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家好】
【從零開始的異界轉生，這次輪到我了】
好消息；
你的穿越禮包——或者說異界轉生光環，包括但不限於，當世最強的父母、尊貴的出身、絕佳的身體素質、1＋1絕對不小於1的顏值，以及，生而知之絕對不會變成經驗包的未來。
妥妥的頂配，穩穩的歐皇。
壞消息：
你是一條狗。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是誓死維護人類尊嚴，還是順從命運的指引，你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前輩們。
他們有的轉生成了眼盲耳聾的史萊姆，有的轉生成了小型劣等蜘蛛，還有的干脆就只是一副骷髏架子，別說是人了，就連生理意義上的「活著」都沒有。
過去的記憶已經不甚清晰，就連前輩們的名字都已經忘記，可這麼一對比，你好像還贏在了起跑線上。
於是，你瞬間想開了。
嘻嘻。
狗就狗唄。
好歹跟人類同屬於哺乳動物，與前輩們相比，你和人類根本沒什麼差別呢。
只是，樂極生悲。
異界轉生的第三年，你遇到了生平最棘手的事。
……
……
「我這女兒不太正常，總感覺她小小腦袋裡，思考著很多不太對勁的東西。尤其，她偷偷看向我的時候，特別像條令人不適的傻狗。」
「哦，這應該是錯覺吧。」
說話之人回答得果斷。
他個子不高，眉梢細長，鳳眸多情，說話間，右耳上佩戴的流蘇墜隨著搖頭的動作搖曳，綠色暗紋鑲邊的士人白袍也隨風翩飛，愈發襯得他風雅出眾，「雖然只是在來的路上見過令愛一面，但她神思明淨，跟夫人一樣，都是難得一見、蕙心紈質的美人。只是……」
「只是？」雍容華貴的藍衣美人掃他一眼。
「她大概是經歷過有趣的事，才會造就如今奇妙的性格。不過，請夫人放心，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她都沒有一絲問題。」
「這就好。不然，我總以為她不是我女兒。」
「哈哈哈哈，怎麼會呢。」
藍衣美人但笑不語，不再深究，轉而同他聊起其他閑話。
……
……
他們又說了什麼，你根本聽不到，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被發現了！
你頭皮發麻，冷汗爬滿後背。
穿越轉生者最怕的事，莫過於被發現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事實，進而被否定一切存在的意義。
而你，作為一只狗，肯定會被打死煲湯吧！
一想到，自己因為母親的事糾結了三年，可自己真情實感叫了三年的媽媽，卻暗搓搓想拿你來煲湯，你就悲從心來，再也站不穩——外掛即將逝去的事實，都沒有讓你這麼痛不欲生。
然而，現在根本不是哭的時候。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於是，你干脆眼一閉、心一橫，哽著脖子去質問會客完的媽媽。
「如果我不是你女兒，你還會喜歡我嗎？」
美人母親幽幽嘆了口氣，塗著丹朱手指捏著你下巴上下看了看，憐憫道：「瞧你說的，好像你是我女兒，我就會喜歡你一樣。」
你眨巴眨巴眼，委屈的金豆豆還掛在睫毛上。
未曾設想過的回答出現了。
懵逼。
「別擺出傻乎乎的表情，既然偷聽了我跟白澤的談話，那麼，乖乖告訴我，你的小腦袋瓜，到底在想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美人母親把陷入呆滯的你抱在懷裡，在看清你臉的同時，眼底湧出些許看不清的情緒，纖細白皙的手指落在你歪歪斜斜繪著新月的眉心，指腹一點點抹去那些亂糟糟的脂印。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說人話。」美人母親警告地睇了你一眼，平靜地在你臉上塗塗畫畫。
「哦。」
你吸了吸鼻子，保持頭顱不亂動，方便母親動作，「我想的事情很多，但現在主要思考的就是，要不要告訴你，在不久之後的未來，那個自我出生後就鮮少回家，以至於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的爸爸，很快就會尋覓第二春，並在跟她生下一點也不可愛的二狗子後，將咱們的大狗子當做磨刀石，利用個徹底。」
「大狗子？」
「嗯，那是你跟他生下的孩子、我的弟弟。非常俊美，非常貴氣，與我不同，不管是臉，還是犬身，他都像極了你，只可惜，他也是條狗。」
美人母親眉梢一挑：「就這？」
你點頭。
美人母親眼神一言難盡，仿佛看著一個傻子。
你盡心盡力出謀劃策：「媽媽，不然我們先拋棄他吧？反正，他不過是條狗而已，根本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當然了，媽媽是不同的。就算你是狗，我也愛你。」
手動比心。
「如果媽媽很喜歡小孩子，那我們完全可以去找只溫柔可愛的大貓，然後……你可以給我生貓妹妹，實在不行，貓弟弟也是好的。」
「我一定會非常非常疼愛他，絕對不讓他給二狗子做經驗包。」
「你怎麼確定那就是未來？」美人母親問出關鍵。
你低頭揪手指，訥訥回答：「這種事我沒法跟你細細解釋，畢竟，我現在只是一條狗。」
美人母親笑了。
隨著最後一筆落下，無情將你趕出懷抱。
「媽媽媽媽，你好好考慮一下哇，我真不介意換個爸爸的。啊，對了，如果媽媽意難平，咱們還可以趁其不備，做掉他，反正，只是一只注定會移情別戀的狗而已。」在這個浮躁詭譎的平安時代，像你這麼懂事體貼的女兒已經不多見了。
美人母親非但無視了你的好心，還讓你爬。
你：爬就爬。
如鏡的水面上，倒映出眉心精致完美的新月，你捧著臉蛋，美滋滋欣賞許久，才蹦蹦跳跳跑遠，昂首挺胸，向著城裡眾人顯擺去。
美人母親歪在宮殿王座上，直到你背影遠去，才微微嘆息，這孩子不拿來煲湯，實在可惜了。
原本，你以為自己跟美人母親已經有了默契。
直到——
美人母親慵懶地側倚王座，捂著並不顯懷的肚子，笑盈盈通知你：「你馬上就要有個弟弟了。我的乖女兒，怎麼樣，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媽媽，這肯定不是我跟你說過的大狗子吧？」你笑得勉強。
美人母親：「是哦。這孩子跟你一樣，身體裡流著純正的白犬一族血脈。」
天！崩！地！裂！
沉重的事實，讓你眼前陣陣發黑。
你捂著胸口，踉蹌跌坐地上：「不要大狗子，不要大狗子，嗚嗚嗚，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給我生個貓弟弟的嗎？怎麼還是狗呢？」
「狗狗不好嗎？」
「狗狗沒有不好，可跟貓貓比起來，狗狗真的太差勁了。狗狗，尤其是狗男人，都是那麼花心，見一個愛一個，即使有了主人，也能輕易被旁人的小恩小惠哄走，完全不知忠貞為何。嚶嚶嚶，我自己是沒得選，可我真的不想讓心愛的弟弟重蹈覆轍，也做一條狗，被人詬病……」
正委屈哭訴著，你突然感覺那裡不太對，霍然抬頭，就看見美人母親高坐王座之上，似笑非笑睨著你，一臉的看好戲。
「啊，狗男人也沒有這麼差勁吧？」
身後傳來男人不確定的笑聲。
你倏然扭頭，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直貫括袴，來人個頭很高，你極力揚起脖頸，直到抻得脖子疼，才看清來人長相。
——那是個有著過分英氣俊朗面容的男人。
他衝你粲然一笑。
你愣住，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人是誰，就被他俯身抱起，強烈的失重感，讓你驚呼出聲，下意識攀附能夠到的東西穩住身體。
等視線穩定下來，你這才發現，自己正騎在男人脖子上，而手裡揪住的，是男人高高束起的銀發長馬尾，冰冰涼涼的。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這孩子，我就先帶出去，免得她打擾到你。」
男人衝上方的藍衣美人頷首致意。
美人母親不置可否。
「媽媽，媽媽！救命，我不要跟他走！我說了他那麼多壞話，他肯定會私底下報復我的！嗚嗚嗚，媽媽媽媽，再愛我一次，我還沒活夠，一點也不想被他打死煲湯……」你要是還不知道這人是誰，就真白活這些年了。
而聽到你求救聲的美人母親，反而笑了，衝你們揮揮手，並祝你們父女玩得開心。
你：「媽媽媽媽……」
男人哈哈大笑，穩穩按住你不老實掙扎的手，縱身遠去。
湛藍的天空中，回蕩著你驚恐的尖嚎，經久不息。
第2章
【不要靠近狗男人，會變得不幸】
【！！！！】
你在樹干上，一筆一劃扣出經歷血淚得出的經驗教訓。
「乖女兒，該下來了。」
男人站在高聳入雲的古松樹下，柔聲哄勸窩在樹梢頂端，兀自生悶氣的女兒。
他穿著華麗戰袍，肩披銀色鎧甲，看上去氣度非凡。只是，那張英氣俊朗的臉上，盡是難以掩飾的微妙笑意，生生破壞了他與生俱來的高雅沉穩。
「你走開，我媽不讓我跟狗玩。」你專注刻著感嘆號。
男人忍了笑：「雖然父親確實是狗，但父親也是真的疼愛你啊。你瞧，我一解決現世的妖靈星，就馬不停蹄趕來見你。聽說你很喜歡貓，還特意帶你來見咱們西國的老朋友們。」
「在來之前，你可是抱著我的脖子，不停說『最愛爸爸了』，怎麼一轉眼就變了？」
「是畏懼豹貓首領的威脅，不敢逮兩只玩玩？還是，豹貓一族那麼多男女老少，就沒一個符合你喜好的？」
「你還敢提！」
你氣得一蹦三尺高，手指哆嗦得揪下身邊的松塔，就狠狠砸向男人腦門，眼見就要砸他一個滿臉桃花開，卻被男人手疾眼快握住。
更氣了！
「誰告訴你那種東西是貓的？！」
「你家的貓貓，腦袋上會長著骨刺？」
「你見過渾身散發著糟糕氣味，看起來就髒兮兮，讓人絲毫提不起埋胸興致的貓貓嗎？！」
回憶起先前慘烈的經歷，你雙拳緊握，發出聲嘶力竭的吼聲。
無法克制的淚水奪眶而出，大顆大顆眼淚啪嗒啪嗒滾落，在稚嫩綺麗的臉上，留下道道極盡悲傷的淚痕：「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就不該相信你。嗚嗚嗚……你可是地地道道的狗啊。狗男人的話，怎麼能信呢？」
男人悶笑出聲，怕你聽到，慌忙抵住下巴，用咳嗽掩飾湧到嘴邊的笑。
「你笑了？」
雖然很微弱，可你還是聽到了。
你從蒼翠的松針葉裡探出頭，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樹下的男人，「你竟然還有臉笑？做錯事了還在笑！」
「咳，你看錯了。」
迎著你的視線，男人一本正經認錯，「這次是父親不好。既然你不喜歡豹貓，那我就帶你去看看其他貓兒吧。西國領地上，生活著很多不同品種的貓兒，總有一款你喜歡的。好了，乖女兒，不要生氣。父親我啊，最愛你了。」
笨拙地比個心。
「哼，別想再騙我。我已經不會再信你的鬼話。」
你不僅一把捏爆他的心，還生氣地揪起松針丟他一臉，嗤之以鼻，「嘴上說我是你的乖女兒，是你的最愛。可在不久之後的將來，你就會丟下我和母親，去跟人類女子生小狗崽，為他們生，為他們死，為他們謀劃一輩子，再不把我和母親，還有我那即將出世的狗大弟放在心上。」
說到這裡，你越想越氣，雙目因為憤怒而變紅，凶巴巴瞪他，「難道你不知道我最討厭狗了嗎？生什麼不好，非要生狗崽！我看你就是根本不體諒我的心情，也根本不愛我！」
啊？
關注的重點在這裡嗎？
男人順著她的話想了想，不由頹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我本身就是狗，不管怎麼生，都只會生出狗崽。不過，貓狗差別也不大吧？同樣都有柔軟的皮毛，尖利的牙齒，以及鋒利的爪子……」
「哈？」
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你居高臨下，也斜他一眼，「你說什麼傻話？貓科跟犬科，可能是同一種東西嗎？貓貓會抓老鼠，你會嗎？貓貓有柔軟的肉墊，你有嗎？貓咪舌頭有倒刺，你有嗎？」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手，又舔了舔自己的舌頭，沮喪得說不出反駁的話。
你宛若鬥嬴的公雞，高傲地昂起頭，盛氣凌人：「所以說，狗就是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圖跟漂亮柔軟的貓貓相提並論。」
爸爸是條傻狗，媽媽也是如此不可靠。
不僅無視跟你的約定，還見死不救，以至於讓你在狗男人身上狠狠栽了個跟頭，讓你本就飽受折磨的內心雪上加霜。
念及此，你狠狠閉上眼，玉雪可愛的面龐再次被失望和悲傷籠罩：「爹不疼娘不愛，以後還會有大狗子二狗子惹我厭。小小年紀，卻必須承受這種慘痛的事實。以至於，只是想想，我就對未來感覺無比絕望。嗚嗚嗚嗚，我已經心痛得無法呼吸，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男人忍了忍，實在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所以說，這個女兒最有意思了。
雖然她偶爾會說出難懂的話，但她的性子卻是這麼有趣，既不隨他熱情爽朗，也不隨凌月仙姬理性冷徹，而是過分天然純粹，喜怒形於色。
總覺得不逗哭她，妖生就不會圓滿。
——而這，也是他被討厭的原因之一。
男人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你看著那個倚著樹干，才能站穩的狗男人，只感覺心如死灰，不用風吹，都要散了。
「後悔，真的後悔！」
「單知道你狗得很，在我降生之處，就意圖用『瀧夜叉姬』，這個絕對不可以使用的名字，意圖使我半路夭折。不曾想，我好不容易長大點，你竟然還賊心不死，妄圖毀滅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從精神方面傷害我……」
「而現在，竟還無恥地拿我的痛苦取樂，你果然是天底下，千年難得一見的狗男人、壞爸爸！」
你淚眼婆娑，悲聲控訴眼前這個已經笑得直不起腰的男人。
男人笑聲一滯，抓抓腦袋：「……你不叫瀧夜叉姬嗎？你母親說你出生在五月，而你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同時也是西國最尊貴的姬君大人，所以，我才會特意根據人類與日輪城的傳說，給你取了最適合的名字……」
女兒出生的時候，他並沒有陪在凌月仙姬身邊，而是被拖在了鞏固西國地盤的戰場上，出於補償心理，他特意搜腸刮肚，才取了這樣一個像征守護與光耀名字。
「怪不得，你從不叫我名字，一直『乖女兒乖女兒』的叫，原來是連我叫什麼都不清楚。」你恍然大悟，旋即露出「毀滅吧，趕緊的，累了」的表情。
男人：「……」
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一頂帽子，他委屈極了：「你不喜歡這種事，根本沒有人告訴我，一直叫你『乖女兒』，也只是我想跟你更親近而已，真不是記不住你的名字。」
在給女兒取好名字後，他連續在外征戰數年，直到最近，才終於從戰爭中解脫出來，根本不知道女兒名字被換過的事。
而且，她可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他第一次品嘗到做父親的心情，正是因為她。
這叫他如何不看重？如何不喜愛？
你面無表情。
男人小心翼翼轉移話題；「那你叫什麼？」
「瀧姬。」
你立於古松之巔，垂直感極佳的長袴裳袍，伴著松濤聲，上下翩躚搖曳，天穹浮光傾瀉在你柔順的銀色長發上，閃閃發亮。
你微微垂下眼簾，鬢邊絲絲縷縷的切發垂落臉頰，稚嫩綺麗的臉蛋浮出與凌月仙姬別無二致的漠然：「『不想要這個名字？這可不好辦了啊，雖然你父親完全枉顧你的心情，自顧自做出任性決定，可誰讓你是他女兒呢，認命吧』。在我據理力爭，氣得跳腳的時候，媽媽是這樣安慰的我。」
男人：「啊……這你都不生氣？」
「那是媽媽。」你揉了揉因擺出冷漠表情而僵硬的腮幫子，理所當然回答。
男人試探問：「可她跟我一樣，都是狗吧？」
「狗男人不要碰瓷大美人。」聲音陡然拔高一度。
男人連忙噤聲，不敢再抱怨。
「因為你總是不著家，而我又死也不要那個名字，強不過我的媽媽，暫且用我降生的月份當過一段時間的名字。最後，還是在白澤的蔔算下，單取了其中的『瀧』字，依著他的意思，是要讓我以『瀧女』為名。」
你摸著自己臉頰，那裡不知何時爬上一道龍形妖紋，仿佛活物般，靈活在你肌膚上游弋——這個東西取代了白犬一族天生的妖紋，讓你更不像母親了，「但媽媽說，這個名字不太符合我的氣質，於是，幫我改成了『瀧姬』。」
「我很喜歡媽媽改的名字。」
「而瀧姬與瀧夜叉姬，只有兩個字不同，我也不算糟蹋你的心意。」
「嗯？」突然被care，男人心生不妙。
「所以，我是好女兒，而你，是壞爸爸。」
你語調一轉，頤指氣使，「現在，你的好女兒很生氣，一點也不想看見你的臉，麻煩你這個壞爸爸自覺一點，趕緊離我遠遠的！」
然而，狗男人就是狗男人，要是聽得進人話就怪了。
男人只沮喪了片刻，很快恢復爽朗心境，飛身上去，無視你的拒絕，把你抱在懷裡好一陣揉搓。
直到你掙扎不脫，干脆破罐子破摔，生無可戀地趴在他肩膀，宛若一只死狗，男人才哈哈大笑，帶著你才奔赴下一個游玩地點。
「大概就在這裡了。乖女兒，這次真的有貓。別閉著眼睛不理父親啦，再哄你，我就是狗，好不好？」
到了地方後，男人如是誘哄。
「就算不哄我，你也是狗。」
你掀了掀眼皮，順著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在山坡青翠草地上，看見了正在悠閑曬太陽，舉杯呷飲的……狩衣陰陽師。
「呵，狗男人。」
第3章
瀧姬面無表情，跳出男人懷抱，根本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拔腿就跑。
不想看見他的臉。
也不想再也聽他說一句話。
「犬大將，請留步。」
男人剛想去追，身後的陰陽師突然叫住他。
「你是？」
「源氏，賴光。」
犬大將停下腳步，轉而看向他，目光觸及狩衣上龍膽紋樣，眼底閃過一絲訝色：「京都貴族？不知來到這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所為何事？」
年輕的陰陽師盤膝而坐，神定氣閑，並沒有因為眼前這個大妖怪是統帥西國的王而露怯，坦率說出自己來意：「京都郊外有一處邪魔鬼蜮，名為大江山，其中的鬼怪屢屢襲擾京都，偷竊珠寶錢財倒還是小事，最近，他們已經膽大妄為到開始勾引附近的女子。迄今為止，已經有三十一位女子，被他們折磨殺害並吃掉。因為陰陽師無法抓住他們的形跡，使得他們氣焰越發囂張可惡。」
「此番前來叨擾，正是斑大人的指引。他說您是西國的王，以一己之力統帥關西。即使是本州其他地區的妖族，也畏懼您的赫赫威名。於是，在下便想，若是京都百姓能得到您的幫忙，想必，他們很快就能恢復往日安寧生活。」
「斑呢？」
犬大將沒有貿然同意，目光巡視一圈，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他的妖氣仍盤踞在此，應該沒有離開才對。」
源賴光站起身，往旁邊一挪，露出身後肥嘟嘟、圓滾滾的醉醺醺三花貓，細心解釋：「斑大人喝醉了，玩性大發，不顧我的阻止，非要鑽入了這裡面去。而他那龐大的妖力，讓原本只是瓷器珍品的三花貓，宛若擁有了生命。整只貓，都變得靈活柔軟起來。」
犬大將上前，拎起那個奇奇怪怪的東西。
斑的妖力完美融入其中，而瓷器的外殼隔斷妖氣，才會讓他一時間無法及時發現，除此之外，並無異常。
犬大將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搖了搖手裡頗有重量的三花貓。
斑非但沒有醒過來，還美美打了個酒嗝，吐了他一臉酒氣。
犬大將：「……」
「請放心，這並不會傷害到斑大人，等他醒來，就可以解除這種不適狀態。不然，送出這份禮物的我，可就罪過大了。」源賴光微微一笑。
犬大道了謝，將斑夾在臂彎，思忖再三，緩緩道：「我與大江山的主人酒吞童子，有些交情，算是酒友。是以，大江山與京都的衝突，我不好直接插手。不過，你說的事情，我也不會袖手旁觀。過段時間，我會親自前往大江山，提醒他約束部下。」
「感謝您慷慨大義。」源賴光躬身行禮道謝。
犬大將擺擺手，循著女兒氣息消失的方向追去。
****
兩只腳，快不過四條腿。
在差點被裸露地表，粗大盤虯的樹根絆倒後，瀧姬果斷拋棄小短腿，化身白犬，三兩下跳上高樹枝頭，靈活竄出遮天蔽日的樹冠，呼吸著曠野清冽的草木之息，踏風而行。
一想到自己終於從狗男人的手上逃出升天，再也不必奉陪，她就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狂喜。
「哈哈哈，狗男人，再見吧您嘞！」
瀧姬一邊得意笑出聲，一邊頭也不回地朝雲上之城跑去。
彼時，她年紀尚幼。
體長不過三尺。
奶膘未褪，看起來就胖嘟嘟的。
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生著極其蓬松柔軟的細長絨毛，色質純淨如雪，不帶一絲雜色——要知道白色最顯胖。
於是，她的原型看起來不像奶狗，更像奶熊。
所幸，她的眼睛，是血玉一般的顏色，明明晃晃昭示著她出生白犬一族，而不是白熊一族。
不過，雖然她是未成年犬妖，還胖，但她全力奔跑的速度卻相當快。
只見，那雙白色犬耳直直豎起，任憑風聲自耳畔呼嘯，體表細長的絨毛也被風吹拂拉直，如雲朵般盈盈飄在身側，讓她看起來分外輕巧靈敏，像極了掠過天穹的一根白色羽毛。
只是一眨眼，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重重山嵐雲霧之間，遍尋不見。
不知不覺。
日影西斜。
「好奇怪，怎麼還沒看見眼熟的東西？」
瀧姬已經有些累了，抽抽鼻子，不僅如此，四周沒有一點熟悉的氣味，她苦惱皺眉，「難道是不知不覺間，狗爸爸已經帶著我跑出西國範圍了？」
「可他為什麼不說啊？」
「如果他說的話，我又怎麼會不問一聲就跑掉？」
這種時代，沒有導航，也沒有地圖，更沒有顯眼的地標。一旦迷路，即使她鼻子好用，沒個十天半個月的，恐怕也很難找回家。
而在外晃蕩那麼久，她肯定會變成野狗吧？
渾身毛發打結，髒兮兮的，是媽媽看到就要捏住鼻子，溫柔讓她趕緊爬的程度。
可怕的設想，讓瀧姬打了個激靈。
她恢復人形，冷靜冷靜。
「絕對、絕對不要被媽媽嫌棄！」
明確這一點後，瀧姬手托下巴，做沉思者狀。
在愁著怎麼將迷路的鍋，完美扣在犬大將頭上，好重獲媽媽寵愛，她那顆分外機靈的小腦袋瓜，兀得靈光一現，頓時茅塞頓開！
一切問題，終於有了妥帖的答案。
「啊！」
她左手握成拳，狠狠敲在右手掌心，「我想明白了！」
「他果然是想背著媽媽，偷偷把我丟掉！」
「哼，怪不得帶著我亂跑，還故意氣我，肯定就是為了讓我氣得記不住路！」
「可惡！」
「竟然讓他得逞了！」
瀧姬越想越對，越想越氣，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狗男人，想丟開我，去禍害我媽媽，別痴心妄想了！我是一直如你所願的！」
「等我回家，就跟媽媽告狀！」
「小妖怪應該不知道雲上城的位置，我得找只大的。」
瀧姬左瞧瞧右看看，最終來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山地。
這裡樹木稀疏，崩石嶙峋，灌木叢生。
濃烈強大的妖氣，已然化作經年不散的霧氣，將周遭一切都籠罩在其中。
只要透過層層霧氣，就可以看到，在交錯出現的深溝陡崖底部，盤踞著一條體型龐大，看著就不太好惹的大妖怪。
而此時，他正在沉眠。
如果是正常妖怪，絕對不會冒然踏入這種家伙的領地。
只可惜，瀧姬不僅一點都不正常，還躍躍欲試。
「如果是他的話，肯定知道雲上城在哪個方向。」
這樣想著，瀧姬穩穩跳到大妖怪的龍形腦袋上，雙手拍著他腦殼上的人臉，「喂喂喂，快醒醒，別再睡了。瞧瞧你都睡過久了啊，身上都落了一層浮灰！咳咳咳……」
然而，對方身形過於龐大，她拍打的力道對他來說，不比撓癢癢重多少。
好半天都叫不醒，還把自己嗆了個半死。
瀧姬垮下臉，不痛快抿著唇，當場張大嘴巴，就要給他一口。
「你是誰家的小鬼？」
對方手疾眼快，龍爪穩穩拎住這個妄圖對自己鼻子動口的小丫頭後脖領，精鋼鐵骨般堅硬的蛇形身體緩慢游弋，地動山搖間，龐大的身軀盤成團。
他腦袋高高昂起，一時間，大妖怪的可怖妖力撲面而來，震懾之力盡顯。
「什麼嘛。」
瀧姬被強烈的妖氣刺激到，狼狽得連打好幾個噴嚏，身體失去平衡後，開始在他爪子裡滴溜溜轉圈，「你明明醒著，卻不回應我的呼喚，非等到我生氣了，才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雖然不是狗，但我也想體驗一下，做狗男人是什麼感覺』的意思嗎？」
「如果是，那你可真是太無恥了！」
「你這麼——大，而我這麼——小，欺負我，這得是多狗的大妖怪，才能干得出來的事兒啊。」
「嗐——」
「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比我狗爸爸更狗的大妖怪，失策了！」
第4章
被瀧姬劈裡啪啦一陣搶白，龍骨精既懵逼又心虛。
他確實早就醒了。
或者說，自從她剛一踏入自己的領地，他就已經察覺到。
故意不醒來，一方面是想看看她要做什麼，另一方面，則是想逗逗她。
大妖怪的子嗣，稀少且珍貴。
尤其，是她這種身體裡流著精純大妖怪血脈的孩子，更是族裡的珍寶。
正常情況下，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應該被父母護在身邊，再不濟也應該留在領地裡。
當然了，小孩子玩性大，偶爾也有跑出自家領地，去到陌生妖怪地盤的時候，但只要雙方不想結死仇，沒有誰會傻到傷害大妖怪的子嗣。
再說了，大妖怪的子嗣也不是那麼好傷害的。
就像眼前這個，光是那張嘴，就已經吵得他頭疼欲裂。
龍骨精該拎為托，轉移話題：「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被這麼一提醒，瀧姬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一拍額頭：「啊，差點被你氣糊塗了。我是想來問你，知不知道白犬一族的雲上城在什麼方向。普通小妖怪或許不清楚，但你這種盤踞一方的大妖怪，肯定是知道吧？」
龍骨精微微頷首，給她指出方向。
瀧姬這才發現，自己方向完全跑反了。
emmmm……
龍骨精很輕地甩甩尾巴，地面細微震動，嶙峋碎石崩落：「白犬一族的雲上城……你應該是西國之主的女兒吧？早前聽說過，西國未來的繼承人誕生了。只是，那時候西國邊境並不平靜，而我跟犬大將並無交情，同為大妖怪，不好那個時候過去湊熱鬧。本想著過段時間再去看看，可誰想到，一睡就睡過頭，之後，也就忘了這件事。」
瀧姬：「狗崽子罷了，有什麼好看的？錯過就錯過了唄。」
龍骨精被她嫌棄起來，連自己都罵的狠勁逗樂。
作為白犬一族未來的繼承人，卻對自己的出身嗤之以鼻。
這種孩子氣的行為，不由勾起了他久遠的記憶。
曾經。
也有個年幼的孩子，背對著他抹眼淚。
「父親大人，我為什麼沒有腳呢？其他小朋友都能跑了，而我卻只能在地上爬，嗚嗚嗚，我不要這樣，我不想再做蛇了……嗚，我不想被嘲笑！」
可是，後來……
「不過，如果你非常好奇，剛出生的狗崽子是什麼樣的，那麼，再過段時間，你可以去西國湊湊熱鬧。很快，我媽媽就要誕下另一個孩子了。而現在，西國邊境安定不少，狗爸爸應該不會莫名其妙跟你打起來。」
突然想到什麼，瀧姬「啊」了聲，打量著他一眼望不盡的龐大身軀，提醒道，「但你這個樣子去不行，太大了。要是壓毀了我家的花花草草，我可是會生氣的。」
「你竟然要有弟弟了？！」
龍骨精剛從過去的記憶裡抽身回來，就聽見她說自己要有弟弟了，說不出是震驚，還是艷羨。
他沉默一息，那顆碩大的龍首微微揚起，帶起一陣風，他望向一望無垠的碧色蒼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底流露出異樣的情緒，良久，他低頭看向爪心的女童，笑著感嘆：「……真好，不過是我睡了一覺的時間，西國就接連誕下兩子，真好啊。」
「這有什麼好？」
瀧姬嫌棄地直撇嘴，「只要媽媽一天不願意聽我的，生多少，都只是臭狗子罷了。而我最討厭狗狗了，只要一想，到以後□□路上，永遠擺脫不掉狗狗的陰影，目之所及，到處是狗，就難過得想哭。」
隨後，望向他，幽幽嘆了口氣，「唉，像你這種威風凜凜，擁有漂亮龍形的大妖怪，肯定無法理解我生而為狗的痛苦。」
「對了，你似乎不討厭小孩子的樣子，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自己生呢？你有這麼漂亮的外形，不生他個十幾二十個，簡直太浪費。」
瀧姬煞有介事地感嘆，心裡小算盤卻撥得劈裡啪啦響。
像他這樣的蛇形妖怪，皮糙肉厚又耐玩，是頂好的貓咪玩具。
只是他太大了，要是有孩子就好了。
他們一定可以做朋友。
唉。
他怎麼就沒孩子呢？
他怎麼就沒孩子呢？！
「孕育大妖怪子嗣，哪裡是那麼輕易的事？更何況……」
「更何況？」
龍骨精搖搖頭，沒有繼續解答她的疑惑，轉而問道：「西國領地距離這裡，足千裡之遙，你怎麼會來到這裡，是淘氣跑迷路了嗎？」
「嗨，別提了！」
瀧姬拍著大腿抱怨，「都怪我那不懷好意的狗爸爸！」
「我不過是跟媽媽說了他兩句壞話，他就強行把我帶離媽媽身邊。嘴上說著帶我出來玩，要帶我去看我最喜歡的小貓咪，還要努力跟我培養感情，可事實上，卻是不停拿亂七八糟的東西惹我生氣。」
「這不，我好不容易逃脫他的魔爪，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被他帶到哪裡去。」
「……原來，這裡距離西國這麼遠啊……」
「怪不得我引以為豪的鼻子不管用，不管怎麼聞，都聞不到家的氣息。」
「現在，我嚴重懷疑，狗爸爸就是想背著媽媽，把我偷偷丟掉！」
「小氣鬼！」
既然帽子已經扣在他頭上，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於是，瀧姬理直氣壯地做出結論：「畢竟，這世上，再沒有比我狗爸爸更狗的男人了！」
跟龍骨精狠狠吐槽完自己不靠譜的狗爸爸，瀧姬拍拍屁股告辭。
龍骨精目送她離開。
心裡有些擔心她的安危。
千裡之遙的距離，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過於遙遠，但很快，一道強勢的大妖怪氣息，就出現他的領地邊緣。
他稍一側目，就認出了對方白犬大妖的身份。
朗日晴空之下。
一個人形俊朗，浮於半空；
一個原形凶野，屹立峻崖險壑之間。
犬大將望著下方龍蛇大妖，無聲傳達自己闖入他的領地的抱愧，以及自己女兒打擾到他的歉仄。
龍骨精微微頷首，並不介懷。
兩位雄踞一方的大妖怪四目相對，不需要語言，便明白彼此意思。
犬大將躬身致謝，旋即瞬身離開，追著女兒而去。
****
為了盡快回母親身邊，狠狠告狗爸爸一狀，瀧姬把自己的四條腿甩成風火輪。
然後——
就撞車了。
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黑影。
猝不及防，瀧姬結結實實撞了上去！
衝擊力量之大，饒是繼承了父母頂級身體素質的瀧姬，也只感覺眼前一黑，意識都被衝渙散。之後，就再無法掌控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狼狽地徑自從半空墜落，劈裡啪啦砸斷無數枝干，最後，更是重重摔在滿是腐敗枝葉的地上，一動不動。
也許，是一瞬。
也許，是很久。
瀧姬先是爪子動了動，隨即，心肺處強烈的窒息感引發劇烈咳嗽，但很快，驚停的呼吸就從紊亂，回歸規律，失去控制的身體，漸漸恢復正常，而潰散的意識也得以重聚。
她重新恢復人形，爬起來，坐在地上，雙手捧著發暈的腦袋，連咽了好幾口唾沫，才將干嘔的衝動摁下去。
「疼疼疼……」
腦袋稍一清醒，瀧姬就感覺身體上下各處，沒有一個地方不疼的。
而且，掉下來的時候，胸口似乎直接撞到樹枝，即使是很輕的呼吸，也疼得要命。
這種受傷的滋味，讓她既暴躁又憋屈。
瀧姬呸呸吐出嘴巴裡的血沫子：「剛剛那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沒有公德心！天上的路明明那麼寬廣，偏還要無故插隊閃現，害得我受傷！這種行為，是要被人把頭擰掉，塞進糞坑淹死的……」
「謔，竟然還沒死？」
一道陰冷譏嘲的聲音從瀧姬背後傳來，打斷了她的泄憤之語，「只能說，不愧是犬大將的女兒，果然命硬。」
第5章
瀧姬一扭頭，就瞅見一個左臉上帶著半邊面具，奇奇怪怪的男人。
來人身材並不高大，陰沉臉，嘴下垂。
即使穿著頗有範兒的紅黑色的甲胄戰袍，也不似犬大將魁梧神勇，更不要提他那淡紫色的短發，以及身後狂妄不羈的黑色飄帶，總給瀧姬一種花裡胡哨，不過如此的感覺。
瀧姬：「……」
「怎麼，是嚇傻了嗎？」
男人毫不掩飾自己來者不善。
他唇角微微揚起，居高臨下，俯視著不及自己腰高的狼狽女童：「我還什麼都沒做呢，你看到我，就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犬大將有你這種女兒，可真是悲哀啊。」
瀧姬：「……」
「如果你跪下來求我，並高喊『犬大將，就是個只會搶奪別人東西，無恥至極的卑鄙小人』。討了我歡心，興許，我會放過你也說不定。」
瀧姬：「……」
見她一動不動，男人雙目微眯，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只見，男人手中月相長杖猛的揮動！
剎那間，數顆倒映著幽暗星河的冥道飛出，險險擦著瀧姬鬢角而過，落在她身後！
冥道可怖的吸力，眨眼間，就將觸及的所有東西，盡數吸附在內，土崩瓦解，古木摧折，瀧姬周遭一切毀壞的亂七八糟！
男人危險地盯著她：「臭丫頭，你這是什麼表情？莫不是，為了維護自己親愛的父親，甘願落入冥道，化為塵埃嗎？」
瀧姬眨巴眨巴眼：「狗男人就是個只會搶奪別人東西，無恥至極的卑鄙小人。」
像是剛從驚嚇中回過神。
可她語速卻很快，仿佛這句話早已在她心裡，排練過千百遍。
男人先是一愣，旋即不可思議打量她。
一時間，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攔錯了。
怎麼會有女兒罵父親這麼熟練、這麼理所當然的？
得不到回答，瀧姬就當他默認了。
雙手捂著脖頸，指下稍一用力，隨著哢吧一聲，就把因轉頭過快而扭到的頸骨恢復原位。
她前後左右晃著腦袋，緩解不適：「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既然要罵人，干嘛還用尊稱？來，跟我學，狗男人，狗男人……」
「狗、狗男人？」
瀧姬笑了，一臉孺子可教，使勁抖抖腦袋，將上面沾到的樹葉抖掉：「沒錯沒錯。他雖然出身自白犬一族，卻沒有一星半點狗狗該有的忠誠可靠。平日裡，不是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甚至，因為沉迷打架，就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了。你說，他哪裡還有個父親的樣子？」
「不僅如此，他自視武力超群，旁人都管不了他，就染上了三心二意的臭毛病，今天撩撩那個，明天睡睡那個，全然不把我跟母親放在心上，還想把我們利用個徹底，替他小情人開路，可不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狗男人嗎？」
「所以，使勁罵吧，越狠越好，越凶越好，完全不必顧忌我的心情。」
男人突然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
「如果你覺得我說得很對，那麼，接下來……」
「接下來？」
「你是不是該向我磕頭道歉了？」
男人臉色頓時冷下臉。
瀧姬正抻著酸痛的骨頭，就瞧見他一副老大不情願，甚至還想打人的樣子，盛滿細碎金光的眸子，立時漾出很輕很輕的笑。
她掰著手指頭，跟他講道理：「我正常在空中跑路，是你突然擋住我的去路，才會使得我們相撞，以至於傷到我。雖然沒有傷筋斷骨吧，但真的好痛啊。」
「而且，你一上來，就又是罵我臭丫頭，又是咒我死的。你跟我爸爸有仇，你去找他啊，遷怒到我身上算什麼？」
「因為你廢物，你不敢，就來辱罵欺負我，這種行為，不僅下作，還下流，真的讓我很生氣。」
「我這只狗啊，啥啥都好，就是脾氣不太好。一旦生氣，就容易做出毫無底線的事情。」
「不過呢，看在咱們都罵過他狗男人的份上，你就不用立刻切腹謝罪了。」
瀧姬大方地表示原諒，並提出合理的解決措施：
「現在，跪下，向我道歉。」
「或許，我就不生氣了。」
「你……找死！」
男人惡狠狠瞪著她，冷戾陰狠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裡逼出來！
果然！
這就是犬大將的女兒！
跟她父親一樣惹人厭！
月相長杖猛然一揮，小而質密的冥道球被甩向瀧姬，裹挾著異世界之威，誓要將她撕成碎片！
瀧姬不閃不避，雙手搭在唇邊，衝著層層障障的密林深處高聲呼喊：「爸爸，救命啊！你的好女兒，馬上就要被打死了！」
「冥道殘月破——」
更大、更強的冥道瞬息出現！
那些耀武揚威的冥道球，還沒有來得及碰到瀧姬一根頭發，就被巨大的冥道盡數吸收、吞噬！
冥道近在咫尺。
瀧姬微微仰頭，眼底倒映著的，是不屬於現世的光景。
那是極致的幽冥黑暗，與無盡盤旋閃耀的星辰。
她呆呆看向冥道深處，不知怎麼的，有些不開眼。
下一息！
眼角被什麼重重咬了一口，瀧姬下意識捂著眼睛。
疼痛刺激著她回過神，只是，情況已經不太妙。
頭頂上方冥道擴大，伴隨著吸力更上一層，她已經無法穩住身體，而飛身逃跑只會被直接吸進去！
正當她進退兩難之際，一條結實的長臂，穩穩攬住她的腰。
——是犬大將。
犬大將護著她，雙膝微彎，輕松帶著她跳出招式影響範圍。
「犬大將！」男人一擊落空，臉色難看極了。
犬大將眼皮沒抬一下，反手揮動鐵碎牙，引動妖力，颶風般的撕裂一切的無形刀壓，直撲他面門：「風之傷！」
男人倉促躲開，身後飄帶卻被風之傷切斷。
瀧姬把腦袋靠在犬大將胸口，無比遺憾嘆了口氣。
唉。
怎麼就沒把他撕碎呢？
果然，我的狗爸爸就不會做讓我高興的事。
「死神鬼……」
呼吸間，滿是女兒受傷流血的氣味。
犬大將金瞳暗了暗，抱著她的手臂微微發緊，金瞳掃向死神鬼，冷硬的聲音透露出難以言說的危險，「我原本認為你是個可敬的對手，即使一時落敗，也會保持大妖怪該有的風度。沒想到……你竟然對一個連牙齒利爪都沒長好的幼童出手！！」
「那是她活該！」
死神鬼勃然大怒。
哪有跟她一樣趾高氣揚的幼童？
就憑她那張不知天高地厚的嘴，不生撕了她，都是自己教養好！
死神鬼：「你無恥地偷了我的絕招，而你這個女兒，則是卑鄙地戲耍我，你們可真不愧是血脈相連的父女，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得到你的絕招，並非我故意，如果不是你背後偷襲……」
「住口！」
像是被戳到痛楚，死神鬼猙獰道，「你偷去我的絕招，是事實！嘴上說著不會使用這招，給我帶來麻煩，可前不久解決妖靈星的時候，你就是使用了我的招式！我都看見了！」
「同一個招式，不需要有兩個使用者。」
「這是屬於我的驕傲！」
「犬大將，你欺辱我在先；而你的女兒繼承了你的血，頑劣惡毒，踐踏了我的感情在後，你們都是一樣惹人厭！」
犬大將沉默起來。
使用冥道殘月破，雖並非他所願，但確實是事實。
而自己的好女兒做了什麼好事，追過來的路上，他就已經透過風裡傳來的訊息，知曉了事情原貌。
他與女兒都不怎麼占理。
所以，即使感情上，他知道不能再放虎歸山；可理智上，他卻完全做不出趕盡殺絕的事來。
眼見他動搖，死神鬼並沒有不依不饒，而是一邊保持警惕，一邊後退離開。
「爸爸，要放過他嗎？」
瀧姬自他懷裡仰起頭，與犬大將如出一轍的金眸，望入他眼底。
她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失望，或者譴責的表情，有的，只是小女兒特有的羞赧與難為情。
「他趁你不在我身邊，不僅罵我、傷害我，還威脅我，不罵你就要殺了我。」
「說來你肯定不信，雖然我叫你『狗男人』、『壞爸爸』，可實際，那並不是我的本心。」
說著，她偏過頭，不敢與他四目相對，細聲道，「媽媽告訴我，你是西國的王。之所以不能陪在我身邊，是因為你有自己的責任，你必須為了守護西國的一切奮不顧身。」
「媽媽讓我不要怨恨你，讓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可我怎麼會怨恨你呢？」
「即使你是不討喜的狗狗，可你還是我父親啊！只有你，會讓我騎在脖子上；也只有你，會溫柔地包容我一切的壞脾氣。」
「即使我們才見過幾面而已，可在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我爸爸，值得我信任與喜歡。」
「爸爸，我真的好喜歡你。」
犬大將愣住。
瀧姬低下頭，不安地絞著手指，聲音細若蚊蠅：「我知道爸爸做出這種決定，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
「爸爸，我真的好害怕。」
想起先前一幕，瀧姬仍是驚魂不定，雙手緊緊抱住自己，身體不自覺發抖：「如果不是爸爸及時趕到，剛剛……剛剛，我是不是就真的要死了？」
「被吸入冥界，就像那些土石草木一樣，在無盡的幽暗中化為灰燼……」
「不會的。」
犬大將緊緊抱著她，將女兒小小的腦袋按在胸口，女兒的身體正不停發顫，揪著他衣袍的小手也是冰涼涼的。
他呼吸窒了窒，更緊地抱著她，像是要替她隔絕一切風雨：「瀧姬，別怕，父親會保護你的，父親會不顧一切保護你的……那些事情，完全不會發生！」
「爸爸，我不想死！」
瀧姬死死環住他脖子，腦袋埋在犬大將脖頸處，金豆豆大顆大顆地掉，就像所有受了委屈，終於找到父母可以傾訴的孩子，她不停嗚咽啜泣，「我還沒有好好跟你培養感情，也還沒有看見弟弟的臉，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來得及做！我不要死，我一點也不想這麼輕易就死掉！」
恐懼，讓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犬大將抱著她，寬厚的大手徒勞拍撫女兒顫抖的脊背，啞聲保證：「不會死。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所有威脅、傷害你的東西，父親都會將其毀滅！」
所以，不要哭了。
你哭得父親心都碎了。
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犬大將，生平第一次品嘗到無能為力帶來的苦澀。
眼眶酸脹不已，好像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爸爸……」
瀧姬淚眼婆娑地望著犬大將，「為什麼我會遭遇這種可怕的事？」
「是我做錯事活該？」
「還是我違背自己的心意，強撐著說自己討厭你，就該有此一報？」
「爸爸，這樣的我，是不是個壞孩子了？嗚……我會不會被討厭了？以後，肯定，沒有人願意喜歡這樣的我吧……」
念及此，瀧姬絕望極了。
悲傷侵蝕內心，眼淚落得愈發凶。
第6章
「不會。」
犬大將放緩了聲音，將瀧姬放在地上，自己則溫柔地半跪她跟前，抬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沒有人會討厭你，而且，你也沒有做錯任何事。做錯事的，是那些對你心懷惡意的妖怪。」
「瀧姬，你是我見過最天真爛漫的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你，不僅是父親，就連只見過你一面的龍骨精，也發自內心地喜歡你。」
「所以，不要哭。你受的委屈，父親會悉數幫你找回來。」
瀧姬猶豫：「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爸爸之前明明都決定不跟他計較了，如果因為我的原因，而讓爸爸言而無信……」
「沒有人能在傷害了我女兒後，全身而退。」
女兒懂事體貼的話，讓犬大將心軟得一塌糊塗，他爽朗笑道，「在這裡等著我，你的願望會實現。」
「我會讓他跪在你面前，向你道歉。」
他向來敦厚和善，從不主動與人為敵，而現在，稍稍出格一下，也沒有什麼好指摘的。
「嗯！」
死神鬼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幕。
不過是臭丫頭的三言兩語，竟然就讓那個無比強大的男人，失去理智與清醒，成了完全不分青紅皂白的笨蛋爸爸！
而他，一點也不想跟被迷惑了心智的大傻子戰鬥！
再也顧不得顏面，他轉身就跑。
犬大將在背後摸了摸，掏出一只圓鼓鼓、胖乎乎的三花貓。那胖貓睡得很熟，鼻子上還掛著鼻涕泡，睡得宛若一頭死豬。
他把三花貓塞到女兒手裡，見她噙滿淚的眼底，陡然爆發出絢爛如星海的神彩，玉雪可愛的臉蛋褪去悲傷，重新浮出驚喜的顏色，他就知道，自己帶上斑的選擇沒有錯。
「等我回來。」
「嗯，爸爸你真好！」
瀧姬破涕為笑，抱著呼呼大睡的三花貓，側臉蹭著它溫暖軟乎的腦袋，金眸盛滿信賴孺慕的神光，甜言蜜語不要錢的送，「再沒有比你更貼心的爸爸了？我好愛你！爸爸，我真的好愛你！」
犬大將克制住上揚的唇角，故作鎮定地嗯了聲，追著死神鬼而去。
瀧姬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就連氣息都因為距離過遠而變得微不可聞，她才緩緩收回目光。
「唉。」
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嬰兒肥的側臉貼在三花貓柔軟的皮毛上，一邊蹭，一邊感嘆，「弱小、無助、又可憐……這副茶裡茶氣的白蓮作態，果然是永遠的神。不管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還是叱吒風雲的大妖怪，都吃這一套。」
「可為什麼啊？」
「女兒被欺負了，打對方一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有什麼好糾結的？偏要人求著、哄著，這到底哪裡來的狗毛病！」
就很氣。
瀧姬兀自磨牙：「連我這棵初出茅廬的小白蓮都看不穿，日後，萬一遇到棵白蓮精，狗男人還能有招架之力嗎？別人對著他哭一哭、求一求，他是不是就要蠢兮兮的，跟她們一起生孩子了？然後，盡生一群臭狗惹我生氣……」
一想到這個，瀧姬就忍不了，氣得原地轉圈。
「別人我是不知道，但這個狗男人，肯定會中招。」
不然，二狗子從何而來？
——沒有說十六夜不好的意思。
——都是狗男人的錯。
「果然，還是殺掉比較保險。」
思忖再三，瀧姬還是覺得這個想法最妙。
男人。
只有裱在相框裡，裝在白牆上，才不會心猿意馬、見異思遷。
「這樣一來，爸爸就會永遠定格在最愛我們的時候，他的音容笑貌，也將以最光輝偉大的形像，永遠留在我們心中。」
「完美！」
「只是，在此之前，我得想個法子，給他一個教訓，免得在爭得媽媽同意之前，他就輕易被人哄了去。」
瀧姬垂下眼簾，遮去眼底細碎閃動的金芒，轉瞬間，已然下定決心。
三花貓被她環著前腿，摟著前胸，不大舒服地哼哼。
瀧姬回過神，轉而托著它後腿，將它抱在懷裡，手臂上傳來頗為甜蜜的重量，讓她忍不住又親了它好幾口。
斑：「嘿，嘿嘿嘿……人類，繼續，我還沒有輸……」
瀧姬表情瞬間古怪起來。
「貓咪……應該會說話嗎？」
她認真打量著懷裡的醉貓，外表沒什麼不對勁，又低頭聞了聞，素來靈敏的狗鼻子，只嗅到一股刺鼻的久味，辛辣微苦，聞久了，還頭疼。
於是，瀧姬放棄刨根問底。
「狗都能做人了，貓咪會說話，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她很快想通，繼續抱著三花貓親親蹭蹭。
****
犬大將一言九鼎。
少焉，那個欺軟怕硬的死神鬼，就半跪在瀧姬跟前，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賠禮道歉。
「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瀧姬將三花貓交還犬大將，才來到死神鬼面前，不僅毫不介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還大大方方地對著他伸出手：「沒關系，我已經不生氣了。之前的都是氣話，並非有意折辱，你不用跪我的。」
死神鬼臉色扭曲一陣，但還是握住她的手，站起身。
見他們和好如初，犬大將撫著手裡的月相長杖，一臉與有榮焉。
心胸寬廣，頗具大將風範，真不愧是我女兒。
死神鬼視線從這對混賬父女臉上略過，心下冷冷哼了一聲，欲抽身離開，不再奉陪，然而，他手卻被瀧姬攥得死緊。
「不過，我還是有些事情，想提醒你一下。」
「你說。」忍了那麼多，已經不在乎這一時半刻。
「雖然能飛的妖怪不多，但你隨意插隊閃現的行為是不對的。」
「跑路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也就是我心胸寬廣，不跟你計較，不然，你這個樣子，遲早要被人擰掉腦袋，塞進糞坑淹死。」
死神鬼目露凶光。
犬大將一道眼風掃過來。
死神鬼表情扭曲，屈辱回答：「知道了。」
「還有，雖然我一直跟你說爸爸壞話，罵他狗男人，就跟喝涼水一般容易，但你不能順著我的話說。我爸爸就算再不是東西，也是我爸爸。」
「你罵他，就是在罵我。這點，我忍不了。」
死神鬼呼吸一滯，憤恨瞪向犬大將。
犬大將仰頭看天，仿佛第一次才發現天空竟然這麼好看。
「忍不了，就意味著我其實很不高興。」
瀧姬嘆了口氣，「最後，一旦我不高興了，盡管我嘴上可能說『不生氣了』，『原諒你了』，『不跟你計較了』這種話，但是，這些真的就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只是糊弄傻子罷了。」
「要知道，我們狗狗，除了狗，就是記仇。」
變臉來得毫無征兆。
女童陡然露出白犬形態，生著獠牙的血盆大口張到最大，一口咬中對方腦袋！
利齒合實，猛地甩頭，干淨利落撕下對方腦袋。
霎時間，鮮血迸濺！
原本彌漫著盛夏草木氣息的場地，陡然遍布腥臭的鐵鏽味。
「瀧姬！」
犬大將瞳孔地震。
等他發現不妙，就已經錯過了最佳插手的時機。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犬大將拎著她後頸皮，制止住她再接再厲，想要將死神鬼身體完全吞下的行為。
瀧姬一臉莫名其妙：「什麼這種事？」
「就是咬掉他的頭啊！」
犬大將想不通，「他已經認輸了，還對你道歉了，為什麼還要咄咄逼人，非咬他的頭不可？」
瀧姬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嚼碎嘴裡尖叫的腦袋。頭骨碎裂，發出清脆的哢嚓哢嚓聲，有點糖塊被錘碎時的聲音。
「啊，這種事我沒法跟你解釋太多，畢竟，我現在只是一條狗。」
第7章
犬大將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瀧姬抖抖身體。
溫熱的鮮血順著身體滑落，體表潔白的絨毛被血水濡濕，一縷一縷的，甩也甩不干淨，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想也沒想，瀧姬重新化為人形。
呸呸兩聲，吐出牙縫裡的骨渣滓，她抹了把臉，小手攥著衣角，使勁一擰，血水被嘩啦啦擠出來。
叢林間的風，打著旋從他們腳邊拂過，很快就將血液本身的溫度帶走。鮮血不再溫熱，這讓被鮮血噴了滿頭滿身的瀧姬，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她瑟瑟發抖，雙手抱著自己，不停打噴嚏。
這副既狼狽又可憐的模樣，看得犬大將又好氣又好笑。
「……你剛剛不是這樣的。」
那個一臉孺慕信賴看向自己，無比善解人意，無比嘴硬心軟的女兒，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嗐，這不是想你給我出氣嘛。」
瀧姬不僅毫不掩飾地默認了，還反過來語重心長安慰他，「寧可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有求於你之人的嘴。」
「……哪裡來得渾話？」
停了停，犬大將忍不住笑出聲。
至此，他還有什麼不明白？
嘆了口氣，他無奈地敲了一下女兒的頭。
然後，差點被翻臉無情的女兒咬掉手。
犬大將：「……」
行吧。
誰讓他是狗男人呢。
「這次就算了，但以後，你可不能繼續這麼做了。」
犬大將將她放下來，一邊幫她擦臉的血，一邊好聲勸，「死神鬼再不濟，也是大妖怪，你就這麼吃了他，是想撐死自己嗎？」
哪怕她是大妖怪之子，以她現在尚且年幼的身體，也無法承受一個成年大妖怪的妖力。
這樣魯莽冒進，遲早是要吃大虧的。
瀧姬眨巴眨巴眼，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突然，她抬手指向他身後，一臉驚恐：「啊，危險，小心！」
犬大將下意識出手。
循著異響，手中握著的月相長杖電射而出。
偷摸逃跑的死神鬼只感覺胸口一陣巨痛，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從他身後貫穿而來的月相長杖，就以強大的慣性，帶著他身體，狠狠摜入泥裡！
「犬大將，你言而無信！」
死神鬼猛地吐出口血，再生出腦袋後，就連逃跑都很勉強，如今傷勢又重了一分，身體已經虛弱到了頂點，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讓他聲音變得極其高亢凄厲。
「你欺騙我了！」
「你明明說過，只要我向你女兒道歉，你就會把武器還給我！」
「可現在呢？！」
「你偷了我的絕招不說，竟然還要趕盡殺絕！犬大將，眾妖稱贊你溫和敦厚，沒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卑劣的小人！」
「還有你這個女兒……真後悔，沒有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將她送入冥道！」
他罵過犬大將，就開始罵瀧姬，不停通過咒罵發泄內心恐懼。
犬大將看了眼正在跟三花貓玩額頭碰額頭游戲的女兒，頹喪無比，感覺自己的一世英名正在隨風遠去：「……這次，我真是不是故意的。」
偷偷摸摸逃跑，一點也不光光明正大，而且，他還有前科……
死神鬼：「……」
髒話，很難聽的髒話。
「爸爸，他罵我，我能還回去嗎？」瀧姬仰視犬大將，征求他的意見。
「……注意分寸。」犬大摁了摁眉心。
「好噠，爸爸！」
瀧姬喜笑顏開，蹦蹦跳跳來到死神鬼身邊，一手抱著三花貓，一手握住月相長杖，猛地拔、出來，帶得血液飛濺。
死神鬼吃痛哀嚎：「死、死丫頭！」
回應他的，是清脆的「哢嚓」聲。
只見，月相長杖從中間被咬成兩截，變成了緊靠一層皮相連的雙截棍。
死神鬼難以置信看向她，臉色煞白，瞳孔驟縮成針尖一點。
「嘻嘻，看見了嗎？」
瀧姬低頭俯視死神鬼，衝他笑得天真無邪，露出潔白結實的八顆笑齒，手裡舉著變形的武器，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逗狗似的，「這個東西，我把它咬斷，當做磨牙棒，丟進垃圾堆裡，都不還給你，氣不氣？氣不氣？你說你氣不氣？」
「啊啊啊——」
死神鬼長嘯一聲，再無法克制內心的憤怒與憎恨，猛地撲向眼前那個狐假虎威的死丫頭，誓要她付出代價！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該死的臭丫頭！」
幾乎只是眨眼間，死神鬼那雙意圖擰斷瀧姬脖子的手，就來到眼前！
瀧姬還傻乎乎地嘚瑟，根本沒料到自己死期降至。
死神鬼只感覺大仇將報，心下一陣快意。
這次，他再不會手下留情。
他要一把擰斷這個臭丫頭的脖子！
電光石火間——
眼前，陡然爆出一道紅光！
隨著仿佛憑空而來的吞咽聲，死神鬼的聲音戛然而止。
「嗝——」
半空中，龍形虛影打了個飽嗝，甩甩尾巴，扭頭衝回瀧姬眉心。
犬大將：「……」
瀧姬晃晃被撞得暈乎乎的腦袋，丟掉壞掉的月相長杖，啪嗒啪嗒過來，將沾上血的手在犬大將潔白的直貫括袴上擦干淨。
犬大將盯她。
瀧姬歪頭：「不是我吃了他，我很聽話，也很注意分寸。」
犬大將：「是你的刀。」
瀧姬雙手托腮，星星眼：「哇，爸爸你好厲害，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媽媽一開始看到會動的龍形妖紋時，還嚇了一跳，連忙請來桃源鄉的白澤幫我瞧，生怕我是有什麼大病。」
「所幸，只是刀而已。」
「雖然我現在還無法徹底掌控它，但它真的很好用，不說如臂使指吧，也算跟我心有靈犀。」
「哎哎哎，爸爸，你到底是怎麼一眼就認出這是刀的？難道是比較聰明嗎？不應該啊，你可是狗噯……」
犬大將：「……」
為什麼能一眼認出來？
當然是他早就被那把刀咬過了。
原本以為那把刀不受控制，才會在她睡著後偷偷溜出來傷人，沒想到……竟然是跟她心有靈犀。
怪不得他向凌月仙姬求證的時候，會得到那麼微妙的回答。
犬大不由仰天長嘆。
我怎麼就是條狗呢！
然後，將有空沒空就喜歡陰陽怪氣自己的女兒抱在懷裡，好一通rua，直把她氣得吱哇亂叫，怒目圓瞪，眼角含淚，才停下自己作惡的手。
「頭發，我的頭發！你把我頭發弄亂了！」
瀧姬捂著亂糟糟腦袋，氣到發抖，「可惡！」
「竟然趁著我放不開抱著貓貓的手，就使勁欺負我！你這個壞爸爸，狗男人！我討厭你！」
「沒關系，父親愛你就行。」果然，這才是他女兒。
「我才不要你愛！」
「沒關系，我要就行。」用魔法打敗魔法，犬大將已經學有所成。
瀧姬一口氣哽在喉嚨裡。
突然明白，「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是什麼意思。
失算了。
但不想承認。
於是，氣不過的瀧姬，干脆一口啃在犬大將脖子上。
犬大將敏捷捏住她腮幫子，可不敢讓她沒輕沒重的嘴落實了。
「松、松開……狗男人！」
犬大將低著頭審視她的嘴巴和獠牙，在經過一番認真端詳後，突然煞有介事道：「你果然隨我。不僅原型跟我別無二致，就連這一口鋒利無比、無堅不摧的獠牙也像極了我。」
「看你用得這麼順手……怎麼樣？乖女兒，比起你母親的獠牙，果然還是我的獠牙更好用吧？」
「你胡扯！」
「明明是媽媽的更好，而且，我長得也更像媽媽！」
瀧姬憤怒地拍著手下結實的手臂。
「你母親有眉心月，你有嗎？你母親牙齒天生帶毒，你有嗎？更不要說，你母親耳朵還是長長的，你耳朵長嗎？」
狗男人不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甚至還會陰陽怪氣地使用排比了。
瀧姬瞳孔地震，完全沒料到他竟然有此功力，捂著胸口，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被狗男人氣昏過去。
第8章
「她真的沒事？」
「真的。」
「……你確定？」
「確定。」
「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那時候，她正生著氣，憤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突然厥過去，不省人事……真的不是被我氣壞了嗎？」犬大將忐忑不安，像是被暴風雨摧折過的鵪鶉，形容蕭瑟。
白澤停下腳步，拍拍他蔫嗒嗒的肩膀：「我以我數千年的行醫經歷，向你保證，瀧姬真的沒事，真的只是吃撐了而已。」
「現在之所以會睡著，也只是單純為了消食。」
「只是一個大妖怪的腦袋……」
「不僅僅是一個頭。」
白澤早已從他嘴裡，知曉發生的一切，「那把刀，與她同為一體。就目前而言，刀子自己無法徹底吞噬消化掉一只完整的大妖怪，必然會將剩余力量返還瀧姬。正是這份力量，對於還是個孩子的她來說，太過龐大。就像沒病沒災的幼童，獨自吃了一顆千年人參，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她現在陷入沉睡，是身體本能在自保。」
「不過，你也沒必要太過緊張。」
「我作為醫師，會一直在她身邊，時刻關注她的情況，必不讓她身體受損。」
「而你呢，只要安心等上一段時間，待她消化完那份大妖之力，自然就會平安醒來。」
「希望如此。」犬大將聽得冷汗淋淋。
而被他們提到的瀧姬，此時，正在做夢。
眼皮之下，眼珠不安滾動。
顯然不是什麼好夢。
夢裡，亂糟糟的。
一開始，犬大將在外偷生二狗子的事被發現，凌月仙姬不願再奉陪，於是，這對西國最尊貴的夫妻開始劃分財產，准備離婚。
瀧姬眼睛一亮，像是喝了仙釀似的，高興地呱唧呱唧拍手。
再後來，他們分完財產，就開始分孩子了。
而正沉浸在愉快吃瓜情緒中的瀧姬，突然感覺自己被人推著往前走。
扭頭一看，是母親。
凌月仙姬目露嫌棄，無情地將她推向犬大將：「你可真是一點也不像我，就連我族的眉心月都沒有。你果然是隨了那個狗男人，看著你就胃疼，去你父親身邊吧。」
瀧姬如遭雷劈。
而與母親如出一轍的大狗子，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是啊是啊，姐姐一點也不像母親，還是我好，不管是原型，還是人形，都像極了母親。所以……母親，快把她送給父親吧，別讓她繼續留在我們家裡了。」
凌月仙姬一臉認同。
瀧姬頓時驚恐起來。
而犬大將則張開手臂，露出標准的反派笑：「桀桀桀，過來吧，我的乖女兒！你的母親不要你，你的親弟弟也不要你，快別掙扎了，乖乖來到父親身邊吧！你是絕對逃不出父親掌心的！」
……
……
「啊啊啊啊——」
瀧姬瘋狂飆淚，發出待宰羔羊般凄慘的尖叫，垂死驚坐起，「你不要過來啊！」
她胸膛劇烈起伏，心髒仿佛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耳鳴，裹挾著砰砰的心跳動，讓她腦袋陣陣發暈，幾欲坐不穩。
「做噩夢了？」
身邊傳來含笑揶揄的聲音。
瀧姬尚未完全從夢魘的恐懼中回神，聽見熟悉的聲音，下意識扭頭看去，瞧見了一張風雅出眾的臉。
——是白澤。
「我夢見自己被媽媽和大狗子拋棄了。他們無視我的哀求，無情地把我留給了一條狗，頭也不回就走，再沒看我一眼！嗚嗚嗚……」
瀧姬悲傷極了，伏在床上，痛苦地說不出話來。
「這怎麼會呢？」
白澤笑眯眯上前，抬手試了試她額頭溫度，然後，用沾了溫水的濕帕子，給她擦去臉上的冷汗與眼淚，「你這麼可愛，夫人不會不要你。至於你弟弟……他還沒有出生呢，又怎麼會不要你？」
「是哦。」瀧姬豁然開朗。
白澤給她擦完臉，提議：「要不要出去溜溜彎？」
「不要。」
瀧姬果斷拒絕，啪嘰一聲，死狗似的躺回床上，「我得想個辦法，把大狗子拉攏過來。萬一以後發生那種事，得讓他自覺替我說話。」
最好，還是他主動提成去到父親身邊，把她就給母親那種。
可無論怎麼想，大狗子都不是善解人意的家伙。
想他點亮「善解人意」的技能，其難度，不亞於讓她直接變貓。
瀧姬眉頭緊皺，臉色越來越難看。
「唔。」
白澤想了想，好心道，「胎兒在母體裡，也是有意識的。如果你常常跟他說話，他肯定會非常喜歡你。」
「真的？！」
白澤點點頭。
沒說的是，她母親很快就要生了，現在再去跟那孩子攀交情，非但已經來不及了，還有可能得不償失。
瀧姬頓時轉憂為喜。
「啊，對了，我的貓呢？」
她咕嚕爬起來，手掌在床上摸了一遍，並沒有摸到圓滾滾、胖乎乎的三花貓，不由奇怪的趴在床邊，探頭看向床底，然而，也沒有。
她嗅嗅鼻子，可周遭彌漫的桃花清香，妨礙了鼻子發揮作用。
「你是說斑嗎？」
「斑？」
白澤口中的斑，此時，已經恢復龐大優美的外型。
通體雪白，體態修長，尾巴蓬松柔軟，趴在草地上，舒展四肢，宛若一朵不小心飄落人間的雲朵。
「你怎麼跟源氏的人扯上了關系？」犬大將抱著斑褪下來的三花貓外殼，盤腿坐在它身邊。
斑身體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復：「誰知道那是源氏？我又不跟你似的，可以將人類分得那麼清楚，對我來說，人類都長得一個樣。我本來是過來找你喝酒的，只是，路過京都上空的時候，不小心聞到了醇美的酒香，然後……」
「然後，就被他們收買了？」
「別、別瞧不起人了！」
斑別過頭，「雖然那家伙的酒很好喝，但我還不至於為了一口喝，就出賣同類。」
「我只是不小心喝多了，在大院子裡跌跌撞撞亂闖，等回復意識的時候，就已經遇見了那家伙。」
「不過……」
「不過？」
「那些大江山的小妖怪，確實做得太過火了。」
斑趴在翠嫩的草地上，沉默片刻，才道，「有個經常幫我斟酒的小丫頭，只是出去了一趟，就被那些小妖怪殺害吃掉了，等我跟那家伙找過去的時候，那小丫頭就只剩下幾塊染血的碎布。」
犬大將沉默聽著。
「我一直覺得，妖怪與人類，並非是完全對立的種族，沒必要憑借自己力量，制造不必要的仇恨與殺戮。」
斑早已看厭了妖怪與人類之間的打打殺殺，才會躲在偏遠地區，輕易不插足人妖爭紛。
只是，那個源氏家主，與尋常見到他就驚恐大喊的人類不同，不但膽識過人，而且，對妖怪也並不持有非殺不可的粗暴態度。
尤其，那家伙還願意給他提供美酒，供他飲用，大方又坦率，讓他一點也討厭不起來。
而他斑，也不是白眼狼。
所以，在聽到他一直在為大江山的妖怪所困擾後，就忍不住想起了犬大將。
「只是，我跟大江山那位並不熟，便想也許可以拜托你出面。」
「你交友廣泛，如果是你的話，那位也許會聽。」
「我會盡力。」
犬大將並沒有推辭，鄭重應下後，衝他舉起瓷制的三花貓，「我女兒應該很快就醒了，你快進來。找不到你，她會鬧的。」
斑：「……如果我不進去，你是不是就不幫忙了？」
犬大將：「怎麼會？」
斑果斷拒絕：「那我不要。」
而瀧姬跟著白澤來一過來，就聽見這段令人心碎的話。
——原來不是貓！！
瀧姬直接石化，震驚到失去顏色。
「啊，瀧姬，你怎麼過來了？是身體已經恢復了？」
犬大把瓷器藏在身後，試圖轉移話題，「你之前真的嚇到父親了，突然就昏了過去，怎麼叫都叫不醒。幸好白澤說，你只是吃多撐著了，不然……」
「你竟然又拿亂七八糟的東西騙我。」瀧姬只感覺說不出的疲憊。
斑：「小丫頭，我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犬大將有些慌，訥訥：「我沒有。」
瀧姬已經沒了跟他爭辯的力氣，那雙與他相似的金瞳，只是無比失望地望著他，「我真的很喜歡貓。」
「即使還沒有貓，我也在思考，一旦有貓了，我要給它准備什麼樣的玩具，才能逗它開心。」
「而當我從你手裡接過它時，我是真的，已經連它該擁有什麼樣的貓窩都想好了。」
「結果……」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澀意，瀧姬才繼續道，「你又是騙我的。」
「我不是故意想騙你……」犬大將想要解釋。
然而，瀧姬拒絕再聽，扭身回家去，再也不要看他一眼。
白澤：「嘖嘖嘖。」
犬大將懷疑盯他：「你怎麼帶她過來得這麼巧？」
白澤：「這可不關我的事。她剛醒來，我就想帶她去遛遛彎。一方面，好讓她再消消食；另一方面，也是想給你留出更多處理事情的時間。只可惜，她被你之前行為嚇得不清，完全沒有要遛彎的意思。」
「她就只想趕緊帶貓回家，遠離你，這個我真的阻攔不了。」
斑聽見，忍不住笑了，意味深長插話；「大將，你這樣一直戲耍她，小心她遲早弒父哦。」
「我這次真沒有耍她。」
犬大將垂頭喪氣，情緒外露、喜怒形於色的女兒，突然用冷靜的語氣表達不滿，哪怕是傻子也該明白，事情大條了，「當時，我看見你醉醺醺的跟人類在一起，有些不放心，就帶你一起過來了。」
「把你交給她的時候，也是不放心她單獨呆在荒林裡，順便，想用你貓咪的外表，安慰安慰她而已，並沒有哄騙她的意思。」
「但她以為你故意的。」斑眯起一只眼，另一只眼瞅他，
「這次沒有，豈不是意味著上次是故意的？大將，你的可信度之所以那麼低，要怪你自己哦。」白澤指出事實。
第9章
這次，瀧姬是真的生氣了。
三番兩次拿『她喜歡貓』的事實戲弄她，聖人也忍不了。
「你等著，回到家就把你殺了。」瀧姬暗暗發誓。
跑回家的路上，瀧姬已經想好，要怎麼跟媽媽撒嬌，怎麼訴說自己的委屈，怎麼聯合媽媽一起鏟除這個總在她雷區蹦迪的狗男人、壞爸爸，以解心頭之恨。
腦海裡暢想著過分美妙的未來，終於讓她重新展露笑顏。
只是，她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
雲上城上空，充斥著異常氣息。
陌生強大妖氣，毫無遮掩地自城中傳來，耀武揚威的，仿佛將那裡當做自己的地盤。
像是所有被入侵了地盤的狗狗，瀧姬只感覺頭皮發麻，碎金的眸子陡然爆出欲擇人而噬的凶光，嘴裡發出示威的低吼，獠牙與指甲也不受控制長出危險的長度。
而城裡的一幕，更是看得她目眥盡裂。
那個妖氣的來源，竟敢趾高氣揚地站在她懷孕的母親身邊！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
霎時間，洶湧灼烈的殺意，如岩漿般蔓延開來，不可遏制染紅她的眼睛。
她已經完全不想知道那人是誰，也不想知道她所為何事，更不想考慮自己能不能打過她。
她只知道，我要殺了她。
任憑暴怒掌控理智，本能掌管身體。
「離我媽媽，遠點！」
鋒利的爪子直撲對方面門，眼見將要撕碎冒犯者，那人卻瞬間從眼前消失。
一擊不中，耳畔卻傳來絲物窸窣聲，瀧姬余光一瞟，就見成團的白色蛛絲撲面而來。
——那東西，絕對不能沾到身上！
瀧姬登時做出反應，可在她翻身躲開時，腳尖還是被蛛絲碰到。那些牢固結實且粘稠的蛛絲，宛如鋼筋鐵骨的鎖鏈，死死拉扯著她，如果不是手掌及時撐住地面，她肯定會狼狽摔倒！
過於年幼的身體，到底是限制了她的反應速度。
「呵呵，這就是你的女兒嗎？」
女人以袖掩面，黑色華服發出窸窣聲，淺灰發髻上的金飾叮鈴作響，她翠綠色的眼眸掠過地上的狼狽女童，轉而睇向王座之上的凌月仙姬，似笑非笑，「……可真有趣。」
凌月仙姬斜倚王座，側首支頤，目光沒有落到挑釁者身上半分，只是靜靜看著冷著臉生悶氣的女兒，看著她抿緊唇瓣，用鋒利的指甲，將礙事的蛛絲撕碎成一縷一縷。
但要說她有多關心女兒，其實也沒有。
即使女兒在眼前被嘲笑，那張妍麗無雙的臉上也沒有絲毫波瀾。
「有趣？」
瀧姬發泄的動作一滯，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她緩緩站起身，「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我指指點點？！」
就像是所有任性頑劣的孩童，瀧姬大聲呵斥的同時，將手中的蛛絲團成團，狠狠砸向那女子臉龐，用來宣泄自己內心憤懣。
「呵。」
笑聲中有著說不出的蔑然和嘲諷。
那女人隨意一揮手，就將砸向她的蛛絲團彈開。
「凌月仙姬，你這女兒，真是太失禮了，恐怕……」
「啪——」
瓷瓶正中那女人額頭，瓶身破碎的同時，帶有腐蝕性的劇毒，也順著她額頭留下，幾滴正巧流入女人眼裡。
剎那間，原本還得意洋洋的女人，頓時捂著臉，發出痛苦的尖叫。
「自己無禮地直呼我媽媽名諱，還好意思說我失禮。你可真不愧是筐裡爛瓜，數你壞。」
瀧姬一臉「真是便宜你了」的表情。
她並不覺得解氣，因為這個東西，本來是她為犬大將准備的。
「可、可惡！」
「不知死活的臭丫頭！！」
那女人再也擺不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臉上和眼睛傳來的劇痛，讓她捂著臉的手不停發抖。
女人惱羞成怒，眼底閃過一起戾氣，舉起手中法杖，衝著罪魁禍首狠狠揮下！
「梓弦！」
妖力凝結成蛛絲巨網的，以鋪天蓋地之勢，衝著瀧姬而去，誓要她好看！
瀧姬瞳孔驟緊，已然避無可避
電光石火間——
一條毛絨絨的尾巴自瀧姬身後來而，穩穩纏住她的腰，將她拽出蛛絲的攻擊範圍，隨之而來的颶風般的刀壓，更是直接將巨網撕成碎片。
「是露閣下。」
犬大將浮在半空中，鐵碎牙握在手中，並沒有收回鞘的意思，他金瞳低垂，俯視著穿著那女人，「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露收回法杖，強忍臉上傷痛，斂衽行禮：「此番前來，乃是是露聽說，您即將誕下第二個子嗣，特來祝賀。不想，招致誤會……還請見諒。」
犬大將並沒有回應她，轉而看向不停掙扎，想要從他尾巴裡掙脫的女兒，擔心伸出手，剛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傷，卻被無情打開。
「放開！」瀧姬仇人似的瞪他。
犬大將抿了抿嘴，依言松開她。
是露抬手掩面，深黑色的長袖遮去她大半神情，翠綠色眸子微妙的動了動。
「媽媽，你沒事吧？」瀧姬飛快跑到凌月仙姬身側。
「哭什麼。」
凌月仙姬語氣平靜至極。
塗著丹朱色的指尖落捏住女兒下巴，微微抬起，她一邊打量著，一邊漫不經心道：「我又不是你，丟臉地連殺人都不會，還需要你父親救場。」
被提醒了，瀧姬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掉金豆豆。
好丟臉！
瀧姬抽抽鼻子，使勁眨眼，驅散眼底水霧：「我以後會變得很強！強到，可以把所有敢於挑釁我們的妖怪統統吃掉！那時候，我絕不需要任何人救場。」
是露微微一哂，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話。
犬大將手抵著下巴，咳嗽起來。
「你先成功長大再說吧。」
凌月仙姬打擊她的積極性，不等女兒癟嘴撒嬌，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力氣陡然重起來，就連聲音也冷了半分，「跟在你父親身邊，怎麼還受傷了？」
犬大將心虛地摸摸鼻子。
「還是不因為我那招蜂引蝶的狗爸爸！」
瀧姬絲毫沒有要替他遮掩的意思，將之前遭遇死神鬼，以至於差點被他送入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母親聽。
說完了，她還一臉懼怕地躲到母親懷裡，「媽媽，我好怕啊。」
凌月仙姬掃了犬大將一眼，那輕飄飄的目光看得他如坐針氈。
凌月仙姬摟住女兒，掌心溫柔輕撫她背脊，嘴裡的話卻很噎人：「你怕什麼？怕死神鬼死了，還要化作厲鬼來找你嗎？」
「媽媽！」
「好吧，我知道你怕鬼了。」
「我才不怕鬼！我敢吃他一次，就敢吃他第二次！」
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閑話，其間，根本沒有犬大將插足的余地。
犬大將摸摸鼻子，對是露做出請的動作。
是露臉色蒼白，虛弱一笑。
就在犬大將秉持著主家禮數，送客人離開時，依偎在凌月仙姬懷裡的瀧姬開口說話了，「爸爸，你是准備殺了她，給母親和我出氣嗎？如果是的話，你直接在這裡殺吧。我會不怪你弄髒家裡的地板，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嘗嘗，大妖怪的心是什麼滋味……」
是露再也忍不住，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揚，發出輕蔑的嘲聲。
犬大將：「瀧姬，你誤會了。這位是東國的是露閣下，並非是跟我們你死我活的敵人……」
瀧姬微微歪頭，困惑道：「也就是說，你不想殺她嗎？即使她趁我們都不在，一身逼人妖氣，毫不遮掩地出現在媽媽身邊，你也絲毫不介意？」
「我沒有說不介意，只是……」
「只是什麼？」
「瀧姬，你不能將所有的不高興，都用簡單的殺掉來解決。不懂得生命珍貴，不知慈悲為何，放任自己的本性，只會招致毀滅。」
犬大將摁了摁眉心，「等我回來，再跟你說。」
瀧姬沒有再說話，窩在母親懷裡，直到看著他們離開，才收回目光。
「媽媽。」
「嗯？」
「我們殺了他吧。」
凌月仙姬沒有說話。
瀧姬仰頭看她。
「為什麼想殺他？因為他在你看見的未來裡，會背叛我們嗎？」凌月仙姬目視前方，語氣平靜，像是在聊今天天氣如何，而不是在聊殺夫弒父這類可怕的話題。
瀧姬認真思考了一下，搖搖頭：「雖然我確實擔心著未來，但還不至於為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對著他要打要殺。只是，我現在覺得，他的存在，似乎只會給我們帶來危險。」
「之前，那個叫死鬼神的，差點害死我。可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斬草除根的意思。如今，這個叫是露的，不僅對我們不懷好意，還不知羞恥地把眼珠子黏到他身上。正常男人即使不殺了她，也應該遠離她，可他卻腆著臉去送。」
「這種狗男人，已經狗得開始傷害我們。這我已經找不到讓他繼續存在的意義了。」
凌月仙姬：「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麼，我建議你先把念頭收收。」
瀧姬：「為什麼？」
凌月仙姬撫著肚子：「西國並不平靜，而且，你與這孩子還小，尚不到獨當一面的時候。一旦將來發生戰事，我們會很吃力。」
瀧姬皺緊眉頭。
她從來沒想過這方面的事。
「他在未來，會死嗎？」
「會死。」
「既然如此，何必髒了你的手？」
「可他在死之前，還生了一只二狗子！媽媽，我最討厭狗了！只要以想到，這世上的狗男人又多了一條，我就忍不住生氣。」
「哦，那你忍著點。」
「媽媽！」
第10章
西國邊境。
犬大將就瀧姬失禮之事，真誠向是露躬身致歉。
是露大度表示理解：「她畢竟是大將的掌上明珠，更是西國未來的繼承人，稍有任性，也情有可原。更何況，這次也不全怪她，是我因為您的事太過開心，以至於失了態，才會招致誤會，怨不得她。」
犬大將笑笑，松了口氣：「是露閣下不介懷，我也就放心了。」
是露以袖掩面，莞爾一笑，睇向他的翠綠色眸子盛滿柔情：「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大將的女兒計較這些事。」
犬大將很高興：「那太好了！本來，我還有些不好意，既然是露閣下能體諒，我真的很感激不盡！」
說著，他神情一肅，金瞳認真看向她，「是露閣下，請您以後都不要踏入西國領地。」
是露一滯，笑容僵在臉上。
「我這個女兒，任性得很。」
「她既然說要吃您的心，那必然是認真的。」
「您不踏足西國領地，我尚且有管教的借口；可一旦您再無故出現她面前，哪怕是我，也無法阻止。」
送走是露後，犬大將想起自己那個年紀小小、說話迪奧迪奧的女兒，只感覺棘手極了。
——瀧姬，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能聽得進勸的孩子。
——尤其，這個勸導人還是他。
只是，既然說了要教子，他就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犬大將特意准備了長篇大論，關於力量，關於愛，關於守護……他想把自己的人生經驗和感悟，悉數傳授給她，好讓她改過自新，能在未來成為比他更強的大妖怪。
原本，他都已經做好被無視、被糊弄的心理准備，不成想，瀧姬卻是個好學生。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乖乖應下，乖巧懂事的，仿佛之前一言不合就咬掉死神鬼的腦袋，以及眼睛眨也不眨就說要吃是露的心，都只是犬大將的幻覺。
犬大將大受震撼。
瀧姬以學生姿態，端坐蒲團之上，雙手板板正正擱在膝頭，見他沉默下來，盛滿碎金的眸子眨了眨，歪頭瞅他：「爸爸說的事情，我都已經了然於心，並一直都在深刻反省。只是，現在到了我跟弟弟培養感情的時間，我能先退下嗎？」
犬大將還能說什麼？
只能是同意啊。
瀧姬微微躬身行禮，頗具儀態地退出殿門。
然後——
「欸嘿嘿嘿嘿嘿嘿，弟弟弟弟，我來啦！親愛的姐姐又來找你玩了，你想姐姐了沒有？」
犬大將摁了摁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至少，她已經不一口一個「狗爸爸」，一口一個「狗大弟」了。
要知足要知足。
瀧姬啪嗒啪嗒跑到凌月仙姬身邊，撫著她的肚子，嘰嘰喳喳跟裡面的大狗子分享今日見聞。
最後，她一邊點頭，一邊煞有介事地叮囑：「弟弟啊，你作為一條狗，已經很惹我討厭了，要是再染上咱爸那些狗毛病，我恐怕就再也無法對你生出一絲姐弟情誼。所以，為了保證咱們的感情天長地久，請你一定要做條好狗！」
「姐姐讓你往東，你就絕對不能往西；姐姐讓你抓兔，你就絕對不能攆雞；姐姐讓你上房，你就絕對不能揭瓦。」
「知道了嗎？」
「如果你願意做姐姐的乖狗狗，就跟姐姐擊掌為誓吧。」
瀧姬將掌心貼在母親肚子上。
然後，被不輕不重踢了下。
瀧姬眼睛閃閃發亮，仰頭望向母親，跟她分享此刻激動心情：「媽媽媽媽，弟弟答應我了！！」
「他怎麼就答應你了？」
「他拍我手了。」
凌月仙姬表情一言難盡，看著她，活像看著一條傻狗。
「嘿嘿，白澤果然沒有騙我。」
「只要常常跟他說話，跟他交流感情，就能把他塑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瀧姬高興極了，輕輕趴在母親肚子上，感覺著裡面跟她一樣興奮的大狗子，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輕聲安撫，「不要急不要急，再過兩天，你就要出生了。到時候，姐姐一定會陪著你，必不會讓你經受爸爸的摧殘。」
大狗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重新恢復平靜。
這份無聲的乖巧，讓瀧姬不由流出感動的淚水：「你怎麼可以這麼乖？乖得我都快要忘記你是一條狗了。嗚嗚嗚……弟弟你真可愛，以後，姐姐肯定疼你！一定不讓你變成二狗子的經驗包！！」
大狗子一動不動。
「嗨呀，弟弟你怎麼不回答我了？是不是害羞了？嘿嘿，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瞧著她自說自話的傻樂模樣，凌月仙姬投向她的目光越發憐憫。
這孩子，果然更適合煲湯。
****
大狗子並沒有讓瀧姬等待太久。
在一個流光溢彩的夏夜，他降生了。
晴夜澄淨。
滿月明朗晶瑩，傾瀉而下的月華，仿佛星河浣洗過的紗，幽幽飄落雲上城。
瀧姬踩著外檐下清霜似的月光，一陣風似的，來到母親出產的屋子。
凌月仙姬精神稍有不濟，沒有心情陪她鬧，給她指出殺生丸的位置，就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瀧姬很懂事，沒有打擾，愉快去見自己剛出爐的弟弟！
然後——
「媽媽，嗚，媽媽……」
伴隨著一聲吃痛的尖叫，瀧姬哭唧唧跑回來，捧著手給母親看。
凌月仙姬微微張開眼睛，就看見她那雙肉乎乎的小手上，赫然掛著一條奶狗。
那狗閉著眼，似乎陷入了沉睡，可那生著細細乳牙的嘴巴，卻結結實實啃在她手上，甩都甩不下來。
鮮血，順著奶狗齒縫流出。
涎液裹著血液掉在地上時，發出冷水落入油鍋的「滋啦」聲，白石鋪就的地面出現肉眼可見的融坑。
犬大將眉頭一皺，瞧著苗頭不對，抬手掐住幼子嘴巴，將女兒的手從其中拯救出來。
凌月仙姬嘆了口氣，憐愛注視著她：「懂了嗎？」
「懂什麼？」
瀧姬吹著火辣辣的手，從未有過的紅腫熱痛，讓她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淌。
「殺生丸不喜歡你的事實。」
瀧姬頓時瞪大眼睛，金豆豆都震驚得掛到睫毛上，掉不下來。
犬大將從中打圓場：「並不是不喜歡。只是殺生丸剛剛降生，對新的環境不熟悉，所以警惕性比較高。你突然抱他，肯定是嚇到他了，他才會不小心傷到你。」
瀧姬淚眼婆娑瞅向犬大將。
第一次發現，這個狗爸爸還是挺會說話的嘛。
犬大將受寵若驚，將幼子放回凌月仙姬身邊後，就蹲下身，給哭得好不可憐的女兒擦眼淚。
「你要是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看著他們父女互動，凌月仙姬似笑非笑，側倚榻上，雍容華貴，美艷端方，完全不像是個剛剛生產完不久的女子。
「媽媽，弟弟為什麼會不喜歡我呢？我明明對他那麼好……」
瀧姬看了看犬大將，又瞅了瞅凌月仙姬，最後選擇相信母親。
她不想自己騙自己，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你說呢？」
「想不通。」
「想不通就繼續想。」
瀧姬委屈癟嘴。
凌月仙姬視若無睹，塗著丹朱的手指撩起自己胸前的長發，漫不經心把玩。
犬大將掏出手帕，給女兒擦去手背上的涎液。
幼子隨了她母親，牙齒生來帶毒。
毒性雖然不強，不至於灼傷她的身體，但長時間留在傷口上，多多少少也會造成不適。
「難不成……因為他是條狗？」
瀧姬腦海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一個殘酷的事實。
霎時間，一道清風拂過心頭，吹散籠罩心頭的虛假姐弟情誼，讓那顆被感情衝昏的頭腦，重新恢復清醒。
瀧姬再難抑制內心痛苦，捂著心口，踉蹌著跌跪地上：「是了是了，他不僅是條狗，更是狗男人中的極品。」
她捂著臉，泣不成聲。
犬大將拉都拉不起來。
「弟弟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他欺騙了我的感情！枉我這麼喜歡他！枉我這麼疼愛他！嗚嗚嗚……這段時間的陪伴和真心，都是錯付了！」
瀧姬傷心極了。
犬大將根本哄不好她，甚至，還要被遷怒。
瀧姬抱著他大腿，用他的大腿肉磨牙，口齒不清：「都怪你！誰讓你是狗的？！如果你不是狗，我弟弟就不會生出這副讓我討厭的樣子！都怪你都怪你！！」
「就算我不是狗，你母親也是啊。」犬大將試圖讓她看清事實。
「你還狡辯！」
瀧姬氣得渾身發抖，手指指著他哆嗦，「不僅不思悔改，甚至還想拉我媽媽下水，你這個狗男人，好可惡啊！！」
犬大將訥訥，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慍憤怒衝擊著內心，心髒劇烈跳動，瀧姬就感覺手背傷口處火辣辣的疼，正一點點順著手臂，蔓延至全身。
高熱灼燒身體，力氣隨著她滾燙的呼吸消失殆盡。
瀧姬晃晃腦袋，驚恐發現，自己不僅咬不動狗爸爸的腿，甚至，就連站都站不穩了！
瀧姬大驚失色，搖搖晃晃撲到凌月仙姬身邊，揪著她衣角的手瑟瑟發抖：「媽媽媽媽，弟弟是不是有狂犬病啊？我感覺自己好像得病了，不僅頭好暈，身體也好燙……」
「當然沒有。」
「可我好難受，嚶嚶……難受得快要死掉了。」
凌月仙姬漫不經心道：「放心吧，暫時死不掉，只是中毒了而已。」
「中毒？我怎麼會中毒？……媽媽，真的不是狂犬病毒嗎？你別不是在安慰我吧？」瀧姬咬著自己衣袖嗚嗚哭。
凌月仙姬也斜她一眼：「你說可能嗎？」
「殺生丸遺傳了你母親的天賦，牙齒上生來帶著毒。」
犬大將趕緊上前安撫，「應該是咬你的時候，毒素順著血液流進了你體內。不過，你別害怕，他畢竟剛誕生，毒性並不強，而你身體強度遺傳了我，不會輕易被那點微末毒素毒倒。放心吧，過一會就好了。」
犬大將不說還好，一說，瀧姬更加難過了。
「媽媽，他是真想殺了我吧？」
「確實沒錯。」凌月仙姬點頭。
犬大將無奈：「夫人……」
凌月仙姬斜了他一眼，別開視線，不再看他。
瀧姬心神大震，神情凄惶，難以言說的悲傷讓她忘記呼吸，一口氣哽在喉嚨裡，直到胸口傳來窒息的憋悶，她才重新找回呼吸。
她抱著母親胳膊不撒手，盯著煎蛋眼，淚眼朦朧注視著母親的眼睛，邊發抖邊發狠話：
「媽媽，我不要大狗子了！」
「你給我生個貓妹妹吧！實在不行，貓弟弟也行！」
如果是可愛的貓咪的話，肯定不會像殺生丸一樣，冷酷無情又無理取鬧，不僅無視她拳拳真心，還想殺了她！
「我不要狗大弟！」
「他這麼小，就想著殺了我，可見是完美遺傳了爸爸的狗！」
「我討厭死他了！」
「一想到我有個很夠狠夠的狗大弟，我就忍不住想氣得厥過去！」
「媽媽，你快重新給我生個。」
「我不要這個，換個換個換個……哪怕是狗妹妹都行……」
對於女兒任性的要求，凌月仙姬只是給了她一個微妙的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犬大將也是一臉無可奈何。
瀧姬望著他們，內心失望極了。
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只是條外狗。
難以名狀的悲傷衝垮內心。
難受，想哭。
可與生俱來的高傲，卻讓她不願意示弱。
於是，瀧姬抽抽鼻子，試圖再給母親一個機會：「媽媽，你要是不答應給我生個狗妹妹，我馬上就離家出走！」
凌月仙姬眼前一亮。
似乎期待這句話很久很久了。
於是，瀧姬就眼睜睜看見母親眸中星河閃動，唇角上揚出美麗的弧度，丹朱唇瓣輕啟，緩緩對她吐出一個字：
「爬。」
瀧姬：「……！！」
嗚嗚。
狗狗什麼的，最討厭了！
第11章
「我討厭你們！」
瀧姬飆著淚，衝出雲上之城，一頭扎入無窮無盡的雲海。
「……不去找她嗎？」
「你想去就去好了，只是……」
凌月仙姬塗著丹朱的指尖捏捏兒子軟趴趴的耳尖，「我不建議你去的太早。倒時候，她不領情反倒遷怒你，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過。」
「知道了。」
犬大將想了想，叮囑她注意休息，還是決定去找回女兒。
自從見識過女兒搞事的能力，他就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在外。
凌月仙姬不置可否。
將兒子耷拉下來的耳朵握在掌心，揉了又捏，想起女兒的話。
「叭兒狗」
耳朵垂下來，跟兔子似的狗。
「哈哈哈哈，媽媽，弟弟真的好像一只叭兒狗哦。」
她笑得眉眼彎成漂亮的新月，即使得不到回應也高興極了，嘻嘻哈哈說完，就俯身彎腰去抱殺生丸。
結果——
就是被他結結實實一口啃在手上，鮮血直流。
「氣性可真大。」
凌月仙姬點點兒子額頭。
不知是在說這個亂咬人的兒子，還是在說那個離家出走的女兒。
****
憑借自己的能力，想要哄好生氣的女兒，無異於痴人說夢。
犬大將很有自知之明。
在確定她沒有跑出西國領範圍，只是躲在荒山野林裡不見人，並不會招惹到危險的人物後，犬大將就動身去京都。
出於保險起見，還將冥加也留給她，並叮囑它，如非必要，不要出現在瀧姬面前。
冥加領命而去。
至於，為什麼要去京都，犬大將自然有其理由。
早先幫京都源氏與大江山妖怪從中調和時，他偶然結實了一位游歷諸國的年輕巫女。
她有著武將一般堅毅眼神，與生俱來的精純靈力，哪怕是他，都能感受到絲絲威脅。然而，擁有這般強大力量的她，卻並不是個非黑即白，嫉惡如仇的頑固偏激之輩。
她保護人類，卻從不會枉殺一個妖怪。
這份與年齡不相符的慈悲溫柔，讓犬大將很難不高看她一眼。
是以，他們成了朋友。
犬大將循著氣息找到她時，已經是暮色四合的黃昏。
煙霞遮斷澄澈的天空。
兩側原野如墨染，溝壑裡茅草叢生，灰白的花穗隨著幽長的晚風搖曳，風浪拂過，偶然露出中間一條泥土夯實的羊腸小徑。
不多時，身著白衣緋袴，上披灰藍色武將鎧甲，額上綴著四瓣花鈿的美麗巫女，快步出現。
「翠子！」
犬大將站在村子的範圍外，招招手，大大方方喊出她的名字。
「大將？您怎麼會在這裡？」翠子的聲音一如她本人，颯爽溫和。
「是這樣的。」
犬大將直白說明來意，「我有個女兒，瀧姬，她心心念念想要一只貓。之前，我一直在猶豫，孩子心性不定，今天喜歡了，明天也許就不喜歡了。一旦讓她養成對生命毫不敬畏的態度，依照她的資質，日後，肯定會闖出大禍來。所以，我就一直壓著她的請求。」
「而現在，西國大定，我已經不需要到處奔波，有了好好教養她的時間，所以，想向你提個不情之請。」
「請借我一只貓。」
「即使瀧姬半途而廢，我也會照顧它的，拜托了！」
犬大將深深鞠躬，鄭重提起請求。
翠子身邊有確實有兩只貓。
一只，雙尾貓又，妖化後作為她的代步工具；而另外一只，只是最普通、最常見的藍眼黑貓。
翠子下意識以為犬大將想要的是貓又，思考了一瞬，沒有拒絕，喚出它的名字，讓它去往犬大將身邊。
不曾想，犬大將卻連連擺手：「它是你的伙伴，我不能奪人所愛。」
這回輪到翠子吃驚了：「不是雲母？那你是想要月長石嗎？可月長石只是尋常貓兒，壽命不過區區十余載。讓它做你女兒的玩伴，真的不適合。」
「我知道，不過沒關系。」
「這樣……不太好吧？」
翠子雖然沒見過他女兒，也不知道對方秉性究竟如何，但柔軟的內心讓她覺得，對方既然還是個孩子，就不應該過早的經歷一些事情，「你是大妖怪，你的女兒，必然也擁有遠超尋常人類的長久壽命。一旦月長石成為她的心愛之物，那麼，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她必然會經歷失去的痛苦，這太可悲了。」
「這正是我想要的。」
犬大將微微頷首，對她說出自己的打算，「瀧姬，自一出生，就站在人類與妖怪的頂端。她生來就擁有一切，資質、力量、地位……眾生孜孜以求才能得到的東西，她全都唾手可得。這種情況下，倘若無法擁有慈悲之心，不知生命貴重，不懂失去的痛苦，那麼，她就始終是一只擁有毀滅力量的野獸而已。」
「我不想她渾渾噩噩走到自我毀滅的終點。」
「這些事，她母親不做，那就只能讓我來。」
翠子一方面對他的心性心悅誠服，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覺得這個方法有些殘忍，躊躇再三，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會不會太早了？」
「完全不早。」
犬大將撓撓頭，爽朗笑出聲，「這孩子，現在已經無師自通離家出走的技能。這副狗脾氣，再不糾正就來不及了。」
翠子無奈：「可您這樣……她會討厭您的。」
「沒關系，她發現不了。」
犬大將絲毫不覺得，她能看穿他的真意。
盈滿而缺的月高高掛在天心。
天空飄滿烏雲，遮去夏日繁盛的星河和皎月，只留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瀧姬獨自走在幽寂的樹林。
四周是高大繁盛的老樹林，她隱約認出有杉樹，扁柏、楊樹，各色樹種扎推地生張，盤虯的樹根將地面頂得凹凸不平，泥土和岩石見長滿荒草青苔，尋常人走在上面必然腳下發滑、泥濘難行。
林間水瘴之氣頗重，瀧姬揉了揉不適的鼻子，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有人在說我壞話？」
瀧姬冷笑，「呵，不是狗爸爸，就是那個狗大弟，我已經看穿屬於他們狗男人的真面目了！」
「這次，媽媽不給我生個貓妹妹、貓弟弟、狗妹妹的話，說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他們！」
瀧姬高傲地揚起頭顱，完美展現她絕不屈從的內心。
「咕嚕嚕……」
林子寂然無聲，就連一絲蟲吟也無，此時，清晰回蕩著她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難以言喻的窘迫。
難以言喻的尷尬。
瀧姬面紅耳赤，再也無法維持高傲的體面。
瀧姬掐指一算。
她只在天微亮時吃了一點，其他時間都緊張得陪在母親身邊，滴水未進。
已經足足兩天沒吃飯了！
怪不得餓得心急火燎的。
瀧姬摁著造反的肚子，再顧不得許多，加快腳步，朝著隱隱傳來食物香氣的方向走去。
不多時，她終於走出遮天蔽日的漆黑林子。
而她，也終於看清，到底是誰在大半夜偷偷吃東西，不懷好意勾引她犯錯。
那是個半大的人類小鬼。
瘦了吧唧。
看起來沒有半點油水。
那孩子穿著完全不合身的破舊和服，悶頭蹲在山溪邊，狼吞虎咽地吞咽東西。
即使聽見她靠近的聲音，也只是撩起眼皮，暗紅的眼球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低下頭，繼續啃咬手裡的餅子。
——看起來真好吃。
「好吃嗎？」
於是，瀧姬撿了個話題，十分自來熟地蹲到他身邊，擦了把嘴，視線怎麼也無法從對方手裡的餅子上挪開。
第12章
那是面粉發酵後烤制的餅子。
厚實膨大的餅身上，撒了一層薄薄的芝麻，兩面烤得焦黃，吃起來費牙，卻挺香。
這種人類的東西，原本不屬於瀧姬的食物範圍，耐不住她想一出是一出，所以，她是吃過的。
只是，這種東西干巴巴的，空口並不好吃。
最好的吃法，是配上肉和蘑菇。
肉要選取最鮮嫩的小野豬肋排，撒上辛辣的香料，烤得外焦裡嫩，滋啦滋啦往外冒油；而蘑菇，只要簡單撒上幾粒海鹽，簡單入味，烤熟即可。
然後，就可以一口肉一口餅，偶爾吃口蘑菇了。
只可惜，現在條件不夠，有的吃就不錯了。
瀧姬不挑的。
於是，她看向餅子的目光愈發灼熱。
「不好吃。」
就在瀧姬以為自己被無視時，對方沉聲回答。
他聲音沙啞粗糲沉悶，似乎是喉嚨受過傷，聲帶無法正常發出聲音。
「能分我一半嗎？我餓了很久……」
瀧姬目光從他青紫色的脖頸上移開，腆著臉，苦哈哈道，「這片林子不知道怎麼回事，不要說野獸了，就連飛鳥蟲魚都沒有，一點吃的都找不到。我走了好遠，才見到一個你。」
「啊，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你是從哪裡找到的嗎？我也想去找一個。」
「順著這條小溪一直走一直走，翻過幾座山後，你會看見一個村子。」那孩子捧著餅子啃啊啃，完全沒有要分她一半的意思。
瀧姬有些失望，但聽到他回答，又高興起來。
雖然路程似乎有點遠，但她又不是人，不用一步一個腳印地走。
「不過，你現在過去已經晚了，那裡已經什麼都沒了。」
見她起身要走，那孩子終於停下啃餅的動作，暗紅的眼珠動了動，古怪笑出聲，又補了一句，「他們所有的口糧都被我偷來了。如你所見，現在我手裡的這個，就是最後一個。」
「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那孩子雙手捧著餅子，暗紅色的眸子如有實質地審視她：「你是妖怪吧？嘴上說著自己在這裡走了好遠，可你氣息平和，衣服整潔，容貌光鮮，渾身上下都沒有髒污的痕跡，一點也不像走了遠路的樣子。不僅如此，你的穿著打扮也不像尋常人，即使是最富裕人家裡的女兒，衣飾也沒有你華麗。而且，你還長著這麼好看，怎麼看怎麼像聒噪老太婆嘴裡的狐狸精。」
瀧姬：「……」
emmmm
雖然她不想做狗，但同樣也不想做狐狸精呢。
「喂，狐狸精，你既然餓了，為什麼不吃我？你們妖怪都是會吃人的吧？」
「真不禮貌，叫誰狐狸精呢？我可是有名字的！」
瀧姬撅著嘴巴，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餅子，三兩口吃下肚，權做給他一個教訓，「我叫瀧姬，記住了，紅眼睛的小屁孩。」
那孩子並沒有撲上來搶奪。
這讓瀧姬多看了他一眼。
頭頂烏雲飄動，露出盈盈皎月，清澄的光傾瀉而下，清晰照出他的臉龐。
瀧姬定睛一瞧，嘿，那孩子髒兮兮的小臉上，竟然有著四只紅通通的眼睛！
只是，眼睛下方的那雙不夠大，才讓她忽略了過去。
「而且，誰說妖怪都會吃人？」
瀧姬稀罕地盯了好一會兒，就不再關注，捂著沒吃飽的肚子，蹲在山溪邊上，眯著眼睛，意圖從水面之下盯出兩條魚來，「放著肥肥美美的野味不吃，去吃干癟硌牙，還髒不溜秋的小孩子，是多想不開啊！別瞧不起妖怪的品味啊。」
「所以，你確實是妖怪。」那孩子道。
「是有如何？」
瀧姬歪頭看向他，「你准備哇哇大叫，然後一臉驚恐地逃走嗎？」
那孩子搖搖頭，雙手交疊扣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就窩在距離瀧姬不遠的枯葉堆上睡覺：「那你不要離開我太遠，這附近有很惡心的東西，即使逃出村子，也無法擺脫。你是妖怪的話，那些東西應該會畏懼你的身份，不敢靠近吧。」
瀧姬滿頭黑線：「你把我當做辟邪的東西了嗎？」
「誰讓你吃了我的餅？」
那孩子理所當然說完，再也忍不住倦意，打了個哈欠，後面不知道在嘟囔什麼，聲音越來越小，微不可聞。
瀧姬再側目瞧去，就見他已經趴在髒兮兮的枯葉堆上睡著了，撇撇嘴，不跟他計較。
晴夜明淨，悄寂無聲。
偶爾，夜風掠過樹梢，溪水顫顫流動，原野本身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山林中，才使得四周不至於靜謐得嚇人。
下半夜，濕氣浸染的風漸漸大了起來。
那孩子似乎感覺到冷，裹緊單薄的衣裳，更緊得蜷縮成團，身下枝葉枯草窸窣作響。
瀧姬瞧著他可憐，正猶豫要不要生個火，視線余光卻見闃黑的林間，不知何時竟生出點點怪異的鬼火。
鬼火群無風自動，逐漸向著這裡靠攏。
「不會吧不會吧！」
瀧姬瞳孔地震，「都說狗血辟邪，我這麼大一只狗在這裡，怎麼還會遇見鬼？……總不能因為我不是黑狗，就沒了作用吧？都什麼年代了，還搞膚色歧視，別太過分啊！」
雖然她現在已經是妖怪了，跟鬼都屬於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是啊，根植於靈魂深處，對於阿飄的畏懼，卻讓她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瀧姬顫巍巍抱緊自己，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它們不是鬼，只是詛咒怨氣凝聚的產物。」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不大，可落入驚弓之鳥的瀧姬耳裡，不亞於平地驚雷。
她花容失色，下意識尖叫出聲，一巴掌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呼向聲音來處——她的肩膀。
「啪——」
瀧姬凶相畢露！
不管是說話的是什麼，嚇到她的，都得死！
「它們又追上來嗎？！」
尖叫聲驚醒了孩子。
他霍得坐起身，眼神清醒，沒有絲毫睡意，警惕的目光視線一周，最後定格在幽幽的鬼火上，近乎咬牙切齒道：「果然，又是它們！」
「它們？」
那孩子根本沒有要回答的意思，跳起來就跑，只是，跑出沒幾步，突然又折返回來，拉上一臉懵懂，看起來就蠢爆的小妖怪一起逃，中途，還不忘嫌棄她：「你怎麼這麼沒用？！身為妖怪，竟然鎮不住幾只普通人都看不見的野鬼！」
瀧姬被他拉得一個趔趄，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他劈頭蓋臉凶了一頓。
瀧姬：「這也能怨我？明明是你一廂情願把我當辟邪的東西使，我還沒怪你引來不干淨的東西……」
那孩子一扭頭，四只眼睛一起凶神惡煞瞪她。
瀧姬瞬間息聲。
二人慌裡慌張，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氣喘如牛，再也跑不動，才停下腳步。
「好、好了。」
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面髒不髒，「暫時甩開它們了。」
瀧姬望向來處，果然不見了影影棟棟的鬼火，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開口問：「它們到底是什麼東西啊？真的是鬼嗎？」
「不是鬼。」
警報解除後，那孩子一面平復氣息，一面回答，「它們雖然跟鬼一樣，不能被尋常人類察覺看到，但它們會受傷、會流血。所以，我覺得它們更像是某種弱小的妖怪吧。」
聞言，瀧緊繃的身體，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松懈下來。
那孩子瞥了她一眼：「現在放心還太早。自從它們出現，村子就持續不斷在死人，無論村長如何祈求神明庇佑都沒用。我被盯上後，好不容易逃入村子供奉的神龕，用祭台上的降魔杵打傷了它們，才勉強保下一命。而現在，那個降魔杵早就不堪重負碎掉了，其他攻擊又根本傷不到它們。一旦被它們追上，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瀧姬笑嘻嘻，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只要不是鬼，我都可以殺掉。你是弱小可憐的人類，而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大妖怪。別把我們看做一樣啊。」
「是嗎？」
那孩子氣笑，抬手指指她身後，示意她扭頭看。
「怎麼？自尊心受傷，開始想用拙劣的方式嚇唬我嗎？哈哈哈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點想像力都沒有。」
瀧姬一臉「我已經看穿你了」的表情，高高昂起下巴，用鼻子看他，「別白費力氣了，我可是——」
說著，她扭過頭。
而眼前一幕，直接讓她嘚瑟的表情僵在臉上。
就像是被無形大手扼住脖子的小雞崽，下半句話生生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堵得她面容扭曲。
第13章
身後。
濃郁的黑暗彌漫開來。
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線，只剩下極致的黑。
而就在這片黑洞洞的區域，陡然睜開數顆猩紅的眼球。
眼珠震顫，快速抖動。
一切都是那麼滲人且不祥。
是只一眼，精神都會壞掉的程度。
而瀧姬，有幸近距離欣賞了一番。
直接嚇到吐魂。
她怔在原地，小臉煞白，神情空洞，像霜降後的秋花，完全失了顏色。
那孩子一步步往後退，僅存的良心，已經無法支撐他陪這個不靠譜的家伙一起死，心裡默默道了聲抱歉，准備棄她而去。
不曾想，下一息，異變突生！
瀧姬瞬間暴起，五指並豎成刀，狠狠刺入那些眼球中，一邊發出撕心裂肺地驚聲尖叫，一邊扯出嚇人的眼球，捏爆踩爛！
她整個人呈現出被嚇懵了狀態，表情除了惶恐就是恐慌，然而，下手的力道卻是無比狠戾凶惡。
極度癲狂。
極致混亂。
毫無理智可言。
如此血腥凶戾……
有那一瞬，那孩子甚至都覺得她不是妖怪，而是跟追殺他的那些家伙，完全一致的東西。
理智叫囂遠離，然而，身體卻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痴痴看著眼前一幕，內心似乎有什麼生根發芽……
等犬大將趕過來，就看見自己的女兒正在粗暴撕扯了一團爛肉。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什麼東西。
雖然有些奇怪她怎麼會遇到咒靈，但還是快步上前，將滿是是血，搞得髒兮兮的女兒拎起來，抱在懷裡，感覺到她身體緊繃，像是拉滿的弓弦，牙齒也因為恐懼咯咯作響，有些好笑，又有無奈，輕撫她的後腦勺：「好了好了，不要怕，父親來了，已經沒事了。」
隨著他靠近，剛剛那些好像怎麼撕碎，都無法徹底殺死的爛肉，終於遇到克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消失。
瀧姬心髒還在砰砰直跳，激烈得好像要跳出心口。
之前一幕揮之不去，睜眼閉眼，浮現的酒是那些眼球上猙獰突起的血管。
既嚇人又滲人。
她又想飆淚了。
犬大將輕聲哄她。
過了好久，瀧姬才終於從之前的驚嚇中，稍稍回過神。
瀧姬抬頭瞅他，眨巴眨巴眼，委屈的金豆豆簌簌掉下來：「嗚嗚嗚嗚，爸爸，你怎麼才來？剛剛真的嚇死我了……那些東西，突然就出現在我身後，嚇得我差點暴斃。」
「你差點就見不到了我。嗚嗚，好可憐啊，我明明只是一只可憐的小狗狗而已，為什麼要經歷這麼可怕的事？」
她一邊抹著淚，一邊報復性捏他手臂肉。
犬大將故作未覺，低頭看她：「以後，還敢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嗎？」
瀧姬無辜眨眨眼，一臉的「好奇怪哦，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犬大將抬手彈了下她眉心，聽她吃痛悶哼，金瞳掃了一圈：「冥加呢？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我離開的時候，讓他留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冥加？」是個從毫無印像的名字呢。
「嗯，他是跳蚤妖怪，也是我的家臣。」
不等犬大將說完，瀧姬就猛地瞪大眼睛，滿臉驚恐地從他懷裡跳下來，雙手捧著臉做驚恐狀，站在地上，一邊尖叫，一邊使勁蹦跶跺腳。
犬大將滿頭霧水。
瀧姬尤覺不夠。
她上下拍打著自己的衣服，跑到安靜充當背景板的人類孩子跟前，把腦袋伸給他：「快快快！快幫我看看，我身上有沒有跳蚤！你有四只眼睛，肯定好使，快幫我看看！」
那孩子無語。
漆黑的夜色下，人類的眼睛即使再多幾只，該看不清也看不清，而且，就她身上現在這副血漬呼啦的狀態，即使他長著妖怪的眼睛，都不一定能找到跳蚤。
於是，他敷衍地扒拉一下她頭發：「沒有。」
「可我為什麼覺得身上很癢？」啜泣。
被那一雙可憐巴巴的碎金眸子瞅著，那孩子只覺得心髒猛地跳了一下，旋即移開視線：「當然是因為你身上沾了血啊。」
「可我之前都沒覺得癢，就是爸爸抱過我後，我才覺得癢的。」
說著，瀧姬咬牙切齒看向犬大將，「你這只狗，好壞好壞的！以後，不要碰我！髒死了，萬一傳染我一身跳蚤，我……我就告訴媽媽，殺了你！」
「啊？」
犬大將無辜撓頭，張開雙臂，自證清白，「父親身上可是很干淨的，並沒有跳蚤。至於冥加，他也不是普通的跳蚤……」
「都生出妖怪了，還說沒有跳蚤！」
瀧姬氣急敗壞打斷他的話，覺得他把自己當傻子哄，正氣得不行，就見他一步步朝自己靠近，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躲到那孩子身後，「不要過來啊你！快離我三尺遠！」
可小狗狗怎麼能反抗了狗男人呢？
到頭來，還不是被他夾在咯吱窩裡拎走？
好一陣雞飛狗跳後，伴隨著「噗通噗通」兩聲，瀧姬被無情丟進山坳裡的溫泉水裡。
跟她一起的，還有那個瘦骨嶙峋，身上滿是人為傷痕的人類孩子。
「好好洗洗吧。」
說完，犬大將就走出熱氣氤氳的溫泉範圍，消失不見。
那孩子正奇怪，怎麼會有父親放心女兒跟異性一起洗澡，就聽見水裡一陣咕嚕咕嚕冒牌的聲音，緊接著，一只雪白的狗腦袋嘩啦啦鑽出水面。
「呸呸。」
小白狗吐出嘴裡的水，皮毛濕噠噠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於是，使勁甩甩腦袋，使得水花飛濺。
那孩子抹了一把臉上水：「……」
行叭。
差點忘了，她是妖怪來著。
「把那身髒兮兮的衣服脫下來吧，爸爸幫你去拿新的了。」
身上血污衝得差不多，小白狗停下狗刨的動作，跳到滾燙的溫泉石上狗狗甩水，然後愜意地半趴上面，烘干自己的皮毛。
那孩子揪著衣襟，猶豫。
瀧姬奇怪：「怎麼了？害怕我看嗎？」
不等他回答，她就咂摸咂摸嘴巴，腦袋枕在前爪上，自顧自道，「不是我說你啊。你吧，又瘦又干癟，既不前凸，也不後翹，肚子上也沒有結實的肌肉，身材可以說是毫無看點。而且，你還是個不討喜的男孩子，從內到外，從頭到尾，整個人沒有絲毫能引起我興趣的地方。所以，你就放心脫吧，我是絕對不會特意偷看你的！」
「我只喜歡香香軟軟的，而你，一個臭小鬼，不在其列。」
「哼哼哼……」
說著，她煞有介事地閉眼假寐。
謝謝。
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
那孩子非但不感激，甚至還想揪住她狗頭，摁進水裡。
「不行不行。」
「她父親就在附近，那是個看起來就非常強大的妖怪。要是被他知道，我把她摁進水裡，恐怕，我就無法從水裡出來了。」
「不至於不至於，沒必要沒必要……」
那孩子如是想著，運了好半天氣，終於平復了波濤洶湧的內心。
他背著瀧姬抬手解開衣服，將其拋在碎石地上，下巴沉入水裡，安靜泡澡。
「咦？」
正當那孩子揉按著胳膊上青紫色瘀斑，用滾燙的溫泉水緩解肌肉脹痛時，一道滿是好奇的聲音，自身後脆生生響起，「你不但有四只眼睛，竟然還有四只胳膊？哎嘿嘿，好怪哦，快讓我看一眼，它們是怎麼長的？」
「別……」
那孩子陡然瞪大眼，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身後就伸來一支纖細瑩潤的手臂，因為跑了溫泉水而染上高熱與薄紅的手指，靈巧按住他肩膀。
緊接著，有什麼毫無阻礙地靠近他身後的皮膚，隨之而來的溫熱嫩滑的柔軟觸感，如電流遍襲全身，讓他骨縫裡都生出酥酥麻麻的癢意。
他呆愣當場。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掙扎間漾起的水波，而是涉水來而的瀧姬！
第14章
霧氣氤氳，細浪蹤崢。
那孩子心髒重重一跳，下意識驚慌起來，甩手欲揮開傾身而來瀧姬，反被她輕輕松反剪臂膀，鉗制住所有反抗的動作。
「瀧、瀧姬！」
「別這麼大聲啊，你吼到我了。」
瀧姬干脆將他握住他手腕，摁在溫泉邊，俯身湊近，手指好奇地貼在他清瘦硌人的胳膊上，上下摩挲，目光從他身體異於常人的結構上掠過，不時發出驚訝的哦豁聲。
「快放開，你壓到我了。」
那孩子牙齒哆嗦，放緩了聲音，試圖跟她講道理。
他眼眶發紅，渾身控制不住顫抖，可身後傳來的柔膩濕滑的觸感，卻讓他不敢擅自動彈。
只要一用力，他們彼此身體就會靠得更緊！
「胡說，我才沒有用力呢。」
瀧姬不准備放開，「再說了，即使壓到你，難受的也是我啊。快瞧瞧你的骨頭，支棱得到處都是，我都沒抱怨你把我硌得生疼呢。」
說著，還十分嫌棄地用手戳戳他那仿佛要刺破皮膚的肋骨。
「閉嘴啊你！」
那孩子瀕臨崩潰。
愈發激烈的心跳，讓他臉上紅得仿佛能燙熟雞蛋，身體裡氣血亂竄，手腳不由自主發軟哆嗦。
「啊，原來是這樣長的。」
「怪不得你穿著不合適的衣服，原來是為了藏起來腋下的那兩只手嗎？」
「藏起來干嘛呀？」
「運用起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出其不意給敵人一擊，多好啊。」
「我要是有四只手，剛剛打架就可以全部都用上，說不定就能早點捏爆那些眼球，也不至於在我那狗爸爸面前點金豆豆。唉……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
她還說了什麼，但那孩子已經聽不見了。
過分親密的姿勢，以及近在咫尺的呼吸，讓他只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血氣翻湧，氣息紊亂，耳蝸裡夏蟬嘶鳴聲不停敲擊著耳膜，讓他近乎失聰！
「你不是說你不會偷看的嗎？」那孩子又羞又惱。
「我確實沒有偷看啊。」
瀧姬眨眨眼，光明磊落地俯視著身下的小孩子，理直氣壯，「我是光明正大的看。」
「你！」
「會不會癢？」
瀧姬眼珠一轉，俯身湊近，伏在他耳畔，發出超小聲的好奇問詢。
那孩子瞳孔地震，腦海裡瞬間閃過他在村子裡見過的男女嬉戲的場景，不可思議瞪她！
瀧姬回視他。
六眼對視良久，一個覺得對方是死變態，一個覺得對方是不配合的臭小鬼。
片晌，瀧姬干脆決定自己上了。
實踐出真知。
於是，她松開禁錮那孩子的手，轉而，去撓他咯吱窩。
「……哈、哈哈哈……」
「不要碰我！」
「哈哈哈哈……你有病吧……」
「快，快停下……瀧姬！我真的生氣了！」
硫磺氣味氤氳的溫泉中，回蕩著止不住的笑和毫無可信度的狠話。
溫泉水浸泡過的皮膚，滑膩濕軟，摸上去毫無著力點，又加之他笑得快要岔氣，這就讓反抗變成一件很難的事。
即使明內心已經非常憤怒，可身體的本能反應，卻還是讓他笑成一個小傻瓜。
「有什麼好害羞的？」
驗證過他是四個咯吱窩都可以撓癢癢後，瀧姬終於心滿意足了。
她坐到已經癱軟在溫泉池邊的臭小鬼身邊，纖細的小腿沒在溫泉裡，時不時踢踏幾下，撩起陣陣水花。
瑩潤白皙的肌膚，因為溫泉水溫，呈現出一種醉酒的潮紅，像三春時節灼灼綻放的桃花，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而順著盈潤肩頭披散而下濕漉漉銀色長發，遮在她身前，過分干淨素潔的顏色，稍稍中和了那份刺目的妍色。
瀧姬歪過頭，碎金的眸子，清晰倒映在他暗紅色眼瞳裡：「你不就比我多了一雙眼睛，一對胳膊，哦，還有……」
說著，她視線往下一掃。
「求求你，快閉嘴吧！」
那孩子崩潰，瞅准時機，瞬間暴起，捏著她的頭，強行摁入水裡，隨即狼狽爬上岸。
他氣息粗重，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披上濕漉漉的涼衣服，背對著她，平復內心怒火。
「會著涼哦。」
「不要你管！」完全無視她的好心。
瀧姬撇撇嘴，心裡暗罵一句「真是不識好歹的臭小鬼」，也爬上岸，然後，一腳將他踹回溫泉。
「你干什麼？！」
那孩子忿忿拍打水面，簡直要被她氣死。
「你在裡面待著吧。」
瀧姬重新變回小白狗，站在地上，猛狗甩水，「你一個脆弱的人類，還那麼瘦，穿著濕衣服，再吹吹夜風，肯定會生病死掉。」
「我吃了你的餅，就要為你著想，畢竟，我可是只好狗啊。」
「我可真是謝謝你了！」
那孩子狠狠抹去臉上被她甩上的水。
後悔。
真的後悔。
如果不是他貪圖她妖怪身份的便利，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嘿嘿，不客氣。」
瀧姬將自己抖了半干，重新趴在滾燙的溫泉石上烘毛。
****
犬大將去了附近村子，取了件寬松款式的和服，趕回來的路上，聽見微弱的呼喚聲，低頭看去。
——是冥加。
他正熱淚盈眶地看著自己。
「冥加？」
等他終於蹦到自己肩上，犬大將才問，「剛剛你去哪裡了？怎麼沒有陪在瀧姬身邊？」
冥加委屈的眼淚刷得一下就流下：「瀧、瀧姬大人她，根本就沒看到小人。在遇到那些低級咒靈的時候，小人本是好心出言提醒，卻不想被她一巴掌拍暈。嗚嗚，小人好不容易才醒過來……」
「小人差點就見到主公您了！」
說道傷心處，冥加以袖掩面，嗚嗚哭泣起來。
犬大將這才恍然大悟，旋即，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不怪她，這次是我不好，沒有幫你們介紹，才會讓她傷到你。」
「不是主公的錯。」
冥加瞬間止住哭聲，連忙俯身叩首，不敢接受，「是小人不好，突然出現，才會驚嚇到瀧姬大人。此番遭遇，與瀧姬大人無關，更與主公您無關，還請您不要這樣說！」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溫泉附近。
犬大將看了看熱氣中的孩子們，又瞅了瞅冥加，手搭在嘴邊，小聲道：「你能藏起來嗎？」
「哎？」冥加不明所以。
「瀧姬不喜歡跳蚤，看到你會不許我靠近的。」
冥加：Q^Q
藏好冥加，犬大將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將衣服拋到溫泉邊的石頭上，叮囑人類孩子等出來的時候穿上。
人類孩子很乖地應下。
而瀧姬，還是老樣子，把拒絕寫滿整張臉。
而這次，犬大將已然掌握克敵制勝的法寶。
他蹲在晾毛的小白狗身邊，將一直藏在身後的黑貓捧出來，成竹在胸地微笑：「瀧姬，快看，這是什麼？」
瀧姬雙目微闔。
不僅不想看，還把頭轉了過去，無聲表達自己絕對不會上當的決心。
「喵嗚……」
耳邊，忽然響起很細微、很細微的叫聲。
瀧姬霍然睜開眼，頭顱轉動得過快，以至於差點擰到脖子。
她望向聲音來處，血玉色的眼睛裡，倒映出黑漆漆的一團。
圓臉，寬耳。
皮毛烏黑。
眼睛湛藍，像是深邃的大海，又像是映照出萬千星辰的璀璨星空。
——是貓。
只是，它似乎有些害怕。
被一個大狗狗目不轉睛的盯住，分不清情況的貓貓示弱地偏過頭，弱弱地叫喚著，小爪子無助地扒拉，想要從抱著自己的大手裡掙脫。
然而，狗男人將它抱得很穩。
掙扎不脫，黑貓干脆認命，長長的尾巴也虛虛夾在腹部，一聲不吭，縮小存在感。
——是真的的貓！
瀧姬認出來。
不再是徒有其名的糟心豹貓，更不是虛假的三花貓瓷器，而是，貨真價實的真貓！
瀧姬恢復人形。
並沒有完全干透的衣服搭在皮膚上，並不舒服，但她已經顧不得了。
俯身湊近，碎金的眸子眨也不眨，專注地凝視著眼前這只弱小無辜又惹人憐愛的黑貓。
好像害怕自己一眨眼，它就會消失不見。
「是貓哦。」
看到女兒目光灼灼，視線再也無法從它身上挪開，甚至，恨不得直接將眼睛貼在它身上，犬大將就知道，自己的選擇沒錯。
她喜歡的，就是這種最普通、最常見的貓。
「爸爸，這是送給我的嗎？」
「嗯。」
「真的是送給我的嗎？」
長久以來的心願，終於得以達成，瀧姬既激動又緊張，甚至，生出近鄉情怯的惶恐。
即使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眼前，也根本不敢把它從父親手裡拿過來。
「當然是送給你的。」
犬大笑著回答，將黑貓塞到她懷裡，瀧姬驚呼一聲，很是狼狽，才勉強抱住黑貓，不至於讓它受驚逃走，「你是我的女兒，你喜歡的一切，我都會送上來給你……」
犬大將毫不猶豫說著早在心中轉了幾十次的話，目光下意識觀察女兒的神情，然而，卻不小心窺見女兒滿腮的淚水。
犬大將陡然噤聲。
瀧姬毫無所覺，抱著懷裡的貓，喜極而泣。
她仰起頭，看向愣住的犬大將，努力想露出無比歡喜的表情，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我好喜歡它。」
「爸爸，我真的好喜歡它。」
說著，她側臉輕輕蹭著黑貓，不停滾落的淚水打濕黑貓的皮毛。
內心越是幸福，眼淚就越是洶湧，止不住。
「爸爸，我會好好照顧它的，我向你發誓。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照顧它，絕不讓他遭遇任何不幸，並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我會永遠愛它。」
「我永遠愛惜它。」
「謝謝爸爸，爸爸你真好……」
犬大將呼吸一滯。
心髒像是被什麼不輕不重捏了一把。
他突然疑惑起來，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會因為得到心愛之物流淚的孩子，真的會是他擔心的那般冷酷無情嗎？
「爸爸……」
瀧姬抱緊懷裡的貓，就像是抱緊整個世界，終於得到心愛之物，讓她內心達到前所未有的滿意與平和。
之前，困擾她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想做的，就是抱著懷裡的貓，跟它過一輩子。
在這種情況下，她單方面跟自己，也跟犬大將達成了和解。
