不曾見一樣,自然地拿著錦帕為她擦拭嘴角,然而擦著擦著,卻見訥敏突然作嘔,幾下之後,黃色的藥汁便浸濕了白色的錦帕,而最駭人的是,還有絲絲紅色。

  「敏兒——」

  「娘娘?!」

  康熙絲毫不在意污穢的擦著她的嘴角,可那帕子都髒掉,他便干脆用龍袍的袖子為她擦,一邊還衝著梁九功喊道:「快去叫太醫!」

  七阿哥不知是感覺到,還是被兩人的聲音吵的,突然閉著眼睛大哭起來。

  訥敏忍著身體的不適,不舍的看了一眼容歆和她懷裡的孩子,繼而轉向康熙,緊緊抓著他的手求道:「皇上,我、敏兒……視容歆若親姐姐,您答應我……答應我……讓她到保成身邊去……皇上……」

  「敏兒,敏兒你別說了,太醫很快來了,不會有事的。」康熙手撫著她的臉,聲音有些慌亂。

  容歆也慌道:「娘娘,您等等,太醫會治好您的,別說這樣的話。」

  訥敏卻不管,只攥緊康熙的手,請求道:「皇上,訥敏只求這一個,教容姐姐代我陪著保成長大……」

  「敏兒,我們一起陪著他長大可好?」

  「哇啊啊啊——」七阿哥哭聲更大,容歆抱著他跪在訥敏床邊,哽咽道,「娘娘,娘娘您看,七阿哥想要皇額娘呢。」

  訥敏留戀的眼神落在保成身上,復又固執地看著康熙,「皇上……求你……」

  康熙泣道:「好,朕答應,朕答應。」

  訥敏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最後貪戀地看了一眼三人,閉上了眼睛。

  「敏兒!」

  「訥敏!」

  這時太醫進來,康熙焦急萬分地衝著他們喊:「快救皇后!」

  太醫們使勁渾身解數終於將皇后的情況穩定下來,施針結束,主針的御醫手都是顫抖地,神色間卻未見半分輕松。

  幾人跪在地上,語氣更加沉重道:「皇后娘娘難產血崩,以至於內腑衰竭出血,實是女子生產最危急之症。」

  「朕只想知道,能不能治好皇后!」

  幾個太醫趴伏在地,「臣等醫術不精……」

  康熙跌坐在床榻上,而容歆若不是懷中還抱著七阿哥,恐怕也站不穩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皇后必定撐不過今日時,她撐過了一日,又撐過了第二日……

  康熙以為有希望,然而每次太醫為皇后診脈,神情便凝重一分,可皇后就是忍著身體上巨大的痛楚,吊著這最後一口氣。

  容歆連著三日未睡,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極差,卻已經流不出眼淚,面上麻木的問太醫:「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娘娘會如何?」

  太醫沉痛道:「皇后娘娘內腑之衰我等極盡全力依然控制不住,待到髒腑徹底無法承受,便……盡無轉圜。」

  容歆晃了晃,撫著牆站穩。

  太醫見狀,問道:「可要下官為容女官診看一二?」

  容歆無力地擺手,待到眼前復又清明,便重新回了訥敏床前。

  淺緗等人腫著眼睛守在皇后娘娘身邊,見她回來,追問道:「女官,太醫如何說?」

  容歆搖頭,隨即跪坐在訥敏床前,聲音清淡道:「我陪著娘娘,你們先去用些東西吧。」

  綠沈放心不下道:「您也幾日未進多少東西了,不若好好休息一日。」

  容歆搖頭,這幾日頭一次露出一點笑意,「娘娘喜歡我陪著她,你們先出去吧,順便代我看看齊嬤嬤。」

  幾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衝她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容歆洗了個帕子,坐在訥敏床邊輕柔地為她擦每一根纖細的手指,念叨:「雲南亂了,皇上幾乎整日裡焦頭爛額,只有晚上和我一並守在您身邊。」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前日來了,皆為您留了眼淚,只是她們二位年紀那般大了,恐傷了身體,皇上便要求她們不必過來。」

  容歆又抬起她另一只手,「小主們也日日都在正殿守著,我瞧著也有幾分真心,想見您平時為人,確實得人敬重。」

  「七阿哥……」容歆嘴角揚起,道:「七阿哥喝奶勁兒可大了,還護食,我想著五阿哥那時也是勁兒大,您瞧現在多健康!」

  「說起五阿哥,十日已過,我又沒去看他,他現在越大越難哄,指不定要氣我多久。」容歆將她的手放回腹部,頗有些得意道,「咱們七阿哥必定不會那般,都極少哭鬧,長大了必定是個極懂事的。」

  訥敏還是那般無知無覺的沉睡模樣,似乎身體裡並無痛楚,只是靜靜的睡著。

  容歆臉頰一滴淚劃下,摸著訥敏的臉,溫柔道:「皇上既然答應你讓我陪著七阿哥,我會愛他的,無論他將來到何種境地,變成何種模樣,我不會教他眾叛親離,不會教他心灰意冷,也不會離開他。」

  「所以,訥敏,若是真的很痛,便舍了吧……」

  ……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五子時,康熙元後赫舍裡·訥敏,於帝前芳魂永逝。其崩於坤寧宮,停靈於乾清宮,康熙帝綴朝五日哀之。


第39章

  皇后去世, 後宮諸妃及宮人皆身穿縞素。

  而文武百官以及二品以上命婦, 在皇后梓宮停於宮中的三日,分別齊集於乾清門外和東西兩側的景運門、隆宗門外舉哀。

  五月初八, 先奉移皇后梓宮至西華門外殯宮安厝;待持服滿二十七日後, 再將皇后梓宮移往城北沙河行宮中的鞏華城。

  這期間,文武百官不可婚嫁不可尋歡作樂, 民間百姓也要禁喜樂活動七日。

  五阿哥保清作為康熙現存年紀最大的皇子,皇額娘去世, 他需得進宮守靈,只是孩子年紀小, 誰也不會強求他待多久。

  他應該對喪禮一事很懵懂,進宮之後眼神裡都是陌生和茫然, 而見到容歆那一刻, 不知道是否因為她形容過於憔悴, 他突然大哭了起來。

  容歆從奶嬤嬤那裡抱過他, 也未哄, 反而平靜道:「哭吧, 再大聲些, 否則那些討人厭的家伙又該口誅筆伐了。」

  皇后喪儀諸事皆有禮部和內務府承辦,然後宮不可無主理之人, 因容歆在皇后孕期一直管著宮務,此時又無更合適的人選, 康熙便命她繼續暫理後宮。

  她是抽空過來接一下五阿哥, 祭奠禮儀自有奶嬤嬤引導, 遂也到了停梓宮的宮殿外,便又將他交還於奶嬤嬤,目送人哭著進去,這才回了坤寧宮。

  康熙表露過想要將七阿哥帶到乾清宮撫養的意圖,只是未有先例,現在又騰不出手,便要待皇后喪儀結束之後再做打算。

  七阿哥現下還住在坤寧宮的偏殿中,容歆要留在他身邊,一同隨訥敏陪嫁進宮的幾人自然也要過去,而借著七阿哥年幼,容歆催著齊嬤嬤忍住滿心死別之痛務必振作起來。

  這個理由極好,不止齊嬤嬤,連同坤寧宮中的其余人也都沉靜下來,暫時不去想未來,反而耐心的照顧七阿哥。

  容歆白日裡忙宮務,晚上又守在皇后靈前,今日為了五阿哥空了些時間出來,便想要去看看七阿哥。

  誰知皇上此時竟然也在,容歆頓了頓,本想離開,卻聽門口的小太監道:「容女官,皇上教您回來了便進去。」

  容歆一聽,理了理儀容,躬身走進去,行禮:「皇上吉祥。」

  康熙並未看她,食指勾著七阿哥的手指逗他,隨口問道:「聽說你去前頭迎保清了?」

  容歆恭敬回道:「是,奴才先前又失約於五阿哥,便去了一趟。」

  「嗚哇啊啊啊——」

  七阿哥突然癟嘴嚎哭起來,康熙一怔,隨即看向齊嬤嬤,問:「保成可是餓了?」

  齊嬤嬤從容應道:「回皇上,是到了該叫奶娘的時間了。」

  「那容女官便隨朕先去正殿吧。」

  康熙起身,容歆隨著他的腳步慢慢走向正殿,沉默不語。

  「跟朕說說敏兒的事吧。」

  容歆垂首,她不想將自己的回憶分享給康熙,遂靜默半晌,顧左右而言他道:「娘娘懷上七阿哥之後便十分歡喜,早早便開始為七阿哥挑選奶嬤嬤等,可現下奴才和齊嬤嬤等要服侍於七阿哥左右,皇子身邊宮人有定例,便只能將原先挑好的人再安排到別處去。」

  索性康熙也未挑剔她說得是什麼,默然片刻,道:「既是皇后精挑細選過來的,便暫且都留在保成身邊吧。」

  「這……」容歆語氣頗有些猶豫擔憂道,「恐有些違制。」

  康熙不容置疑道:「朕說不違制,保成便不會違制。」

  梁九功或許只以為康熙是因為疼愛七阿哥,容歆聽後眼神一閃,康熙最重規矩,恐怕此時便已經有了立七阿哥為太子的打算,這樣的話,到時還要再添人,當然不違制。

  容歆復又緘默,康熙隱含深意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視若親姐……敏兒彌留之際還念著護著容女官,倒確實是感情深厚。」

  來了……翻舊賬的男人來了……

  那一日容歆先是當著康熙的面與內務府官員爭執,後又有訥敏再三為她請求之言,帝王心胸且不說,以一個男人的心情必定是要小心眼的。

  只是皇后的喪儀還未過去,是不是稍稍顯得有些沉不住氣?