於是，她善解人意道：「爸爸，就算以後你會拋棄我跟母親，並為了你跟人類女子生的兒子，不惜把我們的大狗子利用個徹底，我也姑且原諒你了。」
「雖然那時候，你是真的狗，但最起碼，此時此刻，你是真心的。」
「你是真的愛我，愛母親，愛大狗子。」
「所以，你以後的狗，我就留著以後再嫌棄好了。」
犬大將：「……」
默默給了自己一耳光。
都幾次了，竟然還在痴心妄想！
第15章
「爸爸，它叫什麼？」
「月長石。」
想了想，犬大將道，「這是它原來的主人取的名字，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改成自己喜歡的。」
瀧姬搖搖頭：「這個就很好。」
犬大將當即又心軟起來。
瀧姬：「聽說，長得好看的貓貓，一般都沒腦子。而月長石這麼漂亮，肯定是個小傻瓜。一旦換了名字，它很可能會反應不過來。所以，就叫月長石好了，反正還挺好聽的。」
「所以，月長石要是聰明點，你就准備給它換名字了，是吧？」
犬大將默默想著，重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並再次硬起心腸。
就在這對父女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間，那孩子已經穿好衣服，從溫泉裡出來。
犬大將看向他，溫聲問：「還算合身嗎？」
那孩子遲疑片刻後，點點頭。
犬大將松了口氣，笑道：「這就好。過來的時候，我還在擔心，如果不合身怎麼辦。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宿儺。」
那孩子默了默，「兩面宿儺。」
犬大將微微頷首。
瀧姬卻皺起眉頭：「好怪的名字。」
總覺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犬大將一把摁下她的腦袋，頷首致歉：「非常抱歉，她太失禮了。」
兩面宿儺搖搖頭。
這個名字當然怪。
是他村子裡供奉的鬼□□字。
而他，姑且拿來用用。
畢竟，這個名字雖然怪了點，但最起碼，比「孽種」、「惡鬼」、「小畜生」來得要好些。
再說了……
兩面宿儺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
就算這個名字再怪，也沒有他們父女相處方式來的奇怪。
****
瀧姬有貓萬事足。
至於怎麼安置兩面宿儺，就成了困擾犬大將的難事。
兩面宿儺生活過的村子，已經被咒靈毀掉。
按道理來說，兩面宿儺與他非親非故，只要重新找個人類的村子，把他送過去，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可犬大將畢竟是犬大將。
在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孩子不太正常。
身體的畸形可以用寬松的衣服遮掩，可面部的畸形卻無法掩蓋。
貿然將他帶到陌生的村子，與殘忍殺害他沒有區別。
而將他留在妖怪的世界……
「謝謝，不必了。」
兩面宿儺掃了眼抱著月長石玩親親的瀧姬，搖頭拒絕。
犬大將嘆了口氣。
他當然也知道，人類留在妖怪的世界並非長久之策。
正在他頗感棘手，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視線余光不經意瞄到瀧姬懷裡的月長石。
霎時間，翠子巫女的面容重新浮現腦海。
撥開雲霧見月明。
他終於想出了完美的解決辦法！
犬大將化身巨犬，馱著兩個孩子御風而去。
高空之上，罡風呼嘯。
瀧姬抱著月長石，與兩面宿儺一起窩在巨犬脖子後面避風。
身下是自帶熱度，羽絨般蓬松細密的長毛，而耳畔，則是一成不變的颼颼風聲。如今夜色深邃，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瀧姬打了個哈欠，下意識看向兩面宿儺，而他也在揉揉眼睛。
很顯然，兩個人都有些瞌睡上頭。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選擇躺下來睡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兩面宿儺似乎聽到鳥雀的啼鳴，距離之近，仿佛近在咫尺。
他渾渾噩噩從溫暖的長毛裡爬起來，意識尚未完全清醒，掀起眼皮，想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此時太陽已經攀上天穹，在高空之上，散發出明亮耀眼的白光。
惺忪的睡眼與絢爛的日光甫一接觸，眼球上頓時傳來眩目的刺痛感，生理淚水隨即盈滿眼眶。
兩面宿儺下意識抬手遮掩。
過了好一會，眼睛被刺痛的感覺才褪去。
等兩面宿儺揉散眼眶裡的水汽，就看見瀧姬早已經醒來，此時正聚精會神地扒拉月長石，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你在干什麼？」他有些好奇。
「好像有跳蚤。」
「動物身上，都有跳蚤。」
兩面宿儺頗有心得地提醒，「你要經常給它洗洗澡，還要約束它不要亂跑，才能防止跳蚤滿地爬。」
「咦？奇怪，為什麼你好像很了解的樣子啊？」
兩面宿儺：「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嗎？生來尊貴，不知人間疾苦，說不定，連真正的跳蚤什麼樣，都沒見過……」
「你怎麼知道我沒見過？」瀧姬瞪大眼。
兩面宿儺：「……」
他才是真的震驚，反嗆回去：「你沒見過，為什麼還要說它身上有跳蚤？！！」
有病吧？
瀧姬被他凶神惡煞的表情的嚇到，委屈巴巴：「你干嘛這麼凶啊……我就是感覺它身上有東西硌到我了，每每我想看看那到底是什麼的時候，那東西就會消失不見，所以，我就在想，也許是跳蚤也說不定……」
「愚蠢，跳蚤可是很小很小的！」
兩面宿儺鄙視她沒常識，把右手舉至她眼前，拇指和食指分出細微距離，「比這還要小很多，所以，絕對不可能硌到你。要是真有什麼硌到你，那也肯定不是跳蚤……」
「啊，抓到了！」
瀧姬將逮到的大跳蚤拿給他看。
兩面宿儺不以為意一瞧，頓時愣在原地，剩下的話哽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
尖嘴，寬腹，六條腿。
竟真的是跳蚤模樣！
「我就說嘛，月長石身上有跳蚤！你看，它這麼大，能不硌人嗎？」
「嘶——」
「怎麼越看越膈應啊，這麼大，咬人肯定疼，殺掉殺掉……」
說著，瀧姬摩挲著起滿雞皮疙瘩的雙臂，就要用指甲把這個大跳蚤擠爆。
「瀧、瀧姬大人！！！」
冥加尖叫出聲，瘋狂飆淚。
枉他躲躲藏藏那麼久，竟然還是是被逮到了！
「啊，跳蚤成精了！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瀧姬瞳孔地震。
「這不會是冥加吧？」
兩面宿儺立刻就想起來犬大將說過的家臣。
「冥加？」
「沒錯沒錯！」
冥加倉皇點頭，生怕自己點慢了，就會被她捏死，急切地表明身份，「小人是侍奉老爺的家臣，不是會胡亂咬人的跳蚤，嗚嗚嗚……請您不要殺我……」
嗚嗚嗚。
他真的很努力的遠離犬大將，就怕妨礙他們父女，沒想到，妖算不如天算，他藏身之所竟直接被交給瀧姬，猝不及防之下，他連逃離的時間都沒有。
瀧姬臉色大變，掐著他，厲聲質問：「說！你咬月長石了沒有？！」
既然是跳蚤妖怪，咬人肯定更疼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月長石轉了轉耳朵，隨即抬起腦袋，左瞧瞧右看看，見眾人目光都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又悄咪咪將腦袋埋到瀧姬衣服裡，見縫插針地休息。
陪狗玩，可是很累的。
「沒、沒有……」冥加哆嗦著，差點咬到舌頭。
「真的？」
「真的沒有！」
冥加瑟瑟發抖，絲毫不敢生出跟她耍寶的心思。
總覺得眼前的瀧姬大人，好危險。她似乎並沒有因為他是老爺的家臣，就願意給他好臉色的意思。
瀧姬將信將疑，再三確認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松開冥加。
她不愉快地眯起金眸，陰惻惻恐嚇他：「我討厭會咬人的東西，所以，不管你跟我爸爸什麼關系，都不要靠近我，也不要靠近我的月長石。再有下次，我就吃了你。」
冥加連連點頭，涕泗橫流。
再不敢在她眼前多停留一刻，一個猛子扎進犬大將濃密的毛發，一溜煙跑沒影，躲她遠遠的。
對於身上發生的一切，犬大將自然知曉。
對此，他只是默默嘆了口氣，並沒有插手。
很快，他找到翠子。
剛分別不久，就又見到。
翠子有些驚訝。
二人稍作寒暄，犬大將說明來意。
翠子毫不遲疑，接下了照顧兩面宿儺的擔子。
而兩面宿儺，看了看並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巫女，又瞧了瞧變成小白狗，專心跟月長石撲耍的瀧姬，沒有拒絕巫女溫柔伸過來的手。
「這孩子，以後就麻煩你了。」
犬大將深深看向翠子，躬身行禮。
「您太客氣了，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大人們進行最後的寒暄。
瀧姬則抱著月長石，使勁晃晃腦袋，抖掉玩耍時沾到的草葉子碎屑，悄咪咪來到兩面宿儺跟前，小聲道：「這個巫女長得很漂亮，看起來就心腸很好，你安心呆在她身邊，以後，我會來看你的。」
兩面宿儺也斜她一眼：「長得漂亮，跟心腸好，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
瀧姬目露同情之色，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勸：「做人呢，最重要是開心，長得不如人家好看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但外貌這種東西吧，你我都沒得選，看開點啊。」
「再說了，雖然你長得瘦瘦小小又干癟，但你至少不是狗啊……」
「閉嘴。」
「哦。」
分別之際，瀧姬鄭重其事向翠子保證：「真的非常感謝！謝謝您願意把月長石交給我，我不會辜負您的信任，會好好照顧它，請您一務必放心！」
翠子被她小大人的姿態逗笑，抬起頭，柔軟的掌心輕撫著她發頂：「嗯，月長石以後就拜托你了。」
瀧姬歡快點頭：「嗯，我會把它當做自己親妹妹，我已經期待能有個貓妹妹好久了！如今終於得償所願，一定會比愛我爸爸，還要愛它！」
犬大將：「……」
兩面宿儺：「……」
翠子失笑：「月長石是只小公貓哦。」
公的？
瀧姬眉頭微微一皺，旋即松開，轉而安慰她：「沒關系，它是小公貓的話，我就把它當做自己的親弟弟看待！雖然我已經有了一個狗大弟，但他超壞的！剛出生，就意圖弒姐，狠狠傷了我的心。以後有了月長石，我就可以徹徹底底拋棄他，專心做月長石的姐姐，哎嘿嘿嘿嘿……」
犬大將再也聽不下去，堵住她的嘴，飛快告辭離開。
第16章
「媽媽媽媽！」
回到雲上城，瀧姬樂得見牙不見眼，將月長石捧給她顯擺，「快看快看，我有貓啦！」
凌月仙姬：「……就這？」
瀧姬狂點頭：「嗯嗯嗯！媽媽，雖然你拒絕給我生個貓弟弟，甚至，連個狗妹妹都不願意生給我，讓我弱小的心靈飽受痛苦糾纏，但現在已經沒關系了哦，我已經不生氣啦！嘿嘿，我現在有了月長石，已經完全不想要其他的弟弟妹妹了呢！當然啦，已經想開的我，更不會跟咱們大狗子計較，即使他是真的想殺我，我也原諒他了，只要媽媽也要把月長石當做親兒子一樣看待就行。」
凌月仙姬對此不置可否。
瀧姬權當她默認了，一邊蹭著月長石的小腦袋，一邊傻樂：「嘿嘿，聽見了嗎，月長石？從今往後，你不僅是我弟弟，還是媽媽認可的孩子哦。乖啊乖啊，我會對你好的，比對大狗子還要好哦！」
「喵嗚……」
「那我們就這樣約定好啦，月長石，我親愛的弟弟！」
凌月仙姬看得眼疼，側首扶額，將這個糟心的女兒趕緊攆走。
瀧姬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嫌棄了，抱著月長石，蹦蹦跳跳回自己的院子。
犬大將則一臉縱容看著她的背影。
「犬大將。」
兀得，一道略顯清冷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為什麼要送她那個東西？」
「哈、哈哈……當然是因為咱們女兒喜歡嘛。」
凌月仙姬抬起眼簾，秋波瀲灩的美目直視而來，竟帶著能看穿人心的犀利和銳利。
犬大將心虛地挪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
「但願如此。」
許久之後，凌月仙姬才收回目光，緩緩道。
犬大將尷尬笑笑。
父母之間的暗潮洶湧，瀧姬一無所知。
她就知道傻樂。
自從有了月長石後，她是天也藍了，水也清了，就連一出生，就妄圖置她死地的狗大弟，看起來都眉清目秀了。
而月長石，同樣沒有辜負她的愛重。
除了最開始幾天，對環境不熟悉，會躲在她床底下貓著不出來。後來，完全就是「天老大我老二」的主子架勢。
整個雲上城，就沒有它不敢去的地方。
踩過犬大將的頭，睡過凌月仙姬的榻，還在殺生丸床上拉過屎。
殺生丸：「……」
殺生丸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狗都不做了。
他一巴掌拍碎散發著異味的床，掌心爆出綠色猛毒，將那惡心的東西融化消失，對瀧姬的憤怒完全超過幼童對睡眠的渴望，手裡揮著光鞭，追著他們抽。
「瀧姬——！」
「瞧瞧你干得好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瀧姬簡直太快樂了，抱著月長石拔腿狂奔，還不忘回頭笑話憤怒的狗大弟，「你怎麼這麼小氣啊，月長石可是我們心愛的弟弟啊，它在你床上拉個屎又怎麼了？你小時候，還咬我來著，可凶可凶了，我都沒有嫌棄你，你怎麼能嫌棄月長石呢？」
「大狗子，做人太狗的話，可是會有報應的哦。」
「閉嘴，它才不是我弟弟！」
殺生丸仿佛受到什麼羞辱，面色鐵青，將手裡的光鞭揮得虎虎生風。
「這就生氣啦？」
瀧姬敏捷閃過身後抽來的光鞭，身體輕盈地躍到屋脊高處，覺得狗大弟需要調、教的地方簡直不要太多，「月長石多麼可愛啊，能做我們的弟弟，是上天的恩賜！它在你床上拉屎，也是恩賜，你到底懂不懂？」
「恩賜？」
殺生丸冷哼，縱身一躍，撲上來的同時，掌心重新凝聚出劇毒的綠色毒瘴，「會化成血水的恩賜嗎？」
「嘭——」
瀧姬掏出藏在身後的瓦片，干脆利落砸向狗大弟腦殼，看著他躲閃不及，撲通一聲，摔了個狗啃屎，發出憐憫的嘆息。
「唉，我都說了，做人太狗的話，可是會有報應的。」
「你偏不信。」
「這下怎麼樣，吃虧了吧？」
月長石蹲坐在瀧姬肩上，甩著長尾巴，發出喵喵的附和聲。
殺生丸捂著鮮血直流的腦袋，暈乎乎的，俄頃，渙散的金瞳才重新聚焦。
「瀧姬！」
殺生丸恨恨盯她，捶地發泄心中怒意。
瀧姬撇撇嘴：「真沒禮貌！你要叫我姐姐的。」
「有姐姐會砸破弟弟的頭嗎？」
「很正常啊。」
瀧姬一臉「這才哪兒到哪兒」的表情，「對於我們做狗的來說，弟弟斬斷哥哥的手臂，都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我只是砸破你的頭而已。」
「大狗子，你要反思。」
「如果你不恐嚇我要殺了月長石，我會打你嗎？你說是吧，月長石？」
「喵嗚。」
「你瞧，我們弟弟都說你活該了。」
殺生丸氣得渾身發抖，強烈的憤怒燒盡理智，使他再也維持不住人形。
伴隨著一陣威脅的低吼聲，一條眉生新月的白犬，猛地張大嘴巴，衝著屋脊上那個洋洋得意的綺麗女孩子，猛的撲過去！
這次，他非咬掉她的頭不可！
月長石看了看瀧姬，心有靈犀地跳下她的肩膀。
剎那間——
兩條白犬在半空中撲作一團，尖聲嘶吼，白毛亂飛！
月長石端坐屋檐之上，望著地上滾來滾去地兩只，美麗的藍眼睛眨了眨，發出細微的喵嗚聲，想要他們注意點，別再把彼此咬傷了。
前兩天弄出來的傷，才剛好呢。
可狗狗就是狗狗，打起架來，完全沒有理智。
見他們聽不進勸，月長石嘆了口氣。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打架了。
每隔兩三天，就會來上一次，每一次不打得頭破血流，絕不罷手。
就搞不懂，打架真的這麼有意思嗎？
貓貓困惑。
完全無法理解狗狗的心情呢。
一時間，雪白狗毛如雪紛飛，霽散滿庭。
有幾絲長長的狗毛，甚至隨著風，都飄到月長石的鼻尖，癢癢的。它抬起前爪擦擦濕漉漉的鼻頭，見他們一時半刻不准備停下來，就干脆坐在原地舔毛，乖乖等他們打完。
月長石好不容易把自己烏黑水亮的皮毛和爪子舔了一遍，下方的狗崽子們，終於也分出了的勝負。
「讓你狂，讓你狂，嘿嘿嘿嘿，到最後，還不是要被我摁在地上起不來？」
瀧姬以泰山壓頂的架勢，騎在小白狗身上，一手捏著它亂咬的嘴巴，一手抹掉自己鼻子上被踹出來的鼻血。
殺生丸被她得意的神情氣得手腳發軟！
再沒有反抗的力氣。
高強度的追逐打鬧，很耗費力氣，對於這個年紀的他來說，完全沒有足夠的體力支撐。
郁悶，委屈，不甘心。
憋屈至極的大狗子，叫出了所有落敗者都會說的一句話：「你等著？」
瀧姬：「……」
她先是一愣，旋即笑得好大聲。
捂著肚子，滿地打滾，再也維持不住人性，笑得喪心病狂。
當龍骨精跟著凌月仙姬來到這裡時，就看見兩只形容狼狽的小狗崽和滿地狼藉。
龍骨精：「……」
凌月仙姬早已見怪不怪，衝他們招招手：「瀧姬，殺生丸，快過來。這是來自北方的龍骨精閣下，他來看望你們了。」
「嘿，大龍！」
瀧姬一個鯉魚打挺，蹦跶起身。
龍骨精的原形和人形，差別有點大，幸好她鼻子還算好使，才不至於沒認出他來。
知曉他是特意來看小狗崽的，瀧姬就拎住殺生丸的後頸皮，像拎著一條死狗一樣，歡喜迎上前：「你真的來啦！啊，對了，這就是我的狗大弟！」
「才兩年時間，他就長這麼大，好重的，重得我都要拎不動啦。」
說著，吃力地把殺生丸高高舉起來，給他瞧。
然而，不等龍骨精瞧仔細，瀧姬纖細的手腕就吃不住力，想也沒想，她果斷丟下那好十幾斤的肉，「撲通」一聲，將殺生丸摔了個結結實實。
殺生丸差點被摔斷氣，半晌爬不起來。
龍骨精原本下意識伸出手想護，然而，視線余光瞧到身邊的凌月仙姬，她一臉無動於衷，想了想，忍住收回多余的手，沒有擅自多管閑事。
「你的人形，果然跟你原形一樣高大威武，尤其是鬢角的這兩撮須須，可真好看……」
一看就很適合逗貓。
瀧姬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別扭的心思，艷羨瞅著他的須須，迫不及待想跟心愛的弟弟分享自己的發現。
於是，她仰起頭，笑嘻嘻衝屋頂張開手臂：「月長石，快到姐姐懷裡來，姐姐的大朋友來見你啦！」
第17章
然後，龍骨精就看見一只嬌養得烏黑油亮的玄貓，靈活地跳到瀧姬懷裡，被她穩穩接住。
「快看快看，這是我的貓弟弟，月長石。」
瀧姬抱著它，顯擺給龍骨精瞧，「可乖可乖啦，比起狗崽子殺生丸，我更喜歡它~」
「喵嗚……」
月長石並不怕生，漂亮的藍眼睛落在隨著龍骨精臉上，視線隨著他的須須晃動，搭在瀧姬肩膀上的爪子情不自禁開始踩奶，似乎很想撓上兩把。
而它，也確實這麼做了。
瀧姬握住它撓撓的爪子，捏捏柔軟的粉色肉墊：「哈哈哈哈，月長石好喜歡你啊。」
龍骨精臉上也浮出會心的笑。
他微微俯下身，跟瀧姬手裡的小家伙打招呼：「月長石，是嗎？真可愛。」
瀧姬碎金鋪就的眼睛閃閃發亮，像是終於找到了知心，喜極而泣：「是吧是吧，月長石是這個世上最可愛的貓咪，也是我最可愛的弟弟！嗚嗚嗚，我真的好喜歡它！」
龍骨精很有耐心地附和她，從懷裡掏出一枚深灰色的鱗片，交到她手裡：「這是我們一族最堅硬的鱗片，就送給月長石吧。希望它能一直平平安安，長伴你左右，讓你永遠都能像現在一樣快樂。」
瀧姬代為接過，感激不已。
龍骨精微笑，很輕地撫著她的發頂。
之後，又閑聊片刻。
龍骨精隨著凌月仙姬離開。
准備動身啟程時，龍骨精臉上糾結神色愈發明顯，遲疑半晌，還是沒忍住多管閑事的嘴：「那個月長石，似乎只是普通的凡貓？」
凌月仙姬美目平視前方，優雅雍容：「沒錯。」
「是不是不太好？」
凌月仙姬看向他，片刻，她笑了，美艷無雙的臉上流露出耐人尋味的笑意：「是她父親的意思。」
龍骨精心神一凜，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沒有再說什麼多余話，彎腰行禮，起身告辭。
凌月仙姬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氣息徹底從天際消失，才款款轉過身，准備回去看看那兩只鬧翻天的狗崽子。
****
此處庭院，因為常年飽受狗崽子的摧折，故而並沒有栽種什麼名貴花木樹種，只簡單布置了一些許落地即活的草種，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假山，使院子不至於過於空蕩荒涼。
初夏的午後，陽光正好。
燦爛溫暖的陽光毫無阻礙地照射在綠茵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搖曳綻放，從波光粼粼的池塘拂來的潮濕的風，染上淡淡素雅的香氣，粉白和鵝黃的蝴蝶追逐著花香，在低矮的草叢中飛舞蹁躚，輕巧靈動的模樣，吸引了月長石的目光。
月長石瞅了瞅盤臥地板，腦袋埋在腹部，頭頂蓋著蓬松的長毛尾巴，一副誰也不想理的殺生丸，又瞅了瞅趴在殺生丸身上，時不時戳他腦殼，掀他尾巴，嘴裡還不停嘟囔「生氣了？生氣了？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的瀧姬，漂亮的藍眼睛眨了眨，旋即輕盈地跳下外廊，蹦到草地上，撲蝶玩去。
瀧姬手指捏著殺生丸的長耳朵，讓它立起，復又又松開，看著它耷拉下去。不停重復以上動作，樂此不疲。
「生什麼氣嘛？」
瀧姬大刺拉拉壓在他身上，還故意使了使勁兒，絲毫不擔心把他內髒壓出來，「我可是你姐姐哎，這世上，除了母親，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殺生丸甩甩頭，四肢用力，把自己挪到遠離她的位置，重新把頭埋在腹部，再用尾巴遮住腦袋，不聽她的狗言狗語。
瀧姬緊隨而至，無視他的拒絕，rua他尾巴：「唉，你果然還是太小了，一點也無法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你以為我是故意用月長石來膈應你的嗎？」
「胡思亂想什麼呢？」
「我可是月長石的親姐姐！」
「如果不是出於擔心你這樣下去，遲早變成經驗包，我才不會將月長石分你一半呢。」
殺生丸被她騷擾得不行，昂起頭，血紅色的眼珠子冷冰冰注視著她，大有「你再摸一下試試，看我咬不咬你」的架勢。
瀧姬嘆了口氣，將以後他們注定會被拋棄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憐憫地摸他腦袋，語重心長道：「可愛的貓貓做我們的弟弟，總比蠢兮兮的半妖二狗子做弟弟，要強很多吧？」
殺生丸甩頭給她一口：「我哪個都不要！」
不管是月長石，還是半妖二狗子，都給他滾！
當然，要是能帶上她一起滾，就再好不過了。
「啊！！好疼！」
瀧姬猛地甩手，捧著紅腫的手背不停吹氣，緩解獠牙剮蹭帶來的刺痛感。
女童特有的尖利嗓音，把月長石嚇得一哆嗦，爪子下的蝴蝶沒摁住，讓它逃走了，只留給它滿爪子滑溜溜鱗粉。
月長石擦了擦爪子，扭頭瞧去，就見廊檐下的兩姐弟，又在目光不善地盯著彼此，似乎是要繼續打架。
歪頭，眨眨眼。
算了，反正阻止不了，還是去撲蝶吧！
月長石很快想開，重整旗鼓，再次投入到撲蝶大業。
「你又咬我！」
瀧姬指著他腦殼，氣呼呼跺腳，「殺生丸，我警告你，你再這樣不識好歹，遲早是要變成經驗包的！」
「經驗包、經驗包……我看你自己就是個經驗包！」
殺生丸才不慣著她。
「臭狗崽子！」
「你也是！」
兩只狗一言不合，又撕咬起來。
等凌月仙姬攏著曳地麗裳，裙袂窸窣而來，就看見地上凋零的白毛又厚了一層。
而那兩只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小狗崽子，大概是真的打累了，你壓我我壓你地躺在地板上，四仰八叉，睡得不省人事。
凌月仙姬：「……」
「喵嗚。」
凌月仙姬眸光微動，瀲灩生彩的金眸掃向聲音來處，就瞧見月長石正摁著一只半死不活的蝴蝶，蹲坐她身後的台階上，長尾慢悠悠地左右搖晃。
凌月仙姬若有所思，往廊檐裡退了一步。
月長石站起身，重新叼起蝴蝶，將它擺在殺生丸眼前，務必讓他一睜眼就能看到。之後，又重新跳到庭院裡，叼起一朵蔫嗒嗒的小花，擺在瀧姬跟前。
凌月仙姬安靜看著，沒有阻止，也沒有誇贊，只是等它做完一切，原地舔爪後，半蹲下身，衝它招手。
月長石歪頭看了看她，沒有猶豫，發出很輕的喵喵聲，來到她身邊，用腦袋蹭她。
凌月仙姬伸出手，掌心是用紅繩打上結的龍鱗，塗著丹朱的指尖輕巧劃過月長石脖子，把項鏈給它系上。
月長石一眼就認出，這個東西原本應該在瀧姬那裡。
只是，不知道怎麼就到了她手上。
不過沒關系，她們是母女。
對於月長石來說，瀧姬沒有什麼特殊的嗜好，除了太過黏貓外，從不會給它帶來絲毫壓力。
所以，第一次被帶上項鏈後，月長石有些不舒服地甩甩頭，下意識抬起爪子，想把那個東西扒拉下來。
凌月仙姬制止了它的動作，低垂下眼簾，瀲灩生彩的眸子裡，有著無法讓人看清的情緒。
「活久點。」
她手指一下一下輕撫著月長石的腦袋，與溫柔的動作不同，她聲音冷徹，像極了命令。
「……咪。」
第18章
不討喜的狗要如何解決？
瀧姬覺得，掛在牆上就很合適。
可巧了。
她弟弟——殺生丸，也是這麼覺得的。
****
「我討厭瀧姬。」
被犬父親詢問及為什麼想要鐵碎牙，殺生丸想也沒想就給出了答案。
犬大將愣了愣，隨即笑出聲：「是想搶走她的東西，讓她不高興嗎？」
「您准備把鐵碎牙交給她？」殺生丸當即皺緊眉。
「啊……這倒沒有。」犬大將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算不上搶。」
殺生丸微微抬起頭，揚起矜貴的小下巴，「雖然她確實討厭極了，但同樣繼承了父親與母親強大血脈的她，的確擁有成為鐵碎牙主人的資格。如果父親已經決定將鐵碎牙——這把一揮之下，能斬殺百妖的刀，留給她，那麼，我是不屑去搶的。」
「既然不是為了搶走屬於她的東西，惹她生氣，那你為什麼想要鐵碎牙？」
犬大將撓撓頭。
有些搞不懂，他到底是真討厭瀧姬，還是假討厭瀧姬。
「我要殺了她。」
殺生丸語出驚人，直接驚掉犬大將下巴。
「我現在根本打不過她，等長大又要忍耐太久。」
殺生丸條理清晰地闡述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了鐵碎牙的話，想必，我就可以直接擁有跟她對抗的力量。我已經受不了她嘚瑟的嘴臉，迫不及待想給她一個深刻教訓。」
犬大將：「……」
犬大將抹了一把臉，蹲在兒子跟前，推心置腹問：「乖兒子，告訴父親，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父親幫你教訓她，好不好？」
殺生丸唇瓣抿緊，一臉警惕，睨向他的金瞳透著霜雪般森寒：「母親也是這樣說的。」
「嗯？」犬大將不明所以。
「我告訴了她。」
「然、然後呢？」
「她笑得好大聲。」
不僅如此，母親還喚來瀧姬，母女二人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竊竊私語，一邊拿余光掃著他，一邊捂著嘴巴歪成一團，發出喪心病狂地嘲笑。
眼見兒子臉色越來越冰冷，犬大將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同情地拍拍兒子稚嫩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只是，給刀，是不可能給刀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給刀。
暴走的小孩子會做出什麼事來，犬大將可太了解。
曾經的瀧姬，一生氣，就咬死了罪不至死的死神鬼；一不開心，就指名點姓要吃是露的心；一不如意，就要咬穿他脖子。
沒有她想不到，只有她暫時做不到。
而殺生丸作為她的親弟弟，絕對做得出來拿刀宰了她。
犬大將對比毫不懷疑。
於是，犬大將只能先拿話安撫住幼子。
「鐵碎牙所擁有的力量十分強大，現在的你，恐怕還無法將它運用自如，甚至，還有被它傷到的可能。不如這樣吧，你先用竹刀練著，等你長得比鐵碎牙高了，父親就把鐵碎牙借給你用，如何？」
殺生丸眉心緊皺，顯然是不太高興，但最後，還是應下了。
犬大將松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轉身去找凌月仙姬。
與瀧姬不同。
瀧姬想要的東西，哪怕是撒潑打滾，賣萌撒嬌，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而殺生丸，矜貴又自有傲氣，根本不屑做丟臉的事。
相比之下，殺生丸脾氣是好些，但他們做父母的，絕對不能有失偏頗，一碗水端不平，兒女們遲早是要出大問題！
最初，殺生丸跟瀧姬住在同一所院子裡。
只是，再結實的院子，耐不住他們兩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
為了避免將收拾爛攤子的僕從們累死，凌月仙姬將他們一東一西分開。
如今，他們各有一所大院子，如果不是特意繞路，故意找茬，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路過彼此院子。
殺生丸聽從了父親的叮囑，沒有繼續強求現在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沉下心，專注地日復一日揮刀操練。
無論是折膠奪指，還是火傘高張，他都不曾停止磨煉自己。
而身體的疲憊和痛苦，也只會讓他心志愈發堅決。
外檐下。
一日苦練，殺生丸坐在地板上休息，晚風染上秋意，拂過衣袍時，帶走修煉帶來的汗意，讓他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氣。
即使是在閑散的休息中，殺生丸的背脊依然挺得筆直，像是一株寧折不彎的翠竹，端正從容。他就像一位教養很好的小貴公子，薄金色的眼珠直視前方，秀氣的臉蛋微微繃緊，薄唇抿緊，透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冷淡。
不過，他並非一直不苟言笑，給人虛假不真實的觀感。
因為，只要一想起瀧姬，他就忍不住變了臉色。
「等我得到持有鐵碎牙的資格，到時候，我絕對絕對……」
金瞳閃過一絲冷意。
殺生丸暗自握緊拳頭。
「喵嗚。」
身側細微的叫聲，喚回殺生丸跑遠的思緒。
殺生丸偏過頭，薄金色的瞳仁微微垂落。
——是貓。
那只被瀧姬時時刻刻抱著不放，待它比待自己更像弟弟的貓，此時，就乖巧地蹲坐在他右手邊。
它被養得很好。
皮毛烏黑柔滑，在光線的映照下，每一根都閃著健康油亮的色澤，看著就讓人很想rua上兩把。
他記得，它好像叫月長石……
殺生丸雙目微眯，注視著它的眼神，透露出些許不善意味。
月長石歪頭回視他，藍色眼瞳像是一汪倒映著天空色彩的深邃湖泊，干淨純粹，它小聲喵嗚，蓬松的黑色長尾巴在地上小幅度晃動。
殺生丸居高臨下，眼神冰冷，絲毫沒有被它的外表迷惑心智。
見他不為所動，月長石有些急了，又喵嗚叫了一聲，將爪子下的東西往他方向推了推。
殺生丸一愣，這才注意到，它推過來一只蛐蛐。
殺生丸：「……」
見他不收，月長石又往他身邊推了推。
「……給我的？」
「咪。」
沉默片刻，殺生丸保持著不苟言笑的表情，抬手捏起那只半死不活的蛐蛐，不甚在意地打量。
是很常見的秋蟲。
不知道它是從哪個洞窟裡掏出來的，雖然觸角和前後足都還完好，但基本上已經不會動了。
這種無聊的東西，除了瀧姬，整個雲上城恐怕沒人會玩……
「啊！！——」
突如其來的尖叫，打斷了殺生丸的思緒。
他陡然冷起眉眼，不虞的目光如電射去。
瀧姬倒掛廊檐之，無視殺生丸冷冰冰的嘴臉，身姿輕盈地翻身躍下，近乎無聲地落在地板上，還沒站穩，就急切撲向月長石。
「月長石，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瀧姬一把將月長石抱在懷裡，又是親又是揉。
「我可告訴你，大狗子這家伙，好壞好壞的！他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小心他變狗咬你！」
「而且，狗崽子的牙齒可是很髒的，你要是被它咬了，小心得狂犬病哦。」
「嗚嗚嗚，月長石，姐姐的好弟弟，別怪姐姐危言聳聽，實在是我不能失去你，所以，咱們離大狗子遠遠點，免得他把疾病傳染給我們，好不好？好不好吶……」
殺生丸聽得怒火中燒。
現在就想變成狗，把她咬成破布娃娃！
「喵嗚喵嗚……」
「什麼？你又送他禮物了？」
瀧姬表情頓時嚴肅起來，雙手抱著月長石舉高高，語重心長，「送禮物沒用的。雖然大狗子現在還只是只小狗崽子，但他很快就會長大，然後，成為一個妥妥的狗男人。」
「狗男人都沒有心！」
「送他禮物，完全就是浪費自己感情！」
篤定說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搶過殺生丸捏在手裡的蛐蛐，「啊唔」吞咽下去。
「瀧姬！」
殺生丸勃然大怒。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從自己手裡搶走東西！！
第19章
大概是兩年前，他一醒來，就看見一只蝴蝶蔫嗒嗒趴在地上，有些奇怪，正准備撿起來瞧瞧，卻被身邊的瀧姬一個猛狗撲食，抓住他腦袋砸進地板裡，而那只蝴蝶，也被她搶走。
如今，他明明都已經把蛐蛐捏在指間了，卻還是逃不過她的魔爪！
她怎麼就沒有半分姐姐該有的樣子？！
殺生丸氣死。
抄起竹刀就去砍她。
雖然他不稀罕，但她怎麼可以搶？
瀧姬抱著月長石撒腿就跑，期間，還不忘給月長石上眼藥水：「看見了吧看見了吧？狗崽子就這麼壞，沒有絲毫情趣，只會糟蹋你的心意！下次不要給他了……怪不好吃的，蛐蛐腿和蝴蝶鱗粉，都有點拉嗓子。」
說著，她還煞有介事地捂著喉嚨，不舒服地咳嗽兩聲。
「……咪。」
「誰讓你吃的！」
「我樂意，略略略……」她扭頭衝殺生丸做鬼臉，嘻嘻哈哈跑遠。
殺生丸猛地擲出手裡的竹刀，衝她背影狠狠砸去。
「哈哈哈哈，打不著打不著，小狗崽子打不著~」
「瀧姬！」
殺生丸衝著她跑沒影的背影怒吼，尤不解氣，抬腳踹向一旁朱漆闌干，結實的木頭發出牙酸的斷裂聲。
他一點也想不通，這世上怎麼會有瀧姬這樣討厭的姐姐。
不是故意踩他尾巴，就是說些有的沒的激怒他。
每時每刻，無時無刻不在騷擾他，讓他沒有一個清淨時候。
就這，還不許他反抗。
一旦他給她兩口，就被會被她無恥地告到母親那裡，承受她言語詆毀和顛倒黑白。
她一直說旁人狗，可殺生丸覺得，這世上沒有比她更狗的臭狗子了！
——瀧姬是如此討厭。
對殺生丸來說，瀧姬已經讓他厭到，要是讓他立刻說出來個所以然，他已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程度。
就像現在。
「嘭——」
一個被啃得亂七八糟的果核，精准命中殺生丸的後腦勺，口水和果汁黏濕了他的銀色長發。
殺生丸面無表情揮動手中的竹刀，重復劈砍的動作，好像被砸到的不是他。
「理理我啊，好弟弟。」
瀧姬右手肘撐地，掌心托著腦袋，整個人以慵懶閑適的姿態，側躺在干淨的地板上。
她左手擱在身前，掌心落在月長石腦袋上，指腹搓著它耳朵，不盈一握的腰彎出曼妙的弧度，銀色的長發順著肩頭滑落，與逶迤了一地的華麗裙裳相映生輝。
越過屋檐，光線投射而來，溫柔地流在她身上、落在她眼底，給她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愈發襯得她肌膚勝雪，明眸善睞，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
殺生丸無情冷嗤。
誰是你好弟弟？
得不到回應，瀧姬也不惱。
她曲起左膝，拿腳尖撓撓瘙癢的右腿彎：「唉，看著你這麼努力的份上，我都不好意思提醒你，千萬不要相信狗男人的話了——啊，這裡的狗男人，就是指咱們的爸爸來著。」
殺生丸面無表情。
不用回頭，他就知道說出這種話的瀧姬，此時是何等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沒眼看！
「啊，你哥哥好無情哦。」
瀧姬嘆了口氣，摸著依偎在她懷裡，陪她一起休憩的月長石，嘀嘀咕咕跟它說殺生丸的壞話，「月長石，我親愛的好弟弟，你可千萬不要學他的驕傲自負，不然，以後可就有苦頭吃嘍。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唔……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知道了嗎？」
「咪。」
「還有還有，寧願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狗男人的嘴。」
「咪咪。」
「這世上本來就有鬼。」殺生丸插話，嘲笑她沒常識。
「反正，就是不要相信狗男人的話。」
瀧姬咂摸著嘴，給月長石順毛擼背，月長石愜意地露出肚皮，嘴裡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當然，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跟你殺生丸哥哥一樣天真。狗男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呵，我從來沒見過像他一樣天真的傻狗！」
「咪嗚。」
殺生丸握住刀柄的手指發緊，骨節發白。
「你瞧瞧，我一說他還不高興，真是分不清親疏遠近。」
「只可惜啊，他想得是挺美，可他卻不知道，狗男人至死都不會把刀給他，他心心念念的鐵碎牙，只會被狗男人留給二狗子，嘖嘖嘖……」
瀧姬平躺地板上，雙手抱著月長石舉高高，嘴裡的風涼話不停往外冒，「嘻嘻嘻……說起來，那個二狗子，還是只小半妖呢。」
「雖然是人類和妖怪的孩子，身體裡只留著一半狗男人的血，卻完美繼承了狗男人的狗。不得不說，血緣真是奇妙。」
「喵嗚。」
月長石漂亮的藍眼睛認真注視著身下的瀧姬，小聲地叫起來。
「安心啦安心啦，只是人類與狗男人生下的小狗崽子而已，完全沒有你一星半點可愛！姐姐最愛的弟弟，只有你一個哦，月長石~」
瀧姬抱著它，使勁親了一口，「嘿嘿，姐姐最愛你了！」
「咱們作為萬裡無一的小可愛，以後可得離狗男人們遠點，他們身上的狗氣，可是會熏壞我們的！」
「最後，姐姐偷偷告訴你哦，大狗子，也就是我的狗大弟、你的狗哥哥，一直妄想拿鐵碎牙打我，只可惜啊，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大概，只能在夢裡實現了呢。」
說著，瀧姬自己都覺得太好笑了，笑得花枝亂顫，滿地打滾。
硬了。
殺生丸的拳頭硬了。
雖然她又在說亂七八糟，讓人聽不懂的話，但不妨礙他真心實意想打她。
殺生丸迫切想長高的念頭，在此刻達到頂峰。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拿到父親的鐵碎牙，然後，親自把這個狗姐姐打個半死。
設想著美好的未來，殺生丸突然就不那麼生氣了。
他專注於練習劈砍動作，都沒注意到瀧姬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離開也好，免得總是妨礙我。」
殺生丸如是道。
瀧姬抱著月長石，腳下生風，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掠過曲折幽深的回廊。最後拐出一道院門，在主殿找到了犬大將。
他正跟凌月仙姬坐在廊階上，望著庭中風景，不知道在聊什麼。
瀧姬絲毫沒有打擾父母相處的覺悟，大大咧咧窩到母親懷裡。
「又去招惹殺生丸了？」
「才沒有呢！」
瀧姬才不會承認，「我只是去跟他培養培養感情，避免我們的姐弟情意，在時間的流逝下如雲煙逝去。而他，也非常熱情地回應了我，並答應我們之間的姐弟情意，一百年都不變。」
「一百年？那可真是好久……」
「嗯呢！」
瀧姬一邊跟母親說著話，一邊打量著身側的犬大將，直看得他不好意思。
「怎麼這麼看著我？」被她打量著，犬大將下意識緊張起來。
「爸爸，你真的會把鐵碎牙交給殺生丸嗎？」瀧姬腦袋枕在凌月仙姬肩上，歪頭瞅他，盛滿碎金的眸子天真懵懂地眨眨。
「你想我給他嗎？」
說起這個，犬大將就不虛了。
出於玩性，他抽出鐵碎牙，利刃出鞘，發出清越的鳴動，精心保養的刀刃閃爍著危險的寒芒，其上縈繞的妖氣磅礡，只只一眼就會讓人心生畏懼的程度。
他握住刀柄，轉到刀子，將刀背遞到瀧姬眼前，「鐵碎牙擁有強大的妖力，一揮能斬百妖，如果殺生丸擁有它的話，你可能就打不過他了。」
凌月仙姬輕撫著女兒後背，目光越過女兒發頂，慵懶地落在庭院中蓬勃生長的花木上，仿佛聽不見犬大將別有深意的話。
「不過……只是一把牙劍而已。」
瀧姬笑了，雙手快樂得環著凌月仙姬的脖頸，像是沒斷奶的小猴子，對著犬大將，毫不掩飾露出自己的八顆笑齒。
她的獠牙，已經褪去乳牙的滯鈍，閃著鋒利的鋒芒，「殺生丸敢拿它打我，我就把它咬碎。」
驀的，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盛滿碎金的眸子閃閃發亮，興致勃勃問：「爸爸，你說，到底是鐵碎牙比較結實，還是我的牙更結實？」
「吶吶吶~」
「要不然，現在就讓我試試吧！」
第20章
而試試，就逝逝。
瀧姬的奇思妙想，從來都來得猝不及防。以至於犬大將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張大嘴巴，握住刀背，啊唔一口啃在上面。
鋒利的獠牙與無堅不摧的鐵碎牙相碰，發出清脆的「哢吧」聲，像極了心碎。
犬大將：「……」
誰能想到呢？
擁有強大無比的力量，在妖怪中威名煊赫的鐵碎牙，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被瀧姬咬出個半圓缺口！
啊……
小小年紀，牙齒就如此鋒利，果然是隨了他。
思緒有跑偏一瞬。
犬大將頓時哭笑不得。
瀧姬這下安心了，呸呸吐出嘴裡沒滋沒味的刀渣，將破爛刀子還給犬大將，自個兒重新窩回母親懷裡，仰望著她，盛滿碎金的眸子閃著惡趣味的光：「媽媽，千萬別告訴大狗子，鐵碎牙是這麼沒用的東西，再讓他高興高興。嘿嘿嘿嘿……等他得到了鐵碎牙，妄想憑這把破刀子翻天的時候，我再毫不留情出手打破他的希望。」
「到時候，他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嘻嘻。」
瀧姬暢想著殺生丸可能有的表情，激動得不停蒼蠅爪搓手手。
「好。」
顯然，凌月仙姬也很期待。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愉快達成協議。
犬大將望著缺了一塊的鐵碎牙，深深嘆了口氣。
這樣的刀子，明顯是不能繼續使用了。
要修的話，只能去找專門的刀匠。
而所有著名的刀匠中，自然沒有誰會比鐵碎牙的鍛造者——刀刀齋，更可靠的。
犬大將來到刀刀齋居所。
那是一處處於活躍期的活火山。
雖然還不到熔岩噴發的情況，但因為地底岩漿過於靠近地表，使得山地溫度遠高於其他地區。布滿山體的裂縫裡，充斥著暗紅的岩漿，水汽，以及不知名的毒氣。
除了妖怪，完全沒有生命可以在這裡生存。
刀刀齋一抽出鐵碎牙，豆豆眼瞬間充滿心疼淚水，捧著鐵碎牙的手不停顫抖：「怎、怎麼回事？！我心愛的鐵碎牙，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大將，難道是大江山與人類的事情，也波及到您了嗎？」
「嗚嗚嗚，不應該啊，大江山鬼王已死，剩下的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而那個發起退治的武士，也不過只是普通人類而已。大將，您到底遇到怎樣棘手的敵人，才會讓我心愛的鐵碎牙傷成這樣啊？」
犬大將尷尬笑笑，打哈哈糊弄過去：「嗯，不是因為他們的緣故……就是，那個……然後，就這樣了……還能修好嗎？」
「當然可以！」
一涉及自己的專業問題，刀刀齋立刻恢復可靠模樣。
他認真端詳著鐵碎牙，說出自己的判斷：「雖然刀身受損缺了一塊，但缺口處干淨利落，裂紋並沒有向外衍生的傾向，只要用您的牙重新修補上去就可以，問題不大，很簡單……咦？大將，這個缺口看起來有些奇怪啊，怎麼看起來那麼像被咬掉的？」
刀刀齋把眼睛貼在鐵碎牙上，滿臉困惑。
「啊，對了！」
犬大將左手握成拳，重重敲在自己右手掌心，故作恍然，「之前，鐵碎牙奪取了死神鬼的招式，也許是我沒有徹底領悟的緣故，總覺得直接將敵人葬送冥道，太過狠辣無情，透著不祥。你是鐵碎牙的鍛造者，能不能幫我把這一招從鐵碎牙上分離出來？」
刀刀齋已經忘記自己剛剛在奇怪什麼，聽完犬大將的敘述，摸著八字胡，思索片刻，回答：「招式和鐵碎牙是一體的，要是想直接丟棄這招，我恐怕很難做到。不過，鐵碎牙是用您獠牙鍛造的強大武器，要是把這招轉移到另外一把同材質刀上的話，應該沒問題。」
「那就拜托你了！」
「請放心。」
刀刀齋從鍛造台上取出鉗子，開闔兩下，很順手，示意犬大將張開嘴巴，然後，干淨利索地拔下他一顆獠牙。
犬大將捂著嘴巴，不停吸氣。
刀刀齋一邊准備材料，一邊望向他：「還沒有習慣嗎？」
犬大將失笑：「這種事，無論如何都無法習慣吧？」
****
犬大將多了一把刀。
聽說，擁有著溝通彼世能力的神奇能力。
是一揮之下，可以拯救百命的治愈之刀。
殺生丸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但在得知它的作用後，瞬間失去興趣。
瀧姬卻眼前一亮：「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大狗子再惹我生氣，我就可以嘁哩喀喳把他揍死，等什麼時候消氣了、心情好了，再什麼時候把他救回來？」
殺生丸原本離開的腳步停下來，豎起耳朵聽。
很顯然，他們姐弟倆又想到一塊兒去了。
「不行！」
犬大將可不敢放任她這種可怕的念頭，忙糾正她錯誤認知，「只有擁有真正慈悲之心的人，才能發揮天生牙的作用，而且，每個生命，也只有一次被拯救的機會！」
「瀧姬，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無論以後你成長為什麼模樣，都不應該漠視生命。只有知曉生命的珍貴，心懷對弱者的慈悲，你才有可能走得比我更遠。」
「更何況，殺生丸是你弟弟，你們應當……」
犬大將雙手按住女兒的肩膀，再次開啟循循善誘模式。
「嗯，啊，我明白了，謝謝爸爸……」
瀧姬眼神放空。
內心無比後悔。
她怎麼就忘了，眼前這個狗男人是個啰嗦怪來著！
殺生丸扭頭看了眼神游天外、了無生趣的瀧姬，繼續朝前走，雖然板著臉，抿緊的唇角卻浮出一絲細微弧度，腳下步伐都輕快起來，
回到寢殿。
殺生丸來到殿內深處，穿過層層疊疊的幾帳，來到繪著花鳥的屏風跟前，對著屏風上一處微不可查的痕跡比劃比劃。
「嗯，還差三指。」
殺生丸了然。
這是他的個頭，與鐵碎牙長度的差距。
如果是往常，他肯定會很失望。然而，剛剛已經瞧過瀧姬吃癟，所以，即使作為大妖怪子嗣，個頭長得那叫一個慢，也無法妨礙他的好心情。
反正，遲早有一天，他會長過鐵碎牙，到那時候，他必然會給瀧姬好看。
不過……
回想著瀧姬剛剛的遭遇，殺生丸暗暗下定決心，自己報仇的時候，一定要遠離父親！
只可惜，事情從來都是計劃沒有變化快。
——月長石不見了。
瀧姬將雲上城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
不死心的她，衝到城外，轉而去了下方地面尋找起，至今未歸。
「我一定要找到它！」
「哪怕它死了，我也要找到它的屍骨！」
瀧姬胡亂抹了把臉，離開時，她是這樣說的。
「笨蛋。」
對於她病急亂投醫的做法，殺生丸只覺得愚蠢，「月長石從來不會亂跑，更何況，它不傻，不至於好好的雲上城不待，跳下去找死。與其去下面找，還不如繼續在城中尋找比較靠譜。」
「再說了，只是一只貓而已，也值得你亂了章法？」
殺生丸如是嘲諷。
身體卻誠實地在城中尋找起來。
「我才不是擔心月長石，我只是不想看著瀧姬犯傻。不然，跟她身體裡流著相同血的我，也會被她拖累得變成傻子。」
殺生丸做事總有穩妥理由。
月長石的氣味殘留在城中每一處，新舊痕跡混雜，但經過一番仔細辨認，殺生丸最終還是找到了月長石最後出現的地方——瀧姬的床邊。
然而，就像是遭遇了神隱一般，它的氣味到此消失，再尋不見。
真可謂是：活不見貓，死不見屍。
殺生丸眉頭皺得死死的，這一事實，完全超出他的預料。
第21章
月長石與瀧姬。
殺生丸兩個都不喜歡，但要論討厭程度的話，明顯是瀧姬更勝一籌。
他不喜歡月長石，但也不絕討厭它。
是以，在察覺到完全超乎預期的事實後，殺生丸就跑去向父母詢問，想知道他們是否知曉月長石的下落。
「死了。」
父親回答比較委婉，母親則是非常直白。
殺生丸金瞳驟縮，下意識仰頭望她，素來沉靜的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慌張。
「當然沒有。」
凌月仙姬側首支頤，掃向他的眼神似有深意，「我與你父親，都跟她說不知道。要不然，依著她的狗脾氣，早就鬧翻天了。只是，你如今的反應卻讓我有些出乎意料啊。殺生丸，你不是很不喜歡她，一直把要給她教訓掛在嘴邊嗎？可現在看來，你還是挺關心她的嘛。」
「你父親，還是在我的命令下，才明白要對瀧姬三緘其口，你倒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
「只能說，真不愧是血脈相連的姐弟嗎？」
殺生丸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把內心的擔憂問了出來。
大意了！
「我只是不想她再借月長石的名頭來騷擾我。」
殺生丸冷靜說完，扭頭走掉。
只是，腳步太過匆忙，仿佛身後有狗攆似的，都順拐了。
凌月仙姬歪在榻上，瞅著兒子這不爭氣的樣子，丹朱色的唇角往下撇了撇，幽幽嘆氣：「……真是不可愛啊。」
不可愛的殺生丸則悶不吭聲回到寢殿，趴在床上，被子蒙著腦袋，跟自己生氣，惱得幾宿幾宿睡不著。
****
冬去春來。
曾經覆蓋庭院的潔白雪景，如今都已經消失，就連隱僻角落裡的冰棱，都融化成水，滴答滴答滲入地方松軟的泥土，滋潤出細微的綠色。
是夜。
殺生丸突然睡夢中驚醒，警覺地坐起身體，金瞳如電射向床前。
「你看見我的貓了嗎？」
那聲音邊幽幽響起，鬼魅般飄蕩在空寂的寢室。
饒是少年老成的殺生丸，也被嚇得後脊發涼。
定睛一看，原來是外出尋找月長石的瀧姬，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她如今的模樣並不好看。
灰頭土臉，渾身髒兮兮的。
曾經柔軟的長發，已經亂糟糟的打成結，凌亂披散而下，銀發間還摻雜著不知名的碎葉草渣。
不知道的，准以為這是誰家的流浪狗，而非西國尊貴無比的姬君殿下。
此時此刻，瀧姬牌流浪狗就半蹲在殺生丸床前，歪頭瞅他，黯淡的眸子空洞洞的，顯出幾分遲鈍和呆傻，然而，那睇過來目光卻有著尖銳的懷疑，似乎很想把他拎起來，再翻翻他被窩，仔細檢查一下，是不是他偷了她的貓一樣。
殺生丸：「……」
從沉默，到憤怒，再到「跟傻瓜計較，我也會成為傻瓜」的隱忍，情緒劇烈起伏，讓他表情愈發冷酷無情。
「沒看見。」
殺生丸運了好半天氣，沉聲回答。
「我不信。」
瀧姬癟著嘴，要哭不哭，瞳仁深深看向他眼底，不放過他細微的表情變動，「殺生丸，告訴我，你是不是趁著我睡覺，用爪子把月長石毒死，然後，還無情地把它融成毒血，以至於讓我連它的屍體都找不到？」
「要是你做的，你就承認吧。別讓我再空找了……反正，我又不會打你。」
「吶吶吶，殺生丸，別光看著我不說話了，是你嗎？是你殺害了我的月長石？」
殺生丸：「……」
不氣不氣。
跟傻瓜計較，也會變成傻瓜。
而他，真的再也不想被讓母親看笑話了！
得不到他的回應，瀧姬就當他是默認了。
無法接受這個慘痛事實，瀧姬哀哀伏跪床前，金豆豆啪嗒啪嗒掉，在那張綺麗蒼白的臉上流下苦澀的水跡。
她掩面痛哭：「嗚嗚嗚，我就知道是你！」
「雖然你還沒有長大，但你也是貨真價實的狗男人！你一直想殺我卻又做不到，這些年，肯定恨極了我。」
「可你打又打不過我，玩也玩不過我，惱羞成怒的你，一定會無恥地把怒氣發泄在月長石身上！」
「嗚嗚嗚……」
「我明明提醒過月長石，讓它不要靠近你！」
「我明明提醒過它，狗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的……」
殺生丸再也聽不下去，徹底出離了憤怒，蹦起來就給她腦袋一拳。
瀧姬身體承受劇烈打擊，毫無形像地伏地嚎啕大哭，直哭得聲嘶力竭，鼻涕眼淚一起流。
「你以為我是你嗎？」
殺生丸耳朵都要被她震聾了，大聲吼了回去，憑空被扣了一個黑鍋，惱怒得眼底都要冒出火來，「既小心眼，又壞脾氣！只有你欺負人，根本沒有人欺負你的份，不然，不擇手段也要報復回來！」
「月長石……不過是只貓而已，就算它不是貓，我也不會跟它計較。」
「殺它，哪有直接殺你這個主人來得解氣！」
殺生丸恨恨瞪著這個只會氣他的臭姐姐，咬牙切齒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瀧姬眨眨眼，哭唧唧仰起頭打量他。
「真的？」
「真的！」
二人對視良久。
最後，瀧姬悻悻收回目光，左手撿起殺生丸的被子，胡亂擦去臉上的鼻涕眼淚，在他鐵青著臉，准備再給她腦袋一拳頭之前，及時跳開。
「好叭，姑且相信你。」
語氣那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
殺生丸一腳踢開被弄髒的被子，心裡窩火，正准備說兩句嘲諷她的話，目光不經意掠過她一直背在身後，完全沒有出現在自己視野中的右手，眼皮突然跳了跳，一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殺生丸眼神一厲：「你手裡拿著什麼？！」
「什麼什麼？根本沒有什麼。」
這樣說著，瀧姬把右手又往身後藏了藏。
這副心虛的樣子，殺生丸要是相信才有鬼了！
他陰沉著臉，快步上前，拉過瀧姬手臂一瞧，金瞳瞬間瞪大。
哦豁，是一把匕首。
殺生丸看了看扭過頭，不願意跟自己視線接觸的瀧姬，又瞧了瞧她手中閃著寒光，一看就知道是非常鋒利的匕首，窒了窒：「……所以，你是准備來殺我的？」
怪不得她蹲在床前的姿勢那麼違和！
怪不得她一直在勸自己「坦白」！
原來，是准備毫不留情給他一刀啊！
「如果，剛剛我承認是我殺了月長石，你就准備殺了我，替它報仇，是不是？……瀧姬，告訴我，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殺生丸用力攥緊她手腕，力氣之大，手指都快要陷入她皮膚。
雖然依著瀧姬那根本沒有底線的底線，做出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奇怪，但殺生丸內心很不是滋味。
仿佛一塊巨石直直壓在心頭。
不疼。
但堵得慌。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有本事看著我的眼睛再否認！」
「我才不要看狗崽子！快松開，我要去找月長石了。」
殺生丸氣笑：「瀧姬，別敢做不敢承認！只是一只貓而已，你竟然為了它就想殺我？」
「什麼叫『一只貓而已』？」
瀧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登時跳腳，怒目而視，「它不僅僅是貓，還是我們的親弟弟！月長石可是咱們媽媽認可過的孩子，是我們的弟弟，親的！」
「所以，你為了一個弟弟，就要殺另一個弟弟？瀧姬，你可真是個好姐姐！」
瀧姬視線亂撇：「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又沒有真的下手……」
「你還敢想！！！」
殺生丸手中爆出綠色猛毒，將凶器溶解得一干二淨，然後，就猙獰地臉，把盛滿毒氣的掌心，狠狠摁向她腦袋。
瀧姬狼狽躲開，吱哇亂叫：「臭狗崽子，你想對我做什麼？！」
殺生丸森然一笑，聲音仿佛是從幽冥地獄傳來：「你說呢？」
「你竟然真的要殺我？！」
「是你先的。」
「我可是姐姐！」
「殺的就是你這個姐姐！」
四目相對的瞬間，接觸的目光如爆竹般劈裡啪啦。
一個覺得弟弟冷酷無情，一個覺得姐姐根本沒有心，都覺得對方不是好東西，要給對方點顏色瞧瞧。
於是，在闊別半年之久後，針鋒相對的兩只狗，理所當然又廝打起來。
只是，打著打著，瀧姬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弟弟越打越瘋，越受傷越凶悍，尤其，那副凶神惡煞的不服輸表情，看得她心裡毛毛的，好像被什麼凶獸盯上了似的。
感覺不妙就撤。
瀧姬從不戀戰，一腳踹飛殺生丸後，就摩挲著雙臂上的雞皮疙瘩，尖叫著跑開，不再跟狂犬病弟弟計較。
而殺生丸就比較慘了。
接連撞飛數道屏風幾帳，到後背重重砸在劍台上，又跌回地上滾了幾圈，這才險險停下來。
他狼狽地從平絹綢緞的包裹中爬出來，俊秀異常的臉也被破裂的屏風劃破，鮮血順著圓嬰兒肥的腮部流淌，他面無表情抬袖擦拭，毫不奇怪衣袖上染上刺目的顏色。
殺生丸唇瓣抿緊到發白，死死盯著瀧姬離開的方向，薄金色的眸底閃著無機質的冷光。
片刻後，他站起身，強行忍下胸口出傳來的不適，將湧到嗓子眼的咳嗽壓下去，渾身散發出的寒意也愈發尖銳。
殺生丸斂下金瞳，掃了一圈，俯身撿起劍台上被撞掉的鐵碎牙，抽出刀子，循著氣味找過去。
——是的，現在的殺生丸，已經比鐵碎牙高了。
第22章
殺生丸都已經想好了。
只要追上瀧姬，絕對要給她開五六七八個洞。
不打她個半死，難消心頭之恨！
然而，真等他氣勢洶洶找到瀧姬，暴走的殺意卻像暖陽下的碎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瀧姬跌坐在在月長石消失的地方，雙手捂著臉，佝僂起背，伏在光潔的地板上，抽泣嗚咽。
之前，她身體包裹在層層疊疊的華裳裡，除了臉色蒼白點，身上髒了點，察覺不到什麼異常。
如今，她蜷成小小一團，後背蝴蝶骨就在華裳下若隱若現，支棱出嶙峋的弧度。
殺生丸這才意識到，在長達半年的獨自尋覓中，她真的吃了不少苦。
瀧姬大抵是太過悲傷，嘴裡哀哀喚著月長石的名字，沉浸在無法紓解的情緒裡，絲毫沒有察覺到殺生丸的到來。
望著仿佛被徹底奪走精氣神的瀧姬，殺生丸只感覺氣不打一處來。
可手裡刀子舉了放、放了舉，最後，還是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被他遷怒似的狠狠摔在地上。
「不見了。」
「殺生丸，我們弟弟不見了。」
瀧姬嗚咽著，松開捂著臉臉的手，失去手指的阻攔，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滾落，很快，就將她衣襟打濕得一塌糊塗。
「哪裡都沒有，什麼地方我都好好找過了，然而，不管是哪裡，都沒有它的蹤影……」
「它怎麼會離開我？」
「我們明明約定好了，要一起渡過每個日出黃昏，看每一次的花開滿樹……我們明明約定好了的！」
「嗚嗚，它為什麼會不要我？」
「殺生丸，月長石怎麼就不要我了？」
「無論它想做什麼，哪怕它是想換個主人，哪怕它是再也不想看見我，只要可以跟我說一聲，我什麼都會幫它做到。我這麼喜歡它，只要它能高興，什麼我都願意做！」
「可它一聲招呼都沒跟我說，就突然消失不見。」
「我真的好擔心，外面那麼危險，它獨自萬一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說到這裡，她已然痛苦得地說不出話，雙手重新捂著臉龐，嗚咽不已，顫抖的聲音透露出無盡哀戚絕望。
「怎麼不帶我走呢？」
「哪裡我都會陪你一起……」
「月長石，嗚，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帶我走吧，月長石……」
……
……
殺生丸沉默下來。
月長石究竟是如何死的。
他還沒來及從母親那裡得知，就被母親三言兩語轟走。
但仔細回憶起來，月長石的消失，似乎早有征兆。
大概是前年春末。
月長石淘氣撲鳥，從山牆上跌落，摔傷了腿。之後，就徹底安靜了下來，再也不胡鬧了。
平日裡，不是靜靜窩在瀧姬懷裡呼呼大睡，就是默默陪在他身邊——雖然他並不需要。
——月長石開始老了。
十余年的時間，只夠他堪堪高過鐵碎牙，然而，那卻近乎是月長石漫長的一生。
殺生丸薄金色的眸子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異樣情緒，絲絲縷縷爬上心頭。
說到底。
月長石，也只是一只普通野獸而已。
無論被傾注多少愛意和期許，都無法順從心意改變它的結局。
所幸，自己並沒有像瀧姬一樣，跟它締結深厚情誼。
殺生丸無法理解她的心情，卻也無法繼續對沉浸在悲傷中的她出手。
於是，他下定決心，在瀧姬恢復正常之前，都不要再見她。
免得下不去手不說，還要氣壞自己。
****
重新回到雲上城，瀧姬就變成了小哭包。
除了哭，就是哭。
偶爾安靜下來，也只會呆呆窩在院子裡，可只要一想起月長石的事，就會陷入無盡悲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晝夜不停，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
即使是距離她院子最遠的殺生丸，都經常聽到她晝夜不停的無助嗚咽。
「大妖怪的體力，是讓她干這種蠢事的嗎？！」
殺生丸被她氣得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眼下都浮出青黑。
最後，干脆不睡了，直接找她去。
瀧姬宛若一條死狗，哀哀趴在屋頂。
眼珠通紅，蓄漫水氣，懨懨地眨眨眼，淚水就順勢而下，打濕她臉上皮毛，抽泣間，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
「不要哭，吵死了。」
殺生丸居高臨下，金瞳冷冷盯她，夜風撩起他袖角，烈烈作響。
瀧姬把頭一扭，不看他，繼續哭。
「不准哭。」
殺生丸蹲下身，手指揪起她沒精神耷拉下去耳尖，把她臉拽向自己。
「就哭就哭。」
瀧姬晃晃腦袋，將耳朵從他手裡解救出來，「我都已經難過得快要死掉，可你卻只會讓我不要哭……嗚嗚，果然，只要是狗男人，不管大小，都討厭極了！
殺生丸差一點沒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深吸一口氣，思忖再三，還是沒把月長石的死訊拍在她臉上。
殺生丸坐到她旁邊，看著她哭。
瀧姬哭了一會，止住聲音，懷疑瞅他：「你怎麼還不走？……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殺生丸冷笑：「你以為我是你？」
瀧姬：「不是嘲笑我，難不成……你是來陪我的？」
殺生丸俯視著她，很想將「你在想屁吃」幾個字砸在在她臉上，可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傷人的話怎麼也吐不出來。
瀧姬眼淚頓時落得更凶了，咬著爪子，哭得梨花帶雨：「你好討厭啊，殺生丸。月長石不見，我就已經夠難受了，你還要來招惹惹我！」
「嗚嗚嗚，你肯定是因為我之前扣了你黑鍋，所以才會故意擺出要陪我我樣子，好讓我心生歉疚。」
「別做夢了，我才不會跟狗男人道歉。」
「你這只狗，甚至連承認殺了月長石，讓我出出氣，好讓我別再無望尋找的勇氣都沒有……一點也無法體諒我的心情！」
「嗚……狗男人什麼的，最討厭了！」
「是是是，我們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就你好。
殺生丸掃了她一眼，咽下後半句話，不跟傻瓜計較。
雲上城，位於極上高空。
秋夜澄淨，滿月盈盈。
失去雲彩的遮攔，無數星子掙脫夜的束縛，彙聚成一條橫貫天幕的長河。
夜深露重。
星月之光也無法點亮的庭院深處，則傳來秋蟲瑟瑟鳴聲。
「讓我抱抱。」
瀧姬往他身邊挪挪，伸爪子戳戳他後腰。
殺生丸也斜她，覺得這個狗姐姐可真會蹬鼻子上臉。
瀧姬蔫眉耷眼，把弱小無助又可憐寫在臉上：「月長石不見了，沒有毛絨絨、軟乎乎陪著，我睡不著……」
殺生丸：「你覺得我會信嗎？」
瀧姬哭唧唧瞅他。
「僅此一次。」
對視良久，殺生丸敗下陣來，咬牙切齒道。
瀧姬破涕為笑，連連點頭。
殺生丸心不甘情不願變回原形。
屋頂上，頓時出現一大一小兩只毛絨絨的雪團子。
一只通體雪白，機警的雙耳直直豎起；一只柔軟的長耳耷拉下來，眉心生著一枚藍色新月。過分相似的外形，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擁有相同血緣。
瀧姬把殺生丸緊緊抱在懷裡，感受著身下傳來暖和和的溫度，內心悲喜交集。
閉著眼睛不看的話，他還是有那麼幾分像月長石的。
只是，一想到月長石，她就又忍不住要掉眼淚。
瀧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到打嗝，難過的同時，嘴裡也閑不住，滋溜滋溜給身下的小狗崽子舔毛。
就像曾經她對月長石做過的那樣。
「滋溜滋溜……嗚嗚嗚，滋溜滋溜……」
殺生丸如遭雷劈，呆滯當場。
被、被舔了！
母親都沒這麼舔過我！
我！髒！了！
等殺生丸震怒回神，已經晚了。
猝不及防的他，被瀧姬無恥地摁在身下，劈頭蓋臉舔了個遍，就連軟乎乎的肚皮都沒被放過。
渾身上下的細絨毛都被她的眼淚和口水打濕，霸道強勢的氣息黏在身上揮之不去，一道「我已經不再是我，而是瀧姬的狗」的戳子，硬生生蓋在他身上！
舒服、羞恥、窘迫、尷尬……
萬千滋味湧上心頭，過於強烈的情緒變動，直接讓單純幼小的殺生丸露出難得一見的傻乎乎表情。
想哭。
然而，本能卻驅使他放松四肢，讓她繼續繼續。
殺生丸近乎惶恐地繃緊到極致的理智之弦，不想讓自己做丟臉的事。
可就在他正拼命壓抑著自己丟人本能的時候，耳邊竟然傳來瀧姬不知死活的抱怨，「好長啊，怎麼這麼長？嗚嗚嗚……你毛怎麼這麼長啊，黏在舌頭上下不來，嗚嗚，可惡，這樣的話，就跟月長石一點都不像了……」
殺生丸：「……！！」
變回人形，一腳把她踹下屋脊。
瀧姬措手不及，嘰裡咕嚕滾下去，噗通砸到地上，被摔得嗷嗚嗷嗚慘叫。
如聞仙樂。
殺生丸長長吐出胸中壓抑已久郁氣，心滿意足地笑了。
第23章
瀧姬腿折了。
說來也巧，那天被殺生丸踢下去的時候，她順勢扒拉下去幾片瓦，好巧不巧，都接連砸中她小腿的同一個位置。
瓦片脆聲裂開，而她的腿骨，也裂開了一條縫。
傷勢不能說非常嚴重吧，最起碼也是不及時就醫就要痊愈程度。
殺生丸：「撲哧……」
瀧姬：「你是在嘲笑我吧？」
殺生丸：「當然沒有。我不會笑你身為大妖怪，竟然被瓦片砸傷腿。這太不可思議了，說出去，丟得可是我們所有大妖怪的臉。」
殺生丸飄然離開，留瀧姬一人氣成河豚。
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打擊下，瀧姬趴在床上，為自己悲慘的人生哭泣，難過得根本起不來。
凌月仙姬來探望她，無視女兒哭唧唧的小臉，坐到床邊，撩起她的袴角，白皙手指輕輕捏捏傷處的骨頭。
母親指腹處的溫度較高，融融暖意順著接觸的血肉，滲入骨髓。
瀧姬哭聲一歇，眼巴巴瞅她：「別停別停，繼續繼續~」
聞言，凌月仙姬漫不經心掃她一眼，抬起手，優雅地擼了擼袖。
瀧姬眼睛閃閃發光，以為自己將要得到來自母親的愛撫，感動得一塌糊塗。
不曾想，母親卻緩緩揚起唇角，毫不留情一巴掌呼在她腿上。
「啊啊啊——」
瀧姬頓時發出殺狗的慘嚎。
骨頭都要被拍碎了！！
劇烈的疼痛，讓她兩眼發直，宛若破布娃娃，橫屍當場，似乎是小死一回，三魂去了七魄，留在原地的不過是一具空殼。
「活該。」
美艷的紅唇優雅地吐出兩個字。
雖只有兩個字，卻含著無盡的嘲意和冷漠。
瀧姬淚盈於睫，委屈的表情還未完全顯露，就僵在原地。
她倏然爬起身，驚駭瞪大眼，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話，不可思議看向母親。
「月長石不見了，就胡亂糟蹋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活成沒人要的野狗，如此不知愛惜自身……」
頓了頓，凌月仙姬捏著她下頜，將那張委屈巴巴的小臉轉向自己，瀲灩生彩的美目微微眯起，盯著她看了許久，緩緩道，「也許，我真應該拿你煲湯，也免得便宜了旁人。」
「媽媽！」
「叫祖宗都沒用。說吧，你喜歡什麼鍋？」
瀧姬嚇得吱哇亂叫，撲到母親懷裡，抱著她脖頸撒嬌、承諾、甩鍋，一氣呵成：「媽媽媽媽，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我最愛你了！」
「這段時間，都是我不好。是我無法接受月長石失蹤的事實，放縱自己沉浸在無用情緒裡，才會表現的如此軟弱無能。」
「……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
「而且，這次真不怪我！都怪殺生丸！是他把我踹下房頂，我才會不小心摔斷腿。」
「嚶嚶嚶，雖然他現在還小，但他真的好狗啊，一點也不尊敬我這個好姐姐！」
「之前，爸爸妄圖丟掉我，如今，他的好兒子又害得我在媽媽你心裡的模樣一落千丈，他們這群狗男人，果然跟我八字不合！媽媽媽媽，我們還是不要喜歡他們了吧？」
她一邊說狗男人的壞話，一邊作委屈狀。
「媽媽，我是無辜的，嚶，再愛我一次……」
凌月仙姬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將她攏在懷裡，任憑她耍寶。
瀧姬立刻順杆兒爬，依偎到母親身上，親昵地蹭蹭，呼吸著近在咫尺的暖香，難以言喻的安心湧上心頭。
她長長呼出口氣，將腦袋大刺拉拉枕在母親肩上，雙手更緊地環著母親纖細柔軟的腰身。
窗外。
輕柔的大雪紛紛揚揚。
雪珠子越過烏瓦高牆，散在朱紅色的闌干扶手上，發出沙沙的碎響。
庭院裡，曾經承受了兩只狗、一只貓折騰的繁盛草木，如今都沒在厚實的積雪裡，潔淨的白鋪滿整個世界。
「媽媽，我還能再見到月長石嗎？」
安靜。
令人眼眶發熱的安靜。
瀧姬使勁眨眨眼，驅散沾濕睫毛的淚意，腦袋深深埋到母親肩窩。
「瀧姬，你生來尊貴，但這並不意味著，你不會死。」
不知過了過久，凌月仙姬緩緩開口，似乎是答非所問。
她抬手撫著女兒因為屏氣而繃緊的後腦勺，手指溫柔插入發間，一點點揉捏僵硬的發根，「大妖怪的子嗣，死於非命，並不是沒有過的事。」
瀧姬聽得一愣。
然而，凌月仙姬並沒有詳細展開說的意思。
她語氣平靜：「如果你還想見到月長石，就要不停變強，強到沒有誰可以妨礙你活下去，強到沒有人可以違背你的意願，阻礙你們重逢。」
「不然，你永遠無法抵達有它的未來。」
「媽媽，我跟月長石……真的還能再相見嗎？」
「會的。」
母親堅定的回答，仿佛一道磐石，穩穩鎮住瀧姬不安的內心。
而就在凌月仙姬離開後不久，瀧姬果然得到了貓。
「給你。」
殺生丸冷著臉，揪住貓咪後頸皮，粗魯丟到她身上，「不就是貓嗎？給你！以後，不准再哭了，也不准跟母親說我壞話。」
「誰跟媽媽說你壞話了！」
瀧姬手忙腳亂地接住貓咪，一點也不心虛回懟，「不要憑空污我清白，小心我告訴媽媽你欺負我！」
狗男人的事，怎麼能叫說壞話呢？
分明是揭穿真相！
殺生丸嗤笑，給她一個眼神，讓她自行體會。
瀧姬理直氣壯瞪回去。
殺生丸轉身就走。
「哎哎哎！」
瀧姬趕忙爬起來，抱著跟自己兩臉懵逼的貓咪，瘸著腿，蹦蹦跳跳追上他，「先別走先別走！這個這個……你從哪裡搞來的？」
這只貓，與月長石完全不同。
它體表的毛色，不同於月長石的純色，身上的毛色是很淺的月白，腦袋上有著黑色菱紋，尾巴尖和耳朵上也有著深色紋路。
最重要的是，它是雙尾。
——這是貓又。
而月長石，只是普普通通的小黑貓。
殺生丸根本不想跟無恥之輩說話，無奈袖子被抓得太緊，根本甩不開，只得按捺住鄙夷的情緒，冷著臉回答：「從一個巫女那裡。」
「？？」
「月長石不見之後，你就吵得我無法安枕。」
回憶起她之前丟臉的表現，表殺生丸眼裡的嫌棄都快要化成實質，他很是輕蔑地哼了聲，「不就是只貓嗎？也值得你日夜啼哭？」
「！！」
「為了不讓你繼續丟我們一族的臉，我特意去請教了父親。父親告訴了我，月長石是他從一個巫女那裡得來的。於是，在父親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那位巫女，很輕松就從她那裡拿來了月長石的姐姐——雲母。想必有了它，你就不會再繼續……」
「！！」
殺生丸被她盯得發毛，嘴裡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不愉快回瞪她：「你這是什麼眼神？」
瀧姬忍了又忍，牙齒都咬得咯咯響，最終還是沒忍住，跳起來，狠狠給眼前囂張的狗腦袋一巴掌。
「瀧姬！」
殺生丸捂著嗡嗡的腦瓜子，勃然大怒。
「什麼叫『不就是只貓』？」
瀧姬聲音更大，氣勢更凶，「月長石，是我們的弟弟！！哪怕在你心裡，它不是我們的家人，但至少……它也是我們的玩伴！！」
「殺生丸，十三年！」
「它陪了我們整整十三年！」
「它背著我，給你送過那麼多次禮物，它那麼認真地向你示好，這十三年的陪伴與相處，難道都無法勾起你一絲觸動嗎？！」
霎時間，殺生丸那張俊秀異常的臉蛋變得極其難看，金瞳森寒，仿佛被觸碰到逆鱗的野獸，欲擇人而噬。
「會生氣，就說明你還不至於沒有心。」
瀧姬自嘲地笑笑，並沒有繼續跟他針尖對麥芒，轉而低下頭，看向臂彎裡貓咪。
長睫低垂，黯淡的陰影遮去大半眸子，讓人看不清情緒。
很快，她深吸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控制住不停哆嗦的手，將雲母交還給殺生丸：「我知道，你大概很瞧不上我。但不管我多討厭、多惹你生氣，你都不應該因為我的緣故，對月長石說出那種話。」
「月長石……」
「如果月長石聽見了，它該多傷心啊……」
她使勁吸了吸鼻子，不想表現的太沒用，然而，那喑啞到無法繼續說下去的尾音，還是泄露出幾分不合時宜的軟弱。
雲母縮成小小一團，被瀧姬穩穩托付到殺生丸手上。
殺生丸看了看懵懂的雲母，又望了望一直低著頭，不看他的瀧姬。
她似乎不想繼續在他眼前丟臉，故而偏過了頭，避開他的視線。
他無法窺視她的表情，只是，偶爾能聽見幾道微不可聞的哽咽，從她胸膛溢出。
——那是，他一直無法感同身受的傷懷。
「……沒有。」
殺生丸抱緊雲母，解釋的聲音很小，怕她聽不見，又小聲重復一次，「我沒有瞧不上你。」
雖然她確實很討厭，但……
「沒關系。」
瀧姬聽見了。
她倏然抬頭，毫不介懷地笑出聲，不吝對殺生丸露出燦爛的八顆笑齒。
那張綺麗稚嫩的小臉上，並沒有再添淚痕，只是眼眶微微泛紅。
殺生丸心中警鈴聲大作，然而，不等他生出不妙預感，瀧姬就已經大方擺擺手，毫不避諱坦言：「反正，我也瞧不上你。」
第24章
瀧姬病歪歪，還瘸著腿。
縱使殺生丸再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捏著鼻子陪她一起還貓。
——巫女翠子。
細算起來，瀧姬只是在十多年前，跟這位月長石的原主人見過一面，跟她並不相熟。
而且，因為月長石失蹤的事，瀧姬情緒不怎麼高，也沒有跟一面之緣的故人攀談的意思，所以，在還過貓，又替殺生丸道過歉後，瀧姬就讓殺生丸背著離開了，並沒有跟翠子好好交談。
只是，在離開前，不知出於什麼心情，瀧姬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曾經過分青澀的巫女，如今，已經成長為一位絕色成熟的大人。
霎時間，難以言說的情緒湧上心頭。
心裡五味雜陳。
瀧姬恍惚了一下，隨即，攬住殺生丸的脖子，腦袋搭在他肩膀上，貼在他尖尖的耳朵邊，小聲道：「大狗子，月長石真的不見了，我現在就只剩下你一個弟弟了。」
「所以呢？」
殺生丸覺得，她狗嘴裡不像是能吐出像牙的樣子。
「以後，你要對我比現在更好，還要把月長石的那份也補給我。失去一個弟弟，已經夠讓我痛不欲生，要是無法得到更多的愛彌補內心，我想我肯定會悲傷而死。」
殺生丸哼了一聲。
他就知道！
沒有得到回答，瀧姬就權當他默認了。
於是，她接著提出自己的下一個要求：「還有，你以後都不要再凶我了。如果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你忍一忍就好了，不要跟我計較。不然……你一凶我，我瞬間連你埋哪兒都想好了。」
「就挺累的。」
說著，她還砸吧砸吧嘴。
殺生丸冷著臉，毫不留情松開手，直接摔她一個屁股蹲兒。
「啊！！」
吃痛的呼聲劃破雲霄。
草石遍布的荒野裡，堅硬的石頭與血肉包裹的尾椎骨相碰，那滋味……
瀧姬疼得齜牙咧嘴，根本爬不起來，氣得拔出身邊的枯萎一冬的荒草，丟他一臉：「臭狗子，你想謀殺我嗎？」
殺生丸輕松握住荒草，捏成渣渣，垂下眼瞼，視線從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劃過，愉悅自心頭一閃而逝。
「活該。」
殺生丸揚起唇角，發出無情嗤笑，昂首挺胸化光而去，只留下瀧姬一個人坐在荒草地上，孤零零吹著原野的晚風。
「大狗子！」
瀧姬怔怔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被拋下了，頓時捶地大怒，「等著吧！以後，你要是被人當做經驗包刷了，可別怪身為姐姐的我不幫你！」
發完狠話，瀧姬這才捂著慘兮兮的尾巴骨，抽著涼氣，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向前走。
剛走了沒幾步，身側突然傳來滿含戲謔的笑聲，似乎看了一場好戲。
瀧姬尋聲望去。
那是個個子高大的男人。
身材強壯，蜜色皮膚上繪著黑色紋路。
他背靠落日余暉映照的樹干，抱臂而立，此時，正微微偏過頭，暗紅色眼睛似笑非笑打量著她，眉目間，似乎有著毛毛的、讓人如坐針氈的意味。
「……宿儺？」
「終於認出來了嗎 ？」
「都已經過去十四年了，我還以為你肯定已經將我拋諸腦後，忘得一干二淨了呢。」
兩面宿儺放開手臂，緩緩走進，在瀧姬身前一步之遙的位置站定。
「真的是你？」瀧姬歪頭瞅他。
「當然是我。」
兩面宿儺雙手抱在身前，居高臨下，「雖然你個頭沒怎麼長，但腦袋不至於退化了吧？」
說到這裡，兩面宿宿儺不由好奇起來，她究竟長了幾分。
他抬起右手，手掌平放，掌心向下，從她發頂比劃到自己身上。
可無論怎麼量，她個頭都只堪堪觸及他胸口而已。
這個原先比自己高、比自己強的小丫頭，經歷了十多年時間，也只是堪堪把自己長成人類豆蔻年華的小女孩而已。
十余年過去了，不能說一點也沒長吧，但也不過如此了。
於是，他摸著下巴，發出毫不留情的嘲笑：「雖然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妖怪，但真的沒想到，十四年都過去了，你這個頭跟沒長完全沒有多少區別呢。這就是妖怪和人類的參差嗎？」
瀧姬望著他，不知在想什麼，眉頭皺得死緊。
就在兩面宿儺以為自己的話膈應到她，正准備火上澆油，再陰陽怪氣她幾句的時候，不曾想，卻被她猛地攥住手，以完全不同她外表的力氣，陡然將他拽到身前。
兩面宿儺倏然一驚！
瀧姬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撩起他衣袖，直接上手摸，無視指腹下僵硬的肌肉，繼續卷起兩面宿儺過分寬大的衣袖，毫不客氣繼續摸，而且，越摸越往上！
都要摸到他肩膀了！
兩面宿儺再顧不得許多，伸出縮在衣服裡的另一雙手，死死摁住她亂動的手。
然而，即便用上四只手，都無法徹底鉗制住她。
瀧姬手腕是動不得，可手指頭卻靈活得很。
指腹使勁擦拭兩面宿儺臉上的黑色紋路，可直到把他皮膚擦紅，也不見紋路褪色。
瀧姬眉心成結，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她用力回憶著過去僅有的一面之緣，「我記得，之前你雖然瘦瘦小小，只剩下一把硌疼我的骨頭，但臉上和身體上都是干干淨淨，並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吶，宿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我總覺得這東西怪怪的……」
知道她只是在好奇那東西，兩面宿儺不由松了口氣，隨口懟她：「你有覺得不奇怪的東西嗎？」
瀧姬板起臉，嚴肅看他：「我是認真的！」
「不過是因咒力而生的咒紋而已。」
平靜說完，兩面宿儺掃了她一眼，視線在她身上停頓須臾，隨即，旋即漫不經心挪開，也放開擒住她的手。
理智上，他知道眼前這張稚氣未褪，尚帶著嬰兒肥的小臉，其主人的年齡可能要遠遠大於自己；可感情上，他甚至無法將她當做同齡人看待。
怎麼看，她怎麼都只是個模樣過分漂亮的小女孩而已。
稚齒婑媠，纖細明麗。
尤其，當她不說話時，自有一股流風回雪的氣質，讓人側目。
只可惜，就算她長得真的很好看，也抵不過她話太多而行動又太過出乎意料，帶給人夢想幻滅的破碎感。
正常人很難對她生出什麼心思。
瀧姬恍然大悟，扭頭就把這點拋諸腦後，轉而感慨：「說起來，之前見到翠子的時候，我總覺得她身邊少了點什麼，但具體是什麼，一直都沒想起來，直到看見你，我才恍然大悟，『啊，原來是你不見』！」
「哎哎，宿儺，你怎麼搞得？」
「你為什麼會離開翠子？」
「我爸爸曾經說過，翠子是個很可靠的巫女，你跟在她身邊，遠比留在陌生排外的村子，亦或是我們妖怪的世界，要來得更好。」
「所以，你們是發生了什麼嗎？是她不要你了，還是，你不要她了？」
瀧姬不僅一點也心虛，坦蕩承認自己已經把他忘了差不多的事實，又劈頭蓋臉丟給他一連串問話。
饒是自信自己與過去已經完全不同，完全可以應付得了她的兩面宿儺，也被她理直氣壯的追問堵住，不知該回答哪個比較好。
所以，他決定哪個都不回答。
兩面宿儺瞪著那個一邊追問，一邊捏他手臂的臭丫頭，把她捏上癮的手從自己手臂撕下來，並把被她撩到肩膀的衣袖放下去，迎向她的目光很微妙：「瀧姬，沒有人告訴你，不要隨便去摸一個男人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
「再說了……」
瀧姬盛滿碎金的眸子眨了眨，無辜道，「你哪裡我沒看過？」
兩面宿儺：「……」
狠狠噎住。
時隔十四年，他竟再一次品嘗到，當初遭遇瀧姬時那種無語無奈還崩潰的情緒。
一時間，心緒起伏。
「雖然你看起來比之前是大了點、硬了點，但是……」
「閉嘴。」
「害羞就害羞嘛，干嘛這麼凶？」
瀧姬皺著鼻子，心裡委屈極了，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不會隨隨便便變臉。
於是，她頗有風度地提醒兩面宿儺：「雖然你不是狗，但我也不建議你凶我。你一凶我，我就會生氣；我一生氣，就忍不住想把你跟大狗子埋一塊兒。」
兩面宿儺現在就想把她就地埋了。
「這裡不是敘舊的地方，走吧。」
兩面宿儺望了眼天色，在前面領路。
早春的黃昏，曠野裡盤旋的風依舊很冷。
瀧姬不動。
兩面宿儺回頭看她。
「你背著……不，你抱著我走吧。」
想起自己還隱隱作痛的尾椎骨，瀧姬靈活換了個要求。
兩面宿儺不可思議盯著她，一度感覺自己幻聽了，很想掏掏耳朵。
「我不沉。」
瀧姬以為他嫌棄自己重。
「這不是沉不沉的問題，而是……」
「我作為一個已經成年的成熟人類男性，在人類世界裡，早已經到了成親生子的年紀。正常女性，都不會貿然地對我說出『你抱我走吧』這種非常曖昧要求。」
兩面宿儺頓了頓，看著她那雙絲毫不覺得自己行為有問題的無辜金眸，哪怕嘴裡說出的是非常正常的推斷，卻覺得自己好像在玷污她，「還是說，你們妖怪……都是這麼開放，絲毫不介意男女之事？」
「真正成熟的人，可從來標榜自己成熟。」
瀧姬抓重點的能力有點偏，但不妨礙她語重心長勸說走入死胡同的兩面宿儺，甚至，還煞有介事地拍拍他肩膀，「再說了，你會對一條狗動情嗎？雖然我長得隨了媽媽，可好看可好看了，但我也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狗啊。」
像是怕他理解不了，瀧姬舉起雙手，在他眼前活靈活現比劃出狗狗的模樣。
「正經人，應該沒誰會對一條狗生出遐思吧？」
「哈哈哈哈，我覺得還是不要的好，不然，那得多變態啊！」
第25章 25
兩面宿儺再也聽不下去，一拳錘在瀧姬腦袋上。
但凡她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也不至於一點玩笑也開不起。
「好疼！」
「疼就對了！」
他咬牙切齒，將捂著腦袋嗚呼哀叫的瀧姬打橫抱起，「你說得沒錯，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喜歡一條狗。尤其，還是你這麼狗的狗！」
「干嘛呢干嘛呢。」
瀧姬點點他胸口，柔嫩指尖像是戳到堅硬石頭上，頓時不敢再用力，轉而西子捧心，泫然欲泣，擺出「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小白蓮模樣，語氣卻是霸王花一樣的理直氣壯，「我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怎麼能對我說這麼傷人的話？生而為狗，我就已經夠難受的了，你還要罵我狗……真是好過分啊……」
「過分？」
兩面宿儺微微一哂，垂下視線，暗紅色的眼瞳有著令狗不適的壓迫感，「我好像記得，當初有狗說會來看我，然而，事實卻是，十四年間，那條狗連個影兒都沒有呢。要說『過分』的話，這個才叫過分吧？」
瀧姬避開他如有實質的目光，碎金的眸子亂飄，就是不看他，嘴裡也支支吾吾：「啊，這個……那個，我沒法兒跟你解釋的，畢竟，我只是一只狗嘛。」
撩貓逗狗的時候，她確實記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但月長石真的太可愛了，大狗子也是那麼有趣，讓她完全無法冷靜下來，去思考自己究竟忘了什麼。
「而且，你都是多大一個人了，就不要再對狗要求那麼多啦。要知道，我們狗狗記性都是不太好的……」
「呵。」
聲音很輕，其中的嘲諷意味卻讓瀧姬抬不起頭。
****
兩面宿儺有了自己的宅邸。
雖然位置有些過於偏僻，甚至可以說荒無人煙，但瑕不掩瑜，柔軟疊席鋪就的地板，就是比四下漏風的硌人荒草地，坐著更舒服。
和室裡，已經點上燈。
溫暖搖曳的光，驅散了窗外飄來的沉沉夜色。
「宿儺，你為什麼要離開翠子啊？」
思來想去，瀧姬還是想不明白，咬著筷子問出聲。
兩面宿儺斜倚窗前，目光飄落在庭中，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她問話，轉頭看過來：「那麼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瀧姬撅起嘴巴：「你說話好衝哦，比我家大狗子還要衝，真懷疑你們倆才是親兄弟。」
「大狗子？」
兩面宿儺回憶起先前看見的一幕。
天光暝暝，荒草叢生的原野上，俊美異常的銀發少年背著瀧姬穩步前行，與狗得渾然天成的瀧姬不同，他明顯更具警惕心與妖性，自己只是稍稍靠近兩步，就立刻被一雙森寒的金瞳倏然盯上。
饒是他，也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涼意，順著脊椎骨爬上後背。
兩面宿儺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擅自踏入他的警戒範圍，絕對會被他當做敵人看待。
至於，為什麼後來那少年會拋下一無所知的瀧姬，毫不留情轉身離開。
兩面宿儺猜測，大概是因為被瀧姬氣狠了。
他如是想著，問道：「那個看起來教養很好，比起妖怪，更像是誰家矜貴小公子的少年，就是你弟弟？」
瀧姬點頭：「你別看他人模狗樣的，可實際上，再沒有比他更壞的弟弟了。我的腳是被他砸斷的，屁股也是被他摔傷的。唉，這些年裡，他就沒有一天不欺負我的，可討厭可討厭了！」
兩面宿儺倒覺得，她弟弟才是真好性，竟然忍了十四年都沒下死手。
血緣之情，果然很奇妙。
「吶吶，宿儺，我剛剛問你的話都問了兩遍了，你還沒有回答呢。」
見他似乎又在思考什麼，瀧姬趕緊出聲，把他們的談話拉回正題。
「你吃完再說。」
兩面宿儺一句話噎回她。
瀧姬並不想閉嘴：「你不吃嗎？我是大妖怪，一頓不吃餓不死，可你只是柔弱的人類哎，不吃飯，會餓得肚子疼吧？小心肚子餓得咕咕叫哦，我可是會嘲笑你的。」
「你仔細看看我，再把剛剛的話重復一遍。」
聞言，瀧姬立刻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他。
嗯。
該怎麼說呢。
雖然他的身體被寬大的素色衣裳裹在其中，但過分結實的肌肉，還是透過衣裳，顯出鼓鼓囊囊的紋理。
而且，他個子很高。
不再是之前那樣瘦小干癟，沒有絲毫油水的樣子了，而是渾身上下都覆蓋著緊實健壯的腱子肉。
——看起來就很筋道彈牙，啃起來一定很好吃。
——她以她吃過的無數小野豬作擔保。
「嗚嗚，翠子把你養得真好啊。」
於是，瀧姬擦了把口水，咬著筷子感慨。
兩面宿儺：「……」
差點忘了。
她是各方面都貨真價實的狗來著。
「我的事先放一邊。」
兩面宿儺眉毛一挑，反客為主，「你呢？這麼多年裡，你都在干什麼？」
瀧姬停下扒拉的筷子，認真想了想：「我的話……一直在跟弟弟們玩，嗯，就是非常開心，完全沒注意時間過去了多久。」
「然後呢？」
「然後？」
瀧姬一股腦將飯菜都扒到嘴裡，使勁咀嚼下咽，口齒不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些年我一直呆在雲上城，基本沒有出去過，就專心致志陪著弟弟們玩，嘿嘿嘿。」
兩面宿儺頓時陷入可疑的沉默。
而瀧姬把碗筷擱回食案上，三步並兩步來到他身邊，毫不客氣撿起他衣袖擦擦嘴：「你呢你呢？」
兩面宿儺撩起眼皮，四只暗紅的眼睛盯她。
瀧姬不明所以。
兩面宿儺眼神動了動，保持盯著她的姿態，站起身，抬手解開腰帶，寬大的外衣失去腰帶的束力後，頓時松散開來。而黑色綢緞腰帶，則無聲掉在疊席上，尚帶著原主體溫的一角，大刺拉拉落在瀧姬腿上。
和室裡，光線不甚明亮，只能隱隱窺見衣縫裡蜜色結實的肉、體，昏黃的光落在上面，像是鍍上一層晃眼的油光。
——那是與大妖內斂特性截然不同的強壯。
瀧姬下意識雙手捂臉，大開的指縫裡露出明晃晃兩只眼睛，語氣卻很難為情：「我只是好奇這些年你的經歷，完全沒必要寬衣解帶吧？而且，我可是個女孩子啊，就這樣給我看了，影響會不會不太好？」
「啊，對了，還有還有，我現在只是個小孩子，即使把你看光了，也是白看，是不會對你負責的哦。」
兩面宿儺：「誰會要一只狗負責？而且……還是一只幾十歲，完全可以稱得上老妖婆的狗狗。」
他脫下被弄髒的衣服，不等瀧姬發出贊嘆的哦豁聲，就把衣服兜頭丟到她腦袋上，遮住她如有實質的目光，赤、裸著上身，轉身去了屏風後，換了件干淨的衣服出來。
兩面宿儺的衣服過於寬大，瀧姬猝不及防被蓋臉，掙扎好久才艱難從衣服底下爬出來。
她梳理著自己被蹭炸毛的長發，眼神有一下沒一下瞟著披衣而坐，毫不客氣露出大片胸膛的兩面宿儺，不知為何，牙齒有點不聽使喚，總想咬舌頭。
瀧姬咽了口唾沫，清了清發干嗓子：「你剛剛說的話不對。我雖然是狗，但我才不是老妖婆。我媽媽都說了，現在的我，不過是只牙齒都沒長全的小崽子而已，完全沒到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
「還屬於幼崽呢！」
第26章
「大概是五年前, 盤踞大江山的鬼王，被京都貴族源氏退治。這件事，無論是在人類中，還是在妖怪裡, 都引起極大震動, 你肯定也知道吧？」
兩面宿儺掃了瀧姬一眼，沒有理睬那番傻狗言論, 轉而說起正經事。
「啊……」
瀧姬撓撓頭, 誠實發問, 「這是我應該知道的事嗎？」
兩面宿儺再次陷入可疑的沉默。
瀧姬：「我還只是個小孩子啊，每天跟弟弟們玩，就已經耗干了所有心力，又哪裡會有時間去認識什麼大江山鬼王呢？更不要說什麼人類貴族了。」
兩面宿儺表情一言難盡。
他揉揉突突跳的額頭：「十多年前，大江山鬼怪曾多次襲擾京都, 最後, 是源氏請了西國之主犬大將, 也就是你的父親, 出面調停，才使得雙方握手言和。」
「哦。」
瀧姬將他的衣物折成團, 放在身後，躺下, 將腦袋枕在上面, 擺出一副認真聽故事的態度。
兩面宿儺瞟了她一眼。
瀧姬：「沒關系, 你繼續, 我在聽呢, 沒有睡著。」
兩面宿儺再次揉了揉眉心：「你還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嗎？大江山與京都, 原本都已經恢復和平。然而, 就在五年前，源氏卻趁其不備，直接發兵退治大江山。身為朝廷武士，卻參與妖怪與民眾之間的仇恨，這種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瀧姬轉而趴在衣枕上，仰起頭看他，「原本毫無關系的雙方，一旦沾上血債，就很難善了了呢。」
「源氏，作為人類，本身就出於劣勢，雖然在我爸爸的調解下，暫時跟大江山達成和解，但誰又知道我爸爸的名頭能用多久？」
「要知道，世道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身處弱勢一方，稍有遲疑，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在這種情況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是上上之策。」
「要是我的話，也會跟源氏一樣，施計讓對方放松警惕，然後，徹底將其斬草除根。」
說著，瀧姬右手食指與中指並起，橫在頸部，擺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留著一個強大的對手，以至於讓他在未來有機會給自己添堵，傻瓜才會那麼做！
所以，當初死神鬼對她出手的瞬間，她就已經想好了他的死法。
想到這裡，瀧姬像是終於找到了解她的知心人，捧著那張瑩潤綺麗的小臉，嘻嘻笑出聲：「哎呀，這個源氏真的是聰明又果斷，跟我一樣一樣呢。嘿嘿嘿，真想見見他們，說不定，我們也能成為朋友呢。」
「呵。」
兩面宿儺冷嗤一聲，無情打斷她的妄想，「你若是去了源氏，只會被陰陽師當場退治。」
「為什麼？」
瀧姬狐疑瞅他，「雖然我也是妖怪，但我從來沒有吃過人，更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哪怕是以後長大了，也不會閑著無聊去殺人。他們為什麼要退治我？」
她可是條好狗呢！
「這還用問嗎？」
兩面宿儺覺得她脖子上面的，肯定不是腦袋，而是一個好看的擺件而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你腦子是在玩過的過程中，被弟弟們吃掉了嗎？」
瀧姬皺著眉頭，思忖片刻，遲疑著咬著唇瓣：「不至於吧？……只有無能怯弱的廢物，才會抱團排斥與眾不同。雖然我還沒見過源氏家主，但我相信能做到家主的人，敢於退治一方大妖怪的人，眼界絕對不會如此不堪。」
「呵。」
兩面宿儺笑她天真，「誰告訴你人類不是無能怯弱的廢物？你口中的源氏家主，就算他永遠遠超常人的眼界，可作為一族之長，他必然要在某些方面向廢物們做出妥協。」
「別用你們妖怪世界的生存法則來衡量人類，會吃虧的。」
意味深長說完，兩面宿儺垂眼看向自己擱在膝上的右手，掌心開闔，似乎是想要試圖握住什麼，「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不抱團根本無法繼續生存……」
「你也是人類吧？」
瀧姬頓感奇怪起來，戳戳他的腿，「干嘛把自己也罵進去？我罵都只罵狗男人的……」
兩面宿儺掀起眼簾，就看見瀧姬仰起細長脖頸，歪頭瞅他，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的臉，似乎想要從中窺探出什麼來。
心下一哂。
也許，只有她，才會理所當然把自己看做人類。
意識到這一點後，兩面宿儺非但不感動，反而還無情地伸出手，把她腦袋摁到地板上，不許她再好奇窺視。
瀧姬不安分地掙扎起來。
「還要繼續聽嗎？」
兩面宿儺語氣涼涼，
瀧姬立刻安分下來，不再試圖窺視什麼。
「朝廷武士參與到妖怪和民眾間的爭鬥，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而且，確有效果。」
「只是，大江山鬼王被退治後，附近的妖怪們群龍無首，徹底亂作一團。最開始的那段時間，這裡到處充斥著殺戮和死亡，死亡的陰影遍布京都城外……」
幽寂的和室，回蕩著兩面宿儺低沉的嗓音。
瀧姬雙臂交疊，擱在衣枕上，歪著頭，嬰兒肥尚未褪去的腮棒子枕在手臂上，被壓成扁扁的一團，她靜靜注視著兩面宿儺，安靜聆聽聽著。
宿儺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
三言兩語間，就給她描繪了一幅滲人的人間慘劇。
而一些她不太懂的事情，也在他的話語之中，漸漸找到答案。
燈火搖曳，陡然爆出一個燈花，隨即發出嗶嗶啵啵的炸響，火焰瞬間高漲又很快回落，恢復成原來大小。
和室裡光影明滅恍惚，瀧姬眨眨眼，緩解眼珠因光線變動引發的酸脹不適。
「對於彙集了無數陰陽師、咒術師、巫女等神職人員的京都貴族來說，大江山退治的後續，根本影響不到他們。然而，在京都之外，人類與妖怪們之間的仇恨，卻愈發尖銳了。」
「沒有誰願意時時繃緊心弦。」
「這種表面和平的日子不可能持續太久。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對彼此仇恨都需要一道發泄口。」
「和平被打破的惡果，終有一天會爆發。也許，是在很久之後的未來；也許，也就是明天……」
最後，兩面宿儺如是點評。
瀧姬設想了一番自己身處這種情況要怎麼處理，結果，頓時被苦惱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她苦著臉，哀哀嘆口氣：「這種情況，如果不能將一方趕盡殺絕，那大概就只能寄希望於神明降世，帶走雙方的仇恨吧。」
兩面宿儺第一次沒有反駁她不著邊際的蠢話。
他側倚窗前，右腿盤起，曲起左膝，手臂搭在腹部，目光平靜看向闃黑的窗外，他眼底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乎暗湧著無數不為人知的思緒。
「宿儺。」
兀得，一道輕柔干淨的聲音自身前響起，緊接著，女孩子特有的柔軟細膩的掌心很輕很輕地落在他寬大的手背上，拍了拍。
兩面宿儺望過去。
——又是瀧姬。
「我來的時候，看見翠子了。」
她專注看向自己，纖塵不染的碎金眸子直直望進他眼底，「我爸爸說，翠子是游歷列國的巫女，四處幫扶弱者。而現在，她出現你在附近，我想，這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分別後，她同樣很擔心你。」
「雖然不確定大江山與源氏的事情，究竟在你們之間，充當了什麼角色，但在明白你們分離並非出於本心後，我真的松了口氣。」
「你和翠子，是我唯二認識的人類，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兩面宿儺沉著眼睛，表情古怪地盯她。
「怎麼了？」瀧姬不明就裡。
兩面宿儺捏著她下巴，拉到眼前，四只暗紅色的眼瞳微微眯起，細細打量許久，不由納悶道：「這可不像是你能說出的話。說罷，遇到什麼事了？」
「什麼什麼事？」
「自然是……」
兩面宿儺審視著她的神情，緩緩吐出後半句，「月長石的事。」
兩面宿儺腦子很好用，即使他們至今為止才見過短短兩次，但他還是從那屈指可數的接觸時光中，窺探到了幾分真相。
狗是不可能說出人話的。
一旦像個人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而對於一個在十四年裡，整天沉浸在撩貓逗狗快樂中，已然醉生夢死的家伙來說，最大的大事，恐怕就只有月長石的生死了。
——凡貓，壽命有限。
兩面宿儺一語中的，瀧姬再也無法擺出「知心大姐姐」的姿態，小臉垮下來，整個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露出心碎悲苦的神情，精神肉眼可見的萎靡不振起來。
他了然：「它出事了？」
「……它不見了。」
一說起月長石的事情，瀧姬心裡仍很不是滋味，眼眶也酸酸澀澀的，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聲來。
她吸了一口氣，為了緩解內心不適，開始像往日依偎在母親懷裡尋求安寧一樣，她挪啊挪，將自己挪在宿儺懷裡，腦袋順著他胸口蹭到他肩膀，最後，伏在他肩窩裡不動了。
她腮上柔嫩瑩潤的肌膚，要比其他地方體溫略低，蹭到宿儺結實的胸口時，微涼的觸感讓他倏然一驚，心髒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識想推開她推。
然而，手抬到一半，他突然頓住，自己似乎有些反應過激了。
也就是這麼一遲疑，瀧姬已經在他身上選好了位置，窩著不動了。
窗外，隱約傳來蟲的嘶鳴。
和室裡，橘色燈火明明滅滅，將人影在牆壁上拉出憧憧暗影。
「我找了它好久，哪裡都找過了，可哪裡都沒有……」
瀧姬吸了口氣，聲音喑啞發顫。
兩面宿儺猶豫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緊繃背，就像剛剛她安慰自己一樣。
瀧姬雙手從背後環住兩面宿儺的腰腹，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更緊地窩在他懷裡，臉蛋在他身上蹭了蹭，直接蹭開礙事的外衣，冰冰涼的肌膚直接接觸到他滾燙結實的皮膚。
彼此皮膚親密接觸，對方血肉帶來的暖意直接透過肌膚，伴隨血液流變全身，絲絲縷縷的熱意，很好撫慰了瀧姬空蕩蕩的內心。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仿佛吐出了一直郁結於心的某些東西。
「再讓我抱抱。」
瀧姬沙啞著嗓子，雙手將兩面宿儺抱得更緊。
層層疊疊的華美綢裳與閃耀著月光色澤的長發，順著兩面宿儺的身體逶迤而下。溫香濕潤的呼吸就撒在他頸部皮膚，酥酥癢癢，一股麻意順著鼓噪的血脈流入心底。
兩面宿儺沒有拒絕，只是低垂下視線，暗紅色的眼瞳俯視著懷裡人的發頂，眼底閃過一絲諱莫如深的光。
不知過了多久——
「宿儺。」
兩面宿儺置在身側的手指抖了抖，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那個……」
瀧姬仰起頭，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笑，然後，舉著自己酸脹的手臂給他看，「你能不能減減肥？你現在太胖了，腰身粗得不行，比我媽媽要生大狗子時還要粗！我雙手要這麼——使勁，才能抱住你，真的好累啊！」
「……胖？」
瀧姬點點頭：「嗯嗯！不僅胖，還太硬了，抱著一點都不舒服，硌得慌。不然，我本來都可以直接抱著你睡覺的。你能不能減減肥？變得軟一點、香一點。啊，如果能變得跟我媽媽一樣就更好了。這樣的話，我以後就都可以安然抱著你入睡了。」
自從殺生丸降生後，媽媽就再也不願意抱著她睡了。
之前，她還有月長石聊以慰藉。如今，月長石不見了，殺生丸又經常拒絕她的要求，她想找個媽媽牌抱枕已經很久了。
現在嘛，宿儺就很好。
個頭高大魁梧，可以像媽媽一樣，將她整個抱在懷裡，身體溫度也比她高，跟月長石一樣，抱在懷裡暖呼呼的。
雖然他說話跟殺生丸有的一拼，夾槍帶棒的，但他話少行動也少啊。
「宿儺宿儺~你減減肥唄。」
遠離狗男人，也換個環境。
瀧姬覺得自己這個提議真的棒極了。
她振奮從他懷裡坐起身，雙手捧住他的臉，傾身湊近，六目相對，碎金鋪就的眸子盈盈看向向暗紅色的眼底，「我想跟你住在一起~反正你現在就一個人，我過來也不算得上打擾。而且，我還可以保護你哦。」
綺麗瑩潤的小臉陡然在他眼前放大，饒是見多識廣的兩面宿儺，也被晃了下心神，呼吸發緊，幾乎要忘記她是狗的事實。
「吶吶，宿儺，快同意吧！你不吃虧啊！」她使勁揉搓著兩面宿儺棱角分明的臉。
而兩面宿儺，只是用四只暗紅色眼瞳沉沉盯她，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裡，一雙手按在她肩膀上，將她稍稍推遠些，另一雙手則拉住她胡作非為的手掌，摁在自己肚子上：「這是什麼？」
「肉。」
「什麼肉？」兩面宿儺深吸一口氣。
聞言，瀧姬不客氣捏了捏，感覺到掌心滾燙的皮膚驟然繃緊，露出結實的肉塊紋理。
她吧唧著嘴，回憶起自己這些年吃過的肥肉、瘦肉、五花肉，一口咬定：「運動量很足的肌肉。」
「肌肉也能叫胖？」
「可你太壯了啊。」
瀧姬歪頭瞅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我喜歡的，是媽媽那樣香香軟軟的，或者是月長石那樣熱乎乎、軟綿綿的。而你嘛，既不軟，還硬，我抱著不舒服呀。」
說著，她還嫌棄地直撇嘴，「還不如滿身都是肥肉呢，那樣的話，最起碼我抱著還軟和。」
「那你直接去找你媽媽好了。」
兩面宿儺陡然變了臉，瞪像她的目光陰郁猙獰，無情將她拎出門外丟掉，在關上門之前，無視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尤不解氣地補了一句，「沒斷奶的臭狗崽子！」
瀧姬：「……！！」
*****
瀧姬氣急敗壞。
一步一頓，將過膝的荒草踩到，再發泄似的狠狠跺上兩腳。
「真是的，我都沒有嫌棄他長得太高太壯，只是委婉提醒他減肥，他竟然就惱羞成怒罵我！」
「而且，上來就罵我狗！」
一想起來之前的事，她就氣得腦瓜子嗡嗡響。
「他怎麼敢罵我是沒斷奶的狗崽子？太過分了！」
「狗崽子怎麼了？沒斷奶怎麼了？我又沒搶他的奶！再說了，我媽媽那麼漂亮，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蠱惑狗心的魅力，我喜歡媽媽有錯嗎？」
「……不僅無視我的好心，還拿狗辱罵我，哼，再沒有比他更可惡的臭小鬼了！」
「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他一起玩了！」
瀧姬像只發怒的小野牛，一拳打爆礙事的高大松杉，在荒林原野裡橫衝直撞，遇山翻山，遇河涉河，遇牆爬牆……
「我不是說過了，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我嗎？」
宛如憤怒野獸的怒喝，從幾帳和屏風深處傳來。
瀧姬爬牆爬了一半，被突入起來的聲音嚇得一哆嗦，腳下沒踩穩，直接摔入院內，發出一系列稀裡嘩啦聲，惹得寢屋深處脾氣不好的主家，發出更加憤怒的咆哮！
「滾——咳、咳咳咳……」
那人身體似乎不太好。
還沒咆哮完，就捂著胸口倒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一聲接一聲，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
瀧姬撅著嘴巴，悻悻從草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塵土，抬手摘下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到的片葉草沫，正在心裡默默吐槽這人好凶，卻聽見刺耳的咳嗽聲戛然而止。
不妙的念頭霎時湧上心頭，她嚇得小臉煞白：「別不是被我氣死了吧？！」
這位暴脾氣主家的居所，與宿儺普通的和室完全不同，是貴族們最喜愛的寢殿造結構。
山檐式圍牆圈起偌大一片土地，其中構建了池塘、連橋、中島、以及由不露天的走廊連接起來的各式殿屋。
澄淨的月色下，鵝卵石堆就的小路將庭院分割出數個花園苗圃，其中，各色植株仍然是枯敗萎蔫的狀態，但細微的綠色已經從枯黃的根部萌芽，想來不久之後，此間草木就會繁盛蔓長起來。
不過，這家主人應該是不愛花，庭院裡沒有一株會開鮮艷芬芳花朵的植物。
瀧姬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走上台階，掀起外箱垂落的御簾，貓身進去，有穿過幾帳和屏風的阻隔，她終於來到主家居住的寢殿。
主屋裡有著刺鼻的苦味，即使捂著鼻子，藥汁的苦味還是如影隨形。除此之外，還有極其濃郁，足夠浸染地板之中，抹不去的血腥味。
瀧姬心驚不已，再不顧不得許多，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將趴在地上的主家翻過身，確定他並沒有氣吐血後，繃緊的心弦頓時松了半分。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接著抬手去試歪在地上的主家的氣息，嘴裡還不停念叨：「喂喂喂，你可別死了。我又不是故意闖入你家來的，根本沒有要害你的意思。要是我不小心背上殺害無辜之人的名聲，爸爸肯定又會逮著我念經，到時候，我絕對會嘔死！」
雖然妖怪殺人並非什麼罕見的大事，但她根本沒有殺人啊！
沒做過的事情非要按在她頭上，這種事情，怎麼想怎麼讓人暴躁呢。
所幸，主家還有呼吸。
雖然很微弱，放置在他鼻子下方的手指，能感受到了細若游絲的氣息。
塵埃落定。
瀧姬提到嗓子眼的大石頭也得以放下。
她抹去額上不存在的冷汗，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平復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
待主家氣息更平穩些，瀧姬重新將他扶回鋪著柔軟褥子的榻上，蓋好薄衾，避免他在夜露深重的時刻著涼。
別看這位主家住得宅邸高深華麗，然而，卻沒什麼人伺候的樣子，以至於瀧姬想趁著僕人過來，偷偷溜走都做不到。
夜黑風高的，又只有他們兩個，一旦主家死了，哪怕不是她害的，也是她害的。
所以，在明確這個暴脾氣主家不會突然暴斃之前，她根本不敢擅自離開。
瀧姬曲起右腿，在榻前盤膝而坐，手托下巴，一邊哀嘆自己這該死的運氣，一邊拿碎金眸子上下審視眼前這個差點讓自己背上殺人罪名的男人。
他脾氣很暴躁，可他的身體狀況卻不像是能支撐得起那副狗脾氣的樣子。
個子高挑，身上卻沒有什麼重量。
剛才攙扶起他時，掌心就像是直接扶到了一把骨頭，不比當初的兩面宿儺強多少。
而且，從他身上，還散發出特殊的微苦辛澀氣息。
雖然沒見過豬跑，但瀧姬知道，那大概是因為他常年吃藥，使得藥味浸入血肉，從而染上的味道。
身為病人，應該放寬心情，才可以痊愈得快。
然而，這個主家即使在昏迷中，也緊緊擰著眉，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瀧姬指指點點：「身體不好，還斤斤計較，這種情況下，要是能痊愈，才是真的有鬼嘞。」
不過，雖然他脾氣不好，但模樣還算可圈可點。
眉眼秀氣。
即使皺著眉頭，也不減其文弱氣質。
尤其，此時的他只穿著柔軟的白襦袢，一無所覺歪躺榻上，打著卷兒的黑發長發失去發帶的約束，凌亂散開，逶迤榻間。而他深陷蓬松發裡，讓那張本來就沒什麼肉的臉看起來更小了。
漆黑的發與蒼白的膚色形成鮮明對照，讓他呈現出近乎脆弱的透明，仿佛下一刻就會死掉。
這副極其柔弱的姿態，很容易勾起某些狗不必要的憐憫。
瀧姬使勁兒揉了把臉，移開視線，困惑隨之而來。
最開始的時候，她嗅到了很重血腥氣，那樣濃郁鮮明的氣味，導致她以為自己把他氣吐血了，嚇得三魂去了七魄。
可仔細端詳後才發現，他唇邊沒有血跡，地上也沒有。
由此可見，雖然他確實被氣昏過去，但並沒有吐過血。
可那些血腥氣是哪裡來的？
主屋裡氣味冗雜，對她很不友好，瀧姬皺了皺鼻子，拒絕再思考下去。
反正，只要不是被自己氣吐血了，怎麼都好說。
主家醒來的時間，遠比瀧姬要想得更早。
瀧姬剛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榻上的主家就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手指，緊接著，便以病人完全不該有的警覺心，倏然睜開眼。
他猛地驚駭坐起身，在看清眼前之人並非那個被自己殺死的醫師後，驚悸的心髒逐漸緩和下來。那股驚懼的表情，也很快從他煞白的臉上褪去，只余下隱晦的沉色：「你，是誰？」
他起得有點急，說話間，眉心擰成結，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摁住額頭，蒼白的唇角溢出不適的呻、吟，眼睛從掌心下來投來質疑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叫瀧姬。」
頓了頓，瀧姬一臉無害地看向他，「如果我說，我是不小心路過，你信嗎？」
主家沒有回話，只是抿著嘴，不虞地盯她。
瀧姬：「我真的只是路過！只是被你一吼，不小心嚇得掉了進來。」
主家手抵著嘴唇，忍耐地咳嗽起來。
瀧姬撿起榻上的外衣，給他披在肩上，就見他一臉震怒，猛然看向自己。
她趕緊舉起雙手，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怕你死了。」
「這個時節，晚上溫度還是有點低，我倒是不沒關系，可你身體不好，身邊又沒有可靠的僕人伺候，一旦受涼，肯定會加重病情，到時候，撐不撐得下去都不一定呢。」
然而，聽完她的話，主家非但沒有感謝她體貼的意思，反而表情更加猙獰了。
如果不是身體不行，他似乎恨不得跳起來打人。
「哎哎哎，別生氣別生氣！」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哪裡招惹他了，但他這副糟糕的身體，真的經不起劇烈情緒波動。
瀧姬來到他身邊，趕緊給他拍拍後背，貼心給他順氣：「真不知道你哪裡來得狗脾氣，動不動就生氣。我不小心爬了你的牆頭，你生氣；好心幫你披衣服，你也生氣。你哪裡來得那麼多氣啊。自己身體什麼情況，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數嗎？」
「干嘛總是氣氣氣的？」
「小心把自己氣死了……」
她話還沒說完，主家就猛地哽住脖子，面色憋得青紫，就在瀧姬以為他會再次厥過去的時候，主家「哇」得噴出一口血。
劇烈咳嗽，夾雜著嘔血的聲音。
消瘦的腰佝僂成蝦米狀，單薄得像是一張紙，稍一用力就會折斷。
如果不是瀧姬就在他身邊，及時撐住他身體，他就已經被上湧的氣血帶倒，伏在地上起不來。
主家撕心裂肺的嗆咳著，時不時干嘔，神情痛苦，臉色煞白，眼眶通紅。
瀧姬被他瀕死的樣子嚇得頭皮發麻，慌忙給他擦著唇邊的血污，顧不得自己衣物被弄髒。
「我不說了行不行？你快別生氣了！你要是氣死了，我可就這輩子都擺脫不掉殺人凶手的名頭了。」
「當初，我只是說想殺弟弟玩玩，就被爸爸逮住念了好幾天經，要是被他知道，我真的氣死人了，哪怕我說不是故意的，他也肯定會念叨死我的！」
「……實在不行，等我走了，你再死，行不行？」
驀的，一只發顫干瘦的手死死摁住瀧姬幫他擦拭手指。
對方掌心冰冷潮濕，觸之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條陰濕的蛇。
「閉……嘴！」
主家偏過頭，通紅的眼睛像是看仇人一樣看著她，喑啞含混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逼出來，帶出無邊的怒意。
瀧姬乖乖息聲。
一時間，主屋裡，只能聽到對方沉重的喘息，以及無法停止的咳嗽。
「……大人，需要小的傳喚新的醫師過來嗎？」紙障子門外，傳來家臣擔憂的詢問。
從瀧姬方向，可以看對方恭敬伏跪的身影。
「滾！！」
而主家，就像是被碰到逆鱗的野獸，發出更憤怒的暴喝，同時撿起榻上的枕頭，狠狠砸向紙障子門。
家臣不敢再多言，諾諾應是，保持伏跪的姿態，後退離開。
這副炸毛的姿態，瀧姬看了只覺得眼熟。
——月長石。
那時候，不小心摔傷腿的月長石也是這樣。
明明一直特別乖的月長石，在受傷後，卻拒絕任何人靠近，獨自躲在漆黑僻靜的假山角落，不回應任何呼喚。
「為什麼？」
迎著主家陰沉不善的目光，瀧姬有些恍惚，過去的經歷和現在的場景開始重疊，像是靈魂抽離自身，她聽見自己以異常冷靜的語氣問出聲，「為什麼不讓他請醫師來？他是你的家臣，總不會害你。而且，你病得這樣重，只靠自己的話，能不能熬過這個春天都說不定。當自己力有不逮的時候，尋求別人幫助，這才是明知的選擇吧？」
——月長石，為什麼不要躲開我？我根本不會害你，所以，為什麼要拒絕我的幫助？
年輕孱弱的主家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話，緩緩仰頭看向瀧姬，那雙被生理淚水洇濕的眸子死死盯住她，蒼白的臉上浮出神經質又扭曲的表情。
「讓他們過來做什麼？」
「讓他們看到我快要死掉的模樣，然後，再讓他們對我流露出憐憫同情的表情嗎？！」
「不過是一群下人而已！」
「只是一群卑賤的下人而已！！」
他雙手徒勞撕扯著平絹被面，嘴裡發出宛若瀕死野獸的吼聲，那具單薄的身體承受不住蓬勃的怒意，正不停發抖。
對自身身體不堪的怨恨，對他人健康、生命的嫉妒，以及，對下位者憐憫目光的憤怒，讓他秀氣的臉龐都猙獰起來。
瀧姬迷茫了一瞬。
所以——
月長石是不是也以為它要死了，才想要遠離她、躲開她、趕走她？
只是，在看到她即使被撓出來道道血口子，卻還是固執地想要鑽入窄小的假山縫隙，撈出它後，出於無奈，才讓她重新抱了出來？
是不是從那時候起，月長石就想到了以後的事？
過去一幕幕，與主家歇斯底裡的咆哮交替閃現。
難以言說的悲傷湧上心頭，心口壓上一塊巨石，堵得生疼。
她仿佛明白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不明白。
萬千滋味湧上心頭，最後化作無法咽下的淚意溢出眼眶。
瀧姬眨了眨眼，碎金的眸子水霧氤氳，揮之不散，逐漸彙集成顆顆淚滴，在洇濕長睫後，洶湧而落。
她放聲大哭。
不再是過去矯揉做作的柔弱作態，而是盡情宣泄內心壓抑已久的情緒的嚎啕。
她是如此悲傷、痛苦、悔恨、自責……
仿佛真的要被母親拿來煲湯，哭得像個沒人要的孩子。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流，淌過臉蛋，順著下巴簌簌而落，有的濡濕她的前襟，有的則直接砸在年輕的主家身上。
年輕的主家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
罕見地懵住。
他倒不是沒見過人哭。
母親因為他的事，長年生活在自責中，只要看見他，就會以淚洗面，為了避免母親觸物傷情，他很少會跟母親見面。
而那些下人們，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以袖掩面，哀哀嘆息，明明他出身那麼好，卻注定活不過二十歲，真是可憐啊。
可他從來沒有見有人竟然可以哭得這麼稀裡嘩啦，這麼丟人現眼。
哪怕是不知人事的年幼孩童，都沒有她這樣眼淚鼻涕一起流的。
就，驚掉下巴。
以至於都忘了自己還在生氣的事實。
而更讓他震驚的是，那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孩子，突然抱住他，雙手緊緊環住他，力道之大，甚至，一度讓他胸口都因為壓迫，感受到沉重的窒息感。
「哇嗚嗚嗚……我不會讓你死！」
「之前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理解你的心情，對不起，你別死，以後，我會對你更好的！」
****
殺生丸丟下瀧姬後，就自顧自回了雲上城。
他一點也不擔心瀧姬會遇到危險。
一方面，是討厭她，不想擔心；另一方面，則是心裡清楚她並不弱。
即使她一直玩物（月長石）喪志，但認真算來，他並沒有在她手裡討到便宜過。
所以，與其擔心她會遇到危險，倒不如擔心被她遇上的人，會不會遭遇危險。
畢竟，她那麼狗。
弱小沒用的普通人類，肯定會被她氣死吧。
秉承著這種態度，殺生丸重回正軌，繼續磨練自己。
直到——
「瀧姬呢？」
最近，他們姐弟倆都不拆家了，雲上城也安靜得可怕，犬大將這才發現自己的孩子丟了一個。
不死心去瀧姬院子找了一圈，沒有。
他又去問了凌月仙姬，只得到「我哪裡知道」的敷衍回答。
沒辦法，只得來到殺生丸院子——下人說，他們是一起出去的。
「……她還沒有回來？」殺生丸皺起眉頭。
犬大將點頭。
殺生丸眉心成結，俊秀異常的臉上流露出凝重的神色，想了想，拋下一句話「我去找她」，轉身就走。
根本沒給犬大將摻和一腳的機會。
留犬大將一只狗站在原地，默默吹風。
時間過去的有點久，當初留下的氣息已經無法探察。
所幸，另一個家伙還在附近。
殺生丸穿過茂密的樹林，徑自來到荒原深處的宅邸。
而宅邸的主人，就站在門口。
殺生丸薄金色的眸子左右掃視一圈，確定瀧姬確實來過這裡後，直直望向那個忙得騰不出手的家伙，直白問出聲：「瀧姬呢？她去哪兒了？」
兩面宿儺手指用力，登時捏爆手中擒握的咒靈脖頸，暗紅的眼瞳俯視著地上的咒靈身體，一腳踩碎，抬手指出方向，隨後，像是想到什麼，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倒也不必擔心。不管在哪裡，她都可以過得很好。」
殺生丸微不可察皺起眉，轉身離開。
——過得很好。
對於這句話，殺生丸本來並沒有明確認知。
直到——
他看見瀧姬變成軟乎乎的白犬，攤平四肢，毫無矜持地伏在一個人類男子膝上，沐浴著初秋暖洋洋的日光，雙目愜意眯起，一邊享受著男子的順毛，一邊懶洋洋打瞌睡。
殺生丸：「……」
突然就明白，為什麼那家伙表情會那麼微妙和嘲諷了。
心裡生出無名怒火，腳步也再無法保持來時的輕盈。
駐守四周的護衛察覺到入侵者，紛紛握緊手中的武器，呈包圍之勢圍過來，大聲質問：
「來著何人？！」
「這裡乃是產屋敷一族宅邸，你怎麼會出現於此？」
「速速回答！」
……
……
「唷，你怎麼來了？」
瞧見殺生丸被護衛們包了餃子，瀧姬沒有絲毫要幫他解圍的意思，反而抻開四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從俯臥改為仰躺，絲毫不介意那個男人順勢擼向她腹部柔軟蓬松的白毛。
「你這是在干什麼？」
殺生丸再也看不下去，躍下山牆，冷著臉，一步步靠近，而那些護衛們卻妨礙了他的腳步。
殺生丸很不痛快，薄金色的眸子自那些護衛身上掃過，指尖漸漸縈出綠色的毒氣：「讓開。」
護衛們怎麼可能因為闖入者一句話就讓開？
非但沒有任何人退讓，反而越發逼近。
最後，還是那個男人笑出聲，抬手制止不知進退的護衛們；「別失禮了，他是瀧姬的弟弟。」
說罷，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護衛們不敢多言，恭敬躬身行禮，讓開路，退到一旁，只是，手中武器鬥毆握得很緊，身體也保持緊繃，大有對方稍有異動，就撲上去將其斬殺的決心。
「當然是在休息啊。這麼好的天氣，不用來睡覺，真的是暴殄天物呢。」
瀧姬好好欣賞過殺生丸吃癟的表情，笑嘻嘻陰陽怪氣他，「當然，你肯定無法理解的吧？誰讓你是狗男人的未來預備役呢？唉，好可憐啊……我的大狗子，姐姐真的好心疼你啊。」
這話是對殺生丸說的，她揶揄的目光卻看向身前的男人。
一人一狗四目相對，相視而笑。
「別介意啊。我這個弟弟，哪兒哪都好，就是狗得很，盡會說些讓人不痛快的話，做些讓人不高興的事。」
「沒關系，他是你弟弟，我不會介意。」
說著，男人握住她曲在身前的爪子，晃了晃，滿臉縱容。
瀧姬頓時感動不已：「嗚嗚嗚，無慘，你真好！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大度又和善的好男人……」
殺生丸心中只有一個感覺。
——他們大妖怪的臉都要被她丟盡了！
怒意上頭，他再也聽不下去，面無表情拔出跟自己相差無幾的鐵碎牙，揮動巨大的刀身，狠狠劈向嬉皮笑臉的瀧姬。
妖力撕裂空氣，攪出足以粉碎一切的強烈颶風，鋪天蓋地而來。
「哇，這不是鐵碎牙嗎？」
瀧姬恢復人形，抱著無辜受牽連的男人跳出攻擊範圍，在樹木崩折，房屋倒塌的爆裂聲中，將男人交給驚恐的護衛們，自己則直接迎上去，閃身避開他劈開的動作，迎上前，握住他欲再揮動的手腕，好奇地打量著好久不見的鐵碎牙，「沒想到，爸爸竟然准許你拿著它下來……可這不應該啊，爸爸最喜歡作妖了，不給我們添堵，他是絕對活不下去的。這麼干脆利索就把刀給你，都不像他了。」
「唔，讓我猜猜，該不會是他怕你自己過來不安全，才會特意把鐵碎牙借你，用來傍身的吧？」
揣測，張口就來。
第27章
殺生丸倏然抬眼, 薄金色眼底閃過一絲震驚。
父親確實追上來，把鐵碎牙交給了他，只是，她怎麼知道的？
此時的殺生丸, 太過年幼, 尚無法完全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以至於, 輕易被瀧姬窺探了真相。
而瀧姬, 從來不啻於用最大的陰陽怪氣來嘲笑他。
「撲, 哈哈哈哈……」
瀧姬笑得花枝亂顫，肩膀一聳一聳的。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她都恨不得就地打兩個滾，以表達自己歡樂的內心。
殺生丸的表情可真是太有趣了。
她要極力忍耐，才不至於笑成傻狗。
為了避免自己樂極生悲、陰溝翻車, 瀧姬果斷奪過鐵碎牙, 隨手擲到一旁。
失去妖力掌控, 鐵碎牙變回原來細長牙劍, 錚然插入泥裡，輕松入土半截。
殺生丸抿緊唇, 不虞地盯她。
當著外人的面——尤其還是一群弱小的人類的面，他不想鬧得很難看, 眼神示意她適可而止。
然而, 瀧姬絲毫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
甚至, 還過分地在殺生丸肩膀上, 擦了擦掌心不存在的灰塵。
她嘴都笑歪了：「我就說嘛, 狗男人永遠都是狗男人, 絕對不可能突然變成人, 會好心的如你所願。」
「唉，爸爸肯定是覺得你太弱了，沒有我在你身邊，絕對會吃虧，這才不得以把鐵碎牙借你。」
「啊……大狗子，你好丟臉啊，被狗男人瞧不起了呢。」
「哎？換個說法，豈不是你連狗男人都不如？哈哈哈哈……怎麼辦？好像更好笑哎……」
殺生丸臉色鐵青，左手掌心盈滿猛毒，毫不客氣朝她臉上抓去！
瀧姬迅速抽身後撤，避開他纏繞毒氣的爪子的同時，嘴裡不停拱火：「嘿嘿嘿，你急了你急了。這麼生氣，就證明我說對了。嗚嗚，大狗子你好可憐啊，姐姐我好心疼你，心疼今天晚上都要吃不下飯了，嗚嗚嗚……」
殺生丸額頭突突直跳，腦海繃緊的理智之弦，已然到了不堪重負的邊緣。
當憤怒累積到頂點，力量就開始出現質的變動。
原本，只能纏繞指間的毒氣，在因憤怒而噴湧的妖力的裹挾下，開始在指尖彙集成細長的光鞭。
如臂指使。
殺生丸揮動光鞭，狠狠抽向那個一點也沒有姐姐樣的臭狗子。
瀧姬始料未及，狼狽側身閃開。
那光鞭險險從自己鼻尖掠過，只差一點點，就要削掉她挺直的鼻梁骨。
如此驚險的一幕，讓她驚駭地忘了呼吸，瞳孔也驟然縮成針尖一點！
瀧姬一腳踹開瞬身逼近，欲再接再厲，對自己臉下死手的殺生丸，借力躍到安全地帶，氣得手腳哆嗦，指著他，吱哇亂叫：「你用毒我也不說什麼了，可你竟然三番兩次對著我的臉出手！大狗子，你太過分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弄傷了我的臉，就休怪我不講姐弟情意，把你打死煲湯！而且，還是天生牙救都救不回來的那種！」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殺生丸冷笑，繼續對著她的臉招呼。
「翻天了！翻天了！」
瀧姬震怒，「好你個臭狗子，三天不打，就開始上房揭瓦了！」
「揭的就是你的瓦！」殺生丸針鋒相對。
「不孝弟、不孝弟！」
殺生丸的叛逆，深深刺痛了瀧姬柔軟的內心。
她捂著心口，流下心痛的眼淚，仰天長嘆：「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我早就勸媽媽拿你煲湯，可媽媽偏偏舍不得你這個不孝子，就是不聽我的！嗐，媽媽不舍得的事情我來做！今天，我就要替媽媽，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未來的狗男人！」
「試試看吧，正好，我也已經忍你好久了！」
殺生丸躍躍欲試。
二人扭打成起來，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護衛們將主家圍在中心，兩個半大的孩子爆發出來的破壞力，著實令他們心驚膽顫，持刀的掌心開始滲出冷汗，幾乎要握不住。
他們精神高度緊繃，本能讓他們想逃，然而，一直以來接受的教導，卻讓他們忠誠地站在原地，密不透風護著主家。
「大人，請快隨著我等離開，這裡太危險了！」
護衛長干咽了口唾沫，極力穩住發抖唇舌，才不至於將「他們都是怪物」這種失態的話吼出來。
「沒有必要。」
主家風輕雲淡道。
不同於護衛們的草木皆兵，他氣定神閑，甚至，還對戰場中心的姐弟倆投以饒有興趣的目光。
「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瀧姬，遠比你想得更周到。」
主家笑笑，眉清目秀的臉意外溫和。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就在他說完不久，那兩個打得昏天黑地，招招衝著對方命門，凶殘得不像姐弟打架，更像是宿命仇敵的家伙，你追我趕地消失，只留下一地狼藉。
「收拾干淨。」
主家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轉身回屋，命令道。
「……是。」
****
京都實在不是打架的地方。
一個是人太多，稍不注意就可能踩死、毒死、撞死幾個人；另一個，則是建築不撐住他們霍霍。
說起來倒也不怪它，雲上城的建築都不夠他們拆的，就更不要說人類的建築了，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於是，瀧姬溜著殺生丸，來到荒無人煙的山谷腹地。
選好穩妥的地方，瀧姬站在高大的杉樹樹枝上，居高臨下，俯視著那個表情輕蔑，一看就是缺少來自姐姐「愛的教育」的臭狗崽子。
瀧姬揚起下巴，用鼻孔瞧他：「殺生丸，我告訴你，這次我可真的生氣了！如果你不好好向我道歉的話，我就非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姐姐的威嚴絕對不容冒犯』！」
「威嚴？」
殺生丸反唇相譏，陰陽怪氣的架勢完全不輸她，「什麼威嚴？……哭著去跟母親告狀的威嚴嗎？」
瀧姬腳下一滑，差點從樹枝上掉下來，慌忙扶住身側樹干，這才穩住身形。
她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清了清嗓子，用咳嗽掩飾先前的尷尬：「什、什麼告狀？那是我跟媽媽交流感情的方式，你個臭狗崽子，不懂不要亂說話！」
「呵。」
「大狗子，你再跟我『呵』一聲，我就要打到你哭了！到時候，可別怨我不顧姐弟之情！」
瀧姬額上青筋突突跳。
身為姐姐的尊嚴，再次被眼前這只臭狗子狠狠踐踏了。
生氣氣！
「這句話，我還給你！」
二人針鋒相對，退步不讓，兩雙相似的金眸甫一對視，立刻爆發出濃烈的火藥味！
大戰，在所難免。
而結局，毫無懸念。
「唉，唉！唉唉唉……」
瀧姬瞅著被自己按在身下摩擦的小可憐，一時間，姐弟情意泛濫，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他冷冰冰的小臉，「何必呢？大狗子，這是何必呢？」
「明明打不過我，偏還跟我對著干，這是何必呢？」
「難不成……你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嗎？」
殺生丸像是受到什麼羞辱，對她怒目而視，大有「你再說一句，我們就魚死網破」的氣節。
「這樣吧。」
瀧姬並不討厭殺生丸有骨氣的樣子，好心給出解決措施，「只要你誠心誠意跟我說句『對不起』，作為姐姐的我，就大方原諒你之前的行為。怎麼樣，我很大度吧？」
「呵！」
殺生丸對此嗤之以鼻，就差直接對著她吐口唾沫，以示不屑。
瀧姬拍拍他臉蛋：「我覺得，身為一只狗呢，最好是想開點，不然，很容易嘔死自己。你就乖乖道歉唄，我親愛的大狗子弟弟。」
「做夢！」
「你這樣無視姐姐的好心，讓我很難辦啊。」不服管教的刺兒頭弟弟，讓她頭疼起來。
「哼，有口無心。」
殺生丸早已看穿她的真面目。
「大狗子，我奉勸你最好乖乖道歉，不要惹怒我，不然……」
「不然？」
殺生丸根本不怕她翻臉威脅，薄金色的眸子極盡輕蔑地望向她，反唇相譏，「不然，你准備對我做什麼？你想對我做什麼？你能對我做什麼？」
「打我死嗎？」
「……就像之前，月長石不見了，你妄圖給我兩刀那樣？」
區區皮肉之苦，但凡他殺生丸皺一下眉頭，都不配做父母的兒子！
「不然……」
只聽瀧姬慢吞吞回答，「我就要舔哭你了。」
舔、舔哭？！！
殺生丸身體觳綀一顫，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她，像是看著匪夷所思的東西，不可思議的表情瞬間取代發自內心的嘲諷，頃刻間爬滿他整張臉。
「道歉，還是讓我舔哭，你選一個唄。」
瀧姬俯視著他，一臉「我可真是個貼心好姐姐」的表情，「你雖然狗得很，總是惹我生氣，但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呢。」
聽聽！
這是有羞恥心的妖能說出來的話？
殺生丸瞳孔地震，內心大受震撼。
內心持續不斷的震撼，最終演變成足以顛覆認知的大地震，那些淤堵心門的迷障，隨著精神世界的崩塌和重建，逐漸散去，意識是前所未有的通透清明。
簡稱，開竅了。
而那些一直以來壓在心底，怎麼想也想不通的問題，也終於找到了答案。
殺生丸悟了！
起初，他總覺得瀧姬跟他見過的妖怪完全不同。
即使他們有著相同的父母、相同的出身，但她跟自己之間，似乎總是隔著一層無形的透明屏障，有種不真實、不可觸及的隔閡疏離感。
她好像很努力想對他好，卻總是在用最氣人的方式、最噎人的話語、最出乎意料的行為。
所以，他無法體會她的心情，也無法理解的她想法，更無法跟上她的腦回路。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哪裡不對，而現在看來，確實是他不對。
——是他小瞧瀧姬了。
瀧姬此狗，已經狗得出神入化，臻至化境。
正常妖怪，怎麼可能比得過她？
從跟她計較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經輸了！
殺生丸茅塞頓開！
然而，他想悟得太晚了。
殺生丸神游天外，遲遲不回答，瀧姬便自顧自幫他做出了選擇。
當一只幾十斤重的大白狗，毫不客氣將自身重量都壓在一人身上的時候，這份重量就不再甜蜜，而是足以致命。
殺生丸只感覺身上一沉，肋骨陡然發出痛苦的呻、吟，重壓之下，意識也開始發飄。
恍惚間。
他又想起那個四只眼睛的男人說過的話——她過得很好。
身上傳來快要把他壓吐的重量，讓他深刻的感悟到，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瀧姬究竟過得有多好。
長胖了不說，甚至，還把之前因為月長石一事而消瘦下去的血氣，只多不少地補了回來！
至於她明明是狗，現在卻像極了白熊。
「啊，她真是我同父同母的姐姐，而不是媽媽撿回來的臭狗熊嗎？」殺生丸精神恍惚。
「滋溜滋溜滋溜……」
瀧姬宛若一只巨大的毛絨玩偶，密不透風把失神的殺生丸壓在身上，劈頭蓋臉舔他滿身、滿臉口水。
殺生丸：「……！」
薄金色的眸子陡然聚焦，繼而，盈滿難以置信又恍如夢寐的霧氣。
「唔，瀧、瀧姬！」
就像拼命想惡徒手中保存清白的無助少女，殺生丸奮力掙扎抗拒。
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擺脫蓬松的白毛以及如影隨形的濕熱紅舌頭。
「快停下！不要……混賬，嗚……下流！」
「滋溜滋溜滋溜……」
「住嘴……不要，停啊……」
回答殺生丸的，只有那不絕於耳的舔舐聲。
「滋溜滋溜滋溜……」
殺生丸哽著脖子，小臉憋得乍青乍白，情緒已然到達崩潰的邊緣。
然而，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向狗姐姐認輸服軟。
百般掙扎不脫，殺生丸惱羞成怒，干脆破罐子破摔起來！
也恢復成原形，跟她對舔。
看誰舔過誰！
第28章
山間野泉。
泉水溫度遠高於四周環境, 濃濃的水汽自水面氤氳而起，遮蔽的視線。
水霧中，飄著溫泉有的硫磺味，有些刺鼻, 卻也可以掩蓋清除其他氣味。
渾身黏滿旁人氣味, 皮毛上被口水涎液搞得黏糊糊、濕漉漉的，已然兩敗俱傷的小白狗, 不約而同選擇跳入溫泉清洗自己。
待飛濺的水波的漸趨平穩, 粼粼水面清晰倒映出一張紅腫的臉蛋。
「嘶——」
瀧姬捂著仿佛過敏的臉, 邊抽氣緩解不適，邊拿石頭丟懶洋洋泡在水裡，只露出一個狗頭的殺生丸，憤然出聲，「大狗子, 你不講武德！」
「舔不過我, 竟然就陰損的用毒！如果不是我皮糙肉厚, 恐怕現在已經被毒成一灘血水, 而且還是天生牙都救不回來的那種！」
「太過分了你！」
殺生丸輕易躲開砸過來的石子兒，放松全身, 愜意飄在水面上，細長的白絨毛海草般搖曳, 瀧姬吼聲震天的咆哮, 絲毫影響不到他的好心情。
他闔目假寐, 舒坦得甚至想哼歌兒。
瀧姬劈頭蓋臉一通指責, 卻沒有收到絲毫回饋。
這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 讓她直接氣成河豚。
瀧姬憤然爬出溫泉, 再也不想跟陰險無恥的殺生丸呆在一起。
「又迷路了？那可不是回家的方向。」
「你才會迷路！」
瀧姬猛地扭頭瞪向那個越來越不可愛的弟弟, 凶神惡煞地擰著衣袖頭發上的水，活像是在擰殺生丸的頭，還燙的溫泉水被擠出，順著發尾衣角，嘩啦啦流了一地，「我才不要回家跟你呆在一起！你只會氣我。我要去找無慘了，再見吧，討厭的臭狗崽子！」
「無慘？」
殺生丸倏然睜開眼。
腦海中浮現之前看到的那一幕，秋風浸染的紅楓下，瀧姬毫無形像地躺在一個人類男人膝上，任憑他撫摸觸碰，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稚嫩的聲音仿佛在冰水裡泡過：「不過，只是個人類而已。」
也配……
「人類也比你可愛！」瀧姬嘁他。
「可愛？」
殺生丸緩緩走出溫泉，水珠順著鬢發衣角滑落，掀起眼簾，薄金色的眸子直直看向她，「……比月長石還可愛？」
「哦，這個當然沒有。」
瀧姬立馬否認，「這世上，沒有誰會比月長石更可愛！」
殺生丸糟糕的心情好了一分。
總算，她還不至於無可救藥。
然而，殺生丸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就聽見瀧姬繼續道：「不過，雖然無慘沒有月長石可愛，但是他發脾氣的時候，真的有那麼幾分像鬧脾氣的月長石。」
「凶巴巴的，警惕地舉著爪子，拒絕旁人的好意。」
「那副死硬強撐的作態，單是看著，就讓我心生憐愛，嘿嘿嘿……」
說著，瀧姬雙手捧著臉，歡快笑起來。
那種感覺很奇妙。
就像月長石又回到自己身邊似的。
當然啦，她並沒有把他當做替身的意思——誰也不能取代月長石，但不可否認，在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發現月長石的影子，真的很讓她高興。
甚至，她都沒心思跟大狗子置氣了。
殺生丸冷漠盯她，擱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
瀧姬一無所知，只振奮地望向殺生丸，碎金鋪就的眸子閃著隱秘的歡喜，聲音更是激動到發抖：「哎，大狗子，我是說真的，他是真的有一點點像月長石哦！只要你願意定下心來，不帶偏見的看他，就會發現……」
殺生丸再也聽不下去，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抱著她腦袋使勁晃，直把她晃得七葷八素，傾身逼近，嚴肅的金眸盯她：「幾個月不見，你腦子是壞掉了嗎？」
瀧姬被他晃得頭暈目眩，口齒不清提醒道：「我現在心情好，不想再跟你吵架，但你也不能憑空誣我清白，不然，我可是會……」
恐嚇殺生丸的話說了一半，瀧姬余光不小心掃到什麼，霎時變了臉色！
電光石火間——
瀧姬猛然撥開殺生丸，手指張開成爪，險之又險捏住在那道自殺生丸背後襲來的白光！
——只差幾寸，那鬼東西就會落到她臉上。
雖然不清楚那是什麼，但那掌心傳來的刺痛感卻讓她明白，這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瀧姬眉眼一厲。
霎時間，游弋肌膚的龍形妖紋，已經順著白皙纖細的手腕游至手背。
龍紋張開嘴的瞬間，她手指倏然攥緊，驟然捏爆那鬼東西！
「誰？！」
瀧姬勃然大怒。
盛滿碎金的眸子染上極深的戾氣，目光如電，直射來處。
她完全沒想到，就在西國領地，就在她眼前，竟然還有不知死活的東西搞事！
溫泉水霧裡彌漫著濃重的硫磺氣，妨礙了感知。
瀧姬毫不遲疑，瞬身跳向攻擊發出的地方，追擊而去。
殺生丸下意識摸上腰間，摸了一空，這才想起來，鐵碎牙被瀧姬丟在了人類的宅邸。
他臉色一黑，顧不得許多，也追上去。
「只差一點……我就能抽出犬大將子嗣的骨頭。」
偷襲者一擊未中，並沒有選擇逃跑，而是大刺拉拉站在原地，望著從天而降的銀發少女，重新展開手裡折扇，近乎憐憫的感嘆，「如果識時務逃走，說不定還能保住性命。如今，被無用的憤怒衝昏頭腦，變成失去理智的瘋狗，那麼，就只有一個下場……被我抽出骨頭，成為我家大人生辰的賀禮！」
唇生獠牙，穿著青色鎧甲的青年握住扇柄，猛地揮動扇面，更加耀眼刺目的白光直衝半空中的瀧姬襲去！
望向已然被白光籠罩的少女，青年蔑然笑出聲。
大妖怪的子嗣又如何？
終究不過是連獠牙利爪都未完全長成的幼犬而已。
也就是麒麟丸大人太過正直，才會任憑這種程度的小鬼隨意羞辱是露大人。
白光與瀧姬徑自相撞，截然不同的妖力猛地碰觸，迸發出強烈亂流，吹得四周草木崩折，土崩瓦解！
「瀧姬！」
追來的殺生丸心下一驚，薄金色的瞳仁驟然緊縮，下意識上前，卻被紊亂的氣流吹得站不穩。
下一息——
紅芒取代白光，氣流中心，盤旋的龍形虛影衝破白光封鎖，高高昂起脖頸，發出響震雲霄的龍吟。
而那個原本應該在半空，被白光困住扒皮抽骨的少女，如今，正毫發無傷地站在青年身前不遠處。
她手裡捏著一顆尚在跳動的心髒，心房上方斷裂的血管汩汩湧著溫熱的血，殷紅粘稠的血水順著她手部皮膚緩緩滑落，刺目的紅色在她白皙瑩潤的手腕上留下清晰痕跡。
青年先是一驚，不清楚她從哪裡摘下來的心，直到，胸口處的涼意逐漸轉變成不容忽視的巨痛，他低頭瞧去，卻見胸膛偌大的貫穿傷口，正在不停流血。
他這才恍然大悟。
啊。
原來，那是他的心。
「骨頭？」
瀧姬緩緩扭過頭，望著那個大言不慚的偷襲者，「那種東西有什麼好？一點也不好吃。」
說著，她牽起唇角，稚氣尚未完全褪去的綺麗臉蛋，浮現出一絲近乎邪性的微笑。
她似乎一點在意自己的行為。
堂而皇之伸出舌頭，輕輕舔去手腕處流淌下來的血水，殷紅的血洇濕她的唇，緊接著就被粉嫩的舌頭舔淨。
不知為何，這一幕光是看著，就讓人心驚肉跳。
更不要說，一直被她注視著偷襲者了。
原本勝券在握的偷襲者，只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什麼殘忍暴虐的野獸盯上了似的，兩股戰戰，等反應過來，已經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鮮血不停從胸口破洞噴出，讓他再起不能。
「妖怪的心髒才是最美味的，下輩子記住了。」
瀧姬居高臨下，俯視著惶惶不安的投資者，貼心給予提醒。
然後，她張開嘴巴，拎著心髒就往自己嘴巴裡送……
「不要吃！」
殺生丸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瀧姬身邊，見她又開始亂吃東西，薄金色眸子一凝，抬手打掉她掌心熱氣騰騰的血淋淋心髒。
「哎！」
猝不及防之下，再想去接就已經晚了。
瀧姬大驚失色，指尖堪堪觸碰到心髒，然而，卻把它挑飛得更遠。
瀧姬：Q^Q
痛苦地捂著心口。
進嘴的鴨子飛了，她感覺心都碎了。
所幸，龍形虛影迅如閃電，在心髒掉到地上的前一秒，精准銜住。
瀧姬大喜。
然而，那家伙卻無視瀧姬熱切的目光，哇嗚一口咽下，甩甩尾，視瀧姬吃人的目光如無物，慢悠悠游回她身上，裝死。
「賠我！」
瀧姬無法跟自己目前還不能完全控制的，不聽話的刀子計較，只能氣急敗壞揪住殺生丸前襟，一臉凶神惡煞，「本來跟你打了一架，我就已經很餓了，好不容易找到個吃的，你竟然還把它打掉，害我吃不成！你這只壞狗狗，就這麼想餓死我嗎？！」
殺生丸鄙夷：「什麼都往嘴裡塞，髒不髒？瀧姬，你可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
「女孩子，就應該吃體面的食物。」
瀧姬簡直要被他龜毛作態氣死：「這荒山野林的，哪裡有體面的食物？！再說了，如果不是你來找茬，我現在正在跟無慘一起用膳呢！人類的食物，要多體面有多體面，要多精致有多精致！但凡我想吃的，他違背上令都會給我搞來！不像你，只會氣我，哼！」
「誰說沒有？」
殺生丸自動無視她盡會惹他生氣的後半句，薄金色的眸子落到失去心髒，不像是有再戰之力的妖怪身上，「你不是說過嗎？野生的妖怪，不洗干淨，再用火烤，可是有毒的……」
「野生的妖怪……」
殺生丸活絡的心思，惹得瀧姬轉怒為喜。
她狠狠拍了拍他肩膀，一臉與有榮焉：「真不愧是我弟弟！瞧這話說的，一聽就知道是我親弟弟，聰明極了！」
殺生丸嫌棄瞥她一眼，無情打開她的手。
「你、你們想干什麼？！」
「不要過來……我可是侍奉麒麟丸大人與是露大人的梼杌！」
「要是我回不去了，他們勢必會向西國復仇，到時候……」
青年色厲內荏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瀧姬踩住腦袋，一刀抹了脖子。
滾燙的鮮血飛濺而出。
瀧姬靈敏躲開。
「野生的妖怪就是這樣不識趣，話真多，都打擾到我吃飯的心情了。」
瀧姬嘖了一聲，就看見殺生丸表情嚴肅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戳戳他挺直的後脊骨，柔軟的指腹一下一下戳著他堅硬的脊椎骨：「干嘛露出這種沉重的表情？我又沒讓你動手處理食材。就算是嬌養的小貴公子，不願看見殺戮，轉過頭不就好了？干嘛擺出這副表情咧？你知不知道，姐姐我看到這種表情就手癢。」
「簡稱，想打狗。」
殺生丸打開她沒規矩的手，不虞睨她。
瀧姬皺起鼻子，反瞪回去。
二狗四目相對。
一個覺得對方在裝傻；一個覺得對方不好伺候。
於是，他們心有靈犀地哼了聲，撇過頭，無聲表達對彼此的嫌棄。
而被遺忘在一旁的偷襲者，已經死不瞑目。
他的表情定格在驚恐和難以置信上，隨著身體血液流出，妖力潰散，漸漸維持不住人形，轉而恢復成體型巨大的原形。
——超大號野豬。
第29章
在看清偷襲者原形的瞬間, 瀧姬盛滿碎金的眸底陡然爆發出絢麗神光。
嗚嗚嗚。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比「餓肚子的時候，從天掉下來一頭小野豬」，更令狗高興的事嗎？
沒有。
完全沒有！
瀧姬深感自己撿到寶了, 興奮的淚水忍不住從嘴角流下來。
她美滋滋抹了把嘴, 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匕首, 粗魯地巨豬扒皮拆骨, 挑選出自己最喜歡吃的部位。
「西國與東國, 以後，必會有一戰。」
「狗男人們就是這樣，整天不是在打架，都是在打架的路上。只要這世上還存在不臣服的對手，他們的戰鬥就永遠不會停止。」
「臣服, 或者死。」
「這是屬於他們的結局。」
「所以, 你倒不必覺得, 這種只敢在你我兩敗俱傷後, 才敢現身的小嘍啰是什麼重要貨色。」
與臉色凝重的殺生丸不同，瀧姬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 一邊用匕首狠狠剜進小野豬皮肉裡，還冒著熱氣的血濡濕匕首, 順著冷硬的刀身, 黏濕她掌心。
「該開戰時, 自然會開戰。不到時候, 死再多小野豬, 也打不起來。」
「所以, 開心點啊, 大狗子！」
「別再拉著個臉了，給姐姐笑個，我烤肉給你吃，好不好？」
瀧姬笑嘻嘻招惹殺生丸。
殺生丸嚴肅地衝她翻個白眼。
再失禮的動作，由他做來，都是那麼優雅有趣。
瀧姬樂不可支，從巨豬肩胛骨處剜下兩塊細嫩帶筋的肉，衝著他抖了抖：「根據我的經驗，這地方的肉最適合烤著吃了。肥瘦相間，肉質鮮嫩，烤好了入口即化。雖然這是『野生的妖怪』，但想來，應該跟普通小野豬差不多。」
「會比較差吧？」
殺生丸皺著眉頭。
即使也覺得瀧姬說得對，可心情就是無法舒展。
心有不快，他踢了踢死無全屍的偷襲者：「這些妖怪都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存在，肉質什麼的，肯定早已柴得咬不動……」
「那我們要不要逮住那個逃跑的小豬崽子？它的肉肯定好吃。」
瀧姬話音未落，不遠處，灌木叢中就傳來幼童驚懼哀嚎。
一個孩童模樣的小妖怪，再也顧不得隱藏身形，連滾帶爬地逃走。
那慌不擇路的樣子，看起來狼狽極了。
殺生丸：「不去殺了他嗎？」
「唔，我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吧。」
殺生丸一臉不贊同。
瀧姬已經開始將肉切成小塊，用樹枝串起來：「他們要是都死在這裡，誰幫我們給東國帶話？」
「沒有他們挨個來送菜，我們又怎麼能換換口味？唉，咱們西國的小野豬，我其實都有點吃膩了……」
殺生丸表情一言難盡。
瀧姬嘴裡沒閑著，手上動作也沒停下：「而且，斬草除根這種事情，也是要分對像的。」
「他們……說到底，不過是幾盤菜而已，來就來了，我反正是不介意換換口。」
「啊！」
瀧姬突然想到什麼，抬頭看向殺生丸，認真詢問，「你介意嗎？」
殺生丸愣一下，才明白她在問什麼，不虞抿著唇，嘴裡卻老實回答：「不介意。」
「嘿嘿。」
瀧姬衝他贊賞地比個大拇指，「有覺悟，真不愧是我弟弟。」
殺生丸望著那個小妖怪消失的方向，沒再說什麼，只是面無表情掃她一眼，頤指氣使：「快點，我餓了。」
「叫聲好聽的。」
「呵。」
「來嘛來嘛。你從出生到現在，完全都沒有叫過我一聲『姐姐』唉，而我，可是每天每天都叫你弟弟的。感覺我好虧，快叫我一聲，不然，我可就不給你吃了！」
殺生丸完全不吃她這一套，冷冷注視著她，一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高傲。
「好無情啊……」
瀧姬被他的叛逆傷透了心，捂著胸口，悲聲哽咽，「吃我的，喝我的，竟然一句話好話都不願意跟我說！大狗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告訴我，這世上，還有比你更過分的臭狗崽子嗎？」
殺生丸：「你太謙虛了。這世上最過分的臭狗崽子，不就在我眼前嗎？」
瀧姬身體觳綀一顫，難以置信看向它。
像是經受了什麼沉重打擊，她眨巴眨巴眼，兩顆金豆豆已然掛在睫毛上，正准備譴責大狗子的忤逆，卻聽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滿是戲謔的問話。
「我好像來得不巧？」
瀧姬扭頭看去，是兩面宿儺。
他依舊穿著寬松的素色和服，精神的短發高高豎起，高大挺拔的身軀側倚樹干，雙手抱在胸前，偏頭望向場中戲精姐弟，暗紅色的眼瞳似乎帶著笑。
殺生丸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
「哇，宿儺！」
瀧姬先是一喜，隨即想起之前被他無情拋棄寒風中的事實，頓時把不高興寫在臉上，氣鼓鼓凶他，「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宅子，距離這裡好遠吧？難不成……是特意來向我道歉的？」
「哼，現在才想起來跟我道歉，已經晚了！」
「我的心已經被你狠狠……」
「要幫忙嗎？」
兩面宿儺沒理會她不著邊際的蠢話，走上前，「你的肉馬上要烤糊了。」
瀧姬這才發現，有余自己長時間沒翻面，接觸火的那一面已經開始出現焦糊色，慌忙拎起來。
瀧姬：Q^Q
兩面宿儺從她手裡接過剩下的活兒。
瀧姬也不再置氣，還一點也不見外地把匕首也給他，全部交由他處理。
兩面宿儺掀起眼皮，暗紅色的四只眼直勾勾看她。
瀧姬：「加油，你是最棒的！雖然我只吃了一頓你做得飯，但味道真的很棒，比無慘家裡的廚子還要棒！」
兩面宿儺毫不客氣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瀧姬：Q^Q
殺生丸：「活該。」
瀧姬頂著淚汪汪煎蛋眼，追著毆打冷酷無情的大狗子。
這次，兩只狗的戰爭並沒有持續很久，勾魂的香氣從篝火上傳來，他們自覺停戰，圍到兩面宿儺身邊，坐等投喂。
一人兩狗，邊吃邊說著閑話。
「最近，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同於對西國漠不關心的瀧姬，殺生丸敏銳從兩面宿儺的話語間察覺到什麼，遲疑片刻，率先開口詢問。
「哇，好難得哦。」
瀧姬不可思議看他，「你竟然會主動跟人類搭話！平日裡，你明明連跟我說話都欠奉！」
她嘴裡塞得滿滿的，吐字不清還要說。
「我為什麼不想奉陪，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數？」殺生丸冷笑。
瀧姬果斷搖搖頭。
她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可把殺生丸憋得不行。
兩面宿儺看看擁有嚴絲合縫腦回路的瀧姬，又瞧了瞧臉色陰沉快要滴出水的殺生丸，心底劃過一絲興味。
「妖怪們似乎在醞釀什麼。」
兩面宿儺一邊投喂兩只小狗崽子，一邊說出自己的看法，「這幾個月，我看見很多從未見過的妖怪都在往這附近彙集。雖然不至於干擾我的生活，但妖怪們屢屢驚擾人類村子，使得咒靈出現的越發頻繁了。」
「而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就是在追殺一只會用火的咒靈……」
「哎？你竟然可以追著咒靈打了？」
瀧姬吃驚地瞅他，倒吸一口涼氣，發出一點也不討喜的驚呼。
不用想，都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兩面宿儺在此時展現出了絕佳的忍耐心性，不僅沒有打爆她的狗頭，還心平氣和回答：「畢竟我們已經分別了十多年，你都從一只小白狗，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少女，我自然也變了很多。」
這份心性，惹得殺生丸多看了他好幾眼。
「它怎麼招惹你了？是突然出現你身後，嚇到你了嗎？」
「這倒沒有。」
兩面宿儺道，「它找我幫忙，被我拒絕後，就趁著我外出，把我的房子燒了。」
「啊？」
瀧姬感同身受，發出憤憤不平的聲音，「好過分！哪有拒絕幫忙就偷家的道理？……你殺了它沒有？」
兩面宿儺微微頷首，唇邊揚起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當然殺了它。
不僅殺了它，還把它切成片片，用來宣泄心頭怒意。
將兩只小狗崽子喂得肚皮溜圓，兩面宿儺才剩下的肉包攬。
他坐在篝火邊，望著那對你靠著我、我靠著你，睡覺也要黏在一起的小狗崽子們，暗紅色的眸子閃過些許復雜神色。
片刻後，他垂下眼簾，將身前篝火撥開，讓柴火燒得更旺，自己則起身離開，高大挺拔的身軀，很快消失在天亮前最深的夜色裡。
兩面宿儺腳步很輕。
瀧姬困倦把眼皮睜開一條縫，並不意外他的離開，打了個哈欠，將身邊睡得無知無覺的大狗子往自己懷裡塞了塞，抱著他繼續睡。
等兩只狗崽子徹底睡醒，已經是日上三竿時候。
明亮的太陽高懸天幕，燦爛到刺眼的光線透過眼皮，落入眼底，讓狗再也睡不下去。
殺生丸准備回家。
然而，瀧姬卻拒絕跟他同行。
「我不要回家，月長石已經不在那裡了，再回去，不過徒增傷懷。」
她倒是有理有據。
殺生丸心中卻湧出一股無名怒火，袖中手掌倏然攥緊：「就因為月長石不在了，你就要拋棄我們所有親人，甚至……連母親都無法讓你停留嗎？」
「瀧姬，到底是誰沒有心？！」
「啊，這……」
瀧姬撓撓頭，碎金鋪就的眸子望向殺生丸的眼底，不同於他的憤慨，瀧姬嬉皮笑臉，一如往日，「『心』這種東西，在很久前，就被我狠狠丟掉了呢。」
「這些話你肯定不懂 ，因為……你只是一條狗而已。」
殺生丸拂袖而去。
他回到那個人類的宅邸，無視身側擺出警惕姿勢的護衛們，徑自走向那個端坐廊檐簀子的男人，居高臨下，薄金色的眸子俯視於他。
目光不善。
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只因為有一兩分神似月長石，便迷惑了瀧姬那只沒心沒肺的臭狗崽子，讓她已然完全失去理智，竟然做出拋棄家人而就他的決定。
——人類而已。
——不過，就只是個人類而已！
殺生丸俊秀的臉上浮出冰雪般冷凝的厲色，薄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來自本能的反感，讓他垂下的目光愈發冰冷，仿佛在看著一個死人。
「你就是瀧姬的弟弟吧？」
無慘像是看不見他仇視的表情，將身側托盤上供著的牙劍拿起來，交還給他，「她經常跟我說起你。說你是她見過第二個不像妖怪的妖怪——矜貴優雅、心性凜然，遠比我們京中貴族還要出眾。」
「之前，我一直不太信……」
說著，他有些不好意的低下頭，「並非是不信你，只是，瀧姬她……你知道的，瀧姬總是喜歡拿話哄人，旁人的心緒起伏只會成為她的快樂的源泉。」
「原來，我以為她只是又像往常那樣，拿話來逗我，直到，我看見了你。」
……
……
人類的稱贊，並不會打動殺生丸的心，就像人不會在意石頭的悲喜。
不管眼前這個男人對他展露出何種態度，殺生丸都不喜歡。
在他看來，這個男人跟月長石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
然而，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迷惑了瀧姬的心。
單憑這一點，殺生丸就無法對他有半分好臉色。
即使，他妥帖地將鐵碎牙交還給自己，言行舉止也沒有的不對的地方，可殺生丸就是不喜歡。
不過，雖然不喜歡，殺生丸也不至於對直接對他出手。
接過刀，冷著臉回了雲上城。
他是治不了瀧姬。
但，母親可以。
念及此，殺生丸終於吐出那口被堵在心頭的郁氣，唇角微微翹起，俊秀異常的小臉上浮出些許得意的笑。
像是已經看見，瀧姬被母親懲治得哭唧唧的未來。
第30章
殺生丸將自己在下界的見聞毫無保留地告知父母, 並就瀧姬被人類男人迷了眼的這一事實，狠狠告了她一狀。
凌月仙姬側依榻上，身姿曼妙, 優雅地剔著丹朱色指甲：「別管她。自從你們姐弟誕生, 就一直黏在我身邊, 作為母親的我，整天忙著幫你們收拾爛攤子，可是很累的。哼，不回來正好, 我也一點也不想見到她。」
「哦，對了，還有你。」
生怕一碗水端不平，還特意點出殺生丸的名字。
殺生丸：「……！」
瞳孔地震。
小大人的臉上露出從來沒有過的懵逼。
他完全沒想到, 自己在母親心裡，竟然跟瀧姬是一個待遇。
甚至, 還不如她呢！
犬大將哈哈大笑，摸摸殺生丸的腦袋，迎著他呆呆的視線, 安撫道：「別聽你母親的, 她不是這個意思。」
嘴上說著「不是這個意思」, 但他卻並沒有說說到底是什麼意思的意思。
只道，「這段時間，下界可能會不太平。殺生丸，你現在還小, 就陪在你母親身邊, 瀧姬那裡, 交給我處理, 你不必擔心她。」
「我才沒有擔心她！」殺生丸憋著一股氣。
「嗯，我知道。」
犬大將忍俊不禁。
與此同時，瀧姬也晃晃悠悠回到無慘宅邸。
「哇，你竟然沒有缺胳膊斷腿！」
瀧姬看見全須全尾的無慘，當時就震驚了。
她不可思議地撲上去，把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最後，不得不承認，他真的一根毛都沒掉！
嘴裡嘖嘖稱奇：「我還以為他肯定會遷怒你，甚至，我都已經想好，如果你不小心死在他手裡，我就得捏鼻子去爸爸那裡，跟借他的天生牙使使。唉，說真的，我真愁著見狗男人，所幸……」
「這就是你回來這麼晚的原因？」無慘笑眯眯瞅她。
「並不完全是。」
瀧姬誠實回答，在無慘臉色陰沉下來的瞬間，從袖裡掏出一只平安御守，手指靈巧得將氣系在他腰上，「聽說貴船神社很靈驗，路過鞍馬山的時候，我就順到去了那裡一趟。你最近總是不太舒服，希望這個御守能庇護你往後無病無災……」
「你別總是拿話氣我，比什麼都管用。」
無慘瞪她。
有心跟這只養不熟的狗崽子翻臉，可不知為何，總是有些舍不得。
雖然，她有的時候確實氣死人，但更多時候，她就要站在那裡，就讓他心頭一軟。
「哎呀，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開心心。」
瀧姬不僅不覺得自己有錯，還語重心長勸他，「你可不要跟我家大狗子似的，想不開非得跟我計較那麼多。到頭來，有什麼用呢？」
「還不是打不過我，只能被我摁在身下舔哭？」
「舔、舔哭？！」
看著瀧姬毫無異色的臉，無慘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文盲了，竟然無法理解簡單的詞句了。
瀧姬認真點頭：「大狗子好歹是未來的大妖怪，跟我還有一拼之力，讓我舔得有些累。可你呢？你只是個柔弱的人類，體力方面，跟大狗子完全沒有可比性。」
「簡單來說——」
「你這樣的，我能一下舔哭三個！」
說著，她煞有介事跟無慘豎起三根手指。
「……快閉嘴吧你！」
無慘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頭疼不已，顧不得生氣，一把捂著她喋喋不休最會氣人的嘴。
不久之後，平安京降下了第一場雪。
沒有風。
只有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而下。
天地間，僅剩下雪花簌簌飄落的細碎聲響。
犬大將神出鬼沒，從天而降，高大的身形穩穩落在積雪之上，步履輕盈，沒有發出絲毫動靜，更沒有驚擾到任何人。
瀧姬察覺到異樣，掀開御帳簾走出去，就看見犬大將正站在廊檐下，微笑注視著自己。
「在這裡過得開心嗎？」
瀧姬迎著他的目光，默了一息，點點頭，臉上浮出歡喜又甜蜜的笑，：「當然很開心啦。無慘為人大方，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跟他在一起。」
犬大將微微頷首。
聽見這話，心裡著實松了口氣。
然而，不等他那口氣喘勻，就聽瀧姬語氣陡然一轉，露出罕見的沉肅凝重：「爸爸這次過來，是准備替我跟弟弟報仇的嗎？」
「報仇？」
犬大將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不禁啞然失笑。
感慨這個女兒還是一如既往的睚眥必報。
就，很可愛。
像是看不出他在笑什麼，瀧姬目光自他身上挪開，碎金的眸子眺望朱紅色闌干外的庭院。
那裡，積雪又堆了厚厚一層，已經將犬大將的腳印覆蓋得看不見一絲痕跡。
「當時，我真的很害怕。」
「在失去月長石之後，差一點，只差一點……我就要眼睜睜看著僅剩的弟弟死於非命。」
「爸爸……」
瀧姬輕聲呼喚著犬大將，得到對方是回應後，她重新看向他，故作無所謂地笑笑，碎金的眸子卻湧閃爍著脆弱惶恐的水澤：「在你跟媽媽看不見的地方，我跟弟弟，差點就被東國部下抽出骨頭，當成是露慶生的賀禮。」
「只是，那時候，無論我如何害怕，如何呼喚你的名字，你都沒有出現……」
「東國的妖怪，大搖大擺闖入我們西國領地，甚至，毫無道義地偷襲我跟弟弟兩個小孩子，只為將我們當做生辰賀禮，送給是露，博得她的歡心。」
「爸爸，你說，我們跟她無冤無仇，她到底是為什麼這麼怨恨流著你跟媽媽血脈的我們？」
犬大將沉默下來。
他知曉。
可他也確實沒有那個心思。
瀧姬笑了笑，抬手抹去眼尾的水跡，不再看他，轉而撩起自己垂至胸前的銀發，不停纏繞指尖，垂落的長睫，在碎金眸底散下諱莫如深的暗影：「說起來，『是露』這個名字，可真的非常耳熟……」
「我還記得她呢。」
「那時候，弟弟尚未降生，她大搖大擺走進了我的家，趁著我們都不在，趁著我媽媽身體不適，趾高氣揚抖威風。」
「呵，那副場景，我至今記憶尤深……」
「瀧姬……」
遲疑片刻，犬大將愧疚地喚著她的名字，誠懇道歉，「我已經警告過是露，不准再踏入我們西國領地。如今，發生這種出乎意料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也是我處置不妥當，才會又讓你經歷這種可怕的事情。以後……」
瀧姬打斷他的承諾，直白問出她最關心的事：「爸爸會替我們報仇嗎？」
像是怕他忘了，瀧姬直直看向他，略顯犀利的眸子徑自看入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瞳深處，仿佛是要看透他的內心：「媽媽一直都跟我說，你是西國的王，會為了守護西國的一切奮不顧身。而現在，擺在你面前的事實，不僅僅是我跟弟弟差點被害，就連你的妻子、西國的另一位主人，也遭受了東國的冒犯。」
「這份奇恥大辱，唯有用來犯者的鮮血才能洗清！」
「所以……」
「爸爸，你願意為了我們，進行復仇嗎？」
不等他回答，瀧姬就像一名戰士一般，毫不畏懼地表明了自己態度，「如果爸爸願意，我現在就跟你走。」
「無論前面要經歷何等凶險與死亡，我都不會害怕，更不會離開爸爸一步。」
「作為父母的女兒、殺生丸的唯一姐姐、西國的第一姬君，我也有著為了保護家人而戰鬥的覺悟。」
「哪怕流盡身體裡的最後一滴血，我也絕不會退縮。」
「所以……你會嗎？」
「爸爸，你會為了保護我們而戰嗎？」
犬大將沉默半晌，還是選擇避開她的目光，轉移話題。
「我與麒麟丸相識已經數百年，知曉他的為人，他絕非是會是鬼蜮伎倆的陰險小人，此番……也許是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
「再過不久，父親就會親自前往東國，到時候，必然會問個清楚。」
「如果真是他們做的，父親必然會替你討個公道。」
「……你不想回家也沒關系，只是，最近這段時間，你不要離開平安京。雖然，這裡已經沒有大妖怪坐鎮，但這裡畢竟是人類貴族的聚集地，彙集著人類中最頂尖的陰陽師、咒術師、巫女。不管附近的妖怪在謀劃什麼，都不可能波及到這裡來。」
「保護好自己。」
叮囑完，犬大將微微頷首致意，瞬身離開，就像他來時那麼悄無聲息。
瀧姬沒有再說話，更沒有阻攔。
她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碎金的眸子遙遙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
然而，那道平日裡，只會隱沒在衣裳裡呼呼睡大覺的龍形妖紋，此時，竟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在她蒼白肌膚上到處亂竄！
她心跳得很快，呼吸卻壓抑得近乎無。
內心無法宣泄的慍怒，一點點染紅眼眶。
周身，漸漸縈繞出冰雪般冷凝的濃重殺意。
庭院裡起風了，蕭瑟的寒風裹挾著大片的雪花，吹向瀧姬，然而，雪花尚未近身，就被無形刃流碾為齏粉。
「……瀧姬。」
身後，傳來擔心的呼喚。
瀧姬扭過頭，毫不意外，看見了無慘暗含隱憂的臉。
他顯然起得很急。
只穿著就寢時的白襦絆，隨手在肩上披了件單衣，就出來了。
裹挾著雪珠子的風，順著光潔的地板，疾疾掠過他的衣袍，那具清臒的身體微不可查的瑟了瑟。
瀧姬回過神。
眨眨眼，籠罩周身的危險氣息瞬間消融。
「瀧姬……」
無慘就像是沒看見她之前表露出來的危險一面，一步步走上前，毫不顧忌地握住她袖中手，將她冰冷發抖的手指牢牢握在自己還算溫暖的掌心，聲音很慢，一字一頓，直直落入瀧姬心底，「別難過，你還有我。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
「我沒有難過。」
瀧姬垂眸凝視他們交握的雙手。
他的手，不如犬大將寬厚，也不如兩面宿儺溫暖，然而，在雪意涔涔的時候，只有他會毫不在意地拉住她。
也許，他並不知道大妖怪究竟是何等可怕的怪物，但這並不妨礙他想盡其所能對她好。
想明白這一點後，最後一絲讓瀧姬無法展顏的郁氣，也隨之散去。
瀧姬重新仰起頭，碎金的眸子噙著笑，轉而安慰他：
「這種事，我從來都知道。」
「也不止一次拿安慰過殺生丸，面對爸爸的無情，要看開些，不然，遲早嘔死自己。」
「只是，大概我還是太小心眼了。」
「安慰別人的時候，一套一套的；可輪到自己了，就忍不住拿根繩子把他套一套。」
「不，你才不小心眼。」
無慘被她直白的話逗樂，抬手將她抱在懷裡，「你很好，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珍貴的女孩子。」
「是他不夠好，不夠體諒你心情。」
「他既然無法盡到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也就不能怪你想把他套一套。」
「嗚嗚嗚，無慘，你真好，還是你懂我！」
「其實，我也不覺得我有什麼問題，嘿嘿……」
瀧姬美滋滋抱緊他，就差把尾巴翹上天，「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懂事、更體貼的女兒！」
「只可惜，狗男人就是狗男人，根本無法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更不會回應我的感情。」
「……遲早有一天，我痴情錯付的痛苦，也得讓他嘗嘗。」
「嗯。」
無慘溫柔撫著她的長發，含笑回應，眼睫低垂，在幽邃的眸中散下暗色的陰影，聲音一如既往好聽，「狗男人嘛，就是這樣無情，根本不值得你交付感情。」
「沒錯沒錯，我覺得也是。」
「以後，別獨自見他了。我怕到時候，他又會說些讓你不高興的話，我會擔心你的。」
「嗚嗚，無慘你人真好！」
瀧姬百感交集，自他懷裡仰起頭，咬著衣袖，可憐巴巴瞅他，「就連我媽都不擔心我。即使知道我自己一只狗留在了危機四伏的平安京，她都不來看我，一點也擔心我會被陰陽師抓去煲湯。而你，居然在擔心我。」
「嚶，你真好！」
「我好喜歡你啊！」
「咳……」
無慘被她一連串的好與喜歡打蒙，非常窘迫地清了清嗓子。
臉上浮出一絲薄紅，迎著那雙目光灼灼的碎金眸子，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敢回應。
最後，只得一把把她重新摁回懷裡，目光飄忽地落在她身後長長的回廊裡，好半晌，才勉強平復心情。
「我也喜歡你，瀧姬……」
氣氛正好，有很多話，早已在無慘心中思量已久，他正想一鼓作氣全部說出來，剛說了一句，就感覺自己的手臂被重重攥住。
他有些奇怪。
低下頭。
就看見瀧姬正極其熱烈地注視著自己，那張鮮艷如緋櫻的唇瓣輕輕開合，真摯地吐出一句話。
「做我的貓吧！」
「……？」
「做我的貓吧！」
瀧姬衝他展顏一笑，姣靨如花，碎金的眸子彎成極其漂亮的月牙兒，怕他聽不見，又重復一次，「做我的貓吧，無慘，我真的好喜歡你！」
第31章
無慘十分感動, 然後，拒絕了她。
瀧姬急得不行，圍著他打轉：「為什麼不啊無慘？做我的貓不好嗎？只要你答應我, 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做我的貓吧做我的貓吧, 無慘無慘, 快答應我啊……」
無慘：「我不答應的話，你就要棄我而去嗎？」
瀧姬搖搖頭。
無慘微微一笑：「那我不要。」
「啊？不嘛不嘛……」
無慘一臉寵溺，好脾氣地縱著她伏在自己身上撒嬌磨人。
心裡很是有恃無恐。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沒有人會好好的男人不做，而去做什麼貓。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做我的貓吧……」
眼見磨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瀧姬立馬將纏人的功力發揮了十成十。
雙臂環著他脖子，晃啊晃。
最後，無慘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 把她攏在懷裡，掌心輕撫她微涼的發絲：「讓我再考慮考慮。」
「要考慮多久？」
「唔, 看你表現吧。」
「嚶。」
然而，就在瀧姬認真思考，要如何表現才能得到自己喜歡貓貓的青睞的時候, 平穩的生活就像按了加速鍵, 一去不復返。
死亡和血腥接踵而至。
「翠子死了。」
一個淫雨霏霏的午後, 瀧姬正伏在無慘膝上眺望庭院雨景，耳畔盡是雨點打在葉面的劈啪聲，稠密如絲，聽久了意識就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而兩面宿儺, 就是在這時候突然闖進來的。
瀧姬嚇得一激靈, 翻身坐起, 難以置信盯著他：「別開玩笑。我前不久才剛剛見過她。宿儺, 這可一點也不好笑！」
「不是玩笑。」
兩面宿儺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廊檐下，水滴順著他鬢發衣角滑落，在地板上洇出殷紅的水窪，「那個女人……真的死了。」
瀧姬妄圖從他臉上窺探出任何騙人的痕跡。
然而，失敗了。
「……怎麼死的？」
瀧姬聽見自己聲音在發抖。
「與妖怪們死鬥了七天七夜，最後，力盡而亡。」
「我……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她一直都在默默關注附近妖怪動向。
兩面宿儺近乎自嘲地笑笑：「不怪你。就連我，事前也沒有聽到任何風聲。等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瀧姬愣在原地好一會，才想起來要緊事。
「沒事沒事，這世上還有人能救她。」
她哆嗦著爬起來，匆忙向無慘告別，著急忙慌地帶著兩面宿儺去了雲上城。
無慘很輕地「嗯」了聲，望著他們一起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低著頭，沉默看向自己的指間。
那裡纏繞著一根柔順的銀色長發。
剛剛，瀧姬起身太快，不小心被自己手指勾下來一根發絲。
如果是往常時候，她定然要趴在地上不起來，然後，露出委屈可憐的表情，嗚嗚哭著讓自己同意做貓，用來撫慰她的心。
然而，現在，她卻只專注跟那個突然出現的怪異男人交談，沒有多看他一眼。
無慘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指下用力，將發絲揉成一團。
路上。
兩面宿儺身上傳來的濃郁血腥氣，讓瀧姬再也無法忽視。
她問：「……你受傷了？」
「沒有。」
兩面宿儺似乎是笑了一下，「都是妖怪們的血。」
瀧姬沒有再說什麼。
很快，他們來到雲上城，犬大將在得知這一消息時，同樣驚詫無比，不用他們請求，就帶著天生牙，跟隨兩面宿儺來到翠子殞命的戰場。
只可惜，結果卻無比令人失望。
「不行。」
犬大將握著天生牙的手指緊了緊，「沒有用，翠子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天生牙無法救回失去靈魂的軀殼。」
巫女的屍體，仿佛已經與下方無數妖怪融為一體，不管如何使用天生牙，都無法看見另一個世界的使者。
「……靈魂？」
兩面宿儺似乎想到什麼了，暗紅的眼睛倏然看向翠子心口處的致命傷。
那傷口的痕跡，像極了有什麼破胸而出的樣子。
最開始，他一直以為是有什麼陰毒的妖怪從她體內孵出，才會形成這種傷口。
而如今——
他一切都明白了！
兩面宿儺手抵額頭，逐漸發出近乎瘋狂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
「真不愧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情！」
「死到臨頭，還妄圖淨化吞噬自己的妖怪，體力不了，就直接賭上靈魂！」
「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
「翠子……哈哈哈哈，你活該有此下場！」
似哭還笑的癲狂笑聲，清晰回蕩在血色浸染的戰場深處。
兩面宿儺與翠子同行十余載，非常了解翠子的拘魂淨化的能力。
是以，在犬大將點出關鍵後，他瞬間就明白了翠子的真正死因。
稠密如絲織的雨漸漸大了起來，雨水衝刷著妖怪和巫女的屍體，原本已經干涸的血跡重新溶於水，在地面彙集成猩紅的水流。雨點落入其中，水霧飛濺，濃重的水汽混雜著腥臭的血氣，讓人仿佛直接在血水裡呼吸。
無數妖怪殞命之地，彙集著難以消除的邪氣惡念，吸引著附近的妖怪源源不斷地彙集而來。
比起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大妖怪們，來撿漏的妖怪自然更願意挑軟柿子捏。
而兩面宿儺，明顯就是最好捏的那個。
瀧姬有些擔心，想要過去幫他，卻被犬大將摁住肩膀。
「不要過去。」
犬大將牢牢摁住不聽話的女兒，金瞳目不轉睛盯著那個逐漸被妖怪群包圍的男人，「更不要離開我身邊，他開領域了。」
「領域？」
瀧姬掙扎的動作一滯。
下一息——
那些圍剿而來的妖怪，仿佛觸碰到無形的刀鋒，頃刻間被切成無數肉片，腥臭滾燙的血液鋪天蓋地濺開。
緊接著，肉片也不知道碰觸到什麼力量，肉眼可見地化為齏粉。
不管是圍剿而來的妖怪，還是他身邊原本就有的僵硬屍體，都悉數崩解消失！
瀧姬還第一次見到這種力量，不由吃了一驚。
同時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身上沾染到了那麼多血。
「這是只有最頂級的咒術師，才可以掌握的咒術。完全依賴個人天分，非努力可得。」
「像宿儺這種擁有兩種擊殺能力的領域，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
如果放在尋常時候，犬大將定然是要上前稱贊兩句。
然而，此情此景，實在是不合時宜。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松開摁住女兒肩膀的手，轉而安撫地輕拍她發頂，卻被她反手打開。
犬大將並不意外，只輕聲提點：「領域，是咒術師的必殺一擊。如今的你對上它，多少還些勉強。所以，倘若你以後遇到了想要殺你的咒術師，不管對方會不會領域，都不要給他開領域的機會，務必一擊命中，不要馬前失蹄。」
雨還在下。
不知時候時候，犬大將已經離開。
兩面宿儺揚起頭，往向上方陰沉沉的天幕，不知在想什麼，咧著嘴，臉上瘋狂笑意不減。
雨水打在臉上，血水混雜著雨水，順著他下頜流過脖頸，淌入早已濕漉漉的素色衣衫中。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扭過頭，暗紅色的眼瞳瞟向場中唯一的活物——已經被淋成落水狗的瀧姬。
即使渾身濕漉漉的，她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走吧。」
兩面宿儺像是已經冷靜下來，然而，怪異的笑卻似乎是凝固在他臉上。
他仿佛看不見瀧姬擔心的表情，走上前，攥住她胳膊，粗魯地拉著她離開。
「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
瀧姬被他拽了一個踉蹌，卻沒有抱怨，「月長石失蹤的時候，我就一點也不想笑，難過極了……」
「不。」
兩面宿儺緩緩笑出聲，低沉的笑聲仿佛是從胸膛直接發出來，「我並沒有難過，為了她那樣不知變通的女人難過，完全不值得。就像……跟你計較，完全是自討苦吃一樣。」
瀧姬不高興撅起嘴巴。
但想起他失去那個照顧他很久的好心巫女的事實，趕緊壓下內心孩子氣的不開心。
兩面宿儺這個家伙，最不坦誠了。
嘴上說著不難過，心裡肯定早已淚流成河。
而她，這麼善解人意，才不會跟色厲內荏的小屁孩計較。
於是，瀧姬不僅大度地原諒他對自己的人身攻擊，還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們來到蔥郁繁茂的古木躲雨。
樹冠繁盛如蓋。
雨絲落於其上，發出細密的沙沙聲。
「有個男人，一直愛慕翠子。」
「嗯？」
瀧姬抬頭看向兩面宿儺。
「而翠子，是個遲鈍卻又一往無前的女人。」
「擁有強大靈力的她，只想恪守自己巫女的職責，救助平民，幫扶弱者。」
「比起丈夫，她更想要的，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只可惜，那個男人無法理解的翠子的心情，求而不得後，便把矛頭對准了我。尤其，在發生大江山退治之後，他妄圖借我異常的外表，意圖用言論，逼迫翠子趕走我。」
「呵，我怎麼可能如他所願。」
「所以……你才會先一步離開翠子。」瀧姬似乎懂了。
兩面宿儺沒有否認：「雖然知道，只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威脅到翠子，但在離開之後，我還是覺得殺了他比較保險。」
瀧姬點點頭。
並不覺得兩面宿儺的想法有什麼問題。
要是她的話，即使爸爸不同意，她也會想方設法把給自己添堵的狗東西吃掉。
「只是，翠子察覺到了我的心思，並拒絕了我直接殺了那家伙的提議——她總是這樣固執。」
「這份天真的固執，遲早會要了她的性命——我早就提醒過她。」
「在離開前，也曾不止一次勸她，無論是多麼強大人類，都是無法獨自活下去的。既然選擇保護善惡難辨的人類，那麼，就不應該再清高下去。跟人類勢力融合，接受他們的庇護，才是長久之道。」
「單打獨鬥，遲早死於非命。」
「只可惜……」
她並沒有聽從。
「要是接受了京都貴族的庇護，恐怕……她就再也不能四處游歷，幫助普通人了。」
在跟無慘生活的這段時間裡，她也算是見識了貴族的行為處事，「就像是鳥兒被關在了籠子裡，哪怕一身強大靈力，也只能替那幾位殿上人服務。我想，這一定不是翠子想要的。」
「是啊，所以，她死了。」
兩面宿儺冷笑，「死在了人類和妖怪的合謀之下，死得就像個笑話。」
「是那個男人出賣了翠子？」瀧姬瞬間想明白，兩面宿儺為什麼會提起愛慕翠子的男人。
「沒錯。」
兩面宿儺抱臂而立，側倚樹干，臉上盡是嘲諷和厭惡，「那男人將靈魂出賣給了妖怪，祈求擁有可以得到翠子的力量。」
「卻也不想想，妖怪怎麼可能會好心實現他的願望？」
「因為他的愚蠢，使得妖怪們形成了強大了妖怪聚合體，並得以將它們對人類的怨恨和憎惡，統統發泄在翠子，這樣一個固執的人類女人身上。」
「呵，如果不是我從戰場逃出的小妖怪嘴裡逼問出來，誰又能想到呢，名滿天下的巫女，竟然是死於卑鄙覬覦者的肮髒心思……」
瀧姬安靜聽著，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最後，她忍不住開口：「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其中還有古怪。」
「……古怪？」
第32章
「嗯。」
瀧姬掰著手指頭, 一點點數出縈繞心頭的困惑，「誰告訴那個男人，人類跟妖怪融為一體, 就可以擁有掌控強如翠子的力量——這種事情, 就連我都不知道。」
聞言，兩面宿儺不著痕跡瞥了她一眼。
即使在認真思考，她也還是老樣子
碎金眸子澄澈如許。
綺麗明淨的臉上, 盡是和平環境嬌養出來天真。
也只有她，才會理直氣壯說出這種話。
——就連我都不知道。
卻也不想想, 她原本就是西國最尊貴的姬君，誰會輕易跟她說起這種肮髒污穢的事情。
瀧姬沒有察覺到他的異色，自顧自道：「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大江山退治發生後，妖怪和普通人類之間的矛盾愈發尖銳了。」
「這種情況下, 人類和妖怪，怎麼能心平氣和合謀？」
「而那個男人，既然能想出拿你脅迫翠子，也不像是完全沒腦子的蠢貨。不可能妖怪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在我看來，如果沒有足夠強大、足夠有威懾力、足夠中立的第三方在場，他們絕對不會輕信彼此。」
就像沒有後台的妖怪, 根本不會選擇冒犯她一樣。
念及此, 瀧姬眼底閃過一絲厲色。
無用的負面情緒只存在一瞬, 很快就被她摁了下去。
「最後, 也是我覺得最不對勁的一點。」
「強到可以讓翠子陷入苦戰的妖怪聚合體, 絕對不會是簡單的三兩只低級妖怪疊加。」
「而如果是只是一些普通妖怪的話, 想要對抗翠子, 所需要的數量，絕對是你我難以想像的多……」
「為什麼不可能有高級妖怪？」
兩面宿儺打斷她的話，暗紅色的眼瞳毫不避諱看入她眼底，「比如……你這樣的？」
瀧姬一臉「你好笨哦」的嫌棄表情：「你也許會允許自己的家裡進老鼠，但你會允許家裡進陌生人嗎？」
兩面宿儺：「我哪個都不允許。」
「我們狗狗也是這樣啊。」
瀧姬理直氣壯懟回去，「毫無存在感小妖怪，對我們來說，就像是腳下的雜草一樣，來就來了，根本不值得多關注一下。而高級的大妖怪，就算只是靠近我們的地盤一下，都屬於冒犯，懂嗎？」
「沒有合理的解釋，可是要被狗狗咬掉腦袋，掛在邊境上風干示威的。」
「雖然，這附近不屬於西國領地，但在大江山鬼王死後，這裡基本已經是默認並入我們西國地盤了。」
「只要我爸爸不是死狗，就不會任憑大妖怪靠近自己的地盤。」
「你就這麼相信他？」
兩面宿儺嘴裡的「他」，自然是指犬大將。
「如果我是個人類，或者毫無自保能力的小妖怪，我會非常信任他。」
瀧姬默了一息，沒有回答，只平靜闡述事實，「我之所以不懷疑翠子的死，背後有他的手筆，原因更簡單。」
「他們是朋友。」
「更重要的是，我爸爸這只狗，非常喜歡庇護弱者。」
「翠子再強悍，在他眼裡，都是需要保護的弱者。」
「而自詡是大妖怪的他，絕對不會弱者出手。就算出手，也不會用這麼下作的方式。」
「所以……害死翠子的妖怪，只會是存在感薄弱的低級妖怪。」
兩面宿儺沒有再提出異議。
很顯然，他也認可這個理由。
「角落裡多了一只老鼠，我們可能會忽視，但當老鼠彙集成聲勢浩大的鼠群，我們再怎麼也不可能一無所覺。」
「然而，事實卻是，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
就此，瀧姬篤定做出推斷，「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這裡面沒有鬼，我瀧姬，從此往後，就甘願做爸爸的貼心小棉襖，為他痴、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大牆。」
同一時刻。
被瀧姬care的犬大將，正獨自一人行走在通往冥界的道路上。
與兩面宿儺不同，他並不覺得翠子的靈魂已經完全用在淨化妖怪身上，一絲都不剩。
翠子是多麼強大純粹的女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從戰場中心那些被抽取靈魂的妖怪數量來看，它們也已經到了彊弩之末，殘存之力，完全不足以讓那樣一個強大美麗的靈魂徹底消失。
至於，為什麼天生牙喚不醒翠子。
犬大將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那就是他來晚了。
翠子的靈魂，已經被那些污穢靈魂裹挾著，一起去往了地獄。
「她不應該落得這個下場。」
念及此，犬大將前行的腳步愈發堅定。
地獄，本不是生者可以輕易涉足的地方。
只是，前不久，犬大將在剔除冥道殘月破這招的同時，不僅得到了新刀天生牙，額外，還有一顆冥道石。
只要注入白犬一族的妖力，冥道石就可以打開通往彼世的大門。
只需走過漫長的漆黑的冥道，越過盤旋著無數靈魂的靈塚，打敗以亡者為食的冥界鬼怪，淌過吱哇亂叫，跟瀧姬任性時有的一拼的金魚草叢，就可以來到彼世的終點。
——地獄。
只是，他來得有些不巧。
就在他前面不遠處的金魚草叢裡，有一對男男正在打滾。
而且，還是那種「你撕我衣襟，我拽你衣袖的」的勁爆場面。
犬大將見多識廣，又加之他出身妖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妖怪們的恣睢本性，席天慕地亂搞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對於享樂情、事，他早已見怪不怪。
只是——
那個穿著白衣服的，長得該死的眼熟。
——白澤。
直面好友亂搞第一現場什麼的……
犬大將這就沒見過了。
「唔，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沉吟片刻，犬大將還是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只得撓著頭，很窘迫地出聲打斷他們。
金魚草叢中已經快要不可描述的二人停了下來。
「大將？」
「……」
「咦，你還活著啊，怎麼會來到這裡？」
白澤從鬼燈身下飛快爬起來，擦去被揍出來的鼻血，迎上去，「是不小心誤入了嗎？」
犬大將將先前一幕拋擲腦後，回答：「並非如此。此番冒昧前來，是有事想要叨擾地獄主事……」
「發生什麼事情了？」
白澤想到了什麼，「莫不是那只叫月長石的貓貓死掉了，瀧姬求你來找回它的嗎？」
犬大將搖搖頭，轉而將發生在翠子身上的事情說出來。
白澤想了想，將站在自己身後，裝背景的鬼燈拎到跟前，頤氣指使：「你快去給我找找！真是的，那樣純潔美麗的巫女，怎麼也不應該被惡妖連累，墮入地獄。」
鬼燈掃了他一眼：「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要帶她去往我的桃源鄉，啊——」
白澤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一根狼牙棒狠狠敲在腦門上。
倒地，再起不能。
犬大將干干笑笑，沒有擅自勸架。
教訓完出言不遜的混賬神獸，身為閻王輔佐官的鬼燈，將碩大的狼牙棒收起來，斂下表情，就自己的失禮行為向犬大將躬身致歉，隨後，認真詢問了那位巫女的姓名和大概死亡日期。
犬大將一一回答。
鬼燈讓他在此稍等，自己則回去翻閱最近收錄的亡者記錄。
等鬼燈離開，白澤捂著暈乎乎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
犬大將扶了他一把：「你還好嗎？」
「別說了，只要遇到那家伙，就准沒好事。」
白澤抱怨著，抽了抽鼻子，將快要流出來的殷紅的鼻血吸回去，「不過，雖然他確實很討厭，但對待工作的態度嚴謹。那個巫女的事情，交給他來處理，肯定沒有問題。」
他並不是在替鬼燈說好話，只是陳述事實。
「嗯。」
「只是……」
想到什麼，白澤忍不住看向犬大將，「你要做好心理准備。無論那位巫女生前如何高潔慈悲，既然已經來到地獄，就絕不會輕易再被賦予生命。」
「尤其，那家伙是個完美的工作狂，想從他手裡撈人，不啻於痴人說夢。」
「多謝。」犬大將很感激。
出乎白澤意料的是，鬼燈並沒有為難犬大將的意思。
這位地獄第一輔佐官，掏出記載了那日收錄的亡者記錄，展示給犬大將看：「那位巫女的靈魂，並沒有來到我們這裡。而且，根據你的描述，最近這段時間的記錄我也翻遍了，並沒有發生你說得妖怪大量死後，靈魂一股腦湧入地獄的情況。」
「哎？」
白澤吃了一驚。
搶過他手裡的名錄策，粗略翻了一遍，果然並沒有太大異常。
犬大將表情嚴肅起來。
鬼燈一拳錘飛擅自干涉地獄內務的天國神獸，將名錄策收回懷裡，認真望向那個身負異寶，還擁有漂亮狗狗外形的男人，語氣很和煦：「依我之見，那些靈魂，應該還滯留現世。」
犬大將思忖片刻，拔出腰間的天生牙，舉至黑衣鬼神跟前：「這把刀，擁有賦予無辜殞命者第二次生命的能力。如果翠子的靈魂還在現世，我應該能直接復活她的，可我試過……都失敗了。」
他坦承的話語，讓鬼燈神情愈發好起來，指點道：「因仇恨殺戮糾纏在一起的靈魂，死後無法自行得到解脫。」
「那位巫女的靈魂，很有可能是與妖怪們融合到一個整體，所以才會無法回應你刀子的召喚。」
「他日，倘若你遇到，可以帶過來給我。」
「雖然生死不可改，命運不可違，但神明垂眸的時候，也會有奇跡發生。」
「女性，尤其是善良高潔的女性，不應該落得悲慘結局。」
****
幾日後，瀧姬與兩面宿儺來到一間毫不起眼的林間小屋。
那是山中獵戶用木頭搭建的簡陋歇腳地。
可誰也沒想到，就是在這種地方，竟然隱藏著翠子巫女死亡的秘密。
兩面宿儺翻開用油紙妥善包好的白色細綢，上面明顯用黑色墨水寫著什麼，他抖開細綢，有什麼掉下去，也沒在意，只專注看過那個男人最後留下來的信息。
看到最後，冷冷譏誚出聲。
瀧姬撿起地上掉落的白色羽毛，奇怪看向他：「上面寫了什麼？按照我們復盤他最後行蹤得出的結論，這裡應該會有一些正確信息才對。」
兩面宿儺沒回答，只是把細綢丟給她，讓她自己看。
瀧姬撿起來，一目十行看過。
表情也逐漸一言難盡起來。
「明知道對方不懷好意，卻為了賭自己欲望可以實現的那微末概率，不惜一切。呵，這就是人類……真是惡心透了！」兩面宿儺冷笑。
「唉。」
瀧姬撿了個干淨的地方，屁股坐下，左手托著腮幫子嘆息，右手指尖轉動白色羽毛，「他雖然不是狗，但他的行為，是妥妥的狗男人標配。」
「我早就說了，狗男人靠近不得！是跟他多待一會兒，都會遭遇不幸的程度。」
「願天下再沒有一個狗男人！」
兩面宿儺掀了掀嘴角：「是啊，當初就應該聽我的，殺了他最好。」
「誰說不是呢。」
兩人附和了一會。
瀧姬戳戳他小腿，把舉著自己手裡的羽毛給他看：「雖然那個男人只說，對方是從東邊來的了不得的妖怪，擁有強大的力量，並不知道她的具體名字。但經過仔細嗅聞後，我很確定，這個東西上面有一股我很熟悉的氣味。」
「……你很熟悉？」
瀧姬點點頭：「咱們一起吃的巨豬，你還記得嗎？」
兩面宿儺想了想，點點頭。
瀧姬：「就是它了。雖然氣味很雜亂，但好吃的豬肉味道，就算被復雜氣味掩蓋，我也不會忘記。」
她將白色羽毛交給兩面宿儺，站起身拍拍屁股：「本來，到了這裡，我們就差不多走到死胡同，死無對證了。可說來也巧，那頭巨豬對我出手，被我抓住了。死到臨頭，曾吐露過自己的真實身份以求自保。」
「——他是侍奉東方首領的妖怪。」
「當初，我也很奇怪，東國妖怪怎麼這麼蠢。偷偷溜進西國，只為了殺我跟大狗子，這兩個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小狗崽子，未免也有些太盲目。」
「可如今想來，他們的目的，很可能並不是為了收拾我跟大狗子。」
「甚至，翠子都有可能是被無故牽連。」
「他們真正的目的，應該是我爸爸。」
兩面宿儺讓她繼續。
「大江山的妖怪，之所以會輕易被區區人類輕易退治，我爸爸在其中居功甚偉。哪怕最開始他只是出於好心，可妖怪們可不是叫道理的人。」
「比起異類，來自同類的『背叛』，更讓人怨恨和憤怒。」
「想來也是呢。」
「一旦西國境內出現強大暴虐的妖怪聚合體，我爸爸作為西國之主，自然是當仁不讓，必須去處理。」
「如果能殺了他最好，再不濟，能消減他的實力，也是好的。」
「至於其他人……」
「他們肯定都不在東國妖怪的考慮範圍之內。」
「這個計謀看起來是很蠢，可一旦成功了，卻是收獲頗豐。」
「非常適合一瓶水不滿，半瓶子水晃蕩的賭徒。」
第33章
搞明白事情原委後, 瀧姬與兩面宿儺就此分開。
「努力變得更強吧，宿儺。等你覺得實力足夠強，強到可以直面我爸爸那種大妖怪的時候, 就來平安京找我。」
頓了頓，瀧姬道, 「我跟你一起。」
「這一切都跟你沒什麼關系吧？」
兩面宿儺看了她一眼，「翠子與你並不熟, 而且，你們之間, 並沒有說過幾句話……」
「我不是為了翠子。」
瀧姬打斷他試圖阻止的話，坦誠道，「身為妖怪, 我感情還不至於充沛到, 為了一個只見過一兩面的巫女奮不顧身。」
「頂多——」
「從月長石那裡，愛屋及烏一下。」
「要非說是為了翠子，別說你了, 我自己都不會信。」
兩面宿儺不置可否。
瀧姬大手一揮, 毫不在意：「我與東國之間的仇怨, 早已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的。」
「他們屢次在我頭上動土，完全把我當做泥捏的。」
「這份屈辱，我早就想還給他們了。」
「要知道, 我們狗狗雖然記性不太好，但唯獨記仇這一點, 至死不忘。」
「這次，可以算是新仇舊恨一起吧。所以, 你也不必覺得我是無辜被牽扯。」
「我等這一天, 已經等了很久了。」
兩面宿儺沒再說什麼, 只是在轉身離開前，腳步停了停，叮囑一句：「你也努力一點。到時候，你要是丟臉地死在他們手上，別怪我嘲笑你。」
「哼，說得好像你之前就沒嘲笑過我似的！」
****
瀧姬重新回到無慘宅邸時，已經是蟲聲喧囂的仲夏之夜。
夜色深沉。
絢爛的星河自西北天際，橫貫中天，斜斜地傾灌入東南天幕。
褪去白天燥熱的灼浪高溫，院子裡繁盛的夏草，散發出被炙烤後的濃郁草木氣味，呼吸間，夏夜特有的悠遠氣息撲面而來。
無慘並不喜歡僕人隨侍左右。
院子裡也不像旁處，燈火通明。
只在主屋外的廊檐下點著一盞燈。
夏蟲安靜圍著院子裡唯一的光源飛舞。
而此時，無慘就安坐在朝向庭院的廊下，左手閑閑搭在膝上，右手指尖捏著細瓷酒杯，秀氣的眉眼漫不經心地注視著杯中倒映著星河之色的酒水，不知道在想什麼。
庭中傳來草木折斷的窸窣聲。
無慘微微抬首，遙遙望去。
燈盞就擱在他左手邊，細碎搖曳的燈火落在他眼底明明滅滅，四目相對時，竟有種諱莫如深的幽暗。
「無慘？」
瀧姬穿過繁盛的草木，碎金的眸子越過廊下朱紅色闌干，直直看向他，頓了頓，特意放緩了語氣，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氤氳的草木之氣彌漫整個庭院。
然而，在那氣味之下，卻摻雜著絲絲縷縷的甜腥之氣。
——那是人血的氣味。
而這種氣味的來源，正是她眼前的無慘。
瀧姬認真打量著他。
他的模樣，跟她離開時別無二致。
然而，周身氣味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不過來嗎，瀧姬？」
無慘笑了笑，擱下手中酒盞，恍然想起來什麼，近乎自嘲揚起唇角，「啊，是我忘了。」
「你一定已經察覺到了吧？」
「畢竟是天賦異稟的大妖怪，即使我清洗的再干淨，用多少熏香掩蓋，那些濺到我身上的血，那些被我吞噬入腹的肉，還是會被你察覺到。」
「很厭惡吧？」
「身為人類的我，竟然變成了吞噬血肉的怪物。呵，你一定不想再看見我一眼吧……」
瀧姬利落翻身越過闌干。
在無慘還沒有說出更多嘲諷的話之前，一把將他抱在懷裡，雙手安撫地輕拍他僵硬緊繃的後背。
「沒有。」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很喜歡。」
她聲音很輕，卻意外堅定，「不要怕，無慘……我回來了，我會跟你陪你在一起。」
你沒有！
瀧姬的話，瞬間勾起了無慘心中怒火。
在他察覺到自己身體異樣，在他為自己內心不斷升起吞噬血肉的欲望而惶恐不已的時候，眼前這個說著要陪他一起的女人，根本就不在這裡！
她走了！
跟著那個四眼男人走了，根本沒回頭看他一眼！
暴怒、怨恨、失望……種種負面情緒交織在心底，讓那雙清秀的眼瞳不可控制地染上凶戾的顏色。
呼吸沉重且急！
心髒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胸膛！
自身不能出現在陽光下的屈辱，都沒有此時此刻，被舍棄、被糊弄讓他更瘋狂、更憎恨！
無慘想要狠狠推開身前這個女人，想要吐出最惡毒的話語，毫無留情諷刺她、傷害她，讓她也嘗嘗自己承受的痛苦！
然而，落在她身上的手，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
緊緊抱住她。
像是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再離開我身邊一步，我……我就殺了你！瀧姬……我真的會殺了你！」
無慘聽見自己憤怒的吼聲。
怨恨自己的無能，卻舍不得松開抱住她的手。
「不會了。」
瀧姬撫著他氣得發抖的後背，腦袋埋在他脖頸裡，蹭了蹭，「你別生氣，以後，我去哪裡都盡量帶上你，好不好？」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嗯，我以後不會再輕易留你一個人。」
好不容易安撫下無慘，瀧姬這才得空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無慘將自己「病痛纏身，出於憤怒殺死了醫師，被她氣吐血後，卻驚喜發現自己身體竟然在痊愈，然而，就在她離開後不久，他卻又驚恐發現，陽光不再讓他感覺到溫暖，只能帶給他被灼燒的劇痛，於此同時，吞噬血肉的欲望也愈演愈烈」的事實，一一告訴她。
「……你這是什麼表情？」
無慘捏著她的下巴，將那張無語的臉拉直眼前，雙眸微眯，露出一絲危險氣息。
瀧姬嘆了口氣，捧著他的臉，左瞧瞧又看看，語重心長：「我早就說過了，做人不要太狗，會有報應的。」
「瞧瞧，這不就遭報應了？」
「等見到大狗子，我一定要把你的經歷跟他好好說說，務必讓他引以為戒。」
說著，她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副要把這件事提上日程的樣子。
無慘呼吸一滯，手指捏入她下巴軟乎乎的肉裡。
「做狗不好，以後都不要做了。」
瀧姬拍拍他冷成冰碴子的清秀臉龐，「懺悔吧……我陪你一起。」
在無慘勃然大怒的同時，她緩緩吐出後半句話。
****
在瀧姬回來之前，無慘宅邸已經死了兩個無辜之人。
一個是忠誠的護衛，一個是年輕的婢女，只因為在微妙的時刻打擾到了無慘，就成了他的口中餐。
無慘一臉不虞：「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當然是為了懺悔啊。」
瀧姬嘆了口氣，誠懇道，「我跟他們非親非故，不可能為了他們的事，對你喊打喊殺。」
「只是——」
「你也要安我的心，別做個狗男人。」
「就當他們是為了保護你，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吧。」
「忠誠勇敢之人，值得一切榮耀。」
「無慘，哪怕你不認為自己有錯，也沒關系，盡你所能的補償他們在意之人就好。」
無慘心不甘情不願去做。
等他離開後，偌大的主屋裡，就只剩下瀧姬一條狗在唉聲嘆氣。
區區物質上的補貼，根本無法彌補失去的痛苦。
瀧姬很清楚這一點。
是露只是對媽媽不恭敬，就被她記恨到現在。
而那個巨豬，不過是對她跟弟弟出手，還沒成功呢，都被她宰來吃掉。
可……
無慘不是東國的妖怪，而死掉的下人也不是她的媽媽、她的弟弟。
所以，她無法用對待東國妖怪的態度來對待無慘。
「別怪我。」
瀧姬雙手使勁搓搓苦唧唧的小臉，「我只是一條狗，又不是什麼公平正義的使者。」
「要怪的話，就去怪我狗爸爸吧。」
「如果不是他把我生成一條狗，如果不是他太過不中用，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把責任一股腦推卸給犬大將後，瀧姬內心頓時輕快了很多。
轉而思考起，那個因為無慘發脾氣醫鬧而死於非命的醫師。
醫師的妻子早就死了，只留下一個半大的孩子。
產屋敷一族原本可能也是覺得理虧，便以「你父親外出采藥的時候，不小心出了意外，已經死了」為借口，想要收留他，作為補償。
然而，那孩子卻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在宅邸裡待了一段時間，就消失不見了。
瀧姬去了那孩子曾經居住過屋子。
因為他長時間不在，原本屬於他的床榻，如今已經分給了其他小童，而他僅有的一些衣物和書籍，則被同寢的人打包好，塞入放置舊物的重硯箱裡。
「蝴蝶是個可憐的孩子，醫師大人不幸去世後，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還那麼小，如果能得到主家照顧，也許還能活下去，可現在……」
說著，送瀧姬過來的中年僕婦搖頭嘆息，似乎已經看見她死於非命的場景。
「她？」
瀧姬愣了一下。
日語中的「她」和「他」，不僅在書寫上完全不同，就連發音也是截然不同的。
「是啊。」
僕婦道，「雖然她穿著男孩子才有的打扮，但明顯是個女孩子呢。主家只是吩咐我們下人照拂她一些，並沒有要收她為僕的意思，又加之那段時間，大人身體不佳，我們也就沒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大人……」
瀧姬明白了。
謝過僕婦後，回到無慘房間，將自己得到的訊息說了說，就准備出去找那個女孩兒。
「在我回來之前，不管多不高興，都不准再吃人了。」
想了想，怕自己的話可能管不住他的狗脾氣，瀧姬又補充一句，「不然，我就把你的牙都拔了，再把你四肢打斷，帶到雲上城，關你一輩子。」
大不了，以後她養著他就是了。
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事。
無慘勃然大怒。
氣得當場撲過來拔她的狗牙。
她竟然為了區區幾個下人，就要對他下手！！
「你乖乖的，等我回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瀧姬輕易反壓回去，把他摁在新換過的疊席上，看著他氣到發抖的可愛模樣，沒忍住，親了親他額頭，就像她親月長石一樣。
迎著他懵住的表情，瀧姬眉開眼笑：「不就是想吃鮮活的血肉嗎？問題不大。要知道，這世上什麼都不多，就好吃的肉最多了！」
****
因為年幼，此時的瀧姬，各方面能力都沒有成熟，不過，尋找一個人類女孩，還是小菜一碟。
經過兩日後尋找，瀧姬最終確定，那孩子就在眼前這間，看起來遠比無慘居所還要華麗高深的宅邸裡。
而且，這間宅邸很奇怪。
居然在宅邸外設有結界。
「別人都沒有，就它有，別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瀧姬一邊腹誹著，一邊爬牆爬得飛起。
然而，她好不容易闖入覆蓋宅邸的結界，下一道結界，又出現在眼前。
三步一大結界，兩步一小結界
雖然阻攔不住她的腳步，但是結界上流淌的靈力，它電狗啊！
瀧姬使勁摁著頭頂的炸毛的碎發，可只要一松手，就會四處乍起。
瀧姬：「……」
好生氣！
正當瀧姬咬牙切齒，准備化作原形，把這些蜘蛛網一樣煩人的結界撞它個四分五裂，身後突然傳來男人的笑聲。
瀧姬扭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直貫常服的男人。
他有些一張非常耐看的成熟臉，長發未束，披散而下，手抵著唇，忍笑忍得辛苦。
而在他身後，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冷漠少年。
「你是誰？」
「這話應該我們問你吧？」
那個少年似乎是心裡憋著氣，說話很嗆人，「身為妖怪，卻在半夜闖入源氏宅邸……如果不是遇見我們，源氏陰陽師必然將你當場祓除！你看起並不像沒頭腦的小妖怪，怎麼會做出這等蠢事？」
瀧姬一驚，緊接著，就是難以遏制，仿佛中頭彩的狂喜：「哎哎哎，這裡就是源氏嗎？」
「這豈不是意味著，退治大江山鬼王的源賴光，也在這裡？」
「帶我去帶我去，我想看他！」
「你要見他做什麼？」那少年肅容斂聲，警惕盯著她。
「好奇呀！」
瀧姬激動極了，「敢高舉人類大旗，率先向盤踞一方大妖怪發起退治，這種心性魄力，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呢。」
「這麼勇敢無畏的人類，幾百年也不一定能出一個，如果不能趁著他還活著趕緊見見，那多虧啊！」
「你不是妖怪嗎？」
少年表情一言難盡，「身為妖怪，卻不為同族死亡而悲傷，反而……」
「瞧你說得什麼話！」
瀧姬小臉皺成一團，衝他哼了聲，「說得好像我是個妖怪，就必須為其他妖怪的命運感同身受似的。」
「憑什麼？」
「他們又不是我親人，我憑什麼要為了他們的遭遇而難過？」
「再說了，事情起因，不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實力，還要去惹是生非，最後，才會被人記恨，招致死亡嗎？」
「落得這個結局，與人無尤。」
「傻瓜才會為了他們傷心！」
第34章
少年呆愣當場。
像個小傻瓜。
他完全沒想到, 這世上竟然還有狗得如此清新脫俗的妖怪。
男人臉上笑意更深：「十多年前，我曾經有幸見過你。那時候，你還小, 正被你的父親犬大將抱在懷裡。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會那麼耐心溫柔地跟女兒說話，想來，他一定非常愛你。所以……你不想向源氏尋仇嗎？大江山和源氏的事, 當初就是你父親在處理。而如今, 源氏卻完全辜負了你父親的心意……」
「辜負就辜負唄。」
瀧姬像是沒聽到男人漫長的前綴，毫不在意地回答, 「他那只狗的心意，辜負了也沒什麼好感到抱歉的。畢竟，他辜負我的時候，可從來不會覺得對不起我。」
「現在被源氏辜負, 是他太狗的懲罰，是他活該。」
「哼！」
「我還要多謝源氏呢。如果不是他們, 我要過多久才能看見他吃癟的樣子。」
男人忍俊不禁。
覺得眼前這只小狗崽子真是很奇妙, 誠懇邀請她與自己同行。
少年立刻握緊腰間的太刀，眉目間染上肉眼可見的冷意，紅色鬼眸深深看向身側之人眼底：「你想做什麼？」
「安心, 只是帶著她逛逛而已。」
男人微笑, 拍拍少年腦袋。
少年把頭一扭, 拒絕他的示好。
瀧姬咬著手指頭：「啊, 這不識好歹的樣子，真是像極了我弟弟。嗚嗚, 好久沒見大狗子了, 我都有點想念他了……他也是你弟弟嗎？」
後面一句話, 是看向那個男人問的。
男人搖搖頭，接著道：「雖然他不是我弟弟，但他對我來說，有著非比尋常的重要意義。」
「啊，那你脾氣可真好。」
瀧姬真情實意誇贊，「大狗子如果不是我弟弟，我早就一天打他八頓了。」
男人忍笑，看向身側的少年，笑容似有深意，嘴裡卻答道：「你果然很愛你弟弟，他一定很可愛吧？」
瀧姬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沒有沒有，我的大狗子最討厭了，一點也沒有你的他可愛。」
「你太謙虛了。」
「我是真心的。」
……
……
兩人真情實感商業互吹。
肉麻得讓那少年根本沒眼看。
少年抖抖身體，摩挲著胳膊上被膈應出來的雞皮疙瘩，只感覺丟臉極了。
暗自在心裡發狠。
他絕對不會再幫那只小狗！
原本，他還擔心她會被源賴光賣了，但現在看來，她跟源賴光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活像異父異母的親兄妹。
瞅著她喜笑顏開的表情，只恨源賴光怎麼不快點賣了她，到時候，她的表情一定更加有趣。
而就在少年下定決心的這段時間，瀧姬與男人的交談愈發融洽。
「原來，你就是源賴光嗎？」
雖然已經有猜測，但真的被證實的時候，瀧姬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忙跑到男人跟前，示意他稍稍蹲下點身體。
源賴光依言照做。
「哇，這麼近距離一瞅，你長得更好看了，比無慘還要好看！」
「無慘？」
瀧姬嘰裡呱啦給他講了一遍無慘到底是誰。
源賴光微微沉吟：「說起來，我聽過他的名字，是產屋敷家的長子。只可惜，他身體似乎不好，這段時間，一直在物祭……」
瀧姬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沒把他買個徹底。
突然，她猛地拍了把額頭：「差點忘了！」
「怎麼了？」源賴光問。
「我之所以會來這裡，是來特地來尋一個叫蝴蝶的女孩子的……」
「蝴蝶？」
「嗯嗯。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換過名字，不過，應該扮做了男孩模樣。」
「你找她做什麼？」少年插話。
「算是有些擔心吧？」
瀧姬摸著下巴，有些不確定道，「一個沒長大的女孩子，孤零零活在這種世道，看上去，就是活不久的樣子呢。」
「你會這麼好心？」
少年狐疑。
對同類尚且不肯施舍憐愛，又怎麼會對人類抱以慈悲心腸？
「哼，那是你不懂！」
瀧姬仰著下巴，嘚嘚瑟瑟，「我們狗狗能會有什麼壞心眼呢？」
****
蝴蝶確實在源氏宅邸。
她父親是位善良的醫師，曾救過源氏宅邸中的一位稍有地位的僕人。
而那個僕人也是知恩圖報，在收到蝴蝶的求助後，義不容辭地幫忙了。
趁著源氏添置小童的契機，將她一起收攬了進來。
如今，蝴蝶就被僕人安置在東門變的近侍間裡。
借住源賴光的便利，瀧姬很快見到了一臉警惕和防備的蝴蝶。
「你父親的事，我很抱歉。」
瀧姬直接開門見山，「現在，他的屍體已經被重新收斂，供入產屋敷的家族墓地。我知道，這種事根本無法消除你的怨恨，我也沒想過要你對我、或者對無慘感恩戴德。之所以想做這種事，一方面是想彌補，另一方面，則是你們人類似乎是很在意這種事的……」
「誰讓你道歉的？！」
蝴蝶再也聽不下去。
她倏然站起身，身體止不住顫抖，強地挺直背脊，那雙因為悲憤而充滿淚光的黑眼睛，死死盯著對面的少女，啞著聲音質問，「跟你有什麼關系？！」
「這一切，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為什麼要替他道歉？」
「你不是高高在上，根本不屑干涉人類的大妖怪嗎？為什麼要替他道歉？！」
蝴蝶不停踱著步，憤怒揮動著雙臂。
「那個家伙，無視我父親的往日的悉心照料，就因為身體病痛一時無法得到根治，就憤怒地殺害了他！」
「可恨！太可恨了！那種家伙，是該下地獄的！」
她怎麼也無法理解，鬼切大人嘴裡的大妖怪之子，竟然會為了那樣一個男人，向她道歉。
「我高興。」
迎著女孩兒倏然瞪大的雙眼，瀧姬一字一頓，平靜闡述事實，「他讓我高興，我就跟他在一起，並願意替他考慮——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哈？」
「而我之所以會親自來找你，目的更是簡單。」
在看到那女孩子的第一眼，瀧姬就知道試探無用，索性直白坦言一切，不去費心勞神地拐彎抹角，「我想知道，要怎樣才能把無慘重新變回人類。」
「本來，我是想直接翻閱醫師留下的醫案藥方，但你離開的時候，好像把它們都帶走了……」
蝴蝶驚詫不已。
幾乎是把「你怎麼知道」寫在了臉上。
「那裡面，就存在讓無慘恢復的方法吧？」
瀧姬嘆了口氣，事情順利得超乎想像。
蝴蝶這才反應過來。
臉色難看極了，避開她的視線，唇瓣用力抿緊到發白，
瀧姬沒有逼她立刻拿出來的意思，只道：「無慘他現在，在氣味、力量、身體素質方面，已經和普通人完全不同。至於壽命，想來也與普通人不太一樣。」
「他能活久點，對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我不覺得以人類身份，換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什麼好事。所以，還是更希望他能以人類的身份，平平安安活下去……」
「別做夢了！」
平平安安四個字。
不啻於長滿鋒利尖刺的荊棘，死死纏繞在蝴蝶心上，將她刺得鮮血淋漓。
蝴蝶死死攥緊拳頭，憤怒瞪著她，視線裡帶著刻骨的仇恨：「他已經不可能恢復成人類了！」
「他將永遠以食人血肉的惡鬼身份活下去！」
「他將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出現人前！」
「他將永遠帶著這份詛咒，直至墜入地獄！」
「而一切，都要怪他自己！」
「哈哈哈哈……」
「如果不是他殺了我父親，他原本很快就能恢復康復。是他自己斷絕了自己的希望！而現在，他將永遠陷入這種絕望中，直到死去！」
「我不會幫他，哪怕你殺了我，我也不會救他。」
「我期待著他下地獄贖罪的那天！」
蝴蝶表情猙獰扭曲。
她明明在瘋狂大笑，眼裡卻不停流出淚來。
滿含恨意的詛咒回蕩在靜謐的和室裡，她盡情宣泄著內心壓抑已久的仇恨和痛苦。
瀧姬並不介意。
她很清楚，這份洶湧的恨意並不是針對她。
等到蝴蝶情緒發泄的差不多，瀧姬才冷靜指出關鍵：「依你所言，他將擁有遠超常人的壽命。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他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久到哪怕日後你死了、你的血脈斷絕，都不一定能看到他死亡……」
「不可能！」
蝴蝶快意笑道，「吞噬血肉的惡鬼見不得光，光會殺了他。」
「只要在夜裡出現，不就好了？」
瀧姬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不過是區區血肉而已，這麼簡單的需求，別說他還是有眾多下人伺候的貴族了，哪怕他是普通人，都不需要他出面，我就可以把他照顧得很好。」
蝴蝶僵住。
「不知道你從鬼切嘴裡，對我了解了多少，不過，我還是正式向你介紹一下我自己吧。」
「我，瀧姬，白犬一族的姬君，西國未來的王。」
「雖然算不上多麼了不起，但別說一個無慘了，哪怕是一整個平安京的無慘，我都可以養得起。」
「只要無慘不厭煩，我將永遠跟他在一起。不管是人類，還是什麼，都無法從我手裡把他奪走。」
****
後續過程雖然有些不順利，但結果與瀧姬想要的相差無幾。
蝴蝶一邊憤怒瞪她，一邊捏鼻子同意幫無慘研制變成人的藥。
只是，她不願意回到無慘宅邸。
「我怕被卸磨殺驢。」
蝴蝶陰陽怪氣，「那家伙連我父親都會殺，即使你向我保證，他不會傷害我，也不會再胡亂傷害任何一個人類，我也不會信你們的鬼話！」
「我既不信你，也不信他。」
「行吧。」
瀧姬並不強求，轉而拜托源賴光幫忙照顧她。
鬼切就納悶了：「你們熟嗎？為什麼你能這麼自然地提出要求？」
瀧姬仰著下巴：「這個，我無法跟你解釋太多，畢竟，我只是一條狗。」
鬼切：「……」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費解。
而源賴光欣然接受的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因為大江山的事，斑大人拒絕與我再見。我自知有負於他的信任，也不敢奢求他的原諒。」
「只是……」
「如果可以的話，還想麻煩你，幫我把這個東西交還給它。」
說著，他把一尊憨態可掬的三花貓瓷偶推到瀧姬跟前。
瀧姬眼神微妙起來。
眼前這個三花貓瓷偶，該死的眼熟。
「這是我曾經送給斑大人的禮物，後來……他還給我了。」
源賴光說得很委婉。
瀧姬了然，接過三花貓瓷偶，愉快地跟他達成協議。
處理好這些瑣事。
瀧姬回到產屋敷宅邸，無慘正在主屋裡等她。
得知她要去很遠的地方送禮物時，他眉頭皺起，又很快分開：「我跟你一起。」
瀧姬原本正低著頭，撫摸著地上的三花貓瓷偶，聽到這話，緩緩抬起頭，盛滿碎金的眸子噙著笑，看向無慘：「好啊！」
既然要帶著無慘同行，那麼，就必須改變作息習慣。
白天休息，夜晚出行。
雖然有些不得勁兒，但只要有人陪著，哪怕是星月皆無的夜裡，溫暖的掌心觸手可及，漫長的旅途都變得那麼輕松自在。
斑居住的地方，位於群山之中，是被稱為「八丈原」的地方。
等瀧姬和無慘到了那裡，已經是春櫻滿枝的時節。
山中氤氳著白茫茫的霧氣。
清淡悠長的香氣，給縈繞枝頭的山嵐蒙上一層朦朧的粉色，濕漉漉的，穿行其中，沾衣不濕，暗香滿袖。
「犬大將的女兒？」
斑俯臥在層層疊疊的櫻花海裡，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小丫頭是誰。
只是，上次見到的時候，她還只是個三頭身的小崽子，沒想到現在已經長成小丫頭了。
感嘆歸感嘆，問還是要問的。
「你怎麼會來這裡？是犬大將讓你來找我的嗎？不該啊……他有什麼事的話，應該直接就來了，沒必要通過你。」
瀧姬點點頭，把禮物掏出來，順帶說明來意。
「……你帶回去吧。」
斑沉默片刻，用爪子小心心將三花貓瓷偶推回小丫頭身邊，拒絕接受，「我跟他已經再沒有任何關系，自然也不好再接受他的禮物。」
「不想收的話，直接丟了吧。」
瀧姬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好心給他出主意，「嫌棄礙眼的話，砸了也行。」
斑使勁眨眨眼。
感覺自己好像幻聽了。
「我跟源賴光的約定，只說要我帶到，沒說還要我負責帶回，更沒說要我關注你收下後會如何處置。」
像是怕斑不好意思，瀧姬還煞有介事保證，「你放心好了，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他，你把東西砸了。」
她只會說「斑收到了」。
「啊，對了！」
「你要是既不想丟，也不想砸，還可以選擇自己再給他還送去。」
「反正，他就在平安京，你知道的。」
斑：「……」
「其實，依著我的意思，我是覺得你給他送回去比較好。這樣的話，我就能趁機再向他討個便宜了。」
斑：「……」
是對你比較好吧？
第35章
瀧姬完全沒有售後, 甚至還想從中獲利的行徑，讓斑嘆為觀止。
等他好不容易回過神，那小丫頭已經拉著男人的手, 蹦蹦跳跳跑遠。
斑失笑，前爪交疊擱在地上，腦袋枕在上面，狐狸般的豎瞳默默注視著地上的三花貓瓷偶。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那東西何等脆弱。
只要他稍稍用力吹口氣, 就可以徹底毀掉這個礙眼的東西。
可事到臨頭，他卻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這是遣唐使帶來的珍品, 我有幸蒙得聖上恩賜，就一直珍視地放在身邊。如今，斑大人幫了我們這麼大一個忙，不僅是我，更是整個平安京的恩人。這個東西, 我就借花獻佛，贈獻給您。」
「斑大人，真的非常感謝您。」
那個神情誠懇的男人, 不停地說著感激的話。
可到頭來，卻無視了他跟犬大將的好心，殘忍地將刀子伸向了他毫無防備的同類。
人類……
妖怪……
萬般念頭湧現腦袋, 又很快消失不見。
心裡亂糟糟的。
斑只感覺疲憊極了, 干脆闔上眼，嘆了口氣，將三花貓瓷偶抱在懷裡, 沉沉睡去。
****
瀧姬剛睡醒, 就看見一枝沾染著晶瑩水珠的櫻花, 伸到了自個兒眼前。
視線上移。
毫不意外，看見了無慘眉目清秀的臉。
「中午時候，下了一場雨，八丈原的櫻花都散了。我本來想等你醒來，帶你去看的，可如今，就只剩下這一枝完好的了。」
無慘解釋道。
瀧姬怔怔注視著那根被遞到眼前的櫻花枝。
櫻花繁盛無比。
粉色花朵顫顫微微綻放，花瓣無風自動，仿佛是不堪花脈之上的水珠的重量，有著搖搖欲墜的脆弱美感。
淡雅的香氣與清新的水氣，飄在鼻尖。
吸入肺裡，竟染上些許無法言說的甘甜。
瀧姬回過神，從他手裡接過櫻花，傾身近前，雙手還上他脖頸，抱住他，腦袋親昵地蹭了蹭：「謝謝，我很喜歡。無慘，你真好。」
「不用謝。」
無慘拍拍她後背，「你永遠也不必跟我說謝謝。」
「嗯！」
瀧姬笑著答應，然後，把櫻花枝塞入他手裡，「幫我拿一下。」
無慘不明所以。
下一息——
無慘就看著她倏然恢復原形，紅舌頭靈巧卷過他掌心，一口將櫻花枝吞入腹內。
事情發生太過迅速，以至於他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
無慘看了看自己濕噠噠的手心：「……好吃嗎？」
瀧姬：「不好吃。」
無慘：「那你為什麼還要吃？」
「放在一邊不管的話，它很快就會衰敗凋零。可它是你給我的，我不想看見它頹敗的模樣，思來想去，還是吃了比較好。」
瀧姬舒了個懶腰，抖抖毛，示意他上來，「不然的話，豈不是太辜負你的心意了？」
一時間，無慘竟無言以對。
甚至，還覺得她說得有點道理。
「……肚子不會難受嗎？」
「沒關系哦。」
瀧姬又舔了他一口，「只是樹枝和花而已，我一會兒就消化完了，又不是完整的一顆櫻花樹。倒是你，不會太勉強了嗎？雖然天陰沉沉的，還在下雨，但說到底，也是白天，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嗎？」
無慘搖搖頭。
瀧姬松了口氣，認真提醒他：「這種危險的事情，以後不要做了。我想看櫻花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可你要是受傷，我會非常非常難過，所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傷心，知道了嗎？」
「嗯。」
無慘笑著應下，抬手摸摸她濕漉漉的鼻頭。
鼻子上的皮膚非常敏感，被那麼一模，頓時酥酥癢癢。
瀧姬打了個噴嚏，不適地甩甩腦袋，又抬起前爪揉了揉鼻子。
傻乎乎的模樣，惹得無慘忍俊不禁。
****
也不知道兩面宿儺到底做了什麼，在他跟瀧姬分別後的第二年，朝野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名諱。
——兩面宿儺。
聽說，他暴虐殘酷，嗜好殺戮，就連女人和小孩子都不會放過。
更可怕的是，他還喜歡生吃人肉，是妥妥的怪物。
曾經，只是借用鬼神致命的孩子，如今，卻成了活人心中真正的鬼神。
之後，三年，咒術師糾集所有力量，向他發起挑戰，意圖鏟除這個咒術師裡的敗類。
瀧姬從無慘嘴裡得知這個消息後，只是稍稍出神片刻，旋即恢復正常，並沒有趕過去幫忙的意思。
「雖然他被咒術師們稱為『詛咒之王』，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人類而已。當初的翠子，如此強大，面對群妖，也只有力竭而亡這一個結局。如今的他，要面對的，可是整個咒術界的力量。」
「也許，他活不久了。」
無慘安坐她身側，翻閱了一本古籍，漫不經心說出自己的看法。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瀧姬背脊挺直，嘆了口氣，碎金的眸子落在自己攥緊的右手上，「現在他所要面對的，僅僅是一群人類而已。如果這都無法活下來，那麼，他就根本沒有為翠子報仇的能力。」
「他未來的敵人，是跟我爸爸一樣，成名已久且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妖怪。」
「區區人類，妄圖與大妖怪比肩，已然是痴心妄想。」
「如果不能擁有遠超於常人的力量，別說報仇了，恐怕連靠近都做不到。」
「我以為你會擔心他，畢竟……你們關系似乎不錯。」
無慘掀起眼簾，掃了她一眼，狀似無意道，「你在這裡的這幾年，他經常來看你。」
「唉，我當然也擔心他。只可惜，這種擔心，沒有一點用處。」
瀧姬很清楚。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不夠強。
如果她擁有跟父親一樣的力量，哪怕兩面宿儺只是個普通人，那些害死翠子，欺辱她親人的仇敵，她早就挨個宰了，何必等到現在？
不過，兩面宿儺的背水一戰，也給了陷入僵局的瀧姬一點靈感。
「無慘，我要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
「不，你在這裡等我。」
瀧姬道，「我快去快回，大概就只需要三天，要是我們一起的話，最起碼也得十天半個月的，那太浪費時間。」
無慘冷下臉：「你是在嫌我礙事？」
「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瀧姬好笑，上前捧著他的臉，好一通揉，以額抵額，碎金的眸子柔柔看向他冷冰冰的眼底，「我很喜歡你，遠比你想像的還要喜歡。只是，這次我要去的地方，是另一個大妖怪的駐地。」
「他與斑不同，」
「我跟他不熟，根本不知道他秉性如何，萬一他要是對你出手，我根本無力阻攔。」
「對不起，無慘，是我太弱了。」
「以後……等我變得更強，能徹底保護好你的時候，再帶你過去，好不好？」
「那你會不會有危險？」無慘很好哄。
「應該不會。」
瀧姬想了想，「他跟我父親認識，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至於打死我。」
無慘抿了抿唇，到底沒再說什麼，只是重重握了握她的手：「你一定要快點回來。」
「嗯嗯。」
「在家乖乖等我。」
瀧姬站起身，剛准備離開，想到什麼，重新看向那個安坐蒲團之上的男子。
他穿著柔軟服帖的狩衣常服，黑色打卷的長發未束，順著清臒的身體披散下來，讓他看起來分外溫和。
只是，那雙梅紅色的眼睛，透出些許不屬於人類的異常。
瀧姬很不放心地叮囑道；「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不准胡亂發脾氣，更不准隨意吃人！我不喜歡你身上摻雜陌生人的氣味！」
「……你真啰嗦。」
得到對方惱羞成怒的回答，瀧姬這才放心離開。
出了平安京，瀧姬寸馬不停蹄，飛馳在尋找那個大妖怪的路上。
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身形一滯，當即調轉腳步，飛快跑向另一個方向。
——那是兩面宿儺的位置。
面對咒術師們發起的挑戰，兩面宿儺根本沒要逃避的意思，而大大方方霸占了京都郊外的一處寺廟，等著他們到來。
不過，他沒等來那些蒼蠅般煩人的咒術師，反而，等來了火急火燎的瀧姬。
她跑得太快，以至於額上都生出一層薄汗。
「你怎麼會來這裡？」
兩面宿儺穩穩接住撞到自己身上的瀧姬，瞧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奇怪道，「我們說好的吧？不插手彼此戰鬥，要變得更強才行……」
「我只是來叮囑你一聲，別、別太輕易就死了。」瀧姬好不容易喘勻氣。
兩面宿儺黑線：「你是故意來咒我的吧？」
哪有人會在開戰前，特意來說這種掃興的話？
「誰咒你了？我是擔心你，好不好？」
瀧姬理直氣壯，並覺得他可真是不知好歹，哼了聲，「你要死了，直面東國妖族的，就只剩我一只狗了。說實話，沒有你陪著，即使我是大妖怪，心裡也挺虛的。」
「所以，就算不為了翠子，你為了我，也不能輕易就死了啊。」
她使勁拍拍兩面宿儺的肩膀，似乎要把自己的話拍入他心底。
兩面宿儺額上青筋突突跳：「……你再說一句，我馬上向咒術師投降，任憑他們處置。」
瀧姬一臉驚恐。
完全沒料到他竟然這麼不識抬舉。
憤然怒瞪他的同時，又抬手捂住嘴巴。
唯恐自己不小心發出一點聲音，讓兩面宿儺直接白給。
兩面宿儺：「滾滾滾，看見你就生氣！」
瀧姬麻溜地滾了。
「千萬別死了啊！」
然而，她滾到一半，還是有些不放心，扭過頭，再次擔心地衝他大喊，「你要是沒用地留我一只狗，我不僅會嘲笑你，還會生氣地把你吃掉！！」
「哪怕你只剩下骨頭了，我也要把你啃了！」
兩面宿儺陰惻惻冷笑，抬手衝她放咒力冷箭。
瀧姬吱哇亂叫，胡亂躲開衝著自己屁股而來的箭矢，一面感嘆兩面宿儺脾氣真是越來越大，跟無慘有的一拼了，一面加快腳步，趕往目的地。
她的力量不夠強。
無法完全操控自己的刀。
生死相搏之際，一把不聽使喚的刀，與廢物無異。
她倒不是不能去找犬大將，向他借鐵碎牙使使。
只是，但凡他會借刀，復仇這種事，怎麼也輪不到她一個孩子來做。
所以，瀧姬一早就把向犬大將救助這一選項摒棄。
「別說得到他幫忙了，到時候，他不把我強行關起來，責令我悔改，我都親自把自己腦袋擰下來，送給是露當球踢。」
瀧姬冷笑。
根本不對他抱任何不必要的幻想。
至於向媽媽求助……
瀧姬深吸一口氣，使勁搖搖頭，慌忙驅散這個念頭。
「待在媽媽身邊，尋求媽媽庇護，我就永遠不會長大，永遠是個廢物崽子，永遠……也見不到月長石。」
小狗狗一旦得到媽媽的寵愛，就再也不想動了，只想窩在媽媽懷裡，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
這樣是不行的。
瀧姬使勁眨眨眼，全速飛馳在碧藍色的高空，再不敢回憶母親的臉。
第36章
瀧姬小是小了點。
但她有個優點。
那就是, 一旦被逼到極致，她可是什麼都能做的出來。
自己的刀無法完全操縱，沒關系，能操縱的部分, 她取出來了。
——一點寒芒。
就攥在她掌心。
銳利、冰寒、仿佛是極致殺意的結晶。
只是從指縫裡露出些許, 刺目的鋒芒一閃而逝, 身側, 參天巨樹隨即憑空折斷。
斷口處干淨利落，望之心悸。
「刀子，可不是這樣用的。」
瀧姬身前, 粗壯的樹干身上逐漸浮出一張蒼老的人臉，他緩緩睜開眼，語調有著看穿世事的平靜，一絲波瀾也無, 「這樣銳利的鋒芒, 失去刀身的束縛, 會毫不留情刺傷持有者。」
「我能操縱它。」
「呵。」
樸仙翁忍不住笑出聲，像是看著自己天真無邪的後輩, 並有嘲諷的意思, 有的, 只是長輩看向晚輩犯蠢時的慈愛, 「松開握緊的手, 好好看看你自己手心。」
「瀧姬……那並不是操縱, 相反的，恰恰是你最無法掌控的部分, 才能被你不合時宜地取出來。」
「放回去吧。」
「再使用下去, 它會讓你很痛苦。」
「真的嗎？」
「是真的。你還有很長時間可以慢慢長大, 完全沒必要……」
「我不信。」
瀧姬歪頭瞅他，笑著打斷他的話，非但沒有松開手，重新將這不受控制的東西收回身體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緊了，「既然在我手裡，肯定就是聽我話的。」
「我能把握得住。」
「我會把握得住。」
「而你需要做的，就是提供給我可以承載它的樹枝。」
「其他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樸仙翁：「力量上的不足，可不是靠區區決心就能彌補的。瀧姬，即使你是完全的大妖怪，也無法……」
瀧姬抬手，做出停止的手勢：「我來到這裡，不是想聽你說教的。」
她心意已決。
「我之前聽爸爸說過，你的樹枝堅硬無比，更制作了鐵碎牙和天生牙的刀鞘。我想，如果是你的樹枝的話，應該能經得住這一點寒芒的損耗。」
她之前已經試過很多次。
不管是堅硬的精鐵，還是星隕後的殘骸，都無法在這一點寒芒下存在很久。
實在是沒辦法了，她才會將希望寄托在樸仙翁的樹枝上。
「本來，我可以慢慢用話來說服你，但我最近真的很急，根本沒有那個心思和你虛與委蛇。所以，個人建議，你最好不要太為難我。」
「不然……我就要親自來取了。」
「狗狗著急起來，可是很粗魯的，到時候弄疼你了，可不要跟我爸爸告狀。」
經過了一番波折，瀧姬最終還是順順利利拿到了樸樹枝。
「這是我主枝的一截，比起鐵碎牙和天生的刀鞘，要更結實一點。」
「你拿去吧。」
望著握著樹枝，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少女，樸仙翁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著急，但作為一個樹齡超過兩千歲，看遍世事滄桑的老東西，還是想提醒你一句。」
「你是尊貴的姬君，是西國未來的王，更是你父母手心的掌上明珠。」
「不管遇到何等棘手的問題，你都不應該自己扛。」
「回頭看看你父母吧……」
「小孩子，有向父母哭訴委屈的權利。」
「超了。」
瀧姬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裡的好意，碎金的眸子專注凝視著手裡的一截新木，「你說要提醒我一句，可到現在為止，都已經四句了，並且，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過呢。」
「我很感激你的鼎力幫助，這些話，我都有好好聽著，剩下的，我就不聽了。」
「謝謝，告辭。」
瀧姬衝他擺擺手，轉身就走。
****
瀧姬得了一杆木質長長矛。
矛杆前細後粗。
矛身她比還長。
用料是最普通的木頭，看起來平平無奇，毫不起眼。
唯獨，矛尖一點寒芒，閃著逼人的銳色。
明明不是趁手好用的武器，可她揮動起來，卻是虎虎生威，威力十足。
「怎麼突然用起這種東西？」
無慘很奇怪。
往日，他們一起出來打獵覓食，都根本用不上武器的。
「有個妖怪，我想吃她很久了。」
瀧姬笑著拔出摜妖怪體內的長矛，挽了個花活，甩淨矛身上沾染的血污，「只是，她有點強，等我把這個武器順手了，就去把她抓過來、宰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嘗嘗她的血肉。」
「會有危險嗎？」
「問題不大。」
瀧姬嘴上是這樣說的。
然而，真到了出發捉妖的那天，她卻帶著兩面宿儺，先拐去了一處籠罩著經年不散霧氣的嶙峋山谷。
兩面宿儺在霧氣外圍等她。
她走入迷霧，很快，抵達深溝陡崖底部，再一次見到了這裡的主人。
——龍骨精。
「你怎麼突然來這裡了？」
龍骨精恢復成人形，望著已經長成半大少女的瀧姬，很驚奇，「又迷路了嗎？」
瀧姬原本打好的腹稿，被他這一逗趣，沒忍住，撲哧一聲樂出聲：「才沒有！我已經不是小狗崽了。這次特意來找你，是有點事，想求你幫忙。」
「什麼事？」
說著，他狀似不經意向她身後瞥去。
犀利的目光，透過層層迷霧山巒，直直看見那個正在等著她回去的兩面宿儺。
「我准備去做辦一件大事。」
「如果我回不來的話，想麻煩你，替我給媽媽帶句話。」
「帶話？」龍骨精不明所以。
「嗯。」
瀧姬點點頭，「真是很對不起，是我沒有用，才會便宜了別人。」
「希望媽媽不要為我難過，就當我是去找月長石了吧。」
「如果有下輩子，我會自覺煲成湯，喂給媽媽喝。」
「所以，以後媽媽要是想我了，就多喝點湯。」
「——那就是我。」
龍骨精臉上笑意一凝：「你為什麼不親自告訴她？」
瀧姬不好意思別過頭，碎金眸子四處亂瞟，腳尖不安地踢踢石子兒：「我怕我這話都還沒說完，媽媽就會親自把我煲成湯，一口喝掉。」
「而且……」
「我也有些不敢見她。」
「一旦見到媽媽，我就再無法堅定決心了，恐怕，還會像之前那樣，抱著她不停哭唧唧。」
「……我不想再那樣了。」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結局。也許，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也說不定。」瀧姬吸了口氣，平復好心情，衝他故作輕松地笑笑。
不知道是在寬慰他，還是在寬慰自己。
龍骨精沒有拆穿她，思考片刻，還是同意了幫忙。
瀧姬感動不已，上前緊緊拉住他一只手，使勁晃啊晃：「嗚，你真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龍骨精縱容看她。
抬起空閑的手，寬厚溫暖的掌心撫了撫她鬢發。
瀧姬再接再厲。
拇指和食指稍微分開一條縫，羞赧地提出自己第二個要求：「我能不能麻煩你，再給我大狗子弟弟帶句話？」
「你說。」
「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了，讓他千萬不要忘記幫我喂貓。」
瀧姬吸了吸鼻子，「哦，對了，不要讓大狗子把我不在了的消息告訴他。」
「這次出來，怕他擔心，我都沒告訴他我是准備做什麼。他那麼黏我，要是知道我不在了，那得多傷心啊。」
「就當……我有了其他貓，沉迷野花貓貓不可自拔好了。」
「如果大狗子願意幫我好好照顧我他的話，下輩子，我也一定會報答他的。」
「我會把原本給媽媽准備的湯，也分他一半……嗯，沒錯，就是這樣！」
「……好。」
龍骨精差點被她認真的語氣逗笑。
交代完緊要事情之後，瀧姬再無遺憾了，開心地跟他揮手告別。
龍骨精笑著目送她離開。
直到她帶著那個人類，徹底從領地上消失，龍骨精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
他想也沒想，重新化為體型巨大的可怖龍蛇，身體彈射而出，頃刻間直竄雲霄，消失不見！
一路風馳電掣。
很快，那道極具威懾力的龐大身影，就化作一道黑色閃電，直直落入雲上城。
「犬大將呢？」
「誰知道他去哪裡了。」
凌月仙姬側倚榻上，漫不經心道，「也許，是去巡視領地也說不定。」
「您知不知道，他與瀧姬之間……」
「知道哦。」
凌月仙姬很平靜，瀲灩生姿的美目瞥了他一眼，「那孩子總是喜歡做些自討苦吃的事，遇到無法理解她心情的犬大將，自然就只有被氣哭的份兒。」
「……您不管她嗎？」
「管，當然管。」
凌月仙姬側首支頤，「我又不是狠心的母親，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孩子找死而無動於衷。」
龍骨精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就聽她繼續道：「只是，那孩子的主意未免也太大了。只是個臭狗崽子而已，不學著殺生丸，做個省心的乖狗狗，討我歡心。反而，學起了她父親的壞毛病，牙齒還沒長齊呢，就想充當守護者，庇護別人。」
「呵。」
最後一聲看似毫無波動的輕嗤，聽得龍骨精頭皮發麻。
凌月仙姬語調一轉：「不過，雖然她這樣讓我傷心，但作為心愛孩子的母親，我可不舍得教訓她。」
「不得已……只能借外人之手，稍稍給她一個教訓罷了。」
龍骨精難得沉默起來。
這個感覺……
就好像，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似的。
「謝謝您的好意。」
凌月仙姬緩緩站起身，雍容華貴的衣袍隨著她的動作，窸窣作響，「如果不介意的話，您可以跟我一起看看，我女兒哭唧唧的模樣，一向非常有趣。」
不。
我不覺得有趣。
心裡雖然是這樣想得，但龍骨精到底還是無法坐視自己認識的孩子走上死路。
「好。」
他如是回答。
****
首戰告捷。
兩面宿儺輕易松斬殺一只口吐黑雲，自稱「饕餮」，一聽就是跟「梼杌」出身相同的妖怪。
拆骨扒皮，就地生火。
「宿儺，做我的貓吧。」
瀧姬兩手不沾陽春水，毫不心虛地坐在兩面宿儺身後，手托下巴，就等投喂。
只是，也許是他後背結實壯碩的腱子肉太過晃眼，瀧姬眼睛一花，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開口提議。
「你腦子是被黑雲衝噴傻了嗎？」
兩面宿儺扭頭，上下打量她一眼，並沒有看到她哪裡受傷，旋即發出友好的關心。
「才沒有呢。」
瀧姬撿起身邊的石頭子，砸他腦袋，在他睇來警告的視線時，趾高氣揚地昂起下巴，擺出「真是便宜你」的表情，「雖然你跟月長石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既不香，也不軟，渾身都是硌人的硬邦邦，但看在我們可能要被煲成一鍋湯的份上，我勉勉強強願意放低標准，也讓你也做我的貓。」
「我會像喜歡月長石那樣喜歡你，不會讓你孤零零死去。」
「而我呢，身邊有貓陪著了。這樣的話，即使丟臉的死掉，也不會那麼難過了。」
兩面宿儺十分感動，然後讓她閉嘴。
瀧姬苦口婆心勸：「宿儺，我告訴你，可不是誰都能做我的貓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
瀧姬還想說什麼，卻被兩面宿儺捏著下巴，拽到身側過來，暗紅色的四只眼睛眯起，借住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直直看入她眼底：「你不會死。」
「我覺得很懸。」瀧姬砸吧砸吧嘴，坦言。
「我說了，你不會死。」
兩面宿儺低下頭，望著已經被自己拽到自己膝上，還一臉不服氣的少女，一字一頓，又重復一遍。
「可我就是覺得懸，你做我的貓唄。就當是……」
話還沒說完，瀧姬就感覺腰肢被一雙大手握住，緊接著，身體一陣懸空。
要被丟出去的恐慌，驅使著她驚呼出聲，手指下意識抓向身邊之人。
她扒拉著兩面宿儺脖頸，好懸沒飛出去，最後，平安落到他懷裡。
雖然沒有丟到髒兮兮的泥地裡，但他的懷抱真的很硬、很硌人，坐起來一點也不舒服！
瀧姬氣憤地從兩面宿儺懷裡仰起頭，碎金的眸子譴責地瞪他：「你嚇到我了！」
兩面宿儺垂下視線，迎著她的目光，沒說話。
只是抬起手，沾上鮮血的拇指摩挲著她氣鼓鼓的臉頰，溫熱的血跡，在她細膩瓷白的肌膚上留下刺目的紅痕。
過分鮮明的顏色對比，讓他暗紅色的眼瞳浮出復雜的神采。
瀧姬可不管那麼多。
不高興別過臉，他指腹上有粗糙的繭子，劃得她皮疼，同時，嘴裡嘰嘰喳喳抱怨：「不准摸不准摸！你摸得我疼死了。都不做我的貓，才不要給你摸！」
兩面宿儺直接無視她無理取鬧的要求。
像是玩上癮了，手指在她臉上一摁一個紅點，聲音低沉喑啞：「我說你不會死，你就不會死。即使這段時間，你陪著無慘玩得樂不思蜀，完全把當時我們的約定拋之腦後，你也不會死。」
第37章
「我才沒有忘！」