  容歆余光瞄了一眼梁九功,見他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便收回視線,躬身答道:「奴才不敢。」

  「朕看容女官倒是極敢的。」

  容歆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任他說,絲毫不辯駁。

  她若是誠惶誠恐,康熙心裡許是會舒服一點;然而她此時這般態度,康熙便只能想到,全因他金口御言答應過皇后,不能反口,所以容歆有恃無恐。

  偏容歆身上又無旁的錯誤,縱使有芥蒂,也不屑於無故責難。

  遂此時正殿內便僵持下來,而打破寧靜的是梁九功的話:「皇上,五阿哥過來了。」

  容歆有疑惑,卻未動。

  然而五阿哥在奶嬤嬤的引導下,奶聲奶氣的向康熙行禮過後,突然抱住了她的腿,「姑姑。」

  容歆一僵,感覺有一道目光極為銳利,突然心極累。

  可五阿哥好不容易見到容歆,先前又只匆匆抱了一下,便直接順著容歆的腿往上爬,嘴上還一直喊著「姑姑」。

  「五殿下……」奶娘又不敢用手去拽,慌得跪在他身邊發抖。

  他膽子大,本事倒是沒多少,爬了好一會兒腳也沒有離開地,急得不行,發脾氣的衝著容歆喊道:「容容!抱!」

  康熙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忽視他,反倒對容歆這個女官更親近,原本想要聯絡父子之情的心頓時便碎了,直接甩袖離開。

  「……」

  容歆無視嚇得癱軟的奶嬤嬤,彎腰抱起五阿哥,無奈道:「五阿哥,您可真是生動地演示了一番什麼叫『初生牛犢不怕虎』。」

  保清只聽到了虎,兩只小手抓成爪放在臉邊,故作凶猛的叫:「嗷嗚——」

  容歆心軟的一塌糊塗,卻又見梁九功走進來,不解地問:「梁公公,還有事?」

  梁九功將五阿哥的聲音聽了個正著,嘴角帶笑看著容歆,拱拱手道:「容女官,皇上說,需得早些將五阿哥送出宮去。」

  容歆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問他:「皇上有說具體時間嗎?」

  「並未。」梁九功答完,又提醒道,「還是莫要耽誤太久為好。」

  容歆點頭,「那我稍後便送五阿哥出去。」

  待梁九功離開,容歆從奶嬤嬤那兒得知今日五阿哥還未午睡,便沒有讓他在坤寧宮中久留,而是將人哄睡就讓奶嬤嬤抱著他離開。

  宮中除服後,先是康熙頒詔天下,冊謚皇后為仁孝皇后;不久,康熙又親口說要為皇后守孝三年,遂康熙十三年不冊封後妃。

  但還是由太皇太後做主,選了幾個秀女進宮,其中便包括鈕祜祿氏的妹妹濟蘭和訥敏的妹妹珂琪。

  而容歆自訥敏除服之後,一等康熙將七阿哥挪於乾清宮,二等康熙將宮權拿走,不想卻先等到了太皇太後的召見。

  便是訥敏在時,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未曾單獨召見過她,容歆心中疑惑,並未有半分耽擱,立即趕往慈寧宮中。

  已有一個宮女在等著容歆,見到她便引著她進入正殿,道:「容女官,太皇太後讓您在此等候。」

  容歆看著殿中央那突兀的蒲團片刻,未出言詢問一字一句,徑直跪在蒲團上,背脊挺直,頭未垂下分毫,目光泰然地直視前方。

  因為訥敏的袒護,幾乎沒有受過苦的容歆自然是吃不消地,可她一個人在殿內跪著身形始終一動不動。

  一個時辰後,太皇太後扶著蘇麻喇姑走進來,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威嚴道:「知道哀家為何讓你跪著嗎?」

  「奴才不知,請太皇太後明示。」

  太皇太後手中的拐杖在地磚上輕輕敲了一下,道:「若是因為皇后呢?」

  容歆垂首以示恭敬,話語中卻為訥敏半點不曾退縮,「奴才做錯了,太皇太後責罰,奴才絕無二話。只皇后娘娘自進宮以來,對皇上恭順,對太皇太後、皇太後孝順,對宮中上下寬和,對外不落皇后威儀……奴才以為,並無錯處。」

  「……」太皇太後目光因著她的話,柔軟了些許,但片刻之後便收起,冷聲道:「皇后唯一的錯處便是教皇上失了天子風範,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她破例。」

  是說康熙對訥敏過於愛重了嗎?

  容歆突然想起那些宮中不可言說的人,有些能夠理解卻並不能苟同,「奴才鬥膽進言,皇上是仁德明君,必不會因皇后娘娘亂了朝綱。」

  若是繼後清算元後留下的人,容歆不意外,但以太皇太後多年來的行事,又在訥敏確實是個很合格的皇后並且為生七阿哥而死的情況下,容歆不信她會作出教人寒心之事。

  遂敢直言。

  而太皇太後聽了她的話,默了半晌,突然道:「皇上前日與哀家說,要封你為宮令女官,在冊立新皇后之前,代掌鳳印,管理後宮諸事。」

  容歆微驚,她從下面兒人口中得知,前日康熙和太皇太後祖孫二人單獨說了許久的話,她原先還猜測是因為立七阿哥為太子,沒想到是與她有關……

  「太皇太後容稟——」容歆收起那些思緒,立即道,「奴才遵先皇后遺命,將侍奉於七阿哥左右,不知此事也無德無能……」

  太皇太後將容歆的驚訝之色收於眼底,打斷,後嚴肅道:「你的能力哀家看在眼裡,無可置疑,所以便暫且准了此事;但若你的忠心並不如皇上所言,哀家絕不會因為仁孝皇后有任何寬仁之心。」


第40章

  太皇太後的懿旨一下, 容歆便正式成為了代掌鳳印的宮令女官,一時間似乎在後宮中風光無兩,可個中滋味, 唯有容歆自己知道。

  訥敏已歸於虛無, 坤寧宮日後終將會入駐新的主人, 七阿哥不便繼續住在坤寧宮, 容歆等人也得隨七阿哥挪於他處。

  康熙要親自撫育七阿哥保成,他這般的帝王, 縱使年輕,決議做何事之後旁人也左右不得, 遂十三年的重陽節後,她們隨同七阿哥一起搬入了乾清宮。

  而七阿哥的住處,就在康熙寢殿不遠處的偏殿中, 數步便可到達。

  康熙幾乎每日忙完朝政都要去看一看七阿哥, 他的作息極規律嚴謹, 容歆便會刻意避開他過來的時間, 可還是免不了會碰到。

  大多數時候容歆行禮請個安便過了, 偶爾康熙也會與她說幾句話, 寥寥幾句而已, 卻教容歆總是忍不住掰開了去找裡面有沒有其他隱含的意思。

  她其實不想也盡量不試圖去揣摩康熙的想法,一方面她沒那個本事看透人心,一方面她潛意識裡總以為他們應該是兩看相厭的。

  這話說起來多少有些自視甚高, 可種種事實都顯示, 就是如此。

  容歆代管後宮, 然皆在康熙眼皮底下,他並不插手後宮,卻對後宮了如指掌。

  這一點她從前便知道,而直到康熙過問兆佳氏所出的皇五女的某些安排之後,容歆越加警醒,告誡自己不可有一絲一毫的越矩之事,以至於影響到七阿哥。

  連同五阿哥那裡,因為各種內因外因,容歆也減少了去看他的次數。

  且後宮嬪妃自中宮無主之後,皆日日往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慈寧宮中請安,除非特意,否則容歆幾乎沒有機會與她們碰面。

  可眾人閑暇時間皆有限,又哪有那麼多時間教她們偶遇?

  相比起來,竟還不如訥敏在世時。

  「在乾清宮當差,難免與在坤寧宮有些不同。」

  到了乾清宮,容歆不忍齊嬤嬤年紀大還與人擠,便和她住在一間屋子裡,天涼了,便讓小宮女給打了兩盆熱水,並排坐在炕上泡腳。

  齊嬤嬤因為看著長大的皇后故去,蒼老了許多,眼中也多了些許滄桑,「我現在只盼著七阿哥能好好的長大,也算不愧對皇后娘娘了……」

  此時容歆聽了齊嬤嬤的話,應道:「您這盼望可半點兒不簡單,要想見到,需得長命百歲才可以。」

  齊嬤嬤教她一說,笑了起來,「長命百歲那樣的祥瑞老人,我可是不敢想的。」

  「想還是要想的。」容歆拎起銚子,待齊嬤嬤抬起腳,兌了些熱水進去。

  她又給自己的盆裡也添了些,重新將腳放進去,道:「今日太醫為眾位小主們請脈,馬佳小主是滑脈。」

  齊嬤嬤先是一怔,隨即又露出個不十分真心的笑容,道:「這可是大喜事。」

  「確是喜事。」容歆肯定的點頭,她是真心這般認為。

  自從皇后娘娘的梓宮停入鞏華城,康熙隔些日子便去祭奠一番,傷心顯然不是假的,但傷心歸傷心,不耽誤寵幸宮妃。

  太皇太後先前見皇上為訥敏作出許多不同尋常的善後之事,都已經直白的對她表露不喜,如今不是正好證明了他並未因情損智嗎?