瀧姬一口咬住他胡亂戳人的手指, 鋒利的牙齒保持著咬人很疼，但不會咬掉的力氣，吐字含糊不清, 「雖然我確實跟無慘玩得很開心, 但並沒有忘記你, 還有翠子的事。別瞧不起人了，哼！警告你, 我現在很不高興，你要是不趕緊向我道歉，並答應做我的貓，我就把你的手指頭咬掉！」
「把我手指頭咬掉，你就一只狗滾去東國吧。」
兩面宿儺瞥她一眼。
試圖將手指抽出來, 可她咬得太緊，硬抽的話, 恐怕要破一層皮。
為了避免自己感染狂犬病, 他開始謹慎地伸出手, 去掰她狗牙。
「你又不是長不回來！」瀧姬就不松口。
兩面宿儺聽見這毫無人性的話, 暗紅色的眼瞳頓時掃向她：「我掰掉你的牙, 同樣可以幫你長回來, 你信不信？」
瀧姬嚇得花容失色，頓時松開咬著他手指的牙。
她捂著嘴巴，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下去, 來到安全地帶, 一臉防備地瞪他：「長回來又有什麼用？我不會疼嗎？！」
兩面宿儺甩去手指上沾到的口水, 哂笑：「是啊, 我不會疼嗎？」
「你都是成熟的大男人了, 疼一下又怎麼了？」
瀧姬歪理一套一套的, 「再說了，不想疼的話，你就答應做我的貓唄。我最拒絕不了貓貓撒嬌了……」
兩面宿儺不想聽她狗言狗語，一句話懟回去：「你在外面另結新貓，無慘知道嗎？」
無慘那家伙，雖然是貴族，卻沒有一星半點貴族該有體面和從容。
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他基本可以確定，那是個擁有強烈獸性本能的怪物。
瀧姬眼神微妙一飄。
無慘當然不知道啦。
他那麼黏狗，要是知道狗狗在外面有了其他貓，肯定會氣炸。
「這、這不是因為我們都快死了嘛。」
瀧姬只心虛了一瞬，很快就給自己的行為找好理由，「活著，我已經夠慘的了，目之所及，都是狗男人的身影；要是死了，都不能得到貓貓的陪伴，我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再說了，你不說我不說，他又怎麼會知道？」
兩面宿儺暗自冷笑。
就她還好意思說狗男人，她自己的行為，跟狗男人有什麼不同？
見一個愛一個。
狗得理直氣壯、渾然天成！
不想跟這個深得狗男人真傳的臭狗崽子計較，兩面宿儺重新撿起鋒利的匕首，繼續將獵物拆骨扒皮。
而兩面宿儺的沉默，給了瀧姬繼續占據道德高地的底氣。
她小嘴叭叭的，將兩面宿儺不識抬舉的行為好好指責一通，最後，得意地昂著下巴，為表自己的大度善良，好心再給他一個機會：「雖然你惹我生氣了，但我還是想你做我的貓。無慘他不識貨，一直不同意，如果是你的話……」
「哦，我也不識貨。」
「干嘛呀干嘛呀。」
一腔好意喂了狗。
瀧姬把他後背拍得啪啪響，就想不通了：「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不同意做我的貓呢？你們同意的話，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多好啊！」
「好個屁！」
兩面宿儺用肉堵住她盡會氣人的嘴。
「你好凶啊，還罵我！小心我整個把你吃掉！」瀧姬一邊咀嚼，一邊衝他放狠話。
「不埋了？」
「時間來不及了，還是吃掉吧。」
見她還煞有介事認真思考過的樣子，兩面宿儺只感覺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他牙齒咬得咯咯響，冷沉聲音像是牙齒縫裡逼出來：「再不閉嘴，以後你就自己找吃的去！」
瀧姬瞪大眼睛。
完全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
眼見他似乎認真的，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噤聲。
不過，雖然嘴上不能嗶嗶了，但不妨礙她把不高興寫在臉上，凶他。
兩面宿儺視若無睹。
瀧姬盤算落空，更憋屈了。
****
東國的妖怪著實不堪一擊。
不管是烏泱泱的小妖怪，還是擁有四凶之名的高級妖怪，都不是很耐打的樣子。
一路上，他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烤了饕餮，燉了非常善於逃跑的混沌，還把長著白色翅膀，卻非說自己叫窮奇的鳥人追攆得雞飛狗跳。
最後，他們追著窮奇，來到一艘飄在海上的巨船之上。
然後——
「嘔！！」
甫一落地，瀧姬就趴在甲板護欄上，面對大海，吐成死狗。
「……別告訴我，你暈船。」
「嗚，我不知道啊，嘔……」
瀧姬吐得手裡長矛都要握不住，身形不止住下滑，被兩面宿儺拎住後衣領，才不至於癱軟地上。
兩面宿儺這下頭疼了。
瀧姬暈得眼珠子都在轉圈，小臉皺成一團，煞白煞白的：「我之前都不暈的，真的？我跟無慘，不止一次夜游過琵琶湖，嚶嚶嚶……」
「肯定是東國妖怪施了妖法，我才會，嘔……」
「別說了。」
兩面宿儺揉了揉眉心，暗紅色眼瞳掃了眼至今沒有妖怪出現的甲板，松了口氣的同時，果斷作出決定，「我們先離開，之後的事情……」
「現在想走，已經太晚了！」
女子嘲諷的冷聲自他們身後響起。
兩面宿儺側目看去。
是自稱窮奇的女妖。
此時，她站在不知何時洞開的船艙障子門前，一改之前狼狽竄逃的模樣，神情得意，看向他們的目光，像是在看著死人。
很快，她恭敬地退到一側，
門後，妖怪們魚貫而出。
為首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妖怪。
男的，面容冷峻，穿緊衣袖的青紫色單衣，著深色括袴，外披金色祥雲裝飾鎧甲，儼然一副武士打扮。
女的，風姿綽約，穿著華麗精致的深色游女和服。
不同於男人的冷傲，女子自帶一股和煦笑意。
不過，兩面宿儺並不會因此小瞧她。
她身上散發著跟男人一樣的危險氣息。
帶給人的壓迫感，是她身後那群小妖怪完全不可比擬的。
哪怕之前從來沒見過，兩面宿儺還是認出來了，他們應該就是混沌口中的「麒麟丸」和「是露」。
——東國最強的兩位大妖怪。
「麒麟丸大人，就是她！憑借自己是犬大將的女兒，就貿然闖入我們東國不說，還殘忍殺害了梼杌他們……」
「梼杌？」
男人眉頭一皺，赤紅色卷曲長發隨風而動，「是個很陌生的名字呢。」
正准備告狀的窮奇一滯。
是露以袖掩面，莞爾出聲，翠綠色的眸子凝睇著自己遲鈍的弟弟：「他們都是你的部下，只是，太過不中用，才會被一個牙齒利爪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攆得雞飛狗跳。你不記得也沒關系。」
「哦。」
對於落敗的無用之徒，麒麟丸更沒心思關注了，轉而上下打量著那個孤身闖進來的小狗崽子。
——犬大將的女兒。
只是，她大概是不適應海上的生活。
此刻，正蔫頭耷腦的，被一個人類拎在手上。
不像是有再戰之力的樣子。
麒麟丸有些失望，沉思片刻，提出解決辦法：「雖然他們都是我不中用的部下，但說到底，也是我們東國的妖怪。斷然沒有被你殺了，還不追究的道理。」
「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向我們道個歉，你就回去吧。」
「麒麟丸大人！」窮奇不甘心。
是露臉上帶著笑，垂下翠綠色的眸子，目光平靜如許，卻看得窮奇身體觳觫一顫。
「……非常抱歉，麒麟丸大人、是露大人。」
奇身體謙卑垂下頭，不敢再多言，退到後方站定。
「也不是不可以。」
被兩面宿儺拎起來，不用站在船上，她就沒那麼想吐了。
瀧姬精神稍微好了點，毫不客氣用垂在自己臉邊的衣袖擦擦嘴巴，然後，被兩面宿儺不輕不重瞪了一眼。
她恍若未覺：「不過呢，在這之前，我還有些事情要問那只小鳥。」
「小鳥？」
「嗯，就是你身後長著翅膀的那個家伙。」
「你問。」
麒麟丸雙手抱在身前，退開一步，讓她可以直接看見窮奇。
他也想看看，犬大將女兒究竟要玩出什麼把戲。
瀧姬從兩面宿儺懷裡掏出那根白色羽毛，捏在手裡把玩，碎金的眸子卻直直注視著那只鳥：「這個東西，是那個傻瓜人類特意保留下來的，是你的吧？」
窮奇瞳孔驟縮，很快恢復冷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唉，不要看著我是個小孩子，就不要妄圖拿假話糊弄我啊。」
瀧姬憐憫瞅她，為她裝滿海水的腦袋默哀，「你不會以為，我之所以會問你，是因為不確定這根羽毛屬於你吧？」
「你好笨哦！」
「我們狗狗的鼻子，可都是很靈的。只要你被我們盯上了，不管逃到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欺騙我，只會讓你死得更快、更慘……」
「莫名其妙！」
窮奇不想再聽她聽人頭皮發麻的咒言，不耐煩道，「也不知道你怎麼得到的羽毛，就想把算計犬大將的罪名按到我頭上。我可……」
「誰告訴你……」
瀧姬微笑，慢條斯理打斷她的話，「我要找的，是算計我爸爸的罪魁禍首？」
窮奇倏然一驚。
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快了。
額上冷汗瞬間下來。
麒麟丸：「算計犬大將？」
是露臉色冷了下來：「你做了什麼？」
窮奇誠惶誠恐。
根本不敢看首領大人們的表情。
「她做得可不少呢。」
瀧姬煞有介事嘆了口氣，「蠱惑人類，勾結大江山妖怪，制造人為災禍。」
「其實，如果只是想算計我爸爸，我根本不會在意。」
「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而我，也不想摻和。」
「只是——」
「為什麼要做多余的事情？」
「害死翠子。」
「還妄圖殺害我和大狗子。」
「到底是誰給了你，可以在惹怒我後，全身未褪的底氣？」
「是他……還是她？」
瀧姬抬起手，細嫩指尖從麒麟丸身上點了點，最後，落在是露身上。
「到底怎麼回事？！」
這次，開口質問的，不是麒麟丸，而是面染慍色是露。
窮奇慌忙跪下，伏地叩首，身體不停發抖：「不是這樣的，是露大人！」
「不是我，是、是梼杌！」
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窮奇語無倫次將責任一股腦推到已死的梼杌身上：「沒錯，就是梼杌！」
「是他說，西國犬大將對不起您，就連他的孩子都敢對您不恭敬。出於義憤，我們才會……」
「多管閑事！」
「非常抱歉，是露大人……」
眾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七嘴八舌求情。
「是露大人，窮奇他們雖然擅自做了這種事，但本意也是好的。」
「是啊，就算窮奇他們真的是故意的又如何？犬大將的孩子們，不是還好好活著嗎？再說了，那孩子如此任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仇恨，也是活該被教訓。天底下的大妖怪，可不是都跟您與麒麟丸大人一樣，寬厚和善，犬大將應該感謝我們才是。」
「沒錯沒錯！」
「至於翠子……我聽過她的名字，是在在人類中有很高聲望的巫女。說到底，也只是個人類而已，死就死了。」
「為了區區人類，而質疑我們東國，簡直不知所謂！」
聽著他們的話，瀧姬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淡去，只余下霜雪般的冰寒。
「看起來，翠子之死，只是四凶擅做主張，與他們的首領無關。」瀧姬陳述事實。
「呵。」
兩面宿儺將她穩穩放回地上，暗紅色的眼瞳沒有從那兩個大妖怪身上移開分毫，「即使並非出自他們的直接命令，可倘若沒有他們的縱容，身為部下，怎麼敢去別人地盤惹是生非？」
「瀧姬，不要太天真了。」
「要把他們都殺了嗎？」
「窮奇，必須死。」
兩面宿儺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點出了直接凶手的名字。
瀧姬了然。
握緊長矛，叫出麒麟丸的名字，提出己方合理要求。
得到的，卻東國妖怪鋪天蓋地的嘲笑。
他們不僅沒有要道歉悔改的意思，甚至，還拒絕交出窮奇。
瀧姬看望兩面宿儺。
而兩面宿儺也在看著她。
六目相對的瞬間，二人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面對越說越放肆的部下，麒麟丸則充分展現出了一個首領該有的覺悟。
他猛地跺腳。
澎湃的妖力自他腳下溢出，狂暴的氣流吹得眾人東倒西歪，赤紅色的卷發和袍角上下翩飛，獵獵作響。
「夠了！」
沉肅的聲音暴呵而出。
麒麟丸已然做出決定：「窮奇不可能交給你們殺死，不過，作為補償，你們可以平安離開。對於這次的冒犯，我們東國既往不咎。」
「麒麟丸大人！」
「他們不過是憑借犬大將的威名，才敢在這裡抖威風而已！」
「如今犬大將又不在這裡，我們何必怕她？」
「就是就是！」
還有部下不甘心。
也無怪他們不服氣。
眼前的敵人，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大妖怪子嗣，再加上一個弱小的人類而已。
他們作為完全的妖怪，根本沒必要退讓。
「噗哈哈哈哈……」
瀧姬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樂不可支，拽著兩面宿儺結實緊繃的手臂搖啊搖，「宿儺宿儺，你聽見了嗎？一群只敢對著人類逞能的廢物，就因為抱成一團，就開始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呢。」
「面對我爸爸，唯唯諾諾；卻妄圖對我們重拳出擊。」
「被小瞧了，有點不高興……所以，我們把它們殺光吧！」
兩面宿儺點頭。
「放肆！」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乳臭未干的小鬼而已！！」
「哪怕是你的父親，犬大將就在這裡，也不敢如此跟我們的麒麟丸大人說話……」
瀧姬掌心長矛電射而出！
直衝那不停叫囂的妖怪腦袋。
麒麟丸皺眉。
他反應極快，抬手去攔。
是露矜持地站在一旁，似笑非笑，並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翠綠色的眼瞳睇向越來越像那個女人的瀧姬，眼神動了動，旋即揚起唇角。
臉上浮出近乎蔑然的不屑。
只是個半大的狗崽子而已。
竟然也敢在麒麟丸面前班門弄斧，真是……
不知死活。
第38章
霎時間。
血花飛濺！
看似尋常的木質長矛, 卻輕易洞穿麒麟丸阻攔的手掌。
矛頭閃著鋒利的寒芒，直直貫入那聒噪妖怪的腦袋，去勢不減, 復又接連穿透他身後數妖。
像串糖葫蘆一樣。
細長有力的矛身帶著一串妖怪屍體, 重重插入後方地板。
矛尖入地半尺，余波未止, 矛尾在空氣中錚然作響。
眾妖皆是大驚。
下意識後退一步。
是露也頓時變了臉色。
不知死活四個字哽在喉嚨裡, 上不去下不來，堵得她臉色乍青乍白。
更讓她心驚的，是弟弟手上仍在汩汩流血的傷口。
是露慌了一瞬：「麒麟丸！」
麒麟丸握緊拳頭，復又松開, 傷口處的血流漸漸減慢, 他止住擔憂撲上來的姐姐：「沒事，只是簡單的貫穿傷, 姐姐不要擔心, 再過一會兒就沒時間。」
瀧姬張開手，勾了勾手指。
釘在地板上的長矛發出激烈的鳴動。
在群妖驚慌的注視下, 那柄輕易奪取數位妖怪性命的長矛, 從屍體裡自行拔出, 他們只感覺眼前閃過一道虛影，等再認真看過去的時候, 那柄長矛已經穩穩落入它主人手裡。
「瀧姬！」
麒麟丸的話根本無法安撫住是露。
她怒火中燒：「你未免也太狠毒！一言不合, 竟然就對我東國部下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你不會真當我們不敢殺你！」
說著, 她憤然甩袖, 厲聲道, 「如果不是看在犬大將的面子上, 在你闖入東國的第一時間, 我就會……」
「殺了我？」
瀧姬手中長矛揮動，甩淨上面的污血，碎金眸子乜斜過來，將她從頭打量到尾，有著說不出的輕蔑意味，「就憑你？……你敢嗎？」
「你！」
瀧姬笑笑：「你心裡很清楚吧？我跟爸爸之間，即使並沒有強烈的父女情分，可說到底，我也是他女兒。一旦你殺了我，你跟他就再無一絲可能。他不僅不會再看你一眼，甚至，也許還會為了給我報仇，徹底把你當做敵人也說不定。」
「你厭我跋扈猖狂；惱我即使知道你是大妖怪，也絲毫不給你好臉色；更恨我如此直白表露對你的不喜，橫在你跟我爸爸之間，讓你們不會有半分可能。。」
「你不喜歡我，正如我不喜歡你。」
「厭惡到想要抹除對方存在的心，我們都是一樣的。」
「只可惜，你根本不敢對我出手！」
「所以——」
「就暗搓搓蠱惑自己的部下，讓他們做你手裡的刀。能除掉礙事的我最好，如果不能，給我添添堵，也是好的……」
「別太自視甚高了！」
是露聽不下去，忿然打斷她的話，「不過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罷了，也配讓我跟你計較？」
「難道我說錯了？」
瀧姬歪頭看向她，「如果不是你自己提起，誰會知道你在西國，竟然丟臉地被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欺負？」
「哈，總不可能是我爸爸吧？」
她此話一出，東國眾妖臉上表情皆是一變。
唯獨麒麟丸面不改色。
是露被戳中內心，胸膛劇烈起伏，翠綠色的眸子惡狠狠瞪她，咬牙切齒：「可真是牙尖嘴利！就是不知道，要是沒了犬大將做後盾，你這副高傲得意的姿態，還能維持多久。」
「大概，一直能維持到他死吧。」
瀧姬認真想了想，遂好心建議，「不過，如果你想要看我笑話，順帶捏我一把的話，奉勸你還是趕緊洗洗睡比較靠譜。」
「畢竟，他死的時候，我都已經長大了。」
「現在你都殺不了我，等我長大，你就更沒機會了。」
「要知道，我跟你可不一樣。」
「你是為了區區一個狗男人，就輕易迷失本心的蠢貨。勾引人夫，嫉妒人、妻，甚至，妄圖借刀殺人，殺害他們的孩子，以毀滅他們在一起的事實。」
「如此自甘下賤，如此不知羞恥。」
「這點眼界，你也就不過如此了。而我……」
「……本心？」
兩面宿儺突然插話，暗紅色的眼瞳漫不經心瞥她一眼，「你有什麼本心？」
突然被問了一臉，瀧姬不僅忘了自己下面要說什麼，就連怎麼回答問題都忘了，腦袋直接宕機。
——簡稱卡殼。
他的聲音不大，但對於耳聰目明的妖怪來說，不要太清楚。
是露自然也聽見了。
見瀧姬竟然回答不出自己提出的問題，難以言說的快意湧上心頭。
剛剛，被她得理不饒人的嘴巴激起的怒意，眨眼間煙消雲散。
是露重新抖擻起來，唇角向上揚起，臉上也浮出鄙夷神情。
瀧姬好不容易回過神，就看見是露令狗牙癢的神態。
暗道一聲晦氣。
自己好不容易占據上風，結果兩面宿儺一句話，就讓自己的努力白費了。
生氣！
她撅著嘴，伸手擰他腰間軟肉泄憤：「我才是你的同伴吧？為什麼要為了他們為難我？你知不知道，你一打斷我，我都忘記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兩面宿儺目光平視前方，將她撓人的爪子從身上拉開：「我只是好奇而已。」
「你好奇什麼？」
「我的本心嗎？我還能有什麼本心？」
瀧姬滿臉嫌棄，衝他哼了一聲，「當然是永遠跟貓貓在一起，遠離一切狗男人啦！」
就差把「你好笨哦」寫在臉上。
「哦。」
兩面宿儺余光掃她一眼，「可真是很難實現的本心……」
「誰說不是呢！」
瀧姬悲憤握拳，忿忿道，「這世上可愛的貓貓太少，而惹人厭的狗男人又太多！」
兩面宿儺又看了她一眼。
就她，還好意思嫌棄狗男人。
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比她更狗了吧？
心裡是這樣想的，但為了避免狗狗陣前倒戈，犯渾插自己兩刀，兩面宿儺識時務咽下這句話，轉而看向前方的東國妖怪。
在被打岔的這段時間裡，麒麟丸手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
他攥了攥手掌，開合用力完全沒有異常，不由松了口氣
傷口的恢復速度有些慢，他原本以為那柄長矛有什麼奇特之處，現在看來，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現在，向我姐姐道歉，我還會原諒你的無禮。」
麒麟丸抽出腰間的妖刀，刀刃直直罪魁禍首，目光微沉，「身為大妖怪，我不想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言外之意很明確。
如果這個小孩子不識好歹，他也不介意計較計較。
「道歉也不是不行。」
瀧姬很好說話，迎著他的目光，言辭懇切，「我對所有為了喂飽我而失去性命的食物，都報以發自內心的真誠歉意。如果想要我道歉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先去死？放心，我絕對會在你們屍體旁，誠懇道歉。」
「哦，對了，說不定，我還會流下悲傷的眼淚，告慰你們的無私奉獻。」
麒麟丸皺緊眉頭。
這麼會牙尖嘴利的小丫頭，他還是第一次見。
也怪不得姐姐會那麼厭惡她。
同時，也很納悶。
犬大將那種溫柔的正人君子，怎麼就養出了這麼個不討喜的孩子。
是露：「奉勸你一句，不要妄圖跟麒麟丸作對。要是不小心缺胳膊斷腿了，到時候，可有你哭的時候。」
瀧姬：「我也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不要不識好歹。」
「麒麟丸，你可要小心點，別弄死了。」
是露深吸一口氣，不再跟她耍嘴皮子，「不然，我們很難對犬大將交代。」
「我知道的，姐姐。」
說著，麒麟丸上前一步，直截了當道，「一起上吧，別浪費時間。」
****
「瞧瞧，這愚蠢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她父親。」
凌月仙姬早早來到海船上方，並占據了最佳的觀影的位置，雙手優雅交疊身前，神情慵懶雍容，瀲灩生彩的美目微微垂落，靜靜望著下方混亂的一團。
她不僅沒有要插手的意思，甚至，還饒有興趣的點評起來。
「我覺得，不像。」
龍骨精目光注視著戰場中心的那孩子，回憶著自己跟犬大將僅有的幾面之緣，頓了頓，繼續道，「而且，我也不覺得她愚蠢。」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已經考慮過失敗的後果。這種行為，絕非一時昏了頭做出的魯莽決定。」
「最重要的是，比起多情內斂的犬大將，她更多了一份大妖該有的冷酷鋒芒。」
「就她這個年紀而言，她所展露出來的果決、無畏、溫柔、機靈，已經遠勝同齡人。」
「唯一的不足，就是急了點。」
瀧姬。
說到底，還是太小了。
甚至，連趁手的武器都沒有，就開始跟大妖死鬥。
這也太急了！
念及此，龍骨精忍不住扼腕嘆息
「怎麼能不急？」
凌月仙姬似乎是笑了一聲，「除了她身邊的那個人類，沒有誰會願意陪她做這種蠢事。」
「而人類，壽命短暫，鼎盛期更像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如果不趁著還在『最強』的時候動手，以後，可就再沒有機會了。」
龍骨精這才注意到那個人類男人。
他確實不弱。
那種可以接下大妖奮力一擊的身體強度，別說人類了，哪怕是在妖怪裡，也是罕見。
而且，他跟瀧姬配合默契。
即使是以人類和稚子的身份，直面東國兩位大妖怪，也游刃有余。
他們兩個，互相托付後背。
一人手持斬鬼太刀，一妖持握高身長矛，攻守配合。
不僅成功接下了兩位大妖怪的攻擊，還趁機將船上的小妖們屠殺殆盡。
每一次手起刀落，就會奪走一條妖怪的性命。
鮮血、屍骸、哀嚎、破碎……混亂的聲響充斥巨船的每一個角落。
而他們，就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邪鬼。
即使滿目死亡，也毫不動容。
海上特有的鹹腥濕氣，吹亂他們被血水打濕發絲衣角，卻吹不散他們眼底堅定不移的凶戾殺意。
只可惜——
「人類的體力，到底是有限的。」
龍骨精目光暗了暗，「再無法直接將對手斬殺，他們就要輸了。」
大妖怪，之所以是大妖怪。
最基礎的，就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強悍妖力，以及充沛體力。
光是耗，都能耗死他們。
幾乎，就在龍骨精說完話的剎那，兩面宿儺再次與麒麟丸兩刃相交，他斬鬼太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兩面宿儺眼神一凝，也正是這一怔忡，麒麟丸握緊刀柄，刀刃猛的爆發的妖力，強大的衝擊力，直接將他擊飛！
兩面宿儺猝不及防，高大的身體此時竟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狠狠撞入後方洞開的船艙裡，發出接連不斷撞到東西的破碎聲。
而瀧姬，像是沒看到他已經陷入生死不知的險境，抹去唇角滲出來的血，長矛撕裂撲面而來的蛛網，徑直衝著麒麟丸撲去！
「住手吧。」
麒麟丸長刀橫於面前，擋住瀧姬愈發凌厲的攻擊，彼此妖力劇烈碰撞，爆發出危險的亂流，飛濺的無形刃流割破瀧姬臉頰，留下血淋淋的傷口，「你唯一的幫手已經死了，再這樣不知進退，你只會成為我的刀下亡魂。」
另一旁，是露也不再嚴陣以待，以袖掩面，遮住高高翹起的唇角：「有人相幫，你尚且打不過我們，如今……呵，快別不知好歹了。只要你乖乖道個歉，我會看在犬大將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
瀧姬置若罔聞。
借力抽身後撤，轉動手中長矛，直直刺向說風涼話的是露。
是露避也不避。
反而，還露出更加憐憫的神情。
她也已經到了極限。
不僅進攻的動作凌亂不堪，就連速度，也不復之前銳不可當的氣勢。
甚至，都沒察覺……
麒麟丸眉心擰成結，已經厭煩瀧姬死不悔改的模樣。
他不再留情，瞬身躍起，手中鋒利的妖刀狠狠劈向瀧姬毫無防備的後心。
誓要給她一個深刻教訓。
「鏘——」
金木交擊，發出震耳的錚鏦。
瀧姬長矛橫於身前，堪堪擋住對方劈過來的利刃。
只是，她畢竟是躍在半空，突然遭受來自上方的攻擊，根本沒有著力點，身體受力砸向下方甲板，後背磕在在船骨上。
頃刻間，仿佛脊骨碎裂的劇痛便襲全身。
瀧姬只感覺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
然而，不等她恢復視野，耳畔就傳來利刃撕裂空氣的危險嘯聲。
瀧姬眸子驟然一緊，本能操縱身體，翻身躲開。
下一息。
削鐵如泥的妖刀，就已經深深貫入她原本躺著的地方。
「道歉，或者，死。」
麒麟丸沒有繼續追擊，而是穩穩擋在是露面前，像是無堅不摧的守護者。
他居高臨下，與是露如出一轍的翠綠色眼瞳，睥睨著形容狼狽的瀧姬，最後一次發出警告。
「你們不去死，咳，又還想得到我的道歉，這麼貪心，真的讓我很為難啊。」
瀧姬爬起來，握著長矛的手都在發抖，卻還是衝他們笑了笑。
喉嚨甜腥之氣翻滾上湧，口鼻似乎還有溫熱液體流出。
她想擦擦，手掌卻不停使喚。
沉默片刻，她干脆直接抬起哆嗦的手臂，用衣袖上擦了擦臉，在上面留下刺目的猩紅。
第39章
麒麟丸已然失去耐性, 妖刀重新泛起冰寒殺機。
是露更是發出憐憫的嘆息：「真是有骨氣。只可惜，你的骨氣，用錯了地方。」
口鼻裡的血像是擦不淨似的。
剛擦去, 下一刻就又流了出。
瀧姬低著頭, 碎金眸子盯著自己漸漸被血水濡濕的衣袖，唇瓣用力抿緊發白。
又加之是露還在一旁冷嘲熱諷，心裡暴虐的殺意瞬間高漲，
「源賴光，你還在等什麼？！」
內心的不虞, 一度讓她的語氣都變得極其不善。
「呵。」
伴隨著一道微不可聞的平和笑聲, 數道復雜精妙的法陣，自船甲板緩緩浮現。
麒麟丸和是露倏然一驚。
已然認出，這是屬於人類陰陽師的祓除妖邪的術法。
再想避開，已經晚了。
無形卻強大的靈力結界, 宛若倒扣的碗碟, 輕松將他們拘束於方寸之地。
法陣開始齒輪運轉，妖怪死亡留下的屍骨直接被碾為齏粉, 而純粹磅礡的靈力，則凝結著妖怪絕對無法掙脫的鎖鏈, 將東國兩位大妖牢牢束縛原地。
靈力鎖鏈加身, 純淨的力量開始強勢淨化觸及的一切污穢。
哪怕他們是實力強悍大妖怪, 在專門克制自己的術法面前, 也不由露出痛苦的表情。
手中武器跌落, 站都站不穩。
是露下意識看向身前的瀧姬, 想要看她無助哀嚎的凄慘模樣, 卻震驚發現, 她恰巧身處術法之外, 並沒有掉入人類的陷阱。
不僅如此，她臉上沒有半點驚慌，表情平靜且快意。
就好像……
這一切都是她所期待的。
是露心神巨顫。
正在此時。
破損的船艙裡，緩緩走出三道身影。
一個是除了上衣，毫發無損的兩面宿儺；
一個是捻訣掐咒，身著龍膽紋狩衣的陰陽師；
最後一個，則是一臉不痛快的付喪神少年——鬼切。
「怎麼會有人類陰陽師？！」
「……你竟然跟人類合謀！！」
麒麟丸姐弟這才反應過來。
難以置信的同時，但更多的，是對她無恥行為的憤怒。
「你竟然枉顧大妖怪的尊嚴，勾結人類！」
「犬大將有你這樣的女兒，當真是他的恥辱！」
「你好慢啊。」
瀧姬權當他們在放屁，捂著不停流血的口鼻，悶聲抱怨。
「沒辦法啊。」
源賴光耐心解釋，「這次面對的，是兩個頂級大妖怪，身為渺小人類的我，不得不更謹慎一些。畢竟，為了被他們發現端倪，我借用了傀儡的身體，才得以出現在這裡。要這具身體損壞了，我可就沒辦法再幫助你了。」
瀧姬沒再抱怨，碎金眸子轉而看向兩面宿儺：「你沒事嗎？」
「有事。」
余光掃過瀧姬瞬間緊張起來的小臉，兩面宿儺高高揚起嘴角，緩緩吐出後半句，「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瀧姬默了一息。
她握緊手中長矛，認真打量著兩面宿儺結實壯碩的身軀，極其認真道：「這麼漂亮的身體，卻不能染上戰損的顏色，實在是太令狗失望了。唔，讓我看看，在哪裡開個洞會比較美觀……」
「他騙你的。」
鬼切毫不留情拆穿，雙手交握，枕在腦後，「直面大妖怪雷霆一擊，哪怕他身體素質遠勝於常人，也幾欲瀕死。你之所以還能看見他完好無損的樣子，不過是他使用了咒術師的反轉術式罷了。」
「只是面上看上去光鮮，實際上，咒力已經見底，已經再無應戰之力。」
「哦~~」
瀧姬這才釋然，拉長了嗓子，意味深長瞅他。
兩面宿儺居高臨下，眼神睥睨。
然而，狗狗的表情，怎麼看怎麼讓人火大。
於是，他想也沒想，毫不客氣給她腦袋來了一拳。
瀧姬勃然大怒，丟下長矛，憤然跳上他後背，手臂勒住他脖頸，氣得咬牙切齒：「勒死你勒死你……」
兩面宿儺站得很穩，任她蹭自己一身血，暗紅色眼瞳盯著陣法中間的兩個大妖怪：「能直接淨化掉他們嗎？」
這話，是對著源賴光說的。
「畢竟是大妖怪，一個還可以，兩個的話，就需要花點時間了。」
「遲則生變。」
瀧姬從兩面宿儺背上跳下來，撿起被自己丟在血污裡的長矛，一步步走向陣法中的兩妖，「我去把他們腦袋都砍下來，瀕死的大妖怪，想必更好淨化抹除一點。」
「是這樣沒錯。」源賴光微微頷首。
「哎，別過去！」
見她如此魯莽，鬼切忍不住出聲阻止，「雖然陣法已成，但這畢竟是陰陽師的術法，你一個妖怪，擅自靠近，小心傷勢會加重！」
「受點傷算什麼。」
瀧姬吐出嘴裡的血沫子，毫不遲疑踏入當世最強陰陽師布下的法陣。
靈力與妖力相交，電流似的灼痛感一點點便襲全身，隨著她的踏入，痛感越來越劇烈，讓她本就因受傷而顯出幾分勉強的小臉，愈發虛弱蒼白起來。
然而，她神情越是孱弱，凝結眼底的冷意就越是尖銳。
「不阻止嗎？」
源賴光看向身前抱臂而立的兩面宿儺，好心道，「如果只是想砍掉他們的頭，身為人類的你更合適一點哦。」
「讓她去。」
兩面宿儺平靜道，「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我插手，只會讓她不高興。」
就在他們說話間，瀧姬已經一把薅住是露的發髻，拽起她的腦袋，讓她可以清楚自己的臉。
是露額上因為疼痛泛出冷汗，嘴裡卻在冷笑：「你竟然聽命人類……真是狠狠糟蹋了犬大將的血脈！」
「很羨慕吧？」
瀧姬笑出聲，「你所看重的、所求之不得的，我一概棄若敝履。我不僅聽從人類差遣，我還為了他們，甘心與你們作對，甚至，為了討他們歡心，毫不遲疑就來殺你。」
「氣不氣？氣不氣？」
望著是露恨不得一口咬死她的表情，瀧姬陰陽怪氣的嘲笑聲調陡然一轉，竟顯出幾分冷徹寒意，「省省吧，別氣死了。對於你，我可要活著砍下你的頭。」
曾經貫穿麒麟丸掌心的鋒利矛尖，橫在是露脆弱的脖頸。
矛尖一點寒芒，散發著驚心動魄的涼意。
沒有人會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會動手。
是露身體觳述一顫，脖頸處傳來寒刃刺骨的涼意，翠綠色的眸子露出顯而易見的慌亂。
「住手！」
麒麟丸掙扎起來，妄圖撿起身邊的妖刀，卻被靈力枷鎖捆縛得愈發牢固。
如果只是他自己陷入危險，他是絕對不會認輸，然而，現在遇到危險的，卻是他姐姐！
沒有遲疑，他折斷屬於大妖怪的高傲和風骨，低下頭：「我會向你道歉！你的要求，我都會答應！你不能繼續對我姐姐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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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你們可不是這樣說的。」
瀧姬看向他，碎金的眸子盛著溫柔的笑意，像是滿月夜籠著朦朧輕紗的皎月，靜謐無害，「我不是給過你們機會，可你們非但不珍惜，還對我喊打喊殺，狠狠踐踏了我的好意。」
「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實屬咎由自取。」
她話音未落，滾燙的鮮血已然飛濺開來。
矛刃是如此鋒利，輕易便割開了大妖怪的脖子，甚至輕松割斷了是露的頸骨，僅靠一層皮肉筋膜連接，才不至於斷裂。
瀧姬松開拎著腦袋的手。
是露癱在地上，身體已經動不了了，血水彙集成泊。
「姐姐！」
麒麟丸心神大駭，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一幕。是露迸濺的鮮血，甚至在他臉上落上斑斑點點的痕跡。
然而，是露已經無法回應他的呼喚。
喉嚨被暴力割斷，只能發出微不可聞的氣音。
在澎湃靈力的淨化下，大妖之力失去了往日暴虐的生命力。
她的生機，肉眼可見得一點點被陣法奪走、淨化、祓除，
「放心呢，還沒死。」
瀧姬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喉嚨上翻湧的癢意，抬腳踩在她脖子上，旋即用力一碾。
剛剛還對著自己冷嘲熱諷的大妖，瞬間頭身分離。
「大妖怪無法輕易殺死，哪怕被擰斷脖子，砍下頭顱，掏出心髒，也很難第一時間殺死她。」
「如果不是有陣法加持，她肯定一下就恢復了。」
「只可惜啊……」
「瀧姬！！」
她對於是露的折磨，讓麒麟丸陷入暴怒。
他手指試圖握住妖刀，然而，靈力鎖鏈卻暴力勒入他手臂，碾碎了他臂骨，強烈的痛楚，讓他翠綠色的眸子染上瘋狂的恨意。
他死死盯著居高臨下的少女，「我會殺了你！我會擰下你的頭，親自送到犬大將手上！！我要讓他看著你死！」
「可現在被擰掉頭的，卻是你的姐姐呢。」
說著，瀧姬笑了笑，將是露腦袋踢到他跟前。
羞辱的動作，讓麒麟丸掙扎的動作愈發瘋狂，同時，嘴裡不停叫囂會殘忍虐殺了她。
瀧姬居高臨下，稚嫩綺麗的小臉，非但沒有露出憤怒表情，甚至，還浮出罕見的溫柔神采。
「盡情怨恨，盡情憤怒，盡情憎惡。」
「因為你們一直活蹦亂跳不肯死，從而對我弱小無助又脆弱的心靈，造成了近乎絕望的傷害和困擾。」
「這份心情，也該輪到你們好好體會體會了。」
只是，這份溫柔並沒有持續很久，很快，就化為了淬著毒的陰陽怪氣。
「如果不是你們自詡大妖怪身份，肆意欺辱我、欺辱人類，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如今……」
「你們會死在人類手上，死在你們最瞧不起的人類手上。而我呢，只是處於同類的憐憫，好心好意的送你們一程。」
「感恩吧，最起碼……」
「快點！」
兩面宿儺注意到她唇角不正常的殷紅，暗紅色眼瞳微微眯起，催促，「別跟他們廢話。在他們墳頭，你想說什麼不可以？」
源賴光也道：「再在裡面待下去，靈力會損傷你的身體，快出來吧。」
鬼切沒說什麼，雙手抱在胸前，只是手指略顯急促地敲擊手臂。
「好啦好啦。」
瀧姬吸了吸鼻子，反手砍掉麒麟丸的頭，旋即跳了出去。
源賴光的陣法精妙又復雜。
設置的時候，花費了不少時間。
所幸，她與兩面宿儺撐住了。
也幸虧他們撐住了，才能幸運地收獲了如此美妙的成果。
瀧姬非常高興。
即使口鼻不停出血，也無法妨礙她的好心情，
不過，只是親手砍下他們的頭，瀧姬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便蹲在陣法外，一邊抹去口鼻裡流出的血，一邊開開心心露出八顆笑齒，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兩個大妖怪，親眼看著他們一點點步入死亡。
「嘿，嘿嘿嘿……」
瀧姬不停傻樂，活像腦子被靈力傷到，成了傻狗。
「高興了？」
兩面宿儺來到她身後，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感覺她真的好蠢，看著眼疼。
瀧姬小雞啄米般點頭，捧著臉，不停笑：「就像是終於搬開了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有種難以言喻的輕松和痛快。」
「果然，給我添堵的狗東西，還是死了比較好。」
「不然，哪怕我是大妖怪，心裡也堵得不行。」
「宿儺，我好高興，你呢？」
兩面宿儺沒有回答。
暗紅色眸子掃向陣法中瀕死的大妖，神情卻平和不少。
很顯然，他也很高興。
「嘿嘿，我現在是天也藍了，水也清了，哪怕我爸爸出現在我面前，我都不想再罵……」
「瀧姬！」
「你在做什麼？！」
伴隨著一道含著怒意的沉喝，一道白光劃破海面，瞬間出現在眾人眼前。
白光褪去，露出犬大將英俊的面龐。
他表情凝重，金瞳自在場眾人身上掠過，當他看見陣法裡，已然瀕死的麒麟丸姐弟時，眉心擰成結。
想也沒想，犬大將拔出鐵碎牙，牙劍錚然出鞘，轉瞬恢復成威風凜凜的可怕模樣。
瀧姬笑容僵在臉上，意識還沒有相處應對辦法，本能就操縱身體做出應對。
只見，她陡然恢復白犬形態，無視陣法對於自身傷害，張開血盆大口，重新撲向陣法中的尚未徹底死去二妖。
再顧不得會不會損壞陣法，讓他們跑了。
「哢嚓——」
利齒合十，發出令人心驚的金石鳴響。
卻落了一空。
一雙大手，死死拽住瀧姬後頸皮毛。
只差一點點。
她就能一口吞掉尚未死去的是露。
然而，也就是這一點點微末距離，就像是橫亙在她們之間，不可跨越的天塹。
讓她的心願再難達成。
白犬萎蔫下來，碎金色的眸底閃過一絲明顯的失望。
鐵碎牙鋒利的刀刃插入陣法中央，反手一轉，狂暴的妖力瞬間將其摧毀。
鬼切持刀而立，擋在源賴光面前，防備犬大將可能的突然襲擊。
源賴光卻很是鎮定，松開掐訣的手，風輕雲淡跟面帶慍色的西國之主打招呼：「犬大將，好久不見。」
兩面宿儺沒有說話，暗紅色的眼瞳盯著被犬大將拎在手心，要死不活的白犬。
「瀧姬，你在做什麼？」
犬大將並沒分給外人半點目光，把女兒拎到眼前，直直看向她了無生趣，干脆耷拉下來眼皮，悶聲裝死的眼底，壓低的聲音，又問了一遍。
第40章
眼見變狗躲不掉狗男人的碎碎念, 瀧姬干脆重新恢復成人形。
只是，這一使用妖力的舉動，牽動全身, 腹內氣血翻滾。
上竄的腥甜氣充斥口鼻的每一個角落，讓她惡心地直想吐。
瀧姬慌忙捂住嘴巴, 牙關咬緊，好半晌，才勉強忍下干嘔的衝動。
她呸呸兩口吐出嘴巴裡的血沫子，仰起頭看向犬大將, 嗓子有些沙啞，碎金眸子盛著盈盈淺笑：「爸爸是在問我嗎？」
犬大將眉頭緊皺。
「爸爸……」
瀧姬嘆了口氣，綺麗精致的小臉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沮喪，「你都不關心關心我嗎？」
「我現在可是一個小孩子啊, 要面對, 卻是跟你一樣的大妖怪。」
「而且, 還是兩個！」
生怕狗狗分不清一和二的區別，瀧姬善解人意地在他眼前豎起兩根手指, 擺動擺動，「你都不擔心我會受傷死掉嗎？」
「不會。」
犬大將改拎為抱, 穩穩托住她後背, 沉聲回答, 「你不會死, 只要我還活著, 就沒有誰能殺你。」
「真的？」
犬大將沒說話，但表情很是篤定。
瀧姬笑了, 抬手指向他身後。
那對姐弟倆, 原本已經擺上她餐桌, 現在，卻在她爸爸的幫助下，相互攙扶著，爬了下去。
指尖直直指向面色冷酷的麒麟丸：「可是，他就恐嚇我說，要親自擰下我的頭，送給你，好讓你看著我死哎。」
「爸爸，我好害怕啊。」
瀧姬西子捧心，眨巴眨巴眼，委屈的金豆豆很快濡濕纖密的長睫，一顆顆劃過臉龐。
「我還這麼小，一點也沒有活夠。」
「嗚，爸爸，我真的不想死……」
「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還有很多好吃的沒吃到嘴裡，要是現在就死了，我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犬大將抱著她的手臂一緊。
沒有父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哭成這樣而無動於衷。
安撫的話已經來到舌尖，卻聽她哽咽著提出要求：「為了避免以後我會死在他們手上，你現在就幫我殺了他們吧。」
犬大將一愣。
也正是這一遲疑，惹瀧姬生氣了。
她碎金眸子盛滿柔弱可憐的水霧，然而，語氣卻帶著令人不適的尖刻：「吶吶，為了安撫女兒惶恐無助的心靈，作為父親的你，做什麼都應該是心甘情願的吧？」
「大將……」
是露捂著脖子，傷口已經恢復如初，可剛才瀕死的感覺仍殘留在身體裡，讓她心悸不已。
對於罪魁禍首，她當然心有恨意。
然而，只是望著從天而降，拯救她於水火中的犬大將，之前再多的驚怒與憤恨，都眨眼間煙消雲散。
她深深凝視著犬大將，翠綠色的眸子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激和歡喜。
麒麟丸攙扶站不穩的姐姐，掃了眼無出其右的犬大將，眼神微冷，克制住自己想要將罪魁禍首斬殺的衝動。
他低著頭，掩去眼底猙獰奔湧的殺意，奉勸道：「犬大將，你這個女兒，可真是夠輕狂胡鬧的。身為大妖怪，竟然自甘墮落去跟人類合作。這件事要是傳到西國，我看，你的臉都要被她丟盡了！」
犬大將沒有回應，只低著頭，目不轉睛凝睇著自己的女兒。
她長大了。
稍稍褪去孩童的稚嫩，就顯露出非同一般的鋒芒。
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一點也沒變。
瀧姬余光掃了一眼感覺自己又行了的姐弟倆，嫌棄得直撇嘴，就連眼淚都不想流了。
她用犬大將肩膀上的白色毛絨絨擦了把臉，旋即，重重拍拍他肩膀：「爸爸，快瞧瞧，你還活著呢，他們就對我這麼凶。等以後你死了，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
「快快快，別再猶豫了。」
「替我……把他們都殺了！」
「殺了他們，很簡單。」
瀧姬的訴求從來都是簡單直白，可也正是因為這樣，犬大將頭疼極了。
他摁了摁眉心，緩緩開口：「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以後？」
犬大將微微頷首：「翠子的事情，就擺在你眼前。你既然為了她的遭遇感到憤怒和不平，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東國與西國徹底開戰，又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受牽連枉死？」
「瀧姬……」
他頓了頓，才說出後半句，「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早就教導過你，不要任憑個人喜怒掌控理智……」
「殺光不就好了？」瀧姬眨眨眼，回答得理所當然。
犬大將金瞳驟然一緊，滿臉盡是不可思議。
在一旁安靜聽著，充當人類背景板的兩面宿儺，一個沒忍住，笑出聲。
確實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瀧姬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過了多麼殘忍的話，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天真無邪：「之所以會發生翠子的悲劇，主要是因為人類力有不逮，無法做到對大江山的妖怪趕盡殺絕，才會使得一群蟲豸，在東國的挑唆下，卷土重來。」
「可我們不一樣啊。」
「我們可是妖怪！」
「區區東國，不過彈丸之地。我不覺得，殺光臣服麒麟丸的妖怪，是多麼難的事情。」
「也許會有人無辜枉死，但我會幫他們報仇！」
「而且，這也是好事吧？」
說著，她扭頭看向安靜的背景板們，「光哥哥，要是我把東國的妖怪都殺了，你高不高興？」
瀧姬親昵的稱呼，成功讓鬼切和兩面宿儺瞳孔地震，唯獨，當事人鎮定自若。
聽聞此話，源賴光微微頷首，微笑：「如果沒有了妖怪，不管是多麼弱小的人類，都可以在偏遠的地方安居樂業。」
「哪怕會有死傷，可跟永世的安寧比起來，一時的痛苦就不算得什麼了。」
「我們只會感激你。」
「聽見了爸爸？」
得到源賴光肯定的瀧姬，更得意了，「這可是好事啊！」
「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要對弱者垂以憐憫，施以同情嗎？我都聽話的照做了，你要是再對我擺出這副不高興的模樣，我可就要跟媽媽告狀了。」
犬大將立刻收斂情緒。
治標治本的方法已經明確，那麼，困擾瀧姬的問題，就只剩下一個。
「明明解決問題的辦法這麼簡單，你為什麼非要選擇害人害己的那條？」
「難不成……」
「你真的對是露那種貨色，抱有異樣心思？」
一想到還有這種可能，瀧姬小臉就皺成苦巴巴一團，眉心緊緊蹙起，都能夾起蚊子。
「瀧姬！」
犬大將沉下聲。
是露眼前一亮。
還沒來得歡喜，就聽到犬大將與否認無異的叱責。
只感覺他根本不是在叱責胡言亂語的瀧姬，還是在申斥痴心妄想的自己。
臉色瞬間慘淡。
如果不是被麒麟丸攙扶著，她都要跌倒地上
「不是就不是。」
瀧姬瞪圓了眼睛，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哽著脖子，反凶回去，「你干嘛這麼大聲，都吵到我耳朵了！」
犬大將呆住。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跟他嗆聲。
震驚、錯愕、懵逼……復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叫他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好好教導瀧姬，要告訴，她作為女兒，不能這麼跟父親說話。
可覷著她氣勢洶洶的表情，犬大將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生存的本能在瘋狂警告，再跟女兒頂著來，不會有好結果。
於是，他率先退了一步，避開她吃人的眼神。
瀧姬哼了聲，心有不甘地偃旗息鼓，繼續追問正事：「既然不是對她有那個意思，那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們？」
「沒必要。」
犬大將說出自己的考量，「他們並非是我們的敵人，偶有摩擦衝突，也不至於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這世上，有很多對西國心懷惡意的妖怪，他們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至於麒麟丸，他並非是言而無信之徒。在我們溝通過後，他就信守承諾，約束自己的部下。從那之後，再沒有一只東國妖怪，踏入我們西國一步……」
「可翠子還是死了。」
瀧姬指出事實，「東國與媽媽、我，還有大狗子的恩怨，可以先放到一邊，我們現在只說翠子。」
「爸爸，我跟翠子不熟。」
「對我來說，她就是個慈悲強大的巫女，頂多，再加上是月長石的前任主人這一條，僅此而已。」
「可她是你的朋友。」
「爸爸，你的朋友，因為你的緣故，死無全屍，就連靈魂都不復存在了。」
「而她，之所以會落的這個凄慘結局，根源卻只是一個女人的嫉妒之心。」
「爸爸，即使如此，你也不想替翠子、替你唯一的人類朋友報仇嗎？」
犬大將沉默了一息。
翠子的事，確實是他無法釋懷的痛。
只是，他並沒有忘記翠子的事，如今，也是一直為了翠子在忙碌。
「他們，或許真的不到必死的程度。」
瀧姬並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懂，相反，她非常清楚，東國與西國有交情這件事，「我跟宿儺來到這裡後，即使把他們身邊的部下屠殺一空，他們也沒有直接殺了我的意思，只是讓我乖乖道歉。」
「可當我將矛頭對准他姐姐的時候，一切就都變了。他再也無法維持理智，瘋狂叫囂著要砍下我的頭。」
「由此可見，他們不殺我，並不是他們跟你交情有多好，實在是，死得人無關緊要。」
「可是爸爸，對你來說，翠子也是無關緊要的嗎？」
「就算她是，那麼，你的妻子和孩子呢？」
瀧姬認真看向他，一字一頓，「麒麟丸都知道要殺了我，替他姐姐報仇，可你呢？」
「爸爸……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可這並不是你跟人類合謀，算計同類的理由。」
犬大掃了眼一旁的龍膽紋陰陽師，抿了抿唇角，重新看向她。
瀧姬臉色一凝，抬手去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納悶至極：「奇怪，也也不燙啊，為什麼你竟然開始說胡話了呢？」
源賴光好心插嘴：「不關犬大將的事，是我信用不好，犬大將才會不再信我。」
瀧姬抬手，止住他自責的話語，碎金的眸子望向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並沒有因為他顧左右而言他發怒，只冷靜問：「爸爸，如果我不跟人類合謀，我拿什麼去跟兩個大妖怪硬拼？」
「你可以叫我……」
「你會幫我嗎？」瀧姬打斷。
犬大將面色一僵。
「爸爸，我不是沒有尋求過你的幫助，可你理我了嗎？」
雪天不歡而散的那一幕閃過眼前，將瀧姬心湖攪得亂七八糟。
她深吸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平復著躁動的情緒，碎金眸子盯著他，緩緩吐出心底壓抑已久的話：「你沒有。」
「即使媽媽被冒犯，即使我跟弟弟差點死掉，你也沒有要替我們報仇的意思。」
「我難過了很久，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後來……」
「我終於明白了。」
「並不是因為你『寬厚慈悲』，不願意輕易與人結仇。而只是單純因為，你根本不在意我們的喜悲。」
「因為我們是大妖怪，因為我們生來就擁有遠超常人的力量，所以，你就覺得我們不會傷心，更不需要被體諒。」
她的聲音很冷靜，甚至到了平靜的地步。
「不是的！」
犬大將只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她說出這些話後，徹底斷開消失了。
「竟然還敢反駁我！」
他想要解釋，卻被瀧姬粗魯打斷，「怎麼不是啦？我讓你幫我報仇，你聽進去幾分？整天不是轉移話題，就是用亂七八糟的東西糊弄我！哼，你這樣的壞爸爸、狗男人，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瀧姬手指不停哆嗦，還要衝他指指點點，因為太過激憤，嘴裡話都要說不清：「你給我記住，我、我要是被氣死了，肯定都是你的錯！」
像是為了印證她無法言喻的憤怒心情。
瀧姬哽著脖子，再難壓制胸中翻湧的甜腥，皺著眉，一口血噴在犬大將臉上！
犬大將駭然瞪大眼。
瀧姬立時昏死過去。
像是折頸的天鵝，她的身體無力向後仰著，四肢也軟嗒嗒垂落。
如果只是一時氣厥過去，倒也無礙。
小孩子嘛，就是氣性大。
然而，她卻面色如金紙，口鼻不停湧出血，呼吸時快時慢，更多的時候，卻是氣若游絲。
「瀧姬！！」
犬大將徹底慌了，支撐她身體不至於滑落的手不停發抖，「快醒醒，別生氣了，父親都聽你的！」
「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然而，回應他的，只是愈發微弱的呼吸。
仿佛，下一刻，她就會咽下氣。
第41章
要如何喚醒一只被狗男人氣昏過去的小狗狗？
——非常簡單。
——直截了當拿出她想要的, 而非許以毫無可信度的承諾。
****
凌月仙姬從天而降，銀色發尾劃過浮光天色，在空中留下閃閃發亮痕跡。
她動作優雅雍容, 漫不經心掠過是露姐弟倆，款款來到犬大將身邊。
「……夫人？」
犬大將抱著懷裡毫無反應的女兒，小心翼翼覷著夫人的臉色，本能心虛。
凌月仙姬余光掃了他一眼, 目光輕飄飄，沒有停留很久。
「還不起來嗎？」
凌月仙姬瞥著好像馬上就要死掉的女兒，慢悠悠舉起右手，「別再睡了，起來吃東西。」
只見, 那只塗著丹朱的手指尖，赫然捏著一顆鮮活的心髒！
心髒極富活力。
即使被拽出身體，也沒有停止跳動。
心房斷裂的血管處，正不停湧出的血液。
濃稠黏膩的液體, 濡濕凌月仙姬的手指, 順著她手背，一滴滴滴到瀧姬面如金紙的臉上。
犬大將正奇怪她從哪裡摘取的心髒，就聽到後方傳來壓抑忍耐的痛苦呻、吟。
側目看去，是是露。
她胸口破了一個血口子，鮮血正不停噴湧而出。
是露已經徹底失去站起的力量，即使被麒麟丸攙扶著, 也只能維持跌坐地上的姿勢。
麒麟丸翠綠色的眼瞳驟然一緊, 這才發現, 凌月仙姬竟然一聲不吭, 就摘走了他姐姐的心！
「你們……欺人太甚！」
積壓已久的憤怒占據胸膛, 是露都沒來不及阻攔，麒麟丸就發出一聲暴喝，揮動手裡的妖刀，狠狠劈向背對他而立的凌月仙姬。
「滋啦——」
血肉撕裂的聲音傳來。
再接著，就是重物砸在地面船板上的悶響。
潮濕的海風急速掠過巨船，吹散船甲板上過分濃郁的血腥氣，撩起凌月仙姬鬢角銀色垂發。
她淡淡側過頭，就看見龍骨精已經收刀回鞘。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手臂，貼心地抽走斷臂手心握著的妖刀、丟掉，之後，才將不會傷人的斷臂遞給自己。
凌月仙姬莞爾，瀲灩生彩的美目噙著笑：「多謝，麻煩您先幫我拿著。」
龍骨精應好。
他抬手摸了摸瀧姬無力垂落的腦袋，眼底閃過一絲暗色，旋即恢復正常，退到一旁。
「還不起來？」
凌月仙姬聲音一斂，美目落在犬大將懷裡，宛若一條死狗的女兒，冷徹的聲線裡，帶上幾分說不出的危險意味，「再裝死，我就把你煲成湯，分給大家喝掉……」
「不要不要！」
瀧姬垂死病中驚坐起！
她一個鯉魚打挺，慌忙掙脫犬大將的懷抱，胡亂抹掉臉上的血水，徑直跳下去，撲到媽媽腳下，抱著她的腿，搖著頭，哀哀哭泣：「嗚嗚嗚嗚，我不要被煲成湯，不要被大家喝掉……媽媽，再愛我一次。」
「你不是說下輩子要變成自覺煲成湯，送給我喝掉嗎？」凌月仙姬毫不客氣拆穿她。
瀧姬又驚又慌，忿忿瞅向一旁的龍骨精，一臉「我真是看錯你了」的表情。
龍骨精偏過頭。
譴責的目光看得他心虛不已，尷尬地偏過頭，不敢與之對視。
凌月仙姬手指捻著胸前被風吹亂的長發，慢條斯理道：「不必等到下輩子了，我這輩子就想喝。」
「嗚嗚嗚……」
瀧姬掩面痛哭，後悔不迭，「媽媽，我不想被煲成湯，我還沒有活夠……」
「不，我覺得你已經活夠了。」
「沒有沒有。」瀧姬瘋狂搖頭。
「呵。」
凌月仙姬俯下身，塗著丹朱的手指捏著女兒下巴，微微抬起，美目自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上掠過，似笑非笑，「沒活夠？沒活夠都敢一個小孩子去挑釁兩個大妖怪，你能耐得很啊。」
「我不是一個人，我……」
「你當然不是一個人，你是一條狗。」
瀧姬瞳孔地震。
只感覺心口中箭。
她癟著嘴，捂著碎成八瓣的心，當場就要再吐出一口血，給媽媽看看。
「敢吐出來，我就扒了你的皮。」
「嚶……」
瀧姬哭唧唧，委屈得不行。
凌月仙姬好好欣賞了一番女兒的狼狽模樣，之後，才施舍一般，將捏在手裡的心髒遞到她眼前：「吃吧。」
「給我的？」
凌月仙姬美目一橫。
「謝謝媽媽！媽媽你真好！嗚，媽媽，我好愛你，嗚嗚嗚……」
瀧姬轉悲為喜，再也不覺得自己是沒有媽媽愛的小狗狗了，就著媽媽的手，一口吞掉。
凌月仙姬接過斷臂，遞給她。
瀧姬嘴巴張大，露出鋒利的獠牙，可不知道想到什麼，她猶豫片刻，沒有一口吞下去，而是扒去手臂上的破敗衣服，揣在自己袖裡，拍了拍：「這個我要留著。」
「去喂你的貓？」她手上的血污，以肉眼可見的溶解消失。
「嗚，媽媽，真不愧是我媽媽，你好了解我呀！」
「身體好受些了嗎？」
瀧姬點點頭：「大妖怪的心果然非同凡響，只是一顆，就緩解了不少疼痛，我都不那麼想吐了。」
「媽媽媽媽媽媽……」
「我想，如果我要是能再吃一顆，不不不，如果我能把他們都吃了的話，肯定馬上就會好了！」
「媽媽，幫我殺了他們吧∼」
她抱著媽媽的腿撒嬌，活像是個腿部掛件。
而於此同時，這個腿部掛件，正用挑揀食材的目光，認真打量著那對大妖怪姐弟，似乎在思考要從哪裡下嘴比較合適。
「倒也不是不行。」
凌月仙姬嘆了口氣，「只是，你到底是犬大將的女兒，再怎麼著，也要給你父親留幾分顏面。」
「既然他想保下那兩個，我們就不能把他們都殺了。」
「去，跟你爸爸認個錯，讓他幫你取顆心。咱們到此為止吧。」
瀧姬不願意，抱著她的腿晃啊晃，同時嘴裡不停撒嬌：「不嘛不嘛，媽媽幫我取唄。」
「我才不要，髒死了。」
凌月仙姬嫌棄拒絕。
媽媽這條路走不通，瀧姬不得不怏怏站起身，不情不願挪到犬大將身邊，嘴巴撅成油壺：「好啦好啦，爸爸不願意殺就不殺。身為女兒的我，就給你一個面子，算他們錯好了。」
「只要你再給我搞顆心嘗嘗，你氣昏我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
說著，她忍不住吧唧吧唧嘴。
剛剛吃得太快，都沒品嘗到大妖怪的心到底是什麼滋味。
唉！
「……手臂，行不行？」
看見女兒生龍活虎的時候，犬大將著實松了口氣。
沒有人能理解，當他看著女兒吐出血，躺在他懷裡生死不知的時候，是何種心情。
只要她能高興點，他並不介意稍微出出格。
「心髒，是妖怪的力量之源。一旦受傷，妖力就會受損，更不要說直接失去了。沒有百年，根本不可能恢復到巔峰狀態……」
「這豈不是更妙了？」
瀧姬頓時撫掌大喜。
原本，她還覺得自己吃虧了，可聽犬大將這樣一說，她瞬間覺得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
「他們這樣陰險惡毒，孜孜不倦找茬的姐弟，就不應該時時維持巔峰狀態！不然，萬一他們趁著你們不在，向我、向我的伙伴們復仇怎麼辦？」
「我要他們的心！」
「我就要他們的心！」
「快點快點，不然，我就讓媽媽把他們都殺了。」
三個滿血大妖怪，對上兩個殘血大妖怪。
或者說，兩個滿血，對上兩個殘血、外加一個滿血。
不管怎麼看，後者都只有輸的份兒。
「大將，你就這樣縱容你的女兒無理取鬧嗎？」是露傷心極了，翠綠色的眸子蒙上哀傷的霧氣。
麒麟丸也是不敢相信，犬大將竟這樣不分青紅皂白！
犬大將沒有看他們，只是輕輕拍拍女兒的發頂。
寬厚溫暖的掌心揉了揉她的發。
難以言喻的溫情湧上心頭。
她大概是太期待得到他們的心了，以至於，根本都沒心思計較自己摸她腦袋這種小事。
不然，依著她的性子，早就一口咬過來，還要嫌棄地讓自己別碰她。
「交出來吧。」
犬大將享受著鮮有的父女和平相處的時光，「我不想跟你們動手。」
「不可能！」
麒麟丸勃然大怒。
是露更是流下心痛的眼淚：「大將，我弟弟沒有錯，你不能這樣對他……」
大妖之間劍拔弩張，空氣逐漸變得焦灼。
背景板人類對視一眼，默契往後退了一步，將主場交給妖怪們。
「不就是一顆心嗎？」
兀得，一道稍顯冷漠的聲音，打斷大妖之間的充滿火藥味的緊張氛圍。
——是殺生丸。
銀發金眸的少年，瞬身來到麒麟丸身後，手指呈爪狀，面無表情捅入他後心，指尖捏著那顆還在跳動的心，動作穩准狠，一把拽出來。
「給你！」
他輕松躲開麒麟丸的妄圖撕碎他的爪子，隨手把心髒丟給瀧姬。
瀧姬猝不及防，差點沒接住。
殺生丸手心冒出綠色的毒氣，很快，就把那些現在手上的污血溶了個干淨。
他看也沒看已經無力再戰的麒麟丸一眼，跨過他，走上前，先向父母行過禮，然後，就一臉不虞地瞪著瀧姬。
瀧姬小口下口品嘗大妖怪的心，一邊吧唧吧唧，一邊歪頭瞅他：「干嘛這樣看我？」
殺生丸唇線抿緊，目光不善。
瀧姬不明所以。
剛准備發出友好的詢問，一個不妙的念頭瞬間湧上心頭。
在衡量過敵我差距後，她一溜煙跑到母親身後，只露出一顆腦袋，嚴肅盯著痴心妄想的大狗子：「別做夢了！」
「雖然這個東西確實是你摘給我我，可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了！」
「才不要分給你！」
霎時間，殺生丸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瀧姬覺得自己戳中了他內心。
怕他會搶，趕緊三兩口解決掉手裡僅剩的半顆心。
因為吃得有點急，搞得自己嘴上、手上都血漬呼啦的。
而殺生丸的表情，也愈發凶神惡煞起來。
好像要吃狗一樣！！
瀧姬被他看得心驚膽顫。
不得已，她做出極大讓步：「……頂多，無慘吃剩的手臂，我分你幾根手指頭好了。」
殺生丸再也聽不下去。
一把將狐假虎威的瀧姬，從母親身後拽出來。
因為太過用力，手指攥入她纖細白嫩手腕裡，疼得她齜牙咧嘴，不停掙扎。
「松、松開！」
瀧姬威脅，「你弄疼我了！討厭的大狗子，你再這樣，我連手指骨都不給你！」
殺生丸不再看她，拉著她，向父母開口道：「我就先帶她回去了。」
凌月仙姬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犬大將叮囑：「回到家裡，不要胡鬧，你姐姐她受傷了。」
殺生丸點頭應下。
瀧姬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要跟大狗子走了。
然而，沒人願意聽她的。
瀧姬驚慌失措，雙腿死死勾住母親的腿不放：「媽媽媽媽，我不要跟他走！他肯定會趁著我身體虛弱，偷偷打我的！」
「嗚嗚嗚，我打他的時候，根本都沒有留情，他肯定也會這樣打我的！」
「我不要被打……」
「我身體這麼虛弱，會被他打死的！」
她哭得好不凄慘。
殺生丸面無表情，拖著瀧姬，就像是拖著一條害怕被宰而不停掙扎的野狗
凌月仙姬好心安慰：「不會，他可是你親弟弟。」
然後，無情扒開了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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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姬：Q^Q
路過兩面宿儺的時候，瀧姬試圖拉住他的手，卻被他敏捷躲過去。
瀧姬：「嗚嗚嗚，宿儺，快救救我，要死了要死了……」
兩面宿儺：「放心吧，我會告訴無慘，你不是拋棄了他，而是被你弟弟拖走殺掉了。」
源賴光：「我也會幫你的作證。」
鬼切忍住笑，唇角卻不停上揚：「放心，還有我。」
瀧姬：「嗚嗚嗚……」
徹底被這群無情無義的人類氣哭。
兩只小狗崽子的身影，很快自天際消失。
凌月仙姬收回目光，瀲灩生彩的美目輕飄飄掃向場中，仍在忿忿不平的姐弟二妖。
她振了振衣袖，雙手優雅交疊前身，曼聲開口：「你們，真的讓我很困擾。」
「不管你們是想跟犬大將一決雌雄也好，還是想要跟他雙宿雙棲也罷，能不能……離我的孩子們遠一點？」
「夫人！」
犬大將急忙上前，想要解釋，卻被凌月仙姬一個眼神止住。
「明明是你女兒，惹是生非在先！」
吃了一個大虧，卻還要被這樣誣賴，是露憤怒至極，捂著血流不止的胸口，氣得發抖，「我與麒麟丸，看在犬大將的面子上，即使她再過分，也不願意跟她計較！反觀她呢？竟然勾結人類……」
「姐姐……」
麒麟丸攔住她，身負重傷，卻堅決擋在她身前，怕她被遷怒，「不要說了，姐姐。」
「勾結人類？」
凌月仙姬絲毫不在意，「勾結就勾結了。她一個小丫頭，不借助父母的力量，再不去想想別的辦法。難不成，你還妄想著她沒腦子地闖到你跟前，把臉送給你打嗎？」
「你自己沒腦子，總不能期待我女兒，也跟你一樣。」
「你！」
「再說了，勾結人類這種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只是嘛，能力不行，就只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類巫女而已。不像我女兒，同樣勾結人類，不僅把東國攪得天翻地覆，甚至，還把成名已久的大妖怪玩弄鼓掌之間。」
「這份能耐，不管是誰，也只有服氣的份兒。」
「而你現在，之所以還能在這裡大呼小叫，只是因為她父親出現的不是時候，不然，我現在還好好呆在雲上城，正准備吃上女兒獻來的美味。」
說道這裡，凌月仙姬微不可查嘆了口氣。
身為大妖怪，她是懶得動、懶得計較。
不過，倘若是女兒殷勤獻來戰利品，倒也不是不能吃吃看。
是露瞳孔地震。
好像明白了什麼。
「臭狗崽子不經常管教的話，很會拆家，讓我很頭疼。所以，對於你們的恩怨，我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點不介意你們幫我好好調、教調、教她。」
「但這並不意味，你們可以擅自把自己孩子身上發生的悲劇，在我女兒身上重演。」
迎著眾人或震驚、或難堪、或悲傷的視線，凌月仙姬勾了勾白皙纖細的手指，犬大將身後背負的叢雲牙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不停鳴動。
眨眼間，飛到她掌心。
瀲灩生彩的美目，逐一掠過東國大妖，紅唇平靜吐出一句話：「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那雙柔若無骨的手，輕易攥住叢雲牙的刀柄。
邪氣叢生的直刀橫於眼前，森然的刀刃閃爍著不祥寒芒，映照出一雙古井無波，近乎冷漠的金眸。
凌月仙姬握緊刀柄，龍形虛影自叢雲牙而起，盤旋縈繞於她身側，昂首擺尾，衝眾人發出響徹雲霄的龍嘯。
「想要報仇的話，等她長大，你們隨意。」
「不然，我一點也不介意徹底葬送東國，送你們去地獄，與那個孩子重逢。」
「記住了，今日之事，是最後一次。」
伴隨著她冷酷無比的聲音，天地間，風起雲湧，濃重的邪氣彙集成遮天蔽日烏雲。
滾滾黑雲堆積海面，好像天穹都要塌下來！
深藍色的海底發出悶雷般的炸響，海面憑空裂開一道縫隙，無窮盡的海水，裹挾著巨船，咆哮著灌入其中。
而裂縫深處，就是鬼哭神嚎的無間地獄。
第42章
「大狗子, 你跑慢點，唔……我想吐。」
瀧姬怏怏趴在白犬毛絨絨暖和和的背上，四肢有氣無力地耷拉下去。
也許是殺生丸跑得太快了，她總覺得顛簸得不行, 怎麼躺都不舒服了,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像是有無數個大狗子在裡面齜牙咧嘴。
她趕緊使勁薅了薅他脖頸裡長毛，示意他慢點。
「你敢吐到我身上，我就把你丟下去, 摔死！」
「那你慢點啊，嚶嚶嚶……」
殺生丸沒理她。
高空之上, 空氣分外干淨。
極目遠望，金烏跌墜黛色群山。
仿佛要燃盡一切的落日, 此時, 正在烈烈釋放最後的余溫, 將雲彩染上赤朱與茜色的顏色。
昳麗的霞光，自西向東, 以勢不可擋之姿，鋪滿整間天與地。
無論是靜默的曠野山河, 風中垂落的衣角, 還是揪著毛絨絨的指尖，都染上晚霞的炙熱濃烈的顏色。
望著眼前景致, 殺生丸緩緩吐出心頭郁氣，不自覺放緩腳步。
「大狗子，你高不高興？」
身後, 原本以為已經睡過去的瀧姬, 突然發出振奮的詢問
「高興什麼？」
他聽到她聲音, 殺生丸就生氣，眼前再好的景致，也沒了心思欣賞。
「當然是姐姐替你報仇這件事啊！」
瀧姬拽著他身上的長毛，哧哧笑出聲，「哈哈哈，你是沒見到，是露和麒麟丸狼狽不堪的樣子。自詡大妖怪，不可一世的他們，到最後，還不是被我斬斷了頭顱，只能無能狂怒……」
殺生丸沒說話。
他確實沒親眼看見。
當他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只是透過風中殘留的訊息，隱約感知到了一星半點。
「只可惜……」
很快，瀧姬就笑不出來，長睫低垂，在碎金眸底灑下陰郁的暗芒。
她手指不自覺薅住身下的毛發，力氣之大，甚至，扯得殺生丸都有些疼：「還是讓他們逃了。」
「就差那麼一點點……」
「如果不是爸爸多管閑事，我本可以當場殺掉帶給我們無盡羞辱的東國二妖。」
「可惡！」
殺生丸不知道她的「可惡」到底是對誰說的。
但此時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
「我得想個辦法，變得更強！」
「到時候，不管是誰，都不能把獵物從我手裡奪走……」
她信誓旦旦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微不可聞。
殺生丸感覺背上一沉。
扭頭瞥去，就看見她已經窩在他背上柔軟的皮毛裡，闔目睡了過去。
大概因為身體還不舒服，即使睡著了，也緊緊皺著眉，臉上毫無血色。
她現在這個樣子，遠比月長石不見的時候更狼狽。
身上沾滿血污，有別人的，也有她的。
周身散發的妖力，也時強時弱。
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受了很重傷。
如果不是及時吃下兩顆大妖怪的心，她恐怕根本無法跟他說這麼多。
殺生丸再次領悟到一個事實。
——她差點就死了。
那個只會嘲笑他，不停惹他生氣，絲毫不會反應自己行為給別人帶來多大困擾的瀧姬，真的差一點就死掉了。
就像月長石一樣。
在他沒有留神的間隙，消失不見，再不可尋。
他明明一點也不喜歡她，可在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心裡還是說不出難受。
奔行的腳步再次放緩，直到停下。
思忖片刻，殺生丸果斷調轉方向，轉而朝平安京跑去。
殺生丸抱著仍未醒來的瀧姬，來到無慘宅邸，鼻尖傳來的氣味，讓他忍不住蹙眉，尤其，看見那個站在主屋裡，身影隱沒在障子門陰影身處的男人時，眉頭皺得更緊。
——那根本不是人類！
「瀧姬，你到底養了個什麼東西？」
殺生丸唇角抿緊，心中如是想著，卻沒有遲疑，越過他，跨入充滿瀧姬氣息的主屋。
「她這是怎麼了？」
無慘當然也看出她情況不對，瞥見她臉上的血跡，掏出身上的帕子，想給她擦干淨，卻被一只手牢牢摁住。
那只手秀氣白皙，手背上生著鮮紅妖紋，指尖是鋒利的妖甲。
此刻，修長的手指牢牢擒住無慘妄圖觸碰的手臂。
殺生丸冷冷睇著他，薄金色眸子，閃著危險的神光。
像是被入侵了地盤野獸，下一刻，就會毫不留情咬死入侵者。
四目相對。
無慘默了一息，率先避開。
他收回手：「你照顧好她，有事的話，直接叫我。我就在外面。」
說罷，他微微頷首，起身走出去。
「這個拿走。」
殺生丸從瀧姬袖裡掏出大妖手臂，丟給他。
無慘穩穩接住，沒過多詢問什麼，闔門離開。
那家伙識時務的態度，讓殺生丸冷冰冰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點。
他把瀧姬放到柔軟的榻上，自己則坐在榻邊，薄金色的眸子越過室內昏暗的光，靜靜凝睇著陷入沉睡的她。
她臉上透著近乎霜雪的色澤。
大概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她的呼吸也不順暢，時快時慢。
偶爾，還夾雜著不適的呻、吟。
呼出的空氣裡，不需要細嗅，盡是淡淡的血氣。
大妖怪輕易不會受傷。
即使受傷了，也很快就會康復。
就像當初，她被母親拍碎腿骨，也只用了幾天，就恢復如初。
而現在，即使吃下大妖怪的心，也無法徹底修復她身體損傷。
殺生丸眼神暗了暗，抬起手，避開鋒利的指甲，溫暖的指腹，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污血。
「你沒必要這樣做……」
「想殺掉我的，我自會把他們都殺了。」
「至於，是露對母親不敬……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蠢貨，妄圖對至高無上的強者，予以嫉妒。」
「蟲豸嘶鳴罷了，沒有誰會在意。」
「別說母親，就連父親，都不屑多給她一絲目光。」
「我們根本沒必要自降身份，同她計較。」
「而且，就算是要計較，也不必急於一時。」
「以稚童之身，應戰成年大妖，這絕非勇敢，而是愚蠢。」
「瀧姬，你愚蠢。」
頓了頓，殺生丸指腹戳戳她蹙起的眉心，聲音很小，「又蠢又笨，還粗魯……一點也不像我姐姐。」
褪去人形的矜貴優雅，恢復蓬松如雪的團子原形。
額生新月的白色大狗狗，側臥在瀧姬身邊，把她攏在柔軟溫暖的腹部，柔順松軟的長尾巴虛虛搭在她身上。
他昂著頭，紅色獸瞳俯視著身下的少女，沉默片刻，伸出舌頭，小心翼翼舔舐起來……
****
手指好像被舌頭溫柔的舔舐著。
柔軟的、溫熱的、刺刺的……
瀧姬腦子暈暈乎乎的，太陽穴也一陣一陣的脹痛，她光是忍下身體的不適，不至於呻、吟出聲，就已經耗盡所有力氣，完全沒有經歷去思考，那到底是誰的舌頭。
她的意識，就像是陷入了痛楚的泥沼。來自身體和精神的痛苦，緊緊拉扯著她，讓她根本沒有徹底醒來的能力。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細微的「滋溜滋溜」聲，終於將她從層層迷障中拉了出來。
瀧姬睜開眼。
眼前，白茫茫一片。
分不清天地上下，辨不清南北東西。
如夢似幻。
碎金的眸子虛虛落在半空中，好半晌，渙散的瞳仁好半晌才重新聚焦。
身側的手指，依舊在被溫柔的舔舐著。
只是，對方舔舐的動作正逐漸上移，越過手背，來到肌膚更加細嫩的手腕。
而這次，瀧姬清楚感受到倒刺刮拉的刺痛。
——不是媽媽。
——不是無慘。
——也不是殺生丸。
這樣的舌頭，在她認識的所有人中，只有月長石會有。
瀧姬猛地側過頭，因為動作太快，扯得頸骨發出牙酸的咯嘣聲。
她難以置信望去。
一只皮毛烏黑順澤的貓咪，瞬間映入眼簾。
它體態優美，長尾擺在身後，左右搖晃，顯示出它愉悅的心情。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貓咪停下舔舐的動作，仰起頭，露出一雙宛若湛藍天穹的漂亮藍眼睛。
「咪。」
它歪著頭，發出很輕微很輕微的叫聲。
……
……
在很久之前的雲上城。
與有著良好作息習慣的殺生丸不同，瀧姬的日常，簡直隨心所欲地一塌糊塗。
她可以突發奇想，臥在月長石眼前，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它睡覺，一宿不合眼；也可以跟著月長石長躥下跳，不到月上中天，絕對回屋；還可以興致上來了，就去故意騷擾按時作息的殺生丸，然後，被氣急敗壞的殺生丸追在屁股後面咬。
她夜晚多能折騰，白天就多能睡。
別說睡到日上三竿，就連一覺醒來，已經是二半夜了，都是常有的事。
她實在太能睡了。
以至於有的時候，月長石都看不下去。
踩著她的肚子，來到她胸脯蹲下，然後，伸著頭去舔她眼皮，一邊滋溜滋溜，一邊咪嗚咪嗚叫她起床……
眼尾傳來熟悉的刺痛，將她從過去的回憶帶回來。
瀧姬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她抬起手，緊緊抱住蹲在自己胸口，不停舔舐的月長石，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輕了，怕它消失；
重了，怕傷到它。
甚至，就連嚎啕大哭也不敢，唯恐驚嚇到它。
「月長石，月長石……」
她身體不停發抖，眼淚洶湧地湧出眼眶，唇瓣哆嗦著，「我的月長石……」
她張了張嘴，試圖說出內心更多的思念和悲痛，可滾到嘴邊，只有撕心裂肺的嚎啕。
不能這樣。
瀧姬告訴自己。
好不容易見到了月長石，不應該沉浸在無用的哭泣中，然而，聲帶滯澀，除了哭聲，再也無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
殺生丸很不高興。
瀧姬這家伙，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家裡豢養著一只由人類變成的鬼不說，在外面，還跟咒術師、陰陽師這些絕對不屬於妖怪交友範圍的家伙稱朋道友。
只他守在她身邊的這幾天，就沒看見一個配做她朋友的。
「她就不能安分點，有個大妖怪的樣子嗎？」
殺生丸簡直被她氣死，胡亂舔她滿頭滿身口水，如果不是看在她重傷未愈的份上，他絕對要用毒牙在她身上咬出一排洞！
當然了，殺生丸不喜歡他們。
他們彼此之間，也不見得多喜歡彼此。
主屋留給殺生丸和瀧姬，客人來訪時，都會去往較為安靜的北對屋。
源賴光攜著鬼切，在確定瀧姬並無大礙後，向殺生丸表達過感激之情，就告辭離開。
兩面宿儺原本也是不准久待。
可耐不住瀧姬根本沒有要醒的意思，終日呼呼大睡。
原本決定一起分享的美食，也只好先冰凍冷藏起來。
「你最好保證，你說的話是真的」
兩面宿儺背靠牆壁，屈起一只腿，手肘枕在膝蓋上，托著下巴，暗紅色的眼瞳看向下方恭敬跪坐的少年，「等瀧姬醒來，你保管的食材，要是一星半點兒壞了，我就殺了你，用你的肉填補。」
那少年深深行禮：「請您放心，宿儺大人。我是您最忠誠的追隨者，自然不敢向您說假話。」
第43章
這個少年, 是從東國回來的路上遇見的咒術師。
自稱裡梅。
原本，兩面宿儺並沒有接納追隨者的心情，直到, 他展現了出了自己的價值。
——冰凝咒法。
——外加一手美味料理。
兩面宿儺這才同意他留下。
裡梅在宅邸裡很受歡迎。
比起「天老大, 我老二」的兩面宿儺, 無慘就更喜歡做事周到、存在感薄弱的裡梅, 也願意給他好臉色。
而裡梅，也是唯一被允許靠近主屋, 給瀧姬姐弟倆送食物的那個。
偌大的宅邸裡, 需要裡梅伺候照料的, 仔細算來, 其實只有他們四個而已。
而這時候，裡梅就展現出, 除了以上優點外, 最重要的那個優點。
——嘴巴緊。
比如，他就從來不會妄議自家大人。
更不會吐槽，雖然兩面宿儺有著「詛咒之王」的稱號, 但在自己伺候的四人中，他的食物竟是唯一正常的那個。
他只會像個沉默無聲的影子一樣，坐好自己分內的事。
這天, 像往常一樣，他端著「不是人類食物」的食物，送給主屋裡的那位銀發金眸的妖怪少年，剛把食案放下, 就聽到裡面第一次傳來異常的動靜。
裡梅沒有好奇, 更沒有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音, 而是當做沒聽到一般, 輕輕放下食案，後退兩步，安靜退下。
殺生丸剛收回警覺的目光，就看見下方的瀧姬笑得像個偷了腥的貓。
從草木蔥蘢的盛夏，到層林盡染的深秋，在沉睡了好幾個月後，她終於醒過來了。
只可惜，她一醒過來，就開始說讓人不高興的話。
「嘿嘿，這次被我抓了正著吧？」
那雙碎金的眸子彎成漂亮的新月，眼底的得意如有實質，「你偷偷舔我了！」
「舔你就舔你，你要怎樣？」
殺生丸緩緩從她身上爬起來，恢復優雅矜貴的貴公子模樣。
他捋了捋弄亂的發絲，薄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就那麼斜斜俯視著她。
原本，他還有被抓包的窘迫，可瞅著瀧姬得意洋洋的表情，殺生丸瞬間覺得，被抓包了又怎樣！
「為什麼要舔姐姐？」
瀧姬像是看不見他嫌棄的表情，眼珠子咕溜溜一轉，捂著嘴巴，揶揄笑出聲，「快點承認吧，是不是因為太擔心姐姐了？」
殺生丸不回答她的蠢話，只給她一個眼神，讓她自行體會。
不反駁，瀧姬當他默認了。
鯉魚打挺，她「嘿呀」一聲，翻身坐起，無視殺生丸嫌棄的目光，湊近，肩膀撞了撞他。
殺生丸表情越不痛快，她就笑得愈發歡暢：「是不是覺得姐姐好威風，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好的姐姐了？為了替你找回場子，即使要面對的是東國兩位大妖怪，姐姐也沒有絲毫退縮。告訴我，你不是激動壞了？」
殺生丸扭過身體，根本不想理她。
可瀧姬已經滿血復活，充沛的體力讓她有了無窮的精力，追著他騷擾。
瀧姬膝行來到他跟前，雙手捧著殺生丸的臉，腦袋伸到他眼前，根本不給他錯開目光的機會，笑靨如花的小臉逼近，無視他蹙起的眉峰，以額抵額：「嘿嘿嘿，高不高興啊，大狗子？」
那張綺麗精致的小臉，陡然出現在自己眼中，過分親昵的動作，讓殺生丸不由愣了一息，薄金色的眸子驟然縮緊。
瀧姬：「原本以為我只愛月長石，完全把你當做領養的。現在卻發現，我還是愛你，嗚嗚嗚，你一定高興壞了吧？」
「大狗子不是沒有姐姐疼愛的可憐臭狗崽子！」
「嗚……你一定非常開心吧！」
光是說著，瀧姬自己都要感動得流出淚來。
推己及人，她覺得殺生丸肯定也非常高興。
於是，她蹭蹭殺生丸額頭，把他攬在懷裡，雙手轉而輕拍著他僵硬緊繃的後背，伏在他耳邊，溫聲承諾：「沒關系，你還可以再開心點哦。」
「姐姐以後會變得更強，也更愛你。所有妄圖拿你當經驗包的家伙，姐姐遲早會一個不留的統統吃掉！」
「姐姐的大狗子，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拿你做磨刀石……」
殺生丸微微抿唇。
良久，他目光動了動，落在瀧姬身後揮著唐風花鳥牡丹的六折屏風上，沒有再掙扎，只是平靜道：「跟母親一樣，有口無心。」
「怎麼就有口無心啦？」
「你不是自己說的嗎？」
殺生丸垂下眼簾，凝睇著腦袋歪在自己肩上，一臉無辜的少女，語氣涼涼，「當初，我要帶你回雲上城，你拒絕了。給出的理由，就是你沒有心。」
「『心』這種東西，在很久之前，就被我狠狠丟掉了呢。」
「——這話，不就是你自己親口說的嗎？」
殺生丸將她當時氣人的語氣，重復的活靈活現。
「嗐。」
瀧姬一點也不心虛，抬手揉搓他冷冰冰的臉蛋，笑嘻嘻道，「那不是故意拿那話氣你的嘛。」
「你不知道，你生氣的樣子，真的非常可愛！」
「讓我心癢難耐，總忍不住想把你氣哭。」
「姐姐通過欺負弟弟，展現自己的疼愛和喜歡，你現在肯定不懂啦。因為你還沒有做過哥哥。不過呢，你也不要緊，再過不久，咱們就會多個弟弟。」
「那種不看著他哭，就渾身難受的心情，你很快也會體會到啦……」
殺生丸面無表情瞪她。
她又在說自己聽不懂的話了。
能把胡扯的事情，說得煞有介事，跟真的似的，也就她有這個本事。
「姐姐愛你哦。」
瀧姬衝他比了個大大心。
愛愛愛。
她嘴裡每吐出一個愛與喜歡，都好像在戳自己的痛腳。
偏偏她還沒有這種自覺，讓殺生丸止不住火大。
當初，看見她幾近瀕死，陷入昏迷不醒時的煩躁心情，再一次浮現心頭。
殺生丸冷笑，面無表情捏碎她拋來的心。
在蠱惑人心的糖衣炮彈中，他始終保持清醒：「你愛的是我嗎？不顧自己的力量，強行向東國宣戰。瀧姬，你真的是為了我嗎？」
「當然是為了你。」
「不，你根本不是！」
殺生丸握住她在自己臉上亂動的手指，冷睨著她，聲音更像是冰湖底下的寒玉，「你是為了那個四只眼的男人，為了月長石的前任主人，唯獨……不是為了我？」
「為了他們，也為了你。」
瀧姬眨眨眼，「你不能因為姐姐心裡還有別人，就拒絕姐姐的愛啊。」
說著，她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捧著心口，淚盈於睫，「大狗子，你要相信，比起他們，我更愛的，是你。」
「那我和月長石呢？」
「當然是……」
瀧姬險之又險咽下嗓子眼裡的後半句，語調一轉，笑臉上笑容愈發容柔美可愛，聲音也像是沾了蜜，「當然是你啦。這還有什麼好懷疑的？現在姐姐眼前，可就只有你一個弟弟了呢，不愛你，還能愛誰？」
殺生丸冷笑。
騙狗呢。
不想再理會她這只無情無義的狗！
殺生丸推開她，想要站起身，再不看她一眼。
然而，他手撐著疊席，還沒來得及用力，就被瀧姬一把撲倒。
「嗚嗚嗚，你怎麼能這樣傷姐姐的心？」
「我是真的愛你！」
與哭唧唧語氣截然不同，她動作異常凶猛強勢。
瀧姬雙手撐在殺生丸頭兩側，碎金的眸子噙著淚，像是被他的話語深深傷害了似的，眼神悲泣，語氣哀傷。
銀色的長發順著瀧姬肩膀垂下，與殺生丸的銀色融為一體。
「起來！」
殺生丸不為所動，已然看穿她虛偽的內心。
「不要！」
瀧姬果斷拒絕，發狠，「今天，我非讓你感受感受姐姐的愛不可！」
殺生丸正想反駁，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感受到，就看見她撅著嘴巴低頭親下來。
「你干什麼？！」
殺生丸大驚失色。
險之又險，偏頭躲過。
「你為什麼會感受不到我的愛呢？」
瀧姬認真反思後，得出了答案，「應該是我親你親的太少了。你看我親月長石那麼頻繁，它就深切感受到我的愛意，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它對我的愛都永遠不變！所以……不要拒絕啊，讓我親親你……」
「滾啊！」
殺生丸拼命掙扎起來。
狗狗之間的互舔，好歹還有妖性本能好解釋。
可正常人之間，誰會不停親啊！
「不要害羞嘛，來來來，親一個，姐姐真的愛你哦。」
「誰害羞了！滾開，不要碰我！」
一個不給親，一個非要親。
兩個勢均力敵的少年少女，就開始在地上四處打滾，上演一出壓迫與反壓迫的爭鬥。
動作異常激烈，以至於撞倒了主屋裡裝飾的屏風，甚至，就連幾帳和御帳簾都被他們不小心扯下來幾張。
「吱呀——」
障子門推開的聲音，瞬間吸引了主屋裡狗狗的注意力。
瀧姬趴在殺生丸身上，綺麗精致的小臉，被殺生丸抗拒的雙手推成一團。
饒是如此，她也非要親親。
只是，耳畔突然傳來門打開的聲音，她下意識望去。
就見兩面宿儺雙手抱在身前，站在大開的門口，正對他們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宿儺？」
他身後，是庭院裡燦爛的秋光。
過分明亮的光光線，在他身上鍍上一層耀眼的光暈。
自下而上，一點點仰望上去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仿佛看見了一尊勇武高大的鬼神神像。
他不應該在門口，而應該在神台之上。
瀧姬恍惚想道。
趁她失神，殺生丸一把推開她，毫無防備的她，被摔得吧唧一聲。
殺生丸掃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不再關注，面無表情整理自己被她弄亂的衣裳。
「你還好嗎？」
瀧姬也不叫痛了，利落爬起來，走上前，不確定地把他上半身捏了個遍，「當時不好細究，怕被東國的妖怪看了笑話。但承受了麒麟丸致命一擊，真的能靠區區什麼術式，就可以痊愈嗎？」
「……別不是硬撐吧？」
「要是硬撐，我還能平安無事來到你眼前嗎？」
兩面宿儺抬手幫她摁了摁翹起來的頭發，笑話她沒見識，「再說了，那可不是什麼區區術式，而是反轉術式。」
「可不是什麼廢物咒術師，都能使用的高級術法。」
瀧姬：「那我要是一口咬掉你的頭，你還能靠這個術式活下來嗎？」
兩面宿儺：「……咒術師，說到底也只是人類而已，頭沒了，就會死。而已經死掉的人，無法使用術式復活。」
瀧姬：「嘖，那還不如天生牙呢。」
兩面宿儺沒有拆穿她，天生牙只能救死人，卻不能治療傷勢這種事，反問道：「倒是你，已經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嗎？不會再說著說著就吐血吧？」
第44章
「才不會呢！」
瀧姬哼了聲, 當著他的面，認真動了動胳膊腿兒，然後, 才非常篤定回答, 「我現在已經完全沒問題了。哪怕是把你按在地上打, 也會很輕松！」
「哦，怪不得一醒來，就鬧出這麼大動靜。」
兩面宿儺並不接茬, 只拿暗紅色的眼珠，居高臨下上下掃她一眼, 「原來是沒事了……我差點還以為是外敵入侵呢」
瀧姬眨眨眼：「你都不為我康復感到高興嗎？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在陰陽怪氣我呢？」
兩面宿儺笑而不語。
他側身讓開，在前面引路：「這麼久才醒來, 已經餓了吧？裡梅已經在准備膳食了。」
瀧姬摸了摸肚子, 點點頭，追上去：「無慘呢？」
兩面宿儺腳步一頓，余光乜斜過來, 很快，復又前行, 目視前方：「他當然沒事。只是, 現在是白天，他不能出現，正在北對屋裡等你。」
「哦。」
瀧姬剛走了兩步，就察覺殺生丸沒跟上來，腳步靈活調轉了個方向，噠噠噠跑回主屋, 將准備回雲上城的他一把拉住, 無視他拒絕的意願, 托著他一起走。
殺生丸嫌棄無比，卻根本擺脫不了。
眾人齊聚北對屋。
他們身前的食案上，擺著各色時令沒事，以及冷鮮保存下來的東國戰利品做成的美味。
他們高談闊論，舉杯暢飲，筵席見充滿歡快的氣氛。
唯獨，鬼切和殺生丸都面無表情端著一張臉。
不同的是，殺生丸就是喜歡端著那樣一張冷冰冰的不高興臉，而鬼切更多則是費解，以及怎麼也想不通。
「這些都是你的同類吧？吃得這麼痛快，你不會有心理負擔嗎？」
鬼切沒忍住，忍不住問向對面的瀧姬。
瀧姬咬著筷子，沉默片刻：「有的……」
鬼切心裡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見她憂心忡忡道：「我有點怕自己吃這麼多，你們都不夠吃了怎麼辦。」
一想到這個，她嘴裡的肉都不香了。
說完，她還煞有介事長吁短嘆起來。
鬼切噎住。
源賴光余光掃了眼吃癟的鬼切，臉上浮著輕薄的笑，端著酒杯，呷了一口。
「你又為什麼能下得去口？」
望著身側風輕雲淡，自帶一股從容不迫的男人，鬼切皺著眉頭，「上面有令，禁止食髒污的獸類吧？」
「肉？不，這是戰爭勝利的獎品。」
源賴光微笑，夾起鮮嫩脆生的肉片放入口中，「而且，你不說，我不說，聖上如何知道？」
鬼切失望極了。
曾經意氣勃發的源氏家主，竟然也被染上瀧姬的顏色。
無慘將自己食案裡的小碟送給她。
瀧姬感激接過，筷子夾起將烤到香酥脆口的大妖手指，送給他吃。
無慘沒有拒絕，微微偏過身，側著腦袋，接過烤手指，衝她微微一笑。
「放心好了，還有很多。」
兩面宿儺對他們的互動不置一詞，專心吃飯。
一旁隨侍的裡梅恭敬彎腰行禮：「沒錯，請您放心，宿儺大人帶來的東國妖怪，都完好無缺的保存著。足夠大人們一起享用。」
「你就是裡梅吧？」
瀧姬這才主意到兩面宿儺身邊的小侍，「你做飯真好吃，比宿儺做飯還好吃！嗚嗚，他可真是撿到寶了。」
「承蒙您誇獎。」
裡梅謙卑行禮，「能得到您與宿儺的大人的喜歡，是小人的榮幸。」
酒足飯飽。
源賴光帶著鬼切，起身告辭。
兩面宿儺也沒有再停留，高大挺拔 身影很快消失在氤氳著薄霧的夜色中。
瀧姬看向一旁的殺生丸。
殺生丸：「我知道，你又不准備回家去。」
瀧姬贊嘆：「你真聰明。」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這次，殺生丸沒有在對她的行為抱有異議，反而道，「只是，東國的那兩個大妖怪畢竟還沒有死，你必須時時刻刻提高警惕，別被他們偷襲了。」
「你要是不小心死在他們手上，我會嘲笑你的。」
「他們不敢。」
瀧姬安撫地拍拍他肩膀，「最起碼，在咱們爸爸死之前，他們不敢涉足西國，向我尋仇，」
「呵。」
「你就把希望都寄托在父親身上吧。」
留給她一聲嘲笑，殺生丸化光離開。
「我從來沒把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啊。」
瀧姬大聲反駁。
然而，殺生丸的身影早已從深藍色的天空消失，根本沒聽見她的話。
瀧悻悻怏收回視線，正准備從無慘那裡得到安慰，順帶跟他一起吐槽吐槽自己一點也不可愛的弟弟，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屋裡，並無情地闔上障子門，把她關在了深秋寒氣透體的夜色裡。
微涼的秋意打著旋從庭院裡掠過，月光清如水，三兩片殷紅的楓葉飄墜於地，秋草叢生的牆隅裡，蟲子發出凄慘的嘶鳴。
瀧姬抱緊自己，宛若地裡黃的小白菜，凄慘無助又可憐地打了個寒噤。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明白為什麼之前還好好的，自己卻突然就被丟掉了。
「無慘？」
瀧姬去拍門，「無慘，你干什麼啊無慘？你把我忘在外面了……」
屋裡的無慘不說話。
「好冷啊，無慘，我才剛康復，你不能把我一個人關在門外。」
「我會生病的！」
「阿嚏——」
任憑瀧姬如何賣慘，無慘都不回答。
他端坐上首處的蒲團，低垂著頭顱，黑色微卷的發自鬢角垂落，身側立著的竹骨的燈盞，從上方散下明明滅滅的光，在那張清秀文雅的臉上投下諱莫如深的暗色。
瀧姬的話，他自然都聽見了。
只是——
他現在不想見她。
「無慘……」
須臾，障子門外，傳來瀧姬輕飄飄的嘆息聲，「你要是再不放我進去，我就要走了。」
「唔，讓我想想，下面要去哪裡比較好呢？」
「啊，對了！」
「就去找宿儺吧！他應該還沒有走遠，我要找他去！裡梅做飯這麼好吃，不多跟著他吃幾頓，多虧啊！」
隨即，門外傳來由近及遠的腳步聲，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也在遠去，無一不在昭示著一個事實：
瀧姬走了。
「她竟然走了？！！」
無慘先是一愣，旋即，鋪天蓋地的驚怒湧上心頭。
只因為他生氣不想見到她，她就一轉身就去了別人身邊。
沒有絲毫留戀！
更不在意他的心情！
無慘倏然站起身，因為太過憤怒，眼前陣陣發黑。
等他捂著額頭站穩，屋外，已經聽不到瀧姬的輕快腳步。
——她真的走了！
——她竟敢去到了別人身邊！
霎時間，腦袋也像是被重物狠狠擊中，「嗡」的一聲，那根已然繃到極致的理智之弦，瞬間繃斷！
「瀧姬！」
「瀧姬——」
伴隨著厲聲怒吼，北對屋障子門被暴力衝開。
無數生著黑色倒刺的荊棘，衝破木質框架束縛，清明的月色下，黑色荊棘如活物般蠕動飛舞，輕易撕碎眼前的一切阻礙。
那是，生命力在暴走！
在黑血枳棘的包圍下，無慘緩緩自屋裡走出，墨色的卷發與衣角，無風自動，穿著白色足袋的腳，徑自踩在地板上飛濺的木屑碎紙上。
他緩緩抬頭，紗霧般的月光自屋檐下傾斜而來，落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清楚照出一雙飽含尖銳殺意的梅紅色眼睛。
「我要殺了她。」
憤怒恐慌到極致，意識卻更加清明。
「只要殺了她，只要將她也吃掉，她就再也不能對我說出哄騙的話，更不會無情地離開我，去到別人身邊。」
「兩面宿儺也好，不知道她何時結交的源氏也好，只要敢站在她身邊的，我要把他們統統都要殺了……」
想明白一切後，無慘反而冷靜下來。
他緩緩走出房間，循著聲音消失的方向走去。
然而——
甫一抬頭，就看見一張神采飛揚的小臉。
是瀧姬。
她非但沒有離開。
甚至，就站在不遠處。
「哼，讓你惹我生氣！」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學大狗子跟我計較，不然，到頭來，被氣哭的，只會是你自己。」
瀧姬站在左側的廊檐下，哪怕看見了無慘不屬於人類的姿態，也沒有絲毫畏懼憂愁的樣子，反而更加得意地昂著下巴。
她雙手叉腰，趾高氣揚的樣子，活像只開了屏的白孔雀：「被關在外面這種事，我不喜歡，下次不要做了。不然，我還要氣你，哼！」
認定的事實，與眼前的真實場景，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讓無慘愣在原地。
「……你不是要走的嗎？為什麼還在這裡？」
無慘非常不甘心。
梅紅色的眼睛諱莫如深盯著她。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殺了這個欺騙的女人，結果，她只是站在那裡，衝自己笑笑，自己就無能地下不去手了。
甚至……還想要既往不咎。
惱怒、不忿、自棄……充斥內心，讓他清秀文雅的臉上浮出薄冰一樣的冷色。
「走？」
瀧姬歪頭瞅他，碎金的眸子盛滿月色皎潔的神光。
她無視那浮在空氣裡，看起來就分外尖銳鋒利的黑色荊棘，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走近：「我走了，你不就成了沒人喜歡的小可憐了嗎？」
無慘目光不善地盯著她。
可隨著她靠近，身旁縈繞的黑血枳棘仿佛有了自主意識一般，收斂藤蔓上的尖刺，貼心地給她讓出一條路。
見此，瀧姬愈發揚揚自得起來。
她雙手捧著無慘冷冰冰的臉頰，將他臉上的肉捏扁搓圓，嘴裡還不停哼哼：「我就知道，你表面不想見我，可實際上，我一旦走了，你准會哭得稀裡嘩啦。」
「嘿嘿……」
「放心好啦，我也只是嘴上說說，根本不會丟下你不管哦。」
「我好喜歡你的，無慘！這世上，除了你的親人們，肯定沒有人會比我更喜歡你。」
「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啊，前提是你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莫名其妙就把我關在屋外。」
「我可是會生氣的！」
第45章
望著近在遲尺的瀧姬, 無慘有一瞬的失神。
她大概是真的完全恢復了。
笑顏明麗鮮活，腮頰也不再是枝頭積雪那般，近乎透明的白, 就連掌心, 也是暖融融的。
貼在臉上，絲絲縷縷的熱意，順著他臉部皮膚, 一點點滲入躁動的血液, 游遍全身, 安撫住他近乎暴走的情緒。
無慘依舊不快地抿緊唇。
然而, 身上如有實質的殺意，卻如冰雪般快速消融。
「明明是你先惹我生氣的！」
黑血枳棘很快融入月光下的陰影, 無慘重新恢復成文雅清臒的貴族姿態。
只是, 心裡的不痛快, 可不是她三言兩語, 就能輕易哄好。
無慘一直沒說，並不代表他真的一無所覺。
尤其, 當他們回來後，酒酣耳熱間, 他們說的話，可是毫無顧忌。
也正是這一點，讓無慘無法釋懷。
在場的所有人中, 只有他沒參加東國之行。
他所能做的，就是聽著他們說，然後, 像個傻瓜一樣, 捧場地發出呼聲。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讓他的憋屈到了極點！
已經到了，只要一想起這件事，他就無法不遷怒做出這種決定的瀧姬的地步。
他盯著笑意盈盈的瀧姬，聲音冷又硬：「你嘴上說著是要去取好吃的，跟我分享，實際上……你卻背著我，偷偷陪兩面宿儺那家伙，去了東國！」
「就因為他要替仰慕的翠子報仇，你放心不下他，所以，你瞞著我也要去！」
「這麼大的事，你完全沒有要跟我商量的意思。」
「瀧姬，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麼？」
瀧姬下意識想回答，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貓。
可無慘的表情太過沉重了，以至於，本能都在提醒她，說出這句話，非但於事無補，還可能起到反作用。
於是，她能屈能伸，靈活咽下了這句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
只是，速度不夠快，就顯出幾分沉默。
而這副與默認無異的表情，落在無慘眼裡，頓時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你嘴上說喜歡我，實際上，你喜歡的根本不是我，你喜歡的是兩面宿儺，是翠子，甚至，是那個風雅高貴的源氏家主！」
「唯獨，不是我！」
無慘憤怒扯開她的手，轉身就走。
「我不喜歡他們。」
瀧姬及時拽住他衣袖。
無慘是多麼脆弱可憐的小可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自然不可能讓他輕易離開。
不然，他只會自個兒窩在角落裡，委屈得哭唧唧，越想越想不開，最後，鑽了牛角尖，失去好好活下去的欲、望。
「松開！」
無慘根本不信。
「我都有你了，沒必要再去找外人。」
瀧姬不僅沒松開，反而順勢握住他因為憤怒而不停發抖的手腕，嘆了口氣，「見一個要一個的行為，是妥妥的狗男人行為。一向為我所不恥，我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當然了，生死關頭除外。
什麼原則啊、底線啊、道德啊，都得為「死而瞑目」退一射之地。
給自己的行為找好理由後，瀧姬越說越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心虛：「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更喜歡宿儺。但我跟他相識在前，如果我真的喜歡他，就不可能在遇到你後，喜歡上你。」
「翠子嘛。」
「我只是在很小時候，跟她見過一面。」
「沒有什麼交情，只是知道她是個溫柔慈悲，世所罕見的巫女。」
「至於，源賴光……」
不說他還好，一說到他，瀧姬就一陣頭皮發麻，「他不說是平安京最強陰陽吧，也應該是最強那一掛的。」
「尤其，他還是敢把大江山都退治的狠人。」
「雖然我也很欣賞他，但真的不太敢覬覦他這種人。」
「總覺得，他要是知道，我想跟他發展出了『朋友』以外的感情，絕對會一面風度翩翩地笑著，一面用斬殺了大江山鬼王的刀，把我腦袋也砍下了，當收藏品。」
無慘冷笑：「所以，他要是願意，你就要跟他在一起了，是吧？」
瀧姬趕緊把頭搖成撥浪鼓：「不了不了，他不是我喜歡的那一掛。」
「呵，你喜歡哪一掛？」
「當然是你這一掛啊。」
瀧姬將他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像親月長石爪子一樣，親親他手背，笑靨如花，「你什麼樣，我喜歡的，就是什麼樣。」
無慘手指顫了顫。
手背上的皮膚被柔軟溫潤的唇瓣輕輕碰到，像是落了一朵花。
輕微的力度，卻像是直直落在他心上。
讓他的心跳都亂了一拍。
無慘再也擺不出冷漠的表情，卻也不願意這樣輕易就揭過。
他別開目光：「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也改不了你為了幫兩面宿儺報仇，故意隱瞞欺騙我的事實。」
「不僅僅是幫宿儺報仇，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
瀧姬順杆兒爬，上前一步，靠到他懷裡，腦袋埋在他胸前，耳畔傳來他胸膛不復平靜的心跳，「你見過我爸爸的……他那樣的家伙，有著有悖於妖怪行為准則的溫柔和寬厚。」
「他永遠心憐弱者。」
「而我，生來就擁有一切。」
「於是，強，就是我的原罪。」
「所以，即使東國的妖怪不止一次對我、對我媽媽出手，他也不會為我們復仇。」
「他只會覺得，反正你們都沒有受傷，沒必要斤斤計較。要寬容、要慈悲、要大度……」
「無慘，我所有的不滿、怨恨、不甘心，只能靠自己來抹平。」
「然而，東國的首領卻是兩位大妖。」
「哪怕我帶上宿儺，又從源氏那裡求得助力，也依然沒有必勝的把握。」
「與東國的仇怨，屬於我、屬於宿儺、屬於源氏，唯獨，不屬於你。」
「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
「無慘，我不是故意隱瞞，或者嫌棄你會拖累我，我只是單純不想，你跟我一起丟掉性命而已。」
「我不介意！」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無慘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應該的。
他不應該說出這種話。
他是喜歡瀧姬沒錯。
可他自從誕生以來，日夜所求的不過一件事，那就是長長久久的活著。
為了一個女人，失去性命這種事……
「可我介意。」
瀧姬自他懷裡揚起頭，碎金的眸子直直望入無慘梅紅色的眼底，像是看不出他的遲疑，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他側臉。
她聲音很輕，卻有著直達人心的真意：「無慘，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會舍得你陪我一起喪命？」
「我只想你好好活著。哪怕有朝一日，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也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四目相對。
無慘陷入怔忡。
相比於她的赤誠，自己好像過於……
無慘心中第一次浮出羞愧難當的情緒。
他別開眼，不敢同她對視，就連轉移話題的聲音，都很微弱：「為什麼不去找媽媽？即使犬大將不可靠，她肯定是愛你的吧？」
「啊，這怎麼可以嘛？」
瀧姬突然就別扭起來，「我自己要打的架，哪有叫媽媽撐場子的道理，好丟臉的！雖然我是只狗，但我也是要面子的！」
「……你面子可真金貴。」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吐槽的心情。
****
北對屋是沒法住了。
無慘握著瀧姬的手，來到主屋，卻震驚發現，主屋也被拆了。
絲織的生絹幾帳，珍貴的唐風屏風，細膩的各色瓷器，碎的碎、裂的裂。
仿佛台風過境，滿地狼藉。
就連結實的御帳簾，都被撕扯散架，耷拉廊檐下，夜風拂過，發出打結的絲線纏繞的竹片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無慘看向瀧姬。
瀧姬低著頭，好像突然發現腳下地板的紋路非常美妙，不忍移不開眼：「啊，看起來，這裡也不能住人了呢。」
無慘雙手捧著她的臉，強行掰正她的視線，微微俯下身，與她四目相對：「你都干什麼了？」
殺生丸那家伙，不像是會胡鬧的。
那麼，問題根源，肯定就出現在她身上！
瀧姬眼珠子亂瞟：「沒干什麼。」
「呵。」
「……就、就是跟大狗子，友好交流了一下感情嘛！」
瀧姬仰頭望天，「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那麼那麼愛我。」
「雖然從來沒叫過我一聲姐姐，但他對我的情誼，完全沒有因為這點小事兒而削減。」
「只可惜，他害羞得很，只肯給予我愛，根本不敢接受來自我的愛。」
「可這怎麼能行呢？」
「作為姐弟中年長的那位，我必須用實際行動，讓他感受感受姐姐的愛不可！」
「你對他做了什麼？」無慘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就是親親他啦。」
瀧姬道，「他就跟你一樣，嘴上一直懷疑我的對你們愛，覺得我就只是為了宿儺、為了翠子……哼，其實才不是呢。我是為了我，為了媽媽，為了我的大狗子！」
「東國不停在我頭頂蹦迪，我就要在他們墳頭蹦迪，哼！」
無慘有些聽不懂，但不妨礙他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而一說起羞澀的大狗子，瀧姬就忍不住眉飛色舞。
很顯然，她玩大狗子，玩得非常開心。
拉著無慘的手，就嘰嘰喳喳說起來。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歡我！」
「在我睡覺的時候，不僅一直陪在我身邊，還把我摟在懷裡，舔舔我。」
「嗚嗚嗚，這世上，怎麼會有大狗子一樣可愛的弟弟，他好愛我！」
「明明是條狗而已，卻這麼可愛，都要把我可愛死了！」
瀧姬感動壞了，重重攥拳，「所以，我必須得親他！」
姐姐的愛，他必須好好承受！
看著她振奮的樣子，無慘滯了一息。
片刻，松開捧著她臉的手，背過身去：「如果不是他霸占了主屋，不需旁人靠近……原本守在你身邊的，應該是我。」
「咦？這豈不是意味著，你也非常非常喜歡我！」
瀧姬抓重點的能力，向來比較微妙。
於是，她就像是抓住了狡黠狐狸的小尾巴，笑嘻嘻探頭瞅他：「吶吶，無慘，你也非常非常喜歡我，對吧對吧？」
無慘臉色瞬間漲紅，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他完全沒想到，瀧姬竟然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他明明是告狀來著……
窘迫極了。
就好像一直掩飾的東西被人猛地揭開，內心□□裸展現人前，有種赤、身、裸、體的羞恥感。
無慘慌忙避開瀧姬窺視的目光，想要想個辦法糊弄過去。
可還不等他找個借口，就被瀧姬一個惡狗撲食，強行推到了身後的牆壁上。
她一手撐在他身體兩側，一手勾著他脖頸，欺身近前，那張綺麗精致的小臉倏然在眼前放大，極具衝擊力的姝色，讓無慘怔愣當場，目不轉睛看著她，出神。
而瀧姬也根本不給他逃避的機會，踮起腳尖，嘿嘿笑：「快點承認吧，你也非常非常喜歡我！」
他們之間距離很近，進到彼此呼出的溫熱氣息都親密的糾纏在一起。
此時，正是滿月。
皎潔清微涼的月光，自她身後斜斜傾瀉而來，給她披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薄紗，讓銀色長發都透著月色的華美。
碎金眸子璀璨生輝。
櫻唇粉嫩潤澤，呵氣如蘭。
她笑靨如花，眉眼間盡是溫柔情意。
只是一眼，就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既然她這麼喜歡我，我為什麼不能坦誠地喜歡她？」
一道念頭劃過腦海。
無慘冷靜下來，先前羞憤欲死的情緒，緩緩自身體裡消失。
他順從著她手臂的力度，微微垂下頭，梅紅色的眼珠深深看入她眼底，手掌撫上她臉頰：「是。」
「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
是一想到你要離開，就會瘋狂的喜歡。
哪怕生死，在你面前，也要退一步。
「那、那你都這麼這麼喜歡我了……」
瀧姬振奮瞅他，激動得不停蒼蠅爪搓手手，「是不是已經很滿意我的表現，願意答應做我的貓了？」
無慘表情僵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俯下身，與她以額抵額：「如果我不做貓，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當然不會！」
「那就這樣吧……」
無慘清秀文雅的臉上，浮出釋然的笑，他已經想開了，「我喜歡你，但我不想做你的貓，我只想做你獨一無二最重要的那個人……」
「我最重要的，就是貓貓！」瀧姬斬釘截鐵回答。
無慘失笑，反客為主，雙手擒著她細若無骨的腰肢，將她摁在牆上，微微偏過頭，略顯急促的呼吸，掠過她高挺的鼻梁，在那張微闔的柔潤櫻唇上徘徊片刻，順著臉頰，來到耳垂。
炙熱滾燙的呼吸噴灑在頸部細膩的肌膚上，酥酥癢癢的，瀧姬下意識偏頭躲開。
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讓自己的脖子，更直接地暴露在無慘眼前。
無慘臉上笑意更深，梅紅色的眼底閃過一絲愉悅。
拿鼻尖輕輕蹭了蹭她脖頸，聲音沉了沉：「你的貓，會這樣對你嗎？」
第46章
「當、當然啦。」
瀧姬掌心抵著無慘肩膀, 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我的貓不僅會這樣蹭我, 還會親我，甚至, 還會踩……」
「這樣親嗎？」
無慘張開嘴, 用舌尖和唇咬了咬她的耳垂, 感覺到她的身體立刻緊繃，內心的愉悅更是難以描述。
「無慘！」
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無慘聽在耳裡，只感覺一股色厲內荏的甜蜜嬌憨, 撲面而來。
他再難克制內心的欲望, 唇下移, 在她頸部、鎖骨處留下一道道炙熱觸碰。
擱在她腰上的手, 也開始順著衣裳紋理游移著，手指靈活地鑽入她腰帶, 隔著一層絲織物, 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繃緊的腹部肌膚。
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扯開她的衣裳，跟她更加親昵的糾纏……
無慘梅紅色的眸子深不見底, 理智上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然而, 本能卻叫囂著掠奪、侵犯、占有。
「沒關系。就算她還不懂男女情愛, 也沒關系。」
「她還小, 我大可以慢慢養大她。」
「她不懂的一切, 我都可以一點點交給她……愛的事也好, 欲求的事也罷……」
無數念頭飛快閃過腦海, 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危險極了。
「無慘！」
瀧姬慌忙摁住他差點鑽入自己衣襟裡的手, 想要躲閃，可身後就是結實的牆壁。
她被牢牢罩在無慘身下，隨著他的動作，心髒劇烈跳動，呼吸震顫，不復之前規律，碎金的眸子也漸漸蒙上濕漉漉的水色，有不知所措，更多的卻是茫然。
——就，很奇怪的感覺。
「怎麼了？」
無慘反扣住她的手，修長有力的手指順著指縫，與她十指相扣，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把她雙手摁在身側。
噴灑著滾燙氣息的口鼻，在她頸部上下游移。
時不時，留下一個足以下方身體更加繃緊顫抖的吻。
瀧姬的反應，很好地取悅了他，讓他更加游刃有余起來。
「你能不能……不要親我脖子？」
「為什麼？」
無慘笑出聲，非但沒有停下的意思。
感覺到身下身體瑟縮了一下，他眸光更深，咬了她一口。
「太癢了，我有點使不上勁兒，都要站不穩了……」
「你可以抱著我。」
無慘愉悅揚起唇角，引導她的手落在自己後背，攀附著自己肩膀，同時，一只腿伸入她腿間，支撐著她下滑的身體。
「不、不能這樣……」
瀧姬咽了口唾沫，碎金眸子越過無慘身體，落入點著石燈籠的庭院，身體愈發僵硬，不聽使喚的手指，抓扯著無慘披散而下的長卷發，想將他扯離自己。
「怎麼不能？」
無慘揶揄的笑聲還沒有笑完，就聽瀧姬喑啞著嗓子，哆哆嗦嗦開口：「我、我媽媽看著我的表情，越來越奇怪了……她就在你身後……」
無慘：「！！」
*****
凌月仙姬並不喜歡在人類中停留。
找到女兒後，也沒有對那個堪稱冒犯的人類投以過多關注，拎著她後衣領，去了城外。
皎潔的月色從天而降，瑩瑩輝芒散落在生滿荒草的原野上。
枯色秋草結著一層白霜，在月華的映照下，閃著珍珠粉潤亮的色澤。
寒涼的秋風拂過原野，枝葉草蔓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聽殺生丸說，你的身體已經沒事了？」
瀧姬點點頭。
凌月仙姬這才長矛丟給她：「既然沒事了，這個就收回去吧。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需要你破釜沉舟了。」
「嗯嗯！」
瀧姬果斷收回那一點寒芒，望著神情平靜的母親，感動不已，撲到她懷裡，仰起頭，星星眼，「嗚嗚，媽媽你真好！」
「原本，我還以為這個東西丟在了東國，沒想到，是被媽媽收起來。」
「媽媽，你好愛我呀！」
「媽媽媽媽，我以後也會更愛更愛你的哦~」
狗狗比心。
凌月仙姬任她賣乖討巧，瀲灩的美目平視前方，神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媽媽、媽媽……」
瀧姬使勁兒晃著母親的腰肢，吸引她的注意力。
見母親低頭看過來，她碎金的眸子倒映著澄淨的月華，閃閃發亮，內心激動振奮的心情快要從眼底流淌出來，她克制地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人聽到，很小聲很小聲同媽媽分享：「媽媽，我看見月長石了！」
「嗯？」
「媽媽，你果然沒有騙我！」
瀧姬緊緊摟著她的腰，凝視著自己的媽媽，唇角克制不住上揚，「只要我足夠努力，就會有跟月長石再見的那天……雖然，我們只待了很短一陣兒，但我知道，那就是它！」
「媽媽，我的月長石還活著！」
「它還活著！」
「媽媽，我真高興啊！」
「八年了……媽媽，我已經八年沒見它，甚至，就連做夢都夢不到它。即使媽媽告訴我，我還能見到它。可這麼久，我總害怕它會忘了我。」
「畢竟，我的月長石長得那麼好看，一看就知道，它腦子不會很好使。」
「可現在，我終於見到它！」
「它還記得我！」
「媽媽，我的月長石還記得我！」
「嗚……」
「它還舔我了，就好像……我們從未分離一樣。」
她歡喜極了，眼淚不停湧出眼眶，簌簌滑落臉蛋，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晶瑩淚痕，「媽媽，我好愛它啊，我真的好愛它！」
凌月仙姬沒說話，安靜聽她講述自己的心情。
垂下眼簾，瀲灩生姿的美目凝睇著自己的女兒。
她哭得狼狽不已，偏還要衝她笑，一看就知道，腦袋也不是太好使。
蠢得可憐。
可誰讓這是我女兒呢？
總不能拿來煲湯。
念及此，凌月仙姬微不了聞地嘆口氣。
她俯下身，稍稍抬起手，柔軟白皙的手指輕輕拭去瀧姬臉上仿佛流不盡的眼淚。
「如果……如果我早知道，殺上東國，就能見到月長石，我早就去了！」
然而，喜極而泣的狗狗，說了沒兩句，就開始暴露腦袋不好使的本性。
「早去？」
凌月仙姬掀起眼簾，美目掃向她，鮮艷的紅唇吐出毫不留情的話語，「你准備早去，好跟月長石在地獄重逢嗎？」
「嗚……媽媽！」
瀧姬煎蛋眼，別提多委屈了。
她捧著心口。
只感覺自己振奮激動的心情，被媽媽無情澆盆冷水，滋啦一聲，一絲熱氣也無。
拔涼拔涼的。
而凌月仙姬，只是冷漠睥睨著她，絲毫不為她哭唧唧的表情動容。
瀧姬悲從心來。
癟著嘴，腦袋埋在媽媽胸口的毛絨絨裡，使勁把眼淚鼻涕都蹭到上面。
凌月仙姬任她胡鬧，等她差不多消停了，才道：「現在高興了？」
「我一直很高興。」
瀧姬不願意承認剛剛任性的是自己，「再次見到月長石後，別說媽媽故意說讓我不高興的話了，就算再發生東國那種事，我也不會生爸爸的氣——我就是這麼高興！」
「那你還蹭我一身眼淚鼻涕？」
「哎呀，我是跟媽媽分享我快樂無比的心情嘛。」
凌月仙姬凝睇著她，良久，莞爾一笑。
拎著她後衣領，將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來，無情丟到冰冷刺骨的河水裡。
「乖女兒，母親的快樂，也想跟你分享。」
說著，把尖叫著爬上岸的瀧姬又踢了回去。
欣賞著女兒在冰冷的秋水裡上下沉浮的可憐模樣，凌月仙姬捻著身前的垂發，笑意更深：「別以為見了月長石，就萬事大吉了。想要重新擁有它，你還差得遠呢。」
「還有東國的爛攤子，也需要你自己處理。」
「大妖怪的仇恨，可是不死不休的。你那樣作踐了他們，就算是露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可她那個弟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待百年之後，他恢復全盛姿態……可到了那個時候，你身邊，還有誰呢？」
****
雍容華貴的美麗女妖，站在澄淨的月華下，長身玉立，眸光瀲灩的金瞳睇過來時，有著攝人心魂的妖魅姝色，令人不敢直視。
無慘心神巨顫，呆愣當場。
雖然平安京貴族生活奢靡混亂，男女情、事就如同喝水吃飯一樣簡單，但在他有生以來的二十多年裡，大都時候，都是病歪歪的樣子躺在榻上。
櫻花枝頭纏繞的一道風，庭院裡過分熱烈的藪春香氣，亦或是突然從身後響起的一聲鳥叫，都有會驚擾他，讓他纏綿病榻，幾欲瀕死。
在遇到瀧姬之前，他從沒有跟任何一個異性，進行過親密的行為。二貴族的出身，更是讓他生來就是高高在上，沒有誰敢在他面前上演亂七八糟的污穢之事。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身體康健後，從書籍上學到的。
而書上，根本沒有告訴他，要怎樣，才能緩解誘拐別人女兒被抓包時的窘迫和尷尬。
無慘局促不安，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比較好。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瀧姬已經從他懷裡跑出去，蹦蹦跳跳撲倒美麗女妖懷裡，同她嘰嘰喳喳說著歡快的話。
眉眼間的相似，昭示著她們是母女的事實。
兒那位氣質華貴逼人的女妖，並沒有想傳聞裡的妖怪那樣嗜血殘暴，更沒有分給他半分目光，只是握住瀧姬的手，帶著她，眨眼間消失不見。
甚至，無慘都沒來得及問，瀧姬還會不會回來。
本來，他是不會擔心這個問題的。
不管發生什麼事，瀧姬總會回到他身邊。
因為她那麼喜歡他。
他很篤定。
然而，在看見她母親後，無慘突然就不敢那麼肯定了。
那種目下無塵，仿佛是看著路邊雜草亂石的目光，清晰得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裂縫。
「瀧姬，大妖怪之子。」
「生來就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
無慘第一次清楚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並不是僅靠彼此喜歡就能彌補。
他們產屋敷家族都無法結交的攝家權貴，她卻輕易能與之言笑晏晏。
他們才是同一個層次的。
不，不對。
哪怕是權傾朝野的攝家源氏，也只是區區人類而已。
而瀧姬，卻是當世最強大妖怪的掌上明珠。
怪不得她弟弟會用那麼冷冰冰的目光看他。
怪不得她母親會對他的行為無動於衷。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吧？」
「身為人類，竟然妄圖肖想不屬於自己的珍寶……」
想通後，無慘再也無法肯定地說，瀧姬一定還回來。
就在他內心混成一團亂麻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
好像是誰在奔跑。
「哐噹——」
不等無慘反應過來，障子門就被粗暴拉開，瀧姬撲到他懷裡，哭得好大聲！
「怎、怎麼了？」
無慘先是一喜，旋即，震驚地睜大了眼，「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瀧姬渾身濕噠噠的，華美的衣裳上是冰冷的泥水混合物，甚至，她那頭絲綢般漂亮的銀發，也成了一縷一縷的，還頂著亂七八糟的腐朽枯葉。
就好像——
不小心掉進水裡。
還打了滾。
第47章
不問還好, 一問，瀧姬哭得更大聲了。
她扯著嗓子，拼命嚎。
整只狗伏在無慘腿上, 難過得根本起不來。
秋夜寒涼，衣裳浸泡過冰冷的河水後，很快就身體的溫度奪取的一干二淨。
於是, 瀧姬一邊瑟瑟發抖, 一邊嚎得震天響。