  而齊嬤嬤見她此言,頓了頓,便又道:「六阿哥時,馬佳小主傷了身體,如今還未恢復好吧?」

  距離六阿哥殤至今,不過才幾月。

  容歆卻並未有多少同情之心,只道:「馬佳小主自己也不願意一直撂牌子養病,而且現下我只暫代宮務,沒有皇后娘娘,那些旁的事情不該我操心。」

  「唉——」

  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又經歷死別,齊嬤嬤比從前心軟了許多,可心軟的人在宮中活不好,這是她當初間接告訴容歆的。

  「嬤嬤,當下,對我們來說,七阿哥才是最緊要的。」

  齊嬤嬤聽後,點頭道,「這是自然。」

  兩人閑談,容歆也不想氣氛太嚴肅,便又笑著轉移話題道:「我明日需得往後宮去一趟,預備抽少許時間看看赫舍裡小主。」

  她口中所說的赫舍裡小主,便是訥敏的妹妹珂琪。

  那個小姑娘年紀小,性子又靦腆,不似鈕祜祿氏的妹妹,有幾分她姐姐閨閣時的利落銳氣。

  容歆就算對赫舍裡家有些隔閡,卻也不願意因此遷怒,遂還想代訥敏對其照料一二,可惜她一直不得空,自赫舍裡·珂琪進宮以來,只見過一次……

  不過好在訥敏為皇后時確實未在後宮留下多少怨憤不平,庶妃們不管是看在訥敏的面上,還是現下容歆管事的份上,待小赫舍裡氏都還算平和。

  而且還有一個鈕祜祿氏對她照拂一二,遂容歆倒也未曾太過擔心她,畢竟若是自己能想得開,有這樣的基礎,不說多受寵,日子總是比普通庶妃好過的。

  第二日,容歆先去看七阿哥,他通常是要睡到晨時左右的,所以她早上幾乎未見過醒著的七阿哥。

  她出乾清宮之前,碰到乾清宮一位女史,便停下與她寒暄了幾句,得知乾清宮有幾位新的宮女進來,也未多問便徑自離開。

  當初秀女新進宮時,小鈕祜祿氏和小赫舍裡氏便都給塞到了長春宮中,遂容歆忙過後便直接往長春宮去。

  鈕祜祿氏得知她來,由貼身宮女水墨親自迎出來,一直陪著容歆進到殿內,小鈕祜祿氏和小赫舍裡氏都在。

  容歆躬身向鈕祜祿氏行禮,隨後看著鈕祜祿氏的臉,笑道:「有妹妹從旁作伴,您這氣色可是大不相同了。」

  「濟蘭這性子不教我操心便不錯了,有半分珂琪的嫻靜,我耳邊都能清淨些。」鈕祜祿氏嘴上這般說,眼中卻滿是笑意,顯然對姐妹相聚是極喜歡的。

  而容歆順著她的話看向赫舍裡·珂琪,溫和地問:「小主進宮之後可還習慣?可有不適應之處?」

  珂琪抿著嘴露出個淺笑,點頭道:「托女官的福,習慣,稍有不適也不妨礙什麼的。」

  「容女官且放心。」鈕祜祿·濟蘭豪氣地拍著胸脯,笑道,「我和珂琪姐姐一同進宮來,自然要相互照應。」

  鈕祜祿氏聽了她的話,失笑著對容歆道:「我先前還擔心她乍進宮來不適應,誰想她年紀不大竟還一副憐柔之心,說珂琪性子柔淑,成日裡陪著珂琪一起睡,兩人好的跟親姐妹似的,反倒我像個外人。」

  珂琪不好意思的笑,濟蘭卻是一臉理所當然道:「姐姐總當我是小孩子,可我已經長大,珂琪姐姐與我是一見如故的知己,便是親姐姐,也有所不同。」

  她這話如此的孩子氣,反倒教容歆和鈕祜祿氏都笑了起來,只是兩人也不出言去提醒那些所謂的宮中現實,若是在深宮中真能有一個可作伴的人,倒也是極幸福的事。

  可她們兩人臉上的笑容,似乎打擊了濟蘭的一顆心,拉著珂琪的手起身欲走,「你們說得那些事情無趣的很,我們便不聽了。」

  鈕祜祿氏深知容歆是為珂琪而來,立即便出聲阻攔道:「你急得什麼,椅子上是有釘子不成,片刻都坐不住。」

  容歆連忙笑道:「她們年紀小不愛聽咱們說話也是正常的,自去玩吧。」

  濟蘭見狀,衝著鈕祜祿氏道:「我那次見容女官便覺仰慕,果然與姐姐就是不同些。」

  她說完,便拉著珂琪風風火火的往外走,珂琪被她扯著,只能一臉抱歉的回身向兩人躬身。

  兩人消失在殿中,容歆才忍俊不禁道:「您家二小姐這張嘴哄起人來都與眾不同,之前去您家,我竟是沒看出來……」

  鈕祜祿氏為妹妹的無狀道了句歉,隨即搖頭道:「我進宮時她還小,但那時便將長輩們哄得皆喜歡她,便是後來母親去世,繼母所出的妹妹在父親心中也及不上她。」

  所以遏必隆過世這般的驟變,對鈕祜祿·濟蘭影響極大。

  而赫舍裡·珂琪,前頭有優秀如訥敏這般的大姐姐,又有淑婉的二姐珠玉在後,在家中很長時間想必都籠罩在姐姐們的光芒下,性子內向些也不奇怪。

  索性現下遇到了濟蘭這樣的朋友,容歆看著,她是極開心的,那麼未曾按照訥敏所期望的那般嫁人生子,是碰到另一種機緣也說不定。

  該看的人看過,容歆也不方便在長春宮久留,便向鈕祜祿氏告辭。

  她走前,鈕祜祿氏道:「我記著皇后娘娘的恩德,便會代皇后娘娘照拂珂琪,容女官且放心便是。」

  這一次輪到容歆向鈕祜祿氏道謝。

  她回到乾清宮,見殿中打掃的是幾張新面孔,多看了一眼,便注意到其中有一個宮女容貌及其出眾。

  那宮女明明與旁人穿著一樣的旗裝,卻像是發了光一樣顯眼,容歆便隨口問了路過的小太監一句:「這便是今日新分來的小宮女嗎?」

  小太監答:「回女官,正是。」

  隨後,他介紹了其他人的姓名,及至那顏色極出眾的宮女,便下意識的詳細道了來處:「那一位烏雅氏,祖父是膳房的總管。」

  烏雅氏……

  容歆又看過去,發現其余宮女皆與她隔得遠些,而那烏雅氏也不以為意,專心的在廊下掃地。

  烏雅氏似乎感覺到了視線,抬起頭的瞬間,福身行禮,其余宮女後知後覺的也跟著福身。

  容歆並未走近,只微微頷首便腳步一轉離開此處。

  就算果真是那位烏雅氏又能如何,訥敏這個皇后的死亡,只會隨著時間在康熙心中越加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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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七阿哥身邊伺候的人, 按理來說皆不隸屬於乾清宮,但他們不知要住在乾清宮多久,所以等到熟悉了之後, 齊嬤嬤便有心主張眾人盡可能的融入到乾清宮中去, 而不是獨樹一幟。

  容歆得知之後卻道:「乾清宮不止是皇上的寢宮, 還是機要之地, 與政務聯系過於緊密,各司其職比所謂融入其中更合適。」

  兩人一如從前在坤寧宮那般, 齊嬤嬤主內,容歆主外, 只不過現下容歆的意見為主,齊嬤嬤為輔。

  更重要的是,齊嬤嬤也並非赫舍裡家家奴, 兩人的行事, 只以訥敏和七阿哥為先, 絕不會受旁人左右。

  「我先前並未告訴您, 赫舍裡家給我遞過信兒了。」

  珂琪進宮之後並不太受康熙寵愛, 那麼赫舍裡家所出的皇后, 她生下的七阿哥這般受皇上寵愛, 若是健康長大,自然便可成為赫舍裡家的倚仗。

  容歆不似齊嬤嬤等人一直待在乾清宮中,她常出入, 免不了接觸更多的宮人, 所以找上她只是早晚的事。

  而齊嬤嬤聽後忍不住皺眉道:「所為何事?」

  「說是我弟弟容盛要訂婚了, 問我可有空在宮外見見他。」這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容盛?」齊嬤嬤眼中恍然,「咱們進宮時他還小呢,現在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了?竟是恍如隔日……」

  容歆淡淡道:「其實現在也不大。」就算已經跟著索額圖做事,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成什麼婚呢。

  「你准備如何?可要見?」齊嬤嬤收起那些感慨,問道。

  「見,為何不見。」容歆把玩著手串,彎起嘴角,坦蕩道,「我又未做什麼虧心事,也沒有什麼把柄在人手裡,自然是不怕見人的。」

  再說,她們在誰眼裡都出自於赫舍裡家,若是太避諱,反倒還教人奇怪的很,不若大大方方的。

  正好臨近年根兒底下宮務會更多,容歆只准備出宮看五阿哥一次,借此機會,見一見容盛,聽一聽他們想要說什麼也好。

  不過便是要見,也不必急躁。

  容歆如今並不一整日的忙碌,偶爾便守在七阿哥身邊,也不做什麼,只看著他,略微浮躁的心情也能趨於平靜。

  三蕃更亂,康熙這一段時間都忙的不見人,常一連幾日都沒有空閑來看七阿哥,所以容歆也不用擔心會經常碰到他。

  當然,還是免不了會偶遇。

  這一日,康熙過來,見到她時神色微訝,「容女官不忙了?竟有空在保成這……」

  容歆行禮,後淡定的回復:「奴才不比皇上日理萬機,且始終記得奴才是七阿哥的人,早晚要隨侍在七阿哥左右,如今能從宮務中空出些時間,自然要來照看七阿哥。」

  若是按照封建王朝常規的思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容歆說是七阿哥的人並不對,但她說得自然,康熙也沒去挑剔她話中的錯處。

  兩人一坐一立,語氣皆一本正經,然而暖炕上的保成正到了想要翻身的時候,聽著他們說話的聲音,便想要去尋。

  先是腳往他皇阿瑪的方向抬,右腳蹬過去後,又短且肥的大腿和屁股也開始使力,然而拱了好一會兒,頭和肩膀始終紋絲不動,只屁股拱了起來。

  容歆的目光不自覺就被吸引了過去,當著康熙的面不好笑出來,便抿緊唇忍著。

  康熙也教他逗得發笑,食指在他臀部戳了一下,隨即可能反應過來此舉有些不雅,立即又收回手,清咳一聲,拿起榻上邊緣磨得掉了色的撥浪鼓,道:「宮中有能工巧匠,讓人做了更精致的給保成,這……」

  他語氣中嫌棄之意明顯,容歆聲音無甚起伏道:「這是先皇后娘娘遺物,二阿哥在世時也常玩。」

  康熙手一緊,眼中一黯,再不提他剛說出口的話,輕輕轉起撥浪鼓,見保成抬起兩只小手欲抓,便又遞給了他。

  七阿哥還拿不住,康熙便又撿起來,握在手中時不時轉動一下逗他。

  而容歆剛剛靈光一閃,想要借此機會將出宮見弟弟一事過了明路,可緊接著便覺得這打算有些欠妥當。

  此時康熙的一腔父愛盡在七阿哥身上,她不應該提及五阿哥相關之事,於是便靜立一旁,不出聲打擾。

  可她不出聲,康熙卻突然問道:「快到了你出宮去看保清的日子了吧?」

  容歆很鎮定地回答:「並無定日,年前要忙起來了,奴才想著,今年只能再去一次。」

  「保清與你感情深厚,上一次你哄睡他離開,他醒過來還哭了一場,恐怕此番也同樣。」康熙似乎只是隨便說說一般,「男子在世,不可如此軟弱。」

  說一個三歲的孩子「不可軟弱」……

  容歆沉默片刻,道:「皇上所言極是,那奴才日後便不去看五阿哥了。」

  康熙手中的撥浪鼓一停,眼中閃過厲色,冷聲道:「容女官倒是干脆,也不怕教保清傷了心。」

  他既不想五阿哥與容歆過於親近,又不願意容歆主動遠離五阿哥,合著就皇帝的一張嘴與別人不同了。

  容歆抑制不住煩他的心情,面上卻不變,恭敬道:「奴才愚鈍,也不敢揣測聖意,實在不知該如何行事,請皇上明示。」

  康熙張口欲言,正抓著鼓槌玩兒的保成突然一扯,竟是直接將撥浪鼓從康熙手中抽了出來,鼓面直直的砸向他的腦門兒,發出「咚」的一聲。

  這一幕發生的太過突然,康熙連忙探身要哄他,卻不想保成並未哭,反而還咯咯咯笑了起來。

  「你這孩子……」康熙摸著他的胎發,禁不住笑了起來,隨即看向容歆,認真道,「保清也是朕疼愛的孩子,他既是喜歡你,朕便不願他難過,只是你需得注意分寸。」

  容歆躬身答道:「皇上明示,奴才懂了。」停頓須臾,她也不遮掩,又直白道,「奴才家中有一弟弟,進宮之前與奴才還算親厚,想向皇上請示,可否抽些空隙一見。」

  康熙不以為意道:「此等小事,不必與朕請示。」

  「謝皇上。」

  康熙只小坐了一會兒便離開,容歆這才坐在暖炕邊,看著張著小嘴打哈欠的七阿哥,笑道:「從前皇后娘娘護著我,您現在又當了我的護身符……」

  待到出宮那日,容歆先派了一個小太監去赫舍裡家找容盛,告知了相約的地點,然後便去了噶禮家中。

  五阿哥開始懂事,見到容歆,直接便從暖炕上往她懷裡跳,那衝擊力直讓她後退了半步。

  容歆從宮中帶了一把木制的小劍給他,她還親手做了劍穗掛在上面,保清極喜歡,在暖炕上跑來跑去揮舞著木劍。

  「刀劍無眼,五阿哥萬莫將兵刃對准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保清很聽她的話,便只拿著木劍在牆上敲敲打打。

  差不多到了要走的時間,容歆見他始終不去睡,便托著劍穗耐心道:「我無法一直陪著您,便讓這把木劍代我保護您可好?您總有一天會長大,變得什麼都不怕。」

  康熙偏心若此卻不願承認,她心中也是七阿哥更重要,可對擁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孩子難免有些許愧疚。

  保清緊緊抱著木劍睡著,容歆又稍作了一會兒,才出了噶禮家,徑直到和容盛約好的茶館。

  那茶館在讀書人中極出名,連牌匾都帶著一股書香氣,容歆直接來到二樓的包間,容盛已經等在那裡,而陪同之人……是戴鵬。

  都是熟人,容歆便選了個視野好的椅子坐下,開門見山道:「若單為了容盛訂婚便給我遞消息,有些過去抬舉了,我忙,免了那些寒暄的話,直說便是。」

  戴鵬此時已經將近而立之年,經的事多也穩得住,見她如此直接地問,便道:「府裡關心七阿哥,但皇后娘娘薨了,女眷不便再遞牌子進宮探望,遂想從您這兒得知少許,以慰藉大老爺大夫人掛念憐愛之心。」

  容歆一聽,便道:「七阿哥一切皆好,且身體康健,待再過幾年讀書識字,總有機會得見。」

  戴鵬又問道:「那皇上待七阿哥……」

  容歆沒回他,而是透過窗子看著一樓,那有一年輕俊秀、溫文爾雅的書生在書生中間極為與眾不同。

  而戴鵬見她不答,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笑道:「竟是納蘭性德公子,據聞有不少閨秀仰慕於他,去年他因病錯過殿試,許多人因此惋惜,如此風采,女官移不開視線也不為奇。」

  容歆收回視線,雖然確實風采卓絕,但她只是念佛,不喜歡大腦門兒。


第42章

  容歆在宮中多年, 居高位,養尊處優,且未曾婚配, 較同齡生育過的女子年輕許多不說, 周身氣質也如玉石般溫潤不俗。

  戴鵬眼神中頗有些感嘆,暫時拋開那些利益現實, 真心實意道:「可有為自身打算過?你手握宮權縱使風光, 卻也如履薄冰,更何況聖上立新後是早晚之事。」

  原本一直未說話的容盛也道:「姐姐, 不若出宮吧, 想嫁人便嫁人,不想嫁人我也可以照顧你,總好過深陷兩難之中。」

  容歆看向兩人, 神情緩了緩,笑問:「待皇上立下新後,鳳印交還,我自然便可閑下來, 常陪在七阿哥身邊, 日子想必是極好的。」

  她若無權無勢,一個獨身女子在宮外的生活絕對不會比宮內強。

  政務的壓力和訥敏的去世,教康熙這個年輕帝王性格變得有些反復無常, 但他到底不是暴虐君主, 便是有時頂撞幾句也不至於隨時有性命之憂。

  「姐姐……」容盛還欲勸。

  容歆搖頭, 溫聲道:「不必多言, 我心中有數。倒是你,訂婚之人可是如你所願?」

  容盛面上微紅,點頭。

  「這是福氣。」容歆將桌上的點心推向容盛,「不過成婚不必著急,再晚兩年也可。」

  「爹娘還催著我早些成親,不過我聽姐姐的。」容盛又滿眼期待道,「到時姐姐能來嗎?」

  兩年後……可說不准。

  遂容歆也未給他期待,而是道:「便是我不能觀禮,心中也是祝福的,到時姐姐送你一份禮。」

  「我並不在意賀禮,只希望姐姐能好。」

  容盛並未長歪,容歆心中欣慰,想到這其中定有戴鵬教導之功,便又向他誠懇道謝:「盛兒這幾年,勞煩戴大哥了。」

  戴鵬立即謙道:「容盛是好孩子,大人也越加信重於他,便是無我,日後也不會差了。」

  他提起索額圖,容歆不置一詞,而此時,一樓突然響起一陣喧騰——

  「好!」

  「甚妙!」

  「好詞!」

  「……」

  容歆稍加關注,得知是那位納蘭公子寫了一首詞,引得眾人紛紛贊嘆。

  不過有戴鵬的話在先,她也不想教人誤會,便隨意的一指窗下,對戴鵬道:「今日正好見著納蘭家的公子,不若代我問學士大人一句,來找我前,可有想過,為何皇上將五阿哥養在噶禮大人家中?」