看得無慘又好氣又好笑。
宅邸裡，有時時刻刻保持著最適宜溫度的熱湯屋。
熱氣氤氳，形成足以遮蔽視線的濕重白霧。
無慘解開衣裳, 退下素淨的白襦絆，順著台階，緩緩走入熱湯池。
他手裡拿著一把梳子，給飄在水面上, 啪嗒啪嗒流眼淚的白狗狗清理毛發。
「怎麼了？」
終於把白狗狗洗干淨，無慘將她抱在懷裡，被熱水燙暖的指腹, 揉著她失去精氣神的耳朵。
「嗚……媽媽把我踹進了河水裡裡，我剛爬上去，又被她踹下來了。嗚嗚嗚……」
「河水那麼涼，我叫得那麼慘，她卻笑得那麼開心。」
「有什麼好開心的，我都要凍死了！」
瀧姬難過地咬住自己爪子, 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媽媽的愛, 難過得不能自已。
無慘沉吟片刻：「你母親, 看起來並不是無情的大妖怪, 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啊！」
「我那麼愛她, 怎麼會惹她生氣呢？」
一想到自己的心被媽媽踐踏的事實，瀧姬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又委屈地啪嗒啪嗒掉起眼淚來。
無慘很納悶。
瀧姬吸著氣：「……頂多，就是跟媽媽分享快樂的時候，不小心把鼻涕眼淚弄到她身上了。不過就是件衣服而已，哪有我……等等，你這是什麼表情」
瀧姬委屈抱怨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無慘露出一種微妙的、難以形容的表情。
就好像她做錯事似的！
不高興！
血紅色的眼睛用力瞪他。
「我、我就是在想，洗干淨了，咱們是不是該出去了……」
「胡說！」
瀧姬拆穿他，「你的表情分明再說，『好髒，怪不得你媽媽會教訓你』？嗚嗚，你好過分，非但不同情我，竟然還嫌棄我！那你還抱著我做什麼，我要走了！」
「我要去找個不會嫌棄我的貓！」
「沒有沒有。」
無慘連忙否認。
摟緊她脖子，可不敢撒手。
一撒手，這只生氣的狗狗就要跑沒了。
「我不信！」
瀧姬可不是輕易能哄好的。
任憑他好話說盡，仍是氣呼呼的。
最後，她磨著鋒利的獠牙，咬得咯吱咯吱響：「除非——你也讓我也蹭一身！」
無慘：「……」
無慘還能怎麼辦？
只能順從她，被她蹭了一身眼淚鼻涕。
罷了，還要任勞任怨用吸水的細布給她擦毛、晾干。
東屋。
屏風與襖障子，阻隔出來無風室內。
室裡染著橘黃色的燈火，溫暖的光搖曳灑在這十幾疊的地方。
「嘻嘻，無慘，你真好。」
整個人煥然一新，再也不像落水狗的瀧姬，心滿意足伏臥在榻上，柔順的銀發順著身體自然垂落。
她手肘枕在榻上，掌心托著下巴，小腿歡快地蕩阿蕩。
望著更換新白襦絆的無慘，瀧姬毫不吝嗇衝他露出一個大大微笑，嬌靨如花。
與強健壯碩的兩面宿儺不同，無慘渾身上下都透著，狗狗喜歡的文雅柔和。
清秀的五官，頎長清臒的身材，閃著珍珠色澤的皮膚，以及皮膚下面，並不會硌人的薄薄一層肌肉，韌性十足，摸上去手感極佳。
是惹狗憐愛，又不具備威脅性的漂亮身體。
瀧姬眼睛眨也不眨，興致勃勃欣賞著無慘的身體。
只是，很快，那具身體就被白襦絆包裹其中。
「高興了？」
無慘系好衣帶，坐到她身邊，迎著她閃閃發亮的坦蕩眸子，笑著給她一個腦瓜崩，梅紅色的眼睛映著溫暖的燭光，看起來分外溫和無害。
瀧姬小雞啄米點頭：「嗯嗯，你果然是喜歡我的！」
「我當然很喜歡你。」
「嗚嗚，你好坦誠啊，不像大狗子，明明愛我愛得要死掉了，卻連一聲『姐姐』都不敢叫我，唯恐被我發現了他真實的內心。」
「口是心非的樣子，讓我看到，就忍不住把他欺負哭。」
嫌棄完自己一點也不可愛的弟弟，瀧姬轉而看向身側的無慘，語重心長勸，「無慘，你可不要學他！口是心非不想做我的貓，是沒有前途的！」
「要是我學他，你准備也把我欺負哭？」
無慘無視她的後半句話，手指撩起她脖頸裡垂下的銀發，橘黃色的燈光，給它鍍上融融暖意，指腹輕輕捻著絲綢般順澤的發絲，漫不經心問出。
「當然了！」
「你准備怎麼欺負？」
無慘俯下身，把她罩在自己身下，打著卷的長發順著清瘦的肩頭跌落，墜入下方月華流淌的銀發裡，烏發與銀發融為一體，好似密不可分。
梅紅色的眸子噙著笑，流光溢彩。
與溫和表情不同的是，他心跳得很快，喘息細密，沾染上異常滾燙的熱度。
「這樣——」
瀧姬毫不留情在他他臉上舔一口。
無慘眸色霎時幽深起來。
當他俯下身，想要反舔回來的時候，瀧姬伸出右手拇指，摁在他唇上，神情認真：「不准再舔我。」
「……為什麼？」
「你親親舔舔我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把你吃掉！」
「在我無法控制這種欲望之前，你最好都不要這樣做。」
迎著如蜜糖般黏稠的目光，瀧姬咬咬牙，又道，「剛剛的時候，要不是媽媽來得及時，我已經把你吞掉了！」
「這樣可不行！」
「你是要做我貓的人，怎麼可以被我吃掉呢？」
無慘愣了一下，旋即笑出聲，握住她摁在自己嘴上的手指，親了親，在她想要抽回去的時候，牙齒很輕地咬了咬她柔嫩的指腹。
「你也餓了嗎？」瀧姬愁得不行。
「……你餓了？」
瀧姬點點頭：「我本來飽了的，可你親親舔舔我，我就忍不住餓了，想吃肉……」
說這話時，她眼睛就沒從無慘的脖頸和腦袋上離開。
無慘失笑，直起身，衝她伸出手，邀請道：「起來吧，我們再去吃一點。」
「會不會太晚了？」
「不晚。」
瀧姬頓時喜笑顏開，咕嚕爬起來。
瀧姬的餓了，是真的餓了，很快就將食案裡的食物掃蕩一空。
無慘只用了兩口，就擱下筷子，側首支頤，認真注視專注吃飯的瀧姬。
她真的太年幼了。
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的欲望。
食欲與愛欲糾纏交錯，現在的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想要什麼。
不過，這樣也好。
「我可以慢慢教給她。」
無慘笑了笑，近乎篤定地想著。
****r />
無慘的容貌，像是被定格了最美好的弱冠之年。
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歲月變遷，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絲痕跡。
甚至，就連一根發絲都不掉。
瀧姬板著臉，瞅著自己身上白色毛絨絨小球球。
雖然，她拒絕承認這是她的皮毛所化，但每逢季節變換，它們都會掉毛。
可無慘，他竟然不掉發！
瀧姬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於是，每天都會故意揪掉他的頭發。
無慘：「……」
行叭。
自己養得狗崽子，總不能丟了。
然而，這種怪異的現像，哪怕他一直深居簡出，也無法遏制流言蜚語的產生。
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無慘果斷帶著瀧姬離開平安京。
在離開前，瀧姬特意去了一趟源氏宅邸，詢問蝴蝶藥物研制的怎麼樣了。
「要是研制出來了，我還會呆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嗎？！」
蝴蝶氣得當場捏碎一顆藥丸。
「怎麼這麼慢啊……自那之後，都過去十好幾年了。」
瀧姬懷疑地瞅她，「是不是你不行？」
「要不然，你把那些東西給我唄。」
「我認識一個制藥高手，要是讓他加入的話，讓無慘變回人類的藥，想必，很快就能研制出來了……」
「啪——」
蝴蝶手掌重重拍在木制桌案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瀧姬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心髒咯噔一下。
蝴蝶只感覺自己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心中無名怒火高漲，但在源氏接受了良好教育提醒她，不能遷怒、不能遷怒……
雖然她非要跟無慘站在一起，但她並不是自己的仇人。
她只是個識人不清的蠢貨而已。
沒錯。
就是這樣。
別生氣別生氣。
……
……
「好凶哦你！」
瀧姬捂著砰砰跳胸口，衝她指指點點，「都嚇到我了，無慘都不敢這麼對我。」
她非但不悔改，甚至還振振有詞。
蝴蝶徹底出離了憤怒。
什麼教育，什麼已經長大了，統統被她拋之腦後！
「你以為研制新藥物，跟喝水一樣簡單嗎？！」
蝴蝶一邊將桌案拍得震天響，一邊衝她咆哮，「不行不行……覺得我不行，那你就不要來找我啊！干脆拉著他去到太陽底下，好好曬個太陽，保證什麼藥都不用吃，立刻藥到病除！」
瀧姬委屈巴巴跑掉。
蝴蝶心情終於舒暢了。
研究不得寸進的暴躁，也發泄得差不多，她重新投入新一輪實驗。
瀧姬撅著嘴巴，又不能咬她一口。
「那麼脆弱的人類，我一口下去，她就要缺胳膊斷腿了……不僅不能解氣，還要濺我一身血，嗚嗚，那太虧了。」
想明白後，瀧姬果斷咽下這口氣，轉而跑去找源賴光，將自己將要離開平安京，去往相模郡國的消息告訴他。
「這樣……也好。」
源賴光很快就想明白緣由，風雅的臉上浮出淡淡的笑。
時間，大概是偏愛他的。
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過分深刻的痕跡，反而磨平了年輕特有的銳利，讓他看起來愈發成熟可靠，像極了掩埋地下的醇酒，散發出愈發迷人的風姿。
他眼底噙著笑，溫聲許諾：「若是那孩子研制出了，我會盡快通知你，請放心。」
第48章
離開的時候, 瀧姬總感覺自己好像遺忘了。
她皺著眉頭，認真思索了好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大概……是錯覺吧。」
瀧姬從來不會為難自己，很快釋然, 跟著無慘頭也不回地走了。
產屋敷家在相模郡國有產業。
無慘來到這裡後, 生活上照舊, 沒有被虧待半分。
當然了, 這裡比不得平安京繁華, 節日慶典更是匱乏得近乎無，不過, 卻是有個有點。
——地方大。
高深華麗的宅邸, 人及罕見的山川荒林, 奔騰不息的穿城河水……有太多地方足夠瀧姬撒歡奔跑。
在外面跑累了，就回到無慘身邊，接受他的投喂。
小日子不要太美好。
直到——
「瀧姬！！」
伴隨著憤怒的暴呵，綠色光鞭自天而降，奔著她腦袋而來。
凶神惡煞的模樣，看起來是恨不得把她一擊必殺。
瀧姬狗都傻了。
不明白殺生丸這是鬧哪出, 自己明明沒有招惹他，甚至，就連在背地裡說他壞話都沒有過。
不說把他忘得一干二淨罷，最起碼也是拋之腦後了。
瀧姬險之又險避開殺生丸突如其來的攻擊,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狗子，你吃錯藥了嗎？上來就對我動手動腳, 沒有個合理解釋, 我可要生氣的！」
「你知道的, 我一生氣, 就會失去理智；一失去理智，就會把你往死了打。」
「而一旦把你打死了，我連在哪兒埋你，都想好了。」
「呵，那就來試試吧。」
「……現在的我，跟你，到底誰更強些。」
回答她的，是殺生丸毫無波動，卻令人毛骨悚然地冰冷話語，「我失敗，隨你埋；而你失敗，就要拿來煲湯。」
「好你個大狗子！」
「竟然敢陰陽怪氣我！」
瀧姬頓時暴跳如雷，「果然，你這家伙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著罷，我今天非好好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才是做弟弟的本分！」
氣上心頭，她擼擼袖子，直接開干。
他們默契地丟掉無足輕重的姐弟情誼，打作一團。
從赤手空拳，身體強度的硬拼，再到化作原形，用利爪牙齒撕咬。
這段時間，他們都不是白過的。
於是，這次打得有點久。
從白天達到黑夜，又從黑夜打到白天，荒無人煙的原野山林，被他們打得坑坑窪窪，宛若泥石流過境。
最後，還是瀧姬技高一籌，把殺生丸摁在身下，動彈不得。
瀧姬立刻擺出得意的表情。
然而，鼻子卻不給面子的開始滲血。
殺生丸冷笑，反嘲回去。
瀧姬渾不在意。
鼻青臉腫，還被自己摁倒起不來的弟弟，沒資格嘲笑自己。
她抽抽鼻子，把快要流出來的鼻血吸回去。
這一生猛的動作，惹得殺生丸露出膈應又震驚的表情。
「你發什麼瘋？」
瀧姬就很費解，擦去他唇邊的血絲，納悶，「我們都好幾年沒見了，甚至，我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你。按道理來說，我應該沒有得罪你吧？」
殺生丸眸光森然，瞪她。
「為什麼上來就打我？」
瀧姬覺得他生氣生得莫名其妙。
不背後罵他，他還不高興了。
真難伺候。
一點也不如小時候可愛了。
腹誹他的同時，忍不住戳戳他不服氣的眉毛，「氣勢洶洶的，好像是我做錯了什麼事的。明明是你，上來就打人，我要只是個普通人，早就被你打死了！」
「快跟姐姐道歉，不然，我可就要挖坑把你埋了——這還是你自己說的！」
殺生丸譏誚一笑。
明明失敗的人，是他，可他卻微微揚起下巴，眼神睥睨，渾身上下散發著「寧折不彎」的高尚氣節，就好像失敗的人是自己一樣。
眼見他不吃這一套，瀧姬果斷換了一套。
「快說！不然，姐姐就要親你了。」
「親！」
殺生丸躺平，甚至，還把臉一扭，露出被她打出青紫的側臉，「記得把我舔干淨點。」
瀧姬哽住。
殺生丸早已看穿她的把戲，眼底的極盡嘲諷的蔑然，看得瀧姬額上青筋突突跳。
然而，他軟硬不吃，瀧姬就失去鉗制他的手段。
所幸，她還有個辦法。
「哼，不說就算了。」
「好像我很想知道似的……嘁，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餓了，回家吃飯去。」
瀧姬拍拍屁股，爬起來。
不伺候了。
「那裡才不是你的家！」
「無慘說，他的，就是我的。」
瀧姬一回過頭，就看見因為嫉妒，已經面目全非的大狗子。
她嚇了一跳。
生怕自己弟弟丟臉的死於嫉妒，那太慘了！
於是，她趕緊語重心長勸：「你不能因為你沒有，就也不讓我有。」
「想要的話，你也可以去養只……」
「我去殺了他！」
「哎！哎哎……」
瀧姬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他化作白光，瞬間消失不見。
她沒想到，大狗子竟然是這樣一只嫉妒心強烈的狗子；更沒想到，已經沒有一戰之力的他，竟然還可以跑得這麼快！
等她從震驚中回過神，再去追趕，就已經慢了一步。
而這一步之差，已經足夠殺生丸扯下無慘的半邊身體。
「不要再用那種惡心目光看她。」
薄金色的眸子冷冷睨著眼前的鬼，殺生丸將手中殘軀斷臂丟掉，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說到底，你也不過只是個卑賤的人類而已……」
無慘表情平靜，就好像被羞辱的並不是他。
血液裹挾著殘軀，重新回到被撕裂處。
如果不是衣服無法復原，他就像從未受過傷，空氣一絲血氣也無。
「雖然你才是弟弟，但好像……你比她更懂呢。」
無慘動了動毫無異樣的右臂，解開已經不能穿的衣裳，重新換了件。
之後，才看向眸光冰冷的殺生丸，清秀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意：「瀧姬嘴上喜歡我，可她看向我的眼神卻是干淨無比。讓我在抱她的時候，總感覺自己是在……」
他話還沒說完，殺生丸籠著綠色毒氣的爪子，就已經狠狠抓向他腦袋！
只是，這次，攻擊落空了。
「干嘛呢干嘛呢！」
眼前驚險的一幕，直接嚇得瀧姬三魂去了七魄。
她死死抓住殺生丸的手腕，可不敢讓他爪子碰到無慘，心裡是又驚又慌，以至於氣急敗壞地咆哮起來，「你爪子多毒，你心裡沒有數嗎？那可是輕輕舔舔我，都會讓我肌膚紅腫的劇毒！你要是把他弄死了，我怎麼辦？！」
「再找一個，不就好了。」殺生丸目光聲音冷酷。
「那有什麼用？」
瀧姬被他理所當然的態度氣死，「再找到的，還是無慘嗎？」
殺生丸側過半邊臉，薄金色的眸子似有深意地睨向她，揚起唇角，很輕地笑了笑，宛若雲櫻初綻，卻自帶一股瘆人的涼意：「是不是無慘有什麼重要的？最重要的，不是他們都像……」
「咳咳。」
門口傳來男人的壓抑的、忍不住笑的咳嗽聲，打斷了殺生丸下面的話。
循聲望去。
——是兩面宿儺。
「咦，宿儺？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剛到不久。」
瀧姬驚訝：「那就是跟大狗子差不多時間來的，今天難道是什麼好日子嗎？你們居然一個接一個都來了……」
「這要問你自己吧？」
兩面宿儺暗紅色的眼瞳掃過一旁低眉順眼的無慘，似笑非笑，反把問題丟給她。
「嗯？」
瀧姬認真思索著，可無論怎麼想，最近都沒什麼特殊的。
「突然從平安京跑出去，你都沒想過跟跟家人說一聲嗎？」兩面宿儺嘆了口氣，不再為難她。
瀧姬猛拍了一下額頭，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離開平安京時候，總感覺忘記了什麼。
原來，是忘記把搬家的消息通知他們了！
只是，狗狗又不是故意的。
怎麼能因為狗狗記性不太好，就去責備無辜的狗狗呢？
於是，瀧姬果斷把鍋甩到一點也不可愛的殺生丸頭上，認真看他：「啊，這……都要說？大狗子，你不會就因為這個在生氣吧？不會吧不會吧？你鼻子是擺設嗎？」
「當然不是擺設。」
殺生丸從她手裡掙開手臂，慢悠悠轉著被捏紅的手腕，像是認輸服軟似的，附和她的話。
瀧姬莞爾：「我就說嘛。為了這一點點小事，就對姐姐喊打喊殺的，這種行為，以後不要有了。乖弟弟可不能對姐姐以下犯上，小心傷了姐姐的心，姐姐以後就再也不愛……啊！！」
不等她說完，就被翻臉無情的殺生丸一拳錘在腦殼上。
瀧姬捂著腦袋，發出吃痛的哀嚎。
眼前陣陣發黑，腦瓜子都嗡嗡的。
殺生丸乜斜著瀧姬，見她疼得眼淚都飆出來，終於露出一個自從來到這裡以後，發自內心的輕松笑意：「但這都不是你偷偷跑掉的理由。」
瀧姬怒不可遏，跳起來要打回來。
兩面宿儺及時攔住：「好了好了，不要再打了。都已經打了兩天了，你不累嗎？……就算不累，也該餓了吧？裡梅准備了很多你沒見過的美味，你不想吃吃看嗎？」
原本還張牙舞爪，非要給殺生丸好看不可的瀧姬，像是被拎住後頸皮的貓咪，立刻安靜下來。
「有好吃的？」她眼睛閃閃發亮，像朝陽躍出湖面，粼光絢爛。
兩面宿儺松開她，點了點頭。
裡梅是個很好的廚子，總能做出合人胃口的美味。
「嗚，宿儺你真好！」
肚子餓的時候，張口就能吃上美味的食物。瀧姬發自內心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兩面宿儺更貼心的男人了！
同時，心裡不由遺憾起來。
他怎麼就不是我的貓呢！
悵恨攥拳。
兩面宿儺但笑不語。
「對了，你們怎麼會一起過來啊？」不論瀧姬怎麼看，他們都不像是會同行的呢。
兩面宿儺：「只是湊巧而已。」
殺生丸沒有否認。
「說起來，是我不好。」
無慘將自己食案裡未食用的小碟，分給瀧姬，衝她笑笑，梅紅色的眼睛轉而看向對面的二人，最後落在冷漠的殺生丸身上，歉疚道，「因為我自己身體的原因，連累瀧姬，不得不跟我一起離開繁華的平安京，卻忘記將我們離開的消息，告知你。你是她唯一的弟弟，肯定會很擔心她，也不怪你會生氣……都是我處事不周，真是太抱歉了……」
他誠懇認錯。
第49章
「不怪你。」
瀧姬心中憐意大盛, 拍拍他手背，「是我自己要跟一起走的。而且, 也是我自己忘記告訴他們，不關你的事。」
「光是安置新家，你就已經很耗費心神了，這種小事根本怨不得你，乖，不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啊。」
「到底是我不夠周到，才會害得你們姐弟倆……」
說著, 他自責地垂下頭，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嗐。」
瀧姬心軟地一塌糊塗，小聲寬慰，「沒有的事兒。我跟大狗子從來都是這樣, 三天一大打，兩天一小打, 這就是我們正常的相處方式。別難過啊, 你一難過，我的心都要碎了……」
殺生丸面無表情。
手裡握著的筷子, 發出牙酸的擠碎聲。
兩面宿儺臉上浮出微妙的表情。
他咽下食案中的最後一口肉，暗紅色的眼睛自室內眾人身上掠過, 最後, 定格在愁緒滿懷的無慘身上。
手抵下巴, 沉沉笑出聲：「瀧姬說得沒錯, 這本就不怪你。」
「我居無定所，哪怕你們想通知我, 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至於殺生丸……他一直居住雲上城, 而那個地方, 瀧姬恐怕不會想回去。」
瀧姬很難不贊同。
兩面宿儺繼續道：「再說了，我們也沒有找很久。產屋敷家主是個很和善的好人，我們只是問問，他就把什麼都說了。」
「可是，殺生丸那麼生氣……」無慘嘆了口氣，還是很不安。
「這就更沒必要了。」
兩面宿儺臉上笑意更深，「瀧姬和殺生丸，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別說他們平日相處方式一貫如此，哪怕是真生氣，他們也不會因為怨恨彼此。」
「他們之間的感情，遠比你想像得更深厚。」
「為此感到自責，大可不必。」
「沒錯沒錯！」
瀧姬呱唧呱唧給他鼓掌。
兩面宿儺的話有理有據，不僅殺生丸摘了個一干二淨，順帶，還給他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殺生丸意外露出一個好臉色。
甚至，還紆尊降貴地微微頷首，表示自己贊同。
「這樣……我就放心了。」無慘這才松了一口。
於是，這茬就此揭過。
用過飯後，殺生丸絲毫沒有吃人嘴軟的意識，撣撣衣袍，告辭的話都不說一句，扭頭就走。
而兩面宿儺卻留了下來。
原因很簡單。
他是個很好的練習對手。
如今，兩面宿儺已經是人類中最強咒術師。
雖然，不至於跟源賴光一樣，血克瀧姬，但他的實力，依然不容小覷。
光是那可以隨著咒術師移動而移動的領域，就足夠瀧姬喝一壺的。
而見識過兩面宿儺領域的真面後，瀧姬也勉強認可犬大將的那句話。
——遇到同自己為敵的咒術師，務必一擊斃命。
兩面宿儺居高臨下，俯視著直挺挺躺在地上，宛若一只死狗的瀧姬，眼神戲謔：「很會逃啊。」
「沒辦法。」
瀧姬坦然承認，「光是應對你無處不在斬擊，我就已經要撐不住了，再加上一個你，會死的！」
所以，在意識到自己必輸無疑之後，她果斷選擇了逃跑。
幸運的是，兩面宿儺領域雖強，卻可以自由出入，這才沒被甕中捉鱉。
兩面宿儺坐到她身邊：「你是第一個，在我認真開了領域後，還能全須全尾跑出去的。已經很強了。」
「不。」
瀧姬直勾勾望天，「我還不夠強。如果我足夠強了，應該是我爸爸那樣的。哪怕面對你的領域，也可以淡然處之，甚至，還可以一邊將我護在身邊，一邊漫不經心地點評兩下。」
「沒想到，你對他的評價還挺高的。」
兩面宿儺側目看她，有些驚訝，「原本，我一直以為你很瞧不上他呢。」
「我瞧不瞧得上他，跟他強不強，是兩碼事。」
她認真理智的語氣，惹得兩面宿儺多看了兩眼。
然而，很快，那份認真和理智，就被幽怨的嘆息取代。
「要不是他太強，在他無視我的意願，非要救是露姐弟倆的時候，我就會一口咬掉他的頭，將他吞進肚子裡，徹底吃掉。」
「……他是你父親。」
「是啊，他是我爸爸。」
之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晌午時分。
即使是冬日的陽光，也染上溫暖的熱度，很快，就驅散飄蕩在空氣裡的寒涼。
明亮的光線，越過光禿禿的樹干枝杈，如金紗般垂落。
沐浴在這種溫和的日光裡，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籠上了一層朦朧的光環，如夢似幻，很容易讓人心生倦怠，昏昏欲睡。
瀧姬望著上方靛藍色的蒼空，眼皮逐漸發澀，越來越睜不開。
兩面宿儺盤膝而坐，暗紅色的眼瞳平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側的衣角被壓住，扭頭望去，就發現瀧姬已經睡著了。
她側著身體，蜷縮成小小一團。
腦袋枕在他寬松的長袖上，呼吸平和規律，鼻子裡不停呼出的熱氣，氤氳在她臉頰和他腿部之間，略高的溫度，給她瑩潤細膩的臉上肌膚，染上一層醉酒似的酡紅。
銀色長發如瀑散下，因為翻身的動作，順著光潔的頸子垂至胸前，似月華流淌。
稚齒婑媠，纖細明麗。
這是，不屬於人類的精致顏色。
兩面宿儺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默了默，他抬起手，幫瀧姬理了理凌亂的鬢邊碎發。
不多時，日影西斜。
太陽也像是冷透的琉璃，薄薄日光，不復先前暖意。
林間掠過一陣風，裹挾著從地底滲出的涼意，輕易劫走空氣中殘留的最後的一絲溫度。
瀧姬皺著眉，身體挪啊挪，下意識向熱源處靠過去，手指摩挲著，本能伸向最暖和的地方，也不管碰到的東西是什麼，揪住就往自己身上扯。
兩面宿儺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擒住她胡亂摸的手。
「……宿儺？」
身體被禁錮住，失重懸空的感覺，讓瀧姬迷迷糊糊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
「睡吧，要回去了。」
兩面宿儺抱著她，穩穩走在崎嶇的林間山路上，「再不回去，無慘恐怕就要等不及，親自來找你了……」
「唔。」
瀧姬打了個哈欠，也不知道聽沒聽清，就把腦袋又靠在他胸前，沉沉睡了過去。
回到宅邸。
無慘似乎有些驚訝，確認過她沒有受傷後，他衝兩面宿儺感激地笑笑。
抬手想把她接過來，卻敏銳察覺到對手並沒有放手意思。
無慘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還讓我來吧。我已經照顧她很久了，知道怎樣才不會吵醒她。」
兩面宿儺這才松開。
無慘微微頷首，無聲致謝。
他抱著瀧姬，轉過襖障子，將她安置在主屋柔軟無風的御帳台上，動作很輕，沒有驚擾到她分毫。
無慘將薄衾輕輕散開，給她蓋在身上。
動作極其溫柔。
很快，屋外傳來腳步離去的聲音。
無慘側耳聽了聽，唇邊不自覺浮出一絲笑。
他低下頭，梅紅色的眼睛凝睇著毫無所知的瀧姬，手指輕撫著她的臉龐，目光愈發溫柔繾綣。
****
有了兩面宿儺陪練，瀧姬進步神速。
很快，她就可以輕松從他的領域裡逃跑啦。
為了慶祝她又變強了，裡梅特意准備了美味筵席，供他們吃喝享樂。
「嗚嗚，我好厲害哦！」
瀧姬高興壞了，「明明還只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可就連『詛咒之王』的必殺領域，都攔不住我！」
「嗚……我怎麼可以這麼厲害！」
無慘為她空掉的杯子裡斟滿清酒，梅紅色的眼睛柔柔看向她，不吝贊美：「你一直都很厲害。」
「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瀧姬大喜過望。
「當然了。」
無慘說著，抬起手，將她因為過度振奮而抖亂的發釵穗子理順。
兩面宿儺就坐在他們對面，稍稍掀起眼皮，就能看清他們的動作。
她正跟無慘湊在一起，開心地說著什麼，整個人都神采飛揚的。
眉眼間盡是得意洋洋的喜氣，就差把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打擊她。
最好，是讓她露出哭泣的表情。
兩面宿儺自然也不例外。
他轉動手中的白瓷酒盞，杯中液體在蒙蒙月色下，閃著細碎微光：「光會跑有什麼用？其他咒術師的領域，可跟我不一樣，那可是無法從內部打破的堅固屏障……」
瀧姬立刻看過來，嘴裡振振有詞：「到時候，我直接殺掉咒術師不就好了？他們又不是你，我根本不會在可以咬掉他們的頭的時候，去擰斷他們的胳膊腿。」
「再說了，你也就是因為我不忍心下死手，所以，才顯得那麼難搞罷了。」
兩面宿儺呷飲清酒的動作一停，暗紅色的眼瞳直直看向她：「不忍心下手？那個毫不留情擰斷我胳膊，並興致勃勃想咬斷我腿的家伙，到底是誰啊？」
「你不是立刻就用反轉術式治好了嗎？」
瀧姬根本不認為自己哪裡有問題，反而，還覺得他好過分的！
瀧姬仰起下巴，用鼻孔看他：「再說了，後面，你不是一拳錘向我胸骨，立刻報復回來了嗎？雖然因為我防御及時，你沒打中，可一旦我挨結實了，骨頭肯定要被你錘碎幾根的！會很疼很疼的！」
兩面宿儺眯起雙眼看她：「就你會疼？」
瀧姬：「啊？你都是成熟的大男人了，還怕疼嗎？」
無慘忍笑忍得辛苦。
為了避免自己發出不合時宜的笑聲，他慌忙低下頭，端起酒盞，飲了口，才壓下已經到了唇齒的笑。
兩面宿儺攥緊手中酒盞，細瓷杯發出不堪重負的皸裂聲。
瀧姬愈發理直氣壯：「而且，你怎麼能怪我呢？我只是一條狗狗罷了。跟喜歡的人打鬧起來，興致上頭，難免會失去分寸……這是本能啊！」
「更何況，我會有什麼壞心眼呢？不過，只是想近距離觀摩反轉術式的效果罷了。」
「宿儺，太跟我計較的人，我不喜歡，下次不准做了。」
最後，她還煞有介事勸他回頭是岸
沉默片刻，兩面宿儺笑了。
「……你說得沒錯。」
「是我太過計較了。」
他擱下手中酒盞，衝瀧姬招招手，發出和善無比的邀請：「反轉術式，其實還有更神奇的效果，過來，我展示給你看。」
「什麼效果？」
「你過來就知道了。」
「……你不會趁機報復我吧？」
瀧姬警惕瞅他。
雖然自己的話句句在理，耐不住這世上太多人都不講理。
為了從不講道理的人手裡保護好自己，適當的懷疑和防備，還是很有必要的。
兩面宿儺好笑：「我要報復你，還用偷偷摸摸嗎？」
想也是這個道理。
瀧姬拍了拍目露擔憂的無慘，小跑來到兩面宿儺身邊，坐好，好奇問：「什麼效果？……別賣關子啦，到底是什麼效果呀？」
第50章
兩面宿儺示意她伸出手。
瀧姬不解其意, 但還是聽話把手搭在他掌心。
兩面宿儺握住她的手，修長結實的手指，順著她指縫, 緩緩插入其中, 扣緊。
與瀧姬細膩柔軟的肌膚不同, 他指腹和掌心上特有的繭子，自肌膚上劃過, 粗糲硌人得感覺分外明顯。
不過, 瀧姬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她只是看了看他們十指相扣的手，又瞅了瞅神情平靜的兩面宿儺, 不懂他在賣什麼關子。
無慘望著這一幕, 臉上表情不變。
原本，端到唇邊欲飲的酒盞, 此時卻不動了。
裡梅不著痕跡稍膝行後退，像是怕自己會礙事。
兩面宿儺望向眼前茫然無知的少女，臉上浮出意味深長的笑：「反轉術式，最基本的用法，是治療自己, 不管多重的傷，只要還有一口氣在, 就可以救回來。具體效果，想必你已經在我身上試得清楚了。」
瀧姬點點頭。
兩面宿儺：「不過, 它還有另一種用法，那就是治療別人，就像——這樣！」
「哢嚓——」
他指下倏然一緊, 五指同時發力, 登時擠斷瀧姬的手指骨！
「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 響徹天際。
屋後林間，鳥雀振翅驚飛。
「瀧姬！」
無慘大驚失色，慌忙跑過來。
即使被無慘攬在懷裡，瀧姬仍捧著自己的手，嚎得撕心裂肺。
兩面宿儺掃了他們一眼，從容自如地端起酒杯，呷了口，清涼的酒水順著喉管，一點點滑入肺腑：「別叫了，吵死了。」
「啊啊啊——」
瀧姬叫得更慘了。
無慘擔心極了，想要去檢查她的手。
可他一碰，瀧姬的慘叫聲就猛地拔高一度，凄厲程度，直聽得他心驚膽戰。
無慘手足無措。
他憤然瞪向兩面宿儺，心頭怒意無法掩飾：「宿儺，你在干什麼？瀧姬不是你的朋友的嗎？你怎麼能對她做這麼殘忍的事？！她對你根本毫無防備！」
兩面宿儺余光瞄他一眼，旋即漫不經心移開目光，視線復又落回瀧姬哭唧唧的小臉上，戲謔出聲：「有什麼好叫的？我不是已經幫你治療好了嗎？」
「雖然，咒力與妖力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但彼此間的衝突，並不會太過激烈。對於輕微的傷勢，還是可以做到，在治療的同時，又不會傷到你的身體。」
「現在怎麼樣？對於這個效果，你還滿意嗎？」
瀧姬嚎聲一滯，金豆豆掛在睫毛上：「我說滿意的話，能讓我再擰斷你胳膊嗎？」
「當然不可以。」
「不滿意。」
「看來，你不是很喜歡這個效果啊。」
兩面宿儺恍然，「是不是因為沒看清楚，讓我再展示一邊給你看……」
瀧姬尖叫著從無慘懷裡爬出來，驚恐地躲到他身後。
「放心好了，絕對不會治不好。」
瀧姬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氣得心梗，手指顫巍巍，衝他指指點點：「治好有什麼用？治好了，我就不會疼了嗎？！」
兩面宿儺如有實質的視線，自她伸出的指尖掠過。
瀧姬倏然縮回手。
兩面宿儺：「怕什麼？我又不會突然擰斷你的手指。」
「可你剛剛就做了！」
「那不是你自己好奇嘛。」
兩面宿儺不僅沒有道歉的意思，甚至還在強詞奪理。
瀧姬癟癟嘴，悲從心來。
她抽著氣，捧著連紅腫也無的右手，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掉下來，在臉上留下晶瑩慘淡的痕跡：「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樣？把我手指頭都弄斷了。嗚，我在東國都沒弄斷手指……」
「沒關系，只是手指而已。」
兩面宿儺屈起一只腿，手臂搭在上面，指腹間蕩著一杯酒，好心勸，「你弄斷我胳膊，我不是也沒對你說什麼？」
「胡扯！」
瀧姬含淚怒吼，「你分明要錘碎我胸骨，當做報復，只是我跑得快，你沒打中罷了。」
一說起「報復」，瀧姬頓時更難過了。
她頂著煎蛋眼，淚眼汪汪指責他：「你騙了我！你明明說過不會偷偷摸摸報復我，結果，卻趁我不備，捏斷了我的手指！」
「你也說了，是『偷偷摸摸』。」
「可我沒有偷偷摸摸啊，我是……光明正大報復你。」
望著呆愣當場的瀧姬，兩面宿儺痛快極了。
當初，在她身上經受的憋屈，終於還給了她。
難以言說的興奮湧上心頭，讓他臉上笑容無法掩飾。
瀧姬氣哭，撲上去打他。
兩面宿儺反手鉗住，將她摁在身旁的唐風地毯上，灌了一杯酒進去。
嘴裡還不停戲謔道：「不是很高興自己又變強了嗎？這麼喜慶的日子，不要露出委屈的表情啊，來，繼續喝，不要停……」
瀧姬：「呸呸呸！」
震怒。
第一次有人敢對她「狗不喝酒強按頭」！
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瀧姬一抓起食案上的酒壺，捏著兩面宿儺的嘴巴，反灌了回去。
「哪有光讓人喝，自己不喝的道理？一起喝！」
無慘阻攔不住，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彼此灌成醉狗。
「哈哈哈，你不行啊，瀧姬！」
「你才不行！」
二人很快就從灌彼此酒，變成了比著對方，自己喝。
幼稚得讓無慘沒眼看。
很快，他也沒空嫌棄了，被瀧姬拖入拼酒戰場。
瀧姬塞了一個酒盞到他手裡，認真道：「來，幫我一起！」
「怎麼？是不是不行了，想要外援？」
「屁話！」
瀧姬手臂搭在無慘肩膀上，用力地拍拍，「無慘是外援嗎？他才不是外援！他是我心愛的，嗝……」
無慘心髒重重一跳，心跳亂了節奏。
瀧姬打了個滿是酒氣的嗝，好半晌，才勉強壓下湧上嗓子眼的涼液，慢悠悠吐出最後一個字。
「……貓！」
兩面宿儺正抬手解開被酒水灑濕的衣裳，聞言，暗紅色的眼瞳頓時自無慘看似平靜的臉上掠過。
他將衣服丟到一旁：「勉強算你對好了。」
「哼，哪怕認真算，也是我對！」
瀧姬衝他皺鼻子，轉而看向無慘，她捧著無慘握著酒盞的手，鄭重托付，「無慘，我已經喝不下了，幫我……幫我好好教訓他！」
「非讓他吐成狗不可！」
瀧姬一邊發狠，一邊捂住嘴巴，想吐。
「好。」
無慘給她拍了拍背，讓她去一旁休息。
瀧姬感動得不行：「你真好啊，無慘！加油哦！我以後就只能靠你了~」
無慘沒說話，只是笑笑，陪著兩面宿儺喝起來。
男人比拼酒力，話不多，但酒水消耗卻越來越厲害。
然而，他們就跟怪物似的，皎潔的月牙兒都西傾了，他們也沒有絲毫醉意。
裡梅去取酒，取了一趟又一趟，以至於，讓瀧姬光是看著他來來回回，都感覺眼睛都在發暈、發飄。
瀧姬枕在無慘腿上，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望了望眼前的無慘，有掃了掃舉杯暢飲的兩面宿儺，總感覺哪裡不對，但又想不起來。
反而，因為用力思考，大腦更加困倦了。
她打了個哈欠，碎金的眸子籠上一層惺忪的水霧，臉腮也是醉酒的酡紅。
不想為難自己，瀧姬果斷轉動身體，在無慘腿上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窩住，呼呼睡去。
而等到瀧姬呼吸變得沉穩規律之後，兩個拼酒的男人，心有靈犀地放下酒盞。
「反轉術式，可真是個好東西。」
「鬼之力，也很厲害。」
兩人六目相對，又默契地移開視線。
無慘輕輕抱起瀧姬，衝筵席另一側的兩面宿儺和氣微笑：「天色不早，我就先跟她一起回去休息了。你且隨意。」
說罷，微微頷首致意，轉身就走。
「無慘。」
隨之而來的，是低沉的、壓抑不知的笑聲，自兩面宿儺喉嚨裡溢出來。
無慘轉過身，似乎不解其意：「怎麼了？」
兩面宿儺微微掀起眼皮，露出四只暗紅色瞳仁，他眼底帶著某種尖刻譏誚的深意：「你不會以為……是我在阻礙你吧？」
無慘一臉茫然。
兩面宿儺手抵下巴：「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跟殺生丸差不多同時到來？又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聞言，無慘溫柔笑笑：「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只是，湊巧而已。」
「至於你為什麼留在這裡，也只是因為，瀧姬想要你留下來，陪她練手。」
「我身體不行，無法盡情陪她鍛煉。」
「直到你來了以，才讓她有機會盡情磨練自己。說實話，我是真的松了口氣。」
「啊，原來，你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嗎？」
兩面宿儺再也忍不住，哈哈笑出聲，「雖然，我不是很想順著她弟弟意思妨礙你，但你一次兩次把我當做對手的行為，真的讓我很不高興……」
「你在說什麼啊。」
無慘也笑了，「你是瀧姬的朋友，我怎麼會把你對手？再說了……你還能活多久？」
「人類而已。」
「即使擁有遠超人類的力量又如何？壽命終其不過百年。等瀧姬長大，說不定，你的骨頭都已經被蟲豸啃噬干淨，再尋不見。」
說著，他露出很抱歉的目光，語氣溫和無害，「宿儺，你還沒發現嗎？」
「自東國之後，僅僅過去區區二十年而已，可你就已經開始老了。」
「力量不復巔峰狀態，就連身體，也開始散發頹敗的氣味。」
「而我，依舊是風華正茂的模樣。所以……我又怎麼會把你當做對手？」
兩面宿儺四目一凝，暗紅的眼底閃過一絲涼意。
無慘臉上笑意不減，抱緊瀧姬，轉身就走。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鬼化後擁的了力量，就足夠支撐她並肩而立了吧？」
「呵，真是愚蠢。」
兩面宿儺手托下巴，看向揚揚自得無慘，「別說她的父母，就連她那個弟弟，都不會同意。」
「他們不同意又有什麼用？」
無慘側過頭，俯視著他，像是看著一個無能狂怒的落敗者，「瀧姬喜歡我，非常非常喜歡我……」
聞言，兩面宿儺再也忍不住，嗤嗤笑出聲。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狂妄。
無慘皺起眉，本能感覺不適。
明明兩面宿儺側坐蒲團之上，可他卻覺得，這家伙好像居高臨下的睥睨自己，眼底流露出的嘲諷和蔑然，看得他很不高興。
「喜歡？讓你做她貓的喜歡嗎？」
兩面宿儺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蜜色身體，在月色的映照下，在地上落下的龐大影子，隱約透著危險的威懾力。
而隨著他的走近，無慘一度感覺到，自己也被那片可怖的影子吞沒。
他下意識抱緊瀧姬。
沒得到回應，兩面宿儺也不生氣，臉上笑意更加狂肆：「知道為什麼她會想要你做她的貓嗎？」
第51章
無慘：「因為她喜歡我。」
「呵。」
兩面宿儺微微一哂, 毫不留情打斷他自欺欺人的妄想，「喜歡一個人，是讓他做自己的貓嗎？」
無慘怔住, 但很快, 就恢復如常。
他避開兩面宿儺如有實質的目光，低著頭, 凝視著懷裡的少女。
沐浴在皎潔的月華下, 她的肌膚閃耀著珍珠般瑩潤色澤。
眉眼精致，唇色如櫻
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是絕世無雙的珍寶。
而此時，這尊珍寶, 就毫無防備地靠在自己懷裡，睡得很熟。
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
像是怕吵醒她, 無慘放緩了語氣：「無論如何, 這都是我跟她之間的事, 你作為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為妙。」
「……看在你是瀧姬朋友的份上，這次冒犯就算了, 不要再有下次。」
「我不想讓瀧姬難過。」
「哦, 你果然很喜歡她。」
面對他的執迷不悟，兩面宿儺絲毫不意外, 「怪不得她弟弟，會那麼直白表露對你的不悅。」
無慘眼神暗了暗，沒有反駁。
「人類都是愚蠢的生物, 被感情迷昏了頭腦, 就再也看不清事實, 以至於生出妄念, 開始追逐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多麼可笑, 呵……」
「我說過了，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無需外人置喙……」
「不。」
兩面宿儺打斷他的話，「這並不是你們之間的事。」
說著，他看向已然不耐煩的無慘，臉上浮出微妙的笑，「准確來說，這是瀧姬與月長石……順帶，與你的事。」
「……月長石？」
「是啊，月長石。」
「那是瀧姬的玩伴、弟弟，同時，也是她最重要的存在。」
「在它還活著的時候，瀧姬眼裡就只能看見它。哪怕是殺生丸，也要退一射之地。為了不讓它遭受任何不幸，哪怕她與犬大將相看兩厭，在那十三年裡，她都乖乖呆在雲上城，沒離開過一步。」
「這種熾熱真誠、全心全意的感情，哪怕是我看了，也很羨慕……」
感嘆著，兩面宿儺余光掃向兀自發愣的無慘。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可悲的男人。
輕易被瀧姬甜言蜜語迷昏頭，完全忘了她是一只狗的事實。
念及此，兩面宿儺嘴角揚起說不出是諷刺，還是自嘲弧度：「這次，你明白為什麼她會想你做她的貓了嗎？」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沉默良久，無慘艱難吐出一句話。
兩面宿儺：「那時候的你，因為恐懼如影隨形的死亡，不停亂發脾氣。落在別人眼裡，只會覺得你的性情古怪；但落在行動總是出人意料的狗狗的眼裡，瀧姬恐怕第一時間就把你跟月長石做聯想——不然，依著她的狗脾氣，在你毫無緣故對她發脾氣的瞬間，她就會當場擰下你的頭。」
「說起來，瀧姬這家伙，雖然狗得很，但有一點跟人類很像。那就是，無法靠時間撫平失去摯愛的痛苦，她需要用更多、更多的愛，來彌補填充內心空洞和殘缺。」
「而你的出現，就是她最好的選擇。」
「慶幸吧，無慘。」
「因為她對月長石深厚的愛意，而你才可以憑借一點點相似，保下一條命。」
無慘如遭雷擊。
大腦也像是生鏽的機器，根本轉不動。
清秀的臉上血色盡失，在澄澈的月華下，顯出不堪一擊的虛弱。
然而，他卻不願意示弱，抱著瀧姬的手臂發僵發緊：「是又如何？」
「她遲早會喜歡我！」
「而你，永遠也只是她的朋友，再也無法靠近她分毫。」
「謔，原來你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嗎？」
兩面宿儺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摩挲著下巴，饒有興致道，「如果我告訴你，你並不是她選擇的第一個呢？」
無慘倏然抬眼，難以置信望向他。
「你與她的初見，始於她發脾氣亂跑，不小心闖入你的宅邸。可你想過沒有，身為大妖怪之子的她，為什麼沒有選擇殺掉讓那個她不高興的那家伙，而是選擇自己跑掉呢？」
「為……什麼？」
無慘聽到自己顫抖地問出聲。
「因為，惹怒她的那個人，是我。」
兩面宿儺嘴邊弧度愈發上揚，「『做我的貓吧』……即使，我跟月長石之間，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可她也還是不停騷擾我，讓我不勝其煩。最後，我不僅拒絕了，還直接把喋喋不休的她丟出門外。這才讓她惱羞成怒，氣得直接暴走。」
「於是……才有了你們的初遇。」
兩面宿儺近乎玩笑的話，打破了無慘心底殘留的最後一絲僥幸。
仿佛又回到了他還以人類身份活著的時候，強烈的痛楚便襲全身，身體搖搖欲墜。
無慘狼狽敗走。
「蠢貨。」
望著他逃離般的身影，兩面宿儺幾乎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嗤。
裡梅恭敬地伏跪在他身後：「宿儺大人，要殺了他嗎？」
兩面宿儺沒說話，暗紅色的眼瞳微微眯起，不善的目光，如有實質落在他頭頂。
裡梅匍匐叩首：「非常抱歉，宿儺大人。」
「沒有下次。」
「是。」
****
無慘內心亂如麻。
然而，他抱著瀧姬的手依舊很穩。
回到主屋，他克制住自己發抖的手臂，穩穩將她安置在御帳台，自己跪坐在側，梅紅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痴痴凝睇著她。
她喝了很多酒。
如雪的肌膚上，氤氳著燙人的酡紅。
銀色長發如瀑，逶迤在側，如絲如綢。
屋裡，燃著燈。
搖曳的燭光，灑下明明滅滅的斑駁光影。
橙黃溫暖的光，落在人身上，顯出幾分寧靜的顏色。
讓她看起來，愈發溫和無害。
稚齒婑媠，纖細明麗。
美好的，根本讓人無法移開眼。
「瀧姬，瀧姬……」
無慘失魂落魄，呢喃地呼喚她的名字，「……我的珍寶。」
然而，她睡得太沉了。
以至於，無論他內心泛起何等滔天巨浪，她都一無所知。
呼吸和緩規律，沉沉睡著。
竟顯出幾分令人心痛的冷漠。
而更令無慘無法接受的是，比起怨恨，他竟然更願意原諒她。
反正——
月長石已經死了，不是嗎？
即使兩面宿儺那犀利入骨的嘲諷，不啻於一枚鋒利匕首，直直插入他心髒，帶給他幾欲瀕死的痛苦，他也無法果斷抽身。
理智上，他知道應該遠離瀧姬，最好是能報復回來，以洗清她帶給自己的羞辱；然而，感情上，他卻根本無法舍棄她。
腦海裡不停閃現這些年的美好過往，讓他更緊地握住她的手，
就像是是害怕她會消失似的。
兩種極端的感情，在心底交織糾纏，萬千滋味一股腦浮現，讓無慘痛苦極了。
「瀧姬……你怎麼能這個樣子？」
無慘雙手捂著臉，痛苦悲鳴，「……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身體止不住顫抖。
那是，無處安放的不甘和怨恨。
不知過了多久。
瀧姬幽幽轉醒，一睜眼，就看見眼神復雜的無慘。
「……怎麼了？」
無慘只是沉默注視她，慢慢搖搖頭。
「唔……」
酒氣浸染血液，讓瀧姬意識昏昏沉沉的，反應也慢了一拍。
原本，她應該繼續睡覺，消化身體裡的醉意，然而，榻前的目光存在感太強烈，讓她在睡夢中都不安穩。
本能呼喚她快點去睡，可無慘這副表情，怎麼看也不是沒事的樣子。
「怎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是輸了嗎？」
瀧姬強忍倦意，打了個哈欠，手指揪住他衣領，把他拽過來，自己則往裡面挪了挪，讓他可以躺在自己身邊。
無慘看著側躺在自己身邊的少女，梅紅色的眼瞳動了動，良久，點點頭。
瀧姬莞爾，安撫地拍拍他繃緊的後背，揚起脖子，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沒關系，輸就輸了。」
「……等明天，我再想個法子，遲早讓他好看。」
「別難過了，無慘，我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非讓你比過他的意思。乖，別自責，我們睡覺吧，太晚了，我好困……」
幾乎就在她說完話的瞬間，她就靠在無慘胸前，復又沉沉睡去。
這讓無慘已經湧上唇舌間的話，再也問不出口。
而人的勇氣，往往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即使已經變作鬼，無慘也是如此。
現在問不出口，明天不好問出口。
以後……
就再也問不出口了。
****
「瀧姬，我很快就要死了。」
說這話時，兩面宿儺並沒有顯出人類的老態。
他身體上依舊覆蓋著結實到硌人的肌肉，甚至，手裡還晃著一杯清酒。
就那樣大刺啦啦坐在廊檐下，屈起左膝，右腿自然垂落。
風輕雲淡的樣子，像是聊天氣，而不是在談論自己的死訊。
瀧姬當時正趴在庭院裡的鵝卵石叢裡，不停扒拉草根碎石，找吱吱叫的蛐蛐玩。
「啊？」她有些沒聽清。
「我很快就要死了。」
兩面宿儺將酒杯裡的酒水一飲而盡，平靜重復。
「……哈哈哈，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瀧姬蛐蛐也不逮了，手撐住廊檐地板，翻身上去，衝他擼擼袖子，威脅攥拳，「你要是妄圖用這種胡言亂語嚇我，我可是會打人的！」
「那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
兩面宿儺從容不迫，「大概，就是這兩天。為了避免到時候你沒有心理准備，哭成死狗，我才會提前告訴你一聲。」
瀧姬狐疑盯他，想從他臉上察覺到說謊的痕跡，卻失敗了。
瀧姬不死心，抬手試了試他額頭：「不燙啊，你不就是出去了一趟嗎？怎麼突然就說這麼可怕的話？……是不想跟我在一塊兒了嗎？」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個理由最合適。
於是，她貼心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直接走就好了，我又不會攔你……」
「不是走，是死。」
兩面宿儺打斷她的話，又重復一遍。
瀧姬輕快的表情僵在臉上，碎金眸子茫然望向他，似乎沒聽懂。
然而，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決堤而下。
她沒有像之前那樣，嚎啕大哭，拼命宣泄自己的委屈和難過，只是靜靜看著他，無聲流淚。
雖然早有預見，但真見到這一幕，兩面宿儺還是不由嘆了口氣。
抬手拭去她臉上淚痕：「哭什麼，身為人類，我早晚都有這麼一天。之前是翠子，只是現在，輪到我了而已。」
「瀧姬，比起死無全屍的翠子，我已經足夠幸運了。」
「道理我都懂！只是……只是，可不應該啊！」
瀧姬聲音發抖，上上下下摸他身體，「你還這麼強壯，完全還不到應該老死的時候。宿儺，你是不是出去的時候，不小心受傷了？沒關系，我可以去爸爸那裡，為你求得天生牙，你不會死，不會死……」
兩面宿儺將她抱在懷裡，寬厚溫暖的掌心，一下下撫著她後腦勺鬢發：「也就只有你還會覺得我年輕。」
「瀧姬，我已經渡過了遠超普通人的生命。此番命隕，也只是正常生老病死。天生牙可以拯救無辜殞命的傷者，而我，卻是自然死亡……」
「所以，不必為了我，回到你不想回去的地方。」
「沒用的。」
瀧姬緊緊抱著他，不停搖頭。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臉頰，濡濕兩面宿儺肩膀。
「別哭。」
嘆息著，兩面宿儺的目光，越過瀧姬，輕飄飄落到她身後的廊檐下。
無慘就站在那裡。
怔怔望著這一幕，不知在想什麼。
兩面宿儺揚起嘴角，衝他露出一道近乎挑釁的表情。
「瀧姬，待我死後，吃掉我。」
這是兩面宿儺留給瀧姬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再也沒有醒來。
第52章
瀧姬從來沒想過。
東國之後, 第一個跟自己告別的，竟然是兩面宿儺。
她原以為，他會活得很久很久。
久到他都變成白發蒼顏的老爺爺, 稍微跑快點, 都會不小心骨折的那種。
到那時，她就會愉快地跑上前扶起他，然後，將他從內嘲笑到外, 直把他氣得哇哇大叫。
想打人，卻打不到。
只能拄著拐杖，哀哀嘆氣哭泣。
她設想過很多結局。
唯獨——
沒有這樣的。
尚未完全老去，就已經走到生命的終點。
「宿儺，你個狗東西！」
瀧姬一把抹掉臉上冰涼的水痕，無名怒火湧上心頭，「哪怕死了……都不肯順我的意, 還要差使我！」
「可惡，太可惡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狗的狗男人！」
瀧姬越想越氣。
尤其, 兩面宿儺躺在榻上, 面容安詳，看起來, 就好像已經奔赴極樂淨土，並順利成了佛。
這更是讓瀧姬氣不打一處來。
她手指直哆嗦：「擅自丟下我, 還想順順利利升天？狗男人，做夢去吧你！」
「我要把你吃掉！」
「一絲不留的, 統統吃掉！」
伴隨著滿含憤怒的激烈咒言, 瀧姬露出屬於妖怪的猙獰的本相。
幾十疊的和室, 赫然出現一只體型遠超成年巨熊的白犬。
偌大的空間，甚至都因為白犬的出現，而顯出幾分透不過氣的逼仄狹窄。
憤怒操控理智，驅使著她張大生著鋒利獠牙的嘴巴，一口咬住兩面宿儺，揚起脖頸，要把他囫圇吞咽下去。
然而，她嗓子眼不夠大，健壯結實的□□，直接卡在喉嚨裡。
「嘔……」
瀧姬強忍干嘔欲望，倔強含著兩面宿儺身體不放。
他死了也要跟自己作對的行為，狠狠傷了她那顆柔弱無助的心，讓那雙凶神惡煞的血玉眼睛，再次蒙上濕漉漉的水霧。
瀧姬又傷心又生氣。
一邊在心裡怒罵兩面宿儺狗，一邊把他咀嚼咀嚼，吞咽下去。
靈活的舌頭，沒有讓一滴血流出嘴巴。
做完這一切後，瀧姬就仿佛失了魂。
過分激烈的情緒，一瞬間平靜下來，只剩下茫然、空虛，以及難以言表的落寞。
她趴在地上，腦袋埋在雙臂裡。
不說話，也不吱聲。
無慘上前安慰道：「別難過了，這是他最後的心願，你幫他達成了，要高興才是。」
瀧姬搖搖頭，甕聲甕氣回答：「我不是因為吃掉他而難過。」
無慘：「那是怎麼了？」
「我就是覺得……」
瀧姬仰起頭，迎著無慘鼓勵的眼神，碎金眸子眨了眨，表情痛苦地吐出後半句，「宿儺可真好吃啊。」
無慘安撫的動作一滯，不由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壞掉了。
瀧姬哽咽起來：「口感勁道彈牙，比我吃過的所有小野豬都要好。哪怕是自然老死後，都有這個口感，要是他還在巔峰狀態，滋味肯定更加美妙吧？」
「吃掉他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甚至，我還在後悔……後悔沒有早點嘗嘗他！」
「嗚……我怎麼是這麼可怕的狗狗啊！」
瀧姬越說越無法接受，悲從心來，痛苦得不能自已。
情緒上頭，腹裡一陣氣血翻滾，她皺緊眉頭，死死捂住嘴巴，強行將嘔吐的欲望咽下去。
兩面宿儺這麼好吃，不對，這麼信任她，她怎麼能把他吐出來呢？
「不能吐、不能吐！」
瀧姬拼命告誡自己千萬要忍住，「吐出來的東西，根本沒辦法再吃進去。而我已經答應了宿儺，要吃掉他的，就不能剩……」
可到底是沒忍住。
「嘔——」
酸水上湧，伴隨著痛苦的嘔吐聲，瀧姬稀裡嘩啦吐出一堆手指頭。
瀧姬有捏著鼻子，試圖把洗淨的手指吞掉。
可那東西太難吃了！
即使一口吞掉，下一刻，也會反胃吐出來。
不得已，只能留下。
最後，解決這堆手指頭的，是裡梅。
「宿儺大人已經預料到可能會有這種事，所以，特意吩咐小人，如果他真的以咒物形式殘留下來，就讓小人處理掉，免得您看了傷心。」
「我才不傷心，我是生氣！」瀧姬糾正。
裡梅跪在地上，並不反駁。
瀧姬沒有再為難他，將那一堆，看起來是手指，但仔細看來，卻會讓人精神產生不適的東西裝入匣子，悉數交給他。
裡梅恭敬接過，最後一次向她行禮，起身退下。
瀧姬沒有問他要如何處理，更沒有問他還會不會回來，盛滿細碎金芒的眸子，只是安靜注視著他的離去的背影，看不出悲喜。
「就這樣讓他帶走，真的好嗎？」不知何時，無慘來到她身後，輕輕攏著她。
「嗯。」
瀧姬平靜回答，「他既然說了，是宿儺的意思，那就按照宿儺的意思來辦好了。」
「總感覺，宿儺是利用了你……」
無慘有些難為情，似乎很怕被她誤解，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這裡面，也許並沒有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
「沒關系。」
瀧姬渾不在意，「不管宿儺想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甚至……比起他什麼都沒做，我反而更希望他是做了什麼。這樣的話，在不可知的未來，也許，我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之後。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短短幾個春秋。
瀧姬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那是一個落英繽紛的四月。
庭院裡栽種的櫻花樹，舒展出龐大的華蓋，花瓣如雪，簌簌而下，在地上堆出厚厚一層，仿佛經冬不消的積雪。
鬼切親自送過來了藥。
「蝴蝶已經上了年紀，經不起跋山涉水的顛簸，只是，這份藥關系重大，為了避免下人出錯，源賴光特意派了我過來。」
鬼切一邊解釋著，一邊將裝著藥的匣子遞給瀧姬。
瀧姬原本百無聊賴地側倚廊柱上，聞言，立刻端正了身形，鄭重其事接過，綺麗精致的小臉上浮出慎重的神色，手指輕撫著期待已久的成果。
許久，那雙碎金眸子感激地望向他：「真的……非常感謝。」
鬼切搖搖頭，猶豫片刻，他緩緩道：「兩面宿儺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請節哀。」
「多謝。」
瀧姬深吸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莞爾，「如果宿儺知道，你還記掛著他，他一定會很開心。」
「我覺得，宿儺不是會在意外人看法的純粹之人。」
鬼切認真想了想，方才回答。
瀧姬先是一愣，旋即笑出聲：「這倒也是。」
「對了，源賴光還好嗎？」她問。
「……尚可。」
瀧姬頓時沉默起來。
鬼切安慰：「畢竟是人類之軀，哪怕再風華絕代的人物，終究也會有老去的一天。」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這種事，我們也沒必要替他感傷。」
「嗯。」
是啊，人類都會死。
活著的、被剩下的，只會是他們這些怪物、異類。
鬼切原本並不准備久留，是瀧姬挽留道：「不如，再等等吧？再過兩三個時辰，我那個不討喜的弟弟就要過來了。到時候，由他帶你回去，會節省不少時間。」
鬼切沒有拒絕。
瀧姬捧著藥匣，來到主屋，興高采烈地將東西遞給他：「快試試！」
「如果真的有用，無慘，我們今年還來得及一起去看櫻花哦。後山山麓處的櫻花林，在熹微晨光中模樣，真的非常漂亮！」
瀧姬很期待。
無慘沉浸在她描述的美好中，想也沒想就打開藥匣。
然而，當他手指觸碰到藥瓶冰涼的瓶身時，兩面宿儺身體涼掉的觸感，瞬間浮現眼前。
觸電般，他猛地縮回手。
「怎麼了？」
無慘避開她不解的目光，將藥瓶重新放進去，闔好藥匣：「先放在這裡吧。藥物想要徹底發揮作用，需要花費不少時間。鬼切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哪有缺席的道理？」
這個借口，倒是有理有據。
瀧姬也沒過多說什麼。
晚膳過後，殺生丸踩著夜色，優雅地從天而降。
然後，就被托付了一臉。
「幫姐姐把鬼切送回平安京吧。」
殺生丸臭著臉：「你怎麼不自己去？」
瀧姬：「我懶。」
殺生丸掃了眼她身後的青年。
他認得，這是當初陪著瀧姬一起去東國的源氏利刃，模樣沒有絲毫改變。
之後，他收回目光，薄金色的眸子重新瞥向瀧姬：「不要做讓我不高興的事。」
涼涼的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警告意味。
「說得好像，我讓你不高興了，你就要打我似的。」
瀧姬昂首挺胸，毫不客氣笑話他，「可你打得過我嗎？」
殺生丸原本都准備帶著鬼切走了，聽見她這話，立刻扭過頭，倏然一笑，唇角揚起一絲笑，恰如春櫻初綻，有種模糊性別的美，卻自帶一股涼意：「打不過你，難道，還打不過你的貓？」
瀧姬立刻瞪大眼，滿臉不可思議。
殺生丸上下掃了她眼，表情說不出的輕蔑與嘲諷，直到快把她氣出個好歹，這才優雅轉身離開。
鬼切沒有插嘴他們姐弟之間的互懟，只是在路上，忍不住提議：「其實，我自己回去也沒關系……」
「不必。」
殺生丸打斷他的話，「如果她知道我把你放在了半路，只會做出更令我生氣的事。再說了……她也不敢。」
鬼切沒有好奇令他生氣的事到底是什麼，只是笑著感慨：「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感情還是這樣好，一點也沒變。」
殺生丸不置可否。
夕陽西沉。
濃赤的艷霞，遮斷澄淨的天空。
很快，最後一絲光線，也隱沒在了墨染的原野山巔。
無慘緩緩踏出主屋，來到瀧姬身後。
她正百無聊賴趴在闌干上發呆，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便放松了身體，靠在身後之人的懷裡。
無慘攏著她，噙著笑的聲音在她耳邊幽幽響起：「你這個弟弟，可真是太擔心你了。寸步不離的樣子，生怕我把你拐跑了。」
「沒辦法。」
瀧姬非但不覺有異，甚至，還得意笑出聲，「我這個弟弟就是口是心非，嘴上不停給我添堵，可實際上，他真的好愛好愛我的！」
笑話完自己口是心非的弟弟，瀧姬想起正事，將手裡的藥瓶舉到他眼前，「無慘，吃掉吧。」
無慘望著她指尖的藥瓶，沉默片刻：「你想我吃下去？」
瀧姬點點頭。
無慘沒說話。
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骨節分明的長指，把玩她手指頭。
瀧姬不解其意。
好半晌，無慘垂下眼簾，梅紅色的眼瞳帶著莫名的情緒，看入她眼底：「一旦吃下去，我很快就會跟宿儺一樣，抵達生命的終點，化作一灘污穢死物。即便這樣，你也不介意嗎？」
第53章
「我介意。」
瀧姬認真望著他, 一字一句，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完整傳達給他，「我喜歡你, 想要你永遠陪著我，想要永遠不會再失去任何東西。」
「可我的這份心願和期盼, 不應該來自你的犧牲和付出。」
「無慘……」
瀧姬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回握住他的手, 「我更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地活著，而不是因為我，一直被陽光拘束在永恆的黑夜。」
「所以，不要怕, 無慘，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無慘表情有片刻松動, 但很快, 他臉色就堅決起來。
他從瀧姬掌心抽出手, 迎著她的目光，緩緩站起身：「我不怕，但我不願意。」
「為什麼？」
無慘居高臨下, 梅紅色的眼睛俯視著下方的少女：「比起變成人，我更願意成為完美的鬼……不用畏懼陽光, 還可以保留近乎完美的強大力量……到時候, 無論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沒關系, 我都會陪著你, 一直一直陪著你。」
「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不會願意的。」
瀧姬只怔忡一瞬, 很快就想到最棘手的問題, 「讓你變回人類, 蝴蝶還會幫忙，可要她為你研制變成完美鬼的藥物，就算她死，也絕不會同意。」
聞言，無慘卻笑了：「這有什麼問題？只要也將她變作鬼，不就好了？」
「接受了我的血液，就會被同化成聽從我命令的鬼。」
「這種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無慘說的事，大概發生在前兩年。
因為宅邸位置遠離城鎮，防御的護衛也不是很多，又加之與外界交流很少，所以，就被一群四處流竄作案的野盜團體盯上了。
他們趁著夜色，闖入宅邸，准備殺害主家，劫掠財物。
從人類角度來看，他們確實都是一頂一的惡徒。
實力強大，心性奸詐，手段殘忍。
如果是普通人，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
只可惜，這間宅邸的主人叫無慘。
作惡無數的野盜們，最後，都成了無慘試驗品和口糧。
****
殺生丸剛把鬼切送到源氏宅邸，就聽見東邊門廊裡傳來急匆匆奔跑時，抬眼望去，就看見一個醫者打扮的老嫗，正疾步而來。
不認識。
掃了一眼，就不再關注。
「蝴蝶？你怎麼過來了？」鬼切迎上去。
「他吃了嗎？！」
蝴蝶緊緊抓住鬼切的手，急切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事情，「我給的藥，他吃下去了嗎？」
殺生丸離開的腳步一頓。
鬼切想了想：「沒有。」
離開的時候，他是跟無慘隔著主屋道別，如果無慘吃了，應該能出現才對。
蝴蝶臉色立刻慘淡下去，肉眼可見的老了好幾歲。
「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也許，他只是還沒來得及吃罷。」
鬼切連忙道，「而且，我也按照你的要求，把藥交給了瀧姬閣下……」
「沒用的……」
蝴蝶慘笑，「如果他真的想要變成人，在得到藥的第一時間，就會吃掉。但凡遲疑了，那就只能說明，他並不甘心回歸人類的身份。」
「交給瀧姬，也只能保證，藥不會被他丟掉，僅此而已。」
「我報不了仇，也已經活不久了。原本以為，至少可以期待著他在不久後死亡，沒想到……」
蝴蝶再也說不出話，強忍哽咽情緒，匆忙告退。
鬼切怔怔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雙唇抿緊，卻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
她與無慘，有著殺父死仇。
然而，無慘，卻被瀧姬護在羽翼之下。
幫誰都不太好。
當然，鬼切也清楚。
自己有這種遲疑的時候，其實，也就是變相選擇放棄了蝴蝶。
其他的話說得太多、太動聽，也不過是借口而已。
鬼切很是羞愧，都沒注意到殺生丸是何時離開的。
殺生丸回到無慘宅邸，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
他一眼就瞄見了瀧姬。
她正趴在外廊的闌干上，拿著已經不復銳利的長矛，呼哧呼哧戳結實的路面。
也許是無聊，也許是生氣，她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是不是現在才發現，並不是所有的貓都配像月長石？」
黑色長靴無聲落地，殺生丸穩穩站在瀧姬身前，衣袂翩躚，如瀑的銀色發絲在明亮的陽光下悅動，閃著近乎純淨的光，那是靛藍天空倒映而來的色澤。
瀧姬像是聽不見他話語間的嘲意，挪動屁股，換了個遠離他的位置，繼續戳戳戳。
殺生丸一把握住長矛：「我什麼都知道了。」
瀧姬置若罔聞。
她扯了扯，沒扯出動，干脆丟開長矛，腦袋趴在闌干上，兩手耷拉下去。
裝死。
不說話，也不理人。
「既然他這樣讓你不高興，那就沒有存在價值了。」
殺生丸利索挽了個花槍，身姿輕盈躍上外廊，朝主屋走去，「我現在去殺了他，就用你的長矛。」
然而，他走了沒兩步，就被一只手拽住袴角。
殺生丸側目望去。
是瀧姬。
「……別。」
「為什麼？」
瀧姬松開攥住他衣袴的手，用力搓了搓臉，直到把小臉錯搓得紅撲撲，沒有一點一宿沒睡的疲倦，才開口道：「哪有因為他不想回歸人類身份，就對他喊打喊殺的道理……」
「呵。」
殺生丸冷笑，「我可不知道，你也會講道理？」
「倒不是我講不講道理，關鍵是……」
說著，瀧姬仰起頭，誠懇地注視著他，「以你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徹底殺死他。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吧？」
殺生丸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板著臉，往主屋走。
瀧姬猛撲上前，雙手抱住他的腿：「干嘛呢干嘛呢，一句話就生氣了，大狗子，你氣包子嗎？」
「嘭——」
矛尾與地板發出劇烈撞擊，地板立刻爆出不堪重負的崩裂聲。
聲音之大，把瀧姬嚇了個哆嗦。
循聲望去。
只見矛尾已經戳穿地板，露出下方濕潤的泥土地面。
而那道裂口，距離她身體，也不過微末距離。
瀧姬瞅著那直直插入地板的長矛，干咽了口唾沫，看向殺生丸。
而殺生丸，也在冷冷睥睨著她。
二人四目相對。
瀧姬眨巴眨巴眼，金豆豆霎時盈滿眼眶：「……我、我也就是只是說說而已，你干嘛對我這麼凶？我明明都已經夠不高興的了，你非但不把我抱在懷裡，好好安慰安慰我，竟然還對我發脾氣！」
「既然都不心疼我，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是專門來氣死我這個姐姐的嗎？」
「把我氣死了，你還有其他姐姐會愛你嗎？！」
怒瞪著他，瀧姬眼眶湧出委屈的淚珠，順著臉頰，啪嗒啪嗒掉了下來，浸濕了殺生丸的袴角。
她好像也覺得這樣有些丟臉，就把腦袋埋在他腿邊，嗚嗚哭泣。
殺生丸：「松開。」
瀧姬：「嚶嚶嚶……」
殺生丸：「松開！」
「松開就松開！」
瀧姬憋著一股氣，爬坐起來，把地板拍得震天響，「去！你快去把他殺了，然後，也把我殺了吧！」
憤聲說完，瀧姬就不再看這個只會氣自己的大狗子，重新趴在闌干上，手指發泄地扣身下的木頭，光潔的地板，很快就被她扣得坑坑窪窪。
「你要是能把這份凶氣，對著他展示半分，他還敢忤逆你的話嗎？」
殺生丸冷笑。
丟下手裡的長矛，以與口氣不相稱的溫柔，從後面抱住她：「行了！不准再哭。」
「不要你管！」
殺生丸沒有跟她計較，安靜抱著她。
「大狗子，做我的貓，不好嗎？」
瀧姬難過極了，靠在殺生丸懷裡，腦袋後仰，埋在他肩窩裡，悶悶問出聲。
「你是在問我？」
「當然。」
「想知道我的看法？」
「……你到底說不說？不願意回答就算了！」瀧姬倏得扭臉瞪他。
殺生丸掃了她一眼，哼了聲，聲音冷浸浸的，字裡行間的嘲意如有實質：「他也配？」
****
無慘自然知道瀧姬不高興。
也沒有想過，讓她立刻接受。
所以，即使知道她在外廊下生悶氣，也沒有去阻止，反而是寄希望於她能想通。
「你這麼喜歡我，我也這麼喜歡你，所以，我們才要更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才對。」
「人類壽命，不過區區百年。一旦恢復人類身體，我就不可能再等到你長大……這種事情，只是想想，都無法接受。」
「至於，不准對蝴蝶出手……」
「既然你已經答應，不管她能不能研制出讓我變成人的藥，都不會傷害她。那就不把她變成鬼好了。」
「反正——」
「這個世上的醫師，又不是只有她一個。」
無慘對未來充滿信心。
哪怕聽見殺生丸極近蔑視的話語，也無法妨礙他的好心情。
而瀧姬，也正如無慘預料的那樣，不高興了幾天，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亂害人。
一年後。
鬼切再一次來到無慘宅邸。
給瀧姬帶來了蝴蝶去世的消息，順帶，也把蝴蝶珍藏的醫案藥方帶了過來。
「蝴蝶她……原本是准備將這些東西都燒了的，但最後，還是改變了心意。」
鬼切沉默片刻，繼續道，「她讓我提醒你，不要對鬼抱有太多感情，他們是已經被欲望掌控身體的生物。哪怕你是妖怪，小覷了人類的欲望，也是會吃虧的。」
瀧姬沉默接過來，碎金眸子寧注視著自己曾經期盼已久的東西，眸底閃過一絲暗色。
須臾，她仰起頭，重新看向對面的鬼切，很輕的笑了笑：「謝謝，我知道了。幫我……好好向她道個歉。」
「……這輩子，是我不好，對不起她。」
鬼切鄭重應下，告辭離開。
再後來。
時間的車轍，來勢洶洶，無情從人世碾過。
曾經熟悉的、認識的、偶然見過一面的人類，統統消失在時間的車輪下，破碎成灰。
甚至，就連對他們的記憶，都開始變得模糊，逐漸記不得他們的臉。
瀧姬只苦惱了一瞬，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之後，她仿佛陷入停滯的個頭，終於狠狠拔了一截。
從玉雪可愛的半大孩子，成長為夭桃濃李的娉婷少女。
無慘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正要露出欣慰的笑，殺生丸就來了。
來就來唄。
無慘早就看開了。
這些年裡，他幾乎每隔幾天就要來一次，風雨無阻。
一言不合就跟瀧姬打架。
以至於，附近的工匠木匠，都因為幫他維修宅邸的關系，成了村裡令人艷羨的富戶。
不過，這次不同。
殺生丸來到後，並沒有再跟瀧姬挑釁打架，而是帶來一個頗為微妙的消息
「最近，有一群妖怪渡海而來，再過兩天，就會抵達西國疆域。身為西國的守護者，父親已經前往那裡鎮守，你要不要去？」
第54章
無慘安靜聽著, 梅紅色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不去。」
瀧姬枕在無慘膝上，享受著他指腹輕輕按摩頭皮，漫不經心吐出兩個字。
殺生丸薄金色的眼瞳掃了她一眼：「聽說, 裡面有不遜於父親的大妖怪。」
瀧姬眼皮下的眼珠動了動。
殺生丸：「他們來自海對面的國度，生活環境與習俗，跟我們截然不同。想來，那些妖怪的味道，可能跟我們這裡的有很大不同, 也許……」
說到這個，瀧姬瞬間來了興趣。
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激動搓爪爪：「去！怎麼不去？正好，我也想看看, 現在的我, 跟爸爸相比, 到底還差多少。」
殺生丸卻不高興了。
明明是自己勸動她的。
可當她真的如他所願了, 心裡卻像是憋了一把火，燒得難受。
只是，他不是那種喜歡擺臉色給人看的, 心裡不高興, 就板著臉，躲在一邊生悶氣, 渾身上下透著「不要靠近」的冷意。
瀧姬視若無睹, 反而握住無慘的手，主屋裡燃著的燈火, 給她精致綺麗的小臉鍍上一層朦朧溫柔的光暈：「你在家等我, 我去逮兩只大陸的妖怪過來！到時候, 我們一起嘗嘗是他們到底是什麼味兒！」
「好。」
無慘微笑。
雖然不開心被她本能排除在外，但他不想在這種小事上，令她為難。
然後——
「呸呸呸！！」
瀧姬一邊吐出黏在嘴巴的鱗粉，一邊捂著嗓子干嘔。
殺生丸撕裂眼前的妖怪，就看見原本應該站在他身後的瀧姬，已經吐成傻狗。
指尖光鞭浮現，振射而出，把妄圖靠近的妖怪們悉數撕裂。
「怎麼了？」
「嗚嗚……拉嗓子了。」
還沒說完，瀧姬就苦著小臉，趕忙捂著嘴巴，差點沒吐出來。
殺生丸薄唇抿緊：「我說提醒過你吧？不要在戰場上亂吃東西……」
瀧姬淚眼汪汪，碎金眸子可憐巴巴瞅著他。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受了多大委屈。
然而，這一點也不耽誤她揮動長矛，反手將從身後撲來的妖怪抽為齏粉，飛濺的污血被急速掠過的鹹濕海風吹走，沒有半點沾染到她身上。
殺生丸不為所動。
瀧姬吸了吸鼻子，委屈解釋：「沒辦法，他總是在我眼前跳來跳去，靈活得好像一只花蝴蝶。」
「你能明白吧？」
「身為一只狗狗，怎麼可能拒絕得了花蝴蝶的誘惑？」
吃掉！
必須吃掉！
然而，那家伙太會蹦跶了。
以至於，她一口咬空。
非但沒咬到他不說，偏偏還被他塞了一嘴撲棱蛾子。
身心都受到了極大傷害。
瀧姬癟著嘴，金豆豆掛在睫毛上。
難過得心都要碎了。
殺生丸眉心突突直跳：「我確實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也染上了月長石的愛好。」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可是月長石異父異母的親姐姐！」
瀧姬好不容易忍下嘔吐的欲望，理直氣壯道，「會有它的愛好，太正常了！」
殺生丸不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扭過頭，看向上方屬於父親的戰場。
體型巨大的白犬，與同樣巨大的飛蛾打作一團。
他們身邊，沒有小妖怪會不識時務，擅自去打擾。
因為一旦靠近，就會被激烈碰撞的妖力碾為齏粉。
屬於大妖怪的強大狂暴的妖氣，只是稍稍泄露出一絲罷了，就在這片海天交界的地界。形成足以遮蔽視線妖雲。
雲靄之下。
雙方妖怪混戰在一起，喊殺聲震天。
海船燃燒，無數妖怪的屍體跌落，濃郁的鮮血染紅波濤洶湧的海面。
濃重的血腥氣與海風的腥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殺生丸不喜歡，卻也不厭惡。
「他們好像快要結束了。」
瀧姬手搭涼棚，望了一眼就不再關注，轉而戳戳殺生丸肩膀，將他從失神的情緒中拽出來，「我們也要快點。」
「來，幫姐姐堵住那個很會蹦跶的花蝴蝶。等逮到他，姐姐分你一根胳膊。」
殺生丸薄金色睨著她，冷冷一笑。
瀧姬退了步：「兩根，不能再多了。」
殺生丸：「我要他的心。」
瀧姬震驚瞪大眼。
只覺得這種會蹬鼻子上臉的狗大弟，已經不能要了。
殺生丸扭頭就走。
瀧姬立馬拉住他：「好吧好吧，你要心就給你好了！」
姐弟達成協議。
很快，就將蹦蹦跳跳，比大撲棱蛾子還會躲閃的大妖怪之子斬於馬下。
「哈哈哈哈，讓你再用毒！」
瀧姬一邊拍著殺生丸的肩膀，一邊對著瀕死的大妖怪之子殺人誅心，「傻眼了吧？眼前這只狗，身體素質遺傳了我媽媽，從出生開始，就蓄積著強烈劇毒。」
「想用區區鱗粉毒倒他，下輩子吧你！」
那個大妖怪之子，捂著胸口，一口氣沒喘上來，竟硬生生憋死。
上方，正在與犬大將死鬥的飛妖蛾，似感受到了獨子的死亡，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
無數劇毒鱗粉從天而降。
能力弱小的妖怪，紛紛中毒跌落地上。
伴隨著翅膀掀動，海面上頓時生出數道颶風，肆虐的風，仿佛要將眼前一切摧毀！
下一息！
一道足以湮滅萬物的可怕光柱，從飛妖蛾口中吐出，直奔殺害自己兒子的凶手而來。
瀧姬將屍體拍入殺生丸懷裡，將他踢出光線範圍，自己握緊長矛，瞬身迎上前！
橫於身前的長矛，與閃著危險強光的光柱甫一接觸，瞬間爆出的巨大衝力，讓她虎口開裂，身體也不由後退兩步，才重新穩住。
「瀧姬——」
亂流中傳來瀧姬血的氣味，讓殺生丸薄金色的眼瞳驟然一緊。
「不要過來！」
瀧姬背對著他，殺生丸只能聽見她冷浸浸的聲音，「拿好食物，別弄丟了。」
這讓殺生丸甩開屍體的動作一滯。
瀧姬垂眸，目光掃過矛身。
哪怕是用樸仙翁主枝做成的武器，都出現不堪重負的彎折痕跡。
「果然，借住外人的力量，都是不靠譜的。」
嘆息般的念頭，自腦海閃過。
瀧姬非但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反而，更緊得握住長矛，無視矛身發出的吱呀崩裂聲，迎難而上。
與此同時，紅色龍紋順著她繃緊的手腕，蜿蜒而上。
靈活的龍影，從她手上浮現。
細長的紅龍將身體優雅盤起，高高仰起脖頸，發出示威的嘯聲，旋即，化作一道黑影，彈射而出，直直衝入刺目的耀眼光柱！
電光石火間——
高空之上，渾身雪白的巨犬也撲到飛妖蛾身上，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一口咬住它腦袋，狠狠撕扯而下！
慘叫聲、嘶吼聲、悲鳴聲……響徹雲霄。
比鬥被打斷，瀧姬不甚愉快地嘖了聲。
只是，不等她撅起嘴巴，譴責犬大將橫插一杠的行為，後腦勺就被狠狠錘了一拳。
是殺生丸。
「你干什麼啊？！」
瀧姬捂著嗡嗡叫的腦瓜子，慘嚎。
「我才要問你！！」
殺生丸大聲吼了回去。
一把將屍體砸到她身上，薄金色眼瞳怒視於她，氣息急促：「躲開不會嗎？非要自不量力跟父親的敵人硬拼！萬一……萬一你出事了，我要怎麼跟母親交代？！」
瀧姬不服氣。
很想反駁，她才不會出事。
然而，目光不小心瞥見他握緊的雙拳，上面青筋僨張，看起來，是很想隨時再給她一拳的樣子。
於是，她識時務息聲。
像是聽不見他指責的話，也看不見他慍色十足的臉。
笑嘻嘻掏出食物的心髒，丟給他：「給你給你！別生氣了，快吃吧，一會冷了，就不好吃了。」
殺生丸接住，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你要是不吃，那我就吃了……」
殺生丸倏然握緊。
瀧姬一臉「我就知道」的得意，愉快咬掉屍體的頭。
殺生丸氣呼呼吞下那顆心。
原本，他只是不想太如瀧姬的意。然而，等真正吞下後，他卻明顯感受到，原本戰鬥中損耗的妖力，正在快速恢復，甚至，還有種力量更近一步的感覺。
恍惚中，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這麼喜歡挑大妖怪下手，是因為吃了他們，可以精進自己的力量吧？」
瀧姬愣了一下，撓撓頭：「啊？這種事，你現在才知道嗎？」
殺生丸噎住。
「不對啊，如果你是現在才發現，那你為什麼還要搶走我的心？」
瀧姬皺著眉頭，很快，也恍然大悟。
她一臉譴責地瞅他，失望極了：「該不會是因為，你就只是單純想跟我作對吧？大狗子，你個臭弟弟，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姐姐？！」
殺生丸沉默。
在「承認，被她追著騷擾」和「反咬一口，得到清淨」之間，他果斷選擇後者。
「怪不得你每天呼呼大睡，也比我強。」
殺生丸冷笑，「原來是使用這種鬼蜮伎倆。」
「你、你怎麼能這樣冤枉我呢？」
瀧姬可不敢承認，「我能找到大妖怪，並把他們吃掉，那是我本事！憑本事得來的力量，怎麼就是鬼蜮伎倆啦？」
「你都是靠自己嗎？」
「能讓別人幫我取來，自然也是我的本事。」
瀧姬振振有詞，「一般人，誰能驅使得了大妖怪？只有我！只有我能做到！」
像個開屏孔雀，她把下巴翹得老高。
殺生丸冷笑：「你不過是憑借大家愛你罷了。」
「啊——」
瀧姬指著他，大叫，「你承認了！你也是愛我的！」
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咪。
殺生丸身形一滯，差點被後方來的妖怪偷襲。
瀧姬手中長矛電射而出，直接貫穿那妖怪腦殼。
她甩了甩沾著血污的長矛，趁機上前，出其不意摁著他後腦勺，在他眉心親了一口，在他惱羞成怒打人之前，抽身離開。
殺生丸臉色爆紅，咬牙切齒盯她。
瀧姬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咪：「我就知道，大狗子最愛我了。雖然嘴上叫得凶，但其實，非常非常愛我這個姐姐！」
「嘻嘻，口是心非的大狗子~」
「既然這麼這麼愛我，就不要跟我作對啊。跟我作對，可得不到我的愛，你要跟月長石一樣，我才會更愛更愛你哦。」
殺生丸：「滾！」
瀧姬：「哈哈哈哈……」
撩完大狗子，瀧姬果斷將下方戰場丟給他，足下輕點，瞬時躍到大妖怪的戰場。
高空中，妖力激烈碰撞，形成狂暴的亂流，沒有固定方向的風，撕扯著瀧姬垂墜感極佳的華裳，如瀑銀發也上下翩飛。
瀧姬握著手中長矛的手指，緊了緊。
直面大妖怪你死我活的戰場時，才能深切感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震撼。
與他們相比，自己是如此渺小。
仿佛，是隨手就可以碾死的跳蚤。
「瀧姬大人，您不能再靠近，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六爪跳蚤不知什麼時候跳到瀧姬肩上，一邊跳腳，一邊松了口氣似的，抹掉額上冷汗，「哎呀哎呀，我們快走吧！這裡就交給主公應對就好，我們快點去到殺生丸少爺身邊吧！」
「……冥加？」
「沒錯沒錯！」
冥加高興極了，「沒想到瀧姬大人只見過小人一面，竟然還能記得小人的名字，嘿、哎嘿嘿，真是太好了！」
「那，爸爸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靠近我？」
「……噯？」
冥加諂媚的笑僵在臉上。
瀧姬面無表情，碎金的眸子冰冷，指尖捏住不明所以的跳蚤，用力一碾，血肉在指尖爆開：「我討厭狗男人，但，更討厭以下犯上的狗雜種。」
松開捏緊的指腹，跳蚤妖怪干癟的屍體被急速掠過的海風吹走。
瀧姬緩緩吐出一口氣。
過去的記憶早已破碎不堪。
但偶爾，聽見熟悉的名字、看見特定的人，就會有不屬於她經歷的只言片語浮現腦海。
……
……
「犬夜叉少爺！」
「不要再猶豫了！」
「拿殺生丸少爺的身體……來試試鐵碎牙的利度！」
……
……
霎時間，瀧姬心頭無名怒火高漲。
哪怕再生氣、再不高興，她都沒舍得在殺生丸身體開兩道口子。
她那麼大一個狗大弟，自己都沒來得及打，就被別的狗東西打了。
這像話嗎？
這根本不像話！
「殺了他吧！」
慍怒之下，一個念頭悄悄爬上心頭。
瀧姬握緊手中長矛，骨節用力發白。
第55章
「只要殺了他, 他就沒辦法再令我失望，更不會再傷害到任何人。」
「一旦他死了, 過去的那些不愉快，也就可以隨風而逝。」
「而我，也可以重新做回善解人意的乖女兒，沒必要再跟一只死狗斤斤計較。」
「犧牲他一個，幸福千萬家……多好啊！」
「所以——」
「殺了他吧！」
飛蛾失去腦袋，再難保持平衡。
伴隨著瀕死的悲鳴，那具龐大的身體從高空墜落，徑直落入下方廣袤的山林。
霎時間, 山岳怒吼！
廣袤的原林, 在地動山搖間，灰飛煙滅。
濺起鋪天蓋地的煙塵，遮蔽視線。
犬大將站在飛妖蛾的屍體上方, 俯瞰著已死的對手, 俊朗英挺的臉上流露出無聲的同情悲憫。
似乎是在悼念。
電光石火間——
利刃刺破滾滾煙塵，裂空而來。
伴隨著尖銳嘯聲, 直指犬大將後心！
而犬大將無愧於大妖之名, 反應極快，在矛尖將要刺穿他身體的瞬間, 猛地攥住。
兩股相反的巨力同時加諸其上, 木質長矛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像是開春後溶解的冰面，「喀嚓」聲連綿不斷。
頃刻，崩裂折斷！
木渣四處飛濺, 一根自犬大將臉上劃過, 留下一道不停滲血的血口子。
犬大將的身體, 被長矛的慣性帶出很長一段距離，他剛站穩，還沒來得及放松，卻在看清楚手裡武器是什麼的那刻，倒抽一口涼氣！
「……瀧姬？」
長矛上裹挾著尖銳的殺意，令他心驚。
與此同時，瀧姬也姍姍來遲。
「你在干什麼啊！」
瀧姬絲毫沒有做錯事的自覺，反而還氣呼呼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裡握著的長矛。
她撫摸死相慘烈的長矛。
長矛毀損徹底，已經不是人力可以修復的程度。
陪伴了她上百年的武器，如今竟然碎裂，她心疼地差點沒流出傷心的眼淚。
犬大將被她吼得發懵。
就感覺，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
然而……
瀧姬倏然抬起頭，對他怒目而視：「你就沒有不擋道的自覺嗎？！」
「……擋、擋道？」
「天上路這麼——寬，你為什麼非要站在我跟大撲棱蛾子之間？」
「我來幫你，你還要來礙我事！」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討厭的狗男人！」
「起開！」
瀧姬一把推開還呆呆站在原地犬大將，擼擼袖子，怨憤難平，「我不就是跟大狗子宰了他兒子嗎？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他作為已經成年的大妖怪靠，竟然好意思跟我們計較。不僅打了我，還把我的手搞得好疼。」
「呵，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然而，就因為犬大將擋道，耽擱了這一小會兒，下方的大撲棱蛾子的屍體上竟然開始溶解消失，化作細碎顆粒狀白煙，逸散空中。
最後，只殘留下來一個數人高的妖力結晶。
「什麼嘛。」
「我都沒來得及吃掉它的心，它就沒了。完全是白忙活一場……」
瀧姬很不高興。
圍著飛妖蛾的妖力結晶轉圈，手中斷矛捅了捅，卻被其上防御的妖力流瞬間彈開。
電得她手指頭疼。
於是，她更加不高興了。
犬大將算是見多識廣：「這個東西，應該就是飛妖蛾這一族無盡妖力的結晶。他們這個種族，可以通過儀式，將自己的妖力一代代傳承下去。所以，在眾多大妖怪中，他們尤其難纏。如果不是你與殺生丸斬殺了他的兒子，亂了他的心神，我恐怕還要廢些功夫，才能殺掉他。」
瀧姬無視了犬大將贊許的眼神，不死心圍著妖力結晶打轉。
犬大將哪有不懂的，好心勸：「這種東西，外人無法繼承。擅自觸碰，只會傷到你，還是讓我把它封印起來吧。」
「你想都別想！」
瀧姬張開雙臂，擋在妖力結晶面前，碎金的眸子警惕瞪他，「我之所以會來到這鳥不拉屎的海邊，就是為了找點好吃的。」
「因為你的緣故，讓我莫名其妙少了顆大妖怪的心。你不想著要好好跟我道歉，竟然還想把唯一我看得上的東西封印起來！」
「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自己說，你過不過分？」
「可這個東西，你無法吃掉。」
「我吃不掉，不會喂給我的刀嗎？」
瀧姬反懟回去，「真是的！寧願封印起來，也不想著留給你女兒！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狗男人？」
無視妖力結晶外層的電人妖力流，瀧姬直接將手直接摁在上面，指尖扣入其中：「醒過來！」
大妖怪很難殺。
可只要是能從內部掏空，想必，他就不能繼續蹦跶了。
所以，在這只大撲棱蛾子打她的瞬間，她就想好要怎麼報復回來。
只可惜，犬大將橫插一腳，讓她設想無法實現了。
隨著妖力的滲入，那顆妖力結晶仿佛活了過來，開始閃爍其朦朧的紫色光芒。
遙遙望去，像是一只會發光的巨繭。
透過朦朧的薄層，隱約可見有什麼東西，在其中游弋飛舞。
黑影越來越明顯，從最初的細若草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成長為威風凜凜的蜿蜒巨、物。
很快，紫色巨繭閃動著的最後一縷微光，也被黑影占據。
裡面開始傳來輕微的脈動。
隔著薄薄一層外繭，透過瀧姬的掌心，直直傳入她心底。
瀧姬恍惚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那宛若心跳的脈動，跟她心髒跳動的頻率是一致的。
剎那間，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只是，不等瀧姬細細分辨那到底是什麼，巨繭外殼就開始出現蜘蛛網狀的裂紋，伴隨著皸裂破碎聲，很快布滿整顆妖力結晶。
體態矯健的紅色影子，衝破岌岌可危的巨繭，飛竄而出！
那是一條紅龍。
仿佛重獲自由，它肆意舒展身形，在空中劃出優美矯健的痕跡。
犬大將一眼認出，那是瀧姬身上的龍紋。
——她的刀。
如今，紅龍已經褪去幼時的弱不禁風，展露出不同尋常的危險和猙獰。
充盈豐沛的妖力在它體表流淌，將那層須發和赤色鱗片，都鍍上一層耀眼的光。
它高興壞了。
無視周遭嘈雜混亂的環境，仰起頭，發出天震地駭的吟嘯，宣告自己終於獲得自由。
然後——
「回來。」
紅龍漂亮的身體一僵。
那道聲音很小，甚至，在四周環境的襯托下，都顯得微不可聞。
有心裝作沒聽到，但瀧姬睨來的目光，讓它如芒在背。
思忖再三，它還是選擇乖乖聽話。
甩甩靈動的尾巴，將身體收斂成合適大小，悶頭撞回她身體。
只是，力度沒把握住，把瀧姬撞得暈頭轉向。
瀧姬晃著發飄的腦袋，好半天，暈乎乎的眼睛才重新恢復聚焦能力。
「真是神奇的刀。」
犬大將撫掌稱贊。
「別想了，不會給你的！」
瀧姬立刻捂著腦殼上紅色龍紋，後退三步遠，一臉防備，「也不會給你摸！」
「說起來『摸』，其實，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摸過了。」
犬大將微笑，俊朗的臉上浮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羞赧，「那還是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的刀就非常熱情地纏著我，每天都會趁你睡著了，偷偷跟我交流感情，非要我摸摸它不可……」
瀧姬：「……！！」
戰鬥已經進入尾聲，剩下的，不過是一些殘黨。
犬大將看著被自己氣炸毛的女兒，在她徹底爆發前，及時離開。
留她一只狗，原地氣成河豚
瀧姬憤怒踢飛腳邊的繭殼。
「我看到了。」
不知何時，殺生丸出現在她身後。
瀧姬沒說話。
「那時候，你想殺掉的，是我們的父親……」
「所以呢？」
瀧姬深吸一口氣，扭過頭，碎金的眸子浮出清淺的笑意，「你要為了他，殺掉我嗎？」
「……又或者，你要把這件事，告訴他？」
「父親是舉世無雙的大妖怪，他什麼都知道。」殺生丸掃了她一眼。
「他是他，你是你。」
「無我無關。」
瀧姬捂著胸口，擺出受驚的姿態，笑嘻嘻：「我還以為，你要做他的乖兒子呢。嘿嘿，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啊！」
殺生丸一拳頭砸在她腦袋上，打斷她陰陽怪氣的話。
迎著她瞬間浮出水霧的眸子，面無表情道：「再這樣跟我說話，下次，就不只是拳頭這麼簡單了。」
說完，不想理她，殺生丸扭頭就走。
只可惜，他走了沒兩步，就被瀧姬跳到後背，雙手緊緊勒住他脖子。
「又打我！又打我！」
瀧姬氣死，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每一次都打我的頭！萬一把我打傻了，以後，你要養著我嗎？！」
「你……本來也不聰明。」殺生丸喉嚨被勒住，呼吸不暢。
「閉嘴！」
瀧姬目露凶光，下盤一沉，帶著他在地上打滾，「你這個未來的經驗包，沒資格說我不聰明！」
「你就蠢！」
殺生丸一個肘擊，狠狠搗向她胸骨，趁著她吃痛哀嚎，反客為主，修長的手指掐住她腦門，摁到地上，「不自量力，去挑戰父親，結果，即使使用了見不得人的偷襲招式，也沒有傷到他分毫，反而，還毀了自己的武器。呵……」
「你胡扯！」
瀧姬捶地大怒，激烈反駁，「我明明劃傷了他的臉！你個臭狗子，不要污蔑我！」
殺生丸薄金色眼瞳閃過一絲震驚。
沒想到，她竟然都無恥到了這種地步。
果然……
是被那個人類帶壞了吧？
就在殺生丸怔愣的瞬息，瀧姬雙腿絞住他的身體，腰肢反轉發力，將他摔下去，自己重新占據上風。
望著身下這只，竟然敢空口白牙污蔑她的臭狗崽子，瀧姬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惡狠狠將他囚在地上，張開凶殘的嘴巴，伸出喪心病狂的舌頭，滋溜滋溜，把他舔得死去活來。
殺生丸掙扎不脫，徹底氣紅了眼。
在他變狗咬人的瞬間，瀧姬趕緊松開他，一溜煙跑掉。
她嘴裡哼著歌，愉快撿屍、不，收獲美食去。
第56章
這群遠道而來的妖怪裡, 有很多瀧姬從來沒有見過的品種。
於是，但凡看上眼的，都被她咬得半死不活, 再也無法反抗和逃跑。
瀧姬不停挑挑揀揀, 把食物們紛紛甩到自己背上, 堆成小山。
感受著後背上傳來的甜蜜的負擔，她非但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反而興致越發高漲, 恨不得再多撿一些。
哪怕銀白蓬松的毛發被鮮血浸透, 濕噠噠黏在後背上, 她也不覺得難受。
心滿意足後, 瀧姬美滋滋跑回無慘宅邸, 抖抖身體，一股腦把將身上葷素搭配的貨物卸下來。
「好多！」
「也沒有很多啦。」
瀧姬抻著身體, 使勁甩甩身上的黏著的血，「先挑斷氣的吃，其他半死不活的，可以先放放。都宰了的話, 吃不掉會變得不新鮮。」
「好。」
無慘應承下，讓她先去洗洗澡, 自己則喚來僕人們, 吩咐他們處理好。
跟在平安京不同，此處宅邸裡直接引入了溫泉水。
不需要柴火加熱, 也能時刻保證主家有干淨的熱水使用。
瀧姬直接跳入池子, 讓不停流動的活水, 一點點衝掉自己身上的血漬呼啦。
之後, 她就開始閉目養神。
放松身體, 使得自己可以輕松飄在水面，身體也隨著熱水粼波蕩漾起起伏伏。
這段時間，挺累的。
光是應付來勢洶洶，怎麼殺都殺不完的異國妖怪，體力就耗費了七七八八。
最後，還不得不跟狗男人虛與委蛇，更是榨干了她最後一絲心力。
想到這裡，瀧姬忍不住咂摸嘴巴。
「他反應怎麼就那麼快呢？」
「明明都跟飛妖蛾打了那麼久，也已經露出疲態了，可他怎麼就再不心神恍惚一下呢？」
「唉，只要一下就好了……」
瀧姬長吁短嘆，惆悵不已。
輕盈的水波，一下一下拍在她身體上，使得略高的溫度一點點滲透肌膚，極大緩解了血肉暗含的酸澀僵硬。
舒適的感覺，讓她昏昏欲睡。
瀧姬打了個哈欠，意識剛要墜入夢鄉，卻只感覺肚子一痛，就好像房頂垮塌，房梁直接砸到她身上。
巨大的衝擊力，瞬間讓她沒入水底。
瀧姬本能哀嚎，卻忘了自己的處境，一張嘴，滾燙的溫泉水就已經嗆入喉管。
「嗚！！」
一度，她甚至都聽見水流咕嘟咕嘟往自己肺裡猛灌的聲音。
湯池並沒有很深，大概只是到瀧姬胸口的位置。
平日裡，她很喜歡蹲在水下，張嘴吐泡泡，然後，看著泡泡緩緩上浮，到最後破裂碎開。
怎麼玩都不玩不膩。
然而，此時此刻，湯池卻好像成了會吃人的沼澤。
瀧姬越是想要穩住身體，露出頭，身下的池底就越是滑溜溜的，別說站穩了，根本無處著力。
明明很簡單的站起身的動作，卻怎麼也做不到。
「嗚，咕嚕咕嚕……救……」
胡亂掙扎的手被緊緊握住。
下一刻，瀧姬只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就被提拎著拽出水面，緊接著，就丟垃圾一樣，被無情丟到池邊。
「咳，咳咳咳……」
瀧姬趴在石質池邊，張著嘴，狼狽咳嗽。
灌入肺部和氣管的水，逐漸被咳出。
然而，那種五髒六腑都是辛辣酸澀的溺水感，卻讓她小臉皺成一團，好半晌都緩不過來勁兒。
「丟不丟人？」
殺生丸垂下眼睫，望著那個趴在岸邊，與死狗無異，卻時不時還會嗆咳兩聲的瀧姬，「身為大妖怪，卻差點溺水……」
「你、你還好意思說！」
瀧姬瞬間來氣，衝他怒目而視。
她捂著沙啞不適的喉嚨，把大言不慚的殺生丸拍得啪啪響：「原本，我都差點睡著了！如果不是你突然把我踩入水裡，我會溺水嗎？太過分了，大狗子，再也沒有比你，咳、咳咳……」
因為情緒激動，唾沫星子吞咽不及，嗆入喉嚨，她又狼狽咳嗽起來。
殺生丸金眸冷淡：「確實，我就不該管你，讓你溺死在這裡最好。」
瀧姬難受極了，碎金眸子都浮出脆弱的淚花。
然而，始作俑者非但不反思，反而還說出這種令人火大的話。
瀧姬瞬間出離了憤怒。
她猛地撲到殺生丸身上，張開生著鋒利獠牙的嘴巴，一口啃上他肩膀。
「松開。」
「……不松！」
唇齒見彌漫出濃郁的甜腥。
那是尖銳的獠牙不小心刺破了下方皮膚，鮮血順著舌頭，蔓延至整個口腔。
與其他大妖怪的血肉不同，嘴裡的血氣分外純淨可口，帶著別樣的誘惑。
瀧姬一個沒忍住，吮吸砸吧了兩口
殺生丸臉色一黑，手指捏住她光潔的後頸骨，微寒的聲音透著莫名的危險：「松開！」
瀧姬也想松口。
可一想到大狗子這麼可惡，對她這個姐姐做出了這麼過分的事，卻沒有一絲反省的意思，頓時怒上心頭。
她不僅沒松開，反而，還趁機將他摁在池邊，將牙齒咬得更緊了：「就不松！」
殺生丸：「你剛剛……是想吃了我吧？」
瀧姬吸了吸嘴裡的口水：「別、別胡說，我才沒有！」
殺生丸側目俯視她。
迎著她飄忽不定的目光，冷冷一笑。
再沒有顧忌什麼儀態氣度，張開嘴巴，也咬上她肩膀！
當無慘強忍不適，捂著心口，跌跌撞撞闖入湯屋時，就看見他們兩姐弟衣衫不整，抱作一團，狎近親睦……
無慘梅紅色的眼瞳驟然縮點！
他心髒重重一跳。
劇烈的悸痛遍襲全身，奪去他最後一絲站穩的力氣。
恍惚間，那個早已死去的兩面宿儺說過的話，浮上腦海。
「他們之間的感情，遠比你想像得更加深厚。」
「雖然，我不想順著她弟弟意思妨礙你……」
「……她那個弟弟不會同意的。」
無慘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鋪天蓋地的驚駭和悲憤，化作無形瘋漲的荊棘藤蔓，死死絞住他的心，鮮血淋漓，讓他痛得根本無法呼吸。
「……無慘？」
瀧姬原本正在殺生丸角力僵持，突然聽到異響，循聲望去，卻看見無慘不知怎麼了，頹敗地跌倒地上。
頓時，大驚失色。
瀧姬慌忙從殺生丸身下爬出來，三步並兩步跑到無慘身前，就見他眼神渙散，呼吸也很急促，伸手觸碰到他身體，衣服下的血肉卻傳來近乎燙人的熱度。
瀧姬心驚膽戰：「無慘，無慘？你還能說話嗎？這是怎麼了？」
殺生丸從地上爬起來，隨手抹去脖頸、肩膀，乃至耳朵上的血跡。衣物濕噠噠黏在身上，那種黏膩感，讓他不適皺眉。
只是，瀧姬在那邊叫得一驚一乍，那種沒見識的模樣，讓他覺得非常丟臉。
為了避免她繼續丟大妖怪的臉，殺生丸只能深吸口氣，板著臉走上前。
站定。
薄金色的眸子自無慘身上掠過，眼底忽的閃過一絲異色。
「中毒了。」
「……中毒？」
「大概是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比起關心則亂的瀧姬，殺生丸很快就想明白原委。
去到主屋。
果不其然，在中庭看見了堆積成山的妖怪。
殺生丸一點也不客氣，倏然恢復成原形，將其中一只紫色頭發的花妖吞吃入腹。
無視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僕人們，他抬手擦去唇邊染上的血跡，轉身離開。
****
在殺生丸的提醒下，瀧姬經過反復認真的實驗，最後得出結論，紫藤花確實會給無慘造成不適。
是的。
只是「不適」，而不是「威脅」。
普通的紫藤花，並沒有紫藤花妖那種霸道強悍的能力。
只能給他帶來不適，而不會毒死他。
這讓瀧姬稍稍松了口氣。
趁著這個機會，瀧姬又認真勸：「無慘，變成人吧。一旦恢復人類身份，不管是太陽，還是紫藤花，都不會再帶給你任何困擾。」
「我也可以更放心……」
「我死後，你會怎麼樣呢？」
無慘這次沒有拒絕，而是攬著她，漫不經心開口問。
「大概，會回雲上城吧。」
瀧姬想了想，不太確定地回答。
無慘攏著她的手微不可查地滯了滯：「為什麼要回去？」
像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無慘放緩了緊繃的身體，手指摩挲著她的細嫩如瓷的側臉，聲音和煦溫柔：「我是說……因為犬大將的緣故，你好像一直都不想回到那裡。現在，怎麼會突然想起要回去了？」
他微微垂下頭，清秀文雅的臉上，是盡是溫柔笑意。
只是，與溫柔表情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動作。
他欺身近前，梅紅色的眼瞳深深望入瀧姬眼底，似乎是想透過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內心。
「你要是不在了，這裡就會成為我的傷心地。」
迎著他的目光，瀧姬直言不諱，「我不想呆在這種地方，會很不開心……」
雖然她在雲上城失去了月長石，那裡還有她不喜歡的狗在，但那份失去的痛苦和被拋棄的憤怒，已經被時光稍稍撫平了些許————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已經見到月長石啦！
所以，現在想起來，雲上城已經不會再讓她那麼難受了。
如果無慘不再了的話，那麼，這裡就成為她新的傷心地。
為了避免睹物思人，暫時遠離這裡，很有必要。
等什麼時候，她對犬大將負面情緒，遠遠超過失去無慘的痛苦，什麼時候再來到這裡好了。
瀧姬心中自有一杆衡量取舍的天平，非常公正。
「乖孩子。」
無慘難以遏制心中歡暢情緒，笑著贊嘆，摩挲著她側臉的手指，漸漸下移，轉而勾起她下頜，輕輕挑起。
「為了不讓你傷心，我還是決定，不吃。」
「瀧姬，我要長長久久陪著你。」
——絕不會把你留給任何人。
後面這句話，被無慘笑著咽下去。
瀧姬眉頭皺了一下，很快松開：「不想吃就不吃，只要你不介意，我倒是無所謂。」
瀧姬的回答，很顯然又取悅了他無慘。
他低低笑出聲，胸膛發出沉悶的震動，俯身親吻下來。
「無慘，你要做我的貓嗎？」
瀧姬伸出右手食指，擋住他的唇。
「不要。」
無慘慢條斯理說著，握著她纖細柔軟的手指，輕輕噬咬親吻，一點點向下……
「哦。」
瀧姬表情立馬嚴肅起來，抽回手，「那不給親。」
狗狗只和可愛的貓貓親親香香！
第57章
不等無慘想出辦法, 要怎樣才能在避開做貓這個選項的同時，跟她更親密，東國大妖怪就發出來者不善的邀請。
龍骨精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 離開棲身的地盤, 來到她居住的宅邸。
再見故人，瀧姬驚喜極了。
她興高采烈迎上去, 將他上下打量了遍，碎金的眸子盛滿久別重逢的笑：「哇, 大龍！好久不見, 你怎麼來了？」
龍骨精言簡意賅：「東國的事，我聽說了, 特意來陪你。」
瀧姬愣了一下, 很快反應過來：「您……是擔心我嗎？」
龍骨精頷首：「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總不能看著你被欺負……別怕，就算他們是聲名顯赫的大妖怪, 我也有自信能護住你。」
撫著眼前小丫頭的鬢發。
動作很輕, 像是怕弄疼了她。
「可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瀧姬思忖片刻, 還是無法坦然接受他的好意。
她仰起頭, 望著還是要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龍骨精, 認真道：「這是我與東國的恩怨, 您一旦插手, 就會把您也牽扯其中……」
「沒關系。」
龍骨精根本不在意這種事，開懷笑出聲, 「他們也就是欺負犬大將性子和善，才會跟你一個小孩子針鋒相對。別怕, 這種沒出息的大妖怪, 我根本不懼與之為敵。」
「而且……你永遠也沒必要跟我用敬語。」
「瀧姬, 我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我希望你可以更加快樂、更加自由、更加無有拘束。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你露出這樣忐忑不安的表情。你是舉世無雙的珍寶，能幫到你，是我的榮幸。。」
從沒有聽過的話，讓瀧姬大腦一片空白。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歡喜、難為情……種種情緒劇烈衝擊著心靈，讓她宛若宕機，呆愣仰望著身前的龍骨精。
她好像有無數話想說。
然而，聲帶和唇舌卻僵硬地無法吐出半個字。
「不要哭。」
寬厚溫暖的大手從她腮邊抹過，瀧姬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丟臉的哭了。
「你能不能……」
瀧姬側過身，胡亂抹去臉上淚水，低著頭，甕聲甕氣吐出後半句，「不要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
「除了媽媽，沒有誰會這樣護著我。」
「你這個樣子，很容易讓我蹬鼻子上臉。」
瀧姬一邊提醒，一邊偷偷覷著他，不放過他的細微表情，「到那時候，你肯定就不願意喜歡我了。」
「而一旦以後你不願意對我好了，我就會非常非常生氣，會恨不得把你吃掉！」
姿容精致的少女，已經不再流淚。
卻頂著紅通通的眼眶，不停說著著發狠恐嚇的話。
模樣之認真，沒有人懷疑她是在說謊。
龍骨精只覺得她可愛至極，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發頂：「不會。」
「不會有那麼一天。」
「瀧姬，我永遠不會那樣對你。」
他如是道。
瀧姬再難控制自己感情，徑直撲到他懷裡，緊緊抱住他！
「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
龍骨精笑著撫著她身後的發，承諾：「我還可以對你更好，只要你不介意我多事。」
瀧姬瘋狂搖頭，感動壞了。
同時，更加悵恨起來。
他怎麼就沒有孩子呢！
如果他也有孩子，她絕對會把那孩子，當做自己異父異母的親弟弟！
就連殺生丸，都要退一射之地的那種！
然而，他沒有孩子。
那她只能從其他地方回報他。
瀧姬當即下定決心。
必須搞東國大妖，用他們的血肉做禮物，送給她最喜歡的龍骨精！
「你這樣說，我非常高興。」
瀧姬從他懷裡抽出身，「不過，你也沒必要太擔心我。這些年，我並不是一直在玩。現在的我，已經跟那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你在一旁看著，我絕對不會再輸！」
「好。」
龍骨精很欣賞她的勇氣與無畏，笑著同意。
在他之後，匆匆趕來的是殺生丸。
他把鐵碎牙拋給瀧姬：「母親說，這是你自己的事，她不會再插手。只希望你不要太丟西國的臉，要是不小心死掉的話，她不僅不會幫你尋仇，只會當沒有你這條狗。」
「哦。那你回去告訴媽媽，她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這條狗。」
咬牙切齒說完，瀧姬把鐵碎牙擲了回去。
殺生丸皺眉：「你的長矛都已經毀了，也不願意使用鐵碎牙……你該不會是准備用牙齒咬死他們吧？」
聞言，瀧姬高高揚起下巴，用鼻孔看他：「笨蛋大狗子，你還沒發現嗎？」
「姐姐我現在，可是有自己刀的靠譜大妖怪了！」
她左手叉腰，右手指了指自己左側，嘚嘚瑟瑟，「跟你這種，只能追在爸爸屁股後邊汪汪叫，祈求他把刀給你的小狗崽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
「哼，我才不稀罕什麼鐵碎牙！」
「我的刀，才是最棒的！」
「刀？」
殺生丸順著她手指望去，薄金色眼眸自從她腰間漆黑的物什上掠過，旋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那是刀？」
「當然是刀！」
她回答的果斷又肯定。
可無論殺生丸怎麼看，那都只是一把練習所用的竹刀而已。
無刃無鋒。
通體漆黑，看起來，甚至有點像普通竹刀被火燒後的樣子。
這種東西，宰只小野豬都嫌鈍。
「你准備用這個東西，與東國的大妖怪相抗衡嗎？」
殺生丸覺得，不是他在做夢，就是瀧姬還沒睡醒。
「沒錯！」
瀧姬道，「你之所以看到它是這個樣子，不過是因為，它還沒有開刃……」
「……沒開刃？」
殺生丸瞬間想到什麼，勃然變色，厲聲打斷她的話：「刀子為什麼沒開刃，你會不知道嗎？」
「沒開刃就是沒開刃罷了，有什麼知道不知道的？」
瀧姬輕描淡寫，似乎不懂殺生丸為什麼這麼生氣。
她抽出自己腰間的竹刀，右手持握劍柄，橫於身前，自顧自道，「聽說，給刀子開刃的東西越強，刀子就會越強大。」
「正巧，麒麟丸對我盛情相邀，迫不及待想給我的刀添磚加瓦，我又怎麼好意思辜負他的美意？」
說著，她甚至笑出聲。
「我要用他的心，來給我的刀開刃。」
「這世上，有幾把刀，可以用大妖怪的心開刃？」
「只有我，只有我的刀……」
「我現在是如此歡喜，而它，跟我心意相通，想必，它也一定會很歡喜。」
殺生丸臉色難看極了。
身體也因為強忍怒意，不停發抖。
然而，被他瞪著的那只狗，卻毫無自覺。
在被氣死之前，殺生丸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身側的雙拳握緊：「你寧願用與竹刀無異的東西，去斬殺東國大妖，也不願意使用鐵碎牙？」
「不要。」
殺生丸不再管她，扭頭就走。
「為什麼拒絕使用鐵碎牙？」
龍骨精看向她，沒有質問，只是有些不解，「那孩子既然能拿過來，就說明是經過犬大將同意的。瀧姬，他顯然也很擔心你。」
瀧姬想了想，坦言：「因為我一點不想原諒他。」
不想接受他的示好。
更不想接受他的保護。
尤其，當他與龍骨精形成鮮明對比後，她更是一想起他，就如鯁在喉。
龍骨精嘆了口氣：「就算你還介意犬大將之前的行為，也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是還有你嗎？」
瀧姬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自來熟，外加一點也不見外，「我要是打不過了，你一定要來幫我！」
龍骨精先是一愣，旋即大笑出聲：「沒錯！你還有我！」
見他同意的這麼干脆，瀧姬反倒擔心起來，趕緊叮囑：「雖然我這樣說了，但你不能看見我受傷就來幫忙！與大妖怪比鬥，哪有不受傷的道理。你要是插手太快，我就無法靠自己殺了他了，比起靠別人的力量，我更想親自報仇雪恨。」
「我明白。」
龍骨精什麼都懂。
去前往約定地點之前，瀧姬叮囑了一番無慘：「我不是故意留你一個人。只是，我們一旦打起來，可能就顧不得很多了，我不想你有事。所以，無慘，你乖乖呆在家裡，安心等我回來，好不好？」
無慘點點頭，不舍得握了握她的手：「你也一定要平安歸來。」
「嗯！」
無慘目送她離開，等到她的身影徹底從視線裡消失，清秀文雅面容上的和煦笑意，一點點消失殆盡。
「去找醫術精湛的醫師。」
「再見不到成果，你們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
陰暗無光的角落裡，傳來恭敬畏懼的應是聲。
像是一陣風，數道黑影四散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
如果瀧姬在這裡，她就會認出，那些都是鬼。
——是接受了無慘血液後，變成的鬼。
然而，瀧姬並不在這裡。
不久之後，她就來到與東國約定的地點。
「撲哧——」
在看清她手裡拿著什麼東西的時候，是露沒忍住，失態笑出聲。
「這是什麼東西？」
是露以袖掩面，翠綠色的眸子上下打量著瀧姬，眼神微妙，有著說不出的譏笑和蔑然，「不會是因為你曾經的依仗，都已經死了，你就自暴自棄到這種程度了？」
「上次，好歹還是樸仙翁樹枝做成的長矛，如今，就只拿著燒焦的竹刀，這種東西……哪怕普通人類孩童，都不屑使用。」
「你要是真的怕了，好好向我們道個歉，或許，我們還可以看在犬大將的面子上，饒你不死。」
「看不出，你還挺關心我和我的朋友們嘛。」
瀧姬粲然一笑，「嘿嘿，想來也是呢。」
「東國的首領、數一數二的大妖怪，竟然被幾個人類和柔弱的小孩子，玩弄股掌之間。不僅狼狽的丟掉了心，甚至，差一點就退治祓除了。」
「很丟臉吧？」
是露臉上的笑意瞬間化為烏有。
「怎麼不繼續笑了？。」
瀧姬笑眯眯，「身為大妖怪，卻被幾個人類嚇破膽子。他們活著的時候，你們就裝悶不吭聲的王八；他們不在了，你們就叫得這麼大聲，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報仇雪恨，一雪前恥，全然忘記了，就在不久前，你們還裝王八裝得生動又形像。」
「吶吶吶……」
「我覺得，這種熟練裝王八的行為，真的很好笑噯，你為什麼不笑呢？」
似乎是怕她不夠生氣，瀧姬雙手舉起，比劃出栩栩如生的烏龜，碎金眸子笑盈盈望她，笑得天真無邪，「啊，你是不是不知道王八長什麼樣？嘻嘻，就是這種泥裡爬的王八啦，跟你們非常非常像的！」
是露勃然大怒。
麒麟丸及時上前，拉住是露的手臂，阻止她上場，自己前進幾步，來到瀧姬對面站定。
麒麟丸憑借身高優勢，居高臨下，俯視著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翠綠色的眼瞳微微眯起：「還是一樣的伶牙俐齒。」
瀧姬好聲好氣：「比不得你姐姐牙尖嘴利。」
麒麟丸臉色也冷了下來。
不復多言，兩妖拔刀鬥做一團。
麒麟丸在力量、經驗方面，遠勝於瀧姬；相對的，瀧姬在身法、靈敏上，絲毫不遜於他。
在絕對力量的面前，一切機巧都是徒勞。
只可惜，失去心髒，剛剛恢復力量的麒麟丸，遠遠稱不上「絕對力量」。
是露來到龍骨精身邊：「我竟不知道，擁有赫赫凶名的龍骨精閣下，何時同她關系這樣好了。在她父母都不管她的時候，居然還願意接受她的驅使……」
「不管她？」
龍骨精視線沒有從纏鬥的二妖身上離開半分：「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不一起上？在她手上狠狠摔了個跟頭的，不僅是麒麟丸，還有你吧？我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妖怪復仇，都會講道理了。」
第58章
「即使不一起, 她也只有死路一條。」
是露覺得他在說笑話，「麒麟丸，可不是她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可以應對的了……」
她話音未落, 瀧姬就揮刀砍下了麒麟丸持刀的右手。
是露：「……！」
麒麟丸捂著傷口, 第一次認真看她，翠綠色的眼瞳浮出凶戾的殷紅：「你做了什麼？」
瀧姬身形輕盈，瞬身而至，撿起墜落的右手。
她抽出妖刀，毫不客氣一口將其咬成兩截, 丟掉，之後, 才迎著他吃人的視線, 笑盈盈回答：「啊，還沒有反應過來嗎？嘻嘻, 你好笨哦。」
「我原本以為, 你姐姐就夠蠢夠毒了, 沒想到，你也不遑多讓嘛。」
高高興興嘲諷完, 瀧姬才將戰利品拋給龍骨精。
龍骨精穩穩接住，目露贊許。
二妖四目相對, 相視一笑。
瀧姬重新看向麒麟丸，碎金眸子再無一絲溫度，閃著無機質冰冷森然的光：「嘲笑我朋友都死掉的時候，你們一定很開心吧？卻根本沒想到, 哪怕他們死了, 照樣可以讓你如此狼狽。」
「是那個該死的陰陽師！」
麒麟丸瞬間回憶起當初慘烈敗北的那一幕！
心中怒火高漲。
「沒有人能羞辱他們……」
「如今這條手臂, 就是你們嘲諷我、嘲諷他們的代價。」
瀧姬橫刀與眼前, 漆黑無鋒的刀身，竟隱隱映出她冷漠的金眸，「麒麟丸，注意了，接下來，我要取你的心。」
失去右手後，麒麟丸動作不復流暢，很輕易，就被輕盈靈巧的瀧姬瞅准時機，手中竹刀如離弦之箭，電射而出，精准摜入他心口。
力道之大，拖著他狼狽後行。
「麒麟丸！」
是露擔憂不已，匆忙上前。
「不要插手！」
麒麟丸冷喝，他穩住身形，咬緊牙關，將徑直插入心髒，不停吸取自己血液和妖力的竹刀抽出去。
望著那個臉上盡是譏誚冷笑的少女，他眼底閃過一絲惱意，狂暴的妖力一股腦注入竹刀，也要把她的刀廢了。
電光石火間——
耳畔，驟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
麒麟丸只感覺手中一空，腦袋像是被什麼狠狠砸到，身體凌空飛去，胸口處也傳來熟悉的涼意。
「麒麟丸！」
是露再也無法坐視自己親弟弟受傷，顧不得他之前的提醒，飛上前，及時接住他的同時，目光不小心自他胸口掠過，瞬間瞪大眼。
「瀧姬，你該死！」
是露勃然變色，悍然出手。
而她動的同時，龍骨精也動了。
不僅輕易攔下她的攻擊，還像是不動山岳，筆直擋在瀧姬身前，替她擋去大妖怪怨毒仇視的目光。
「龍骨精，你這是非要與我們東國為敵？！」
「生死決鬥，全憑本事。」
龍骨精平靜道，「絕沒有自己輸了，就惱羞成怒一起上的道理。是露，是你失了大妖怪該有的氣度。」
「明明是她用了下作計謀，你不會也沒聽見吧？」
「是又如何？」
龍骨精看向那個被憤怒和仇恨衝毀頭腦的女妖，「作為成名已久的大妖，卻要與剛成年，連自己刀都無法完全掌握的小家伙決鬥，你不會以為，這種行為很正義、很公平吧？」
「既然是你們先開了不公不義的口子，又怎麼有臉面指責別人的不是？」
「你！」
麒麟王攔下是露，不想讓她再跟龍骨精自取其辱。
是露恨恨瞪了他們一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息聲，只是，臉色非常難看。
吞噬了麒麟丸心髒的紅龍，像是看不見大妖怪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在空中優雅游弋，展示著自己矯健靈活的身體。
之後，才慢悠悠游回瀧姬手上，化作那把漆黑無鋒的竹刀。
瀧姬垂眸凝視著自己的刀，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還不夠。
——即使吃掉大妖怪的心髒，也不足以讓它開刃。
雖說瀧姬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但還是沒忍不住嘆了一聲。
接連吃了兩虧，麒麟丸還有什麼不明白。
她就是故意的。
嘴上說要取他的心，實際上，只是為了磨練她的刀！
他抹去唇邊滲出的鮮血，衝著那個被龍骨精擋去大半身體的瀧姬，冷冷出聲：「陰狠毒辣……你可一點也不像是犬大將的女兒。」
「真的嗎？這可真是……多謝誇獎了呢。」
瀧姬利落挽了劍花。
非但不覺得難過，反而，還開心得笑出聲。
她拍了拍龍骨精的肩膀，越過他，站到他跟前，竹刀直指麒麟丸，俯視而來的眸光極其冷酷：「快讓你那個又蠢又毒的姐姐讓開，不要礙了咱們的事。」
麒麟丸受不得這個委屈，當即就要推開是露。
然而，是露這次卻並不好說話。
是露強勢擋在麒麟丸身前，舉起手中法杖：「我倒要看看，被我得知底牌後，剛剛成年的你，還有什麼本事，可以應對我！」
「換人就換人。」
瀧姬絲毫不懼，刀鋒轉而指向她眉心，「等我宰了你，就去宰了他。」
「放心好了，到時候，我會把你們統統吃掉，勢必不會讓你們姐弟倆分離。」
「梓弦！」
是露怒不可遏，厲聲高喝。
霎時間，無窮無盡的蛛網鋪天蓋地而來！
其上蘊含的妖力，有著溶解湮滅一切接觸之物的凶暴殺念。
這是，極其惡毒的招式。
龍骨精眼神一凜。
拉住瀧姬，陡然展露猙獰可怖的原形！
失去人形的遮掩，狂暴的妖氣肆虐而出。那些蛛絲一樣的東西，尚未靠近，就被噴薄而出的妖力撕成碎片，而不遠處的群山原林也逃不過，倒山傾海，崩塌催折聲不斷，煙塵滾滾。
瀧姬被龍骨精穩穩護在掌心，沒有被煙塵崩石砸到絲毫。
她從利爪邊沿探出頭，手搭涼棚，向下探望：「灰塵太大了，有些看不清……唔，他們不會死了吧？」
瀧姬繼而憂心忡忡起來，「要是他們不小心被碾成爛泥，泥土砂礫和血肉混合在一起，就不太好吃了。不僅會硌牙，還會拉嗓子。」
聞言，龍骨精發出低沉的笑聲：「沒有，他們還沒有死。」
他話音未落，東國二妖就衝破煙塵阻礙，來到他們眼前，憑空而立。
「這次，是我們輸了。」
麒麟丸深吸一口氣，語速非常快，「過去恩怨一筆勾銷。我們不會再擅自踏入西國領地，同樣的，你也不准再涉足東國。」
拉著驚駭無比的是露，一溜煙離開。
速度之快，直接看呆了瀧姬。