  「再問一句。」容歆一針見血道,「七阿哥還小,而皇后娘娘一直盼著赫舍裡家能有如納蘭公子這般的好兒郎,可能盼到?」

  「這……」戴鵬可不敢似容歆一般說話,頓時語塞。

  容歆不懂權謀,卻也知道很多東西的存在皆有利弊,赫舍裡家和索額圖的存在,對目前的七阿哥來說,是利,不可由她做主切斷。

  所以容歆又道:「赫舍裡家到底是後族,又是七阿哥的外家,血脈親情斷不了,急於一時不若從長計議。」

  話便說到此,想必那些慣常心思多的大人們必定會深思細想,若是越加以為她心計極深忌諱一二,也算是意外之喜。

  ……

  容歆從宮外返回,一日便忙過一日,期間康熙欲御駕親征平三藩之亂,眾位大臣們力諫數次,乃止。

  年節的各種慶典因為三藩之亂再三縮減,年後容歆便輕松許多,外頭的動亂並未影響到她,她只管自己的差事不出問題,偶爾應付一下康熙的垂詢。

  而五阿哥和滿了周歲的七阿哥皆有了大名,胤褆和胤礽,皆有祝福之意,帶著康熙帝這個父親對兒子的期望,福也,安也。

  六月初六,康熙帝下旨,欲立嫡子胤礽為皇太子,命禮部擇吉日舉行建儲大典。最後選定的冊封吉日為十二月十三日,恰好為已殤嫡長子承祜的生辰。

  立儲並非單純因為對元後和七阿哥的喜愛,還有諸多歷史政治因素,皆為穩固皇權而為。

  戰亂起,政權不穩,便是宮中諸人也不免浮躁,更何況恐怕有人故意而為之……

  容歆近幾日因為馬佳氏即將生產,接連出入後宮之中,便在夾道聽了個正著。

  「公公,您別……萬一叫人聽見可怎麼辦?」

  「怕什麼,我都踩好了,這個時候不換崗,也沒人經過,快讓我親香親香。」

  「我怕得很……不能去您那兒嗎?」

  「宮中不許對食,若是回我屋裡,看見的人更多,我也跟著倒霉,怎麼讓你享福?」

  女子未出聲,那「公公」又啐道:「都是那個容歆,若不是她,咱們這些人不說光明正大,也不至於這般偷偷摸摸。」

  「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下令的嗎?」

  「你知道甚?皇后娘娘那時可沒有精力,那容女官看著一副清高模樣,背地裡沒准兒早就侍奉過皇上了……嘿嘿……」

  此時日頭西斜,幽長的夾道上空無一人,陰影籠罩整條夾道,極陰沉、壓抑。

  容歆面無表情的夾道中,聽著一牆之隔的兩人行苟且之事,說大逆不道之話。

  她身後的雪青及幾個宮女太監一臉驚嚇,瑟瑟發抖不止,卻教容女官一個冷漠的眼神嚇得不敢動彈,也不敢出聲。

  而那兩人還以為旁若無人,衣服窸窣,口中仍在繼續說——

  「若真有這種事情,宮中可瞞不住,這話可不敢隨便說,要是傳到容女官耳朵裡,我跟您都得倒霉。」

  「就算傳過去,跟你我有何關系?私下裡多少人都這麼說呢。」

  「啊?真的?」

  「不過是隨皇后陪嫁進宮的丫鬟,還代掌鳳印,你道小主們心裡沒有不適?」

  「容女官能力出眾,我聽姐妹們說,皇上恐怕早就有心立七阿哥為太子,為了他才用的容女官暫理後宮。」

  「你這嬌兒可真傻,七阿哥是嫡子沒錯,但只他克母這一條……」

  夾道這一側,膽小些的宮女再也支撐不住,直接軟在了地上。

  容歆冷厲的眼神從牆壁上收回,冷笑一聲,抬起腿徑直向前,卻並未如先前計劃往儲秀宮去,而是站在夾道路口,聲音極平靜道:「將穢亂宮闈之人,拿下。」

  「是。」

  兩個太監低低地應了一聲,立即躬身往往剛才聽到聲音的地方去拿兩人。

  雪青覷著容歆的神色,小心出聲:「女官,恐污了眼睛,不若直接送進慎刑司……」

  容歆未動,似乎並未動氣,極平和道:「慎刑司自然是要送的,可我也得見見,這般英勇之人是誰。」

  不多時,兩個小太監擒著一對衣衫不整的太監宮女來到容歆面前,兩人並不似先前說話時那般囂張,一見到她便跪在地上慌亂求饒。

  「容女官饒命。」

  「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宮女聲淚俱下的求饒,突然指著太監道:「女官明鑒,奴婢都是被逼得,奴婢不願意的,求女官饒了奴婢。」

  太監約莫不曾想她翻臉不認人,立即便與她互相指責起來。

  「呵……」容歆禁不住嗤笑一聲,退後一步,對雪青道,「叫他們安靜些。」

  「是。」雪青立即上前,一人給了一巴掌,「閉嘴!」

  容歆沒想到她上去便甩巴掌,甩巴掌不說,還沒經驗弄疼了自己的手。

  片刻,她無視雪青偷偷揉手心的動作,冷聲對那二人道:「我向來是不動私刑的,但你二人方才大逆不道之言,我聽不得。」

  訥敏苦熬兩日,竟敢還妄意七阿哥克母……

  容歆心中一絲玩笑之心皆無,眼神冷漠的看了兩人一眼,扔下一聲「掌嘴」,便背過身去。

  這次是太監動的手,容歆耳邊聽著兩人凄厲的慘叫聲,慢慢轉著佛珠,心中默念:不聽不聽,啞巴念經……


第43章

  宮令女官在夾道中掌嘴了兩個宮人。

  前腳那兩個犯錯的宮人剛被送進慎刑司, 後腳這個消息便傳遍了後宮。

  至於緣由,容歆只向外透露了穢亂宮闈這一項,但僅僅這一項, 在宮中已是極嚴重的事情, 更不要說兩人當場被容歆抓到了衣冠不整的不堪之幕。

  其余內容,容歆盡皆回稟給康熙一人, 甚至包括揣測她與帝王之間關系存有曖昧的話, 她客觀冷靜的好似一個局外人一樣說出來。

  「放肆!」康熙怒不可遏地拍桌子,「枉朕還嚴令禁止虐待奴僕, 這些刁奴, 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敢妄議朕和皇子,死不足惜!」

  容歆雙手交握置於小腹前, 對他的怒氣並無反應,目光只落在康熙書案前一塊兒方磚上,出神。

  「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心思叵測不願意朕立太子!」

  梁九功沒有聽到容歆的回應, 偷偷瞧了一眼聖上的面色, 立即小聲提醒道:「容女官?容女官?」

  容歆抬起頭,眼神瞬間清明,躬身道:「奴才遵旨。」

  梁九功遵皇上口諭讓慎刑司嚴刑逼供, 容歆則是順藤摸瓜, 拔出蘿蔔帶出泥, 未曾放過任何一人。

  許多人並不知道她和梁九功查的是什麼, 因此宮中人人自危,也有些諸如馬佳氏這樣膽大的,自詡與容歆有幾分情分,便過來詢問。

  容歆一句「若是未做過虧心事,寬心便是」便敷衍了過去。

  太監在她耳邊回報,還牽扯出了兩位庶妃時,容歆正陪著七阿哥在學步,聽後,臉上溫柔的笑容未變,只淡淡道:「知道了。」

  齊嬤嬤待那太監離開,道:「你若是有事,自去忙便是。」

  容歆搖頭,重新蹲下,衝著兩步遠的保成張開雙臂,笑著招呼:「殿下,不要怕,走過來。」

  保成靠在齊嬤嬤懷裡,小手伸向容歆的方向,卻始終不願邁出一步。

  「殿下。」容歆笑容越發的親和,又向前探了些許,「來,我接著您。」

  七阿哥在臥榻上時,已經能扶著扶手走幾步,可穿上鞋站在地上,卻怎麼也不敢走。

  容歆只能向前又挪了挪,在他面前攤開掌心,「不然我扶著您……」

  她說話間,保成已經將手放進容歆手中,也不走,腳在原地,斜斜地撲過去。

  容歆托住他的小身子,對笑得歡快的小不點兒無奈不已,「您生辰都過去兩個月了,總要人抱怎麼行?」

  保成衝著她笑,口水伴著可愛一起流了出來。

  容歆給他擦了擦嘴,扶著他的胳膊,嘗試著走了幾步,間隙時偶爾放開手,他也沒有摔倒。

  於是容歆又將七阿哥放到齊嬤嬤懷中,然後站到兩步外,再一次張開雙臂:「殿下,過來我這兒。」

  保成著急地盯著容歆,小腳一直在挪動卻未踏處去,見她一直不過來,終於邁開腿走向容歆。

  他搖搖晃晃地一步,兩步……

  容歆隱約間竟似乎看見一副畫面,一個紅衣的小女孩兒也是這般顫顫巍巍地奔向一個慈祥的老人。

  老人在她跌倒前接住小女孩兒,說:「瑪法接住我們敏兒了。」

  而容歆也在保成失去平衡要摔倒時,接住了他,笑道:「殿下,我接住你了。」

  保成膽子大了起來,掙扎著還要自己走,容歆一邊放下他,一邊對齊嬤嬤道:「嬤嬤,我突然想起來,在去娘娘院子伺候前,我就遠遠地見過娘娘了。」

  「是嗎?」

  容歆點頭,「殿下長得很像娘娘小時候。」

  「我先前便如此說,你卻道看不出來。」

  容歆笑,「現下記起也不晚,可惜我畫技拙劣。」

  記憶總是會有變淡的一日,她怕有一日會忘記訥敏的臉,而保成,從未見過母親的模樣……

  這件事,在容歆心中,竟是比先前小太監說得庶妃之事還要重幾分,以至於到康熙面前,也不提旁的,直接便道:「皇上,奴才今日偶然想起,娘娘在閨閣時沒有畫像,進宮後也未用畫師畫過像,七阿哥不知母親的樣貌,總覺心疼的很。」

  康熙微怔,隨即悵然道:「是啊,敏兒那般好的母親,保成竟是一絲母愛也未感受過。」

  「不是的。」容歆也不是存心反駁,然後說完一句,她又聲音高了些許,認真糾正道,「不是的,娘娘極愛七阿哥。」

  容歆頓了頓,又補充道:「皇上也疼愛七阿哥,七阿哥長大後定是能明白的。」

  「朕的保成,自然是孝順的。」康熙一聽,滿腔父愛溢於言表,「敏兒去後,朕歷時兩月為她畫了一幅畫像,待保成長大後,便給他看。」

  容歆眼睛一亮,帶著幾分誘導意味道:「奴才記起娘娘比七阿哥大不多少時的模樣,極可愛,若是能留存下來……」

  梁九功站在皇上身後,眼瞅著容女官來之後,原本預備說的事情急轉了個彎,可皇上未制止,又似乎頗有興致,難得的心情舒緩,他便也沒有出言提醒。

  容歆從康熙跟前離開時,難得心情極好,甚至還有幾分雀躍期待之心,畢竟若是康熙真的畫了,將來太子看,她也是可以同觀的。

  至於庶妃犯錯該如何處罰,本就不在容歆的權力範疇內,而且其中興許還牽扯了利益糾葛,由康熙煩惱便是。

  左右做皇帝的,沒有幾個是不小心眼不記仇的,便是現在不料理,也會記在心裡,待有一日翻舊賬。

  然而康熙並未等著日後翻舊賬,那兩個庶妃不過是小家族出身,正適合殺雞儆猴,直接便貶斥至冷宮,沒多久便病逝。

  至於那些先前□□的人,也全都由慎刑司懲處,再沒在宮中見過。

  容歆聽到之後,說心中毫無波瀾必定是不可能的,可也僅此而已了。

  她早該明白,訥敏去世,眾庶妃們再不似從前那般安於現狀,而等到皇子們漸漸長大,權力是多誘人的一個東西……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胤礽正式被冊封為皇太子。

  由於年紀尚小,不能獨立完成立儲大典的禮儀,特授權容歆抱著他跪在桌前接受冊、寶,並且代保成三跪九叩向康熙謝恩。

  另有正使兩人,副使兩人主持儀式,在禮成之時向容歆懷中的小太子叩首。

  那一刻,容歆在滿朝皇親國戚、文武百官的中心,哪怕今日的主角實際是胤礽,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十二月二十四日,康熙頒詔立太子的旨意於天下,立儲的儀式真真正正完成,訥敏的兒子,成了本朝第一個太子。

  ——兩年後——

  康熙特意為仁孝皇后守的三年孝期在五月份除服,七月份選秀結束,過了八月十五中秋節,先是冊封了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鈕祜祿氏為繼後,後又冊妃佟佳氏為貴妃。

  另冊封了七位嬪,包括安嬪李氏、敬嬪王佳氏、端嬪董氏、榮嬪馬佳氏、惠嬪吶喇氏、宜嬪郭絡羅氏以及僖嬪赫舍裡氏。

  鈕祜祿·濟蘭、赫舍裡·珂琪,以及原本在乾清宮做宮女的烏雅氏,則封為貴人。

  榮嬪馬佳氏入主鐘粹宮;濟蘭和珂琪在鈕祜祿氏從長春宮搬到坤寧宮之後,依然留在長春宮東西配殿住;烏雅氏則是住在永和宮東配殿;其余人等皆住在原來的宮殿,只不過隨著位份的提升,住處也有所改變。

  這是康熙帝第一次正式冊封妃嬪,諸妃可謂是有喜有憂,甚至有些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平,完全摸不著康熙冊封的標准。

  皇后之爭自仁孝皇后薨了,幾乎只在鈕祜祿氏和佟佳氏之間,選擇誰都是不意外的。

  但是七嬪的排位,教今年二月十九剛生下皇十子的馬佳氏和生下皇五子的惠嬪,是真的極難受;尤其是惠嬪,兒子胤褆現在是康熙實實在在的皇長子,卻還如此。

  她們倆多年來不對付,偏偏冊封為嬪之後皆不上不下,便是心中再不想,也對對方有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意。

  而既然新的中宮之主已經確定,那麼鳳印和宮權,容歆自然也是要交還的,不過因為太皇太後懿旨,如今初初大封後宮,忙亂的很,便要容歆晚些日子交付。

  等到了那日,容歆早早便來了,半分耽擱都沒有,在眾妃請安之後交付完宮權,神情中甚至頗有幾分如釋重負。

  馬佳氏因早年的事,與她親近些,從坤寧宮中出來,也未急著走,與她閑聊:「剛剛看你那般急切之色,仿佛是甩脫什麼燙手山芋似的。」

  容歆笑道:「燙手山芋可是笑話我了,不過這宮務確實是繁瑣的很,我終於可以只管著太子殿下身邊的事兒,心裡著實輕松的很。」

  貴妃佟佳氏的轎輦越過幾人回承乾宮,馬佳氏冷哼一聲,道:「冊封皇后的旨意一出,她便托病纏了皇上幾日。就這做派,若教她母儀天下,反正我是不服的。」

  容歆臉上的笑容一頓,隨即無奈道:「到底是貴妃,小主就這般說出來,也太不顧忌了些……」

  「她知道什麼顧忌?」惠嬪走到榮嬪身邊,見馬佳氏對她無好臉色,施施然道,「不過我這私心裡,除了仁孝皇后,皇上選如今的皇后做這中宮之主,是英明之舉。」

  這有兒子,說話的底氣可真是完全不一樣……

  容歆失笑不已。

  榮嬪和惠嬪的宮殿在兩個方向,到坤寧宮門口便要分開走,馬佳氏還對容歆邀請道:「你現下既是能得閑,便常去我那兒坐坐。」

  容歆並未推辭,笑著應下來。

  惠嬪也未走,榮嬪仗著自己封號比她強些,只微微頷首便離開,連句話都未有。

  「你看她這小人得志的模樣。」惠嬪氣得指著馬佳氏的背影道。

  容歆摸摸鼻子,權當做沒聽到惠嬪的話。

  不過容歆琢磨著,後宮嬪妃們不曾在她卸下宮務之後輕瞧她,估計一方面是看在太子的面上,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的女官品級未變。

  遂容歆也自然地笑道:「我瞧著榮嬪只與您如此,許是心裡與您親近呢。」

  惠嬪一臉的不敢苟同,「大家都是宮中的老人,若是旁人有她那般經歷,我許是還要同情幾分,她?許是還當我看她笑話呢。」

  好像惠嬪,偶有幾次還真像是看笑話一樣……容歆但笑不語。

  惠嬪今日特意和容歆一起走,也不是為了說榮嬪,將她拋在腦後,問容歆:「自從保清從宮外回來,我想與他親近又不得門路,所以想問問你他的喜好。」

  容歆還當是什麼事,認真與她說了些大阿哥的喜好。

  其實這些,惠嬪若是問大阿哥身邊伺候的人,想必也都能知道,但容歆見惠嬪聽得極認真,也沒有不耐煩,便也沒有含糊過去。

  一直到惠嬪該往延禧宮走了,兩人才止了話。

  而容歆剛回到乾清宮,還沒來得及獨自感受一下無事一身輕的喜悅,太子身邊的小太監小棠子急匆匆跑過來,稟報道:「女官,您可回來了,太子……太子殿下他和大阿哥打起來了!」

  「你說……太子和大阿哥?!」

  四歲的太子和六歲的大阿哥?容歆倒是不急,只是疑惑:「他們兩個怎麼就打起來了?不是在上課嗎?」

  小棠子見她還不緊不慢地,越發焦急道:「女官,您還是先去看看吧,奴才們好不容易將兩位主子分開,可他們一不注意便扭在一起,奴才們又不敢動硬的傷到兩位殿下。」

  容歆是真不認為兩個小孩子能打成什麼樣,偏小棠子急的不行,她也不好再耽擱,只能跟著往兩人讀書的宮殿走。


第44章

  大阿哥回宮之後, 住在阿哥所,康熙有心讓兄弟二人親近些, 便命侍讀學士張英在奉慈殿為他們講課。

  張英是康熙六年的二甲進士出身, 學識淵博, 甚至康熙幸南苑時, 他皆伴左右為聖上講論經史。

  這般的老師, 可見康熙對皇子的教育十分看重。

  然, 但凡張英開口,往往到不了十句, 大阿哥便會犯困,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 然後小小的身子一點點栽向書案。

  像張英這等進士出身,滿腹學問, 都不用看書便可信手拈來, 專心致志講了一大段, 看見太子身不斜倚,面無惰容、目光炯炯地正襟端坐,正欲欣慰地捋著胡須稱贊, 便又看見了大阿哥的模樣。