瀧姬不太確定，仰頭望向頭頂那顆碩大的龍首：「這是……逃跑了，對不對？」
龍骨精：「沒錯。」
「怎麼能這樣啊？好歹也是大妖怪啊，怎麼可以逃跑呢？都不覺得丟妖嗎？」
「你太高看他們了。」
龍骨精微笑，「倘若他們知道什麼是大妖怪的氣度，又怎麼好意思跟你斤斤計較？」
「說的也是呢。」
瀧姬注視著他們消失的方向，默了默，詢問的聲音很輕，「大龍，你說，我們追上去，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
「那個方向，通往東國。」
龍骨精說出最好的處理辦法，「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去把他們都殺了。」
「那還是算了吧。」
瀧姬果斷收回斬草除根的念頭，「比起讓你幫我，我果然還是更想親自動手。我有預感，這一天不會太久了……我的刀，很快就會可以擁有完整的形態。」
漆黑無鋒的竹刀重新化作紅色龍紋，鑽入她掌心，順著衣袖下方的白皙細膩的肌膚，隱沒其中。
龍骨精沒有違背她意願的意思。
恢復高大偉岸的人身，帶著她，飛出煙塵籠罩的範圍。
「吶吶吶，大龍！」
龍骨精剛站穩，就感覺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拽了拽，低下頭，就看見瀧姬正振奮地望著自己，碎金的眸子盡是耀眼的歡喜。
「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她如是道。
「好。」
龍骨精笑著答應。
龍骨精飛行的速度，要比瀧姬快很多。
等他們回到無慘宅邸，卻發現，家裡赫然多出三只狗。
——爸爸、媽媽，還有大狗子。
瀧姬：「……」
無慘辦事周到妥帖，很快，就置辦好了慶功宴。
龍骨精與犬大將同坐上首處，你一言我一語的寒暄。
殺生丸與無慘在左，凌月仙姬和瀧姬在右。
不同於左側的沉默無言，凌月仙姬捏著自己女兒下巴，扳到自己跟前，左右打量了一番，殷紅的唇瓣緩緩吐出一句話：「你這是什麼表情？」
「媽媽，你怎麼不早點來？」
瀧姬委屈極了，撅著嘴巴抱怨，「你要是早點來的話，我們就可以趁機把那對姐弟都逮住！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根本不夠吃！」
「誰讓你不求我？」
凌月仙姬美目低垂，望著女兒的小臉，幽幽嘆了口氣，「你不求我，我又怎麼好擅自去跟東國為敵？」
「可你不是說了嗎？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會插手，甚至，哪怕我死了，你也只當沒我這條狗……」瀧姬茫然了。
「你都不來求求我，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拒絕你？」
瀧姬頓時眼前一亮，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媽媽媽媽，求求你了！我們一起殺上東國吧！思來想去，我還是不想他們活著，我想吃……」
「不行。」
突如其來的拒絕，直接讓瀧姬陷入懵逼。
凌月仙姬塗著丹朱色的手指，輕撫女兒的臉蛋，眼神愛憐：「乖女兒，明白了嗎？祈求旁人的憐憫，根本不會讓你得到任何東西，只會……娛樂你的母親。」
「嚶。」
瀧姬泫然欲泣。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
筵席上的言笑晏晏，仿佛還在眼前，卻轉瞬間，風雲突變。
平日裡，一直在北方山壑間沉眠的龍骨精，不知為何，突然闖入西國北方邊疆，毀壞數座人類城池，造成無數死傷。
當瀧姬聽到這個消息時，犬大將已經去阻止了。
「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瀧姬想不通，干脆跑回雲上城，「大龍是高傲的大妖怪沒錯，可我不覺得，他是那容不得人類存在的家伙。而且，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沒道理他會突然闖入我們家，做出殘殺人類這種事……」
「他當然有他道理。」
凌月仙姬側倚榻上，美目瀲灩，漫不經心瞥她一眼，「放心好了。只要你父親不添亂，讓他高高興興把那些人類殺光，他還會變成那個對你寵愛有加的大龍。」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瀧姬非但沒有放松的感覺，反而心髒重重一跳。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以至於她呼吸都亂了節奏。
「媽媽，大龍是被人類惹怒了嗎？」
瀧姬猶豫再三，啪嗒啪嗒跑上前，伏在母親膝上，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沒錯。」
「那些人類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
迎著女兒懷疑的目光，凌月仙姬倏然莞爾，緩緩吐出後半句，「只是殺了龍骨精的兒子，取了那孩子血肉和骨頭，用來延綿自己的壽命罷了。」
霎時間。
瀧姬只感覺一道驚雷，在自己雙耳炸開。
夏蟬凄厲嘶鳴的長音，瞬間侵占她所有感知，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那是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發生的事。」
「北方某個城池的君主，誘殺了龍骨精的兒子。」
「……原因？哦，很簡單。因為龍骨精一族的血肉，有著神奇的力量，可以治愈死病，也可以讓瀕死的人類重獲新生——比天生牙還要靠譜。」
「就像你喜歡吃大妖怪的心，增強自己的力量一樣。那些被欲望衝昏頭腦的人類，也妄圖用食用大妖怪之子血肉的方式，獲得更長久的生命。」
「只可惜，瘋狂的貪欲，只招來了最徹底的毀滅。」
說著，凌月仙姬捻著胸前垂發，幽幽嘆了口氣，「我原本以為，他已經將那群人類殺光。沒想到，時隔兩百余年，竟然又出現了……」
「甚至，還逃到了我們西國。哼，可真是會給人添麻煩……」
第59章
瀧姬離開雲上城。
事出緊急, 她顧不得再知會無慘一聲，飛快奔向西國北境。
因為兩百年前的仇恨，就要讓如今不曾手染鮮血的人類, 付出生命的代價。
甚至，還要牽連眾多不相關的人。
這種事……
這種事……
這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瀧姬根本不在意那些人類的死活。
她只是擔心, 犬大將會因為不必要的憐憫, 而惹出不必要的爭端。
正如她擔心的那樣。
當她穿過屍橫遍野的戰場時, 犬大將已經和龍骨精談崩了。
兩位勢均力敵的大妖怪劍拔弩張。
緊張焦躁的氣息, 在空氣中蔓延。那些人類即使被犬大將護在身後，此時此刻, 還是嚇得噤若寒蟬, 瑟瑟發抖。
他們驚懼不已，臉上汗水與淚水交織, 卻根本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甚至, 就連襁褓中的嬰孩, 都被母親狠狠捂住嘴巴，唯恐她發出哭聲，招致死亡。
「爸爸, 你到底想干什麼？！」
瀧姬只感覺自己眼前一黑。
最擔心的情況, 還是發生了！
犬大將：「瀧姬？你怎麼過來了……」
「你說呢？」
瀧姬狠狠剜了他一眼。
毫不遲疑來到龍骨精身邊，站到他對立面：「你能不能不要添亂？！」
「為自己孩子復仇這種事, 你不願意做。我可以理解，因為我和弟弟還活著。」
「可是，你為什麼要來妨礙大龍？」
「他們之間的恩怨, 跟你有半分錢關系嗎？」
「你為什麼總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施舍自己的慈悲和善良？」
瀧姬無法理解。
身為父親, 會為了自己無辜殞命的孩子復仇, 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嗎？
重要之物被奪走，會恨不得與凶手相關的一起，悉數化作飛灰，是很過分的感情嗎？
為什麼？
為什麼犬大將總是這樣！
「我沒有。」
犬大將弱氣辯解。
女兒毫不遲疑站在龍骨精身邊，自己卻被她用厭倦疲憊的目光盯著，哪怕強大如他，心裡也不由泛起絲絲縷縷的酸澀。
但很快，他就從那份感情中冷靜下來。
犬大將態度放得很低，言辭誠懇：「我身後這些人類，並不是害死那孩子的凶手。」
「人類壽命短暫，而現在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了兩百年之久。」
「當初的罪魁禍首們，早就已經死去。如今的這些人類，只是身體裡不幸流淌著罪魁禍首的血罷了。」
「甚至，就連這份血源也都已經很薄弱的微不可查。如果不是他們不小心打封印，讓承載了那個孩子胸骨的匣子現世，哪怕是嗅覺敏銳的我，也無法認出他們。」
「瀧姬，他們真的是無辜的。」
瀧姬不可思議瞅他。
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那群人類大也有了底氣，不停哭訴委屈。
「是啊是啊。」
「先祖只是說，匣子裡有珍貴的藥引。」
「我們真的不知道，那是大妖怪之子的遺骸。如果知道，我們根本不會……不會拿出來。」
「非常抱歉，但我們真的對此一無所知！」
「嗚嗚……那孩子不是我殺的。求求你了，不要殺我，我是無辜的！」
「太可怕了！母親，妖怪好可怕！我不想死！」
龍骨精持刀的手指倏然握緊，殺意盡顯。
「你們……不會是認真的吧？」
瀧姬目光逐一從那些人身上掠過，最後，她抬手指向犬大將，「這個男人，平日裡，最愛憐惜弱者，他說出什麼話，我都不意外。」
「只是——」
「你們不會真的覺得，你們都是不幸被牽連的無辜者吧？」
「……我明明就是無辜的啊，」
爭辯的聲音很小。
隱沒在人群裡，一般人很難分辨出說話的究竟是誰。
只可惜，他眼前的，都不是人。
「瀧姬！」
犬大將再想攔，已經晚了。
只見那細長的紅龍電射而出，精准纏繞住偷偷講話的那人脖子，粗魯地拖拽出來。
「我剛剛沒聽清，麻煩你再說一次？」
那人兩股戰戰，仿佛一灘爛肉，趴在地上，渾身觳述，身下，很快洇出一灘濕意。
哪裡還有給自己叫屈的底氣？
「別髒了你的眼。」
龍骨精擋在瀧姬身前，揮動刀子，瞬間將那個男人擊飛。
瀧姬沒有看清他動作，耳朵卻清晰聽見了重物砸在地上，翻滾時，骨頭不停折斷的聲音。
很顯然，那個男人連一聲哀嚎都沒來記得發出，就已經死了。
與犬大將的不忍直視不同，瀧姬只是眨了眨眼，情緒沒有絲毫波動。
「龍骨精閣下，夠了嗎？」
犬大將沉痛地看向他，「剛剛那個男人，是這群人類的首領。他死後，就只剩下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了，你能饒過他們？」
龍骨精回答，依舊是干脆果斷：「不夠。他們必須死。」
「他們中有很多孩子……」
龍骨精沒說話。
然而，態度依舊堅決。
「是孩子，就無辜，就不該死了？」
瀧姬微微一哂。
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
一方面感嘆，他可是真的溫柔慈悲；另一方面，心裡卻是木木的。
就像有什麼堵著喉嚨，哽得難受，她恨不得撕開自己的脖子，掏出那個東西，硬生生碾碎。
瀧姬深吸一口氣，緩解胸口處的窒息，才繼續道：「他們是沒有在兩百年前，親手害死那個孩子，但你好好看看他們，他們像是認真反思悔改過的樣子嗎？」
「沒有。」
「哪怕被逼到這個份上，他們還是敢在受害者面前叫屈。他們害怕的，只是被發現、被懲罰，僅此而已。」
「不說別的，單憑他們還留著那孩子的骨頭，想要傳承給自己的後代，當做藥引這件事，我就一點也不覺得他們無辜。不要說龍骨精，哪怕是我，都無法輕易說出原諒。」
「爸爸，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輕描淡寫說出這種理所當然的話——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如果當初死掉是我跟弟弟，你就會像現在這樣，輕而易舉就原諒是露姐弟吧。」
「我沒有！」
犬大將震驚不已。
完全沒料到她竟然會說出這種誅心的話。
「只是，你是你，大龍是大龍。」
瀧姬像是沒聽見，自顧自道，「我們任何人，都不應該干涉一位父親的復仇。」
「失去孩子的，是他；經歷痛苦與折磨，是他；被留在過去的，也是他。」
「不求你體諒他作為父親的心情，但好歹，麻煩你不要去妨礙他。」
「讓開吧，爸爸。」
「別讓這種不思悔改，反而妄圖憑借弱者身份，凌駕於受害者之上的罪人，髒了你的名聲。」
說完，瀧姬就垂下眼簾，腳尖有一下沒一下踩著跟前的石子兒。
犬大將呆呆看著自己的女兒。
龍骨精看著他。
「我願意！」
兀得，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無視僕從阻攔，艱難擠出人群。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哀求：「我不知道兩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如果身體留著那份血，就代表我有罪的話，我願意以死贖罪，只求您大發慈悲，饒恕我的孩子……」
她哽咽著，最後看了一眼尚在襁褓裡的嬰兒，將那孩子放下，自己匍匐叩首，「她才剛出生不久，她還那麼小……我死不足惜，只求您看在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嬰孩的份上，留她一條活路！」
單薄的身體不停哆嗦，昭示著她此時此刻畏懼惶恐的內心。
然而，她卻沒有躲閃半分。
失去母親溫暖的懷抱，那孩子撕心裂肺啼哭起來。
龍骨精視線不經意掃了那個孩子一眼，但很快，就收回目光。
「這是在做什麼？」
「用自己的性命，威脅別人寬恕你與生俱來的罪孽嗎？」
瀧姬腳尖一滯，下方的石子立刻被碾成齏粉。
她微微垂下眼簾，碎金的眸子凝睇著伏地悲泣的婦人，眼神冰涼，「如果真的覺得自己有罪，你就應該立刻自裁謝罪，而不是在這裡，跟我們講什麼大道理。」
「是。你的孩子才出生不久，還那麼小，什麼都沒見過，可別人的孩子就不是這樣了嗎？」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那婦人不停哽咽道歉。
「瀧姬！」
犬大將再也聽不下去，聲音都忍不住拔高一度。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女兒竟然能說出這麼冷酷無情的話。
瀧姬掀起眼簾，面無表情掃了他一眼，涼涼的目光重新落到那婦人身上，一字一頓：「為什麼還不自裁？你不會還妄想著，自己哭哭啼啼祈求兩聲，我們就會像你身後的那家伙一樣，對你施以憐憫吧？」
婦人惶恐無助地搖頭。
犬大將：「瀧姬，不要再說了！」
瀧姬糾正：「首先，害死她的，是她貪婪可恨的先祖；其次，是她自己說想要贖罪；最後，我只是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場上，坦率說出事實而已。」
「爸爸，這個世界，可不盛行你弱你有理。」
「我被東國二妖欺負的時候，你可沒有對他們喊打喊殺呢。而那個時候，我與這個婦人，又有什麼區別？」
「這個道理，說起來，還是爸爸你交給我的。」
「就算你怨恨我，也不應該把怨氣，發泄在一個無辜的弱女子身上。」
犬大將眼神復雜。
瀧姬搖搖頭：「你以為我是在遷怒？不，我都不會恨你，又哪裡來的遷怒？」
她不會怨恨狗男人。
那純屬浪費感情。
犬大將怔住。
也就是他這麼一愣神，那婦人已經舉釵自裁。
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犬大將只感覺一種難以言表的傷懷湧上心頭。
他蹲下身，悲憫地注視著那個婦人。
「那孩子的名字，叫……叫十六夜。」
那婦人艱難喘息，單薄的身體，因為瀕死，不停發抖。
饒是如此，她也還是握住犬大將伸來的手，戚惶眷戀的淚流滿臉頰，掙扎著說出遺言：「如果她還能活下來，麻、麻煩大人幫妾身轉告她，我很愛她……真的很愛她……」
「十六夜……」
「十六夜，我的女兒……」
鮮血不停從那婦人的氣管湧出，順著唇角流出。
她瞳孔放大，已然失去聚焦能力，伴隨著最後一絲力量的失去，黑暗吞噬意識，她眷戀不舍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嗚嗚……」
「夫人！」
「您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啊，沒有用的啊……」
人類發出物傷其類的低泣。
瀧姬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坦然接受眾人或震驚、或譴責、或驚懼的目光，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動搖的情緒。
只是，收在袖裡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確實是沒有用的。」
龍骨精目光掃過眾人，第一次回應了人類的話，「無論你們認罪與否，我都不會允許，殺害了我孩子的凶手，繼續活在這世上！」
「犬大將，如果你執意護著他們，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再給你三天考慮時間，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再令我失望。」
龍骨精不屑跟他們糾纏，握住瀧姬的手，飛身離開。
「怎麼辦呢？」
「大人，難道我們真的只有死路一條嗎？」
「不要啊，我還沒有活夠，我還不想死！」
「我們逃吧……」
「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我們不是沒有逃過，然而，那麼多人都死在了那個妖怪手裡，逃不掉的……逃得越快，死得越快……」
「那我們只能束手就擒嗎？！」
惶恐，悲憤、不甘……讓那群人類陷入絕望。
犬大將這次沒有再回應他們，而是俯下身，將那個不停啼哭的女嬰抱在懷裡。
人類的嬰兒，是那麼脆弱。
柔弱無骨。
仿佛手臂力氣稍微大一些，都會傷害到她。
孩子大概都是任性的。
因為失去母親懷抱，就不停哭泣，可她卻不知道，深愛她的母親已經再也無法把她抱在懷裡，溫聲細語地安撫了。
「瀧剛出生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不知為何，犬大將腦海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然而，他終究只能想一想。
在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女兒的時候，她就已經是能跑會跳、心思跳脫，而且，小嘴還叭叭的小丫頭了。
不僅不想被他親親抱抱舉高高，甚至，就連靠近他，都嫌棄無比。
只是——
那時候，他們的關系似乎還不錯？
「瀧會對著我露出這麼冷漠排斥的表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犬大將心緒恍惚。
卻悲哀地發現，他根本不記得。
甚至，他都不太記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沒好好跟女兒說說話了。
他們之間，好像一直都是爭吵、對峙、不歡而散……
念及此，那雙沉靜明亮的金瞳，失去原本的光澤，像是夜空隕落的星辰，黯淡失色。
犬大將忽然感覺很冷。
仿佛一只無形大手，驟然捏緊心髒，劇烈的疼痛遍襲全身。
一度，讓他幾乎抱不穩懷裡的這個孩子！
第60章
「不必難過, 她是因我而死。」
龍骨精站在山巔之上，俯瞰著下方的殘垣斷壁，眼睛裡盡是冰冷神色, 手掌卻以截然不同的溫柔動作，撫著瀧姬發頂，「我不會原諒他們, 即使她不自裁，我也不會放過她。」
「嗯。」
瀧姬說不出安慰的話。
只能默默陪他站在陡峭的山崖之畔, 任憑凜冽山風自耳畔呼嘯而過。
三天時間, 轉瞬即逝。
望著龍骨精遠去的背影，瀧姬強忍不安情緒, 雙手使勁拍拍自己的臉，不停寬慰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爸爸是很厲害，但龍骨精也不弱！」
「更何況，哀兵必勝。」
「大龍心裡有著無法釋懷的仇恨, 只要仇人一天沒死光，他就絕對不可會輕易死去！」
「所以——」
「想開點啊。」
「死掉的，說不定會是我那個不討喜的爸爸呢！」
好不容易勸服自己，然而, 還不等她一口氣喘完, 腦海陡然閃過一段不屬於她經歷的片段。
雲霧繚繞的山崖溝壑，體型猙獰龐大的龍蛇, 被一根利爪貫穿心髒，釘在高聳入雲的峭壁之上, 再也無法醒來。
那是——
龍骨精。
瀧姬驚恐地瞪大眼。
她望著龍骨精快要消失的背影, 下意識想要叫住他, 想要他別跟犬大將為敵。
然而, 話到嘴邊，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如果是自己，前路只有一條死路，會退縮嗎？
瀧姬捫心自問。
——不會。
——我可以死，但奪走我摯愛之物的仇人，必須付出代價。
她蹲下身，痛苦地捂著臉。
洶湧的淚水濡濕指縫，順著手背一股腦流，狼狽地滾落手腕。
她越是了解龍骨精，就越是明白，事情已經再無回環余地。
頃刻間，前所未有的絕望，便襲全身，讓心中驟然生出無盡的黑暗情緒。
「……別哭。」
不知什麼時候，原本已經離開的龍骨精，竟然重新卻回到瀧姬身邊，
龍骨精嘆口氣，結實溫暖的手指別開她鋒利的牙齒，將她咬得鮮血淋漓的手腕拯救出來。
似乎是拿她沒辦法了。
他輕輕開口道：「只要他保證，那些流淌著罪孽血液的人類，不會再繼續繁衍下去，我就同意他的話，放過他們，好不好？」
瀧姬愣住，下意識抬頭看他。
「我不會奪走你的父親。」
「不！我不是……」
瀧姬想要解釋，她並不是在為了犬大將的遭遇而哭泣。
龍骨精卻打斷她：「不需要解釋。」
「我都知道，你一直在為我的經歷而難過，甚至，為了我，不惜違逆你的父親。」
「雖然很抱歉讓你們父女關系出現不和，但我真的很高興。」
他撫著瀧姬鬢發，眼底隱約有淚光閃動，「如果我的孩子活著，他應該會像你一樣，拼命維護我，跟我站在一起。」
「然而——」
「他死了。」
「都是我的錯。」
「都是因為我的自負，才會讓他遭遇不幸，讓他那麼痛苦的死去。」
「瀧姬，害死他的最大的凶手，其實，正是我自己。」
「對那些人類持續不斷的追殺，說到底，是對自己無能的遷怒。比起怨恨他們，我更怨恨的，是我自己。」
「不、不，不是你的錯。」
他的話，只是聽著，就瀧姬難以承受。
她不停留淚，緊緊握住他的手，「這怎麼是你的錯呢？錯的是那群該死的人類，跟你沒有一點關系！」
「大龍，請你不要這樣說，更不要這樣責怪自己！」
「如果那個孩子知道，自己的離開，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痛苦，他也會自責的！」
「沒有孩子會希望深愛自己的父親，活在失去自己的痛苦中。我們只會希望自己的愛人不要忘了自己，然後，堅強活下去……」
龍骨精深深看著她，第一次逾越規矩把她攬在懷裡，就像是抱著那個無辜枉死的孩子，很輕地拍撫著她顫抖後背：「如果饒恕他們，能讓你不再難過，很劃算的。」
「雖然還是不想那份血脈存留於世，但只要犬大將保證，讓他們終結在這一代，我就可以不再跟他們計較。」
「所以，不要哭了，瀧姬。」
龍骨精，最後還是決定退讓一步。
而犬大將，也沒有再繼續相抗。
那群人類，被追殺到現在，殘留的血脈已經不多了。
然而，也許是因果報應，也許是大妖怪帶來的絕對壓迫感，短短幾年，那些人類就死的死、瘋的瘋。
最後，好好活下來的，竟然就只剩下了那個被犬大將交於冥加撫養的女嬰——十六夜。
她性子極好。
即使過早的失去了母親，也沒有改變她與生俱來的溫柔恬靜本性。
反而，隨著年齡增長，平添了一份惹人憐惜的善解人意和通情達理。
甚至，在被告知當初恩怨，得知自己親人去世的真相後，十六夜也只是怔忡片刻，便回過神。
她不僅沒有指責跟自己誠懇道歉的犬大將，反而還婉婉有儀地安慰他：「您完全不必覺得愧疚。」
「保護我，是母親的心願。」
「我知道母親不是不要我，而是因為太愛我，才會早早的離開我——這就夠了。」
「至於您的女兒……雖然，她的話的確有些強硬和無情，但我覺得，那種情況下，恐怕沒有比她的行為，更好的處理方式了。」
「如果她不讓事情走到這一步，您與那位大人，根本不會繼續談下去。」
「就像她說的，這一切，都不怪她，要怪就怪我那些貪婪的祖上們。」
「如果不是他們害死了那位大人的孩子，我們身為他們的子孫後代們，就不會被遷怒、被懲罰。」
「你完全不必跟我道歉，相反的，是我應該感謝您。」
「如果不是您，我根本無法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十六夜的溫柔，與瀧姬偶爾展露出來的體貼，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在十六夜面前，犬大將完全不必擔心她會突然語調一轉，把自己噎個半死；更不必擔心她會像凌月仙姬一樣，會用看穿一切的冷徹金眸，把他想說話的話，悉數堵在喉嚨裡。
「如果……」
「……能像她一樣，那該有多好。」
犬大將望著十六夜，難得失神起來。
****
哪怕事情解決了，瀧姬也沒有趕緊回去，而是陪龍骨精回到他的地盤，聽他講述他孩子的故事。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無情了？」
瀧姬坐在墜落的大石頭上，雙手撐著石頭，蕩著雙腳：「不會。」
他說的「無情」，並不是指之前追殺那些仇人後代的行為，而是在說這片赤地千裡的荒涼山壑。
在很久之前，這裡也曾人聲鼎沸。
只是，在發生了那種事後，他把一切都毀滅了。
該死的、不該死的，統統死在了他的滔天怒火之下。
「我一開始失去月長石的時候，也是這樣憤怒。」
「只是，我沒找到究竟是誰帶走它，所以，那份怒火一直壓在心裡，沒有徹底爆發出來。」
「如果那時候，也是人類導致我失去它的，我也會毫不遲疑把他們都殺了。」
瀧姬衝著下方的龍骨精，很不好意地笑笑，「……明明我自己都不會原諒的事情，卻故意露出痛苦的模樣，讓你因為我的心情而退步。真是……太羞恥了。」
「沒有的事。」
龍骨精仰頭看著她，很輕地笑了笑，「你沒有逼迫我，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看到你，我就好像看見了那個孩子。如果他還活著，想必也會跟你一樣，不忍心弱小的生命，就那樣死在自己面前。」
「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好孩子。」
「身為大人，我有責任、有義務，不讓你們露出悲傷哭泣的表情。」
跟龍骨精待在一起，是很輕松、很舒服的事。
只是，瀧姬並沒有因此忘記了家裡的貓。
待了一段時間，她起身告辭，離開之前，還不忘叮囑他，如果寂寞了，可以去相模郡國找她。
龍骨精笑著應下。
回到宅邸。
無慘不知道干什麼去了，直到後半夜才回來。
瀧姬沒有多問。
畢竟，貓貓是很獨立的生物，需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
就在瀧姬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的時候，是露卻突然闖入無慘的宅邸。
瀧姬當即拔出刀，要把她就地斬殺。
然而，是露卻用意味深長的語氣，給她帶來一個不啻於晴天霹靂的消息。
「犬大將和十六夜在一起了。」
「如今，那個人類的身體裡，正孕育著他的子嗣。」
「你說，原本答應了龍骨精，會保證讓那份罪孽的血脈斷絕在這一代的犬大將，會舍得殺死自己的孩子嗎？」
十六夜。
十六夜。
十六夜……
瀧姬突然想起來。
這個名字，不就是二狗子他媽的名字嗎？！
瀧姬又驚又怒。
根本顧不得跟是露計較，就連跟無慘說一聲都來不及，匆忙跑回雲上城，暗暗下定決心，必須要在龍骨精得知這一事實之前，逼著他處理掉那個孩子！
然而，犬大將並不在雲上城。
「去哪裡了？」
凌月仙姬輕描淡寫回答，「自然是守在在那個將要給他誕下子嗣的人類身邊。」
瀧姬只感覺腦袋「嗡」得一聲。
難以形容的負面情緒，霎時將僅存的理智撕成碎片！
「媽媽，我們殺了他吧！」
瀧姬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情緒，撲到她跟前，雙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角，手指骨用力到發白，「媽媽，他辜負了我們！還要生出一個討厭的半妖狗崽子，狠狠踐踏我們的顏面，這種委屈，我再也不要承受了！」
「殺了他！」
「媽媽，我們去殺了他吧！」
「現在的我們，已經不需要他了！他多活一天，都是對我們的羞辱！」
「媽媽……殺了他吧！」
凌月仙姬不為所動。
只是抬手勾起她的下頜，瀲灩生彩的美目上下打量著她：「瀧姬，你現在，到底是為誰流淚？」
瀧姬胡亂搖頭。
「你不是早就預見到了嗎？」
凌月仙姬抹去她臉上冰涼的淚痕，「他會死。既然如此，就讓他去做好了。身為大妖怪，在他做出這種事情的時候，就應該想好了未來。」
「他都不顧惜自己的性命，我們又何必多次一舉？」
「可是！」
瀧姬嗚咽出聲。
沉重的事實，讓她露從未有過出的脆弱無助，身體不停顫抖，靠歪在母親腿上，才不至於逶迤於地。
「可是……媽媽，他會殺了大龍！」
「為了保護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會奪走我的朋友！」
「我不要這樣！」
「媽媽，我已經失去那麼多……我不想再失去大龍了，媽媽，你幫幫我吧，我們一起去殺了他，好不好？」
「殺了他是簡單，可你要拿那個孩子怎麼辦？」
凌月仙姬平靜指出關鍵，「那個孩子，已經快要降生了，你要連他也一起殺了嗎？」
「我……」
可以！
可後面兩個字，卻好像重於千斤，怎麼也無法從喉嚨裡吐出來。
凌月仙姬將她從自己腿上推下去，近乎無情地指出一條明路：「如果你真的看重龍骨精，那麼，就去殺了那個孩子。」
「你的父親正全身心地防備著龍骨精，使得那個孩子身邊，只有一群弱小的人類。」
「放心好了，身為你的母親，我會保護你，不被失去愛侶和孩子的犬大將憤怒斬殺。」
「夫人，請您不要逼她。」
兀得，瀧姬身後傳來男人沉穩平靜的聲音。
瀧姬扭頭看去。
是龍骨精。
他衝著上方的凌月仙姬微微頷首致意：「好不久不見，夫人。」
凌月仙姬嗯了聲。
姿態依然優雅從容，好像剛剛說出可怕話的並不是她。
「嗚，大龍……」瀧姬手足無措。
「別哭了。」
龍骨精俯下身，蹲在她身邊，抹掉她臉上淚水，歉疚道，「我去相模國找你，但那個人類說，你來了雲上城，我就在想，你肯定也在為了我的事在苦惱。」
「我明明只是想你更開心快樂，卻好像，總是讓你這麼難過……」
「沒有，沒有！」
瀧姬捧著他的手，倉皇搖頭。
龍骨精認真注視著她，良久，才很輕地揚起嘴角：「這就好。瀧姬，以後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吧。這是我跟他們之間的恩怨，原本，就不該成為你的困擾，更不該讓你來這種艱難選擇。」
他聲音很冷靜，甚至，還透著意外的平和。
仿佛想通的一切，整個人都透著釋然。
可落在瀧姬眼裡，她卻更是不安了。
瀧姬更緊握著他的手，害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會像月長石一樣，也消失不見：「我會把他們都殺了，你不要去！」
「他到底是你父親。」
龍骨精卻是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枚系在紅繩上的鱗片，系到她脖頸上，「你不需要為了我，做出這麼可怕的決定。」
「好好活下去，瀧姬。」
「我希望你能永遠開心快樂。這是我身上最堅硬的鱗片，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它會替我保護你，讓你不再承受任何傷害……」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像是怕瀧姬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凌月仙姬指尖纏繞著垂至胸前的垂發，風輕雲淡開口，「龍蛇一族最堅硬的鱗片，是心髒上方的那枚。如今，你要應對的，可是西國的王——犬大將，失去那枚鱗片，恐怕……」
第61章
「我還不至於那麼弱。」
龍骨精是這樣說的。
之後, 再也沒有回來。
而瀧姬被母親允許離開雲上城，已經九天後的事了。
瀧姬趕到時，他們爭鬥已然平息。
只是，彌漫狼藉戰場中塵土霧靄, 至今沒有消散的跡像。
她衝入其中, 徑直奔向戰場最深處。
透過遮蔽視線的揚塵, 瀧姬隱隱看見一道黑影傲然而立。
那是優美矯健身軀，一看就知道是龍骨精。
她下意識松了口氣。
然而——
下一刻, 她的表情的就徹底僵在臉上。
體型龐大的龍蛇大妖, 被傾注了無盡妖力的爪子，正中戳穿心髒，釘在峭壁之上。
噩夢般的畫面照進現實。
頃刻間，瀧姬只感覺心髒像是被一根冰錐刺中，冰寒的涼意絲絲縷縷滲入胸口，冷得她靈魂發木, 很久之後，才傳來頓頓的疼。
她呆呆站在原地。
眼眶滾燙, 卻根本流不出淚來。
「他讓我告訴你，不要悲傷，要好好活下去。」
勉強封印了被暴戾邪氣侵蝕的龍骨精, 犬大將也受了極重的傷。
即使休息了好一陣兒, 他的傷勢依然沒有恢復。
氣息沉重, 胸口血氣上湧, 有血不停順著唇角滲出。
他知道自己應該趕緊去休養生息，但在看到自己的女兒趕過來的那刻, 他還是停下腳步, 來到她身邊。
「值得嗎？」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是問你！」
瀧姬聲音倏然拔高一度, 碎金眸子死死盯向他的臉，「你喜歡那個女人，就跟她在一起好了，為什麼……為什麼非要生孩子？」
「你明明答應過大龍，會讓他們的血脈，在這代斷絕，可你做了什麼？」
她哽咽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凄厲。
「爸爸！父親！犬大將！」
「……你到底、到底都做了什麼啊？！」
「為了自己一時痛快，就要奪走我的朋友，看著我失去一切，看著我留不住任何人，就這麼讓你開心嗎？！」
犬大將還沒有來得及靠近，就被她一把推開。
面對女兒聲嘶力竭的質問，犬大將回答不上來。
但他並非是有意的。
「……對不起！」
他艱難開口，試圖解釋，「那個孩子的出現，並不在我的預料範圍之內。我也知道，他不該存在，但是……瀧姬，他會動了。」
「當我知道他的存在的時候，他就已經會動了。」
「他是你的弟弟……你那麼喜歡月長石，那麼喜歡殺生丸，你只要摸摸他、見見他，肯定也會非常喜歡他。」
「對不起，瀧姬，原諒父親……」
他說道最後，已經語無倫次。
「我知道，父親讓你難過了。」
「我也不想殺他，我懇求他饒恕那孩子一命，可是他拒絕了……」
「對不起，是父親不好，才會讓你這麼悲傷，但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父親不會再做任何讓你傷心難過的事，原諒父親，好不好？」
「我不會難過，更不會悲傷！」
與堪稱平靜的語氣不同，瀧姬手掌成爪，凶狠地刺入犬大將胸膛。
她微微仰起頭，碎金眸子望向他滿是錯愕震驚的眼底，手指一點點攥緊那顆不停跳動的心髒：「因為……我只是一條狗。」
身體裡留著狗男人血的狗狗，是沒有心的。
不該難過。
更不該悲傷。
只是失去了深愛的人而已。
沒關系，還可以再找一個。
只要能親親她、抱抱她，願意陪在她身邊、對她好，誰都可以做那個深愛的人。
沒有誰是獨一無二的。
也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
完全沒必要自尋煩惱！
「犬大將，謝謝你，教我認清這個事實。」
鋪天蓋地的絕望和痛苦，一度要摧毀她的心智，卻在這瞬間，灰飛煙滅。
身體，乃至心靈，都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平和。
瀧姬冰雪般冷漠的臉上，重新露出一絲笑。
紅色龍紋在她肌膚上飛快亂竄，隱約，傳來尖銳的喵咪叫聲，可她都聽不見了。
她直勾勾盯著犬大將，反手扯出他的心髒，吞咽下去。
「我不會親手殺了你，弄髒了手，媽媽會嫌棄我。」
「要是你還能活，那算你有本事；可要是你死了，也請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如果不是你把我生成了一只狗，如果不是你屢次踐踏我的心意和感情，你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瀧姬甩淨手上存留的血，衝半跪地上，再也站不起來的犬大將笑了笑，撣撣衣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犬大將身體搖搖欲墜，如果不是手掌顫抖著撐著鐵碎牙，他現在已經狼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血液不停順著胸前傷口汩汩湧出。
嚴重的傷勢，讓他失去愈合傷口的能力。
在瀧姬出手之後，他不是沒有機會阻止，然而，望著女兒的不復悲傷激動，反而異常冷靜的神情，他突然就有種感覺，自己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女兒不願意喜歡自己。
他向來都知道。
然而，她卻從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那一瞬間，他失去反抗的心思和力氣。
同時，心底也湧出深重的悲哀和痛苦。
犬大將急促喘息。
好半晌，才積蓄了一點力量，他轉過頭，望向那個被自己封印在崖壁上的龍骨精。
比起自己，他好像更像瀧姬的父親。
犬大將蒼白的臉緊繃，羞愧後悔自眼底一閃而逝。
他明明只是想讓她學會愛與憐憫，然而，事實與他的心願背道而馳了。
很快。
被逼人凶煞之氣浸染的大妖戰場，再次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是殺生丸。
「你……也是來殺我這個父親的嗎？」
「不。」
殺生丸站在不遠處，靜靜看了很久，才面無表情上前，攙扶起連站立都做不到的父親，「您不能就這樣死去。」
「那家伙只是嘴上說得無情，如果您真的死在這裡，她肯定會耿耿於懷，鬧著也不讓我安生。」
「所以，還請您換個地方。」
犬大將愣了一下，旋即蒼白笑出聲。
「殺生丸，你怨恨我這個父親嗎？」
「怨恨，是弱者才會有的情緒。」
「哈哈哈、咳……」
內髒滲出的血反嗆到喉嚨裡，犬大將咳嗽好半天，才勉強平復下去。
他微微側頭，看著已經初露崢嶸的長子，不知想到什麼，聲音很輕：「如果……我不會將鐵碎牙留給你呢？」
殺生丸像是沒聽見他意味深長的話，薄金色眸子平視前方：「留不留給我，是您自己的事；得不得得到，是我自己的事。」
****
「這是……怎麼了？」
無慘用沾了溫水的濕帕子，一點點給瀧姬擦去臉上、手上、脖頸上的血污。
「發生了一切出乎意料的事，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嘿嘿。」
瀧姬仰著臉，衝他笑得無辜又純淨，卻並沒有細講的意思。
那張精致綺麗的小臉，盡是輕松愉悅的笑，絲毫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她硬生生扯住了自己父親的心髒，並生吃下去。
無慘擦拭的動作一滯，很快又恢復正常，笑了笑，也沒有不識趣追問。
只是，那時候，她震驚地就連跟自己說一聲都來不及，就匆匆離開，表現得他好像從來都可有可無的行為，就像一根無法拔出的刺，硬生生扎入他心底，讓他無法釋懷。
……
……
「哦？原來你就是她偷偷摸摸養著的人類？」
「說起來，你怎麼跟我記憶裡不一樣。」
「啊，我明白了，是替補品！」
「雖然已經過去快兩百年了，但我還記得，當初站在她身邊的，是個長著四只眼睛的怪胎人類。」
「他們之間的感情，看起來……可遠比跟你的更好呢。」
「不信？呵，你還沒有發現嗎？」
「但凡涉及她的家事，她就根本沒有帶你去意思，更沒有告訴你她的經歷的想法……」
「你看見的她，永遠只是冰山一角。」
「……你不會以為她真的很喜歡你吧？」
「呵，多麼可悲啊。人類就是人類，哪怕你擁有了非人之力，在她眼裡，依舊不足以站在她身邊。」
……
……
尤其，那個叫是露的大妖怪滿含嘲諷的話語，更是讓他如鯁在喉。
「哦，對了，是露那個家伙，沒有跟你說亂七八糟的話吧？」
瀧姬伏在無慘膝上休息，突然想到什麼，頓時仰起頭，認真提醒他，「別信她！她一直暗搓搓覬覦犬大將，不能說恨死我了吧，最起碼也是恨不得我死於非命的程度。」
「哦，對了，上次，咱們一起吃的大妖怪手臂，就是她弟弟的。」
「我算是把她從內到外得罪了個遍，她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都是正常。」
「不過，所幸她還有點數，沒有擅自對你出手，不然，我絕對會把她跟她弟弟，統統擰掉頭，一起吃掉！」
「為了我，你要去挑戰兩位大妖怪？」
瀧姬翻身躺在他懷裡，纖細的指尖輕輕摸著他的臉上，碎金鋪就的眸底盡是繾綣動人的溫情。
她回答得理所當然：「你是我喜歡的人，我自然會為了你不顧一切。再說了，只是兩個大妖怪而已，打就打了。我又不是沒打過。」
她是認真的。
無慘一面很開心，覺得她真的很在意自己。
然而，另一面，內心卻不停流出瘋狂埋怨的毒汁。
「既然這麼擔心我，為什麼那時候會沒看我一眼就走了？！」
「如果我死在她手上，哪怕你真的殺了他們，替我報仇，又有什麼用？！」
「你喜歡我嗎？」
「瀧姬，你真的喜歡我嗎？！」
內心怨憤難平。
無慘清秀的臉上卻依舊維持著文雅的笑，嘴裡輕聲回答：「放心好了，我不會信她。」
雖然，瀧姬並沒有詳細解釋，她最近到底遭遇了什麼，又經歷了何種變故，但此後幾天，她都一直都乖乖呆在無慘身邊，寸步不離，甚至，就連她最喜歡的狗狗遛彎，都不去了。
這讓無慘內心激憤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許。
如果這種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之前的那些不快，終會有過去的一天。
然而——
犬大將從來不會消停。
殺生丸平靜踏入宅邸，徑直來到瀧姬跟前：「父親還活著。」
瀧姬根本不在意，認真吃飯。
甚至，連停下筷子，表示驚訝的意思都沒有。
殺生丸盯著她。
瀧姬邀請：「你要一起吃嗎？」
殺生丸繼續盯她。
瀧姬這才戀戀不舍擱下筷子，抓了抓頭發：「好啦好啦！犬大將還活著，我很高興，這總可以了吧？」
「那個女人那裡出了變故。為了保護她跟那個孩子，在我過來之前，父親已經強撐著尚未恢復的身體，去救他們了。」
說著，殺生丸頓了頓，「那個女人身邊，彙集了無數陰陽師和武士……這次，他也許真的會死。」
「啊，為了一個人類女人，毫不顧惜自己的生命！嗚嗚，這是什麼感天動地的真摯情意！」
「他們怎麼可以愛得這麼真！都把我羨慕哭了……」
瀧姬哽咽。
應景抹向眼尾，卻尷尬發現，根本哭不出來。
殺生丸並不意外她說出這種話，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就像你之前說過的那樣，父親並不准備把鐵碎牙留給我，而是，要留給那個……」
「他敢！」
瀧姬秀眉倒豎，瞬間拍案而起。
第62章
瀧姬領著殺生丸, 氣勢洶洶來找場子。
到了地兒，就驚喜地發現，他們來得不早不晚。
剛剛好。
剛好——
犬大將還剩下最後一口氣。
山林間, 黑煙滾滾。
華麗的宅邸, 已經徹底被大火吞噬, 那些由木頭構建的建築, 悉數垮塌。
陰沉沉的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延綿不斷的雨水澆息大火, 瀧姬來到時，四周到處是冒著青煙的黑炭余燼。
空氣裡，依稀殘留著大火的余溫。
行走其中，鼻子會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
那是木炭與血肉烤焦的氣息，混雜而成的殘穢, 被雨水浸濕，沉在地面，風吹不去。
「嘻嘻, 好丟臉啊, 父親！」
瀧姬好好欣賞了一番自己父親的狼狽模樣, 笑得眉眼彎彎, 「不可一世、溫柔慈悲的犬大將，竟然死在了您最愛的人類手裡, 不知您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啊？」
「瀧……」
犬大將並沒有生氣，只是望著她笑，「你能過來, 父親很高興。原本, 我還以為自己將再也無法見你最後一面……」
瀧姬臉上笑意更深：「你以為我是來見你的？」
「我知道, 你是為了鐵碎牙而來。」
犬大將還不至於這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對父親來說，最重要的是，你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拿來吧。」
犬大將第一次沒有為難她，而是顫抖著手，抽出鐵碎牙，交給她。
瀧姬接過來，轉身就走。
「瀧！」
「……這個給你。」
犬大將將另外一柄牙劍拋向她。
瀧姬沒有回頭，後腦勺確定是長了眼睛，手心精准握住。
接過來一看。
哦豁，是天生牙。
瀧姬一點沒有被贈與遺產的驚喜，反而，扭頭看向他：「這是什麼意思？把這個東西給我，是還想要我學會慈悲和憐憫嗎？」
犬大將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搖搖頭：「不，你已經很好很好了。這個東西……只是父親最後的心願，希望你不會再失去任何心愛之物。」
「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你經歷了那麼痛苦的事。」
他大抵是真的感到了後悔和歉疚。
瀕死時，忍不住想要彌補些什麼。
然而，不合時宜的舐犢之情，只會讓瀧姬覺得想吐。
只是，她忍下了。
「你說得沒錯。」
「失去心愛之物這種事，我以後再也不想經歷了。」
瀧姬抽出天生牙，隨手試了試刀，「效果似乎不錯，正好，我可以試著用它救回大龍。」
「沒用的。」
犬大將很抱歉打斷她的希望，「天生牙只能挽救弱者的性命，而大妖怪……不在其列。」
「哦，這可真是太遺憾了。」
嘴上這樣說，但她臉上卻是無悲無喜的冷漠。
犬大將苦澀笑笑：「瀧，他還沒死……」
「有什麼差別嗎？」
瀧姬猛地收刀回鞘，刀鞘與劍顎發出金石交錯的錚鳴，「一旦現在拔出封印之爪，他就會立刻重傷死去。想要同他再見，我還不知道要等上幾百年。你不會覺得，幾百年只是彈指一瞬吧？」
「……對不起。」
瀧姬沒看他，轉身離開。
只是，走了沒兩步，她突然想到什麼，扭頭走回犬大將身邊，將那把叢雲牙也抽出來，收在懷裡。
「差點忘了。」
「還有這個好東西……」
「瀧！」
犬大將看著這一幕，金眸瞪大，驚呼出聲，「這把刀你不能拿！」
「我可以。」
「現在的你，持有這個東西，還太勉強了……」
就在他說話間，叢雲牙劍柄上已經蔓延出陰寒的邪氣，順著瀧姬持握的手，盤旋而上。
瀧姬微微垂下眼瞼，碎金眸子漠然凝視著這把不甘寂寞的直刀。
犬大將瞳孔驟然一緊，下意識就要強行撐起身體，站起身！
「哢嚓——」
只聽，一道清脆利落的碎裂聲，叢雲牙劍首處的紫色寶玉赫然缺了一塊。
瀧姬咀嚼咀嚼，將那個閃著微光的玉吞咽下去，然後，又啃了一口，沒滋沒味的口感，讓她微微皺眉：「剛剛我沒聽清，你說什麼？」
攀爬的邪氣再也無法維持，驟然潰散。
犬大將：「……不能吃亂七八糟的東西。」
瀧姬一臉「你真是多管閑事」的表情。
她抱著三把刀，正思考著刀要怎麼分，絲毫沒注意路旁的廢墟裡，居然伸出一只黑漆漆的大手，手指完全鋼筋鐵骨，死死把攥住她腳踝。
「啊！！」
瀧姬嚇了一跳，下意識後撤。
而那只大手拽得她太緊了，以至於隨著她的動作，偷襲者的整個身體都被扯了出來。
「剎那……猛丸？」
犬大將愣了愣，叫出他的名字。
這才想意識到，應該是瀧姬隨意揮動天生牙的時候，發揮了它的作用，將已經死去的人類救了回來。
「……犬大將？」
剎那猛丸從地上爬起來，被大火灼燒過的皮膚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恢復，「……你竟然還活著？真是可惡啊，奪走了十六夜公主心的可恨妖怪，我們應該同歸於盡了才是，你為什麼還沒有死？」
說著，他舉起即使死都沒有丟開的刀，一步步走近，「不知道，砍下你的頭，你還能不能繼續活著……」
作為武士，他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犬大將命不久矣。
只可惜，剎那猛丸嘲諷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瀧姬一巴掌呼在腦袋上，身體不受控制轉著圈，整個人凌空飛出去，狠狠砸進一旁的廢墟堆裡。
原本就被大火灼燒，結構極其脆弱的焦黑木頭，在經歷外力重擊後，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再次垮塌。
瀧姬甩了甩手，像是嫌棄上面沾了髒東西似的。
碎金眸子冷冷睨著那個廢半晌都爬不起來男人：「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擅自拿髒手碰我？」
「咳，你跟那家伙，看起來很像啊。」
剎那猛丸艱難爬出廢墟，身上沾滿雨水打濕的焦黑燼灰。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然而，他卻沒有露出絲毫怯態，擦去口鼻的血，就衝著瀧姬發出陰沉冷笑：「這麼不想我殺了他，是不想失去自己的父親嗎？」
「真是沒想到，你們妖怪也會有人類的感情。」
聞言，哪怕是重傷垂死的犬大將，都忍不住露出微妙的表情。
「你很勇啊。」
瀧姬有著驚訝，打量著他的眼神溫柔又和善，「是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了嗎？」
「說什麼不好，非要說她最不喜歡聽的話……」
犬大將心下嘆息。
「呵。」
剎那猛丸沒有多說廢話。
舉起長刀，徑直衝著她腦袋劈來！
瀧姬瞬間暴起。
一拳錘碎長刀，另一只手則薅住他後腦勺的小鬏鬏，將他面朝向，摁倒在地。
一下一下，把他腦袋砸進身下的灰燼泥土裡。
鮮血飛濺！
泥水彙集的坑裡，很快就被汩汩流淌的鮮血染紅。
與那凶神惡煞的動作不同，即使飛濺的血水崩到臉上，在留下猩紅刺目的絲血痕，她眉眼間依然帶著和善的微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剎那猛丸根本來不及反抗，就感覺發根一痛，緊接著，就是令人頭暈目眩的劇烈撞擊。
有那麼一瞬，他都感覺腦袋根本不屬於自己了。
所幸，雖然瀧姬行為粗暴，但並沒有直接砸爆冒犯者的頭。
「今天，我心情好，暫且不擰掉你的頭。」
「記得感謝我的仁慈！」
瀧姬丟下手裡死狗一樣的男人，又嫌棄他礙事，無情地把他踹到一旁。
她微微仰起頭，碎金的眸子越過細密的雨絲，戲謔看向犬大將，「這個男人，似乎是你的情敵？」
犬大將：「情敵算不上，只是十六夜眾多的愛慕者裡的其中一員罷了。」
瀧姬恍然大悟：「這麼說起來，你還可以說是死於情殺？」
「差不多吧。」
犬大將並沒有否認。
他這麼坦然，反倒讓瀧姬不好意思了。
「雖然，我卻很想你死不瞑目……」
她指了指泥水裡的昏死過去的男人，「可如果我說，我並不是故意復活他，讓他給你添堵，你信不信？」
「是不是故意的，都沒關系。」
大概是回光返照，瀕死的劇痛已經消失，身心是前所未有的過的輕松。
犬大將看著她，金瞳溫和，聲音很輕，卻透著異樣的柔情和憐意：「父親永遠不會怪你。」
瀧姬很感動。
然後。
瞬間冷下臉。
她粗暴擰著自己濕噠噠的衣袖，就像是擰著他的腦袋：「嘴上說著不會怪我，心裡卻已經認定我是故意的。你不會覺得這樣說了，我就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真是可笑。」
「我只會覺得，你真不愧是狗男人。」
「明明已經擅自給我判了死刑，卻還要擺出一副施舍給我恩惠的聖人模樣，虛偽做作的模樣，看得我想吐！」
犬大將愣了下，低頭思忖片刻，然後，才重新看向她，誠懇道歉：「是我不好。」
「當你問出那話的時候，我確實有想過，如果你是故意的，要怎麼辦。」
「可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即使你是故意的，也沒關系。」
「父親對你的愛，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改變……」
「這話說得可真動聽。」
瀧姬垂下白皙的眼瞼，逐一擰干衣袖上的雨水，「只可惜，我早已過了，根據甜言蜜語，去喜歡一個人的年紀。」
「我走了，你慢慢死。」
她俯身撿起剛剛被丟在地上的刀，轉身就走，毫無留戀。
犬大將靜靜凝視著女兒離去的身影。
曾經的她，或許並不喜歡自己。
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並不是這樣的。
審視、衡量、試探……更多的，卻是恨鐵不成鋼。
那時候，他並不懂。
生來就擁有一切，得到眾妖眷顧和偏愛的她，為什麼會那麼不滿足。
出手狠辣，行事偏頗，容不得絲毫質疑和冒犯。
沒有絲毫容人雅量，比妖怪還要無情冷酷。
他想要糾正她的性子，想要她變得更柔軟，想要她擁有更美好而幸福的未來。
「我沒見過瀧姬，也不知道你們之間的具體經歷，可我總是覺得，您的做法不太正確。身為父母，毫無理由站在自己孩子身側，是理所當然的。」
「她是大妖之子，可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讓她失去心愛之物，只為讓她明白失去的痛苦和生命的珍貴……這種事，未免太殘忍了。」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我不希望您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夫君，我希望您能更比對待我，更溫柔得對待他……」
腦海不經意閃過十六夜說過的話。
犬大將不得不痛苦承認。
在最開始的時候，她對自己是抱有希望的，而自己，卻一點點令她失望，乃至絕望。
他們之所以會走到如今這一步，最大的罪魁禍首，正是他自己。
只可惜。
他明白的太晚了，也不會再有改正的機會。
「瀧。」
犬大將喚住轉身離開的她，「我已經快要死了，再也無法庇護他們。如果可以，你去幫幫他們吧。」
「他們一個柔弱的人類，一個難以被雙方認可半妖……會過得很辛苦。」
瀧姬離去的腳步一滯。
「他們都很好，你見到後，肯定也會喜歡。」
瀧姬轉過身，瞧著犬大將寫滿信任和托付的臉龐，好半晌，才點點頭：「畢竟是你心愛的女人和孩子，死到臨頭，你還放心不下他們，這太正常了。」
犬大將陡然難堪起來。
想解釋並非如此，卻根本開不了口。
反倒是瀧姬，率先一步寬慰他：「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
「相反的，這種真男人才有的擔當，以及舐犢情深的慈父心腸，我真的非常體諒。」
「所以……」
她說著，走回來，從泥濘的地面上拎起昏死過去的男人的一只腳，衝他安撫地笑笑，「為了不讓你死不瞑目，我答應了你的請求。」
「我會好好照顧他們母子。」
「哈哈哈，我知道啦。我要是這樣說了，你才會真的會死了也安生。」
「放心好了。」
「照顧他們的，不是我，而是你的情敵——剎那猛丸。」
說著，她拎著對方腿的手晃了晃。
昏厥過去的男人，發出不適的呻、吟。
「只是因為你奪走了他愛慕的十六夜，他就敢跟你硬剛，甚至，在面對我的時候，也是悍不畏死地衝上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這份勇氣，我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死愛慘了十六夜，想來，也不會介意多個便宜兒子。」
「所以，你放心吧！」
「你的女人和半妖孩子，會有剎那猛丸替你愛他們。」
這次說完，瀧姬再沒有回頭。
也就沒有發現，犬大將並沒有因為她的話，露出被戳痛腳的不甘不忿。
那張英俊蒼白的臉上，只是浮出了很輕的笑。
「這樣……也好。」
犬大將久久注視著女兒離開的方向，哪怕稠密的雨幕遮去她的背影，也沒有收回視線。
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
第63章
瀧姬走出廢墟時, 雨下得愈發大了。
灰燼殘留的濃煙，以及早已跳至黃昏的時刻，都使得上方堆積著厚厚陰雲的天空, 愈發黑暗起來。
狂風, 吹拂著四周草木沙沙作響。
激烈的雨點砸在身上, 帶出絲絲縷縷的痛意。
不遠處，矜貴優雅的少年，安靜站在高大的古杉樹下，微微仰起頭，出神地仰望著碩大繁盛的樹冠。
像是聽見了動靜，他側目望過來, 露出一張俊美到模糊性別的臉。
這張臉上，生著一雙沉靜無比的薄金色眼瞳, 遙遙掃過來時，仿佛那目光, 似乎可以透過傾斜而下的雨簾, 直直看穿人的內心。
瀧姬登時松開拖拽男人的手, 三步並兩步跑上前，在殺生丸一步之遙，站定，聲音歡喜又清脆：「大狗子，你沒有爸爸啦！」
殺生丸注視著嬉皮笑臉的瀧姬, 眸光平靜，像是聽不見她不討喜的風涼話。
瀧姬：「嘻嘻, 大狗子, 你是沒有爸爸的小可憐啦！」
「……然後呢？」
「要不要哭？如果你難過得想哭, 姐姐可以大發慈悲地抱抱你哦。」
殺生丸看她。
瀧姬張開雙臂, 笑吟吟回視他。
須臾，殺生丸微微斂下目光，伸手把她抱在懷裡，抱得很緊，根本不在意衣服被她身上水汽洇濕。
「啊！」
瀧姬頓時掙扎起來，「反了反了！難過的話，是該我抱你，而不是你抱我。快松開，我要抱你！」
殺生丸就不松。
天地間，盡是江河倒灌的聲音。
稠密激烈的雨滴，劈裡啪啦撞入樹冠草叢，濺起無數微末水珠，被風一吹，粘在衣服上，沉重的冷意揮之不去。
掙扎不脫，瀧姬很快消停下來。
她雙手環上殺生丸挺直勁瘦的後背，掌心輕輕拍撫著：「別難過，大狗子，你還有我。姐姐會更愛更愛你……絕不叫你該得到的愛少了半分……」
殺生丸沒有反駁。
而是，保持著近乎默許的緘默。
不知過了多久，雨聲漸漸小了。
「大狗子。」
「嗯。」
「我有好東西給你！」
瀧姬振奮出聲，推推他，示意他松開點。
殺生丸依言松放開抱緊她的手。
瀧姬振奮地從腰間抽出鐵碎牙，遞給他：「給你給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嗎？這個東西，姐姐幫你拿過來了！放心好了，我已經檢查過，犬大將沒在上面搞什麼么蛾子。」
殺生丸接過來，可有可無問了一句：「你還記得，我為什麼想要鐵碎牙嗎？」
瀧姬皺著眉頭，沉思良久，還是不太確定開口：「因為……這是他最厲害的刀？」
殺生丸深深看她一眼。
「啊，不是嗎？」
瀧姬覺得自己說的可能不對，但又想不出別的理由。
殺生丸不置可否，將鐵碎牙插回腰間，薄金色的眸子掃過她身後半死不活的人類，轉移話題：「這是什麼東西？准備留著吃嗎？」
瀧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克制不住向上翹起：「哦，這是爸爸的情敵，也是……我給他遺產找的可靠繼承人。」
當然了。
她口中的「遺產」，並不包括三把牙劍。
殺生丸很快就想明白她想干什麼：「隨你高興。」
****
雨水衝刷掉了十六夜的氣息。
但這一點點小問題，根本難不倒鼻子靈敏的狗狗。
瀧姬找到十六夜時，她正躲在一間廢棄的寺廟裡避雨。
見到有人過來，她下意識往後縮，秋水般柔亮的眸子滿是驚慌無措，雙手卻將襁褓中的嬰兒抱得更緊。
十六夜長得很好看。
即使此時此刻，她形容有些狼狽，又加之，短時間裡失去一切，不僅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姬君，甚至，就連唯一可以庇護她的夫君都失去了，對於未來的彷徨和無助，化作深重的哀戚，讓她的眸子不復柔亮。
可饒是如此，苦難也無法折損她的美麗。
甚至，還讓她顯出了幾分脆弱晶瑩的美感來。
她身前，篝火畢畢剝剝燃燒，在橘紅色火光的映襯下，有種花樹堆雪惹人憐愛的意味。
瀧姬打量十六夜的時候，十六夜也在看著她。
銀發。
金眸。
這位從雨幕中，幽幽走出來的少女，擁有跟犬大將一樣的溫柔明亮眼睛。
只是，相較於犬大將，她的五官要更精致、更清雅。
尤其，她臉上一直帶著很淺的笑。
眸光澄淨，眉眼間盡是繾綣情意，目光遙遙睇睇來時，她身後似有煙霞輕攏，珠玉生光，一股輕靈之氣，油然而生。
——這是絕非人類可有的，攝人心神的美。
十六夜怔怔看著她，只覺心髒漏跳一拍。
「她與犬大將……必然有血緣關系。」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十六夜倉皇畏懼的神情，漸漸退去。
她注視著少女的表情，斟酌著字句，小心翼翼詢問：「請問，您是？」
「我算是犬大將的女兒。」
十六夜一愣。
倒不是因為她說自己是犬大將的女兒，而是她嘴裡的「算是」。
「別怕，我不是來尋仇的。」
瀧姬唇角揚起一個標准微笑，「我已經答應了犬大將，要好好照顧你們孤兒寡母。」
「只不過呢——」
「我不太喜歡太麻煩的事，所以，就干脆給你帶來個老熟人。」
說著，她手下稍稍用力，就將被自己拖拽一路的男人，穩穩丟到十六夜跟前。
男人無知無覺的身體落地，結實的盔甲立刻和地面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瀧姬笑眯眯開口：「聽說他是個很可靠的男人。只是因為犬大將的緣故，被嫉妒衝昏了頭腦，以至於做出傷害你的事。」
「可現在，犬大將都死了，他想必也可以冷靜下來了。」
「你懷裡的那孩子，怎麼說，都算是犬大將的遺孤。我雖然不能帶他去到妖怪的世界，給媽媽添堵，卻可以讓他在人類中，不至於孤苦伶仃。」
「剎那……猛丸？」
十六夜很快認出那個被泥水浸透的狼狽青年的身份，秋水般的眼底閃過一絲復雜情緒，抱著襁褓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顫了顫，「他竟然還活著？」
「沒錯哦。」
「雖然犬大將死了，但他還好好活著呢。」
瀧姬站在門檻前，擠出衣服上的水，好心解答，「本來，他是跟犬大將同歸於盡了的。只是，我試驗天生牙威力的時候，不小心救回了他。」
「我就想著，人反正是已經活過來了，總不能再一口把他咬死吧——要不然，豈不是成了我替他報仇？」
「這怎麼可以！」
「犬大將求仁得仁，我作為這世上不多的孝順女兒，怎麼可以違背他的意願，替他復仇呢？」
她雙手交叉在身前，擺出義正言辭的拒絕動作，「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十六夜像是沒聽見她的夾槍帶棒的話，直直注視著狼狽的剎那猛丸，良久，她呼出一口氣，感激得看向瀧姬：「謝謝你救回了他。我一直很擔心，他會因為我的緣故，無辜枉死……」
瀧姬擰干的動作一滯。
十六夜將襁褓裡的嬰兒，放在鋪了火鼠裘的地上，自己則來到剎那猛丸身邊，艱難脫去他濕重的盔甲，把他拉到篝火旁。
她坐在剎那猛丸身側，從單薄的白襦絆裡，掏出干淨的綢帕，輕輕擦去他臉上未干的泥水，避免髒水感染額上傷口。
與她溫柔動作一致的，是她輕柔的聲音。
「我一直都知道，我之所能活下來，不僅僅是犬大將庇護，更重要的，是源於那位大人的憐憫。是那位大人願意饒我一命，我才能活。」
「我也一直知道，作為活下來的代價，我不可以延續身體裡這份罪孽的血。」
瀧姬置若罔聞，只是盛滿碎金眸子，閃過一絲肉眼可見的寒意。
「只是，後來發生的事，遠遠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有孕了。」
「他非常害怕，甚至，再也顧不得君臣之禮，提議要幫我去掉這個孩子……」
「我也知道，這個孩子不應該存在。」
「可是……」
「我舍不得。」
「舍不得就舍不得唄。」
瀧姬扭臉看向她，粲然一笑，「又不是多大的事兒。」
「反正，又不是我害死無數同胞，不僅喪失安穩生活，就連保護自己的丈夫都失去了的。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啊，抱歉，這是你跟犬大將共同做出的選擇，你們高興就好，完全不必顧忌旁人的死活。」
「……對不起。」
「干嘛對我抱歉？我又沒有責怪你。如今這一切，都是我們各自的選擇，與人無尤。」
如果當初不是她橫插一腳，讓龍骨精退讓，就不會被犬大將得寸進尺。
如果不是她生出不必要的憐憫，讓那個嬰兒活下去，就不會有眼前的這個嬰兒。
甚至，如果當初她更努力一點，快點掌握自己的刀，說不定就可以早早把犬大將殺了。
這樣的話，如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說到底，事情之所以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除了大龍，誰也不無辜。
只是，狗狗沒有心。
所以，她不會為了已經發生的事怨恨不前。
她只會更快樂、更自由，更無拘無束。
之後，她們都沒有說話。
瀧姬側倚損毀的門框，碎金鋪就的眸子虛虛望入雨幕。
而十六夜則低著頭，凝睇著形容狼狽的男人，不知在想什麼。
廢棄的寺廟裡，只能聽見篝火嗶嗶啵啵燃燒的聲音，以及屋外雨珠肆意撞擊草木屋頂的碎裂聲。
不知過了多久。
地上的男人手指動了動，呻、吟著醒來。
「十六夜……公主？」
渙散失聚的眼睛，重新恢復聚焦能力。
視野從朦朧，到清晰，最後，定格為一張溫柔憂愁的臉。
那是他魂牽夢繞，至死不忘的容顏。
剎那猛丸如墜夢裡，恍惚道：「我是應該下地獄的男人，可您是無辜的，您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然而，卻更擔心她的狀態。
下意識伸出手，想去觸碰她。
「沒事了。」
十六夜溫婉一笑，回握住他的手，「剎那猛丸，你還活著，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們都還活著……」
瀧姬不太像聽他們跨越生死後，再次重逢的喜悅之言。
然而，外面的雨卻像是跟她作對似的，不僅沒有停下，反而越來越大了。
思忖再三，還是不想跟他們待在一塊兒。
瀧姬干脆化作原形，直接衝入雨幕。
她想要回到可愛的貓貓身邊。
想要緊緊抱著自己可愛的貓貓，把他從頭rua到尾，最後，再把腦袋埋在他懷裡，再也不起來。
第64章
而無慘, 就像瀧姬期盼的那樣。
無視她風塵僕僕的狼狽，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
不僅體貼地給她洗淨擦干，還用手指一點點給她按捏身體, 放松僵硬緊繃的肌肉。
溫暖干淨的主屋, 燒著高雅幽渺的黑方熏香。
瀧姬腦袋枕在無慘腿上，腦袋埋入他腹部。
無慘衣服上也有好聞的氣味，深吸一口氣, 那股仿佛初春殘梅的微香便沁入口鼻，身心都不由自主放松起來。
「瀧姬。」
「嗯。」
「你喜歡我嗎？」
「喜歡。」
「比喜歡殺生丸還要喜歡？」
「……嗯。」
瀧姬昏昏欲睡, 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
無慘微微垂下眼簾, 梅紅色的眼睛深深注視著她，掌心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她後腦勺鬢發，動作溫柔又柔和。
「比喜歡月長石還要喜歡？」
「喜歡……月長石。」
無慘笑意尚未浮出唇角, 就陡然僵住。
「有多喜歡？」
「最喜歡。」
****
瀧姬睡醒後, 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
主屋裡沒有點燈, 眼前一片幽暗，依稀可以聽見屋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除此之外, 就再沒有一點人的響動。
往常時候，僕人再躡手躡腳，走動時, 衣物都會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以及地板受力發出的微不可聞的吱呀聲。
然而，現在, 卻什麼都沒了。
仿佛偌大的宅邸，只剩了她一個人。
瀧姬很奇怪。
坐起身, 呼喚無慘的名字, 沒有回應。
想了想, 推開障子門，外廊照亮的燈也沒有點燃。
視線越過稠密的雨絲，掃過整間庭院，也見不到一個人。
瀧姬不明所以。
不知道無慘在搞什麼東西。
正在她左思右想之際，從東邊的侍從間那裡，緩緩走過來一個顫巍巍的身影。
瀧姬依稀認出，那是一直侍奉無慘的家臣。
「瀧姬大人。」
他恭謹地行過禮，才緩緩道，「昨天後半夜，無慘大人遣散了所有僕從，只帶著一個名叫珠世的美麗少女離開了。」
「他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沒有。」
「理由呢？」
「沒說。」
「……還會回來嗎？」
「不會再回來了。」
家臣回答，「對了，無慘大人說了，此處產業他贈給您，隨您處置。」
瀧姬怔忡出神。
好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氣，扯著嘴唇，勉強笑笑：「我只是一條狗而已，要人類的宅邸做什麼？既然他不要了，就交還產屋敷一族吧。」
她回到主屋，拿起自己憑本事得到的刀子，無視家臣擔憂的呼喚，只身走入雨幕，很快消失不見。
——被丟下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瀧姬在外面游蕩了很久，才漸漸冷靜下來。
只是，她還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無慘會突然做出這種事。
明明他們的最後一面，還相處得那麼開心。
「是我對他不夠好嗎？」
瀧姬經過認真反思，並不覺得自己哪裡有問題。
越是想不明白，她就越無法釋懷。
心裡就好像憋著一口氣，只要一日得不到答案，她就一日憋屈得難受。
於是，她開始到處找無慘。
只可惜，瀧姬非但沒有找到無慘，反而遇見了她根本不想見到的東西。
——鬼。
——接受了無慘血液，變化而成的鬼。
這些醜陋東西的出現，似乎昭示著什麼不妙的東西。
但瀧姬已經不想思考那麼多了。
她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見無慘！
不久之後，也許是她殺的鬼太多了，在一個滿月的秋夜，無慘終於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怎麼，就連你也要跟我作對嗎？」
無慘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沒有再靠近。
好不容易見到他，瀧姬不想問掃興的事，只是不解地看他：「為什麼要離開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相處得很開心嗎？」
無慘沒有回答，反倒是平靜詢問：「你為什麼想跟我在一起。」
「因為我喜歡你。」
此話一出，就像是戳了無慘痛腳。
梅紅色的眼瞳閃過一絲寒意。
他手臂赫然變形，膨脹扭曲成巨臂，剪斷張開血盆大口，直衝瀧姬撕咬而去。
瀧姬躍身跳開：「為什麼？」
「因為我也喜歡你。」
無慘並沒有收手的意思，迎著她費解的目光，放開全力，帶著勢必要將她絞殺在此的狠勁，「我已經想明白了，只有我們融為一體，我才可以徹底安心。」
「瀧姬，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順從地被我吃掉吧。」
聞言，瀧姬狠狠皺緊了眉頭。
這根本不是可愛貓貓應該說出的話，更像……狗男人。
「無慘，你別這樣。」
對於自己喜歡的人，瀧姬很有耐心，溫聲細語地勸，「如果你哪裡不高興，直接說出來就好，千萬別說這種氣話。」
「這種話，真的太容易讓我想起狗男人了。」
而一旦把他跟狗男人掛鉤，她就不想喜歡他了。
無慘聲音森然：「我倒是希望，在你心裡，我是狗男人，而不是什麼惡心巴拉的貓！」
「……就這麼討厭做我的貓？」
瀧姬瞳孔地震。
可回答她的，只有無慘愈發凌厲的攻擊。
「如果你不願意，就直說啊。」
瀧姬終於認清這個事實。
她仰頭看過來。
月色下，眼底有什麼東西閃爍。
是淚光。
她在哭：「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自己的存在，會讓你這麼嫌棄？你不喜歡，不想跟我在一起，都直說好了，我又不會因為這種事對你做什麼。」
「可你……可你怎麼能跟我不告而別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無慘的手在顫抖。
有那麼一瞬，他在想，算了吧。
你瞧，她在哭。
她在為你的離開而哭泣。
她肯定是喜歡你的……
然而——
「當初，月長石就是這樣毫無征兆離開我的。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跟它好好道個別……」
瀧姬不說還好，一說，更是激起無慘無邊怒火！
「閉嘴！」
無慘憤額上青筋暴起，梅紅色的眼睛徹底被無法遏制的凶戾占據。
「我的關心，都讓你這麼厭惡了嗎？」
瀧姬表情受傷。
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和無慘的關系，竟然會惡化到這個地步。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既茫然又委屈。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無慘沒有回答。
在察覺到自己只是徒勞無功的攻擊後，他就收了手，撂下一句「別再來妨礙我」，清瘦的身影很快就在茂密的荒林見消失。
根本不給瀧姬挽留的機會。
瀧姬呆呆望著他無情離去方向，怔忡間，眼淚簌簌而下。
一路上。
她看見星河幽寂，新月游映溪流；看見抽穗的芒草在晚風中搖曳，螢火星星點點；看見淅淅瀝瀝的雨絲漫天跌落，樹葉發出沙沙聲響，都會忍不住想起他的臉。
雖然是很平常的景色，可只要一想到，找到無慘後，就可以跟他分享自己一路上的見聞，便覺得非常有趣。
而此時此刻，她孤身一人站在荒野間，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心髒像是裂開一條縫，不停有風掠過。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過了好久，瀧姬才恍惚意識到。
——是寂寞。
月長石、兩面宿儺、源氏、龍骨精、無慘……
有自己不小心弄丟的。
有被人奪走的。
也有自己離開的……
一路上，走走停停，她遇見了很多美好，可到了最後，她什麼都沒能留下來。
即使知道自己身後還站著母親和殺生丸，可終究還是覺得孤零零的。
瀧姬背依著參天古杉樹，縮在盤虯臥龍的樹根裡，不停抹眼淚。
狗狗不該難過。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臉頰上的眼淚卻怎麼都擦不淨。
「握住我，你會擁有一切。」
恍惚間，一道極近誘惑力的男聲，緩慢而低沉的響起。
「你不會再失去任何東西。」
「你想要的一切，都將匍匐你腳下，奉你為主。你將不會痛苦，更不會悲傷，你會主宰一切……」
像惡魔的低語。
又像沾了蜜的蛛網，甜美得讓人無處可逃。
「握住我。」
「瀧姬，握住我……」
瀧姬怔愣了好半天，才發生過來，是被她背在身後的叢雲牙在說話。
她剛扭過頭，耳邊就驟然想起尖銳急促的貓咪吼聲。
視線余光隱約掃到一道黑影，凌空撲來！
然後，她就看見月長石爪子死死抓住一團暗紫色蛇形邪氣，利爪牙齒並用，撕咬、抓撓、最後，抱著萎蔫的蛇形邪氣又蹬又踹……
瀧姬眼睜睜看著它將那團邪氣撕成碎片，化作霧氣，逸散消失。
月長並不死心。
圍著邪氣消失的地方打轉。
它尾巴豎得老高，嘴裡不停發出罵罵咧咧的尖銳吼叫，前爪不停在地上扒拉扒拉，似乎是恨不得掘地三尺。
動作之瘋狂，甚至，都把泥土扒拉了瀧姬一身。
瀧姬：「……」
呸呸兩聲，吐出飛到自己嘴巴裡的泥點子。
然而，就在她發出聲音的瞬間，月長石扒拉的動作一滯，它猛地扭過頭，那雙宛若湛藍天空，又像是沉靜冰湖的藍眼睛，帶著莫名的嚴色，倏然看向她。
瀧姬默默咽了口唾沫：「如果我說，我只是想看看它搞什麼鬼，並沒有要握住的意思，你會信嗎？」
她眨巴眨巴眼，金豆豆卻還掛在睫毛上。
眼眶通紅，腮頰上滿是亮晶晶的淚痕。。
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渣玩弄後拋棄，傷心欲絕的笨蛋少女。
「咪。」
然而，月長石並不會嫌棄自己的狗狗。
於是，它發出很輕很軟的叫聲。
一改狩獵時凶狠殘暴的姿態，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到神情狼狽的狗子身前，腦袋用力頂她的腿，身體也不停在她腿間蹭過來、蹭過去。
努力把氣味蹭她一身。
它尾巴依舊高高豎起，長尾尖卻勾出一個圈兒——這是它內心愉悅的證明。
「月長石。」
瀧姬嗚咽一聲，眼底的熱意奔湧，將它抱起來，像是抱著此生最重要的珍寶，「我的月長石……」
「咪。」
月長石舔了舔她手背，那上面沾滿她的眼淚。
「你是擔心我嗎？擔心我信了叢雲牙的鬼話……」
「咪。」
「月長石……你都不會怨我嗎？」
哽了哽，瀧姬眨眨眼，努力驅散眼底的熱意。
這種被愛的感覺，讓她有了底氣，掙扎著問出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
「喵嗚？」
月長石微微歪頭，不解其意看向她。
「會不會痛？」
瀧姬抽著氣，努力想笑，唇角卻只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笑得比哭還難看，「被吃掉的時候，你痛不痛？」
長久以來，她都在困惑。
月長石究竟去了哪裡；
為什麼會在她受重傷後，出現那麼一小會兒；
媽媽嘴裡的「未來」，到底是指什麼。
直到——
在意識到龍骨精離開雲上城，就不會再回來之後，一股無法遏制的吞噬欲望湧上心頭。
「吃下去的話，他就不會死在別人手上，也不會離開我。」
「他將永遠跟我融為一體。」
「珍貴的東西，一旦吃下去，就可以永遠留住了！」
這種可怕的念頭，在心底不停叫囂，攛掇著她撲上去，將那個待她如父的男人吞入腹中。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然而，本能卻驅使她露出妖怪的本相。
最後，是母親阻止了她。
對待龍骨精尚且如此，那麼，在沒有母親幫助的更早前之前呢？
瀧姬根本不敢繼續想下去。
第65章
月長石沒有吱聲。
只是眨了眨美麗的藍眼睛, 偏過頭，去舔她被淚水浸濕腮頰。
瀧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抱緊月長石，泣不成聲。
****
如今的月長石, 是她的貓、她的弟弟，更是會陪伴她一生的刀。
在經歷了眾多無法挽回的失去之後, 瀧姬終於握住了自己的心愛之物。
不會傷害她。
不會拋棄她。
即使穿越生死, 也要陪在她身邊。
一度空蕩蕩的內心, 此時此刻，徹底被月長石填滿，難以言喻的幸福和溫暖，充滿靈魂, 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嗚嗚，姐姐好愛你！」
瀧姬抱著月長石, 舉高高，歡快地轉圈圈，「月長石，我最心愛的弟弟！姐姐真的好愛！嘿嘿嘿, 姐姐最愛你了！哪怕你想嘗嘗大狗子什麼味兒, 我都會把他打來, 給你嘗嘗~」
「你要吃他胳膊，我絕對不給你吃腿兒！」
嗚嗚。
她的愛, 就是這麼感人至深！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為了一個弟弟, 就算要去傷害另一個弟弟也無所謂？」
「嗚嗚，大狗子怎麼能跟我心愛的月長石比呢？」
瀧姬把月長石舉得高高的。
冬日燦爛的陽光，從它身後照耀而來, 給它烏黑油亮的毛發上, 鍍了一層朦朧耀眼的光暈。
仿佛不可褻玩的神域聖物。
美好得攝狗心魂。
尤其, 當它垂下那雙湛藍的眼睛，深情地回視自己的時候，瀧姬更是覺得，自己整只狗都要化成一灘水，甘心為它獻出一切，任它予取予求。
於是，她說得理所當然又理直氣壯：「我可是月長石的親姐姐！別說只是想嘗嘗大狗子的胳膊腿兒了，哪怕它要我的心，我也心甘情願！」
「呵。」
伴隨著一道低沉冰冷的冷笑，瀧姬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感覺後背被狠狠踹了個結實。
猝不及防之下，她徑直朝前栽去！
人在摔倒的時候，會本能伸出胳膊，護住身體，可她手裡捧著的，可是自己心愛的月長石！
於是，瀧姬想也沒想，就把月長石高高舉起，身體則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屎。
踹來的力氣是如此之大！
即使以臉搶地，瀧姬也在枯黃的草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喵嗚。」
月長石完好無損從她掌心跳下來，瞅了瞅不遠處眼神涼涼的俊秀矜貴少年，又瞧了瞧瞅著無力從地上爬起來的哽咽少女，到底還是更憐惜她，低下頭，用腦袋蹭了蹭她滿是枯枝碎葉的發頂，發出同情的叫聲。
「說起來，我也是你親弟弟。」
殺生丸邁著優雅的步伐，緩緩靠近，面無表情踩住她後心，在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時候，黑色長靴毫不客氣地用力一碾，直接把她踩趴。
看著她像是翻殼的烏龜一樣，一邊徒勞掙扎，一邊哭唧唧，殺生丸冷冰冰的臉色，終於冰雪消融了些許。
「我也想吃你的心，你要不要送給我？」
「嗚……你做夢！」
瀧姬整只狗都疼木了。
臉疼、胸疼、胳膊肘疼，後背更疼。
就好像自己的脊椎已經被無情冷酷的大狗子踹斷了一樣。
——沒有人敢這麼打我！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打我！
委屈、難過、想哭！
金豆豆不停地順著面頰滾落。
而當淚水劃過面部細微的傷口時，鹽分浸入其中，瀧姬就哭得更大聲了。
殺生丸置若罔聞，收回腳，半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摁在她後背心髒位置：「你不給，那我就要自己來取了。」
「啊啊——」
只聽一聲凄慘的哀嚎。
月長石就看見他們姐弟倆已經滾做一團，表情猙獰地撕吧起來。
「混蛋大狗子，你手指頭戳我肉裡了！」
「你才混蛋！」
殺生丸不甘示弱，雙手死死扼住她脖頸，把她摁在地上，目露不善，「你剛剛跟月長石說的，那是人能說出來的嗎？」
「屁話！」
瀧姬給他一個頭槌，趁著他被撞得失神，欺身而上，反把他按在地上，「我只是一條狗而已，為什麼要說人話？」
「呵，臭狗！」
「閉嘴！不准罵我狗！」
「不是你自己承認的嗎？笨狗！」
「呸，你才是！可惡的狗男人！」
……
……
他們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腳，怒上心頭，甚至，都開始薅對方頭發。
既不優雅，也不體面。
而且，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月長石專注看了一會兒，就有些困了。
它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找了個塊干淨的大石頭，跳上去。
青色的石頭表面，被冬日的陽光炙烤得暖呼呼的，盤臥在上面，就像是躺在雲上城的床上一樣溫暖。
很快，它就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它這是怎麼了？」
殺生丸第一時間就注意到月長石的異樣。
「……我力量不足夠。」
瀧姬停下張牙舞爪的動作，默了默，才回答
殺生丸皺眉。
「如今，它已經跟我的刀融為一體。」
「只是，我還無法徹底掌握這把刀，也就使得它光是出現在我面前，就已經疲憊不堪了。」
「大狗子……」
說著，瀧姬直直望向他，聲音肉眼可見地喑啞起來，顫抖的尾音，帶著長長的氣音。
殺生丸垂下眼簾。
薄金色眸子凝睇著下方瀧姬。
「是我的刀吃了它。」
「大狗子，是我對它做出了這麼可怕的事……」
……
……
殺生丸靜靜看著她，聽著她講述自己的羞愧自責，只是，不知怎麼的，眼神突然微妙地偏了偏。
「大狗子？」
「嗯。」
「你這是什麼表情？」
「沒什麼。」
「可你臉上為什麼會寫滿嫌棄和排斥？你在嫌棄什麼？排斥什麼？總不會是我吧？啊？不會吧不會吧？」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問為妙」
「就不！」
「醜。」
殺生丸不會慣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她下巴，左右看了個遍，更加篤定地吐出一句話，「太醜了！」
說完了，他嫌棄地把她臉扭向一側，不想正眼看。
甚至，還將剛剛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在她肩膀的衣服上擦干淨。
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瀧姬：「……！」
其實，倒也怨不得殺生丸。
任誰眼淚鼻涕糊滿臉，都不會好看。
更不要說，她那張臉原本就在地上摩擦了好遠，紅腫破皮不說，鼻梁骨上還有一道沾滿泥土碎草沫，深可見骨的血口子。
不能說破相吧，最起碼也是毀容的程度。
殺生丸有理有據，只可惜，瀧姬並不是講道理的狗。
於是，他們又繼續打了個爽。
等月長石終於睡醒，就看見兩只破相毀容的狗崽子。
它嘆了口氣。
挨個給他們親親舔舔。
「別看我這樣。」
月長石的舌頭上有倒刺，刻意收斂後，舔在傷口上，又癢又麻，瀧姬忍不住瑟縮想躲，可望著它那雙湛藍純淨的眼睛，身體就動不了。
為了緩解後脊骨一陣一陣浮起的酥癢，她開始說話，轉移注意力，「實際上，我都一天可以打他八頓不帶消停的，十分威武霸氣！」
「哼。」
殺生丸微微一哂，薄金色的眸子如有實質地從她臉上掠過。
她鼻梁骨上的傷口，至今都沒有愈合。
「這次只是意外啦。」
瀧姬絲毫不心虛，剛得意地昂起下巴，就被月長石踩住腦殼，摁了下去，妨礙它舔舔舔了。
瀧姬順從地低下頭，拿眼睛瞪他，嘴裡也絲毫不服軟，「如果不是我開心得忘乎所以，你根本不可能踹得到我。」
「哼，你只是一個連自己刀都沒有的臭狗子罷了，想要打得過我，你還差得遠呢。」
殺生丸面無表情，手指卻誠實地捏碎了掌下的木頭。
雖然被她的話氣得不輕，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來意。
「那個家伙，你打算怎麼辦？」
瀧姬沉默下來。
她當然知道，殺生丸嘴裡的「那家伙」是誰。
「他不僅拋棄了你，甚至，還背棄了對你的承諾。」
殺生丸將手中的碎木頭丟入篝火，碎屑一燃，火舌高漲，發出呲呲爆燃聲，橘紅色火光照在他們身上，灑下溫暖的顏色，然而，卻驅不散他眼底的冷意，「如此言而無信、不知好歹的家伙，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
瀧姬想起他們不歡而散的最後一面。
很喜歡的貓貓，言辭舉止卻都在不停向狗男人靠攏。
看起來還是那麼熟悉，感覺卻是那麼陌生。
事到如今，想起來還是會有些難過。
殺生丸掃了她一眼，對她的沉默早有預料。
靜默一息。
他緩緩吐出一道驚雷：「在來找你的路上，我遭遇了鬼的襲擊。」
「什麼？！」
瀧姬倏然抬眼，不可思議看他。
「我原本也以為是不小心偶遇，但圍攻而來的鬼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殺生丸很平靜地講述自己的經歷，「而且，即使天亮了，他們也沒有一個逃跑，拼命攻擊我，最後，在陽光升起後，尖叫著化做飛灰。」
「你說，他是想做什麼？」
雖然用的疑問語氣，但他表情明顯是早已有了答案。
瀧姬又怎麼會不懂。
可她只是抱著月長石，沉默著，不說話。
殺生丸也沒有逼她，很快移開目光，薄金色的眸子望著跳躍燃燒的篝火，不知道在想什麼。
原本，瀧姬以為，殺生丸辦完正事，很快就會離開。
可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了，不僅無視了她時不時的陰陽怪氣，還有長留她身邊，生根發芽的架勢。
瀧姬擺出知心大姐姐的姿態，語重心長地勸：「大狗子啊，你如今都是一只成熟的狗男人了，不能因為害怕鬼的襲擊，就躲在姐姐身邊啊。」
「這樣下去，你會永遠長不大的。」
「姐姐雖然舍不得你經歷風吹雨打，但真不忍心你就此荒廢，成為人人可欺的經驗包。」
殺生丸面無表情掃了她一眼：「說人話。」
瀧姬：「快走，打擾到我跟月長石的二人世界了。」
殺生丸一臉「我就知道」的冷漠，平靜地拔出鐵碎牙：「你以為我想留在你身邊？」
「只是一塊很好用的磨刀石罷了，別自戀了。」
平靜的言語間，盡是如有實質的輕蔑呵嘲諷。
瀧·磨刀石·姬當即拔出叢雲牙，跟他打了個爽。
第66章
話是這樣說, 但殺生丸其實並沒有在瀧姬身邊待很久。
很快，他就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按照殺生丸的說法是，犬大將已死, 曾經畏懼他強大而臣服的妖怪們，有的正在蠢蠢欲動, 意圖趁著前一任主人突然離世造成的混亂，分一杯羹。
這個爛攤子，她不樂意處理, 總不能交給母親處理。
於是，就只能交給他了。
「嘻嘻，那你加油哦！」
瀧姬絲毫不羞愧, 不僅大大咧咧露出八顆笑齒，還要從言語上打擊他, 「要是被打哭了，記得來找我, 姐姐會幫你找回場子的哦。」
「怎麼樣, 大狗子, 姐姐也很愛你吧？」
殺生丸有心再跟她打一頓, 但念及自己確實耽擱太久了，只得惡狠狠瞪她一眼, 摁下這個念頭, 扭頭就走。
氣跑殺生丸後, 瀧姬高高興興跟月長石過起二人生活。
偶爾, 月長石會從河灘上翻出了亮晶晶的漂亮小石頭。
不是玉, 卻有著玉一樣的質感和光澤。
她們一起欣賞過以後, 就會送到雲上城, 分享給閑著長草的母親。
凌月仙姬從她手裡撿出最漂亮的一枚, 捏在指尖把玩，瀲灩的美目斜斜掃著瀧姬，也許是被女兒嘚嘚瑟瑟的笑顏感染，她也笑了。
「嗚嗚，媽媽，你真有眼光，我也覺得這枚最好看！」
「是月長石撿到的哦。」
瀧姬立刻開始誇贊自己的貓。
月長石就蹲在瀧姬身側，坦然迎著她們注視的目光，慢悠悠晃著長尾巴，嘴裡發出小聲的喵嗚聲。
「不過，好奇怪哦。」
不知想到什麼，瀧姬突然皺起整張臉，狐疑地瞅著自己的母親。
百思不得其解後，終於問出口：「媽媽，你眼光明明這麼好，怎麼挑男人的眼光這麼差勁嘞？」
「放著好好的龍骨精不選，偏去選什麼犬大將，害得我也成了一條狗……」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總不可能……是因為犬大將之前還算不錯吧？」
凌月仙姬臉上笑意不變。
優雅的擼擼袖子，然後，拎著她後衣領，像丟垃圾一樣，把這只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的狗東西丟出雲上城。
「哇啊啊啊——」
瀧姬身體完全懸空，只靠手指，險險扒住地面。
她下面，就是深不可測的雲海。
此時此刻，瀧姬仍倔強地撐著一口氣，拼命衝母親伸出手：「媽媽！你惱羞成怒欺負人就算了，可你還沒有把月長石的石頭還給我呢！不還給我，我就不走！」
凌月仙姬靈活拋接著石頭，幽幽嘆息：「說起來，母親近來孤獨又寂寞，不如……把月長石留下來陪我吧。」
瀧姬頓時驚恐地瞪大眼。
再也不敢說什麼還不還回來的事兒了，果斷松開扒住的手，抱緊月長石，決然掉下去。
凌月仙姬：「嘖，不孝的臭狗崽子。」
****
瀧姬抱住月長石，一溜煙跑出去好遠，哪怕知道母親沒有追上來，還是心有余悸。
於是，她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要回去了。
「咪。」
「好吧。」
瀧姬聽了月長石的建議，順從地改變主意，「我還是會去的。只是，最近這段時間，打死我，我都不會再回去了。」
「嗚嗚嗚，萬一媽媽把你搶走了，我根本沒辦法搶不回來。」
漫長的冬日過後，山林間的櫻花開了。
是八重櫻。
盛開的花朵，密密麻麻掛滿枝頭，沉甸甸的重量把細長的枝條壓彎，繁復的淺桃色花瓣盡在咫尺，花蕊深處散發著淡淡香氣，沾在衣袖鬢角，揮之不去。
月長石爬到高處樹枝，壓低腦袋，耳朵向後豎起，尾巴翹高，而那雙漂亮的湛藍色眼睛，則直勾勾盯著前面一朵懸垂開放的櫻花。
看起來，是想把它當做獵物，開開心心狩個獵。
「小心，別掉下來了哦。」
「咪。」
伴隨著最後一縷陽光沒於山巔，涼浸浸的夜色逐漸深重起來。
瀧姬隨便生了一堆篝火，等月長石玩累了，抱著它入眠。
只是，這個夜晚似乎不大安寧。
從黑漆漆林間，飄來的鬼血的氣味。
她睜開眼，懷裡的月長石也抖了抖耳朵，站起身。
很顯然，它也察覺到了。
打擾她們清淨的，是一個由人類變成的鬼。
大半夜的，那鬼沒有絲毫公德心，吃東西就吃東西，偏偏還要貓抓老鼠似的戲弄，並且不停從嘴裡吐出污言穢語。
不僅髒了她耳朵，更髒了月長石的耳朵。
瀧姬頓時不高興地沉下臉。
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擰掉鬼的頭。
「無慘，你要是再這樣胡鬧下去，我就真的生氣。」
瀧姬望著那顆驚慌尖叫的鬼頭，一字一頓，「你可以做任何事，但唯獨，不能做狗男人。」
「我告訴過你的。」
「我最討厭狗男人了。」
說罷，也不管無慘是否能聽見，瀧姬指下用力，強悍的妖力灌入其中，鬼頭瞬間爆開，化作飛灰，再無一絲恢復可能。
解決完礙事的狗東西，她撣了撣自己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又有些困了。
瀧姬打了個哈欠，抱著月長石，准備回到自己睡覺的地方。
然後——
「姐姐！姐姐！！」
「你等到我啊，姐姐！」
直到自己的腿突然掛上一個重物，瀧姬這才意識到，這個被鬼當做食物的人類幼童，是在叫自己。
「姐姐？」
「嗯嗯！」
「怎麼小小年紀，眼睛就不好使了？」
瀧姬撫著懷裡的月長石，拿余光上上下下瞟他，「怎麼看，我跟你都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你叫誰姐姐，都不應該叫我姐姐。」
眼前這個孩子，有著跟月長石毛色一樣的頭發和眼睛，而且，嘴巴還很甜。
拿來氣殺生丸的話，絕對一氣一個准。
只是，她現在既不想再養只貓，也不想給自己找個弟弟。
——與月長石快活的二人世界，她還沒有過夠呢。
「怎麼會呢？」
幼童熱切注視著她。
興奮歡脫的樣子，活像是找到主人的狗狗。
別看他年紀不大，說話卻十分流暢：「姐姐，你好好看看我，我們長得很像的！」
「母親說了，我跟你長得非常像。只是，你要比我更漂亮，是那種一眼見到就再也無法忘記的精致綺麗——只要我見到你，就絕不會認錯。」
「不僅如此，你還非常強……是世上最強……」
「哦，那肯定不是我。」
瀧姬很冷漠地掰開幼童的手，「前不久，我剛被人無情攆出家門，卻連委屈抱怨都不敢。」
「我就是個長得好看的廢狗罷了。」
「喵嗚？」
月長石瞬間仰頭看她。
瀧姬摸摸它腦袋，小聲道：「別擔心啦，我就是說說而已。我才不是廢狗，我是月長石心愛的姐姐，對不對？」
「咪。」
月長石伸著腦袋，蹭蹭她額頭。
瀧姬頓時喜笑顏開，眼裡再無旁人，抱著它親親香香。
幼童撇撇嘴，羨慕得直想哭。
瀧姬才不管他，徑自回到篝火旁，攬著月長石入睡。
幼童一腳深一腳淺跟上來，也不出聲打擾，就默默蹲在她身邊，用那雙狗狗般水汪汪的黑眼睛，可憐巴巴瞅著她。
瀧姬被他盯得如坐針氈，根本睡不著。
她干脆坐起身：「你也想像那只鬼一樣，被我擰掉腦袋，然後狠狠捏碎嗎？」
「嗚，姐姐……」
瀧姬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他身後那根不停搖啊搖的尾巴耷拉了下去。
「閉嘴，別叫。」
瀧姬凶巴巴調高了一度嗓門。
那孩子嚇得一哆嗦，眼眶頓時紅通通起來。
瀧姬不為所動。
她非但不覺得自己對一個小孩子太過分，反而還非常膈應地打了個擺子。
她使勁摩挲著胳膊上一層一層的雞皮疙瘩：「不知為什麼，你一這樣看著我，我就感覺身邊好像多了一條狗，惡心得只想吐。」
「……姐姐討厭狗？」
「討厭死了。」
「為什麼啊？」
幼童小心翼翼，「狗狗那麼可愛，是看家護院的好幫手，很多人都喜歡狗狗的……」
想看她，可又想起她剛剛說過的話，頓時，沮喪得低下頭，手指在地上戳戳戳。
瀧姬碎金的眸子冷冰冰斜過來：「就是討厭，沒有為什麼。」
「哦。」
幼童蔫頭耷腦。
也許是他乖乖的樣子，又有些太可憐了。
瀧姬放緩了聲音：「沒必要跟我攀關系。等天亮了，我會送你去人類的村子，不會讓你一個留在森林裡，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吃掉。」
「我不走，我要找姐姐。」
「你姐姐在家裡呢。」
「才沒有。」
這孩子並不好哄，「就是因為家裡沒有姐姐，我才會特意出來找她。」
「母親說，姐姐很忙，根本沒時間來看我。我就在想，既然她很忙，那我就去找她、幫她，遲早，她會忙完手上的事，會回到我們身邊……」
雖然他不再嘴硬叫姐姐了，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卻總是忍不住偷窺瀧姬。
很顯然，還是認為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瀧姬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於是，問出關鍵：「你為什麼想去找姐姐？有父母在身邊，不好嗎？」
「因為壽郎他就有一個姐姐。」
那孩子認真道，「每次他跟我玩累了，他姐姐都會心疼地摸摸他的額頭，然後蹲下身，背他回家。而我，就只能孤零零一個人回家。我不要這樣……」
「所以，我要把姐姐找回來。」
瀧姬微微頷首。
這次她明白了。
原來，不是他姐姐夭折了，而是他姐姐根本就不存在。
「真可憐啊。」
瀧姬煞有介事感慨，「為了找姐姐，自己孤身一人亂竄，卻不知道，那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同時，她又忍不住想起殺生丸，難以言喻的嘚瑟浮上心頭。
「感恩吧大狗子！」
「如果不是我，你就是個沒有姐姐愛的經驗包。」
瀧姬覺得，自己大概就是神明對他的恩賜！
嗚嗚嗚。
她好棒！
在心裡，把殺生丸嘲了爽，瀧姬才重新看向根本就沒有姐姐的人類幼童，目露同情：「所以，你就一個人跑到山裡來了？」
「嗯。」
「就不怕被野獸吃掉嗎？」
「野獸？」
那孩子遲疑問道，「姐姐說的，是山豬野狼那些東西嗎？」
「是啊。」
瀧姬覺得他的問題莫名其妙。
他只是個四五歲小孩子而已。
就連妖怪和人類都分不清，甚至，還做出抱著她的腿，叫她姐姐的糗事。
比起妖怪，聽得更多的，是野獸吧。
「用爪子把他們撕碎，就好了。」
那孩子望向她，語氣理所當然，「雖然確實有一點點危險，但沒必要害怕。」
第67章
瀧姬下意識坐直身體, 匪夷所思打量他。
那孩子乖乖狗狗蹲。
仰著頭，亮晶晶的黑眼睛，眨也不眨瞅她。
不僅任憑她打量, 甚至，還對她露出了一個蠢兮兮的笑。
「……用爪子？」
「嗯。」
瀧姬瞄了瞄他圓潤飽滿的指甲蓋，又看了看他藕芽似的稚嫩手指頭，覺得這孩子腦袋多半有病。
唔, 該怎麼說呢。
大概就是, 他這種程度的小孩子，她一口氣吃三個，都不帶吐骨頭的。
就他，還爪子？
呵。
嘎嘣脆的嫩蘿蔔還差不多。
瀧姬不想跟腦子有病的小孩子說太多，那會顯得她腦子也不正常。
於是, 隨口敷衍應付兩句, 她就又悶頭睡了過去。
然後——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嗚，姐姐……」
那孩子也慌了。
他明明已經防備著這種情況發生, 睡覺之前就解開外袍, 披在頭上, 避免被姐姐看見耳朵和眼睛。
可是，他睡覺太不老實了。
以至於, 原本蒙在頭上的衣服, 在翻滾的時候，被整個壓在了身下。
一想到這裡, 那孩子就委屈地直想哭。
他一手捂向自己的耳朵, 一手試圖去拽瀧姬衣袍。
「臭狗崽子, 別碰我！！」
瀧姬裹緊衣裳, 抱著月長石, 匆忙跳到一旁。
根本不給他碰，生怕沾染到一點狗狗的氣息。
她真的要崩潰了！
誰能想到呢。
昨天晚上，還只是個黑發黑眼，偶爾表情會有些像狗的小孩子，第二天，竟然真的成了一只狗！
看看那金色獸瞳。
再瞧瞧那直直立起的白色犬耳。
像極了某個死得只剩下骨頭的狗男人！
瀧姬痛苦地捂住心口，幾乎要嘔出血來。
「嗚嗚嗚……」
那孩子淚眼婆娑瞅她。
活像只被拋棄的狗狗。
殺生丸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瀧姬被一只小狗狗蹲了。
她趴在高處的樹枝上，腦袋埋在交疊的胳膊間，哭成傻狗，都沒察覺到他的到來。
她在上面哭，那只小狗狗在下面哭。
月長石則在草地上，愉快地玩撲蝶。
不過，與被朔夜欺騙了的瀧姬不同，殺生丸可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只蹲守她的狗是誰。
——犬夜叉。
——人類女人替父親生下的半妖子嗣。
「嗚，姐姐姐姐！」
犬夜叉被他冰涼審視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小手拼命敲擊樹干，提醒哭得情難自已的姐姐，「你快起來啊，來了個好可怕的妖怪……」
然後，他就瞅見那個妖怪的眼神越發冰冷起來。
好像要吃人似的。
犬夜叉：「……！！」
嚇得瘋狂飆淚。
嘴裡姐姐叫得更大聲了。
而瀧姬，卻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坐起來。
她碎金的眸子閃閃發亮，把身下的樹干拍得啪啪作響，嘴裡也是一陣劈裡啪啦：「快快快！」
「姐姐最心愛的弟弟，我可想死你了！」
「快過來，把你弟帶走！」
「我都要被他煩死了，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偏偏他鼻子還很用，跑掉了，也會被他找到。嚶嚶嚶，身邊多出一只狗這種事，我不要啊……」
回答她的，是殺生丸毫不留情地飛身一腳。
一腳。
把她從高高樹枝上踹下來。
瀧姬呈倒栽蔥姿勢跌落，卻在落地前，身法嫻熟地站穩。
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痛。
「大狗子，你干嘛啊！」
瀧姬暴跳如雷。
然而，不等她擺出咆哮的嘴臉，就感覺自己腿上驟然多出一個很有分量的狗狗掛件。
「姐姐，嗚，你疼不疼？」
瀧姬一低頭，就望入一雙擔心的不得了的眼睛。
金色獸瞳盈滿淚，包子臉緊張地皺成一團。
似乎心疼極了。
看起來，如果不是個頭不夠高，踮起腳都夠不到她被踹的胸口，甚至都想給她吹吹傷口的樣子。
此情此景，但凡他不是一條狗。
瀧姬就會收下這個弟弟，好好膈應膈應那個膽敢以下犯上的大狗子。
然而，他是一條狗。
而且，還是一條身體流淌著那個男人血脈，以後，也注定會成為比那個男人還要狗的狗男人。
於是，她面無表情扒開他的手，對他受傷的表情視若無睹，還准備禍水東引：「我不是你姐姐，對面那只無情的大狗子，才是你親哥哥。」
「快去吧！」
「他期待有個弟弟妹妹陪他玩耍，已經期待很久了。」
「你叫他哥哥，他不僅不會嫌棄你，還會兄友弟恭地背著你玩兒哦。」
聞言，犬夜叉一邊抽抽搭搭，一邊偷瞄對面的銀發金瞳少年。
殺生丸似有所感，視線直刺而來，眸光冰冷。
犬夜叉驚恐發抖。
就感覺他根本不是期盼跟弟弟玩耍，而是想找個弟弟吃吃看。
眼見就要被推過去。
不想死的心，使得他那顆不怎麼需要使用的腦袋高速運轉起來。
電光石火間——
他想到了！
犬夜叉腳踩剎車，腦袋極力後仰，金色獸瞳拼命看向瀧姬，掙扎問出困惑：「可、可按照姐姐的說法……你是他姐姐，而他又是我親哥哥，那麼，你也應該是我親姐姐才對啊！！」
此話一出，不啻於石破天驚！
「親姐姐」三個字，宛若這世上最堅硬的棍棒，棍棍敲在瀧姬毫無防備的後腦勺上，砸得她腦瓜子嗡嗡的，耳朵鳴聲大作，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
殺生丸忍不住看向瀧姬。
然後，就看著她表情從難以置信的呆滯，到悔恨懊喪、再到看淡一切的釋然，轉變之精彩，讓他嘆為觀止。
而更讓他驚嘆的，是她接下來的話。
「哦，我是撿來的。」
「所以，我才不是你姐姐。」
殺生丸：「……」
很好。
硬了。
拳頭硬了。
於是，殺生丸蹲下身，撈起跑來跑去的月長石，把它抱在抱臂間，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方式，把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的瀧姬揍了個半死。
「啊，我死了！」
瀧姬不想被動挨打，直截了當發生一聲悲鳴，像是秋風中凋零的蝶，倒地不起。
殺生丸停手。
他沒有毆打死狗的愛好。
月長石這從他懷裡跳出來，小跑到逶迤於地的瀧姬跟前，給她舔舔臉上的紅痕——那是殺生丸手指骨給她留下的傷口。
「嗚嗚嗚，姐姐……」
殺生丸一把拎住也要跑過去的犬夜叉，垂下眼睫，對著這個毫無眼色的半妖，根本沒有半分好臉色：「你沒聽到嗎？她說自己不是你姐姐。」
「可是……」
殺生丸金瞳一眯。
犬夜叉立刻噤聲。
小小的身體不停哆嗦，就連委屈地啪嗒啪嗒掉眼淚，都死死咬住嘴唇，唯恐發生聲音，惹得他不悅。
「滾。」
犬夜叉被丟開，自己一個沒站穩，不小心摔了屁股墩兒。
他揉揉屁股。
有點疼。
想哭。
然而，也就是這一耽誤，殺生丸的眼神已經從冷漠，開始變得不耐煩。
犬夜叉被他危險的表情嚇住，也不敢再委屈，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離開。
同時，也心裡下定決心，等這個很凶很危險的哥哥走了，他就再回來。
直到犬夜叉的氣息從附近消失，殺生丸才收回不善的目光。
他看向那個躺在地上，卻已經抱著月長石睡著的家伙，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極盡嘲諷的冷哼。
瀧姬：「呼呼，呼呼……」
等她一覺睡來，已經到了午後。
殺生丸盤膝而坐，薄金色的眼瞳瞅了她好半晌：「既然那麼討厭，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
瀧姬坐起身，用力抻了個懶腰，發出舒服又愜意的呻、吟，之後，才懶洋洋回答：「那多不好意思啊。」
殺生丸看向她。
「我可是答應了犬大將，要好好照顧他們的。哪有因為討厭，就把他殺了的道理？」
殺生丸表情立刻冷下了。
瀧姬一瞧便知。
大狗子這是又生氣了。
她雙手親昵捧住他的臉，迎著他涼颼颼的小眼神，把他俊秀的小臉揉來搓去，即使被嫌棄打開，也不妨礙她衝他笑得溫柔又無害：「再說了，現在就把他殺了，豈不是辜負了旁人美意？」
「何必這麼麻煩？」
殺生丸覺得她這是自討苦吃，「既然知道他們另有所圖，干脆直接殺了，反正，不過是人類和區區半妖而已。哪裡需要你總是守在他們四周……」
「那理虧的，不就成了我們嗎？」
瀧姬幾乎是恨鐵不成鋼戳他腦殼，「我們為什麼非要做壞人？他們做錯事，他們心思不正，要他們付出代價，是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要在他們還沒露出馬腳之前，就急匆匆斬草除根？」
「那多沒意思啊。」
「要知道，這世上最令人最絕望的事情，莫過於死於希望來臨的前一刻。」
「所以，不要做既理虧，又便宜敵人的事啊！」
「大狗子，你也真是的！都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都不知道跟我學學嗎？」
殺生丸握住她手指，薄金色眼眸涼涼盯她：「學什麼？學你胡攪蠻纏講歪理嗎？」
「哼，歪理怎麼了？」
瀧姬理直氣壯，「歪理都講不過我，還想跟我講正理？做什麼白日夢呢！」
殺生丸冷笑。
「再說了……」
瀧姬神情一肅，輕曼的聲音陡然降低一個音調，竟顯出一絲冷意，「我一直懷疑，那時候的事，還有別人參與其中。」
「罪魁禍首是犬大將他們沒錯，可我只要一想到，還有其他凶手逍遙自在，無法付出應有的代價，心中的怨恨就折磨得我寢食難安。」
「有目標了？」
瀧姬點頭：「其實，原本我還不太確定，覺得或許是我太過疑神疑鬼了，又或許是我太過想要把對自己無能的怒火，遷怒到旁人身上，直到……」
「直到？」
「直到我遇見了那個小半妖。」
瀧姬看向跟前的殺生丸，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掙了掙，換了個話題，「大狗子，你會喜歡從未見過，只是在身體裡留著跟你相似血脈的兄弟姐妹嗎？」
殺生丸皺眉。
他很不喜歡這個問題。
「很顯然，你不會。」
瀧姬毫不意外，「當然，不僅是你，我也不會。可以說，任何心智正常的家伙，都不會輕易喜歡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哪怕……那個人是自己血緣上的親人。」
第68章
「倘若沒有大人日積月累的引導, 他身為一個小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更不會平白無故喜歡我。」
「所以, 你不覺得的奇怪嗎？」
「十六夜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要知道, 她並絕非愚蠢之徒。能得到犬大將的喜愛，她最起碼也是個心思通透之輩。既然如此, 她就不應該不記得, 我跟他們之間, 橫亙著大龍的血。這份仇怨, 可並不是簡單兩句『姐姐』就能彌補調和的。」
「更何況, 她作為一個母親，她怎麼這麼確信我不會殺了她孩子報仇？」
「太奇怪了，也太違和了。以至於, 我不得不覺得，她可能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底氣。」
所以，她不介意等等。
也正如瀧姬所想，那一天, 並沒有讓她等待很久。
「姐姐, 姐姐！！」
朔夜。
黑發黑眼的幼童慌裡慌張地跑過來, 十分自來熟地撲到她懷裡，淚眼婆娑地哀求：「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母親, 好不好？」
「嗚……她生了很重的病, 已經快要死了！」
瀧姬望著懷裡的小童子。
他不知道走了多遠、多久。
臉上、手上, 盡是被尖銳荊棘劃出來的血痕, 看起來狼狽極了。
然而, 他卻顧不得身上傷痛，被淚水浸濕的眸子裡滿是信任和依戀，仿佛看見她，一切就都能解決了。
如此孺慕。
如此真情。
瀧姬垂下眼瞼，凝睇著他的碎金眸子，倏然漾起溫柔又憐憫的神采。
第一次。
她輕輕撫了撫小童子柔順烏黑的發，唇角微微上揚，緩緩吐出一個字。
「好。」
和室被收拾得整潔又干淨。
只是，大概是因為很長時間用藥的緣故，即使開著格子窗，和室裡也依然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曾經如花樹堆雪的美麗女子，如今，正病歪歪躺在榻榻米上，
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
很顯然，病得很重。
就連氣息也弱不可聞，仿佛一朵即將枯萎的花。
而剎那猛丸，就像是一位堅韌無聲的守護神，脊背挺直地跪坐在她身邊，專注凝視著她，視線沒有挪開分毫。
即使聽見了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過頭。
最後，還十六夜悠然轉醒，讓他先出去，他才無聲離開。
「母親！」
紅衣幼童撲到十六夜跟前，捧著她的手，嗚咽出聲，「母親，姐姐來了！姐姐來看你了！你會沒事的，嗚……你一定會沒事的！！」
十六夜艱難舉起手，拍了怕他腦袋。
然而，只是這一個動作，卻像是耗盡了她所以力氣。
她急促喘息了好久，才有力氣安慰自己的兒子：「別哭了，犬夜叉。去陪陪你養父吧，他一直很擔心你，只是，因為我緣故，他無法陪你一起……」
犬夜叉不想離開，卻又不願任性違背母親的心願，只好擦干淚，啞聲應是。
很快，和室裡只剩下她們兩個。
十六夜才遙遙看向那個珠玉生光少女，秋水的眸子被愧怍憂愁占據：「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想向你道歉……」
「沒關系啦，我也早就說過，這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瀧姬撫著懷裡的月長石，笑吟吟打斷她的話，「只是，如果你是想跟我道歉，然後，好讓我救你的話，那可就對不住了。」
「天生牙雖然有拯救弱者性命的機會，但是，只有一次。」
「在那孩子出生的時候，犬大將就已經對你用過，所以，即使你讓他哭死在我眼前，我也救不了你哦。」
「不，我不是為了自己……」
「那就是為了那孩子了？」
雖然用的疑問句，瀧姬語氣卻是篤定。
十六夜有一瞬難堪。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你應該是從犬大將嘴裡，揣測出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吧？」
「不得不說，你很聰明。知道一旦我把他看做自己人，就會把他護在身邊，甚至，把大龍的事拋諸腦後，也不是不沒有可能。」
瀧姬非但生氣，反而還很肯定她的想法。
「死人，哪有活人的陪伴來得重要？」
「更何況，那個孩子還有著黑眼黑發，看起來跟我心愛的月長石有一點點像……」
「但凡我有一瞬的遲疑，你的想法就會得逞。」
「只可惜——」
瀧姬唇角翹起高高的弧度，把懷裡的月長石舉高高，仰視著它湛藍如洗的眼睛，情不自禁笑出聲：「我的月長石回來啦！」
「我已經不需要從旁人身上，尋求那一兩分的相似感，寄托感情！」
「喵嗚？」月長石看向她。
「嘿嘿，他們也沒有跟你很像啦！傻弟弟，你是獨一無二的！」
瀧姬嘻嘻笑著把它抱在懷裡，撫著它圓滾滾的腦袋，解釋，「如果你想見的話，我會帶你去見的。只是，他有點凶，我們遠遠看一眼就好。」
「咪。」
她們愉快達成協議。
「雖然我確實有這個意思，但更重要的是，犬夜叉一直很希望有其他兄弟姐妹。」
「當他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的時候，他真的非常高興，每天……都想見你。」
……
……
十六夜聲音很輕。
她似乎是回憶起了過去的美好場景，蒼白的臉上浮出淡淡的笑。
但很快，這些笑就被愁緒所取代。
「這些年，在剎那猛丸的幫助下，我們過得並沒有不好。然而……」
「他半妖的身份，還是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不便。」
「我們不可能陪他太久，一想到他還這麼小，卻要自己一個生活，這種事……這種事……」
十六夜哽咽得說不出話
「如果……」
她忍不住看向瀧姬，聲音顫抖，「如果，您願意稍稍照拂他半分，那就好了。」
「為什麼不給他再生個弟弟妹妹呢？」
瀧姬疑惑問，「剎那猛丸對你很好吧？既然如此舍不得他孤身一個人，再給他生個弟弟妹妹陪著他，不就好了？人類嘛，壽命雖短，但生孩子很簡單的。」
「因為我身體裡留著罪孽的血……」
「啊！」
瀧姬有些震驚，「這種事，原來你是知道嗎？我還以為，你之所以不再生孩子，是因為……」
說著，她故意頓了頓，「你知道，我就等著那一天呢。」
她臉上依然浮著柔和的笑。
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那雙碎金眸子泛著冰涼的寒意，只是一眼，十六夜就感到心悸不已。
仿佛下一刻，她就會露出妖怪猙獰的本相，將所有人吞噬入腹。
「不，我沒有這樣想過您……」
十六夜避開她的目光，牙齒不受控制打顫。
「是不是都不重要。」
瀧姬似笑非笑，「因為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等你們再生了孩子，我就可以把你們都吃了。」
「先一口一個你的孩子們，再吃掉一直照顧你的剎那猛丸，最後，再吃掉你。」
「看著自己喜歡的一切，一點點失去，自己卻只能無能為力地詛咒哭嚎。」
「這會是最殘忍的報復。」
「等大龍醒來，我把這事兒跟他一說，他肯定會非常高興。」
「只可惜……」
「你不願意成全我的苦心，又想把那孩子丟給我，這種只收獲不付出的行為，真的讓我很為難啊」
也許是被瀧姬過分冷酷殘忍的話嚇到，本就宛若風中殘燭的十六夜，難耐地捂著胸口，白的唇瓣哆嗦片刻，哇地嘔出一口血來。
「你馬上就要死了。」
瀧姬不為所動，輕描淡寫道，「請我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快說吧，別等死了，再想說就晚了。」
星星點點的猩紅，沾染在她掌心、唇角，刺目的顏色，讓她看起來有種花朵將逝的脆弱美感。
十六夜望向掌心的血，秋水的眸子失去神采。
她頹然躺在榻上，好半晌，才近乎自嘲地笑出聲：「早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是你逼死了我母親。」
瀧姬：「哦，然後呢？」
「夫君讓我原諒你，說不是你的錯。如果要責怪的話，讓我去怪他。」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父親。」
十六夜怔怔望向上方天棚，晶瑩的淚珠不停順著她眼角滑落，「那時候，我一直想，如果我母親還活著，她應該也會這樣對我吧？」
「瀧姬，我很羨慕你。」
「明明是妖怪，卻擁有那麼溫柔可靠的父親。」
「……然後，我們在一起了。」
「在知道我有孕後，有那麼一瞬間，我想過一些不好的事，然而，我終究還是無法狠下心。」
「我舍不得那個孩子，也舍不得那麼溫柔體貼的夫君……」
她悲聲哽咽。
「所以，我聽從了夫君的話，搬去了遠離人煙的宅邸。」
「妄想著，也許可以順利剩下那個孩子，哪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只要知道他能好好活著，只要夫君偶爾能帶來他的消息，我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
「還是被發現了。」
「是誰？」
「一個有著翠綠色眼睛的美麗女妖。」
十六夜聲音發抖，「夫君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我本來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了，直到最後，夫君卻叮囑我，讓我不要告訴你她的事，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因為那個女妖……」
說出壓抑內心十余年的話，十六夜就已經走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她躺在剎那猛丸的懷裡，最後一次摸了摸自己心愛兒子的臉，滿是眷戀的眸子不甘心的闔上，之後，再也沒有睜開。
失去的母親的幼童，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剎那猛丸領著犬夜叉，一手操辦了十六夜的後事，並遵從她的遺願，將她埋在了犬大將殞命的場所。
他稍稍交代了犬夜叉兩句，就毫無留戀地自戕在十六夜墳前，追隨著自己守護了一生的公主而去。
這份覺悟，讓瀧姬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然而，犬夜叉卻哭得更悲慘了。
短短幾天時間，他不僅失去了母親，就連待他如同親生的養父，也走了。這份沉重的悲傷，年幼的半妖根本無法承受。
他跪在墳前，哭得情難自已。
瀧姬掏了掏耳朵，耳朵被吵得生疼：「我跟你母親做了交易，她告訴我一些事，我答應她稍微照顧照顧你。所以呢，接下來的話，我只問一遍。」
「你是准備留在這裡守墓，還是跟我走？」
「我個人建議，你最好留下守墓。安安分分做個大孝子，我可以保你不死。」
「而一旦你決定跟我走，那麼，你以後就要全部聽我的。」
「我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我讓你打狗，你不能攆雞；我讓你自殺，你也不能有絲毫遲疑。不然，但凡你違背了我的意願，我就會殺了你。」
「做個大孝子，還是做我的狗——你自己選吧。」
瀧姬覺得，但凡是個有自尊心的，都不會選擇後者。
甚至，不僅不會選，還有可能會吐她一臉唾沫。
「衝著我發脾氣最好，正愁沒理由擰掉你的頭。」瀧姬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釣魚執法。
然而，那個幼童沉默片刻，抽抽搭搭問：「那我還能叫你姐姐嗎？」
瀧姬臉上笑容一僵。
「如果姐姐喜歡，我願意做姐姐的狗。」
第69章
聽到這裡, 饒是瀧姬，也不得不贊一句「十六夜教得好」。
「想當我的狗，也不是不可以。」
瀧姬把玩著垂至身前的發, 似笑非笑瞥向他, 「只是，接下來, 我會殺上東國, 宰了盤踞那裡的兩個頂級大妖。這次, 我連自己的安全都不一定能保證, 就更不要說你了。」
「留在我身邊, 你說不定會死。」
「即使如此，你也要做我的狗嗎？」
「母親不在了，養父也走了, 這個世上，就只有姐姐是我的親人了。」
犬夜叉小心翼翼抓住她裙擺，眼神堅決，「不管姐姐去哪裡, 我都想跟你一起。」
「很好。」
瀧姬微微俯下身, 纖細的手指捏了捏他白色犬耳, 唇角上揚，「乖狗狗。」
犬夜叉點點頭。