  張英:「……」

  偏叫醒大阿哥之後,大阿哥對他所講內容皆能背誦,雖有些錯漏,也不知其意, 但在大阿哥這個年紀, 已經算極聰慧。

  當然, 對比之人不包括太子。

  而老師問時,大阿哥語氣尋常道:「自記事起,我每日睡前皆聽,眠中極香美。」說完他還露出個笑容。

  張英:「……」

  太子原先並未有過專門的老師,年紀稍長之後一直由康熙親自啟蒙,在皇阿瑪跟前,一心讀書,不知玩樂之事,從未見過大阿哥這般,眼中不免有新奇之色。

  可這看在大阿哥眼中便不一樣了,他不喜歡太子,所以太子看向他的眼神,就是在嘲笑他,就是在嘲笑他。

  兩人一起上課也有幾日了,大阿哥和太子始終沒有如康熙所希望那般親近,完全是禮儀性的問禮便罷。

  今日張英一堂課結束讓兩人暫時休息,伺候的人都候在殿外,發現時他們已經鬧將起來。兩個小孩子,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很快便扭在了一起。

  他們人小力氣不大,手短腳短的,一個站不穩便滾在了地上,大阿哥個大,直接將小太子壓在底下,小太子只露出四肢揮舞掙扎。

  小太監們衝進來,好不容易將人分開,兩人還在氣呼呼地衝對方踢腿,一副不罷休的模樣。

  張英先過來調解,可無論他如何問,兩個皇子都不說話,他也毫無辦法。

  涉及兩位皇子之事,張英與太監們皆不好處理,小棠子便先回乾清宮請示皇上,可皇上當時在會見軍機大臣,梁九功思之再三,便叫他去找容女官。

  以上,是前往奉慈殿時,小棠子告知容歆,以及她自己腦補的情景。

  奉慈殿不算前朝,容歆可以去,順便還叫人去請了太醫前往。

  她到時,張英正坐在兩位皇子中間,而小太子和大阿哥扭著臉各看一邊,聽到小太監們跟容歆問好,這才雙雙轉向門口。

  容歆先是按照禮儀向小太子和大皇子行禮,隨即又微微欠身與張英說話:「有勞張大人,此處有我,太醫還得為兩位殿下查看一二,午時再上課可好?」

  張英衝著容歆一拱手,隨即向太子和大阿哥行禮告退。

  兩個孩子全看著她,容歆眼睛左右看了看,最終並未走向小太子,而是直接對兩人笑道:「太醫稍後便到,請兩位殿下入偏殿寬衣。」

  東西偏殿早已收拾出來給兩位皇子臨時休憩,太子在左,大阿哥在右,然兩人此時聽了容歆的話,卻好似較勁一般皆未動。

  片刻後,小太子直接行至容歆近處,語氣親近道:「姑姑,你隨我同去可好?」

  容歆還未來得及答話,大阿哥突然跑開,他隨侍的小太監們趕忙跟在他身後出去。

  「……」

  容歆莫名想到修羅場這個詞。

  小太子扯了扯容歆的袖子,叫道:「姑姑?」

  容歆看了一眼周遭有些雜亂的場面,蹲下來對他溫聲道:「殿下,您先讓太醫為您檢查身上可有傷處,我與太監們在這兒收整一下。」

  小太子悄悄望了一眼大阿哥在的方向,又扯著她道:「姑姑,保成起床至此時,已有幾個時辰未見您了……」

  年紀不大,倒鬼機靈的緊。

  容歆好笑,催促道:「您快過去吧,一會兒皇上許是會來。」

  康熙的威懾力不同,太子聽後,收起頑皮之色,邁著步子走出去,他每一步皆差不多的距離,背脊挺直,禮儀極好。

  容歆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招呼兩個太監一起,將略顯狼藉之處收拾整齊。

  「皇上吉祥。」

  容歆抬頭便見康熙進來,隨手將最後一只筆端正的放置在筆擱上,躬身請安:「皇上吉祥。」

  康熙目光威嚴,環視後未見太子與大阿哥,一邊落座於上首太師椅,一邊問道:「太子與大阿哥呢?」

  「奴才叫了太醫來為兩位殿下檢查身體。」

  她話音剛落,大阿哥與太子先後出現在門口,而大阿哥腳步一頓,落後太子一步進入殿內。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康熙面容嚴肅地問道:「身為皇子,宮中私鬥,成何體統?」

  小太子與大阿哥跪在地上,立即認錯:「兒臣知錯,請皇阿瑪責罰。」

  「便是責罰,也要根據錯處大小處置。」康熙先看向大阿哥,嚴厲地問:「保清,你先說。」

  大阿哥面上有些害怕,不知所措道:「兒臣……兒臣……懈怠讀書……」

  康熙見他如此,語氣微微軟和了幾分,又問道:「誰先動手的?」

  「是……」大阿哥小小的肩膀耷拉,「是兒臣。」

  容歆先前並未問緣由,此時康熙詢問便一直從旁注意著兩人的神色,見太子嘴唇微動欲說什麼,便猜到這架打起來,與他也不是全無關系。

  她都能看出來,康熙想必也是能的,然而康熙卻並未繼續問下去,而是直接道:「保清,你身為長兄,不知愛護幼弟,可知錯?」

  大阿哥垂著的頭輕輕點了點,小聲道:「兒臣知錯。」及至尾音,甚至有些哽咽。

  「既如此,罰你抄書三十遍,限你兩月內完成。」

  「兒臣領罰。」

  康熙手中的書並不厚,兩個月完成五十遍並不算特別重,但再到太子時,他以主要錯誤並不在太子且太子年幼為由,只稍稍訓斥了幾句。

  容歆眉頭微微一緊,太子確實年幼,又是儲君,不能等同對待,但這般明顯的差別待遇,在孩子看來不是偏心是什麼。

  若是長久下去,太子會如何看待自己的兄弟們?不是兄弟,只是君臣?

  大阿哥呢?大阿哥會不會心生嫉恨?肯定會的吧?

  然後他們之間會走向何處……容歆不希望看到。

  她不能當眾反駁康熙,便只直直地看著太子,也不是譴責,只是眼神中帶著幾分洞悉之色。

  而保成因為她的目光微微垂頭,隨即又悄悄抬頭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嘴,跪在皇阿瑪面前,低聲道:「皇阿瑪,兒臣也有不敬兄長、言語不當,願與大哥同罰。」

  康熙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容歆,也未阻止,道:「那便如你所願吧。」

  兩位皇子還有課程,他們不便在此耽擱,康熙先起身,其余人等隨後。

  容歆跟著離開時,注意到大阿哥在看她,雖未說話,但就是透著一股委屈倔強……

  「容歆。」

  容歆聽到康熙的聲音,立即回過神來,恭敬地應道:「奴才在。」

  康熙看向梁九功,他立即會意地領著隨從的人退後幾步,不打擾皇上與容女官說話。

  「你是不是以為朕偏心?」

  容歆垂眸,答道:「奴才不敢。」

  「不敢?不敢還在朕眼皮子底下做出影響太子之事?」

  康熙聲音雖冷肅,容歆卻未聽出多少怒火,而且似乎有聽她說話之意,這是兩年來因為太子,她達到的某種平衡。

  遂容歆從容道:「奴才愚鈍,不知皇上是要君臣相宜還是兄弟情深,並不敢擅作主張,全由太子殿下自行定奪。」

  「縱是兄弟,儲君權威不能逾越。」說完,康熙又道,「況且太子這般年幼,若是沒有旁人影響,如何懂得定奪?」

  容歆聲音不高,淡淡道:「顯然是懂得的。」

  「……」康熙冷冷地看向她。

  好吧,這次好像有點兒生氣了。

  容歆雙手交握,更加恭敬道:「奴才再不敢有下次了。」

  康熙:「……」她還真是很能屈能伸,半點不似在皇后身邊時教人看著順眼。

  而康熙隨即又冷笑一聲,道:「朕記得容女官去年求朕,想要去看看皇后的陵寢,現下是想去給敏兒陪葬嗎?」

  去年康熙開始修建陵寢,預備先行將仁孝皇后葬入。

  「皇上不許活人殉葬,若是奴才死後可以去陪皇后娘娘,奴才求之不得。」


第45章

  不歡而散。

  康熙大步離開, 容歆躬著的身體漸漸挺直, 忍不住自嘲她一個封建王朝的「奴才」, 竟然厚顏地用「不歡而散」這個詞。

  如此看來, 康熙確實是個有度量的帝王。

  可容歆這次是真的生氣, 生氣到時隔兩年,再一次撕開循規蹈矩的外衣, 說出挑戰帝王權威的話來。

  她不知道什麼是「帝王術」,只知道孩子的成長環境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影響, 而這個影響, 目前顯然是非正面的。

  就算她設身處地的想, 康熙唯一的引路人是太皇太後, 沒有父親教他怎麼做父親, 他甚至比訥敏還小幾個月,所思所想皆是以他的人生經歷摸索出來的,但他將朝堂那一套代入父子相處, 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