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簽了不平等條約。
「對了，你叫什麼來著？」
「犬夜叉。」
瀧姬表情微妙了一瞬，旋即恢復正常, 頤指氣使道：「這個名字我不喜歡, 換個。唔, 就叫二狗子吧。」
「好噠。」
犬夜叉非但不覺得這是折辱, 反而有些開心。
他破涕而笑。
想起母親曾經告訴他的話, 忍不住再次看向姐姐的臉。
——果然，姐姐就跟母親說得一樣心軟溫柔。
——表面上嫌棄我是一條狗，可實際上，已經把我跟大狗子看做一樣的了。
——姐姐真好。
犬夜叉百感交集。
失去了父母，卻又得到了姐姐。
因為姐姐的存在，他心底那種想哭泣的情緒，都沒有那麼強烈了。
****
瀧姬說要殺上東國，就不可能安安分分走過去。
「臣服，或者，死。」
瀧姬仁慈地給予所有妖怪選擇。
然後，殺光了所有跟她意見不和的妖怪，並將她腳步所經之處，悉數霸占為自己地盤。
以至於到了後來，她越靠近東國腹地，遇見的妖怪就越少。
雖然省了不少事，卻也閑得無聊。
這時候，殺生丸從天而降。
「嘿，大狗子！」
瀧姬瞬間高興得跳起，「是來看看姐姐打下的江山嗎？快瞧，這裡——，都是嶄新的領地哦。怎麼樣，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麒麟丸去了雲上城。」
瀧姬：「去偷家嗎？」
殺生丸一腳踹過來
瀧姬熟練躲開。
「他向母親求情，懇請母親出面，調和你與是露之間的仇怨。」
殺生丸視線從她身後紅衣幼童身上掠過，面無表情，繼續道，「只要你願意不再記恨是露，他願意將你霸占的地盤全部交給你。」
「媽媽怎麼說？」瀧姬摸著下巴。
「那只臭狗崽子不孝得很，你就干脆替我把她殺了她吧。反正，我想接手她的月長石，已經想了很久了。」
殺生丸平靜陳述出母親的原話。
瀧姬微微頷首。
這確實是媽媽能說出來的話。
於是，她道：「你回去告訴麒麟丸，如果他願意殺了是露，跪在我跟前求饒，他或許還能活。不然，就等著在我肚子裡重逢吧。」
「只要殺了他們，這一切就都是我的了。哼，傻子才會跟他們講條件！」
「這次，可沒有龍骨精給你兜底。」
殺生丸看向她，冷靜指出事實。
「已經不需要了。」
伴隨著瀧姬的話，月長石心有靈犀躍出她懷抱。
霎時間，一柄漆黑烏亮的長刀，赫然出現人前。
它穩穩浮於半空，周身被無形氣流包裹。
曾經無刃無鋒的刀身，此刻，閃爍著冰寒銳利的鋒芒。
下一息。
纖弱無骨的白皙手指穩穩握住刀柄，刀刃白芒收斂，然而，刀子散發的危險氣息，卻更濃重起來。
瀧姬優雅轉動刀身，白皙柔嫩的手指與冷硬漆黑的刀子，形成鮮明對比，有種觸目驚心的美感。
刀刃劃破長空，發出森然颯響。
她將刀身橫於眼前，黑亮的刀身上，倒映出一雙冷徹無情的金眸：「沒有敵人，能逃出給爺死的威力。這次，就算犬大將復活，也救不了他們！」
「……什麼？」
殺生丸正審視著她的刀，突然愣住。
他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東西。
「什麼什麼？」
「這把刀的名字……」
瀧姬恍然大悟：「輪回轉生之劍。不過，我一般親昵地叫它『給爺死』。」
「只要被碰到，就會被吞噬全部生命力，然後，死得渣也不剩。」
「就像……」
「這樣。」
瀧姬頭也沒回，長刀反手揮出，無形風刃以摧枯拉朽之勢，頃刻間，斬斷無數高大樹木。
在樹木倒塌轟轟聲中，一聲凄厲的悲鳴分外明顯。
「是露大人！！！」
那個妖怪捂著手臂傷口的，剛跳至半空，還沒來得及逃跑，身體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枯萎下來。
他慘嚎的聲音還沒有完全發出，整個身體就已經化作煙塵，一點點風化消失。
正如瀧姬所言，死得渣都不剩。
殺生丸丟下一句「無聊」，轉身就走，再也不管他。
「嘁！」
瀧姬嫌棄地衝他離開的背影豎中指，「沒情趣！呆呆板板的大狗子！」
「也就我是你姐姐，不然，我才不稀罕跟你說話嘞，哼！」
「你走啊，以後都不要來找我！」
「姐姐，姐姐……」
衣角被輕輕拽了拽，瀧姬低頭，就看見一直躲在她身後的紅衣小童子，正仰起頭，注視著她的金色獸瞳閃閃發亮，「我覺得你的刀子好棒！不僅好用，名字也很有趣！」
瀧姬一臉「你很上道嘛」的表情，抬手拍拍他腦袋：「很好，二狗子，你可比大狗子乖多了。」
犬夜叉咧開嘴巴，不好意思地笑彎了眼。
瀧姬沒有帶著拖累去戰場的喜好，她將無用的天生牙拋給犬夜叉，讓他站在原地等她，自己則飛身去了東國首領的大本營。
——一艘漂浮在海面上的巨船。
是露這次並沒有跑，而是站在甲板上等她。
「從大將死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你什麼時候會找過來……」
昔日的嫉妒怨恨自心頭散去，是露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平和。
她看起來不僅沒有反抗的意思，反而還對瀧姬的出現，期待了很久似的。
正午時分，明亮的陽光照耀而下。
目之所及，一片溫暖清潤的光點。
那是海面反射的粼粼微波，
鹹濕的海風吹拂起是露的衣擺，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她定定站在原地，翠綠色的眼瞳深深望著瀧姬，似乎在透過她的臉，看著某個人：「倘若，我無盡路途的終焉，是由大將的女兒帶來，倒也不失圓滿。」
「能不能別對著我臉，擺出這麼深情款款的模樣？」
「有點惡心。」
瀧姬站在船欄杆上，微微歪頭，衝她笑笑得溫柔又無害，「尤其，你還是那個害死他的罪魁禍首。如果犬大將還活著，他只會覺得更惡心。」
「我只是想殺了那個人類。」
是露心下一痛，「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大將！那時候，明明只要交出那個懷孕的人類女人，一切就都解決了，可……」
「所以——」
瀧姬莞爾，「確實是你利用了大龍。」
是露沒有反駁，只是無聲垂淚。
瀧姬：「他們確實該死，不過，你也不必給自己找什麼光鮮亮麗的理由。你之所以會做出這種事，只是因為你嫉妒。」
「你嫉妒十六夜可以跟犬大將在一起，更嫉妒十六夜可以誕下他的孩子，所以，你才會利用了大龍，排除異己。」
「只可惜，你忘了。」
「犬大將最是溫柔慈悲。當初，哪怕違背我的意願，他都要救你，就不要說是懷著他孩子的女人了。」
「他寧願死，也不會讓他們有事。」
瀧姬語調一轉，竟帶出幾分歡快。
「所以——」
「你高興嗎？」
「我非常高興哦！不僅非常高興，甚至，還想跟你說聲謝謝。多虧了你，那個讓我吃了很多悶虧的男人，終於死了。從此以後，再沒有誰可以阻攔我、妨礙我，更沒有誰可以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給我添堵。」
「吶吶吶，是露，你呢？你不高興嗎？」
「他是你父親！」
「哪怕他確實有讓你不高興的時候，可他那麼愛你、在意你！你不難過就罷了，怎麼還可以說出這種沒心沒肺的風涼話？」
是露一方面自責自己魯莽，害死了犬大將；一方面惱火眼前這個少女，覺得她根本不配做犬大將的女兒！
「說誰我高興了，就不會難過呢？」
瀧姬仰頭望天，碎金鋪就的眸底閃過一絲惆悵。
她長長嘆了口氣：「他死得太快，我甚至都沒來得及把他吃了。白白浪費了他那一身妖力，即使已經過去那麼久，可我一想起來，還是心疼得掉眼淚。」
「你！」
電光石火間——
瀧姬手中長刀悍然出鞘！
是露只感覺眼前黑光一閃，一股涼意自心頭散開，緊接著，身體就被大力帶得不停後撤，最終，重重撞在桅柱上，粗重的桅柱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她哇得吐出一口血。
意識都仿佛被撞散。
好半晌，是露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然而，已經晚了。
那把長刀已經直直摜入她的心髒，大妖怪強悍的生命力和妖力，正在飛速消失！
只是一個呼吸間，是露就連拔出刀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以為……」
瀧姬身形輕盈地躍下欄杆，慢悠悠走上前，「我會讓你得償所願？」
「你想死在我手上，想要以償還的心態去見犬大將，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好事？而且，就算有，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你配嗎？」
瀧姬毫不客氣打破她的幻想：「痴心妄想。」
「告訴你吧，哪怕死，你都不可能再見到犬大將。」
「他會下地獄，而你，只會成為我刀子的口糧。」
「我們會把你吃得渣都不剩！甚至，就連你的靈魂都無法逃脫……」
「瀧姬！！」
「快住手——」
身後，突然傳來男人驚懼憤怒的暴呵。
瀧姬微微側目。
毫不意外，是麒麟丸。
「你不要他的命了嗎？」
麒麟丸摔下一個紅衣幼童，手中妖刀直指他面門，「放了我姐姐，不然……」
「不然，你待如何？」
麒麟丸看了看氣息微弱的姐姐，又瞅了瞅身下幼童，毫不遲疑把刀尖往前一遞，鋒利的刀刃立刻刺破幼童的眉心：「不然，我就殺了他！」
「他是你身邊的人，你要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嗎？！」
「啊？」
瀧姬左右為難。
她看向犬夜叉：「二狗子，這可怎麼辦呀？這個女人，是我的仇人，我有非殺她不可的理由，如果要救你的話……」
「不用管我！」
鮮紅的血液從犬夜叉眉心滲出，順著鼻梁滑落。
瀕死的恐懼，讓他動都不敢動，上下牙齒發出哆哆碰撞的聲音：「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姐姐……別、別管我！」
瀧姬嘆了口氣：「可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別管我！」
犬夜叉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我不要連累姐姐！」
「殺了他！」
是露衝自己的弟弟大聲喊道，「不要讓這個害死大將的半妖活下去！」
是露已經認出他是誰。
瞪著犬夜叉的目光，像是看著什麼生死仇敵。
「噯。」
瀧姬惆悵地嘆了口氣。
然後，閉上眼。
正當麒麟丸以為她要服軟的時候，卻見她猛地拔出刀，反手就將是露劈成兩半。
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阻止！
「閉上眼，就看不到了呢。」
瀧姬握著不停滴血的長刀，「這樣的話，我也就不會不忍心。嘻嘻，我的小腦袋瓜怎麼可以這麼聰明！」
第70章
是露的表情, 凝固在不甘和怨恨上。
在瀧姬腳下，逐漸化為飛灰。
風一吹，什麼都沒了。
麒麟丸只感覺腦袋嗡得一聲。
瞬間失去理智！
他高高躍起, 揮動手中妖刀, 直直劈向那個閉著眼睛的少女。
「姐姐，小心！！」
犬夜叉發出驚恐的尖叫。
然而，比他更快的, 是瀧姬手中持握的長刀。
漆黑烏亮的刀身柔軟抖動，像是活了過來，靈活一扭，剎那間, 一條蜿蜒華美的紅色巨龍呼嘯而來！
只一口, 就輕易從麒麟丸身上撕扯下一半身體。
血花飛濺！
「心」字還含著犬夜叉喉嚨裡, 沒有完全吐出來。
可那個原本凶神惡煞的大妖怪，就只剩下上半截, 殘軀頹然掉在甲板上, 發出沉重的悶響。
犬夜叉張著嘴巴，呆呆注視著自己的姐姐。
瀧姬摸了摸縈繞身側的紅龍腦袋，微微垂下頭，碎金眸子笑吟吟注視著甲板上的手下敗將，纖長的眼睫在眼底傾下諱莫如深的影。
她笑得很輕很輕。
宛若枝頭盛放的八重緋櫻。
眉目間盡是流風回雪的優雅從容。
這是犬夜叉從未見過這種姐姐，不由看愣了神。
「麒麟丸。」
瀧姬斂了斂衣袖，款款上前, 一腳踩住他的腦袋, 左右碾碾, 「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我會殺了你！」
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讓麒麟丸發出憤怒的咆哮, 「我絕對會殺了你！」
「聽不懂人話嗎？」
瀧姬語調微高，腳下用力，他腦袋頓時陷入地板，眼眶口鼻滲出血，「擅自拿我的事去騷擾我媽媽，你很行啊？」
「而且，再瞧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吧？」
「明知道是是露做錯了事，你要做的，是跪在我跟前，祈求我的饒恕，而不是搬出我媽媽，意圖讓她壓服我。」
「你以為我媽媽是犬大將嗎？」
「我也不妨告訴你，哪怕現在犬大將還活著，他都救不了你們。」
「再沒有誰能從我手裡奪走獵物……頂多，要死的，從兩個，換成三個而已。」
「我真是後悔！」
麒麟丸拼命扭頭，被戾氣染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如果不是看在犬大將的面子上，如果不是還抱有希望，不想跟西國為敵，如果不是我心中還有不忍，又怎麼會敗在你手上，讓你這種卑鄙無恥的下流貨色得逞！」
「瀧姬！」
「我以這一身大妖之力詛咒你！」
「你會像我一樣，凡有所愛，皆會死於非命，你將永世……」
「噗嗤——」
紅白之物從瀧姬腳下迸濺而出，像是一地被踩碎的瓜果。
「吵到我耳朵了，蠢貨。」
瀧姬居高臨下俯視著腳下的爛肉，目光冰寒入骨。
「姐姐！」
犬夜叉小跑過來，紅腫破皮的手很輕地拽了拽瀧姬衣袍，仰著頭，金色獸瞳認真注視著她，「那種事不會發生。姐姐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等我長大了，我會保護姐姐喜歡的一切，一定不會讓……啊！」
瀧姬撩起眼瞼，毫不留情彈了他一個腦瓜崩，疼得他瞬間眼淚汪汪：「就你？就你？」
「都被人拎過來當籌碼了，還保護我喜歡的東西呢。你不會給我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嗚，我以後會長大，也會變強……」
「省省吧你。」
瀧姬毫不客氣打擊他，「大狗子至今都打不過我，更不要說你一只半妖狗崽子了。也就是嘴巴花花猛如虎，一看效果0.5的料。」
「真把希望寄托在你們狗男人身上，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時至今日，一想起「狗男人」，瀧姬還是會氣得渾身發抖，大熱天的全身冷汗，手腳冰涼。
「唉，我怎麼這麼悲慘？身邊到處是沒用的狗男人，除了給我添堵，就是讓我不高興！」
「這樣的人生，活著有什麼意思？」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
嗚嗚嗚。
必須把麒麟丸吃了！
只有仇敵的血肉，才能撫慰她痛苦的內心。
想到就去做。
於是，她美滋滋准備起了燒烤，然後，吃了個爽。
吃剩的東西，被她打包打包，送上雲上城，獻給她最心愛的母親。
凌月仙姬美目瀲灩，眸光自食碟裡完好無損的心上掠過：「怎麼只有一顆？」
「媽媽你好貪心哦。」
瀧姬指指點點，「大妖怪的心，總共就只有兩顆而已，吃一顆還不夠，竟然還想要兩顆！」
「那顆呢？」
「喂貓了。」
「肉呢？」
「我和貓一起吃了。」
「所以……留給母親和殺生丸的，就只有一顆心，和一堆貓貓狗狗吃剩的垃圾？」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瀧姬嘆了口氣，「狗狗很餓，高高興興吃完，才發現只剩下這麼一點點了。不過，還有一個心沒有動哦。媽媽，你就不要太貪心了嘛。」
「……什麼力都沒出，有的吃就不錯了。」
最後，她撅著嘴巴，嘴皮子動了動，嘟囔出最後一句。
即使聲音很小，可耐不住在場的都是耳聰目明之輩。
凌月仙姬當場一腳把她踹下雲上城。
殺生丸：「活該。」
「哼！」
瀧姬摸摸被踹得生疼的尾椎骨，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我好心給你們送吃的，可你們非但不對我說謝謝，竟然還無情地給了我一腳！」
「大狗子也是！都不攔著點，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氣死我了。」
「哼，我真的生氣了！」
「這雲上城，不回也罷！」
瀧姬頭也不回跑掉。
可心裡總是憋著一股氣，忍不住拿東國撒氣。
她先是把東國首領的存在的標志——海上巨船，用叢雲牙葬送地獄；接著，咬死了幾處不服氣的高級妖怪；最後，還把一群跟她陰陽怪氣說話，話裡話外想挑戰她權威的妖狼，悉數踩死。
最開始，她是不願意多看跟狗很像的妖狼們一眼的。
是犬夜叉。
他一瘸一拐地從旮旯裡鑽出來，捧著摔斷的胳膊，哭著跑過來告狀：「姐姐，他們把天生牙搶走了！我說那是你的刀，可是他們卻嘲笑我，說我只是個半妖而已，不可能認識你，更不可能擁有大妖怪的刀。」
「他們還打我！」
「如果不是我摔倒一處山崖下，嗚……姐姐你就看見不到我了。」
紅衣小童滿身傷害，尤其是外露的肌膚上，盡是青青紫紫的摔傷和重擊傷。
很顯然，在瀧姬離開的這幾天裡，他吃了很多苦。
而且，也許因為他只是個半妖的緣故，身上傷勢並沒有恢復的跡像。
「是誰？」
「妖狼族。他們自稱妖狼一族。」
瀧姬並沒有要替犬夜叉討回公道的意思，找到妖狼族，也是想拿回自己刀。
他們安安分分跟自己的刀道個歉，這事兒就算完了。
可耐不住妖狼族自己會玩兒。
「瀧姬？」
「唔，我似乎聽說過，是西國之主的女兒。只是，不怎麼成氣候，不僅喜好跟人類玩過家家游戲，甚至，實力就連她的弟弟——殺生丸，都比不過。所以，那把有著赫赫威名的鐵碎牙，才會被犬大將傳給殺生丸，而不是身為長女的她。」
「啊？是這樣嗎？我聽說，是她喜歡上了人類的陰陽師咒術師，為了討好他們，不惜算計自己同族，這種行為惹怒了犬大將，才會不給她刀的。」
「啊？喜歡人類？她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說不定哦……你瞧瞧她，就因為我們吃了幾個村子的人，就對我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不會是我們吃掉的人類中，有她喜歡的人吧？」
「哈哈哈哈，不會吧不會吧？」
「唉，也就是她父親是犬大將罷了，不然，她這種叛徒，早就被妖怪們撕了。」
「誰讓她父親是犬大將呢？」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犬大將，恐怕沒有誰會知道她的名字。」
「哈哈哈，可不是嘛。」
「人類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啊，我想起來了，虎父犬女。」
「現在竟然又跟不入流的半妖混在一起，這是自暴自棄了嗎？」
……
……
「我看起來很溫柔好性嗎？」瀧姬低頭看向犬夜叉。
犬夜叉點頭：「姐姐一直很溫柔。」
瀧姬捂著腮幫子。
就，牙疼。
沒想到，自己在妖怪嘴裡，竟然成了柔弱可欺的小可憐。
果然……
是她殺了妖太少了罷。
從今天開始，她要改成自己挑食的壞毛病！
小野豬有什麼好吃的？
要吃，就吃小嘴叭叭的妖怪！
大妖怪不常有，但作死的妖怪到處都是。
再怎麼著，妖怪也比小野豬有營養。
於是，她將這群不僅不順著她話道歉，反而在一片愉快空氣中，決定再去屠殺兩個村子玩玩的妖狼族，咬死的咬死，踩死的踩死。
「為什麼？！」
妖狼族首領望著慘死的同伴，這才意識到，自己惹錯了對像。
然而，屬於妖怪的高傲，讓他不願意服輸。
他雙目通紅，發出不甘心怒吼：「我們只是吃了幾個村子的人類而已，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要悔改？」
「你不是大妖怪嗎？」
「為什麼要替人類說話？」
「你那是吃嗎？」
體型巨大的白犬像踩螞蟻一樣，一腳一只狼妖，「你那是虐殺！」
「身為妖怪，不思進取，不想成為更強的妖怪，為我服務，反而，恃強行凶，對著不如你的人類下手。」
「我早就說過了。」
「我不喜歡內訌。」
「只要臣服我，安安分分為我做事，大家都可以活。」
「給過你機會，你不珍惜，就不要怪我拿你的殺雞儆猴！」
說罷，她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妖狼族首領的身體。
只聽一陣清脆骨折聲，最後一只人形妖狼，被鋒利的獠牙從中間咬成兩截！
鮮紅的大石頭一卷，就像舔去唇邊米粒一樣，將兩段肉卷入嘴巴。
任憑妖怪的生命力如何強悍，也抵不過瀧姬無堅不摧的牙齒和鋼鐵一樣的腸胃。
她大口吞咽著敵人的血，耳畔還殘留著敵人瀕死的哀鳴，心裡殘留的最後一絲郁氣，散了。
而伴隨著妖狼族的覆滅，也正式宣告東國易主。
「姐姐、姐姐！」
犬夜叉無視她外袍上沾到的血跡，歡快地撲上來，星星眼瞅她，「你好厲害啊！那些之前還窮凶極惡的狼妖們，到了你手上，簡直比碾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嗚嗚，姐姐，你怎麼這麼厲害？」
「我以後也能像姐姐一樣厲害嗎？」
「別妄想了。」
瀧姬掌心無情扣住他的臉，像扣籃一樣，從自己身上推開，「大狗子都比不過我，更不要說，你只是一只小半妖了。想達到我的高度，你還是洗洗睡吧，夢裡什麼都有。」
「嚶——」
第71章
東國的地盤, 並不比西國小多少。
想要踏遍每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殺光每個心懷不軌的妖怪，不僅很麻煩，還會很撐。
於是, 瀧姬愉快騷擾殺生丸去了。
「大狗子，姐姐的地盤, 就拜托給你了哦。」
「如果遇見不服氣的, 直接殺了了事。」
「姐姐要創造的，是一個月長石可以隨便跑、隨便玩的和諧國家。那些聽不懂人話的刺兒頭，不管是妖怪, 還是人類, 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當然——」
「你要是想把他們都吃掉，也沒關系。姐姐地盤那麼大, 多他們一個不多, 少他們一個不少。」
找到殺生丸後, 瀧姬毫不客氣給他布置了「姐姐的愛心功課」。
殺生丸：「你呢？」
瀧姬：「我當然是監工啦。」
「……監工？」
瀧姬嬉皮笑臉，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他：「嘻嘻, 就是……我監你的工啦！」
殺生丸面無表情。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刀子, 狠狠砍向她腦殼。
「哎嘿嘿, 你好暴躁啊大狗子~都這麼大一只狗, 還這麼容易動怒，不行啊你。」
瀧姬靈敏躲開, 一邊嘻嘻哈哈嘲笑他不行, 一邊撒歡跑遠。
殺生丸拎著刀子追上去。
「干嘛這麼生氣嘞？身為弟弟, 幫你心愛的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又怎麼啦？」
「呵, 我才不愛你。」
「喲喲, 口是心非的大狗子。我都知道的，你愛慘了我，即使被我氣走，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人面對是露他們，偷偷摸摸藏在一旁，直到我把他們都殺了，你才回的雲上城。嘻嘻，我都知道哦！」
「閉嘴！」
「哈哈哈，大狗子，嘴巴不甜的話，可是無法討我歡心的，小心姐姐移情別戀，再給你找個弟弟，分薄對你的寵愛……」
……
……
盛夏。
卉木蒙蒙，枝葉扶疏。
明亮的空氣中，滿是草木被炙烤後灼燙的清香。
犬夜叉孤零零站在樹影下，倏忽掠來的風，送來屬於他們姐弟倆的歡聲笑語，他怔怔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出神。
稚氣未脫的金色獸瞳裡，有羨慕、有向往、更多的，卻是擔憂。
「我們不用跟上去嗎？」
犬夜叉看向不遠處悠然舔毛的黑色貓咪，不確定開口。
「咪。」
「可他們每次打架，都打得好嚴重啊……」
犬夜叉想湊近，跟它說說話。
然而，他腳剛抬起來，月長石就警惕地揚起腦袋，那雙湛藍如洗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帶著莫名的壓力。
犬夜叉愣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近乎窘迫的低下頭，雙手緊緊抱著懷裡的天生牙，臉頰滾燙：「對不起，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摸摸你……」
不知為何，心裡突然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委屈。
說道最後，他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月長石沒有再在草地上停留，而是靈活地攀上一旁高大的長松。
居高臨下，瞅了那個孩子一眼，確定他沒有再對自己出手的意思，這才慢悠悠盤臥枝頭。
它自然看見了。
那個懷裡抱著天生牙，背上背著一柄叢雲牙，完完全全被瀧姬當做侍劍童子的小孩子，正在不停抹眼淚，看上去既委屈又可憐。
當初——
它的狗子，也哭得這麼可憐。
卻沒有得到半分仁慈和憐憫。
甚至，在它還無法出現的時候，它的狗子，差點就拋棄自我，成為沒有未來的狗。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孩子。
月長石打了個哈欠，長尾巴動了動，收在身邊。
它只是一只柔弱無助又可憐的小貓咪而已，心疼自己的狗子都來不及，哪裡還能照顧得了別的狗？
睡覺睡覺。
森林裡。
殺生丸揮動鐵碎牙，步步緊逼，很快，就把那只只會露出讓人暴躁表情的狗子，逼到二人合抱的杉木下。
殺生丸雙眸微眯，轉動手中長刀，劈向她腦袋。
動作那叫一個快准狠。
然後，瀧姬就給他表演了一個空手接白刃。
「這樣是不行的。」
纖弱無骨的手指，輕易拈住劈砍而來的鐵碎牙刀刃。
瀧姬望著一臉不痛快的殺生丸，罕見地沒有笑話他：「我們差不多也有兩年沒見了，可我覺得，這段時間裡，你的力量並沒有什麼明顯進展。」
殺生丸板著臉，不說話。
茂密的樹冠遮蔽天穹，即使是正午炙熱的陽光，也無法穿透繁盛的枝葉。
不透氣的環境，使得這裡空氣聚滿地面和樹葉揮發的水汽。
非但不顯得涼快，反而透著幾分沉悶。
瀧姬捏著鐵碎牙的刀刃，將它推離自己。
「我們生下來，就擁有遠超常人的資質。」
「這種情況下，再追求與最強的戰鬥，完全是本末倒置。」
「這世上，最好用的磨刀石，我們自己的心——我是這樣認為的。」
「殺生丸……」
瀧姬念著他的名字，緩緩走近。
右手輕撫著他俊秀得模糊了性別的臉龐，左手環上他的脖子，掌心摁住他後腦勺，跟他以額抵額，碎金的眸子深深望入他眼底，「我心愛的弟弟，如果你想快點變強，不妨跟我一起，去愛、去在意、去失去、去憎恨……」
纖細的手指溫柔摩挲著殺生丸眼尾。
「當這雙沉靜的眼睛，被難以言說的情緒占據……」
白皙柔軟的指腹，緩緩滑過殺生丸俊秀的側臉，一點點落在他心口。
「當這顆純淨如琉璃的心，被逼入絕境……」
殺生丸看著她。
只感覺一種莫名情緒，隨著她指尖，在身體裡緩慢升騰發酵。
「你就會品嘗到，即使身為大妖怪，也有力所不及的痛苦。」
「而當這份痛苦足夠深厚，你就會明白……」
「別人的刀子，那是什麼垃圾。」
「自己的東西，才是最棒的！」
「所以——」
「我心愛的弟弟，偶爾，低下頭，也看看這荒唐且可惡的人世間吧。」
****
「姐姐！你回來了！」
犬夜叉一眼就看見瀧姬施施然的身影，自林間緩緩浮現，他馬上歡歡喜喜迎上去，絲毫看不出剛剛偷偷哭泣的樣子。
他關切地把瀧姬打量了個遍，確定她一根頭發絲都沒少，稚氣未褪的小臉頓時浮出燦爛的笑容。
瀧姬「嗯」了聲，摸摸他腦袋，轉而對著樹上的月長石張開雙臂。
月長石伸了個懶腰，輕盈躍到她懷裡，揚起腦袋，親親她下巴。
有點癢。
瀧姬邊躲邊笑。
「咦？」
犬夜叉瞅了好幾眼，都沒看見殺生丸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拽了拽瀧姬衣袍，「姐姐，殺生丸哥哥呢？」
「哦。」
瀧姬隨口回答，「他啊，經過我一番苦口婆心的規勸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聽從我的命令，甚至，還擅自對我出手，是完全錯誤的行為。所以呢，在痛哭流涕跟我道歉後，就乖乖去幫我巡視領地了。」
犬夜叉：「？？」
總覺得哪裡不對。
可姐姐的表情又太過正經。
他完全無法對她生出絲毫懷疑。
一切交給殺生丸後，瀧姬有了更多時間，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去看了被五大湖包圍的活火山，去泡了普通人觸之即死的地獄溫泉，去逛了可以從反面處欣賞的裡見瀑布，還去被秋冬雲霧繚繞，尚未建成的人間雲上城——竹田城——溜達了一圈。
犬夜叉鞍前馬後，而她只負責抱著月長石，吃喝玩樂。
過得倒也快樂。
這些到處游玩的時光裡，瀧姬不知何時養成了習慣，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挑選一顆自己的樹種，栽在龍骨精被封印的山壑。
以至於，當她在一年春天走入山壑時，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繁盛的花樹之海。
八重櫻懸垂枝頭。
紛紛揚揚的花瓣，無風自落，宛若從天而降的皚皚飄雪。
很快，就在地上堆出厚厚一層。
瀧姬微微仰著頭，望著滿樹盛開的櫻花，碎金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姐姐，該吃飯了。」
犬夜叉的喊聲從身後傳來，「今天，有姐姐喜歡吃的豆沙餡櫻餅哦。」
瀧姬這才回過神。
視線從櫻花樹上挪開，落在笑容率真開朗的紅衣少年身上，微不可查地皺起眉：「你……長得很快啊，都這麼高了。」
她也是突然間才發現。
不知不覺間，不僅花樹成了海，就連曾經需要自己低頭俯視的幼童，如今，竟然也已經長到可以跟自己平視的高度。
「我這是把他養大了？！」
瀧姬不免震驚，「可我都沒管他呢，完全把他當苦力用，可他竟然還完好無損地活下來，還長這麼大了！」
「這，就是狗男人強悍的生命力嗎？」
震驚到最後，她思緒微妙一飄。
「啊……怪不得這世上，總是狗男人多。原來，是因為狗男人天生就跟雜草一樣啊……」
「不高不高！」
犬夜叉慌忙從坡地上跳下來，急切否認，「只是因為姐姐站在位置比較低，所以才顯得我有些高……」
然而，即使他站在窪地裡，也已然可以跟瀧姬平視了。
瀧姬定定看了他好一會，直看得他惴惴不安，才道：「那也不矮了。」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離開雲上城，開始自食其力。」
「而大狗子，像你這麼高的時候，也早已不會黏在媽媽身邊，當然，更不可能黏在我身邊。」
「所以——」
「二狗子，你准備准備，吃完這頓飯，就不要再留在我身邊了。」
「世界這麼大，你也該去看看了。」
瀧姬覺得，他應該是因為身體裡摻雜了人類的血液，才會長得這麼快。
不過區區幾十年，就已經長成成年半妖。
只是，成年的狗男人，不能留在她身邊。
她看了頭疼。
於是，瀧姬沒有給犬夜叉辯解的余地。
吃完飯，她第一次領著他踏入繁盛的花海。
不多時，就來到曾經的戰場腹地。
「犬夜叉，之前，看在你是個孩子的份上，我沒有跟你說過很可怕的話。」
「如今，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半妖。」
「那麼，有些事情，你也該知道了。」
說著，瀧姬手指指向不遠處的陡峭崖壁，「看見這個被封印的龍蛇大妖了嗎？」
犬夜叉點點頭。
「他是我的朋友，卻是被你害成這樣的。」
瀧姬側目望向他，「如果你不曾存在，所有人都會好好的。然而，就是因為你活著，我的朋友才會被封印，而你的父親、母親，才會一個死於爭鬥、一個郁郁而終。」
「犬夜叉，你記住了。」
「你身體裡延續的，是罪孽的血脈。」
「往後離開我，也當銘記，你可以愛任何人，可以擁有任何人，但絕對不允許將你身體裡的血脈延續下去。」
「不然——」
「我會殺了你們。」
「你的妻子、孩子，包括你，都會死。」
「我絕對不允許，那份罪孽的血，再次傳承下去。」
「希望……你不要給我這個機會。」
第72章
被丟下後, 犬夜叉呆愣原地，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是。
他從來都知道。
姐姐並沒有很喜歡自己。
比起陪著自己，她更願意跟月長石玩「我的手就要放在你手上面」的無聊小游戲。
更多時候, 他就像一個外人，被無形屏障, 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
然而……
然而……
姐姐對自己也絕非無情！
朔夜的時候，不管她多麼嫌棄, 她都不會拒絕自己依偎在她身邊, 甚至, 有的時候, 她還會看著自己的臉, 對自己露出一種復雜難言的表情——那並不是厭惡和反感。
「犬夜叉, 不要悲傷，聽你姐姐的話, 不要任性。」
「好孩子, 去愛你姐姐，比愛你母親還要愛她。我們不在了, 會愛你的, 就只有她了。」
母親與養父的囑托交錯浮現耳畔。
犬夜叉茫然無措地望向崖壁上的巨大龍蛇：「他們只說讓我聽話，讓我愛姐姐, 讓我無論如何都不要任性，卻他們卻從沒有告訴我，遇到這種情況要怎麼辦啊……」
怎麼辦？
怎麼辦？
要聽姐姐的話，乖乖離開嗎？
可是……
不甘心啊。
就因為眼前這只被封印的龍蛇大妖，自己就要被趕走。
這種事……怎麼想都不甘心！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交織心頭, 讓犬夜叉心裡亂極了。
****
趕走了身邊殘留的最後一個狗男人, 瀧姬只感覺狠狠卸掉壓在心上的最後一個包袱, 難以言喻地輕松，讓她走路都開始發飄。
快樂的，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喵嗚。」
「嗯？」
瀧姬原本正趴在樹枝上摘果子，聞言，滿臉驚恐地摔下來。
她顧不得呼痛，一個鷂子翻身，猛的撲到月長石跟前，一臉猙獰：「你撿到了一只貓？什麼時候？在哪裡？你們怎麼遇到的？」
「喵。」
「偶然？」
「前不久？」
「就在附近？」
瀧姬捂著心口，痛苦搖頭，「你們……甚至都背著我已經互通地址了？！」
月長石長尾搖曳的動作一滯。
瀧姬就像是遭遇了渣貓，卻不願意接受自己被辜負這個事實的小可憐。
精致綺麗的小臉垮了下來，晶瑩的淚水盈滿眼眶，凝睇而來的碎金的眸子，盛滿戚惶和悲傷。
她伏在地上，發出哀哀的泣音：「嗚嗚嗚，月長石，你怎麼能移情別戀呢？不是有我不就夠了嗎？我難道不是你心愛的姐姐了嗎？為什麼還要找其他的貓？」
「其他的貓，有我好看，有我愛你，有我……」
月長石看著自己哭得停不下來的狗子，思來想去，還是給她腦殼一爪子。
「嚶……你竟然還為了它打我？！」
瀧姬表情很快就從震驚傷懷，轉變成咬牙切齒地憤怒。
她一把撩起月長石，將鋒利的獠牙咬得咯吱咯吱響：「我倒要看看，勾引了我月長石的小貓咪，到底是何方神聖！」
「咪。」
「我會喜歡的？」
瀧姬冷笑，磨刀霍霍，「偷偷摸摸勾引了我心愛月長石的野貓，我才不喜歡！哼，等著罷！等我找到它，我就要把它吃掉！」
月長石瞄了怒氣衝衝，已經聽不進話的狗子，不置可否，安安靜靜窩在她懷裡。
那只勾引了月長石的貓，准確來說，並不是外面流浪的妖艷小野貓，而是被圈養在城池裡的清純小家貓。
小家貓生活的地方，是間只有三疊大小，類似倉庫的房間。
要進入的話，只能通過下方一扇很小的障子門鑽進去。
瀧姬本來是拒絕的。
總感覺像是在鑽狗洞。
然而，到底是對於那只貓咪的好奇心占據了上峰。
瀧姬一點點鑽進去，甫一抬頭，殺氣騰騰的碎金眸子，就跟一雙溫和平靜的眼睛四目相對了。
「……貓？」
「咪。」
「可我覺得這是個人。」
雖然對方年紀很小，但瀧姬還不至於把一個人類幼童跟貓認混。
月長石無聲越過她，來到端坐在榻榻米上的幼童身邊，抖著長尾巴，繞著人類幼童走了一圈，輕盈跳上他的肩，湛藍色的眼睛居高臨下瞅著自己的狗子，篤定回答：「咪。」
——是人沒錯。
——所以，是你會喜歡的貓。
「我確實養過人類的小貓咪——雖然，他不要我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是個人類，我就會喜歡。」
瀧姬覺得她有必要想月長石證明清白。
她不是喜歡人類小貓咪。
只是在失去它的時候，喜歡在旁人身上看見跟它相似的影子，那會讓她不再那麼難過而已。
月長石歪頭看她，長尾巴失落垂下：「喵嗚。」
瀧姬：「……」
她只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現在還能怎麼辦？
當然是牙一咬、心一橫，大聲承認自己喜歡死了。
剛剛自己只是太激動了，以至於在說屁話。
月長石這才重新恢復活力。
新收的小貓咪，是個小可憐蟲。
雖然擁有高貴的身份——城主之子，但生活過得卻連下人都不如。甚至，都不被允許接觸貴族基礎教育，只等他長到十歲，不會輕易死掉後，就丟到寺廟做和尚。
「這是完全當做棄子來養啊！」
瀧姬倒吸一口涼氣。
完全沒想過，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冷酷之父母。
哪怕是當初的犬大將，都不敢這麼對她——因為媽媽真的好愛好愛她的！
嗚嗚嗚。
媽媽怎麼可以這樣好？
突然好像去見媽媽一面啊。
於是，瀧姬掐指一算。
哎嘿嘿。
她已經有十好幾年沒回去過了呢。
就，怪不好意思的。
「母親沒有不愛我，她只是身體不好。」
聲音很小，卻很清晰。
「天吶，小傻子竟然會說話！」瀧姬震驚。
「我不是小傻子。」那孩子糾正。
「噯？」
瀧姬湊近，把自己與常人截然不同的碎金眸子清晰展露他眼前，並且，不停用生著鋒利長指甲的手指戳戳他軟乎乎的臉蛋，「不傻的話，你怎麼不叫嘞？突然有可怕的妖怪闖入你房間，你都不害怕嗎？」
「我告訴你哦，你這樣的小孩子，我可是一口氣吃三個，都不帶吐骨頭的。」
「妖怪？」
那孩子像是看不見她外表的異常，手指似乎摸到什麼東西，從月長石身上，滑到她肩膀，「擁有這種蓬勃純粹力量的生靈，就是妖怪嗎？」
瀧姬皺著眉，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孩子目光隨著她手指動。
瀧姬：「眼睛好像沒瞎啊？你看不見我的臉嗎？」
那孩子：「看得見。」
「你看見了什麼？」
「很細小的紅色管子，流淌的血液，還有，不停蠕動的肉……你在皺眉。」
瀧姬：「……看得很好，以後不准看了。」
那孩子：「哦。」
聽話地低下頭，乖巧地令人心疼。
瀧姬摸摸他的頭：「雖然你眼睛不太好使，不過沒關系，我啊，是不會嫌棄自己的貓的！」
「尤其，你還是月長石替我找的貓。放心好了，我不僅不會嫌棄你，反而，還會比喜歡大狗子，還要喜歡你的哦。」
「啊，對了，大狗子，就是我親弟弟。」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弟弟貓了，姐姐會很愛很愛你的！你高不高興哇？」
那孩子點點頭。
瀧姬看著他。
然後，粗魯rua他的頭，把他頭發rua成一片亂草。
而那孩子，只是睜著那雙溫和的眼睛，靜靜回視她。
說實話，瀧姬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種小孩子。
如果只是單純不苟言笑，她不會稀奇。
畢竟，殺生丸就是那一掛的。
如果不是她有本事，殺生丸甚至連生氣，都不會有太大波動。
渾身上下都寫滿目下無塵的矜貴優雅。
讓她看了，就忍不住撩撥兩下。
而眼前這個孩子，明明只有四五歲的年紀，卻偏偏有種得道高僧才會有的淡漠平和。
不悲不喜，不怨不憎。
要說是穿越轉生，也不像。
畢竟，有她這個活例子在這裡。
思來想去，只能歸結為「他是個奇葩」。
陪他大眼瞪小眼玩了一會兒，瀧姬拍拍屁股起身，十分自來熟地給他布置了任務：「幫姐姐照顧好月長石，我准備回雲上城一趟。」
「唉，這麼久不回去，媽媽肯定想死我了。」
「喵嗚？」
「不行。」
瀧姬義正言辭拒絕了月長石的跟隨，「我這麼久不回去，媽媽萬一以扣下你的方式懲罰我，我可打不過她。」
「為了避免麻煩，你還是留下來陪著我們的小傻子弟弟吧。」
「……我不是小傻子。」
「好的，小笨蛋。」
瀧姬回到雲上城。
凌月仙姬並沒有跟她計較她玩忘了時間，不著家的行為，她側倚榻上，側首支頤，瀲灩生彩的美目，自女兒振奮的小臉上掠過。
她嘰嘰喳喳講述著自己在下面的見聞，沒有一刻停歇。
一看就知道，她玩得很開心。
凌月仙姬偶爾會發出附和「嗯」「啊」聲。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丟下媽媽一個人在這裡，我好忙的！」
凌月仙姬：「嗯。」
「媽媽，你會覺得孤單無趣嗎？」瀧姬下巴擱在母親膝上，仰頭看她。
凌月仙姬：「怎麼？母親覺得孤單無趣了，你就要把月長石留下我陪我嗎？」
瀧姬：「唉，不是我不想給，可月長石是我的刀啊。如果沒了刀，我會被很凶很凶的妖怪欺負的！媽媽你一定不希望自己狗狗被欺負吧？」
「不過呢……」
「媽媽要是真的很無聊，我可以把月長石給我找的，那只很可憐的小貓咪送給媽媽哦。」
「那個孩子真的很可愛很可愛，比大狗子還要可愛！」
「算了吧。」
凌月仙姬掃了她一眼，「我可沒有撫養人類的癖好。」
「要不然，媽媽跟我下去，我帶著媽媽一起玩，也可以哦。」
「不去。」
瀧姬撅起嘴巴：「那媽媽想要什麼嘛？」
「說起來……」
凌月仙姬道，「殺生丸似乎很久沒有出現了」
「噯？？」
瀧姬離開雲上城時，還是很懵逼。
如果不是母親提起，她都沒發現自己確實也好久沒見過殺生丸了。
「總不可能是死了吧？」
這個念頭剛浮現腦海，瀧姬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怎麼可能呢？別說他手上還有鐵碎牙了，就算他赤手空拳，也沒有誰能輕易殺了他。」
「他可是西國貴公子啊！」
「大概……是在哪裡玩忘時間了吧，就像我忘記回家一樣。」
第73章
瀧姬很快想開。
把殺生丸拋諸腦後, 一溜煙跑回小笨蛋的城。
然後——
她就看見一個武士打扮的男人，從房間裡拖拽出自己的小笨蛋，像是拉扯著一條不聽話的狗。
根本不顧忌自己的行為, 會不會讓小笨蛋難過。
就那麼粗暴地將他拉到大庭廣眾之下，劈頭蓋臉給他一耳光。
力氣之大, 直接將小笨蛋扇倒在地。
而小笨蛋大概是太小了。
捂著臉，瑟瑟發抖。
不僅不敢反抗, 甚至，就連哭都不敢哭。
「父親之前怎麼跟你說的？」
「讓你不要跟不祥之子接觸，你聽不懂嗎？」
「小小年紀，竟然就開始忤逆父親！真是……」
「啪——」
只聽一聲清脆的摑響。
同樣凶惡耳光, 狠狠甩在暴怒的男人臉上。
然而, 他到底是成年人，即使被力道帶的踉蹌後退，也沒有想小孩子一樣，轉圈跌倒，而是及時扶住身後的門扉，站穩了。
瀧姬嘖了聲。
很失望。
人類就是這樣難伺候。
輕了, 打得不痛；重了，就會死。
麻煩得很。
「你是誰？！」
伴隨著男人震怒的暴喝, 庭院裡的護衛們紛紛拔劍出鞘，圍聚而來。
瀧姬淡淡瞥了他們一眼，沒理, 轉而俯下身，將自己的小笨蛋從地上抱起來, 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臉。
小孩子臉皮嫩, 稍微用力一點都會刮破他的皮膚。
那樣毫不留情的一耳光, 自然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紅腫的巴掌印。
「疼不疼？」
小笨蛋似乎是被打傻了，沒回過神，睜著眼睛，呆呆看她。
瀧姬輕輕給他吹吹。
「……妖怪嗎？」
男人抹去唇邊血絲，抬手制止住護衛們上前。
他死死盯著瀧姬：「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放開你手裡的孩子。」
「說得好像你能殺了我似的。」
瀧姬優雅翻了個白眼，「別做夢了。我不僅不放開，還要帶他走。你不喜歡他，自然有人喜歡他。而我呢，不僅非常喜歡他，還非常願意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來對待~」
「吶吶吶，小笨蛋，做我的弟弟貓，好不好？」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哦~」
瀧姬把他舉高高，仰頭看著自己的小笨蛋，笑得眉眼彎彎。
秋日的陽光，明亮而不會過分炙熱。
沐浴其中，瀧姬整個人都好像在閃閃發光。
她原本就生的稚齒婑媠，纖細明麗。
此時此刻，那張精致綺麗的小臉，更像是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有種驚心動魄的美，直讓人移不開眼。
小笨蛋呆呆注視著她。
下意識揪緊她衣袖，不知怎麼的，就很想點頭。
「喵嗚。」
最後，還是突如其來的貓叫，喚回了他的理智。
那孩子避開她的視線，低下頭，不說話。
瀧姬也從振奮的情緒中回過神，奇怪地「咦」了聲，不可思議地低下頭。
月長石往一旁挪了挪，讓她可以更清晰地看清自己身後的孩子。
——你的小笨蛋在這裡呢。
瀧姬看了看自己抱著的孩子，又瞅了瞅剛從房間小門裡爬出來的孩子，驚疑不定的目光不停在他們之間來回游弋，歡喜的笑逐漸僵在臉上。
「認錯貓了？！」
瀧姬瞳孔地震。
怎麼辦？
要承認自己認錯了嗎？
這個念頭剛浮出一絲苗頭，就被瀧姬毫不遲疑地摁下去。
還是不了。
好丟臉的。
她剛剛話說得那麼絕對，要是中途收回了，豈不是顯得她很言而無信，很像一條渣狗？
再說了，認錯這種事，也不怪她啊。
誰讓這兩個孩子長得幾乎一樣一樣呢？
雖然他們氣味稍稍有些差別，但她剛剛被那個男人氣昏頭了嘛，只顧著生氣去了，哪有心思仔細分辨？
怎麼能算她的錯呢？
心中百轉千回，現實時間也只過去一兩秒。
最後，瀧姬干脆牙一咬、心一橫！
「兩個又怎麼了？！」
「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我全都要！」
「嘻嘻。」
於是，她抱緊懷裡的小孩子，衝著月長石展顏一笑：「認錯？哈哈哈，不存在的，我可是狗啊！狗狗怎麼會認錯自己喜歡的對像呢？」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小笨蛋，只是，我真的好喜歡他啊！你瞧瞧！他是多麼可愛啊！啊，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喜歡上了！」
「你喜歡小笨蛋，而我喜歡小可憐，那我們就把他們都帶走吧。」
「反正，只是兩個小孩子，我們怎麼樣都不可能養不起。」
「咪。」
月長石歪頭想了想，覺得她的主意很棒。
「你喜歡緣一，盡管帶走！」
男人卻像是被碰到逆鱗，拔刀出鞘，神情冷漠，「但他，不行。」
男人嘴裡的「他」，指的是瀧姬懷裡的小可憐。
瀧姬臉上笑意不減，余光掃向月長石身後的小笨蛋。
即使被父親舍棄，他也是呆呆的，臉上沒有悲傷或者難過的表情。
情緒波動，甚至，都不如她懷裡的這個孩子來得激烈。
瀧姬不著痕跡收回視線，衝男人微微一笑：「你是在教我做事？」
「放肆！竟然敢這樣跟大人說話！」
「放下少主！」
「你這個可惡的妖怪，如果不想死的話，就趕緊離開少主！」
護衛們逐漸圍過來，色厲內荏地呵斥。
瀧姬沒分給他們半分眼神。
宅邸裡的護衛們就是這樣，忠心得過分。
讓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男人雙手持刀，擺出進攻的姿勢。
瀧姬蹭了蹭懷裡的小可憐，衝男人挑釁笑笑：「我也不為難你。只要你碰到我一根頭發絲，這個孩子……我就還給你。反之，你滾，這座城留給我。」
男人：「一言為定。」
就在男人攥緊刀柄，將要揮刀砍過來的時候，長廊下，忽然傳來一道虛弱卻可不忽視的女聲。
「都住手，不可對客人無禮。」
瀧姬扭頭看去。
那是一個秀麗端莊，卻被疾病纏身的女人。
她年紀不大，卻在疾病的折磨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沉沉暮氣。
「她活不久了。」
瀧姬一看便知。
「夫人？你怎麼來了？這裡太危險了，快帶她離開！」
最後一句話，男人是對隨侍一側的僕婦們說的。
僕婦們低眉垂眼，專心攙扶著夫人，像是聽不見大人喊含怒的低吼。
而那位夫人自然也沒有看他一眼。
「妾身朱乃。」
「您懷裡抱著的，是妾身長子，嚴勝。您身邊的，是妾身的幼子緣一。」
介紹完後，她蒼白的臉上浮出很安靜的笑，像是冬雪之下，不合時宜綻放的花，「您能喜歡他們，真是太好了。」
朱乃夫人側過身，邀請瀧姬同行。
瀧姬順手撈起緣一，抱著兩個小貓咪，走在她身後。
緣一與嚴勝大眼瞪小眼。
月長石翹著尾巴，邁著歡快的貓步，慢悠悠跟上去。
「哎？」
瀧姬望向她，「你為什麼也不怕我嘞？我之前也生活在人類宅邸很長時間，即使我沒有打過人，更沒有殺過人，可那些下人們看到我的時候，卻總是會露出受驚畏懼的表情。你怎麼不害怕呀？難道……你也看不見我的臉？」
「看得見。」
朱乃夫人回之以笑，「您長得非常漂亮。」
「我是好看，可我也是妖怪啊！你怎麼敢邀請我同行？就不擔心我一個變臉，把你跟你的孩子們都吃了嗎？」瀧姬壓低聲音恐嚇。
朱乃夫人忍俊不禁：「來者是客。再說了，您想吃的話，早就吃了，又怎麼會等到現在？」
瀧姬覺得自己也有點喜歡她了。
比起忠心死板的護衛、看著就欠教訓的男人，果然還是心思通明的女子更合她心意。
說話好聽，人也漂亮。
如果說之前是故意挑釁那個男人，那麼現在，瀧姬是一點也不介意把養貓的場所訂在這裡了。
「當然可以！」
當聽到她想留下來，陪兩個孩子玩的請求，朱乃夫人顯得非常高興，「這兩個孩子，能得到您的喜歡，真的是太好了。夫君身為繼國家主，是個很死板的男人。就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哪怕我發火，他還是區別對待我的孩子們。」
「而我身體太虛弱了，無法時時刻刻管束著他，也無法把孩子帶到自己身邊撫養。」
「可如果您在這裡的話，想必就可以阻止他，而我，也可以更放心了。」
「把繼國家未來的繼承人，交給妖怪照顧，你就不怕孩子們以後成為異類嗎？」很死板的丈夫冷著臉發話，一開口，就是不討喜極了。
「那也比成為和尚好！」
朱乃夫人聲音猛地拔高一度，胸脯劇烈起伏，「緣一也是我的孩子！他憑什麼只能去做一個和尚？」
繼國家主別過頭：「婦人之見！」
朱乃夫人當即就拎起身側的蒲團，狠狠砸向他。
只是力氣不夠，蒲團掉到半路。
瀧姬連忙摁下她，安撫地拍她手背：「別生氣，氣壞自己可就糟了。」
「我告訴你，對付這種固執己見，聽不見去人話的狗男人，用言語勸，是沒用的，必須見一次打一次。」
「——打到他悔改。」
「當然了，我知道你打不過他。不過沒關系，現在不是有我了嘛。」
「以後，你就安安心心調養身體，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我處理。」
「我倒要看看，狗男人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那就拜托您了！」
朱乃回握住她的手，感動得熱淚盈眶。
「不客氣。」
「對了，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瀧姬。」
****
自從無慘離開後，瀧姬其實已經很久沒跟人類接觸了。
對於公卿貴族的概念，還停留在幾百年前的平安時代。
在朱乃夫人的講解下，瀧姬才明白，時至今日，已經有很多事情都變了。
不管是習俗，還是其他，都跟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就好像，當初被視為吉兆的雙生子，如今，竟然就因為繼承權這一點點小小問題，就就視為不祥之物。
尤其，作為雙生子裡次子出生繼國緣一，一生下來，臉上就有著紅色印記。
更差點被迷信的父親一把摔死。
「嘖。」
瀧姬陪朱乃夫人曬太陽。
初冬的陽光，不會過分灼熱，也不會太過冰冷，陽光照在身上，熱乎乎的。
「繼承權這一點點小事，也值得對自己的喊打喊殺？嘁，分明是一家之主太廢物，巴掌大的地方，當然是給了這個，那個就沒有了。」
「要我說，倘若這天下都是他的，肯定就沒有這種困擾了。偌大的地盤，一個人管理太難了，交給誰，也不如交給自己的兄弟放心！」
「我就是這樣做的。」
「哎？瀧姬也有屬於自己的地盤嗎？」朱乃夫人好奇。
瀧姬點頭：「東國首領總是讓我不痛快，我就把他們都殺了，順道，接管了他們地盤。不過，東國地盤實在太大了，而我又懶得到處跑，就把地盤丟給了弟弟，讓他幫我巡視巡視。」
「他不會抱怨嗎？」
「打一架就好了。」
「嗯？」
「陪他打一架，他就不生氣了。唉，我的弟弟啊，就是這麼愛我！」
朱乃夫人忍俊不禁：「你們感情真好，以後，嚴勝和緣一，要是也能像你們一樣就好了。」
「放心吧，他們都是好孩子呢。」
說著，瀧姬捏起身側食案上的核桃，精准丟到不放心過來探察的男人額頭，發出清脆的咚響。
繼國家主陰沉著臉，瞪過來。
「還有閑情逸致偷聽我們講話呢，快去發展地盤啊！」
「我看你打小孩子挺能的，怎麼對外就這麼廢呢？」
「我來到這裡，都有兩個月了吧？可你竟然都沒有攻打下來一座城池！」
「真沒用！」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單挑過名震一方的大妖怪了！不過是小小的人類城池而已，你都打不下來，好弱，要你什麼用！」
「要我說，你要是一直這麼廢，還不如乖乖把家主之位讓給我心愛的弟弟貓們，我向你保證，他們喜歡哪座城池，我就幫他們打下來哪座。」
她左一個「沒用」，右一個「廢」，這種直白表達自己的嫌棄的行為，完全是把繼國家主的顏面擱在地上踩。
踩完了還不算，還要碾一碾。
繼國家主氣得甩袖而去。
朱乃夫人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吃癟的模樣，頓時樂不可支。
「這就生氣？噫~好小的氣量！」
瀧姬絲毫不覺得自己過分，還還煞有介事跟朱乃夫人吐槽，「唉，你怎麼就看上他了？我告訴你，這世上，狗男人是最要不得的東西！」
「距離狗男人太近，只會得到不幸！」
朱乃夫人笑道：「原本……夫君並不是這樣的。」
「唉，所以，我才這麼討厭狗男人啊。」
瀧姬手肘擱在膝上，雙手托腮，想起自己的母親也吃了狗男人的虧，忍不住長吁短嘆，「狗男人很會偽裝的。人前人後，都裝得人模狗樣了，可一旦遇到事兒了，就會底展露出狗男人特有的風采，叫人防不勝防！」
「不過，你別擔心，我會好好幫你教育他了！」
「一定不會讓你、讓我的弟弟貓們，再受狗男人的荼毒！」
「那就拜托你了。」
二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第74章
繼國緣一降生之後, 就被當做不祥之子對待，根本沒接受過什麼正統教育。
現在，雖然被允許跟繼國嚴勝一起學習, 可他畢竟是從頭學起，學習進度很慢。
不過，繼國嚴勝並沒有嫌棄自己的弟弟。
而是像之前那樣——即使被父親訓斥責罰，他也會偷偷跑到那小小的三疊和室, 去找弟弟玩。借著同吃同住的便利，他比師父們更耐心細致地同他分享自己當初學習的心得體會，幫助弟弟適應學生生活。
日復一日，兄弟倆感情愈發深厚。
被兄長母親的愛所包圍, 繼國緣一也終於放下了心結, 不再擔心自己的存在會給大家帶來災難，會主動跟大家說話, 臉上表情也漸漸多了。
繼國緣一這的轉變, 讓繼國嚴勝開心壞了, 抱著他, 就像瀧姬親他們那樣, 使勁親了一下他額頭。
朱乃夫人也抱著兄友弟恭的孩子們, 喜極而泣。
而瀧姬呢。
則蹲在一旁，抱著月長石，羨慕得不停啃指甲。
嗚嗚嗚。
她也想被媽媽抱抱, 也想被大狗子親親！
事情一步步朝好的方向發展。
可以預見，不久之後，繼國家未來的家主, 將在自己雙生弟弟的扶持下, 帶領繼國家, 走向更加強大繁榮的未來。
會成為首屈一指的大名，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這時候，狗男人卻展現出無與倫比的破壞力。
——他要改換繼承人。
瀧姬一聽，直接頭皮就炸了。
上去就給了他一拳頭：「不會說話，以後就都不要再說了。」
繼國家主很嘴硬，他抹去唇角的血水，冷笑：「這是我繼國家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妖怪說三道四。」
「那我呢？！」
朱乃夫人抱緊自己的孩子們，不讓他們聽見自己夫君殘酷的話，「從嚴勝出生起，你就將他當做繼承人培育，強迫他早早離開了我這個母親。小小年紀，他就被你灌輸了一肚子承擔家族命運的思想。」
「而他，絲毫不敢懈怠，一刻不停朝這個目標努力！」
「夫君，你看過他的手嗎？」
「他才七歲！」
「可他手上的繭子和血泡，卻比山中樵夫的更多！」
「現在……你一句話就要否定他的一切努力，你想過嚴勝的心情嗎？」
繼國家主看了一眼自己夫人，移開視線：「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好。緣一比嚴勝，更有做武士的天賦，讓他做繼承人，才是最合適的選擇。你一介婦人，就不要亂插話了……」
瀧姬額上青筋突突跳。
瞧這話說的，真是像極個她那個早死的父親！
原本說好要給長子的東西，一扭頭，就要交給幼子。
瀧姬呼吸急促。
果然，不管過去多久，這種事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容易勾起她的怒火。
朱乃夫人同自己的夫君據理力爭。
然而，狗男人已經打定主意，根本不准備悔改。
瀧姬再也聽不下去，當場暴起，摁著男人的頭，把他塞入身側的唐式屏風。
「輪不輪得到我管，可不是你說了算。」
瀧姬緩緩呼出心頭郁氣，「嚴勝和緣一，是我跟月長石養得弟弟貓，我絕對不允許，狗男人把他們搞得亂七八糟！」
「你不服氣，盡管來。」
「我不介意打服你，反正，我看你不順眼好久了。」
「如果你不是一個妖怪……」
繼國家主很不甘心。
眼前這個少女，長著一張好說話的臉，然而，這世上卻再沒有人比她更危險、更不好說話。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反抗她的能力。
「說得好像我是個普通人，你就打得過我似的。」
瀧姬覺得他在說屁話。
面對繼國家主不服氣的眼神，瀧姬不介意給他一個教訓，好讓他明白明白，人與人之間，也是不一樣的。
於是，她在一個朔夜，把在附近打轉的犬夜叉提拎過來。
「看見了嗎？」
瀧姬將身邊的黑發少年推到繼國家主跟前，「他算是我養大的孩子，現在的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
「雖然，他的力量，會比普通人強一些，但你也是武士，同樣也比普通人強。」
「我也不用妖怪之軀欺負你，只要你打過他，你想立誰為下一任家主，我都沒有意見。甚至，為了避免他們兄弟鬩牆，我還會帶走嚴勝，不讓你們為難。」
繼國家主掃了犬夜叉一眼，面露不屑：「你倒是真敢說，他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也配做我的對手？真是有違武士精神！」
犬夜叉的外表。繼承了犬大將。
只是，他年紀太小，英氣不顯，只顯出幾分率直和傻氣。
而且，每當身體裡妖血隱退，人類的血液充滿身體的時候，黑發黑眸的他，就又會平添幾分好拿捏的弱氣。
「你打嚴勝的時候，我可沒看到半分武士該有的精神。」
把他噎個半死，瀧姬才又看向犬夜叉，囑托，「打他，狠狠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裡打！」
犬夜叉鄭重點頭。
然後，才想起來什麼，覷著她的臉色，小聲問：「那我要是贏了……我還能留在姐姐身邊嗎？」
「不行。」
瀧姬果斷然拒絕。
即使使喚他做事，也一點好話都不願意跟他說。
冷酷無情的，就像是這世上頂級渣狗。
犬夜叉蔫頭耷腦：「那……我遠遠跟著，行不行？」
瀧姬：「說得好像你之前就有乖乖聽我話，離我遠遠的似的。」
「……對不起。」
突然被拆穿，犬夜叉窘迫得手足無措，佝著腰，狼狽道歉。
他聲音喑啞，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朱乃夫人抱著自己心愛的孩子們，看了看快要哭出聲的紅衣少年，又瞅了瞅冷酷無情的瀧姬，饒是知道她是在替自己孩子說話，卻還是忍不住對那個紅衣少年抱有些許憐意。
「算了，別在我眼前亂晃就行。」
瀧姬早就知道狗男人是什麼德行，也不報什麼希望。
犬夜叉立刻振奮起來。
黑色眼睛鄭重看向她，眼底似有無數星河閃動：「姐姐，你放心吧！我會很有分寸，絕不會讓你失望。」
「去吧。」
犬夜叉去了。
繼國家主冷哼一聲，拋給他一把刀，二人在教場比劃開。
瀧姬並沒有關注他們比鬥的意思。
而是來到朱乃夫人身邊，將繼國嚴勝從她懷裡拉出來。
繼國嚴勝垂首靜立，安靜站在瀧姬跟前。
雖然他才七歲，但他已經明白了父親的選擇，努力想表現出自己毫不在意，然而，收在袖裡的雙手卻死死握緊，微不可查發抖。
瀧姬心中憐意大盛。
她抬手，掌心很輕地拍拍他腦袋：「嚴勝，來，告訴我，你想成為家主嗎？」
繼國嚴勝下意識抬眼去瞅自己的弟弟。
他正趴在母親懷裡，安靜地注視著自己，察覺到自己目光時，他露出一個一如往昔的孺慕微笑。
就好像他們之間的矛盾根本不存在。
繼國嚴勝難堪極了。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困擾，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貪求……
他低下頭，眼眶發熱。
月長石原本蹲在瀧姬身邊，它一抬頭，就看見繼國嚴勝閃爍著淚光的眼。
它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無聲站起身，來到他腳邊，拿腦袋蹭了蹭他小腿，然後，親昵地蹲在他腳邊，陪著他。
「想要得到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
瀧姬道，「我的父親，曾經也跟你父親一樣，一度想把本屬於我跟弟弟的東西，留給他跟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哎？」
朱乃夫人原本靜耳傾聽，此刻忍不住開口，「你的父親，居然還跟別的女人生下過孩子？你母親都不會生氣嗎？你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強，能生下你這樣出色女兒的母親，想必只會更強才是。她怎麼會容忍男人這樣侮辱自己的感情？」
在男女關系上，朱乃夫人其實很能跟凌月仙姬共情。
最近，她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也許，不久之後，她就會死去。
死後的事情，她無法干涉，但在她死之前，她都不像看見自己的夫君，跟別的女人有牽扯。
尤其，還是生出異腹之子這種大事。
只是想想，都覺得不能接受。
所以，她不太理解，比瀧姬更強、更美的女子，怎麼會容忍自己的夫君做出那種事。
「哦，大概是因為我們早就知道，一旦他背叛我們，就會死於非命。所以，也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瀧姬道，「誰會跟死掉的狗男人計較那麼多呢。」
「死了？」
朱夫人很震驚。
「死了很久了。」
瀧姬回答，「原本，憑借他的實力，活到現在根本不成問題。只可惜，他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條背信棄義的狗，可不就死了。」
朱乃夫人唏噓不已。
「死到臨頭了，他都沒有忘記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想要將原本屬於我跟弟弟的刀，留給他幼子。」
「只可惜，他見到的最後那個人，是我。」
瀧姬半蹲下身，手指輕輕撩起繼國嚴勝下巴，讓他看向自己，「我父親最擅長的事，就是用鈍刀子殺人，以愛之名，行綁架之實。」
「你父親打壓你，只會粗暴地說你不如弟弟；而我父親呢，則是言辭懇切地跟我說，我跟弟弟太強了，天生就擁有一切，所以，他不得已才會把遺產留給更弱小的孩子，好讓他有防身的本事。」
「我不知道，這兩種父親，哪種更過分，我只知道，他在想屁吃。」
「該是我的東西，就一定是我的。」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搶。誰搶，我就會殺了誰。」
「……這、這是忤逆吧？」
繼國嚴勝一方面被她言行所震撼，另一方面又很踟躇。
「人類壽命，不過區區幾十年，沒必要讓自己太累了。而且，嚴勝，你還是個小孩子啊，小孩子可是有任性的權利的。」
「想要，就是想要。」
「干嘛壓抑自己的欲望？」
「管旁人怎麼說，我們就是要活得更快樂、更自由，更無拘無束！誰妨礙我們活的更好，我們就殺了他！」
「哪怕——這個人，是我們的父親。」
繼國嚴勝霍然瞪大眼。
而瀧姬就像是看不見他震驚的表情，詢問的聲音很輕：「告訴我，嚴勝，你想要嗎？」
「……我、我可以嗎？」
繼國嚴勝感覺她的話，仿佛是充滿誘惑力的惡魔低語。
自己一直以來所受到的教育，都教導他要順守綱常，要成為強大勇武的武士。
忤逆父親。
甚至，以下犯上，
這種事……
這種事……
這種事，真的可以做嗎？
瀧姬笑出聲，以額抵額，碎金的眸子深深望入他眼底：「可以！當然可以！你是我喜歡的弟弟貓，你可以想做任何事……哪怕，你想做這個天下的主人，我也會幫你實現。」
第75章
瀧姬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偏頗, 反而覺得自己公正得很。
於是，在帶領繼國嚴勝打開新世界大門後，她開始將魔爪伸向了繼國緣一。
「你想成為家主嗎？」
繼國緣一搖搖頭：「我不想成為家主, 也不想成為武士。以後，只要還能繼續留在父母兄長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然而，他的話, 似乎又勾起了繼國嚴勝心中不快。
好好一只小貓咪，又自閉起來。
瀧姬摸著下巴，就很好奇。
繼國緣一的天賦，到底如何驚艷絕倫, 才會讓同樣是小天才, 為人努力又刻苦的繼國嚴勝輕易自閉成這副模樣。
於是，她提出要跟繼國緣一比劃比劃。
「竹刀打在身上, 會很疼。」繼國緣一猶豫。
瀧姬先是一愣, 旋即樂不可支, 笑得打跌：「你先打得到我，再說這種話吧。只是一只未成年的小貓咪而已。」
她好笑地揉著繼國緣一嫩生生的小臉。
「喵嗚。」
月長石蹲在繼國嚴勝身邊，甩甩尾巴。
繼國緣一這才從她手裡接過訓練所用的竹刀。
瀧姬怕他放不開，特意提醒：「我要看的，是你的真實天賦。緣一，你要全力以赴。」
「嗯，」
繼國緣一應下。
不同於犬夜叉與繼國家主的比鬥, 瀧姬與繼國緣一的比試, 幾乎是轉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確實很快。」
瀧姬松開斷裂的竹刀。
這是她不閃不避, 直接攔下繼國緣一攻擊的結果。
雙方力量角力, 脆弱的竹刀不堪重負, 直接碎裂成渣。
她拍去手心的碎竹渣子，點評道：「即使是我，也有些小瞧了你。只是，當我意識到這點後，就已經失去先機，只能硬抗了。如果不是竹刀太沒用，你能斬中我。」
「算算你的年紀，再算算你接觸劍術的時間，不得不說，你確實很厲害。」
「假以時日，你絕對會成為出色的武士……」
「我並不想成為武士。」
繼國緣一又重復一遍，聲音很小，卻透露出一種不諳世事的夢幻，「我只想和家人平靜的生活在一起，哪怕還住在小小的房子裡，只要能一睜眼就看見家人的笑臉，一伸手，就能握住家人的手……」
「我以為，你應該比我這個妖怪，更了解自己身處的環境才是。」
瀧姬看著他，打斷他孩子氣的稚言稚語，「這個時代，可不是弱者可以從容生存的時代……強國吞並弱國，城池之間，征伐不休，無數人比卷入戰爭，死於非命，屍骨丟棄戰場，無人收斂……」
「瀧姬！」
朱乃夫人有些緊張。
身為母親，她並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過早接受外面的險惡。
「這些事，他越早知道越好。」
瀧姬道，「你看見了吧？緣一擁有很強的劍術天賦，如果就這樣浪費，而去追求什麼平平靜靜的生活，遲早有天，他會後悔的。」
「只有不斷變強，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心愛之物。」
說完，她看向繼國緣一：「你以為，跟家人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是很簡單的事嗎？」
繼國緣一茫然回視她。
他確實不太明白。
雖然自小經歷，讓他早熟，可說到底，他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而已。
父母兄長就在身邊，而他，也已經不再是被厭惡、被排斥的不祥之子，跟家人在一起，就是很簡單的事。
根本不需要握住竹刀，去毆打別人。
瀧姬道：「雖然，我一直說你父親壞話，說他又菜又沒用，但我希望你明白，那只是我瞧不上他而已。而你，之所以能順順利利活著這麼久，能安安心心依偎在母親懷裡，能一睜眼就看見尊敬的兄長，在某種程度上，全賴你父親一刻不歇地打拼。」
「這個世上，擁有，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能守護住自己擁有的東西，這才是最令人開心的事。」
「緣一，你要知道，你生活的這個人世間，多的是喜歡踐踏摧毀旁人心愛之物的惡人。」
「這個惡人，可以是其他國家的敵人，也可以是跟我一樣的異類。」
「想要保護自己心愛之物，就必須有斬殺一切妨礙者的狠心和覺悟。」
「你要變強，不停變得更強！」
「充分發揮自己的天賦，將其磨練到極致，最終，成為一把無堅不摧的刀。唯有如此，你才有資格說『我只想跟家人過平平靜靜的生活』，不然，這個夢想，就只是空中樓閣而已。哪怕有我在你身邊，也會有人將你重要之人奪去。」
「永遠不要將未來，寄托在旁人的良心上。」
「是。」繼國緣一低頭受教。
「嚴勝。」
突然，瀧姬叫出繼國嚴勝的名字。
他怔愣片刻，也很快應是。
「我的弟弟，不僅比我我更有天賦，而且，還比我更努力。」
「小小年紀，就可以將妖力運用的無比嫻熟，長大後，更是取代我的位置，成為西國下一任主人。」
瀧姬輕描淡寫，吐出驚雷，「其實，我也可以算是繼承人爭鬥中的失敗者。」
繼國嚴勝不可思議看向她。
瀧姬把捏著垂至胸前的毛絨絨小球：「可這又如何呢？」
「身為我弟弟，還不是要乖乖聽我話，幫我辦事？」
「我不想做的事，他都要幫我做；我不喜歡的人，他都要幫我殺；甚至，我惹禍了，他都要陪著我一起承擔後果。」
「身外之物，永遠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是心。」
「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能有個尊敬自己，且願意為自己奉獻一切的弟弟，是多麼幸福又省心的事。」
「再者，你以後要成為的，是統率一族的家主，而非是這世上最強的武士。所以，根本沒必要覺得自己比不過緣一。術業有專攻，你瞧瞧緣一，在學業上，不是同樣比不過你嗎？多虧了你不惜辛苦地幫助，他握筆的手才不至於發抖，墨水糊成一團。」
「強求自己各方面都必須是第一，是非常錯誤的。」
「合理運用各方力量，達成自己的目標，這才是家主最重要的品質，其他，都是廢話。」
瀧姬教訓完兩只小貓咪後，犬夜叉與繼國家主也分出了勝負。
「姐姐，我贏了！」
犬夜叉三步並兩步跑過來，絲毫沒注意自己臉上被刀鋒劃出的血口子，正在不停滲血。
瀧姬可有可無頷首。
朱乃夫人心善，讓隨侍一旁的婢女，給他捧來潔面用的細棉帕。
犬夜叉紅著臉道謝。
繼國家主胸口哽著一口氣，陰沉著臉走過來。
瀧姬上上下下打量他，那雙碎金鋪就的眸子在他臉上停頓了好一會兒，直看的他要發飆，才收回了那滿是戲謔的目光。
瀧姬心滿意足的笑了扭頭看向犬夜叉，贊嘆地拍拍他肩膀：「干得漂亮。」
犬夜叉很開心：「姐姐喜歡就好。」
「這就滿足了？」
瀧姬聲調驟然一轉，眉目冷然，活像個壓榨窮苦勞動人民的周扒皮，「真是不成器。好歹還是個半妖呢，卻跟一個弱小的人類僵持不下。拖了這麼久才贏，竟然還好意思嬉皮笑臉？要是大狗子，早就躲到一旁生悶氣去了，還是我哄都哄不好的那種！」
犬夜叉狼狽低下頭：「……對不起。」
朱乃夫人和雙生子都不約而同對他露出同情的表情。
——好可憐啊。
「跟緣一學習去。下次，再讓我等這麼久，你就不要再出現了，我沒有你這樣不中用的狗。」
犬夜叉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訥訥應是。
****
原本，瀧姬並沒有離開繼國家的意思。
她撫養小貓咪，從來都是從一而終。
既然養了，就不會中途拋棄，除非是小貓咪不要她了。
然而，當她沉浸在陪小貓咪們吃吃喝喝的美好生活中時，一只綠皮家臣打扮的小妖怪，騎著雙頭龍獸，從天而降，幾乎是連滾帶爬，轉著圈滾到她跟前。
「請、請問，您是殺生丸少爺的姐姐，瀧姬大人嗎？」他匍匐在地，顫抖著聲音問。
瀧姬沒有停下吃飯的動作，嘴巴裡咀嚼咀嚼：「是啊，怎麼了？他讓你來向我問好嗎？」
「嗚……」
綠皮小妖怪再也忍不住，癟著嘴哭出聲，盈盈煎蛋眼望著她，不停流淚，「瀧姬大人，殺生丸少爺不見了！」
「小人在海邊等了好久，然而，殺生丸少爺一直沒有回來，嗚嗚，瀧姬大人，殺生丸少爺不會出事了吧？」
瀧姬不以為然：「會不會殺生丸嫌棄你太醜了，拋棄你了？他可是連我都嫌棄醜的……」
綠皮小妖怪哭天抹淚：「嗚嗚嗚，瀧姬大人，您就別開玩笑了。小人的性命，都是殺生丸少爺救的。追隨在殺生丸少爺身邊，也是得到他允許。殺生丸少爺又怎麼會因為嫌棄小人醜，就突然一聲不吭消失呢？」
瀧姬咬著筷子：「說不定……是他自己遛自己去吧？要知道，他畢竟是一條狗啊，狗狗都是喜歡遛彎的。而他，身為大妖怪，遛起彎兒來，肯定要花不少時間。」
綠皮小妖怪嚎啕聲更大，如果不是顧忌著什麼，似乎都恨不得在她面前打滾：「如果只是這樣，小人根本不會緊張，但是、但是……都消失了！」
「殺生丸少爺登上去的那座島，隨他一起消失了！」
「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嗚嗚嗚……」
這只很會哭的綠皮小妖怪，自稱邪見。
幾十年前，被殺生丸所救，所以，就一直以最忠心的家臣身份，隨侍殺生丸左右。
瀧姬一邊聽著他講述事情原委，一邊心思飄遠。
「唔，仔細算算，大狗子收下邪見的時間，似乎，就是我向他傳教後不久啊。嘴上說著無聊，實際上卻聽進去了我的話……」
「嘻嘻，大狗子果然最口是心非了。」
「不過，沒關系，我就是喜歡他的口是心非！」
第76章
殺生丸貌似遇到了棘手的困境, 身為他的姐姐，瀧姬自然義不容辭。
於是，他們馬不停蹄去往海邊。
邪見躊躇很久, 還是忍不住小聲開口：「瀧姬大人, 您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瀧姬：「哪裡不太好？」
邪見：「……您帶著的這個孩子，似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孩。讓他跟在我們身邊, 不會有危險嗎？」
這是邪見斟酌字句後, 找到的最委婉說法。
正常人都知道他實際想說什麼。
瀧姬自然也很明白。
於是, 她讓邪見別擔心：「放心好了，有我在呢，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邪見哽住。
他根本不關心那個人類小鬼的死活。
他只是擔心, 帶著這個累贅, 會不會妨礙去救殺生丸少爺啊！
「嘛嘛嘛。」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瀧姬好聲解釋, 「大狗子他都已經失蹤了那麼久，要出事, 早就出事了。就算我們不帶嚴勝過去見見世面, 等我們找到他, 黃花菜該涼早就涼了。所以, 你往好處想想啊——說不定，他已經沒事了呢？」
邪見簡直想哭。
您還不如不解釋呢。
「其實, 您之後再帶著我出來, 也沒關系。」
繼國嚴勝也出聲相勸，「還是救您的弟弟更要緊，沒必要……」
沒必要急於一時。
他很有自知之明。
現在, 他們要去的地方, 是連她的妖怪弟弟都覺得棘手的地方, 自己的存在，必定會拖後腿。
「之後就晚了呀！」
瀧姬雙手捧著繼國嚴勝的臉，捏捏捏，「我想帶你見世面，確實是什麼時候可以，可大狗子吃癟的場景，卻不是什麼時候都有哇。」
「錯過這次，你可能這輩子都無法見到了。」
繼國嚴勝：「……」
不。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那我拒絕。
我覺得自己並不想看一個大妖怪吃癟。
總覺得會被記恨。
瀧姬還在道：「大狗子有著目空一切的高傲與自信，而你，其實跟他有點像。你們呀，總是喜歡為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讓自己過得很累。」
「見過他吃癟的樣子，你就會明白，過於強烈的自尊心和勝負欲，根本沒必要。乖乖聽我的話，才是最重要的~」
邪見掩面悲泣。
「啊，她真的是殺生丸少爺的姐姐嗎？」
「他們的感情，真的像妖怪中傳聞的那樣好嗎？」
「可、可為什麼……我總感覺她在迫不及待想看殺生丸少爺笑話？」
「嗚嗚嗚，如果殺生丸少爺知道，是我帶她過來的……不會打死我吧？」
念及此，邪見心裡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難以遏制的不安和惶恐，爬上後背，寒毛悚立。
然而，現在他再想後悔，已經晚了。
很快，他們就來到海邊。
殺生丸是隨著一座海島一起消失的。
這座海島，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蓬萊島」。
只不過呢，據說上面生活著很多窮凶極惡的鬼，又加之它經常神出鬼沒，所以，當地人一般叫它「鬼之島」。
「唔，有點耳熟。」
聽邪見講述他搜尋而來的訊息，瀧姬忍不住思緒偏了偏，「我隱約記得，記憶裡也有這樣一座島，似乎還是一個團隊小副本來著……雖然具體情況不記得了，但問題不大。」
半妖才需要組隊，大狗子直接莽上去，也不會有半點問題。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瀧姬就准備蹲在海邊，默默等瓜熟。
身為一只合格的猹，她准備去到島上吃瓜看戲。
「海島上籠罩著很強的結界，隔絕了外部的探查與感知，即使是我，也找不到它的具體位置。」
「只能確定，它大概就在這一片。」
乘著雙頭妖獸，瀧姬隨手圈出一大片海域。
「那怎麼辦？」
邪見愁得不行，「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嗎？」
「當然不是。」
瀧姬道，「如果只是在這裡干等，我就沒必要過來了。放心好了，我還有其他辦法。」
邪見淚眼蒙蒙瞅向她，正想問她是有什麼解決措施，就看見她豁然拔出身後背負的直刀。
劍尖直指蒼穹。
如櫻花般柔嫩的唇輕啟：「叢雲牙，打開通往地獄之門。」
單體技能無法鎖定敵人的時候，只要開啟全屏AOE，管對手躲在哪裡，都逃不了。
邪見：「噯噯噯？！！」
瀧姬話音未落，叢雲牙就像是活了過來。
劍首處殘破的寶石，震顫鳴動。
伴隨著濃郁的邪氣溢出，海面下方發出沉悶的轟響，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憑空出現一道看深不見底的坑洞。
洞口傳來巨大的吸力，似乎是想將觸及的一切，都吞入其中。
海面快速塌陷，水聲隆隆，坑洞波及範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停擴展！
瀧姬一把拉住差點被吸進去的邪見，指揮著雙頭妖獸飛遠點。
繼國嚴勝被瀧姬抱在懷裡，一切還好。
只是，眼前超乎人力可及的恐怖場景，讓他怔愣當場。
半晌，他回過神，緊張地拽著瀧姬衣袖，目光無法從看不見的底的深淵巨洞挪開：「萬一……海面上還有漁民怎麼辦？」
年幼純潔的孩子總是這樣，內心柔軟又善良。
會為了與自己不相關的人和事擔心。
「沒事。」
瀧姬笑了笑，「之前，我們在海面觀察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過了，這片海域遠離人類的村子，而且，附近也並沒有人類船只。你放心好了，不會誤傷到他們。」
「那殺生丸少爺怎麼辦？！」邪見驚恐飆淚。
「等那來自地獄的吸力，將不知道存在何處的結界破壞掉，我就關上它。放心好了，不會把大狗子一起吞了。」
「嗚嗚嗚，萬一呢？」
「唉，那就只能算他比較倒霉了。」
瀧姬雙手一攤，滿不在乎嘆息。
邪見驚恐瞪大眼，妄圖從她臉上看出開玩笑的痕跡。
然而，失敗了。
她是認真的！
嗚嗚，她根本不在意殺生丸少爺的死活！
邪見只感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天旋又地轉，他手指顫巍巍指向瀧姬，嘴巴哆嗦著，似乎是想要說什麼，卻根本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眼前一黑，他直接癱在雙頭龍獸背上，徹底吐魂。
月長石憐憫地瞅著驚厥過去邪見，從瀧姬肩膀上跳下來，踩住他，免得他再被吸入地獄。
說來也巧，就在瀧姬打開地獄之門後不久，在仿佛要奪取活人魂魄的陰風中，她耳朵敏銳聽到了清脆開裂的聲音。
就像是冰封的湖面，不堪初春融融暖日，逐漸消融破碎。
曾經，空無一物的海面虛空，皸裂出如蛛網一般痕跡，透過裂縫，隱隱可以窺見一座與眾不同的海島。
海島之上，到處彌漫著硝煙大火，看起來，雙方戰鬥很激烈。
「我可要快點過去。」
瀧姬雙眸微眯，「去晚了，恐怕就沒樂子瞧了。」
很快，結界再也抵擋不住異世的吸力，碎裂成渣，遍尋不見的海島終於現世。
瀧姬及時關上門，才不至於讓這座被戰火籠罩的島嶼剛剛現世，就被吸入地獄。
只可惜，瀧姬來得太晚了。
她踏入海島，腳底剛踩到柔軟的細沙，視線余光就瞄見一道白光，瞬息來到自己眼前，緊接著，就是毫不留情一拳。
氣勢洶洶。
那叫一個來者不善。
「干嘛呀干嘛呀！」
瀧姬翻身越開，險險躲過殺生丸凜冽的拳風，「我可是聽說你遇險了，就特意趕過來幫你的！你不領情就罷了，怎麼還可以對著你心愛的姐姐的臉出手？萬一我毀容了，你要拿什麼賠我？真是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讓我有多傷心！」
「嗚嗚！」
邪見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
喜極而泣，幾乎是連滾帶爬撲上去，抱著殺生丸毛絨絨的尾巴蹭啊蹭：「太好，您還活著！剛剛，瀧姬大人打開了地獄之門，差點把您跟連同這座島，一起送入地獄，小人真的是擔心死了！」
「倘若您要是出了什麼事，我邪見也會追隨您而去……啊！」
他忠心還沒有表完，就被殺生丸一腳踢開，呈倒插蔥姿勢，栽進不遠處沙坑。
殺生丸眼神冰寒如刀，薄金色的眼瞳直直盯著瀧姬：「特意來幫我？」
「當然啦！」
瀧姬微微揚起下巴，一點也不心虛，「一聽說你消失不見了，我整個人可是擔心得吃不下、睡不香，你瞧瞧我，都瘦了！」
殺生丸不為所動。
目光掃過阿哞背上陌生的孩子，從他身上，傳來濃郁的瀧姬氣息——那是形影不離才會染上的。
他心裡冷冷一笑，嘲諷的目光，最後定格在她那張紅潤細膩，毫無說服力的臉上：「呵，我看，你是特意帶著你新收的貓，來看我笑話的吧？」
瀧姬倒吸一口涼氣，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了。」
殺生丸伸出手，蓬勃妖力在指尖凝成綠瑩瑩光鞭，狠狠抽向她那張瞧不起人的臉，「你跟邪見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這怎麼可能呢？」
瀧姬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試圖把帽子扣回他自己身上，「我跟邪見說話的時候，海島的結界都好好的呢，你在裡面，怎麼可能聽見我的聲音？大狗子，該不會是你自己幻聽了吧？」
回應瀧姬的，只有愈發不留情的攻擊。
瀧姬一邊躲閃，一邊唉聲嘆氣：「大狗子，要我說，你肯定是被敵人迷惑了。」
「我可是你親姐姐啊，怎麼可能看你笑話呢？」
「我好愛好愛你的！」
「你的愛，還留給那些亂七八糟的貓吧！」
殺生丸拔刀出鞘，妖力灌入其中，跳動的白色雷龍緩緩浮現，裹挾著撕碎一切的刃風，直衝瀧姬面門，「我殺生丸，不稀罕！」
「不稀罕？」
一聽這話，瀧姬立馬來勁兒了，「嘻嘻，真是口是心非啊大狗子。你之所以會這麼生氣，不就是覺得我不夠愛你嗎？笨蛋大狗子，我都看穿了！」
「閉嘴。」
大妖怪之間的白刃戰鬥，可不是隨便誰都能插手的。
繼國嚴勝注視著他們姐弟倆追逐離開的身影，不知道想到什麼，眉頭緊皺，臉上露出小大人般嚴肅表情：「……不用插手嗎？」
這話，他是看向一旁的月長石說的。
因為能插手的，恐怕就只有它了。
「咪。」
月長石蹲在雙頭妖獸的腦門上，悠哉悠哉舔爪爪。
「瀧姬大人太過分了，竟然對殺生丸少爺說出那種話！」
不知何時，邪見已經從沙坑裡爬出來，替殺生丸打抱不平。
繼國嚴勝掃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她是姐姐。」
「姐姐又怎麼了？」
第一次被人類反駁，尤其，還是被瀧姬帶過來的小孩子，邪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舉著人頭杖跳腳，「殺生丸少爺那麼尊敬她，不僅盡心盡力幫她巡視領地，還毫不留情鏟除了所有敢對她不敬的妖怪，可她呢？」
「殺生丸少爺遇到困難，她非但不抓緊時間過來幫忙，反而，還說出那種可怕的風涼話。」
「嗚嗚嗚……好過分！」
「我的殺生丸少爺，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姐姐啊……」
繼國嚴勝：「雖然瀧姬的話，確實有些令人生氣，但她沒有出過錯，不是嗎？再說了，你只是侍奉她弟弟的家臣，擅自議論主家，是不忠不義的行為。倘若你是人類，你現在就應該切腹自裁了。」
邪見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不忠不義的家臣，但又忍不住替殺生丸感覺委屈。
於是，他干脆瞪大眼恐嚇那個人類小鬼：「閉嘴！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忠心的僕人了，不准你質疑我的忠心！再不閉嘴，我就把你燒成灰燼！」
繼國嚴勝余光瞟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倒不是怕了，只是不願意跟一個家臣說那麼多。
再說了，這個家臣說得再多，也不如他的主家做的過分。
「竟然直接對著自己的姐姐，毫不留情出手，如果不是瀧姬反應迅速，恐怕……」
繼國嚴勝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默默想，「如果是我的話，哪怕姐姐說出再過分的話，我都不會跟她計較。」
她是姐姐。
是女子。
是應該被保護的對像。
第77章
邪見吵贏了, 但又沒有完全嬴。
雖然他不是人，但對面那個人類小鬼輕飄飄的目光，不帶嘲諷, 卻分外讓他如芒在背。
非常不舒服。
可又不能像對待其他敵人一樣，直接用人頭杖將其燒成灰。
就很憋屈！
正當邪見思考著要怎麼找回場子的時候, 身側灌木叢裡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好像與誰在裡面穿行。
「誰？！」
邪見嚇得一個激靈，舉著人頭杖, 嚴陣以待。
與緊張的邪見不同，月長石非但沒有打起精神來的意思, 反而伸了個懶腰, 跳下雙頭妖獸的腦袋, 窩在繼國嚴勝懷裡, 睡覺了。
繼國嚴勝穩穩抱住它。
「殺、殺生丸哥哥……在這裡嗎？」
很快，一個兩三歲小孩子艱難從灌木叢裡鑽出來。
因為藤蔓纏得太緊, 她鑽出來的時候, 掙脫的姿勢太過用力, 以至於踉蹌了一下, 差點摔在地上。
幸好，她身後跟著一個稍大的孩子, 及時一把拉住她，才不至於讓她撲到邪見腳下：「小心點。庇護海島的結界破了，誰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危險的妖怪闖入這裡，別亂跑。」
小孩子一個接一個從藤蔓交織的灌木叢裡鑽出來, 在看看清眼前沒有自己要找到的人後, 臉上都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
「雖然殺生丸說四鬥神已經死了, 但誰知道外面還有沒有危險, 我們就在原地等著他回來好了。」
「唔, 看起來，殺生丸並不在這裡……」
「那我們還是回去吧，」
「殺生丸那家伙那麼冷冰冰的，要是他知道我們不聽話，會生氣的。」
「才不會呢，殺生丸哥哥才不是冷冰冰的！」
……
……
這群小半妖，就像是看不見海灘上多出來的那些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只是一群不入流的半妖而已！」
邪見就聽著他們左一個「殺生丸」，右一個「殺生丸哥哥」，額頭青筋直跳，火冒三丈，「竟然直呼殺生丸少爺的名諱，如此不恭敬，簡直豈有此理！」
「啊？你這個河童竟然也認識殺生丸嗎？」
有個孩子轉過頭，打量著邪見，發出吃驚的詢問，「看你這麼緊張的樣子，該不會是他的家臣吧？嘶——我以為，像他那樣目下無塵的高傲大妖，身邊的隨從就算不強大帥氣，最起碼，也不應該是你這樣的河童……」
「河、河童？！」
邪見感覺自己膝蓋又中了一箭。
「你不是河童嗎？」
男孩困惑極了，「之前聽奏大人說，河童就是你這樣，醜醜的，尖嘴巴，要離遠點，不然會被拖下水淹死……」
說著，他還把身邊的女童往自己身後拽了拽。
似乎是怕邪見會突然暴起，傷害到女童。
「橙，不能直接說人家醜。雖然他是河童，長得也很醜，但外人說出來，他也會傷心的。」
女童小聲提醒他要有禮貌。
「是啊，如果他真是殺生丸的僕從，殺生丸要是聽見了，肯定又會給你一個手錘。」
「不要胡亂評價殺生丸哥哥的隨從啦。」
「殺生丸哥哥是將我們從四鬥神手裡拯救出來的大恩人，我們不能說他的隨從醜，這太不禮貌了。」
「快跟河童道歉啦！」
邪見：「……」
你們這勸了還不如不勸呢！
氣哭！
「奏大人？」
繼國嚴勝坐在雙頭妖獸背上，搭話，「那是誰？」
****
他們邊打邊轉換場地，很快，就來到了最高山峰的溶洞。
這個地方，是殺生丸斬殺四鬥神之一的場所。
原本應該是很不錯的自然景觀，只可惜，在經歷了狂亂妖力的洗禮後，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了。
瀧姬閃轉騰挪，躲閃殺生丸攻擊時，不忘那話撩撥他，殺生丸臉上越是冷冰冰的，寫滿不開心，她就越高興。然而，樂極生悲。她在興頭上，一個沒留神，踩到了個沒放穩的盒子，只聽「哎呀」一聲，腳下打滑，她順著碎石堆成的陡坡，跌跌撞撞摔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順帶扭了腳，
殺生丸：「……」
瀧姬：「你笑了。」
殺生丸收刀回鞘：「沒有。」
「可你唇角在上揚。」
「大概……是你眼睛摔壞了吧。」
瀧姬頓時惱羞成怒，面色猙獰，撿起地上石頭丟他一臉。
殺生丸靈活躲開。
兩只狗子玩了好一會兒的「你砸我，砸不到」游戲。
「這是什麼東西？」
瀧姬剛要丟出去，卻發現這個東西並不是石頭，而是害自己丟臉的罪魁禍首。
她捏了捏，沒捏碎。
盒子外面籠罩著一層無形之力，將她的力量排斥在外。
這讓她不由稀奇起來。
「玉之匣。」
「我是問它裡面裝的什麼東西，又不是問它名字。你怎麼這麼蠢，大狗子？」瀧姬嫌棄撇嘴。
殺生丸優雅走近：「愚蠢的是你。玉之匣，裡面裝的當然是玉。」
瀧姬看著他，默了片刻，開始擼袖子。
這狗子一天不打，就開始上房揭瓦了。
「說是玉，其實，也只是那群卑賤妖怪的力量結晶而已。」
就在瀧姬已經擼好袖子，准備打狗的時候，殺生丸慢條斯理開口。
聞言，瀧姬頓時換了張嘴臉，怒意盡去，眉開眼笑開盒子。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瀧姬雙手掰住盒子上下兩側，美滋滋，「反正，他們都死在了你手上，這東西再留著也是浪費，還不如便宜了我。」
「沒口感的垃圾，也就只有你才會喜歡吃。」殺生丸嘲笑她。
「嘁！」
瀧姬反嘲回去，「還不是因為你！如果你把他們的肉留下，我還用吃這個嗎？有熱乎乎的心髒不吃，誰樂意吃冷冰冰的結晶玉？」
殺生丸薄金色眸子掃過來，似笑非笑：「什麼力都沒出，有的吃就不錯了。」
瀧姬隱隱覺得這句話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見。
算啦。
想不起來，就不想。
瀧姬很快放過自己。
她衝不討喜的大狗子哼了聲，專心致志開盒。
然而，盒子上附帶著強大的結界，饒是瀧姬掰出了一身汗，也沒掰開。
「你在上面搞了什麼啊？」
瀧姬不高興，用盒子砸殺生丸的頭，「不是准備留給我的嗎？干嘛還封印起來？快給我解開！」
殺生丸接在手裡：「不是我。」
瀧姬：「那是誰？」
「一個不自量力的巫女。」
殺生丸鄙夷不屑的回答，讓瀧姬滿頭霧水。
隨後，殺生丸就像是施舍一般，告訴了她事情原委。
一個庇護半妖樂土的巫女，因為偏安一隅，面對每隔五十年就來騷擾島嶼一次的妖怪們，根本無力相抗，最後，只能用性命做交換，用禁術剝奪了為首的妖怪力量之源，將其封印在盒子裡。
然而，這個法子終究只是飲鴆止渴。
無法斬殺強敵的下場，就是自己死後，那些曾經被她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半妖們，成了供四鬥神汲取力量的燃料。
瀧姬安靜聽著，突然，一個猛虎撲兔，一把搶回盒子：「聽完這個故事，我果然食欲大增，更想吃了。」
說罷，她陡然恢復妖怪本相。
一只體型巨大的白犬赫然出現，龐大的體型，甚至都顯得這處溶洞異常逼仄。
殺生丸在她亂來的瞬間，就閃到溶洞上方的天然洞口，得被她擠到。
瀧姬張開血盆大口，上下頜閃著寒光的獠牙，精准咬住盒子上下兩側。
靈力和妖力甫一接觸，猛地迸發出強烈的氣流！
這次，盒子上面的封印再也無法維持，在強大妖力的衝擊下，很快潰散。
「我就知道，沒什麼能難倒我。」
瀧姬昂著下巴，表情那叫一個得意洋洋。
然後，她毫無防備打開盒子。
「唰唰唰唰——」
只聽四道裂空而去的嗖聲，瀧姬那剛到嘴的鴨子，眨眼間就飛得一干二淨。
瀧姬：「……」
殺生丸望著玉離開的方向，薄金色的眼瞳動了動，轉而看向呆滯的瀧姬：「不追嗎？」
「這話題轉折的真生硬。」
瀧姬丟掉盒子，蔫頭耷腦，「想笑就笑吧，我又不會因為你笑了，就不要你這個弟弟了。」
殺生丸瞥她一眼。
對於她的鬼話，他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現實並沒留給瀧姬太多自怨自艾的機會。
飛走的力量之玉，自行回到它原本的主人身上。
曾經被殺生丸斬殺的四鬥神，在得到自己的本源力量後，重獲新生。
「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大狗子了，不能什麼都依靠姐姐。」
見勢不妙，瀧姬果斷拍拍屁股就跑。
殺生丸就不樂意她一推四五六：「說得好像不是你放出他們似的。」
瀧姬頭也不回，衝他數個中指：「都是大妖怪了，卻連幾只小妖怪都殺不干淨，怎麼好意思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臭狗崽子，姐姐我對你很失望！」
也不管自己的言行會不會把他氣出個好歹，瀧姬一溜煙跑了。
瀧姬想得很好。
妖怪嘛。
活過來就活過來好了，正好方便她吃瓜看戲。
最後，說不定還能帶著大家美美吃一頓熱騰騰的。
然而，她忘了。
沒有妖怪，會喜歡外人突然闖入自己的地盤。
尤其，這個外人還是想吃瓜看戲，極大可能是敵非友。
如果是她的話，她只會一把擰掉對方的頭。
而現在，這個「對方」，很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於是，瀧姬剛瞬身飛過郁郁蔥蔥的山下叢林，就看見海面之上猛地爆出數枚炮彈，直奔她而來。
瀧姬輕易躲過。
炮彈落到她身後的森林裡，發出猛烈的爆炸聲。
「大狗子還不夠你們打的嗎？」
「干嘛拉我下水嘞？」
瀧姬吐槽，「我只想吃瓜，不想出力啊。」
「而且，就這麼慢的東西，想要殺我，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下一息。
更加劇烈的轟隆聲，自他們登陸的方向傳來。
海灘上，瞬間升騰起濃烈的煙霧，夾雜著滾滾紅光。
瀧姬面沉如水。
那裡也被炮彈襲擊了！
第78章
瀧姬心下一凜。
瞬身而去, 卻被一個扛著火炮的妖怪攔住了去路。
這個自詡為神的家伙，大概是缺少社會的毒打，以至於面對瀧姬寫滿不痛快的臉, 也不思乖乖認錯，反而還不停從嘴巴裡吐出聒噪的廢話。
瀧姬笑了：「很好。」
自從是露姐弟倆死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麼迫不及待想要舍己為她的食材了。
於是, 等殺生丸解決完那兩個恬不知恥纏著他的低賤妖怪, 擔心地找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瀧姬已經帶著小鬼們吃上了。
海灘上生著一堆篝火，火焰四周插在滋啦滋啦冒油的香噴噴肉串，上方則吊著妖獸頭骨, 裡面燉著奶白色的湯。
如果殺生丸沒有認錯, 那裡面的肉應該屬於一直躲在海面下的那只龜獸，以及那個使用火炮的妖怪。
「好慢啊你。」
瀧姬一口一串。
只可惜, 吃著東西，都堵不住她那張不討喜的嘴。
殺生丸面無表情。
瀧姬渾不在意，舉起一串，遞向他。
「殺生丸少爺，您平安無事嗎？小人差點擔心死了！」
「嗚嗚嗚, 瀧姬大人好過分的！竟然逼著我用您給的人頭杖生火……」
邪見像是終於見到了主人的狗狗，登時跳起來，頂著委屈的煎蛋眼，嗚咽著撲過來。
然而，還沒來得及靠近, 就被殺生丸一腳踢開, 倒插蔥栽進沙子裡。
「哇, 殺生丸哥哥來了！」
「太好了，您沒事！」
半妖小鬼們像是看不見邪見的冷遇，放下手裡的肉串，紛紛圍過來。
殺生丸薄金色的眸子掃了他們一眼，沒說話，掠過他們，徑自來到瀧姬身邊，垂眸看向她不停咀嚼咀嚼的嘴，帶著莫名的壓力：「你之所以會趕來這裡，就是為了吃吧？」
「怎麼會呢？」
瀧姬斷然否認，同時將手裡的串戳在他身上，被他嫌棄接過，「我啊，可是你親姐姐哎！之所以回來到這裡，當然是因為我擔心你啦！」
殺生丸根本不信她的話。
瀧姬絲毫不虛。
她丟掉手裡光禿禿的串兒，手臂搭在身側繼國嚴勝的肩上，將原本端坐一旁的他，牢牢攬在自己懷裡，高高興興把他介紹給神情冷淡的殺生丸：「當然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我想給你介紹介紹我新收的弟弟貓！」
「嚴勝是大弟貓，還有只二弟貓在家裡。」
「雖然嚴勝還只是個小孩子，但你別看他年紀小，可他已經到了苦惱要怎麼跟弟弟搞好關系的年紀。」
「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這種苦惱。」
「所以，我就想著，你跟他都是我弟弟，又都有個不喜歡的弟弟，肯定很有共同話題。」
「於是——」
「我就把他帶過來了嘍。」
繼國嚴勝被趕鴨子上架，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
好半晌，才拘謹地向殺生丸問好，並局促地介紹了自己的姓名。
殺生丸沒看他一眼，只不善地盯著瀧姬。
倒是邪見，他剛從沙坑裡鑽出來，就聽見這樣一番暴言暴語，頓時怒而跳腳：「瀧姬大人，您怎麼能這樣說？殺生丸少爺是舉世無雙的大妖怪！而他——只是個卑賤的人類而已！您怎麼可以把他跟殺生丸大人混為一談？」
「讓一個卑賤的人類也做您的弟弟……」
「您這樣做，完全是對殺生丸少爺的羞辱！」
「哎？」
瀧姬看向眉目冷肅的殺生丸，問道，「大狗子，你也覺得我是在羞辱你嗎？」
殺生丸掃了她一眼。
沒說話。
一直以來的經驗教訓告訴他，她可不是會反省的家伙。
瀧姬咬著手指甲，眉心緊鎖。
很顯然，她苦惱至極。
正當邪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激動了的時候，卻見她右手握拳，狠狠敲在左手掌心。
眉開眼笑，似乎是終於想出了解決辦法。
她熱切看向殺生丸：「既然讓你跟他都做我弟弟，你覺得不高興，那我們換個，讓他做你哥哥！」
殺生丸：「……」
我就知道！
邪見瞳孔地震，當場愣在原地，驚駭地說不出話來。
小孩子們也驚掉下巴。
瀧姬覺得自己的主意簡直絕妙。
這世上再也沒有誰，會比她更聰明了！
她嘚嘚瑟瑟看向身側的繼國嚴勝，雙手揉搓著他軟嘟嘟、呆呼呼的小臉，俯身湊近：「嚴勝，你再多個了弟弟，介不介意呀？」
繼國嚴勝：「……」
頭頂上方睇過來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絕殺在此。
他嗓子發干，勉強扯動唇邊，衝一無所知的瀧姬笑笑。
第一次感覺到，她的心思是如此靈活，以至於顯得過於跳脫不靠譜。
「這是什麼破主意？」
「這種亂來的行為，只會讓人更生氣吧？」
那群半妖小鬼們圍在殺生丸身後，一邊用奇異的眼神瞅著瀧姬，一邊竊竊私語。
「她真的是殺生丸哥哥的親姐姐嗎？」
「應該是吧，你瞧，他們長得很像的。」
「啊……那殺生丸的脾氣可真好！」
「沒錯，是我誤會殺生丸了，他真是這世上最有耐心的大妖怪……」
……
……
最後，瀧姬的提議被無情否決。
不僅一腔好意付諸流水，還要被一群半妖小鬼當傻子看待。
「生氣了！」
瀧姬非常不高興。
她抱上月長石，垮著臉站起身，飯也不吃了，衝那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們哼了聲，拍拍屁股上的灰，直接跑掉。
「哎？！！」
邪見大驚失色，「瀧姬大人，您的弟弟貓忘記帶了啊！」
他追著瀧姬跑。
然而，她速度太快，他只來得及看見她的身影，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飛快消失在群山掩映的天際。
「殺生丸少爺，這可怎麼辦啊？」
邪見下意識征求殺生丸的意見，「要丟下他不管嗎？」
其實，按照邪見自己的意思，人類的小鬼丟就丟掉了——尤其，他還曾經讓自己那麼生氣。
然而，這個人類小鬼是殺生丸少爺親姐姐收養的弟弟貓。
要是輕易丟了、死了，她一定會生氣吧？
殺生丸不置可否，只是讓他們趕緊吃完食物，准備離開。
邪見這才息聲。
蓬萊島已經是不能住人了。
而殺生丸又不是會帶著一群累贅出行的人，所以，對於黏在自己身邊的半妖孩子們，他只提點了一句：「去東國。」
邪見最會體察上意。
他瞬間就領悟到殺生丸的意思，對著那群半妖小鬼道：「也是。東國領地的首領，在一百多年前換成了瀧姬大人，原本生活在那裡的刺頭兒妖怪，都被她吃得七七八八了，隨後，殺生丸少爺路過的時候，又順手將一些試圖挑戰瀧姬大人威嚴的妖怪，殺了個遍。」
「現在，那片領地上，已經沒有多少恃強凌弱的妖怪。」
「你們這群半妖小鬼，大概也只有去那裡，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最後，他嚴肅提醒，「別輕易死了。你們好歹是殺生丸少爺救回來的，要是輕易就死了，丟的可是殺生丸少爺的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還用你說，河童。」
「啊，你叫誰河童？」
邪見氣急敗壞，「我名邪見，乃是殺生丸少爺忠心不二的隨從！才不是河童！」
「知道了，河……」
挑釁的半妖小鬼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大孩子一把捂住嘴。
「謝謝邪見爺爺提醒，我們會好好活下去，不會給殺生丸哥哥丟臉的！」
「再見了，邪見爺爺，殺生丸哥哥……」
半妖孩子們跟他們揮手告別，身影很快消失在茂盛的林間。
邪見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看向阿哞背上的那個人類小鬼。
繼國嚴勝低垂著頭，不哭不鬧，很安靜。
邪見覺得很棘手。
他忍不住問：「殺生丸少爺，我們要給瀧姬大人送回去嗎？」
殺生丸沒說話，只是目視前方，徑自朝前走。
人類小鬼是比半妖小鬼更麻煩的生物。
半妖小鬼幾天不吃飯餓不死，人類小鬼一天不吃飯，肚子就開始不停咕咕叫了。
而邪見，身為殺生丸最貼心忠誠的僕人，只要殺生丸一日沒說不管那個人類小鬼，他就得一日把那人類小鬼照顧得穩穩當當的。
身為妖怪，卻要照顧自己看不上的人類小鬼……
邪見就瞧著繼國嚴勝非常不順眼，經常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繼國嚴勝也知道自己的存在，恐怕給他們帶來很大困擾。
然而，孤身一人回家去，他又分辨不出方向。
不得已，就只能拜托殺生丸他們。
內心窘蹙又尷尬，不過，繼國嚴勝並沒有忘記該有的禮數，每次從邪見手裡接過食物和干淨的衣物，都會誠懇道謝。
夜裡，人跡罕至的森林裡，燃起一堆篝火。
溫暖搖曳的光，驅散了林間的黑暗。
與矜貴高傲的殺生丸不同，邪見雖然瞧不上人類，但並不介意跟人類說話。
吃完飯，出於無聊，邪見不由好奇問起來，他身為人類，是如何跟瀧姬大人相識的。
繼國嚴勝並沒有隱瞞，將原委悉數告知。
邪見滿頭黑線：「瀧姬大人可是跟殺生丸少爺一樣的大妖怪啊，就因為看見了你弟弟，所以，就紆尊降貴留在你們家裡了？」
繼國嚴勝點頭：「也許，她是第一眼就看出了緣一的天賦吧，畢竟，緣一是絕無僅有的天才。第一次握刀，就輕易打敗了教習我的師父。」
「……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他語氣平靜，擱在腿上的雙手卻不由自主攥握成拳。
原本閉目養神的殺生丸，此時微微睜開眼，薄金色眼瞳倒映著篝火跳動的光：「你也太高看她了。」
繼國嚴勝望過來。
「她那個家伙，從小就喜歡收養亂七八糟的東西。畸形的怪胎、疾病纏身的男人、只配在地上爬的該死半妖……」
殺生丸微微掀起眼簾，掃了他一眼，那張秀氣得模糊了性別的臉上，浮出一絲嘲意滿滿的笑，「比起你那個天賦卓絕的弟弟，她更喜歡的是你。」
繼國嚴勝第一次聽說，不由瞪大眼，下意識道：「這、這怎麼會？」
旋即，他像是明白自己太過激，小聲道歉，局促不安地低下頭，手指不停揉搓著腿上衣袴
大家喜歡的，都應該是緣一才對。
雖然當時瀧姬否認了，但他還是敏銳察覺到。
最開始，她之所以會那樣喜愛自己，只是因為她認錯了。
她把自己認成弟弟，所以，才會輕易對自己說出「作為弟弟貓吧」這種話。
她原本想說的人，也應該是他弟弟……
「正常人會喜歡更強的孩子，只可惜，她是一條狗。」
她的愛，是沒有道理的。
只要戳中她某個點，她就會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悲憫。
比起天賦卓絕的天才，自然是被被狗男人欺負的柔弱孩童，更有吸引力。
因為，她就是一條狗！
殺生丸早就看穿。
說完，就闔上眼，似乎是睡了過去。
第79章
繼國嚴勝陷入沉思。
自從弟弟展露天賦後, 他就一直是被放棄的那個。
雖然，因為瀧姬強勢的緣故，父親再沒有提過更換繼承人的事，但很多時候, 父親都會不由自主衝他流露出惋惜的表情, 似乎是在說「為什麼擁有傑出天賦的不是你」。
是啊。
為什麼就不是我呢？
同為雙生子，擁有傑出天賦的, 為什麼就不能是我？
哪怕瀧姬不停在他耳邊寬慰他, 告訴他，沒關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沒必要將自己的短處跟別人的長處比，在她心裡，他永遠是最棒的。
哪怕弟弟一直用尊敬孺慕的眼神的看他, 並為了更好的幫助他而不停努力。
哪怕母親從未動搖過自己對孩子的寵愛。
可面對父親目光的那一瞬間，德不配位的羞恥和自我厭惡，還是差點將他心智衝垮。
痛苦煎熬的同時, 他又非常理解的父親的選擇。
因為越是跟緣一相處得久，他就越是明白彼此之間那不可逾越的差距。
他是天才。
而緣一, 卻是神明的寵兒。
正常人都會選擇緣一, 而不是他。
沒有人會堅定選擇他。
哪怕是瀧姬，也只是因為認錯了，才會對他那麼好。即使她沒有表現出來，可繼國嚴勝就是覺得, 她內心也應該跟父親一樣, 更喜歡緣一。
因為那本就是她最初的選擇。
他自己不過是憑借跟緣一相似的臉, 順帶被喜愛的那個。
繼國嚴勝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 殺生丸用嘲諷的語氣，冷冰冰說出那些話。
錯愕的同時，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
「我才是被選擇的？」
「從一開始，被認可的就是我？」
「哪怕緣一展露出過人天賦，在她心裡，也還是我更好嗎？」
諸多念頭紛紛閃過腦海，繼國嚴勝愣原地，半晌回不過神。
邪見聽完，又想起之前的經歷，不由附和感嘆：「瀧姬大人確實不太正常，不能用常理度之。」
「阿嚏——」
瀧姬正在河灘的芒草叢裡捉螢火蟲，正當她屏息凝神之際，鼻腔癢癢的，一個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芒草葉上的淡綠色光點，頓時受驚飛走。
「喵？」
摁著絲織袋子的月長石歪頭瞧過來。
「肯定是大狗子說我壞話了。」
瀧姬揉揉鼻子，「等著吧！等他送嚴勝回來，我絕對要讓他好看！」
「喵嗚。」
「放心好了，我會注意分寸，不會把繼國家打壞。」
瀧姬捧著滿滿一兜螢火蟲回到繼國家，獻寶一樣，捧給朱乃夫人看。
「喜歡嗎？」
幽玄的和室裡，無數光點上下飛舞，像是不小心墜入房間的點點流星。
朱乃夫驚喜點頭：「我還是很小的時候，在河邊見過幾只會發光的小蟲子，母親說，它叫暉夜。沒想到，近距離看，會這樣漂亮……」
繼國緣一身姿端坐，仰著頭望著幽色裡的光點，安靜的眼睛閃過孩童特有的好奇。
他伸出手，一只螢火蟲停歇在他指腹，不停閃爍著淡綠色熒光。
繼國家主也震驚，沒想到強勢又冷酷的瀧姬，竟然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逮來這麼多螢火蟲。
當然，他更震驚的是，只是幾只螢火蟲而已，他夫人竟然這麼喜歡！
於是，他道：「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去看。」
朱乃夫人嗔他：「刻意的驚喜，跟不經意的驚喜，是完全不同的東西……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還是先學著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父親吧。」
繼國家主不服氣。
他覺得自己很懂。
比起少見多怪的人類，犬夜叉顯然要更為坦然。
這些年在外頭游蕩，這種東西他見得多了。
只不過，大概是因為這是瀧姬帶過來，所以，這裡的螢火蟲看起來，跟他之前見過的，似乎有很大區別。
欣賞完，瀧姬打開格子窗，滿屋的螢火蟲發現出口後，一個接一個飛出窗欞，隨風遠去，很快就從夜色中消失不見。
瀧姬伸了個懶腰，跟大家告辭，回屋睡覺去了。
朱乃夫人目送她離開。
等外人都離開了，一直陪著她的繼國家主才低聲問：「嚴勝沒有隨著她一起回來，你不擔心嗎？」
朱乃夫人默了默：「擔心。」
「那剛剛你為什麼還要阻止我問她？」
「她不會傷害嚴勝。」
想了想，朱乃夫人繼續道，「她這麼做，也許是有自己的理由。」
繼國家主：「可她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妖怪而已。朱乃，哪怕她長得再像個人，內心也只一匹是野獸，而且，還是個擁有強大力量，不可馴服的野獸！你這樣相信她，遲早會吃虧的！要我說，我們就應該趕走她……」
「然後呢？」
「……然後？」
「沒有正當理由，只是因為畏懼，就要趕走一個對我們抱有善意的妖怪，一旦激怒她，夫君，你想過後果嗎？」
朱乃夫人凝眸看向他，「如果她非要帶走我們的孩子，你能阻攔得了嗎？」
「要知道，她對付你，遠比碾死一只螞蟻更簡單，更不要說，如今，她還並非孤身一人。一旦你出了事，我和我們的孩子，要怎麼辦？」
「夫君，就因為一些不必要的恐懼，做出不必要的決定，這真的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聞言，繼國家主面色頓時嚴肅起來。
停了停，朱乃夫人又補充一句：「就像當初你苛待緣一，還要送他去寺廟一樣愚蠢。」
繼國家主：「……」
****
殺生丸與瀧姬，也就是前後腳的關系。
沒兩天，繼國嚴勝就被平平安安送了回來。
「跟大狗子玩得開心嗎？」
瀧姬握著他的手，毫不避諱把他從頭打量到尾。
繼國嚴勝抬頭看向殺生丸，他就站在瀧姬身後，薄金色眼睛俯視著她，垂落的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不善和冰冷。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如坐針氈了，然而，瀧姬卻穩如泰山。
繼國嚴勝一方面驚嘆她的心理素質，一方面又有些不好意：「嗯，是我麻煩他了。」
「不麻煩不麻煩。」
瀧姬撫著他發頂，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身為弟弟，幫我照顧心愛的弟弟貓，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啦。不必謝他，你一謝他，他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
繼國嚴勝覺得殺生丸應該不會。
只是，他還來得及開口，就被得知他回來的父親，一把拽走：「身為少主，竟然無辜缺席這麼久，功課落下了多少，你還知道嗎？快跟我走，這幾天務必補上！」
「非常抱歉，父親大人。」
瀧姬望著他們父子離開的身影，臉色一點點垮了下來。
她還沒有看夠呢，就被帶走了。
不高興！
她趴在光潔的地板上，撅著嘴巴生悶氣。
殺生丸踢踢她：「搶回來，不就好了？」
「不行啊。」
瀧姬左手掌心擱在地上，下巴枕著手背，右手指尖扣著木質地板的縫隙，「嚴勝是要做家主的人，雖然我不太喜歡他父親的眼神，但他比我更清楚，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家主。」
「既然不想打擾他人的人生，那為什麼還要留著這裡？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脾氣這麼好了……」
想起那個人類令人不快的眼神，殺生丸眼底閃過一絲涼意。
「唉，沒辦法啊。」
瀧姬長吁短嘆，抱住趴在一旁曬太陽的月長石親了又親，「誰讓他們是弟弟貓呢？弟弟貓們那麼可愛，哪怕狗男人再討厭，我也不是不能忍。」
「活該。」
殺生丸冷笑，丟下一句，再不管她，瞬身離開。
夏日，陽光盛烈。
太陽直射的地方，都反射著耀眼的白光。
瀧姬躲在濃密的竹蔭下，擼著身邊的月長石，不知道在想什麼，很快，就陷入夢鄉。
月長石看向她，待她氣息和緩後，輕輕舔舔她蹙起的眉心，隨後，窩在她腦袋邊，陪她一起入眠。
等瀧姬一覺醒來，太陽已經西沉。
雖然西方天幕殘留著晚霞的余溫，然而，深沉的夜色已經侵襲四周，將四下庭院染得漆黑。
而她眼前，尤其昏暗。
「已經到了吃完飯的時間，只是，我看見姐姐還沒有醒，就讓他們等會再送過來。」
瀧姬這才發現，原來是犬夜叉坐在她跟前，擋住了光線，才會顯得那麼暗。
「你怎麼過來了？」
瀧姬抓抓頭發，從地板上爬起來，打了個哈欠，「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犬夜叉低下頭，不答反問：「姐姐最近是不是很無聊啊？」
「怎麼這麼說？」瀧姬伸懶腰的動作一滯。
「就是……感覺。」
猶豫片刻，犬夜叉抬起頭，金色獸瞳望向她，似乎不管她如何冷遇，這雙眼睛始終明亮直率，「自從姐姐回來，興致似乎就一直不高，是因為殺生丸哥哥嗎？」
「哈？」
犬夜叉注視著她的表情，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如果不是殺生丸的話，那麼……就是因為那對兄弟吧？是他們無法長期陪在姐姐身邊，姐姐覺得無聊了嗎？」
「啊？」
瀧姬不明就裡，就很納悶，「你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嗎？該不會是在與緣一的學習中，被打壞了腦袋吧？」
犬夜叉沮喪極了，神情低落：「我就是忍不住擔心姐姐。之前，我陪在姐姐的身邊，姐姐都不會這樣一天到晚沒精打采的……」
「我看你就是太閑了，才會胡思亂想。」
瀧姬掃了他一眼，「只是天太熱了，我懶得動而已。」
瀧姬不太喜歡跟狗男人待在一起，容易偏頭痛。
她越過犬夜叉，准備回房再睡個回籠覺，然而，錯過他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拽住了。
是犬夜叉。
瀧姬掙了掙，沒掙脫。
「你要干嘛？」
「姐姐，我都聽見了。」
犬夜叉沒有松開，反而攥得更緊了，金色獸瞳直直望向她眼底，「這些人類，並不知道感恩，明明姐姐你對他們那麼好，不僅不許妖怪接近這裡，甚至，對他們的孩子，都像是當做自己的親弟弟對待。」
「可是，他們呢？」
「不僅在背地裡說你壞話，還警惕你、防備你……」
「甚至，越來越不想那兩個孩子靠近你。」
「他們簡直太可惡了！」
瀧姬：「然後呢？你想對他們做什麼？」
犬夜叉搖搖頭：「沒有姐姐的命令，我不會擅自對他們做什麼。」
「他們是很討厭，但姐姐的心情更重要。」
「我知道，姐姐之所以一直留在這裡，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只是，我很想告訴姐姐，我跟他們不一樣。」
「姐姐，我喜歡你，我想留在你身邊，是真心的。」
他語氣真摯。
用近乎膜拜的姿態，低下頭，虔誠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像是宣誓要為她付出一切。
瀧姬像是驚呆了。
她俯視著跟前的銀發少年，碎金眸子顫了顫，眨眼間，氤氳出無盡霧氣。
很快，霧氣彙集成晶瑩的淚水，順著長睫，簌簌滾落她瑩白柔嫩的臉頰。
瀧姬捂著嘴，似乎是從來沒聽過這種發自肺腑的真摯話語，感動得情難自已，哽咽聲順著指縫溢出。
第80章
「嗚……」
「髒了, 我髒了！」
「竟然一個不留神，就被狗男人親了一口……」
「嗚嗚嗚，活不下去了！」
天崩地裂, 日月無光。
瀧姬只感覺自己的人生, 已然陷入再也無法醒來的荒蕪黑暗。
嗚嗚嗚。
一個被狗男人弄髒了的自己，哪裡還有勇氣去面對滿是狗男人的未來？
痛苦。
絕望。
萬念俱灰。
她哭得根本停不下來！
瀧姬抱起月長石, 掩面淚奔。
速度之快, 眨眼間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 根本不給人挽留的機會。
犬夜叉呆呆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白色犬耳耷拉下來, 表情要哭不哭。
不安的，就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瀧姬哭哭啼啼找到在外游蕩的殺生丸, 不等薄金色的眼瞳掃過來, 她就撇著嘴, 一個乳燕投林, 直直撲到他懷裡, 摟著他脖子不撒手，哭得震天響。
眼淚鼻涕直流。
她一邊嚎, 一邊窩在殺生丸脖頸裡不起來。
邪見大驚失色，連忙問：「這、這是怎麼了？」
殺生丸面無表情：「不准哭。」
瀧姬：「嗚嗚嗚……」
殺生丸眸光一沉，手指危險地捏住她後頸骨：「不准在我肩膀上蹭鼻涕！」
瀧姬枕在他肩窩，將鼻涕吸回去，偷偷覷他：「……那眼淚，行不行？」
殺生丸金瞳一眯。
瀧姬委屈地眨眨眼，當場就要給他表演一個水漫金山。
「丟人。」
殺生丸冷斥一聲, 旋即摁住她後腦勺, 把那張盡會氣人的臉摁到懷裡, 眼不見心不煩。
「嗚嗚嗚，我也不想丟人，但我……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瀧姬一想起自己剛剛的經歷，就悲從心來，靠在他胸口，泣不成聲，「大狗子，我髒了！可惡的狗男人，竟然趁我不備親了我一口……」
「你被狗男人親的還算少嗎？」殺生丸道。
「無慘又不是真的狗男人。」
瀧姬可太清楚他嘴裡的狗男人是誰，當場抱打不平，「雖然他有一點點變狗的傾向，但還沒有完全變狗，你不能說他是狗男人……那個討厭的二狗子，才是貨真價實的狗男人！」
說到這裡，她再也無法克制內心糟糕的情緒，鋒利的獠牙啃住殺生丸胸前的衣裳，不停磨牙，「可惡的狗男人！」
「嘴上說著要做我的乖狗狗，實際上，竟然背地裡捅我一刀！」
「所以，我才最討厭狗男人了。他們總是這麼不靠譜，我看了就討厭！」
「大狗子，你去幫我殺了他！」
殺生丸垂眸瞄了眼自己狗啃的衣襟，無動於衷：「你自己去。」
「你幫我唄。」
「不幫。」
「為什麼？」
瀧姬大為不解，「難道我不是你心愛的姐姐嗎？」
「當然不是。」
殺生丸回答的太過干脆，以至於瀧姬一口氣沒喘上來，哽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去，憋得小臉通紅。
瀧姬表情充滿沮喪、失望、悲傷、不可置信，以及匪夷所思。
像是完全搞不懂，自己怎麼會就不是他心愛的姐姐了。
「我不信，你是在說氣話！」
瀧姬雙手緊緊攀住他脖頸，「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好的姐姐了，你怎麼可能會不愛我？」
「快！」
「快親親我！」
「你把我親高興了，我就原諒你剛剛用冷酷無情的話，狠狠傷了姐姐的這顆拳拳愛弟之心！」