  容歆只要一想到那兩個孩子會一步一步走向窮途,而她看過他們天真的時候,心口都疼……

  「容女官?」

  容歆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收拾起情緒,轉身時已經神色如常。

  她見是大阿哥身邊的小太監小柱子,問道:「你不在大阿哥那兒候著, 怎麼出來了?」

  小柱子躬身行了個禮, 回道:「小的是替大殿下給您帶話。」

  容歆一聽, 問他:「大阿哥說什麼?」

  「大阿哥說請您有空去阿哥所一趟。」

  這麼客氣的語氣, 好像不是大阿哥平時的態度……容歆莞爾一笑,對小太監柔聲道:「大阿哥原話是什麼,直接告訴我便是。」

  小柱子也才十來歲,見她十分溫柔好說話,有些靦腆的垂下眼,低聲回答:「大殿下說,您若是不去,他、他便……」

  容歆眼神鼓勵,「便什麼?」

  小柱子一閉眼,咬牙道:「便要告訴太子殿下,您送了他一箱子的物件兒,與宮中的皆不同。」

  容歆確實每次都要親自給大阿哥買點好玩的玩意兒帶過去,而之所以沒給胤礽帶,完全是因為康熙想要給太子最好的一切,那個所謂「訥敏遺物」的撥浪鼓是他唯一能夠忍受的。

  也不知道大阿哥是如何知道的……

  且不說此事教太子知道了,指不定還真會鬧脾氣;單只他竟是學會威脅起人了,容歆心中便忍不住窩火。

  不過容歆想起她離開奉慈殿時大阿哥的眼神,到底還是沒有心生責怪,點點頭,隨意地應道:「我知道了。」

  小柱子有些著急,「小的還要去回復大殿下,女官您可否給個准話?去是不去?」

  「不知何時有空閑。」容歆見他眼神更急,反而又說了句教小太監摸不清頭腦的話,「叫他先去數雕花吧。」

  她說完便離開,小太監有些跳腳,但好歹得了一句話,只能這般回去回復大阿哥。

  容歆回到乾清宮,跟淺緗交代為太子殿下准備筆墨,然後便回她自己屋裡去。

  淺緗幾人,這些年歷練下來,在外頭個頂個的都能獨當一面,所以齊嬤嬤慢慢的也開始撒手放權,自己則是休養著,預備多活幾年,好看著太子殿下成親生子。

  容歆進屋後,見她在地上練五禽戲,隨口問道:「您沒聽說太子與大阿哥打架嗎?竟還穩得住?」

  齊嬤嬤舒展身體,呼吸保持悠長,慢騰騰道:「我雖未見過大阿哥,可咱們太子只是年紀小,身量稍吃虧些,旁的我是半點不擔心的。」

  「大阿哥被皇上罰抄書三十遍,太子只受了些斥責。」容歆見齊嬤嬤露出個不意外的神情,又補充道:「不過太子自請與大阿哥同罰。」

  齊嬤嬤停下,不解道:「這是為何?」

  「我不與您說經過,您都知道此事太子不會吃虧,我雖不能在皇上面前明目張膽做什麼,卻不願意任由他發展下去。」

  太子不愧是訥敏的孩子,與承祜一樣天資聰穎,啟蒙時,往往康熙教導一遍,第二日再復習一遍便可融會貫通。

  這樣的太子無法不讓人驕傲。

  可原先他的聰慧皆在讀書一途上便罷了,如今竟是將心眼兒使在了別處,此時只是小事,若任其發展,大了豈不是要不擇手段?

  容歆將佛珠攥在手心裡,「若是娘娘在,言傳身教,我便不這般煩惱了。」

  她手裡的佛珠磨得咯吱響,齊嬤嬤嘆道:「慢慢來便是,咱們一心為太子,他是能感受到的。」

  「話雖如此,太子非一般孩童,既然有今日之事,還是要教導一二的。」

  申時,小太子上完今日的課程回到乾清宮,先由康熙考教過功課,又一同用過晚膳,隨後才回到寢殿。

  他一見容歆在,立即便加快腳步走近她,語氣歡快道:「姑姑,你交了宮權出去,以後便能一直陪著保成了嗎?」

  「自然。」容歆笑著點頭,隨即指了指書案,道:「不若今日,我先陪殿下抄幾頁書,畢竟是您自請的?」

  保成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不甚愉悅,很快又點頭乖巧道:「只要姑姑陪著保成,做什麼我都開心。」

  容歆問:「不覺得掃興?」

  「不。」

  容歆心下微嘆,面上則是笑道:「也是,殿下年幼卻勤勉,且頗有君子之風才未讓大阿哥獨自承擔錯處,想必不會不願。」

  保成聽她如此說,並未吭聲,容歆也不急躁,在一旁支使著宮女們為他准備這准備那的。

  良久,屋內只剩下兩人之後,保成低聲道:「不是什麼君子之風,在奉慈殿,我是因為不想姑姑對我失望,然後偏向大哥。」

  「我何時對殿下失望過?」這一點容歆絕對是冤枉的。

  保成嘴角禁不住上揚,「我現下知道了。」

  容歆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隨後走到書案前,彎腰為他鋪開一張宣紙,道,「我看您還是抄書吧,免得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保成走到與他身量相匹配的書案旁,邊拿筆邊道:「我先前生怕姑姑更喜歡大哥。」

  容歆看他,問:「殿下從何處看出來的?我言行之中有這般表露過嗎?」

  「保成看不出,只是想。」

  容歆磨墨,繼續問:「從何處想起?」

  小小的保成背脊挺直,端正的握著毛筆,不急不躁地落下第一筆,口中則是道:「今日大哥突然問我,平日玩些何物,我說沒有,他便極得意。」

  容歆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阿哥今日那般帶話過來,原來是從太子這裡套了話。

  而保成看到她的神色,問道:「所以,大哥有,我卻沒有的東西,姑姑知道?」

  容歆一怔,敲了他的額頭一下,「殿下這是知道我對你不設防,竟是還來套我的話了。」

  保成也不去捂頭,只執著地追問:「是什麼?」

  既然他已經猜到,容歆也不隱瞞,誠實道:「我奉仁孝皇后之命,常出宮探望大阿哥,難免生出些親近,可自你出生之後,我心有偏重,自然對大阿哥疏忽許多,心中有些愧疚,遂常備些物件作彌補之意,或是木劍,或是藤球……」

  保成沒出聲問為何他沒有,容歆依然解釋道:「您刻苦勤奮,皇上又對您期望甚高,我不便將嬉戲之物帶進來給您。」

  她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很敷衍,顯然並不是特別認同,但因為保成自己也極克制,不說什麼而已。

  保成突然道:「我不喜歡大哥,也不想跟他好好相處。」

  容歆低頭,見他剛寫的這一個字,最後一撇重的都快沒了形狀,撇開眼,不在意道:「不喜歡便不喜歡,我又沒說什麼。」

  「可是我聽得出,皇阿瑪想要我喜歡,晚膳時,皇阿瑪還因為我主動和大哥同罰而誇贊我。」保成說著,鼓起了臉頰,顯然是有幾分不高興的。

  今日這字想必也寫不下去了,容歆拿下他手中的毛筆,放在筆架上,又擰了帕子為他擦手。

  保成一直乖巧地坐著,見她要將剛剛寫廢了的紙撤掉,問道:「姑姑,我該和大哥好好相處嗎?你希望嗎?」

  容歆動作一頓,緊接著自然地繼續,反問道:「這件事很重要嗎?」

  保成不解:「難道不重要嗎?那為何自大哥回宮,屢屢聽到『兄友弟恭』?」

  容歆將紙折好,也未丟,而是收在箱子中,再轉回身時見他小小的手環抱在一起,小臉嚴肅地繃著,不由地笑了起來。

  「姑姑——」保成稍稍有些不滿的叫了一聲。

  「好好。」容歆收起自己略顯不尊重的笑容,坐在他面前,一副認真探討的模樣,「我今日確實有些情緒,可殿下知道是為何嗎?」

  「難道不是因為我和大哥打架嗎?」

  「當然不是。」容歆溫柔地看著他,「不說兄弟與否,小孩子之間打架是常事,事後誰錯處大便受罰多,殿下認為是這個道理嗎?」

  保成並未猶豫,直接點頭。

  「那今日,殿下以為,確實是大阿哥錯處大嗎?」

  保成瞧著她的神色,撇撇嘴,不甘不願道:「倒也不全是,是我出言激他主動動手,我……我當時便想教他挨罰。」他說到最後,頭漸漸低了下來。

  容歆也不說責怪的話,只問道:「有沒有想過萬一受傷了怎麼辦?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保成眼睛微微飄向右側,不敢與她對視。

  容歆了然,「看來是想到了,只是知道皇上一定會偏向您,所以不在意?或者,難道以為受傷了,大阿哥的處罰便會更嚴重?」

  「只是罰抄更多書而已……」

  現在因為他們年紀小,確實只是罰抄書而已。

  容歆深呼吸,柔聲道:「你知道你皇額娘是什麼樣的人嗎?」

  保成瞬間注意力集中過來,追問道:「姑姑,您快說。」

  「皇上給你皇額娘的謚號,是『仁』字開頭,她不拘於身份地位,無論是後妃還是宮人,待後宮中每一個人皆好,她的任何一個直截了當的處罰和斥責,沒有人不服,因為她首先便持身以正。」

  容歆的眼神漸漸悠遠,「你皇額娘如果還在世,會希望她的孩子長成何種模樣?」

  訥敏會在意自己的兒子守不守得住太子的位子嗎?她會希望自己的兒子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容歆重新看向太子,他眼中的茫然依稀可見。

  「殿下,爭鬥無所謂,但你可以課業比大阿哥更出色,騎射武藝比大阿哥更高強,你們可以在皇上的考教中,在教武場上光明正大的爭鬥,不要使小計,不要將自己淪落到下流之中。」

  「姑姑是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嗎?」

  容歆點頭,笑望著他,「殿下,心有朗風明月,便不虛人間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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