殺生丸把她伸到自己眼前的臉推開：「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也是你嘴裡的狗男人。」
「雖然你也是狗男人，但你是我弟弟啊！」
瀧姬理由一套一套的。
「那個該死的半妖，不也是你弟弟嗎？」
殺生丸拆台，「雖然他身體裡只留著一半跟你相似的血，但他確實跟我們有同一個父親。」
「雖然我們同有一個狗男人父親，但他跟你根本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雖然他是弟弟，但他更是狗男人！」
瀧姬煞有介事道，「他才是犬大將的親兒子，而我跟你，頂多算是領養的。快親親我！」
「不要。」
殺生丸手抵在她湊近的臉上，嫌棄推開。
「不行！」
瀧姬今天就非扭下這個瓜不可，「大狗子，你怎麼可以拒絕自己的親姐姐？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冷酷無情又無理取鬧了嗎？！」
「不覺得。」
殺生丸想了想，覺得自己拒絕的話可能太無情了，於是，又優雅補上一個字。
「滾。」
姐弟倆一個非讓親，一個就不親，二人拉拉扯扯。
邪見縮頭縮腦，蹲在篝火旁的灌木旁，盡量降低存在感。
總覺得眼前這一幕，不是他能看的。
沒有人能強得過狗。
饒是矜貴自持的殺生丸，也不堪狗的騷擾，不得不捏鼻子忍了。
瀧姬得償所願。
整個人是天也藍了，水也清了。
宛若雨露滋潤過的花，重新綻恢復綺麗精致的姝色。
瀧姬美滋滋抱起正在跟邪見的人頭杖玩耍的月長石，一句告辭的話都不講，拍拍屁股走掉。
這種用過就丟，毫不留戀的人渣作態，看得邪見目瞪口呆。
而殺生丸，板著臉擦去臉上口水，早已習以為常。
****
繼國緣一是個天才。
小小年紀，就將劍法磨練得臻至化境。
甚至，還自創了獨特的呼吸法。
在奇特呼吸法的加持下，繼國緣一的劍技威力日盛。
饒是瀧姬，面對認真起來的他，也要嚴肅對待。
不然，稍有不慎……就不得不折斷他的刀。
畢竟不是死鬥，想要阻斷他的攻擊，最穩妥的方式，就是折斷他的刀。
「緣一，你就差一把好用的刀了。」
「只可惜，你不是妖，不然，我可以帶你去我們妖怪中有名的刀匠那裡，讓他為你鑄造一把。」
想了想，瀧姬又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畢竟，不是人人都可以跟我一樣，可以在你的攻擊中，保持安全的同時，還可以折斷你的刀。」
「大部分異類，只會像二狗子一樣，光是保命，就已經狼狽不堪了。」
犬夜叉羞愧地低下頭。
繼國緣一則安靜點點頭。
「對了。」
瀧姬想起什麼，特意提醒道，「劍技就罷了，但這個呼吸法，我不建議你傳授給旁人。」
「嗯？」
繼國緣一頓時奇怪起來，抬頭看她，「為什麼？」
之前時候，已經有好幾個家中的武士，想要跟他學習呼吸法。
他原本是准備，等呼吸法更完善後，就傳授給他們。
「大概因為你是天生的緣故，所以，才會感覺不到這個呼吸法的奇特之處。但我跟你學了這段時間，明顯察覺到身體的一些變化……我是妖怪，這些變化對我來說，根本不足以致命，只會讓我變得更快、更強。然而，人類的身體是很柔弱的。」
「一旦學成，也許會短命也說不定。」
「畢竟，太過奇妙的東西，想要擁有，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犬夜叉不會有問題嗎？」
繼國緣一突然擔心起來，他才是那個跟自己學得更久的那個。
「沒問題。他說到底也是半妖，身體裡流著一半妖怪的血，輕易不會有問題。」
瀧姬拍拍他毛絨絨的腦袋，「嚴勝那裡，我會去說，你放心。」
繼國緣一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做，低著頭，小聲道謝：「嗯，謝謝您。」
瀧姬莞爾：「不客氣。」
而繼國嚴勝，也不是任性的孩子，在得知自己呼吸法的危害後，思忖片刻，也放棄了學習的念頭。
這些年，瀧姬一直在他身邊耳提面命，他多少也是聽進去了。
只是，他也清楚，自己如果不學的話，以後就更不可能追上弟弟了。
理智上，他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但感情上，卻多少有著難以接受，心中難免郁郁寡歡。
正巧，附近的神社裡正在慶典，聽說有猿樂表演，很是熱鬧。
瀧姬便偷偷帶著他跑去湊熱鬧，放松心情。
繼國嚴勝還有些不好意思：「就我們兩個人，把他們都丟下，會不會不太好？」
「當然不會！」
瀧姬笑道，「我可是專門帶你出來玩的，要是再帶上他們，性質就不一樣了哦。」
「那你以後，還要帶著緣一……或者犬夜叉，再過來嗎？」
停了停，繼國嚴勝忍不住問。
「不，我只想帶你出來。」
瀧姬笑盈盈看入他眼底，碎金眸子倒映著祭典明亮的燈火，透著令人安心的暖意，「這是屬於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他們，好不好？」
繼國嚴勝望著她，鄭重點頭。
瀧姬開懷笑出聲，抬手摁住他毛絨絨後腦勺，欺身近前，在他眉心很輕地碰了一下。在他靦腆得漲紅臉後，她笑得更大聲，拽著自己心愛的弟弟貓，靈活穿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節日祭典上，男女老幼載歌載舞，盡情狂歡。
瀧姬拉著繼國嚴勝，到處湊熱鬧。附和著人群，不是發出捧場的驚呼或叫好。
只是，這裡的人太多了，即使刻意注意了，也會不經意碰到旁人，或被旁人碰到。
瀧姬鼻子靈敏地嗅到了慶典美食的香味，正興衝衝領著繼國嚴勝跑過去，一個不小心，就與一位逆著人潮而行的青年人發生碰撞。
「小心。」
低沉的聲音，似乎是在瀧姬耳畔響起。
不知為何，明明是陌生的聲音，她卻有一瞬覺得耳熟。
正當她怔愣住時，只感覺自己腰肢被一雙大手扶了一下，但又很快被放開。
而等她抬頭看去的時候，那個被她撞到的年輕人，已經很快消失在人海。
她只來得及看見一張繪著金色狐紋的狐狸面具側臉。
「沒事吧？」
繼國嚴勝圍過來，先是擔心地把她看了遍，確定她沒事後，才松了口氣。
瀧姬搖搖頭，很快把剛剛的事拋諸腦後，興致勃勃提議：「快快快，我聞到了，就在前面，有好吃的！」
「啊，瀧姬，你慢點！不用跑，不會沒了的。」
繼國嚴勝想要阻止。
然而，沒有誰能阻止一只狗奔向自己的骨頭。
「快點快點，我們吃完了，再去買狐狸面具吧？剛剛那個人戴得可真好看，我們一人一個！」
「哎，你喜歡那個東西嗎？」
「喜歡！」
即使人潮洶湧，也能清晰聽到她振奮歡快的話。
身著綾織狩衣的年輕男人聽著身後的聲音，腳步越來越慢。
來到行人稀少的僻靜之地，他緩緩抬手，摘下臉上的金紋狐面，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清秀面容。
——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此時，他的眼睛微微低垂，幽暗森然的眼底，不經意閃過一絲猩紅色暗芒。
繼國嚴勝和瀧姬，一直玩到慶典結束，才踏著滿月的青光，一邊交談著，一邊高高興興回家去。
當他們走過一道僻靜的小道時，左側漆黑的林間，陡然傳來野獸的低吼的聲音，幾乎是眨眼間，一道黑影竄出，直奔繼國嚴勝而來。
比那東西更快的，是瀧姬手中出鞘的利刃。
只聽錚然一聲，那東西瞬間斷成兩截，慘叫著化作飛灰。
瀧姬攏著繼國嚴勝，跳出血液飛濺的範圍。
「……那是什麼？」
繼國嚴勝臉色有些難看。
滿月光華明亮清澈，如果他沒看錯，那應該是個人。
「鬼。」
瀧姬言簡意賅，碎金眸子微微眯起，這才發現不遠處，站著個男人。
而此時，那個男人正對著自己莞爾一笑：「瀧姬，好久不見。」
繼國嚴勝尋聲望去，就看見那個穿著綾織狩衣的年輕男人，手裡正把玩著一張金紋狐面。
瀧姬盯著他看了好久，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無慘？」
「呵。」
他很輕地笑出聲，聲音纏綿繾綣，然而，睇來的目光，卻透著森森涼意，「我還以為，你有了新的貓，就已經完全把我拋之腦後，再也認不出了呢。」
「這怎麼會呢？」
瀧姬不著痕跡擋在繼國嚴勝身前，「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總能認出你。」
「這次，雖然我認得慢了些，但真不是我的錯。」
「無慘，是你變了。」
「不僅模樣，就連氣味，都跟那時候完全不同。哪怕我眼睛再好用、鼻子再靈敏，也不敢隨便看見一個陌生人，就把他當做是你。」
第81章
「你說的認出來, 就是指拿著這把刀子對著我嗎？」
被無慘提醒，瀧姬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握著沾血的刀。
「這不怪我。」
瀧姬收刀回鞘, 根本不需要思考, 苦衷張口就來，「是你嚇到我了, 無慘。」
「一聲招呼都不打, 突然就搞偷襲。天這麼黑, 鬼那麼可怕, 真的嚇壞我了！」
無慘心下冷冷一笑。
嚇到你？
嚇得你不僅完好無缺護住了那個家伙, 還有能力一刀將可怕的鬼斬成兩端嗎？
他心裡流出怨憎憤怒的毒汁，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分毫。
無慘衝瀧姬招招手, 示意她過來。
瀧姬猶豫：「你能不能換回去？這張臉, 我看著不舒服。」
無慘不會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 違背她的意思, 按照她的要求, 重新恢復成她記憶中的模樣。
「無慘，你現在這麼好說話, 是不是已經想通？」
瀧姬笑得像只偷腥的貓，眉眼彎彎。
她按耐著內心振奮的心情，微微揚起下巴，嘚嘚瑟瑟：「相比於沒用的鬼們，果然，還是我對你更好吧？吶吶吶，你以後是不是就准備留在我身邊了？」
「你過來, 我就告訴你。」
瀧姬眼前一亮。
感覺勝利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松開握住繼國嚴勝的手, 三步並兩步蹦跶到無慘跟前。
碎金鋪就的眸子熱切注視著他, 就好像他們從未有過隔閡和分離：「快說快說，無慘，你是不是准備回到我身邊了？」
繼國嚴勝垂著頭，定定望向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那上面，還殘留著瀧姬掌心的溫度，但很快，林間掠來微涼的夜風，就將那份殘留的暖意吹散。
一縷意味不明的情緒浮上心頭，讓他不痛快地抿著唇。
繼國嚴勝皺著眉，深吸一口氣，視線亂瞟，想要緩解不適。
然而，他一抬眼，便望入雙仿佛已經看穿一切，冰冷而不祥的梅紅色眼睛。
繼國嚴勝悚然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而這一行為，讓那雙紅色眼睛的主人，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譏嘲。
無慘收回視線，轉而看向眼前的瀧姬。
她似乎真的很高興。
碎金的眸子倒映著滿月的光華，閃閃發亮。
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得償所願的輕松快意。
讓看見她的人，也忍不住隨她露出微笑。
無慘也不例外。
他笑了笑，抬手解下瀧姬系在腰上的狐面，在她「你干嘛呀」的驚呼中，無情碾成碎片，之後，才將自己的金紋狐面，戴在她臉上。
做完這一切後，無慘用極其親昵的姿勢，將她攏在懷裡，唇齒緊貼在她耳垂，聲音低沉動聽：「我可以回來……」
瀧姬大喜。
然後，就聽他繼續道，「只是，你要殺了他。」
說著，無慘雙手按住瀧姬肩膀，帶著她轉過身體：「我不喜歡他。瀧姬，我討厭他看你的眼神。只要你殺了他，我就回到你身邊，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
他聲音很輕。
然而，卻透露著一種異樣危險的詭譎氣息。
像是怕瀧姬認不好，無慘還特意伸出一只手，指尖直指繼國嚴勝。
瀧姬順勢看向繼國嚴勝，而繼國嚴勝也在看向她。
那個尚未長成完全大人的少年，沉靜至極。
沒有恐懼，
也沒有警惕。
就那樣沉默地看著她。
似乎是在等著她選擇。
「換個。」
瀧姬撩起臉上的金紋狐面，推到頭上。
她瞅著繼國嚴勝，碎金眸子衝他安撫地眨眨，之後，才道，「嚴勝是我心愛的弟弟貓，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他安全。就算他跟你一樣，想要殺了我，我也不可能殺了他。」
「所以，換個吧。」
無慘低低笑出聲，按著她肩膀的手指發緊：「他就那麼重要？」
「你要是回來的話，你們一樣重要。」
「所以……現在，是他更重要？」
瀧姬沒有猶豫，點點頭。
雖然在逃小野貓也很香啦，但家貓才是最重要的。
身為一只好狗，不可能棄家貓而就野貓。
只有狗男人，才會分不清親疏遠近。
「……也是。」
無慘微微頷首。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唇角微微揚起，眉清目秀的臉上浮出釋然微笑。
然後——
抬手擰斷她的頭。
瀧姬反手擋住，輕易掙開的同時，瞬身來到繼國嚴勝身邊，纖細白嫩的手指硬如鋼鐵，死死扼住偷襲而來的鬼，反手一擰，直接讓鬼頭身分離！
「無慘，我不喜歡你這樣。」
瀧姬重新握住繼國嚴勝的手，一腳踩住死到臨頭，還妄圖拉扯嚴勝的鬼，腳尖用力一碾，那只鬼立刻化為齏粉，死得渣都不剩。
繼國嚴勝看見這一幕，更緊得握住瀧姬的手。
瀧姬直直望向無慘，秀麗精致的眉眼透著別樣認真：「身為鬼，吃人、殺人，我多少可以理解，但你到處制造這種對人類來說過於凶殘的鬼，就很過分了。」
「恃強凌弱，殺害無辜，踐踏他人人生，無慘，只有狗男人才會做這種事。」
「你知道的，我最討厭狗男人了。」
「那你呢？」
無慘亦道，「將我的弱點告知產屋敷一族，讓他們不停跟我作對……」
瀧姬沒有否認：「那些東西，頂多讓你不舒服，我之所以告訴他們，只是想幫他們抵御你制造出來的鬼。」
「無法用普通武器殺死的惡鬼，人類一旦遇到，就是滅頂之災。」
「無慘，我不能看著你在狗男人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會。」
無慘微笑打斷她的話，「瀧姬，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盡如你所願。既然你不舍得殺了他，那麼，我也就絕對不會停下。」
「我期待你親自來殺我的那一天……」
說罷，無慘就轉身消失在深重的夜色裡。
像是他來時那般悄無聲息。
瀧姬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
然後，她就與繼國嚴勝四目相對了。
瀧姬抱歉地揉揉他的臉：「嚇到了嗎？」
繼國嚴勝不著痕跡看了眼她頭上的金紋狐面，他不喜歡那個東西，但他並沒有對瀧姬的事多加置喙，搖搖頭，只是道：「他剛剛好像是認真的……」
認真地想要殺他。
認真地想要擰掉她的頭。
「唉，沒辦法，他又生氣了。」
瀧姬嘆了口氣，領著他繼續往前走。
「……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啊。因為我沒有如他願嘛，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繼國嚴勝皺緊眉：「那你為什麼要拒絕他？明明……你們感情很好，不是嗎？」
「可是，我要是如他願，就要殺了你啊。」
瀧姬停下腳步，望著似乎又再鑽牛角尖的繼國嚴勝，莞爾輕笑，抬手胡亂揉了揉他毛絨絨的腦袋。
他們兄弟倆的頭發，都是這種硬硬的、刺刺的手感。
不是很順手，但她很喜歡。
「雖然，他是我的在逃小野貓，但，即使我再喜歡他，也不可能為了他濫殺無辜。」
「即使今天站在這裡的不是你，我也不會順從他的意思。更何況，我還那麼喜歡你。」
「所以，不要說這種傻話啊！」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的，嚴勝！」
「可是！」
繼國嚴勝回視著她，扎好的頭發被她揉成亂稻草，「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他既不強，也不夠體貼。
不僅比不過緣一，就連剛剛那個男人都不如。
如果不是先緣一一步出生，他甚至都不是繼國家的繼承人。
身份、能力、性格，他沒有一處拔尖。
這樣的人，怎麼配被堅定選擇和喜歡？
「因為……」
瀧姬一臉縱容，雙手捧著他繃緊的側臉，笑出聲，「你就是你啊！」
「獨一無一，不可替代。」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就怦怦直跳，迫不及待想要帶你走，迫不及待想要把你留在身邊。」
生著鋒利妖甲的纖細手指，輕輕摩挲著他被夜風吹涼的臉蛋。
「我想要這張臉，永遠不會露出悲傷驚恐的表情……」
指腹劃過他的側臉，輕撫著他眼尾。
「想要這雙明亮眼睛，永遠自信耀眼……」
繼國嚴勝從沒有聽過這種話！
震驚地瞪大眼，幾乎要忘了呼吸。
「只要你得到了幸福，我好像也就得到了幸福。」
瀧姬俯下身，跟他以額抵額，四目相對間，她很輕很輕地笑出聲，「所以，嚴勝，不要看他們。」
「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她撩起繼國嚴勝的手，同他掌心貼著掌心，手指貼著手指。
微微一錯，交疊的手指就十指交叉，扣在一起。
「你的存在，就是最棒的。」
「你只要看著我，就像我一直看著你一樣，好不好？」
提出這個請求的瀧姬，再沒有一絲之前的不靠譜。
反而，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認真。
而且，她睇過來的目光，也是那般純粹專注。
碎金鋪就的眸底，此時此刻，清楚倒映著他的身影。
就好像，她的世界只有他。
——沒有人能拒絕這種請求。
繼國嚴勝也不例外。
「嗯。」
繼國眼神回視著瀧姬，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我們就這樣約定好了！」
瀧姬不給他反悔得機會，捧著他的臉，狠狠親上他眉心，「以後，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繼國嚴勝瞬間漲紅了臉，從耳後到脖子，都是滾燙一片。
心裡窘迫的同時，卻又有著說不出歡欣雀躍。
就像極了冬日晴朗的午後，瀧姬枕在他腿上賞雪，披散而下的銀色長發自指尖掠過的感覺。
絲絲縷縷，酥癢纏綿。
時間似乎流淌的很慢，但意外的，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瀧姬愉快極了。
拉著他的手，嘴裡不停哼著沒有曲調的歌。
繼國嚴勝跟在她身後。
路上。
繼國嚴勝視線余光瞄到路旁搖曳芒草，想到什麼，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瀧姬。
她很高興。
微微揚起的綺麗精致的小臉，沐浴在澄澈的月華之下，似乎會發光。
她似乎從來沒有悲傷痛苦的時候，哪怕嘴上說著「我生氣了」，實際上，背地裡已經笑得不行。
哪怕時間流逝，也無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不堪的痕跡。
她一直都有著一股不諳世事的溫暖鮮活。
只要看著她，就再也不想同她分開。
繼國嚴勝也不想。
於是，他提醒道：「那個叫無慘的男人，是真的想擰你的脖子。以後……你一定要小心他。」
猶豫片刻，他又補上一句，「我不想見到你受傷。」
「好的！」
瀧姬脆聲應下，同時，感動不已，「嗚嗚，嚴勝，你怎麼可以這麼好！」
「要是大狗子知道我差點被無慘擰掉頭，他就只會笑話我，然後罵我活該，只有你、只有你會關心我的安全。」
「嗚嗚，你怎麼可以這麼好啊？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你了！」
繼國嚴勝只感覺自己心髒陡然一跳，剛要退下的滾燙再次爬上耳頰，嗓子發干：「我也很喜歡瀧。」
「嘻嘻，其實，我也很喜歡我自己。」
瀧姬頗為自得地揚起下巴，「嚴勝，你可真有眼光！既誠實又有眼光~」
此時此刻，她就像是一只洋洋得意的白孔雀。
綺麗無雙，又高傲矜貴。
繼國嚴勝先是失笑，可很快，一絲憂愁浮上心頭。
他下意識攥緊瀧姬的手，詢問的聲音很小：「瀧，你以後會不會像離開那個男人一樣，離開我？」
「不是我離開他，是他拋棄了我。」
瀧姬捏捏他軟乎乎的臉蛋，「所以，只要你不想離開我，我就永遠不會離開你。嚴勝，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第82章
無慘的出現, 完全出乎瀧姬預料。
不知為何，總有種平靜生活被打破的錯覺。
她側倚格子窗前，垂眸凝視指尖的金紋狐面。
沉思良久, 還是選擇喚來犬夜叉。
瀧姬先是詢問他劍技學得如何了，得知他已經學成後, 默了默, 才輕聲問：「二狗子，你願意為了我, 去斬殺這世間的惡鬼嗎？」
「我願意！」
犬夜叉並不知道她嘴裡的惡鬼值得是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應下。
甚至，在看見她露出糾結猶豫的神色時，還主動半跪在她跟前。
這次, 他並沒有擅自觸碰瀧姬，只是虔誠道：「姐姐，我非常願意為你做事。只要一想到，我可以幫上你的忙，就感覺好高興。」
瀧姬嘆了口氣：「那是種只能生活在黑夜裡，很難用普通武器殺死的怪物。真正能斬殺他們的，只有陽光，以及用奇異鐵石鑄造的刀劍。」
「在很早之前, 我就想托付給你，只是，我一直擔心你會應付不來。」
「畢竟，我們有著同一個父親，要是害死了你……」
「不會發生這種！」
犬夜叉瞬間想通了。
為什麼姐姐總是那麼苛刻要求他, 吝嗇施舍給他半分笑臉。
原來, 姐姐是擔心我會受傷, 才會這麼嚴格的要求我。
姐姐她好愛我！
過去一直籠罩在犬夜叉頭上的委屈和難過，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只感覺世界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心裡也仿佛流出蜜，甜蜜得直冒泡。
犬夜叉近乎急切的許諾：「姐姐，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你身邊，面對出言不遜的妖怪瑟瑟發抖的半妖了。只要是姐姐想做的，我都會幫姐姐完成！」
瀧姬非常感動，摸摸他的臉：「真是姐姐的乖狗狗。」
「來，按照這個地址過去。到那裡之後，告訴他們，是我讓你來的，讓他們為你量身鑄造一把武器。」
「犬夜叉，那些惡鬼讓我真的很苦惱，你就幫我把他們……都殺了吧。」
「好！」
犬夜叉鄭重點頭。
他沒有停留很久，很快就背著簡單的包袱，出發離開。
瀧姬目送他遠去。
直到他的氣味徹底從附近消失，她沉肅凝重的眼睛微不可查動了動。
像冰雪消融。
霎時間，肅意盡褪。
只余下輕快笑顏。
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太好了！多虧了無慘的出現，我才終於找到正當理由，把這個總是黏在我身邊的狗男人攆走。」
「嘻嘻。」
「應該很久見不到他了吧？不會被狗男人偷偷摸摸窺探跟蹤的感覺，這可真是太好了~」
瀧姬覺得自己真是太棒啦。
不僅解決了狗男人的問題，也給無慘找了點事兒做，免得他總是想東想西，朝著狗男人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而犬夜叉，正如瀧姬預料的那般，奔波與殺鬼的路上，根本沒有時間黏在她身邊。
偶爾，瀧姬會收到鎹鴉的傳信。
是犬夜叉寄過來的。
他的信，通常是以問好開頭，接著，就是跟她分享自己的殺鬼見聞，洋洋灑灑數張，讓瀧姬看得心累的同時，不由擔心鎹鴉的小身子板能否承受得住。
最後，才是簡單一句他一切安好，讓她不要掛念。
「我才沒有擔心你。」
每每看到最後那句話，瀧姬就忍不住想吐槽。
她現在，懷裡抱著月長石，一手一只弟弟貓，還沒有狗男人出現她眼前，惹她生氣，小日子不知道過得多麼美妙。
當然——
偶爾，她也會震驚，無慘他到底制造了多少鬼。
雖然她與那些劣等鬼接觸的不多，但也清楚，那些變成鬼的人類，每一個都會重復無慘之前的路，被殺念和食欲掌控身體，對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小人類下手。
有多少鬼，就意味著無慘造下了多少殺戮。
一想起這種事，瀧姬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喉嚨像是堵著一塊大石頭，難受得喘不過來氣。
時至今日，她仍然很喜歡無慘。
即使無慘正在一點點變狗，可她還是無法狠下心，親手抹去他的性命。
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訴鬼殺隊他的弱點，期盼著他們能不再被動挨打，期盼著他們能阻止無慘……
至於，這個願望會不會實現，實現的過程中，會不會出現很多不必要的死亡……這種事，瀧姬不太願意去思考。
院子裡荼蘼的山茶花，開開謝謝。
不經意間，就又是一年新雪靡靡。
白茫茫的雪覆蓋了整所院子。
空氣中，盡是細微的簌簌雪落聲。
不知何時，主屋的外廊下，突然傳來僕婦們著急慌亂的腳步聲，被御帳簾和厚重幾帳屏風遮蔽的室內，時不時，還會傳來主家憤怒的吼聲。
瀧姬站在很遠的地方，抱著月長石，靜靜看著他們亂做一團。
精致綺麗的臉上看不出悲傷或者難過的情緒。
只是，那雙碎金的眸子不復先前明亮，仿佛氤氳著春三月的煙雨，迷迷蒙蒙。
——是朱乃夫人。
即使細心調理，她的身體也在無法遏制的走向衰敗。
短短幾年，就已經走到生命的終點。
瀧姬並不想她這麼快死去。
弟弟貓們才剛行過元服之禮不久，還是個小孩子。
沒有母親寵愛的小孩，就是地裡的一根草，哪怕生來就擁有一切，也會有命若浮萍的孤苦。
但她也很清楚。
自己救不了她。
天生牙可以拯救死於非命的弱者，然而，卻無法對抗生死輪回。
不僅僅是人類，哪怕是大妖怪，力量終究也是有極限的。
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更快樂、更自由、更無拘無束。
然而，心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
道理她都懂，可事到臨頭，她還是會覺得難過。
生離死別，不管經歷多少次，她都無法習慣。
「瀧，瀧……」
呼喚聲很輕。
直到微涼的指尖被握住，少年掌心的暖意順著彼此交握的手指，一點點熨帖到她血肉，瀧姬才倏然回過神。
「……嚴勝？」
瀧姬望著他，「怎麼了？」
與時間仿佛定格的自己不同，曾經伏在地上，連哭都不敢哭的孩童，如今已經成為翠竹般秀挺的少年。
眉目清雋，望之有霽月清風之姿。
「母親說想見你……」
繼國嚴勝搖搖頭，領著她朝主屋走去。
瀧姬沒有多問，順從跟在他身後。
主屋裡，只有朱乃夫人一人。
她躺在榻上，已經病得沒力氣坐起身。
那張慘淡的容顏，就像是庭院裡覆蓋一切的積雪，透著不祥的寒意。
然而，身體的沉痾，讓她的離世變得極為痛苦。
她臉皺成一團，額上盡是隱忍的冷汗。
胸口起伏劇烈，呼吸聲卻短促沉重，像是被生生扼住脖頸，無法呼吸。
瀧姬看著她，腳步一滯，旋即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冰冷的手，放低了聲音：「怎麼了，朱乃？」
朱乃夫人艱難睜開眼。
好半晌，渙散的視線才得以聚焦。
她定定看向身側容顏不改的少女，被死氣占據的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神色，似乎又無數話想說，但最後，她的表情定格在難以言喻的悲傷上，蒼白的唇瓣動了動，喚出她的名字：「……瀧姬。」
擱在瀧姬掌心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握住她的手，
瀧姬握緊她的手，輕聲回應：「是我。」
「……你走吧。」
朱乃夫人看著她，突然就留下淚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可怕的話，但是……但是請你不要再留在這裡了！」
瀧姬愣了一下，才問：「為什麼？」
朱乃夫人悲泣出聲：「我知道你很喜歡他們，但是……你不可能永遠都留在這裡。瀧姬，圈養的家牲，一旦被拋棄，根本無法活太久。」
「我可以等到他們離世……」
「不！」
朱乃夫人驟然打斷她的話。
消瘦的手指，大力地攥入瀧姬指骨，力氣之大，甚至，就連她都感覺細微疼痛。
朱乃夫人雙目圓睜，近乎驚恐地看向瀧姬：「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絕對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她急促喘息著，說話竟然順當了許多。
「瀧姬，你生來就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力量，所以，你根本不會懂！」
「人類，究竟是多麼弱小和可悲。」
「因為有你在，繼國家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戰鬥和死亡，然而，安逸的生活，只會磨滅鬥志。一旦他們習慣被你圈養的感覺，那麼，以後他們的子嗣，就再也無法成為一位合格的家主了！」
「這是很可怕的事！」
「因為，一旦你離開，他們必定會面臨滅頂之災，血脈就此斷絕也說不定！」
……
……
瀧姬垂眸傾聽。
其實，這種時候，她完全可以說些漂亮話。
比如，「即使我離開了，也不會放任繼國家不管」，「他們的子嗣不會遭遇那麼可怕的事」之類的。
然而，她並沒有。
瀧姬離開主屋後不久，朱乃夫人就在家人的簇擁下死去。
孩子失去母親，丈夫失去妻子，宅邸失去女主人。
這一事實，讓大家都沉浸在難以釋懷的悲傷情緒之中。
然而，生活從不會因為一條生命的逝去，就此停滯。
活下來的人，無論內心多麼悲傷，也只能強忍悲痛，背負著對逝者的思念，繼續往前走，一步不停。
因為——
這就是人生。
第83章
瀧姬准備離開, 是在朱乃夫人離世後的第二年夏天。
正午時分，陽光正好。
庭院池塘裡生著繁盛的芙蕖，一朵朵粉白色的花苞, 自從滾圓碧綠的荷葉探出，亭亭玉立, 風雅別致。
即使並未綻放，稍微走近些, 也可以嗅到芙蕖特有的清幽香氣。
瀧姬先跟繼國家主說了聲。
繼國家主伏案書寫的動作一滯, 旋即不可思議看向她, 見她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這才擱下筆，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怎麼這麼突然？」
瀧姬只是「唔」了聲，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繼國家主：「已經決定好了？」
「嗯。」
瀧姬有些難為情地搓著垂至身前的發，「嚴勝和緣一那裡, 就拜托你去幫我說說吧。中途棄養這種事, 說出來太尷尬了，我明明說過會陪著他們, 直到他們死去的，結果卻食言了，真是沒臉去見他們……」
瀧姬回到自己落腳的和室, 左瞧瞧右看看，又跟月長石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才道：「這裡好像沒有什麼要帶走的東西吧？」
「咪。」
月長石點頭附和。
它覺得沒有非拿不可的東西。
瀧姬正准備抱著月長石離開, 突然間，腦海裡靈光一閃。
她猛的想到了什麼！
只見她飛快跑到一個角落放置的箱子那裡, 打開蓋子, 從裡面翻找出來一張金紋狐面。
這是無慘留下來的東西。
思來想去, 這個東西還是不留在這裡為妙。
要是被無慘知道，她隨手就丟了他的禮物，他肯定會生氣吧？
按照他現在的性子，給她添堵這種事，他好像一點也介意做做看呢。
瀧姬嘆了口氣。
站起身，一轉頭，就看見繼國嚴勝正站在門口。
他盯著她手裡的金紋狐面，表情諱莫如深：「你要去往他身邊嗎？」
聞言，瀧姬愣了一下，順著他的目光，注意到他在直勾勾盯著自己手裡的金紋狐面，這才反應過來，他嘴裡的「他」是誰。
「你還記得他呀。」
瀧姬哭笑不得，擺擺手：「當然不是啦。無慘本來就在生氣，慶典時候，又因為我沒有如他意的事，把他氣得不輕。我現在要去到他身邊的話，他絕對會恨不得擰掉我的頭，哈哈哈，還是不要了……」
「那為什麼要離開？」
繼國嚴勝深深看向她眼底，一字一頓，「瀧，你為什麼要走？」
「因為月長石告訴我，你以後是要成親生子的，這種時候，身為外人的我，再摻和在你們中間，就會顯得很礙眼。」
瀧姬腦筋靈光得很。
碎金眸子眨巴眨巴，嘴皮子一張，就找出一個替罪羔羊來。
她將金紋狐面收入袖裡，微微俯身，撩起一臉無辜的月長石，把它舉到繼國嚴勝眼前。
繼國嚴勝面色凝重，看著眼前的月長石，薄唇微抿，不知道在想什麼。
「咪。」
月長石與他四目相對，弱弱喚了聲。
「唉，我也是剛想到這種事。」
瀧姬不著痕跡收回手，將飽受委屈的月長石重新抱在懷裡，心疼撫摸。
她望向繼國嚴勝，依依不舍道：「嚴勝，姐姐真的很愛你。只是，我不能因為自己很愛你，就耽擱你的人生。」
「曾經，月長石就是因為我的緣故，不僅沒怎麼見過自己的同類，甚至，到最後，就連自己的血脈都沒有留下半點。」
有了月長石這個生動的例子，瀧姬哄勸的話，越說越順當。
再沒有一絲心虛和尷尬。
「我不能讓月長石的悲劇，在你身上重演。」
「我想要你有自己心愛的妻子、寵愛的兒女、美滿的家庭……這世上一切高興的、愉悅的、滿足的事情，我都想你好好經歷。」
「是我差點耽誤了你，所幸——」
「現在還來得及。」
「嚴勝，你一定要好好度過自己的人生。」
「而我，即使不在你身邊，對你的愛意，也不會有絲毫消減。」
「只要你活得快快樂樂、幸幸福福，我也就是快樂又幸福的！」
說道最後，瀧姬眼中甚至浮現出動容的淚花。
但是，她忍住了。
她吸了口氣，咽下喉頭酸澀，拍拍繼國嚴勝的肩膀，錯身離開。
「不會成親生子。」
瀧姬剛走了一步，衣角就被繼國嚴勝緊緊拽住。
她吃驚回頭，就看見繼國嚴勝正在用一種分外認真的表情看向她：「瀧，我並不想跟別人組成家庭……」
「啊，緣一，你也來了？也是聽說我要走的消息嗎？」
瀧姬的目光卻越過繼國嚴勝緊繃的肩膀，望向廊檐下的繼國緣一。
他手裡捧著一個匣子，低垂著頭，不知道想著什麼。
躊躇地站在原地，猶豫著要不要靠近。
瀧姬自然不會忽視他，大大方方打招呼。
繼國緣一迎著她笑盈盈的目光，點點頭。
繼國嚴勝松開握住瀧姬衣袍的手。
「兄長大人。」
繼國緣一走過來，先是恭恭敬敬向自己的哥哥行禮，之後，才看向抱貓而立的夭桃秾李的綺麗少女，給她奉上餞別的禮物，那是一匣子沉甸甸錢財，「聽父親大人說，您已經決定要離開。這些東西，送給您。以後，您要是有了想吃的東西，又不方便回來的話，可以直接用這個東西去買。」
他很貼心的舉動，讓瀧姬大為感動。
她沒有拒絕繼國緣一的好意，接過匣子，收起來，拍拍他毛絨絨的腦袋：「乖孩子。」
「希望您一路平安。」
繼國緣一神情靦腆，後退一步，送上自己最後的祝福，這才轉身離開。
小院重新恢復平靜。
中庭，碧玉的荷葉之上，粉嫩的花苞含羞待放，熏風拂過，掠過廊檐下華美的衣袍，淡淡的芙蕖香氣越來越清晰。
月長石打了個噴嚏。
它摸摸濕漉漉的鼻尖，身形靈巧地化作一道紅光，順著瀧姬白皙的頸部肌膚，倏忽鑽入被層層疊疊衣物掩蓋的身體深處。
瀧姬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繼國嚴勝，拍拍他繃緊結實的肩膀：「再見了，嚴勝。」
最後衝他笑笑，瀧姬轉身走下廊下台階。
「瀧！」
繼國嚴勝沒有再阻攔，只是盯著她身影的眸光幽暗至極，「你之前不是說，不會離開我的嗎？」
瀧姬離開的腳步一滯。
「『只要你不想離開我，我就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那時候，你是這樣向我承諾的。」
「為什麼？」
繼國嚴勝直直注視著她不曾回頭的背影，「為什麼突然就變了？」
「是因為你已經厭倦了千篇一律的人類世界，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緣一了嗎？」
「我沒有不喜歡！」
瀧姬哀嚎。
這麼可愛的弟弟貓，她怎麼會不喜歡啊？
她都喜歡死了！
甚至，就連在他們死後，自己要怎麼避開外人的視線，把他們都吃了，讓他們可以徹底留在自己身邊都想好，又怎麼會不喜歡？
「那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我只喜歡你們，不保證喜歡你們的子孫後代！一旦你們去世，我也就會離開繼國家，能提供給你們子孫後代的保護有限。」
「為了不讓這種棄養的事，傷害到你們家，傷害到你們子孫，我離開得越早越好！」
「最重要的是，我也不能漠視一個母親臨終前最後的請求！」
瀧姬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死死閉起。
把已經湧上舌尖的理由，硬生生咽下去。
繼國嚴勝並不意外她的沉默，緩緩走下台階，一步一步走近，「還是說……就連你，也選擇了舍棄我？」
瀧姬倏然一驚，下意識看向他，大聲反駁：「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走？」
瀧姬煩躁抓抓頭發：「我已經很久沒有正兒八經陪在媽媽他們身邊，他們也該想我了……」
「借口。」
「主、主要是我的家不在這裡！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這裡，遲早是要離開的……」
「只要你願意，自然可以一輩子都留在這裡。」
繼國嚴勝更近一步，抬手撫上瀧姬的側臉，長著劍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細若白瓷的肌膚。
彼此呼吸近在咫尺，甚至，都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他在用一種非常親昵的姿態，跟瀧姬四目相對，就像曾經無慘對她做的那樣。
這種行為，很僭越，很不合禮數。
然而，當真的做出來的時候，繼國嚴勝卻不覺得難以接受。
甚至，他還品嘗到了一絲不可深究的愉悅和興奮。
繼國嚴勝深深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瀧姬。
沉肅認真的臉上，浮出一絲笑。
就像是得償所願的孩童。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瀧姬眼前展露出安靜純粹的笑容。
那是發自肺腑的歡欣和快活。
瀧姬回視著他。
只是看著他，就心軟得一塌糊塗。
幾乎都想要順從他的挽留，再也不走了。
然而，朱乃夫人哀求悲泣的模樣浮現眼前，像是一盆涼水，兜頭澆息了她那股蠢蠢欲動的念頭。
瀧姬眨眨眼，無奈地笑笑。
她嘆了口氣，雙手捧住近在咫尺的少年臉頰，主動在他眉心親了一口：「不要說傻話。」
「我的一輩子，很長很長，長到我都已經開始忘記一些重要之人的臉了……所以，我根本無法保證，以後的我，也會像喜歡你跟緣一一樣，去喜歡你們的後代。沒有足夠的愛支撐，我不可能留在一個地方太久……」
第84章
瀧姬一方面感動於嚴勝這麼喜歡自己, 不愧是自己心愛的弟弟貓；另一方面又有些驚詫，好像不知從何時起，他就開始直呼自己「瀧」了。
記憶裡, 似乎只有犬大將這樣叫過她。
「他該不會是……」
瀧姬心思微妙一飄，「想當我爸爸吧？」
但很快，她自己就否定了這一不靠譜的念頭：「哈哈哈哈，才不會呢, 嚴勝是最可愛的弟弟貓呀, 才不會跟狗男人一樣呢。」
「你會喜歡他們。」
繼國嚴勝語氣堅定, 「只要我們成為一家人，我和緣一的家, 就是你的家，而我和緣一的孩子, 也就是你的孩子。」
「啊？」
這個提議，頓時勾起瀧姬不好的回憶。
她想也沒想, 果斷拒絕：「當初, 無慘也是這樣跟我說的, 說他的家就是我的家。結果, 還沒有多久，他就帶著其他小姑娘跑了, 說宅邸不要了, 全部留給我。」
「可我只是一條狗啊, 要人類的宅邸做什麼？」
瀧姬認真看向他，「你的家, 就是我的家——這種話我不喜歡, 以後不要說了……」
「我跟他不一樣！」
繼國嚴勝緊緊抱著她, 「不是單單家分你一半, 而是！而是……我的一切，都跟你分享。」
「瀧……」
「我不想跟別人成親生子。」
「我只想……撫育我們的孩子！」
「日後，哪怕我跟緣一不在了，我們的孩子會繼續愛你……沒有孩子會不愛自己的母親……」
傾訴自己想法的繼國嚴勝，完全沒注意到，被他抱在懷裡的瀧姬，已經擺出吶喊的驚恐表情！
瀧姬耳蝸響起刺耳蟬鳴。
她已經聽不太清繼國嚴勝在說什麼，就感覺自己的腦袋宛若生鏽的機器，卡塔卡塔，根本轉不動。
不能說大腦一片空白罷，最起碼也是呆若木狗的程度。
其實，這也不怪她。
心愛的弟弟貓，第一次對她提出要求，竟然是想跟她生狗子。
震驚！
這種事怎麼可以？
她討厭死狗了，才不要生狗子嘞！
瀧姬心悸不已的同時，又不由心疼起嚴勝。
嗚嗚嗚。
他真不愧是自己心愛的弟弟貓！
為了給她提供一個可以長久停留的地方，甚至，不惜跟她生狗子。
好感動！
只是，狗子這種東西，不要啊！
她好不容易把最後一只狗男人從身邊趕走，倘若再來一個什麼，她恐怕會立刻悲傷得厥過去，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於是——
瀧姬嘆了口氣，雙臂環上他翠竹般秀挺勁瘦的背脊，一只手輕撫著他的被，另一只手也溫柔順著他束起的發：「你非常不想我離開的的心情，我感受到了。」
瀧姬靠在繼國嚴勝懷裡，回抱住他，腦袋枕在他肩窩裡，柔嫩微涼的側臉貼著他脖頸蹭了蹭，直到自己的臉也染上他略高的體溫，才繼續道：「在我心裡，我一直把你跟緣一，當做自己的家人看待。即使你們跟別人生兒育女，我對你們的感情，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所以，你沒必要出這麼大的犧牲。」
「好好的孩子不養，偏要去養狗子……」
「我告訴你，你是沒見過狗男人，才會對撫養狗子這種事，抱有希望。身為過來人，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世上，最討厭的東西，就是狗男人了！」
「萬一我們生出個狗男人，我們都會被氣死！」
「狗有什麼好？」
「嚴勝，你還是太小了，才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不過，等你再長大一點，就會明白，狗子什麼的，都是什麼垃圾，香香軟軟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的！」
「嚴勝，你可以愛這世上一切值得你愛的，就是千萬不要去愛狗。」
「狗子，不值得。」
說罷，瀧姬親親他唇角，也不等他反應過來，瞬身離開。
留繼國嚴勝一人站在原地。
瀧姬一口氣跑出繼國家的領地，才堪堪停下自己飛奔的腳步。
她捧著月長石，跟它大眼瞪小眼：「你想跟我生狗子嗎？」
「喵嗚。」
貓貓現在沒有這種欲望哦。
「哎呀，不說有沒有，就是……你會想跟一只狗睡覺嗎？」
「咪。」
瀧姬愣住，隨即抹了把臉：「這倒也是，我們天天一起睡覺。」
很顯然，月長石雖然聰慧又貼心，但它也不太懂狗的心情。
於是，瀧姬扭頭騷擾殺生丸去。
之所以不去問更有經驗的母親，是因為媽媽已經被狗男人騙身騙婚了，明顯是挑男人的眼光不太好。
而這種時候，就沒有誰比殺生丸更靠譜了。
畢竟，他也是一條狗啊。
「大狗子，如果我們不是姐弟，你會想跟我一起睡覺生狗子嗎？」
面對她的問題，殺生丸表示很感激她的信任，毫不遲疑就給出了答案。
「滾。」
簡簡單單一個字，充分展示出了他對狗的厭惡，以及，不可攀折的高貴氣度。
瀧姬非常感動。
這才是她的親弟弟！
有覺悟！
她親昵坐在他身邊，笑嘻嘻撞撞他肩膀：「為什麼呀？」
「我長得這麼好看，能力這麼出眾、天資還這麼卓越，我自己都要愛上我自己了。如果不是血親，這世上，唯一能跟你比肩的，恐怕也就只有我了呢。」
「你為什麼不想跟我睡覺生狗子咧？」
殺生丸薄金色眼瞳掃過來，眼風如刀，聲如碎冰：「你說呢？」
「我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會過來問你呀。」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殺生丸反問，「作為弟弟，我才是最強的那個，你又為什麼還要去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為我不喜歡狗弟弟，我喜歡貓弟弟啊。」瀧姬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這就是了。」
殺生丸冷笑：「你都不喜歡狗，我就更不會了。」
瀧姬覺得他話有偏頗：「可、可是，對像跟貓弟弟是完全不同的啊！」
「怎麼不一樣？」
殺生丸無情將她推開，嫌棄至極，「即使你舉世無雙，可只要一想到你是條狗，再多的心思都熄了。呵，正常人都不會看上一只狗，更不會想跟你睡覺生狗子！」
「你胡扯！」
瀧姬覺得她說話好難聽，秉著輸人不輸陣的氣勢，反駁道，「想跟我睡覺生狗子的多了去了！是你沒眼光！」
「誰？」
「無慘，現在，嚴勝也勉強算一個。」瀧姬掰著手指頭。
殺生丸豁然起身，徑直離開。
「你干嘛去？」
身邊倚靠的東西一空，瀧姬差點摔到地上
「我去把他們都殺了。」
瀧姬：「……！」
「干什麼呀你！」
瀧姬被他可怕的話嚇得一哆嗦，顧不得什麼，一把撲倒他背上，不許他走，「為什麼突然就要殺人？他們招你惹你了？」
緊張之時，她腦筋就變得格外好用。
瀧姬腦海靈光一閃！
瞬間，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浮出水面。
她使勁從他身後探出頭，碎金眸子直直盯著他冷若冰霜的臉，似乎發現了什麼，振奮道：「大狗子，你該不會是嫉妒吧？」
「嫉妒我有人喜歡！」
「哪怕我是條狗，也有人願意跟我生小狗崽。不像你，根本沒有人願意給你生小狗！」
瀧姬越說越覺得這個念頭很對，「嘻嘻，別看我們都是狗，可其他人對我們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家都愛我，卻沒有人愛你~」
「不過，你也別難過。」
「大狗子，你還有我啊，姐姐我會愛你哦~」
瀧姬雙手在他眼前比了個心，覷著他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臉，笑嘻嘻親了口他繃緊的下頜，「你要是喜歡小狗崽，大不了，我以後生一個給你玩，好不好？」
瀧姬覺得自己簡直是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姐姐，為了哄大狗子開心，她甚至都不介意生狗子！
這種大無畏的犧牲，除了她，再沒有旁人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同擔心生出狗男人，生出來就丟殺生丸！
殺生丸會不會賺便宜她不清楚，反正，她不虧。
「吶吶吶。」
「大狗子，你說，我是跟無慘生個好，還是跟嚴勝生個好？亦或者跟緣一生個好？」
「你似乎很不喜歡無慘，而無慘，也不像很喜歡你的樣子。他要是知道我們的孩子被你帶走了，肯定會跟我鬧……」
「嚴勝的話，我是最喜歡了。只是，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歡。」
「唔，那麼就剩緣一了。他安靜又沉穩，我覺得你應該跟他合拍，不然，我就跟他生個吧。我跟他的孩子，你肯定會喜歡……」
瀧姬話還沒有，就被殺生丸反手扼住細頸，扯到身前，粗暴地摁到一旁的參天古木上。
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銳利妖甲在她細嫩的脖頸上，留下長長的血痕。
瀧姬後背狠狠撞到身後樹干，疼得飆淚。
然而，更疼的是脖頸，不僅頸骨好像被他捏碎了，就連皮膚都被他劃破了。
嗚嗚嗚。
她聞到了自己血的氣味。
瀧姬瞬間流出淚來。
想要抱怨。
然而，她喉嚨剛動了動，就敏銳感覺到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更用力了，吐不出半點聲音。
她惱火至極，使勁拍拍那支不知輕重的胳膊。
「喵！」
「殺生丸少爺……」
邪見躲在月長石身後，小心翼翼開口，「您快要掐死她了……」
而殺生丸，仿佛聽不見。
素來輕易不顯山露水的殺生丸，此時此刻，面冷如雪，戾氣叢生。
那雙薄金色的眼瞳閃著冰冷殘酷的寒光，直直盯著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手指一點點箍緊，迫使她仰頭抬起下巴，然而，脆弱的頸骨處，還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是很危險的動作。
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他，都很危險。
殺生丸很清楚，她沒有反抗，自己才能輕易掐住她，呈現出占據上風的姿態。
適可而止，才能跟這只狗玩耍。
不然，她一點也介意掀桌子。
他越是清醒，內心那股無名怒火，就越是無法平息。
這樣想著，殺生丸睇來的眸光，更冷了一度。
「你要是敢跟那群下三濫在一起……」
在掐死她的最後一刻，殺生丸緩緩松開了禁錮的手指，保持著一個掐不死，但非常不舒服的力氣，「我就把你們……都殺了。」
第85章
瀧姬似乎被他突然暴怒的模樣嚇住。
一邊哭, 一邊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殺生丸這才松開禁錮她的手。
「咳咳咳……」
新鮮空氣重新灌入肺腑，瀧姬跌坐地上, 捂著脖子，撕心裂肺嗆咳起來。
殺生丸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然而，他剛走了沒有兩步，瀧姬就已經一臉猙獰地撲上來！
一手死死勒住他脖頸，也要他嘗嘗窒息的味道；另一只手則攀住他肩膀, 扒下他左側衣領，張大嘴巴，啊嗚一口啃上去！
鋒利的獠牙, 輕而易舉咬破殺生丸肩膀處的皮膚，直直嵌入他的血肉！
霎時間，純淨甜美的血液汩汩湧入瀧姬口腔。
過分美好的滋味，讓她牙齒咬得更深。
而殺生丸反應也很快。
右手攥握起來，只伸出食指和中指，直插她眼眶。
「啊——」
瀧姬驚聲尖叫, 不得不松開獠牙, 縱身躲開, 「大狗子，你無恥！不僅差點掐死我, 居然還想戳瞎我！」
瀧姬被他亂來的行為，嚇得手腳發軟。
殺生丸將肩膀上的衣襟撩上去：「這只是警告。」
「明明是你先對我做了過分的事！」
殺生丸慢條斯理：「你可以試試看，我還可以更過分。」
說著, 他頓了頓, 那張俊美得模糊性別的臉上, 浮出微妙的微笑。
他看向瀧姬，薄唇向上翹起：「看在我們是親姐弟的份上，你可以提前告訴我，你喜歡什麼鍋。到時候，我會把你跟你的半妖孩子，燉成一鍋，獻給母親。放心好了，哪怕看在母親的份上，我也不會讓你們一家人分離。」
瀧姬駭然瞪大眼，碎金眸子裡寫滿不可思議。
殺生丸風輕雲淡地笑笑，從容轉身離開。
瀧姬捂著胸口，好半晌都喘不上來氣。
然而，殺生丸可怕的話言猶在耳，哪怕她氣得快要厥過去，也不得不趕緊追上去：「你這個不孝弟！我不是已經答應你，不會跟他們生小狗崽了嗎？你還要干什麼？！」
殺生丸垂眸看了眼她死死拉住自己胳膊的手，視線順著她手臂，移到那張忿忿不平的小臉上：「還能做什麼？」
殺生丸抽了一下，沒抽出來，就放棄了：「身上被你弄了一身狗味，當然是去洗澡啊。」
瀧姬這才恍然大悟。
徹底放下心來。
「帶我一個！」
瀧姬立馬就要跳上他後背，卻被他摁住腦殼，強行摁了下去。
「干嘛啊！」
瀧姬衝他憤怒地揮舞拳頭，「你讓我這麼生氣，現在，甚至連背背我，都不願意了？」
「你還是我心愛的大狗子嗎？！」
殺生丸沒說話，薄金色眼瞳掃了她一眼。
那意思很明顯，我從來不是。
瀧姬飆淚。
原本，殺生丸是不想理會的，但她哭唧唧的樣子既可憐又丟臉。
為了不讓她繼續折損大妖怪的顏面，他不得不紆尊降貴俯下身，把她打橫抱起。
瀧姬頓時滿意了。
哪怕眼角還掛著傷心的淚，也不妨礙她得意洋洋抬起下巴：「哼，即使不背我，你不還是得抱著我走？」
「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背著你嗎？」
「因為你就喜歡鬧別扭！」
殺生丸視線自她青紫的頸部肌膚上掠過，冷笑：「你自己下嘴用了多大力，心裡就沒有一點數？」
「可我不是還沒來得及咬掉……」
正眉飛色舞的瀧姬，突然注意到他左肩衣裳被殷紅的血濡濕一大片，剩下的話頓時哽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口了。
瀧姬手足無措。
她覷著殺生丸，碎金眸顫巍巍的：「很疼嗎？」
說話間，那片血跡還有持續擴大的跡像。
很顯然，她雖然沒咬掉那塊肉，但那塊肉也受了重傷。
殺生丸目視前方：「你說呢？」
瀧姬捂著嘴巴，眉眼間浸滿悲傷：「那你還抱著我，會不會更疼？」
殺生丸沒說話。
瀧姬伏在殺生丸肩膀的毛絨絨裡，哽咽出聲，似乎在為了自己的行為感到歉疚和後悔。
幽寂的林間，除了他走路是草木折斷聲，就是她哀哀的泣音。
絲絲縷縷的月光，自茂密的枝葉投射而下。
殺生丸感覺到自己胸口的衣襟正在被滾燙的液體濡濕，不是血跡，而是她好像不會停下的眼淚。
殺生丸抱著她的手臂滯了滯。
剛要說些什麼，就感覺自己的頭發被輕輕拉了一下。
他低下頭，望入一雙紅通通的眼睛。
她眼底閃爍著淚光。
看起來又可憐又懊喪。
「嗚嗚嗚，都浪費了，那麼多血，都浪費了……」
瀧姬伸出一只手，摁了摁他左肩，感覺到指下肩膀驟然緊繃，她垮著臉，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那上面沾著他的血。
只要一想到，這麼美味的血，她一點都沒吃到，就因為殺生丸小氣的緣故，都白白流到衣服上了。
她就悲從心來，眼淚落得更凶了。
殺生丸：「……」
很好。
不愧是你。
像丟垃圾一樣，殺生丸把她丟入不遠處的溫泉。
伴隨著撲通一聲，隨之而來的，即使一連串猝不及防的「咕嚕咕嚕」吐泡泡聲。
殺生丸不管她會不會淹死，解開衣服，丟到身後，從另一側，緩緩走入溫泉。
溫泉四周氤氳著濕重的霧氣，天幕掛著皎潔的圓月，饒是十五夜之月也無法穿透迷蒙的水霧，身處其中，只能看見白茫茫的微光。
這處溫泉水溫略高，是人類會感覺到不適的溫度。
而且，依著殺生丸靈敏的嗅覺，還敏銳察覺到了一絲水中一絲毒素。
對於人類來說，這可能是個毒泉，但對於妖怪來說，這些都算不上什麼問題。
略過的溫度，很好緩解了身體裡的不適。
殺生丸正閉目養神，突然聽見水聲由遠及近，微微睜開眼，就看見瀧姬正從水面之下鑽出來，頂著濕漉漉的腦袋，衝他笑得天真無害。
「你想做什麼？」
「嗚嗚，大狗子，你好可憐，都青了。」
瀧姬小臉皺成一團，心疼地湊過來，「姐姐給你吹吹……」
說著，也不等他拒絕，瀧姬就已經毫不客氣偎過來，被溫泉水浸泡地高熱濕滑的手指緊緊握住他胳膊，探頭給他吹吹左肩上的傷口。
瀧姬一邊吹，一邊偷偷覷著他的臉色，見他沒有拒絕，這才有心情好好看看自己造成的傷口。
血漬呼啦的。
有點慘不忍睹的醜。
而她非但不感到羞愧，甚至，還美滋滋。
嗚嗚嗚，我牙齒可真好用！
即使沒有咬掉那塊肉，也留下的一道猙獰的傷口，看他以後還敢對自己吆五喝六不！
這道傷口沒有要愈合的意思，不停滲出血來。
嗅著甜美的香氣，瀧姬吹著吹著，就開始走神。
——就這樣流掉了，多浪費啊！
——大狗子不懂事，可我懂事啊！
她很快就說服自己。
氣息拂過傷口的感覺，跟濕熱柔軟的舌頭滑過傷口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殺生丸幾乎是瞬間睜開眼，薄金色眼瞳裹著冰碴子，冷冷睇過來：「瀧姬，你想死嗎？」
「干嘛，又不是沒舔過？」
瀧姬一邊滋溜滋溜，一邊摁住掌心下繃緊的肌肉，同時，嘴裡還要嫌棄他越來越不好伺候了：「寧願流掉，也不分享給你心愛的姐姐，你可真是一條壞狗子！」
「能對自己親弟弟生出食欲，你可真是一條好狗。」
「說得好像你不想把我吃吃看似的。」
瀧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傻狗子，我都看見了，你看著我脖子上被你指甲劃出來的傷痕時，眼睛都直了。」
聞言，殺生丸沒有反駁。
沉默片刻，他重新放松身體，仰躺在溫泉池邊。
哪怕瀧姬得寸進尺，將身體整個壓在他胸口，就連舔舐傷口的動作也從舔換成噬咬吮吸，也沒有吱聲。
像是被戳中心思，心虛地不敢再跟姐姐嗆聲，乖巧極了。
瀧姬頓時更得意了。
就像是鬥嬴的公雞，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
傷口上殘留著瀧姬的妖力。
這才是殺生丸肩膀一直不愈合的原因。
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過段時間，殘留的妖力就被排斥出去，傷口也會恢復。
只是，瀧姬覺得覺得這樣不太好。
身為姐姐，竟然一氣之下咬破了弟弟的肩膀。
這個傷口留在這裡，就好像是在指責她的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瀧姬可不想被指責。
罪證什麼的，自然是趕緊毀滅為妙。
所以，她一邊依依不舍地吸出自己殘留的妖力，一邊用殺生丸血漬呼啦的傷口磨牙，不想讓傷口好得那麼快。
殺生丸是很好吃。
只可惜，她只能過過嘴癮。
而且，那一點點血液根本不頂餓，反而還勾起了她一肚子的饞蟲。
——餓了。
肚子發出飢餓的空鳴。
瀧姬望著已經恢復如初的肩膀，碎金眸子閃過一絲遺憾。
她撐著殺生丸解釋的腹部，站起身，准備去找點吃的填飽肚子。
「吃飽了？」
「你覺得可能嗎？」
瀧姬覺得他在陰陽怪氣自己，不高興地哼了聲，「我就是把你整個啃了，都不帶撐的。」
「可是，誰讓你是我心愛的弟弟呢？」
「我寧願餓著肚子去找吃的，也不願意吃你。」
「感恩吧！我跟你這個不孝的大狗子，可是完全不同的！」
殺生丸抬眸望過來：「既然如此，那就輪到我了。」
瀧姬：「……？？」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殺生丸拽了個趔趄。
只聽哎呀一聲，她腳下踉踉蹌蹌，整個人失去平衡，重新摔進溫泉。
第86章
霎時間, 水花四濺。
瀧姬又變成了落水狗。
她勃然大怒。
獰笑著伸出爪子，就要給殺生丸抓個滿臉桃花開。
只可惜，殺生丸早有預料, 輕易擒住她撓人的手。
瀧姬還沒來得及掙開, 就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下一息，她與殺生丸的位置已然調轉。
殺生丸並不胖。
完全不是兩面宿儺的那種肌肉過分虯結的外放體格, 而是更近似無慘，只是，比清臒的無慘稍微結實那麼一點點。
然而, 也許是因為他是妖怪的緣故。
當他結結實實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瀧姬就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他壓吐了。
「起開！」
瀧姬要被這個沒輕沒重的不孝弟氣死, 「你自己幾斤幾兩，心裡就沒個數嗎？快壓死我了！」
殺生丸不為所動, 慢條斯理舉起她撓人的手, 抵在她頭頂上方的溫泉岩上：「你終於也明白這種感覺了嗎？小時候，你故意在我身上壓來壓去, 我也是這種感覺。」
「喂喂喂, 你好小心眼啊！」
瀧姬根本不反思, 反而還發出不屑的噓聲，「小時候的事情，到現在都過去好幾百年了，你竟然還好意思耿耿於懷？就這, 還自詡大妖怪呢，你丟不丟人？」
「你都不覺得丟人, 我又怎麼會覺得丟人？」
殺生丸撩起眼瞼, 看向她, 似乎心情很好, 俊美異常的臉上染上笑意，「說起大妖怪，其實，不僅你覺得大妖怪很好吃，就連我……」
說著，他頓了頓，臉上笑意更深，「也覺得大妖怪很好吃。」
一瞬間，瀧姬被他笑得後背發涼。
不祥的預感，宛若瘋狂蔓長的荒草，湧上心頭。
「這只大狗子，該不會是被我氣昏頭了，准備吃掉我吧？」
瀧姬心驚肉跳。
胳膊上也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她再也不敢冷嘲熱諷，撩撥他的情緒了，干笑著，試圖喚回被自己氣瘋的狗子的理智：「大、大狗子，你冷靜一點……我可是你親姐姐，你吃了我，以後，可就再也沒有姐姐會愛你了哦。」
「而且，我也不好吃……」
聞言，殺生丸低低笑出聲。
他俯下身，那雙薄金色的眼瞳，直直望入不敢跟自己對視的金眸：「又不是沒吃過，好不好吃……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嚶——」
殺生丸伏在她脖頸處，稍稍低下頭，溫熱的呼吸就噴灑在近在咫尺的頸部肌膚上。
她似乎怕極了。
伴隨著自己的呼吸，她身體一陣一陣的繃緊，就像逐漸拉滿的弓弦。
殺生丸很清楚。
等她驚恐到極點，等待自己的結局，就是被她反咬一口，但，就是很有趣。
素來天老大她老二，得意洋洋又喜歡裝腔作勢的家伙，輕易就嚇得哭唧唧，形容狼狽不堪。
這一事實，狠狠解了他心頭悶氣。
殺生丸好好欣賞著她的醜態。
內心被那股無名怒火，終於，一點點平復下來。
他適可而止，松開禁錮瀧姬的手，從容站起身，走上岸，
畢竟，狗狗有別。
自己可跟她不一樣，還不至於嘴饞到對著自己的血親下手。
殺生丸已經穿好衣服，一扭頭，卻瞥見她還趴在溫泉裡。
「你准備在這裡過夜嗎？」
「嗚嗚嗚……混賬大狗子，你嚇到我了，我腿軟起不來……」
「哦。」
殺生丸才不管她，「那你就在這裡待著吧。」
「你就不能過來拉我一把嗎？」
「那你能給我咬一口嗎？」
「你走！」
瀧姬被他的不識趣氣個半死，背過身去，不理他，「我沒有你這種不孝的大狗子！哼，我明天就去找二狗子！我要他給我當弟弟！」
「隨你。」
殺生丸撣了撣衣袖，優雅轉身。
山間溫泉重新恢復平靜，除了瀧姬憤怒的呼吸聲，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音。
「大狗子？」
沒有回應。
「你不會真的走了吧」
瀧姬扭過頭，就見白茫茫的霧氣裡，連個鬼影都沒有。
原本還殘留些許希望的精致綺麗的小臉，頓時垮下來。
瀧姬眨巴眨巴眼，淚水湧出眼眶。
她啃咬著指甲：「嗚嗚，竟然真的走了。」
「就連聽到我要拿二狗子取代他，他都不生氣，甚至，就連過來打我兩下，都不願意！」
「他果然不愛我，嗚，我怎麼會有這麼冷酷無情的弟弟？」
正抱怨著，瀧姬突然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該不會是……」
「他察覺到了我的真實目的，知道我就等他走過來，拉他入水裡，讓他也成為了落水狗？」
「……可惡！」
「被他逃過一劫！」
「等著吧，大狗子，我遲早會報復回來的！誰讓你竟然敢嚇我……」
瀧姬暗自發狠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殺生丸是個狠心又聰明的狗東西。
就這樣，她一邊說著自己弟弟的壞話，一邊爬上岸，飛快抖去身上的水漬。
雖然被殺生丸嚇了一頓，但她還是很餓。
於是，她想也沒想，轉身去吃了個野味。
之後，才拎著一頭小野豬，慢悠悠回到大家休息的地方。
時間已經到了下半夜。
原本盤臥殺生丸腿上的月長石，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她的氣息，咪咪叫著跑過來，不停蹭她腳踝，毛絨絨的尾巴尖彎起，親昵地勾住她小腿。
瀧姬撩起它，抱著它使勁親了一口，才把獵物交給邪見，讓他處理。
邪見：「……現在就要吃嗎？」
瀧姬理所當然：「這還用問嗎？新鮮的肉留到明天，可就不新鮮了。而且，大狗子也應該餓了。」
邪見扭頭看向殺生丸，就見他閉目養神。
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邪見了解：「請放心，就交給小人我吧！」
瀧姬微笑頷首。
她抱著月長石，施施然走到殺生丸跟前，居高臨下，審視著這個不孝弟。
哪怕她再怎麼挑剔刻薄，也不得不承認，大狗子長得可真好看。
完全繼承了父母優點的他，有高傲乃至自負的資本。
哪怕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超過犬大將，成為站在霸道頂端的最強大妖。
被無數人所尊敬喜愛。
他的魅力是全方位的。
不僅僅體現在他的俊秀無雙的外表上，更體現在他高貴的心性和覺悟上。
即使現在沒人喜歡他，但再過段時間，就會有可愛的人類小姑娘，心甘情願給他生小狗崽。
……
……
正想感慨著，瀧姬突然感覺哪裡不對。
「不對不對！」
「大狗子以後也要生小半妖？」
瀧姬皺著眉頭，「可是，他剛剛還在恐嚇我來著……」
「『你要是敢跟那群下三濫在一起，我就把你們都殺了』，『我會把你跟你的半妖孩子，燉成一鍋』……」
「怎麼會……」
「啊！」
瀧姬左手握成拳，重重錘在右手掌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眼前，這個不孝的大狗子，連她跟心愛的貓咪生狗子都要管。
結果，他自己卻生了兩只小半妖。
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肯定是因為他是一條狗！
瀧姬橫眉怒目，滿眼譴責地瞪著殺生丸，鼻子都要氣歪了。
天哪！
仔細一看，他好像更狗了。
怎麼辦，這麼狗的狗東西，竟然是她親弟弟？
瀧姬痛苦地捂住心口，承受不來，跌跪地上。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世上最大的狗男人，竟然就在她身邊！
她怎麼就早沒想起來呢？
以至於一腔情意都錯付了！
「嗚嗚嗚，我心愛的大狗子，怎麼會這樣狗？」
瀧姬搖著頭，熟練地流下淚來。
像是無法接受這個慘烈事實，她把頭埋在月長石懷裡，悲泣出聲：「是我忘了！」
「大狗子也是犬大將的兒子，自然比二狗子更狗了，我怎麼可以因為他也是媽媽生的，就放松了警惕呢？」
「嗚——」
「我怎麼就這麼慘？」
「養了這麼久，結果，他還是變成了狗男人！」
月長石看了看悲泣不已的瀧姬，又瞄了瞄雖然在睡覺，但臉色越來越冰冷的殺生丸，果斷從她懷裡跳出去，把戰場交給他們姐弟。
狗狗打架什麼的，貓貓是不能參與的。
它只要負責給打輸了狗子親親舔舔就好。
邪見好不容易帶著清洗好的食材回來，就看見自己那喜怒不形於色的殺生丸少爺，霍然站起身，右手攥握成拳，狠狠給瀧姬腦殼來了一拳。
而瀧姬姬君，柔弱無力倒在地上，像是一朵被暴力摧殘後的花兒，捂著腦袋，哭得好大聲。
看起來，非常可憐。
邪見同情地看向瀧姬，覺得殺生丸少爺莫名其妙就對自己的姐姐動手，稍稍有那麼一點點過分。
然後——
「嗚嗚嗚，我果然看錯你了！」
瀧姬悲聲道，「為了拆散我跟貓貓們，你對著我非打即罵，結果，你自己呢？」
「你倒好，嘴上說半妖是卑賤的東西，應該在地上爬，一扭頭，就悶不吭聲就跟人類生了兩只小半妖！」
「混賬大狗子，我討厭死你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狗？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已經讓你成為了比犬夜叉還要貨真價實的狗男人！」
邪見：「……」
背過身，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默默生火、烤肉，再不插言。
殺生丸薄金色的眼瞳動了動。
自從父親死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她說這種莫名其妙又不著邊際的話了。
他反思了一下。
應該是因為他們相處得時間太少了。
他有必須承擔的責任，而她，沉迷貓貓不可自拔。
交集少了，自然不用被她的狗言狗語禍害。
於是，他又給了她腦袋一個手錘。
「我就是狗男人。」
殺生丸俯視她，「可你也別忘了，自你出生那刻起，你就注定是條狗。無論你多麼嫌棄、多麼厭惡，你這輩子，都沒辦法擁有你想擁有的身份。」
「你做不成貓，甚至，你連人都不是。」
「不僅如此，不管你跟誰生孩子，你的孩子，也只會是條狗！」
「是大妖怪，就是像我和父親一樣的狗男人；是半妖，就會是犬夜叉那樣的卑賤東西。」
第87章
「翻天了翻天了！」
瀧姬捶地大怒, 「你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以後，你要是再說這些我聽不懂的東西，惹我生氣, 那可就不只是這樣說說那麼簡單了。」
殺生丸金瞳冷冷乜斜過來, 「我會把你養的那些貓……都殺了！」
瀧姬倒吸口涼氣，慌忙抱住月長石，一把捂住它耳朵，確定它不會聽見後, 才憤怒瞪向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的殺生丸：「快聽聽, 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
殺生丸：「我又不是人, 自然不需要說人話。」
瀧姬出離了憤怒，爬起來就給他一腳。
殺生丸輕易躲開。
瀧姬：「你就是想氣死我吧？」
殺生丸似笑非笑：「你要是這麼想, 我也沒辦法。」
瀧姬好險沒哽過去，氣得直哆嗦：「大狗子, 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再這樣陰陽怪氣我，小心我們之間的姐弟情意, 從今天開始就要徹底斷絕了！」
「呵, 在我降生之初，你打滾撒潑非要母親重新生個貓弟弟給你的時候, 我們之間就什麼都沒了。」
「你胡扯！」
「我根本沒說過這種話」
瀧姬暴跳如雷。
仿佛是受到什麼羞辱似的, 她惡狠狠瞪著出言不遜的殺生丸, 咬牙切齒道：「我當時明明是讓媽媽給我生個狗妹妹！」
「你個笨蛋大狗子, 記不清的話, 就不要憑空污我清白！」
殺生丸：「……」
就在這對笨蛋姐弟吵得不可開交之際，邪見已經將肉烤好。
穿在柳枝上的肉塊, 在下方篝火的炙烤下, 滋啦滋啦冒著油光。
高溫烤化的油脂, 時不時順著肉塊紋理彙聚，掉在炙熱的木柴上，火焰登時騰起升高，但很快，又會恢復成正常燃燒的模樣。
微涼的空氣裡，漸漸彌漫起肉類特有的焦香。
「喵嗚。」
月長石窩在瀧姬懷裡，發出餓了的呼喚。
瀧姬偃旗息鼓。
衝只會氣死自己的大狗子比了個中指，帶月長石吃飯去。
只是，她還是很生氣。
即使嘴裡的烤肉很香，卻無法徹底平息她的怒火。
她憤憤不平瞪著殺生丸，一口一串肉，活像是啃他的肉。
對於她的德行，殺生丸早已見怪不怪。
優雅吃完飯，施施然回到樹下，闔目休憩。
全然當她不存在。
瀧姬：「……」
更氣了！
邪見躲在一旁，悶不吭聲。
小心翼翼瞅瞅這個、瞄瞄那個。
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唯恐被遷怒。
滿足了口腹之欲後，月長石蹲在一旁，慢條斯理舔爪爪、洗臉臉。
而瀧姬，也不准備原諒總是跟自己作對的殺生丸。
吃完後，她重重踩著地面，來到殺生丸跟前，居高臨下，碎金眸子不善盯他。
那眼刀嗖嗖的，恨不得將他扎出兩個洞出來。
然而，任憑她心思如何翻騰，如何氣成河豚，殺生丸表情依舊安靜，似乎真的睡著了。
沒有人能叫得醒一個裝睡的人。
更何況——
他還是最狗最狗的那種狗男人！
瀧姬越是明白，就越是生氣。
裝作背景板的邪見，緊張注視著他們，雙手緊緊抱著人頭杖，動也不敢動。
沒辦法。
瀧姬大人生氣的樣子，真的是太可怕了。
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不說，望向殺生丸少爺的眼神也是那麼危險，似乎是恨不得當場給他兩口。
「瀧姬大人的牙齒非常鋒利，要是她突然給殺生丸少爺一口……哪怕是強大如殺生丸少爺，也是要吃虧的吧？」
邪見原本就擔心的不得了，冷不丁瞧見，瀧姬大人竟然鬼鬼祟祟挪到殺生丸跟前。
頓時，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然後，他就瞅見瀧姬大人一邊冷笑，一邊毫不遲疑衝他的殺生丸少爺伸出手……
銳利的長指甲都要碰到殺生丸少爺俊美的臉，可瀧姬大人還是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殺……」
邪見驚恐的呼喊見到已經來到舌尖。
下一息——
瀧姬惡狠狠撩起殺生丸的銀色長發。
給他編小辮。
邪見：「……」
面無表情背過身去，狠狠又給了自己一耳光。
讓你多管閑事！
讓你多管閑事！
瀧姬很喜歡母親。
不單單是母親一直寵著她、縱著她，最重要的是，母親很願意傾聽她的心音——當然了，事後同不同意是兩說。
母親對自己的態度，讓她感覺自己是真的被愛著、被尊重。
而不是僅僅作為誰誰的女兒、哪裡的姬君，這種換成誰都可以，毫無存在意義的符號。
所以，即使自己不喜歡狗的身份，可只要一看見母親，就忍不住想趴在她懷裡；只要能看見她，一切就不會那麼難以接受了。
因為母親的存在，瀧姬甚至覺得，如果母親給她生個狗妹妹也不是不行。
女孩子多好啊！
像媽媽！
溫柔、可靠、細膩……
這世上一切美好的品德，都可以在女孩子身上找到。
除了貓貓，女孩子就是世界最大的珍寶了。
所以，她也曾期盼著母親給她生個妹妹。
到時候，她絕對會對狗妹妹很好很好，並且，不會給狗男人任何絲毫傷害到她的機會。
曾經，她也想過做個貼心的好姐姐。
只可惜，母親生下了大狗子。
大狗子哪兒哪兒都好。
可他卻是個男的！
當男人與狗結合在一起，再多的憐意，也抵不過「狗男人」三個字自帶的毀天滅地之力，登時化作飛灰，消失得渣都不剩。
所以——
她好愛好愛月長石啊。
月長石不僅不會狗她，還那樣愛她。
讓她可以坦然接受它的愛的同時，也可以更直白去愛它，根本不用擔心自己被傷害。
……
……
胡思亂想間，殺生丸錦緞般順滑柔亮的銀色長發，已經被她編成滿頭毛絨絨的麻花辮。
瀧姬這才停下手，好好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殺生丸長得很好看。
俊秀異常的臉龐，有著模糊性別的美麗。
再加上這一頭歪七扭八的麻花辮，就讓他看起來不像狗弟弟，反而更像被自己糟蹋的狗妹妹。
「要是大狗子知道我這樣想他，肯定會氣得跳起來打我吧。」
瀧姬忍笑忍得辛苦。
她偷樂了好一會，才俯身近前，在殺生丸安靜的側臉上，輕輕親了一口：「我果然還是狠不下心。」
「即使你是狗男人，卻也是媽媽生的，是我的親弟弟。」
「以後，我不會做讓你生氣的事，而你，也不要狗我。我們和好如初，好不好？」
殺生丸自然沒有回答。
幽寂的林間，只能聽見風拂過樹梢，以及搖曳篝火爆裂的碎響。
「那我們就這樣約定好了哦。」
瀧姬強買強賣，權當他默認了。
自顧自撩開他額頭碎發，在那個她喜歡了很久的新月的妖紋上，鄭重其事落下誓約之吻。
之後，瀧姬沒有繼續停留，抱上已經睡著的月長石，很快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就像是她來時那般突然，毫無征兆。
看得邪見一愣愣的。
而更讓他震驚的是，就在瀧姬大人走後不久，那個仿佛沉沉睡過去，完全失去警惕性和防備心的殺生丸少爺，也睜開了眼。
薄金色的眸子倒映著搖曳的篝火。
理智又清醒。
根本沒有半分睡意。
邪見：「……」
****
貓主子都有投喂自己飼主的愛好。
月長石雖然已經不是完全的小貓咪了，但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每每狗子接受自己投喂的時候，也就是月長石最高興的時候。
迎春花謝，紫藤綻放之際，樹上那些啼鳴的鳥兒，就開始了築巢生蛋。
而這世上最好吃的蛋，就是樹林深處，早出晚歸的飛鳥鳥蛋了！
月長石心地善良。
所以，它不會逮著一個鳥窩薅羊毛，而是不辭辛苦走遍目之所及的所有鳥巢，細心挑選出最健康的那枚。
礙於它狗子的食量大，為了給她提供足以解饞的鳥蛋，月長石都不得不在外面游蕩三兩天。
而這個時候，瀧姬就會乖乖待在原地等它回來。
她不會阻止月長石想做的事情，只會縱容著它的一切想法。
之前，都是好好的。
然而，這次卻出了意外。
月長石銜著挑中的鳥蛋，剛准備跳下來，就看見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正蹲在它包裹前挑挑揀揀。
他扒拉的動作，辛辛苦苦收集到的鳥蛋，都弄破了好幾枚。
月長石：「……」
男人似乎一點也不好奇，為什麼荒山野嶺會有干淨的包裹放在地上，又為什麼恰巧裡面裝了食物，反而自顧自拿起了最大的那枚，捏破就往嘴裡塞。
很好。
月長石牙齒一合，嘴裡的鳥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只是，不等它撲下去，一口吞掉這個糟踏了它心意的男人，又一個人類悄無聲息出現男人身後，手起刀落，頃刻間斬去男人的頭顱。
男人保持著仰頭吃鳥蛋的姿勢，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腦袋就凌空飛了出去。
鮮血飛濺。
身體也失去支撐的力量，頹然摔在地上。
月長石咕咚一聲，將嘴裡碎掉的鳥蛋咽下去，慢悠悠趴在樹枝上，饒有興趣看著眼前這一幕，毛絨絨的長尾巴搖啊搖。
「真的是。」
「如果你乖乖把寶玉交給我，也許，就不會因此失去性命。唉，都怪你，因為你不舍得到手的錢財，我才不得不在你身上浪費這麼多時間。你可真……真該死呢。」
男人抱怨著，用腳將屍體翻了個個兒，無視屍體滿身血跡，扛著滴血長刀，蹲在屍體旁邊，快速翻找起來。
月長石眯著眼睛，打量著他。
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比死掉的男人要年輕些，當然，氣質也更桀驁些。
不僅不著甲，就連衣服都不好好穿。
□□上身，露出年輕力壯之人特有的精瘦結實的體魄。
用狗子的話來說，就是看起來很好吃。
「啊，找到了！」
不一會兒，男人就露出得償所願的笑，「原來裝在袴裡嗎？嘖，真是惡心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站起身，用以戲謔語氣截然不同的狠勁兒，重重踢了屍體兩腳，之後，才抬手擦了把臉。
然而，他忘了。
他手上早已沾滿鮮血，一抹臉，頓時在臉頰上劃出猩紅的血痕。
男人恍若未覺。
他仰起頭，衝著上方的月長石粲然一笑：「真的多謝你了。」
「如果不是你擱在樹下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恐怕還沒辦法輕而易舉就將他斬殺，謝謝你哦，小貓咪。」
第88章
月長石伏在樹枝上, 歪頭瞅他，湛藍色的眼睛眨啊眨。
「要不要跟我走？」
「說起來，像你這麼可愛的小貓咪, 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怎麼樣，要不要留在我身邊？」
說著，男人將長刀抗在肩上，掂了掂手裡的寶玉, 「我可以養得起你。」
「留在我身邊的話，你就不需要再流浪了哦。」
「喵嗚。」
月長石慢慢站起身。
男人笑著衝它張開手。
覺得這可真是只識時務的小貓咪。
月長石一躍而下, 卻在將要接近他的瞬間, 前爪指尖彈射出尖銳的利甲, 毫不留情給了他一爪子。
男人捂著冒血的鼻梁骨, 痛得站不直身體。
月長石則重新蹲到一旁, 施施然舔起沾著血的爪子。
「唔，為什麼啊？小貓咪，我哪裡招惹你了？」男人委屈。
「咪！」
月長石掃了一眼他身邊的包裹。
那上面被飛濺的血水濡濕，鳥蛋殼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而要知道，它狗子的鼻子很靈敏的，這麼濃郁的血腥氣, 不是故意給她添堵嗎？
男人恍然大悟。
他不僅向月長石道了歉，還為了表達歉意, 重新掏了鳥蛋給它。
而弄髒的鳥蛋, 則被他生吃掉了。
男人：「你也要吃嗎？」
月長石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沒再看他一眼, 銜起裝滿新鮮鳥蛋的包裹, 身形靈活地消失在郁郁蔥蔥的枝蔓間。
原本, 這只是月長石覓食中的小插曲, 卻沒想到，竟然很快又跟他再見了。
只是，那時候，它正在陪著瀧姬在泡溫泉。
「唷，我們又再見了，小貓咪。」
男人笑眯眯跟它打招呼，眼睛卻落在慵懶趴在溫泉石上不起來的瀧姬身上，挪不開視線。
月長石：「……」
跳起來，就給他一爪子。
如果不是他躲得快，鋒利的尖爪會直接撓出他眼球。
****
瀧姬不喜歡狗。
繼國嚴勝從來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竟然討厭到這種地步。
否決他的提議，不是因為不喜歡他，更不是因為看不上他，而是……擔心會生出狗。
繼國嚴勝都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他在人去樓空的院子靜立許久，之後，快步來到雙生弟弟的房間。
面對不明所以的繼國緣一，繼國嚴勝直截問出自己的問題：「緣一，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嘛？」
繼國緣一搖搖頭。
「去找個你喜歡的女孩子過來吧。」
「不管是那孩子出身是什麼，只要你喜歡，都可以帶她過來。」
繼國嚴勝沉吟片刻，「我們已經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母親在世時，也曾提起過這種事。想來，再過不久，父親就會催促我們迎娶別的城池的姬君。」
「如果你找不到喜歡的女孩子，以後，就只能守著父親給你挑選的人了。緣一，你肯定不想跟沒有感情的女子相守一輩子吧？」
繼國緣一其實並沒有考慮過這種事。
這些年裡，他一直專注於磨練劍技，想要成為瀧姬口中最為鋒利的刀，想要擁有保護大家的力量。
娶妻生子這種事，從來就沒有納入他的人生目標當中。
不過，兄長看他的眼神很熱切，於是，他只茫然了一瞬，就鄭重其事點頭。
「趁著現在還有很長時間，趕緊去吧。」
繼國嚴勝拍拍他肩膀，笑道，「去找到你喜歡的女子。」
繼國緣一帶上一個簡單的包裹，出發離開。
同時，他也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找到「喜歡的女子」。
不然，失去他這把鋒利的刀，大家會遇到危險也說不定。
與此同時——
在經過漫長時間的尋覓後，犬夜叉終於也找到了鬼的源頭，被稱為鬼王的——鬼舞辻無慘。
「瀧姬……養的狗。」
相比於只能靠氣味辨認出他的犬夜叉，無慘一眼就認出了他。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留在瀧姬身邊，但無慘對於她身邊的人事變動非常了解。
要不然，也不會精准地在慶典上堵住她。
「知道的這麼多，你肯定就是鬼舞辻無慘吧？」
犬夜叉像是聽不見他的輕蔑的話語，拔出日輪刀，「……那個讓姐姐飽受鬼殺隊詬病的家伙。」
「哦？」
聞言，無慘笑出聲，「怎麼，那些獵鬼人並不感恩瀧姬嗎？要知道，如果不是她把紫藤花和鐵礦的事情告訴他們，那些家伙根本沒有反抗我的力量。」
犬夜叉沒有回答，金色獸瞳微微眯起，直直看向他：「你的存在，給我姐姐造成了很困擾。」
無慘：「呵呵，她是這樣跟你說的？」
犬夜叉直接揮刀砍過去。
起手就是深紅色橫向斬擊！
如果繼國緣一在這裡，就會認出，這是屬於日之呼吸的第三型，烈日紅鏡。
只可惜，鬼王終究是鬼王，不是犬夜叉之前殺掉的那些雜碎可比的。
他幾乎是瞬間就躲開了犬夜叉的凌厲一擊。
甚至，還有心情嘲笑他：「這麼真情實感，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半妖……」
犬夜叉臉上閃過一絲怒意，雙手攥緊刀柄，瞬間閃至半空中，對著無慘橫斬而下！
無慘嘲意更深：「你明明知道的吧，半妖？」
「瀧姬她根本不喜歡你，她厭惡你……」
「閉嘴！」
犬夜叉暴呵，「不要叫我姐姐的名字，你這個肮髒無恥的惡鬼！」
「瀧姬嘴上說得狠，可實際上，她內心非常柔軟。看在你還小的份上，哪怕她恨死你了，在你沒做錯選擇之前，她也不會對你做什麼。」
無慘嘴角揚起，唇舌動了動，便吐出帶著毒汁的惡言，「要知道，你的父親，哦，也是她的父親，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做錯了選擇。」
「他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瀧姬扯下心髒吃掉，最後才會傷重不治死去。」
犬夜叉獸瞳驟然一緊。
「瀧姬恨極了你們父子。」
「可她不僅沒有直接殺了你，反而還帶著你、照顧你，你就以為她是愛著你嗎？」
無慘幸災樂禍，「哈哈哈，多麼可憐啊，半妖。」
「輕易就被她的小恩小惠迷了眼，以至於完全看不清事實。」
「她只是不想你死得太過輕松而已。」
「她遭遇的那些痛苦絕望，她都想在你們身上報復回來，所以，她才會眼睜睜看著你母親死掉……」
「住口！」
「等你稍稍長大，她就不要你了。」
無慘盯著他蒼白的臉，臉上浮出愉悅的微笑，「她是不是跟你說，長大的孩子就應該獨立，不能總是黏在大人身邊？」
「這也是個理由，只可惜——」
「這種話，她從來沒有對旁人說過呢。」
「瀧姬會留在每個不會拒絕她愛的人身邊，哪怕是我，也是我不要她之後，她才從我們的家裡離開的。」
「半妖，她為什麼會趕你走，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犬夜叉使勁搖頭，把他蠱惑人心的話從耳朵裡甩走，「姐姐不喜歡狗，不僅是我，就連殺生丸也無法留在她身邊。」
「只有你……只有你這種不知感恩的家伙，才會用惡毒的心思去揣測我的姐姐！」
「惡心！」
「真的太惡心了！」
動搖的內心，很快堅定起來。
她與父親，無論發生什麼，肯定是緣由的，輪不到他置喙！
念及此，犬夜叉金色獸瞳愈發冷厲起來，惡狠狠盯著那個挑撥他們姐弟關系的男人，心中恨意更深，盯著他，像是盯著不共戴天的仇敵：「只要一想到，你要是繼續活下去，嘴裡就還會叫出我姐姐的名字，我就惡心得想吐！」
「那你可要多忍忍了。」
他的憤怒只會愉悅無慘，「等我殺了那個礙事的家伙，就會回到瀧姬身邊，到時候，我不僅會叫她的名字，我還會親她、抱她……」
「混賬！」
犬夜叉的理智之弦，登時被暴走的怒意衝斷，嘶吼著撲上去！
暴怒的犬夜叉亂了方寸，攻擊不再毫無破綻，輕易就被黑血枳棘貫穿手腳身體，牢牢釘在身後的古木，手中的日輪刀再也握不住，哐當砸在地上。
無慘控制著黑血枳棘，點點撕裂犬夜叉的血肉，洶湧的血液順著黑血枳棘汩汩流血，望著他痛苦含恨的表情，無慘意味深長笑出聲：「你以為瀧姬是讓你來殺我的？」
犬夜叉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分毫。
「不，你錯了。」
無慘看著困獸模樣的銀發少年，並沒有將他就地絞殺。
一方面，是不想順了瀧姬的意；另一方面，殺了他，哪有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來得高興？
「瀧姬她根本舍不得殺我。如果她真的覺得我讓她困擾，她也只會親自來殺我。」
「她不會舍得我死在別人手上。」
「所以，她為什麼會給你那麼奇怪的命令，顯而易見了吧？」
無慘憐憫道：「她就是想支開你，想你經歷孤獨無助和痛苦……」
「至於，你會不會死在我手上，她一點也不在意。」
「夠了！」
痛到極點，犬夜叉唇齒用力咬緊，都滲出血，「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就不停跟我說姐姐的壞話，表現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別太自視甚高了！」
「不過……不過是被姐姐拋棄的男人罷了！」
迎著無慘陡然冷下來的臉，犬夜叉不甘示弱，啐出嘴巴裡的血腥，金色獸瞳惡狠狠盯著他，「就算姐姐之前喜歡你又如何？」
「那都已經過去不知道幾百年了！」
「而現在，姐姐身邊也已經有了取代你的人，那就是……」
「啪——」
犬夜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道黑血枳棘狠狠抽在臉上。
黑血枳棘上生著尖銳的倒刺，劃過他臉的時候，輕易撕扯下好大一塊皮肉！
與此同時，那些貫穿他身體東西，也像是活了過來，瞬間在他身上撕開深可見骨的血口子！
饒是犬夜叉，也痛得眼前一黑，幾欲昏死過去。
「怪不得瀧姬會允許你呆在她身邊那麼久……」
無慘想明白了什麼，殘忍撕裂他傷口，攪出更多血水，「見了棺材都不掉眼淚。」
「你生氣了，哈，哈哈哈……」
犬夜叉呼吸不穩，喉嚨裡不停滲出血，卻不妨礙他嘲笑回去，「看來，你也很清楚，姐姐身邊有了別人的事實……你已經不再是唯一了，姐姐有了更重要的人……」
他話音未落，黑血枳棘就絞著他，狠狠砸在地上！
原本身體就被撕裂，尤其是手腳上的骨頭，都絞碎，又加之跟帶著狠狠砸在地上，
犬夜叉哇嗚吐出一口血，終於昏死過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無慘面無表情瞅著地上的那只半妖。
他知道，那個半妖還活著。
雖然只剩了一口氣，但確實還活著。
只是，他沒有選擇徹底奪去他的性命，而是慢慢收回沾滿碎肉鮮血的黑血枳棘。
「真不愧是半妖，如果是普通人，這種程度的傷口，足以奪取你的性命。」
「感恩吧。」
「如果不是我不想瀧姬太高興，現在的你，已經死了。」
第89章
無慘並沒有停留太久。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僥幸留下一條命的犬夜叉,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處在門上繪著紫藤紋的宅邸裡。
是其他獵鬼劍士發現了他。
在他傷勢稍稍不那麼可怕後，就趕緊帶著他來安全的地方休養。
犬夜叉非常感謝他們的救助。
獵鬼人們見他醒來,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傷得那麼嚴重。
犬夜叉沒有隱瞞，將自己遇到鬼王的事情和盤托出。
「對不起……」
犬夜叉垂著頭, 擱在被子上的手死死攥緊，尚未完全愈合的腕骨，又滲出刺目的紅, 「明明，我都見到了那個家伙, 如果……如果我再強一點就好了！」
「不怨你。」
那些獵鬼劍士拍拍他肩膀，動作很輕, 生怕弄破他的傷口，「獵殺鬼王，並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一刻不停地殺鬼，我們都看在眼裡，一直移以來, 大家都很敬佩你, 只是，有些不知道怎麼跟你搭話……」
「嗯, 我們大家其實早已經把你當做同伴。」
「是啊。」
有人笑著寬慰, 「你是不知道，我剛見到你的時候, 真的嚇了一大跳。你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身體上、四肢上, 都有著不同程度洞穿撕裂的痕跡，血流了一地，我差點以為你死了。」
「遇見鬼王，能活下來，就很好了。」
「沒錯沒錯，多虧你活著，我們才能確定鬼王的動態。想必不久之後，主公就會調派更多的劍士來這裡，你好好養好身體，到時候，我們一起獵殺他，給你報仇！」
大家紛紛出言安慰他。
犬夜叉低落的情緒也很快就被他們撫平。
雖然不至於恢復高興，但也已經不那麼失魂落魄了。
大家很快散去，留下時間讓他養傷。
犬夜叉重新躺回榻上，金色獸瞳凝視著上方的天棚，許久後，平靜的臉上驀的浮出奇特的微笑。
他沒有說的是，鬼舞辻無慘肯定已經不在這裡了。
即使產屋敷調派再多的獵鬼劍士過來，也是徒勞，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當然，也不必覺得失望。
等繼國家被血洗的消息傳過來，他們就應該明白鬼王到底去了哪裡。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好身體。
等噩耗傳來，就馬不停蹄地去到姐姐身邊，把鬼舞辻無慘所犯下的罪行，統統告知姐姐。
「曾經的貓，殺了現在的貓……」
「姐姐一定再也不會原諒他。」
犬夜叉安穩躺在榻上，享受著自己傷口上時不時傳來的痛意，臉上笑意更深，「雖然很抱歉，但你們作為姐姐心愛的弟弟貓，為她做點事，想必也是心甘情願。」
「只要你們死了，那個肮髒下流的家伙就再也無法回到姐姐身邊。」
「你們也一定不願意姐姐跟他和好如初吧？」
正如犬夜叉料想的那般，即使瀧姬已經主動離開，但對於無慘來說，繼國家的存在，依然非常礙眼。
他一直無法忘記慶典那夜，瀧姬毫不遲疑選擇了繼國嚴勝的那一幕。
如果說，月長石的存在，讓他如鯁在喉，根本無法坦然接受來自瀧姬的愛。
那麼，繼國嚴勝的存在，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生。
哪怕瀧姬已經離開，他也無法釋懷。
而讓他無法釋懷的存在，自然是死了比較好。
念及此，無慘梅紅色的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毫不遲疑，徑直踏入繼國家。
****
這個男人，自稱鬼蜘蛛。
一開始，他只說自己是迷路了，想跟在她們身邊走出去，而等瀧姬把他領出去後，他又突然說，自己應該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因為如果不是她的話，他可能就要迷失方向，被林中野獸吃了也說不定。
月長石摩拳擦掌，准備再給他一爪子。
瀧姬卻有些稀奇：「你要怎麼報答我？」
鬼蜘蛛：「我養你。」
「怎麼養？」
倒不是瀧姬瞧不起他，而是，他看起來就很不靠譜的樣子。
眼神陰鷙，表情恣狂。
又加之滿身血腥氣，看起來就不是個好人。
瀧姬隱隱有猜測，他不是哪個戰場的逃兵，就是哪個山頭的強盜土匪。
「用這個。」
鬼蜘蛛掏出一枚寶玉，在手裡拋擲。
這是他黑吃黑得到了戰利品。
本來，他是准備水茶屋找幾個溫柔漂亮的游女享用，但現在，他有了更好的選擇。
用戰利品來養自己看上的女人，也算是物盡其用。
「也不是不行。」
瀧姬道，「只是，能養我的，都得做我的貓，可你看起來狗狗的。而我呢，跟狗狗八字犯衝，我覺得我們可能相處不來。」
「不試試怎麼知道？」鬼蜘蛛道。
「我倒是無所謂。」
瀧姬好心給他選擇，「只是，你得知道，一旦你狗到我，我就會很生氣，而我一旦生氣，就會擰掉你的頭……別等死到臨頭了，卻要來罵我是個無情無義又無理取鬧的狗東西。」
「無所謂。」
鬼蜘蛛笑了，「我本身就是一個野盜，說不定那天，就會死在其他人手上，要是能死在你這樣美麗的女人手裡，倒也不失圓滿。」
「好吧。」
瀧姬勉強接受了他的奉承，微微揚起下巴，「那麼，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狗狗貓了。」
原本，瀧姬是不會跟這樣的人同行的。
雖然她喜歡撿貓貓，但還不至於分不清貓狗的區別。
這個男人，比起貓貓，更像喜歡嘴上花花的不靠譜狗狗。
只是，被迫跟弟弟貓們分別後，她總覺得哪些不太對勁。
思來想去，她也許是對弟弟貓們太過念念不忘了，得找個新的換換心情。
所以，這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鬼蜘蛛，勉強算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狗狗看見了骨頭，但，問題應該不大。
「他要是敢惹我不高興，我就不要他了。」
這樣想著，瀧姬不僅接受了他的報答，還一口氣把他換來的錢財，全部買了街邊雜煮吃掉。
鬼蜘蛛呆呆看著自己空蕩蕩錢袋。
眉心緊鎖，算得上清秀的臉嚴肅皺起。
像是從未遭遇過這種事，他臉上的表情不停變來變去，讓他褪去平日的詭詐陰郁，反而露出一絲屬於孩子的單純茫然。
這種反差，太過有趣。
瀧姬看樂了。
伏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開心了？」
鬼蜘蛛丟掉空掉的錢袋，挑眉看過來。
「嗯！」
瀧姬笑眯眯，「自從離開心愛的弟弟們，這還是我第一次感到這麼開心~」
「你開心就好。」
鬼蜘蛛點點頭，又問：「吃飽了嗎？」
「早就吃飽了。」
瀧姬打了個嗝，感覺食物差點順著自己的喉嚨用上來，她趕緊捂住嘴巴，咽下去。
之後，她苦惱得嘆了口氣，低頭望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揉了揉：「只是，你的錢似乎一直花不光，我不得不使勁吃使勁吃，以至於，都有些吃撐了……」
「咪。」
月長石蹲在她身邊附和。
它也有些吃多了。
鬼蜘蛛：「……」
從一開始，瀧姬惡劣的性子就顯露無疑。
只是，鬼蜘蛛被她如花美艷的綺麗臉蛋迷惑了心神，哪怕被她不停驅使，管束得像個孫子，也根本沒有適可而止的念頭。
鬼蜘蛛強盜出身，行事恣睢狠辣。
但在瀧姬的挑三揀四下，他一改往日搶劫平民百姓，截殺無辜商人的作風，開始了日復一日的黑吃黑。
當然，他這麼乖巧，自然也是想要從她那裡有所獲取。
而強盜的欲望，簡單又直白。
他不會像無慘難以，追求什麼「獨一無二」；更不會像繼國嚴勝一樣，想要「永遠在一起」，他想要的非常簡單——親吻、擁抱、肢體交纏。
瀧姬並不是很介意這種事，雖然覺得他有點狗，但他乖巧的時候，還是隱隱有幾分月長石的風采，讓人歡喜。
只可惜——
月長石不喜歡他。
瀧姬嘆了口氣，在拼命想要得到她的愛的鬼蜘蛛和月長石之間，根本不需要思考地選擇了後者。
「月長石，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
「我的靈魂，也是我此生最愛！」
「身為我的狗狗貓，你要清楚地認知到，你是不可能跟它比的……哎呀，別露出這種奇怪的表情啊！除了月長石的話，你算第二重要哦~」
鬼蜘蛛：「……」
知道她性子惡劣，卻也沒想到她能惡劣到這種地步。
理直氣壯的模樣，遠比水茶屋裡花言巧語的嫖客更勝一籌。
可她也真的好看。
那張舉世無雙的臉蛋，足以消除一切惡劣性格帶來的幻滅感。
鬼蜘蛛很快想開，笑著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意味深長的目光，卻如有實質地定格在月長石身上，暗道：「只是只貓而已。」
月長石微微歪過頭，瞅了眼不遠處的男人，無聊的打了個哈欠，開始在瀧姬懷裡踩奶。
鬼蜘蛛是個男女情、事的好手。
他與瀧姬之前遇見的愣頭青貓貓們，有著本質的區別。
如果是他的話，哪天哄了瀧姬睡覺，也是很可能。
所為，月長石本能地不喜歡他。
只是，月長石不知道該如何正確表述自己對他的不喜，不過，沒關系，它不懂自然有人懂。
****
殺生丸覺得自己的提醒已經夠明確了，而瀧姬，雖然她狗得很，但在討厭狗男人這件事，她一向靠譜得很，肯定不會出什麼岔子。
直到——
某天，他正在林中休息，偶然聽見路過的小妖怪聊八卦，說是西國的姬君大人竟然跟一個卑鄙的強盜在一起了。
「不會吧？她可是大妖怪啊！」
「這還會有假？」
那妖怪聲音壓得很小，「我可是前不久親眼見到的，那時候，我差點被北山的熊妖吃了，是她出現，斬殺了那個妖怪。我本來想上前感恩的，雖然她可能不是有意來救我的，但我確實是因為她才能活下來。身為享受了西國庇護的小妖，我深知感恩的道理。」
「只是，還不等我上前，旁邊的樹林裡就走出一個男人，拽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懷裡，還親她了！」
「當時，我真的嚇壞了，不敢細看，直接跑掉了……」
「殺生丸少爺最討厭半妖了，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姐姐竟然也走了犬大將的老路，跟一個人類在一起，他肯定非常生氣吧。」
「可不是。」
「所以，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只是跟你說說而已。」
「沒問題，我肯定會保守秘密的。」
……
……
殺生丸只感覺自己眉心突突直跳，難以言說的怒意湧上心頭。
他沒有去管嘴碎的小妖怪，徑直找瀧姬算賬去！
這次，不管她身邊的是誰，他都要殺了！
第90章
一旦殺生丸真心想殺個人, 想要在不打傷他的前提下，成功阻攔，完全是強狗所難。
不得已, 瀧姬只能像個八爪魚似的, 從身後纏住大狗子，不許他追。
同時，讓那個不知道哪裡招惹到他的狗狗貓趕緊跑。
鬼蜘蛛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沒有絲毫遲疑, 飛快向身後的茂密樹林跑去, 身體兔起鶻落, 很快就消失不見。
殺生丸靜靜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並沒與選擇立刻追上去, 反而沉默下來。
半晌，那雙薄金色的眸子乜斜而來, 他不輕不重開口：「你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勁了。」
「嘁，說的好像你眼光就很好似的。」
瀧姬雙手緊緊勒著殺生丸的脖子，像樹袋熊一樣黏在他身上, 甩都甩不掉, 「你身邊的那個邪見, 醜得超凡脫俗。每看他一眼, 我都要懷疑，你眼睛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這世上好看的人類和妖怪那麼多，你誰都不要, 偏就選他。我覺得, 你很有可能遺傳了咱媽媽那糟糕的眼光……」
「有本事, 你把這話拿到母親跟前說。」
「我當然沒本事。」
瀧姬笑得賤兮兮, 才不上狗當。
「下來。」扯了扯，沒扯動。
「就不就不。」
瀧姬手腳纏得更緊，腦袋枕在他毛絨絨的右肩，蹭了蹭，不停衝他側臉吹氣，溫熱的氣息撩起他耳畔柔亮的銀色長發上下起伏，「你把我的狗狗貓嚇跑了，不跟我道歉的話，我就不下來了！哼哼哼，你就准備一輩子都背著我吧！」
「……說起來，邪見應該也快回來了。」
意外的殺生丸沒有回懟她氣人的話，反而轉移了話題。
「邪見？」
瀧姬驚訝地噫了聲，「你還帶著他一起過來的嗎？我看你氣勢洶洶的樣子，還以為你早就丟下他，就顧著跟我作對了呢……」
殺生丸似乎笑了一下。
然而，等瀧姬定睛望過去的時候，就只瞧見一張平靜淡漠的俊秀側臉。
瀧姬皺眉頭，抬起手指，戳戳戳：「你剛剛笑了？」
殺生丸沒理她。
反倒是前方茂盛的灌木叢裡，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是有什麼由遠及近，快速跑來。
很快，一只綠皮小妖怪就鑽了出來。
邪見抱著人頭杖，疾行兩步，恭敬伏跪殺生丸跟前：「殺生丸少爺，您吩咐的事情，小人已經辦妥了。」
殺生丸俯視著他，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邪見卻像是得到了什麼誇獎，歡喜地從地上爬起來，笑得綠色的小臉都在閃閃發亮。
諂媚的樣子，簡直讓瀧姬沒眼看。
趁其不備，殺生丸將扒在自己身上的八爪魚撕下來，丟掉，轉身就走。
瀧姬摔了個屁股墩兒，跟月長石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才衝著殺生丸遠去的背影大喊：「喂，你就這樣走了，是不是以後都不會再對我的狗狗貓做什麼了吧？」
「已經沒有這麼做的必要了。」
瀧姬不明所以。
殺生丸前行的腳步不停：「他已經死了。」
邪見緊緊靠在殺生丸身側，回頭看向瀧姬，滿含歉意道：「殺生丸少爺知道你會妨礙他，所以，特意讓小人去處理掉了那個家伙。」
「那個給您名聲帶來羞辱的家伙，已經在人頭杖熊熊火焰的燃燒下，徹底化作灰燼。」
「骨灰也已經跟草木山石融為一體，您已經沒必要再去找了。」
瀧姬：「……！！」
處理完自己看不順眼的男人，殺生丸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接下來——」
殺生丸拋下邪見，無視邪見擔憂的詢問，瞬身而去，「就輪到他了。」
很快，殺生丸在一處鄉間的小路上，攔到了那個紅衣半妖。
「……殺生丸？」
看見他的時候，犬夜叉本能緊張。
不同於姐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什麼肮髒的臭蟲。
不等他想明白這個家伙怎麼會過來，殺生丸就冷著臉，大步上前，手掌攥握成拳，狠狠給了他一拳頭。
力氣之大，直接將他錘入小路旁的溝裡。
「卑賤的半妖。」
他語氣平靜。
沒有絲毫鄙夷，更像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然而，就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話語，才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羞辱。
犬夜叉捂著紅腫滲血的臉，狼狽地從蒿草叢生的路溝裡爬上來，衣服被溝裡的污水得髒兮兮：「你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種無聊的話嗎？」
「是不是瀧姬的不在意，給了你底氣，讓你竟敢算計我們？」
犬夜叉低著頭：「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真不愧是身體裡留著一半人類肮髒血液的半妖。」
殺生丸早已料到這一點，薄金色眼瞳居高臨下，睥睨而來，「下流的東西，即使跟在瀧姬身邊那麼久，也沒能糾正你那根植內心的劣根性。這大概就是，人類之血的惡心之處。」
「只是，你最好記住了。」
「再有下次，那個強盜的下場，就是你的結局。」
「瀧姬要留著你的命，去取悅她在意的大妖，可我卻沒有這種顧忌。」
丟下最後的警告，殺生丸才冷著臉離開。
那個躲在遠處竊竊私語的小妖身上，隱隱有熟悉的氣味。
只是，當時他太生氣了，以至於沒來得及想起來。
解決完不知死活覬覦珍寶的人類，他才恍然想到那股熟悉的氣味屬於誰。
即使對方有意遮掩，也逃不過他的鼻子。
——犬夜叉。
——那個不該出生的半妖。
如果不是顧忌著瀧姬留下他還有用，殺生丸絕對會宰了他！
而經歷過這番事後，殺生丸也終於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瀧姬那麼討厭狗男人。
懲治完自己看不順眼的所有家伙，殺生丸是高興了。
可瀧姬，卻難過死了。
雖然狗狗貓並沒有陪在她身邊很久，但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與眾不同的野性，猛地看起來，甚至還跟兩面宿儺有點像——當然了，他只是兩面宿儺的mini版，肌肉結實卻不會虯結突出，摸上去手感很好，重點是，還不會硌人。
狗狗挺喜歡他的。
可狗狗還沒有新奇夠，就被殺生丸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瀧姬望著那大火灼燒的痕跡，從山腳下，斜斜向上延伸，一直蔓延到側面山腰。
樹木、焦石、以及各種動物留下的灰白殘渣混在一起，讓瀧姬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坨屬於自己的狗狗貓。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等她努力分辨分辨，天色就很快暗了下來，伴隨著夜色降臨，空中飄起了雨點。
時節正值梅雨。
雨下得毫無規律。
從稀稀拉拉的小雨，到傾盆大雨，也不過用了半刻鐘而已。
這下可好了。
所有的灰燼混著雨水，彙成一條條水流，淌入山麓溪澗，嘩啦啦流走，根本不給人挽留的機會。。
瀧姬：「……」
眨巴眨巴眼，委屈無助又凄涼的金豆豆頓時濡濕長睫，順著臉頰不停滾落。
哪怕月長石不停給她親親舔舔，可她還是覺得難過。
「嗚嗚嗚。」
「雖然他狗狗的，但他好歹也是貓啊，屍骨無存什麼的，真是太可憐了！」
「還不如被我吃掉呢……」
瀧姬蹲在大樹下，掩面啜泣，悲傷得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山雨呼嘯，很快就把她打成落水狗。
「你……是什麼人？」
「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傾盆大雨稍稍停歇下來，空氣中布滿細若蛛絲的雨霧。
除了雨絲落在草木的沙沙聲，前方突然響起一道不確定的謹慎詢問。
瀧姬抽著氣抬頭，碎金眸子還盛滿不停打轉的淚水，淚眼迷蒙，有點看不清那人模樣。
然而，不知為何，當那道白衣緋袴的身影映入眼簾時，瀧姬瞳孔驟然一緊，唇瓣動了動，不收控制吐出兩個字。
「……翠子？」
其實，瀧姬早已忘記了翠子的臉。
而白衣緋袴的巫女，在她漫長的生命中，她也並非沒見過。
然而，也許是她此時此刻內心太過軟弱了，恍惚間，竟感覺自己看見了故人的臉！
月長石從她懷裡探出頭，不同於淋成落水狗的瀧姬，它身上皮毛干燥順滑。
它歪頭打量著眼前的巫女。
她長得很好看。
五官柔美秀麗，肌膚白皙如玉，身材秾纖得中。
漆黑清亮的雙眸，透過絲絲縷縷的雨霧凝睇而來，隱隱有種說不出銳色，仿佛能看穿虛妄，直視真實。
這是個漂亮到危險的巫女。
它的狗子大概是被淋傻了，才會將手持長弓，背負箭筒的巫女，錯認成擅長使用長刀的翠子。
「我並非翠子。」
很快，那個巫女也否認了她的話。
「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
瀧姬低下頭，一邊撫摸月長石，一邊一停拿袖子擦眼淚，「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他們回來了。是我忘了，他們已經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桔梗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這裡距離她的村子很近。
下雨之前，這裡突然燃起了詭異的山火，讓她有些擔心，所以，才會特意趁著雨聲間歇，過來巡查一番。
會遇到妖怪，她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見這樣一個比妹妹楓還會哭的妖怪。
桔梗不是沒想過，她也許是故意露出這副表情，想要降低她的防備之心，只是，她此時此刻的悲傷卻不是假的。
一時間，就有些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你快回去吧。」
瀧姬哭到一半，想起什麼，拾起頭，露出紅通通的眼睛，「空氣中的水汽並未散去，再過一會兒，又會下起大雨。」
「你是人類，小心淋雨生病。」
「……你呢？」
「我沒事。」
瀧姬抽了抽鼻子，將淋雨著涼流出的鼻子吸回去，抱著月長石蹭啊蹭，把眼淚蹭了它一身，惹得它瞄瞄叫，「我想再在這裡待一段時間，過陣兒就走。」
「要不要去我家避避雨？」
說出這話時，不僅瀧姬，就連桔梗自己都驚訝了。
可話都說出口了，總不能裝作無事發生，重新咽下去。
桔梗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她哭得太可憐了，才會讓自己昏頭昏腦說出這種話。
她偏過頭，看了眼天色，將一直握在手裡的長弓背到身後：「我家就在山腳下不遠處的村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來。」
「我可以去嗎？」
瀧姬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盯著她，緊張得不停揪手指，「我真的可以去你家嗎？你真的願意收留我嗎？……我可是妖怪啊，看你的打扮，你應該是巫女吧？你就不想把我宰了嗎？」
桔梗失笑。
眼前這個妖怪早就已經淋成落湯雞，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
長長的銀色長發濕成一縷一縷，順著她同樣濕噠噠的衣服垂下，發尾甚至都垂到地上，雨水濺起的泥點子，把她搞得髒兮兮。
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如果之前還覺得自己是昏頭昏腦了，那麼現在，她覺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你身上氣息很干淨，不像是沾染過血腥的樣子，我雖然是巫女，但還不至於。見到一個妖怪，就要斬草除根。這個世界，不僅僅屬於人類，也屬於其他生靈。」
「嗚嗚嗚，可巫女和妖怪，是仇敵吧？」
瀧姬抓起袖子，擱在嘴裡咬咬咬，怯生生瞅著她，「你該不會准備把我哄回家殺掉……」
「曾經，有可怕的狗妖怪掐著我脖子，惡狠狠跟我說，我很好吃。」
「嗚嗚嗚，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不要被吃掉！！」
「不會吃你。」
桔梗耐心很好。
對於傻乎乎的孩子，更是耐心又體貼。
不管瀧姬說出多麼匪夷所思的話，她都能好性子給予回答。
於是，桔梗從疑似妖怪爭鬥的戰場，撿回來一只可憐巴巴的落水狗。
守在家裡等著姐姐回來的楓，就看見自己的姐姐竟然領了一個明顯不是人類的家伙回來，頓時嚇了一大跳。
「桔梗姐姐，這是妖怪吧？！」楓捧著臉，做驚恐吶喊狀。
桔梗還沒說話，瀧姬就被尖叫的楓嚇到了。
她往桔梗身後躲了躲，瑟縮著探出一顆腦袋，小心翼翼看向桔梗：「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嗚……」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還是走吧。」
「反正，我早已經流浪生活，再說了，我可是妖怪啊，就算再淋淋雨，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第91章
說罷, 瀧姬眨眨眼睛，驅散碎金眸底的氤氳水霧。
她深深看了桔梗最後一眼，像是想將她的模樣記在心裡, 在淚光濡濕長睫的瞬間，轉身就走, 不想被她們看見自己的脆弱情緒。
桔梗攔下她：「楓不是這個意思。」
「……真、真的嗎？」
「真的。」
桔梗無奈。
如果說，之前覺得她是個愛撒嬌的小妹妹，是自己的錯覺, 可現在，桔梗完全覺得, 說她是楓一樣的小妹妹, 根本是誇獎。
這個小妖怪, 頂多三歲。
楓看著眼前這一幕，匪夷所思地瞪大眼。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然而，不等她想清楚，桔梗就讓她去燒些熱水來。
楓想也沒想點頭，同手同腳走出去。
「嗚……你真好！」
瀧姬握著桔梗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好的好人！」
「其他人類看見我, 只會凶巴巴對我丟石頭。那麼尖銳的石頭, 把我砸得好痛啊！」
「不像你, 你不僅帶我回家，還對我這麼好, 我好喜歡你！」
「嗚嗚嗚, 我真的好喜歡你！」
桔梗感覺自己好像被一條黏人的大狗纏上了。
「水已經燒好了。不抓緊時間去洗澡的話, 很快就會涼掉哦。」
最後, 還是楓涼颼颼提醒, 打斷了瀧姬纏人的作態。
桔梗也拍拍她肩膀，讓她先去洗洗自己，免得著涼。
瀧姬乖乖去了，將月長石放在生了地爐的榻上。
等她洗完，屋外的雨聲漸漸大了起來。
瓢潑大雨斜斜砸在地面的積水上，濺起朵朵水花。
天地間，都是霧蒙蒙的。空氣中的水汽黏稠至極，呼吸間，仿佛有雨水隨著空氣一起滲入肺裡。
楓爬上榻，將支棱起的格子窗關上，擋住隨風飄來的雨霧。
她們圍坐在地爐旁，聊著閑話。
鑒於大家都是初見，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互相介紹自己。
「我叫桔梗，如你所見，是個巫女。」
桔梗的介紹，就像是她這個人一樣，簡潔明了。
楓仰起下巴，用鼻孔看向瀧姬：「不是重名哦。」
「那個名滿列國的強大巫女——桔梗，就是我姐姐！哼哼哼，小妖怪，你肯定聽說過我姐姐的名字吧？」
「告訴你，像你這種沒用的小妖怪，我姐姐一箭一個！」
所以，你最好老實點！
尤其——
趕緊離我姐姐遠點！
楓眼風化成小刀子，嗖嗖扎向她，警告她適可而止。
「楓！」
桔梗尷尬極了。
「哇，桔梗居然是這麼厲害的巫女嗎？」
瀧姬非常捧場，星星眼望向桔梗，「我只是個從蠻荒之地跑出來的小妖怪，根本沒怎麼接觸外面世界，不太懂人類的事。」
「不過，不過！」
「桔梗你這麼厲害，卻還是願意跟我一個妖怪好好說話，甚至，還願意對我這麼好……」
瀧姬捧著桔梗的手，額頭抵在她手背上，感動極了，「嗚嗚嗚，我感覺自己好像更喜歡你了！」
楓：「……」
失策了！
「對了，你叫什麼？」
桔梗被她誇得面紅耳赤，趕緊轉移話題。
「瀧姬。」
這個名字一出口，瀧姬就感覺掌心的手指動了動，一絲不妙的預感浮上心頭。
和室裡，已然一片死寂。
安靜得落針可聞。
楓驚駭瞪大眼。
就連桔梗的表情，也變得奇怪起來。
「……的狗。」
瀧姬眨眨眼，臉上很快浮出近乎悲苦哀傷的神色，吐出後半句。
那雙亮晶晶的碎金眸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
整個人就像多枯萎的花，萎靡不振起來。
月長石微微抬頭，就瞧見自己的狗子已經松開握住桔梗的手，側過身，捂臉悲泣：「對不起，他們都是這樣叫我。如果你們不喜歡這個，隨便你們叫什麼都沒關系……『桔梗的狗』，亦或是『楓的狗』都沒關系。」
「反正，我就是一條狗，名字這種東西，你們喜歡就好，根本不用在意我的心情……」
「他們？」楓問。
「嗯。」
瀧姬痛苦點頭，艱難道，「我的父親，是個三心二意的男人，根本不在意我跟母親的死活。不僅放任他外面的愛慕者肆意欺辱母親，更在我出生後不久，為了討那人歡心，無情地把我從母親身邊搶走……我被拋棄了，只因為我的存在，像征著他們也愛過。」
「嗚嗚嗚……」
「我輾轉過很多地方，最後被瀧姬撿到，成了她的狗。」
「母親原本是想讓父親給我取名字的，可誰知道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所以……我根本沒有名字。」
「好可憐啊……」
楓松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紅了眼眶。
突然就有些感同身受。
不過，比起被父親舍棄的她，自己雖然無父無母，但一直有姐姐照顧，不僅安全無虞，甚至，還活得比一般孩子要好。相比於連名字都沒有的她，已經很幸福了。
「你母親呢？」桔梗問。
「母親根本反抗不了父親的意志，她根本管不了我……」
瀧姬以袖掩面，輕聲啜泣。
可不是嘛。
媽媽心那麼軟。
除了拍碎狗子的腿，根本沒有其他辦法約束狗子，只能眼睜睜狗子拆家，捏著鼻子給狗子收拾爛攤子。
嘻嘻。
桔梗沉吟：「這個名字，實在是……」
「不堪入耳。」
補充完後半句，楓還煞有介事點頭。
「……真的嗎？」
「真的。」楓回答
瀧姬手足無措：「可他們都喜歡這樣叫我……」
桔梗嘆了口氣：「不說他們，你呢？你想叫什麼，有自己喜歡的名字嗎？」
瀧姬咬著嘴唇，猶豫片刻，低著頭，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聽說，我是在五月的降生的。在等待父親回來的那段時間，母親用『五月』叫過我。」
「如果那個名字真的不好的話，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五月呢？」
「這是母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
「可以，當然可以。」
名字的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
雖然中間略有波折，但大概因為聽了個悲慘無比的故事，大家感情似乎更親密了。
晚上，大家一起躺在榻上入睡。
瀧姬翻來覆去睡不著。
終於，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小聲開口：「你們怎麼會聽過瀧姬的名字？她是個妖怪啊……」
楓：「身為跟妖怪打交道的巫女，那麼有名的妖怪，我們聽說有什麼好奇怪的？」
「噯，她很有名嗎？」
楓奇怪：「你不是她的玩物嗎？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瀧姬：「因為我只是一只狗啊。一只狗，是不需要知道太多東西的。」
楓心裡剛升起的懷疑，瞬間煙消雲散。
覺得她可真是被調、教得太好了。
明明有著漂亮的臉蛋，卻好像根本沒腦子似的。
竟然心甘情願做一只狗。
這個妖怪，可真奇怪。
出於同情心，楓好心解釋：「瀧姬是距離我們這裡很遠的東國首領，最近這幾百年裡，常有妖怪從東國逃出來。」
「聽他們說，瀧姬是個讓群妖都感覺可怕的妖怪。」
「不僅凶戾殘忍，無惡不作，還喜歡生吃活物的心髒！」
「曾經，為了吃到新鮮的心髒，她殺光了方圓幾十裡的妖怪和人類……」
說著，楓應景地打了個寒噤，忍不住鑽到桔梗懷裡，跟她貼得更緊。
瀧姬：「……」
桔梗撫著瑟瑟發抖的妹妹：「不過，我們也只是聽說。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我們並未真的見過。」
楓立刻道：「但她一定很可怕就是了！」
「要知道，妖怪們提起她的時候，都是心有余悸的樣子，萬一有朝一日，我們相遇了，下場不一定會比妖怪們好的哪裡去。」
「五月，你說，她可不可怕？」
瀧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叫自己。
於是，她點頭：「沒錯。她殺人如麻，而且，還很喜歡生吃對手心髒。我就是看著怕怕的，擔心哪天自己也會被她吃掉，才鼓起勇氣逃跑的。」
「原本，我不想告訴你們，就是怕嚇著你們，沒想到，你們竟然知道的比我還清楚……」
順著別人的話附和，是增進感情的非常簡單的方法。
楓果然高興起來。
她道：「你很幸運！不僅活著逃離了魔爪，還僥幸遇見了我姐姐！嘿嘿，我姐姐可是非常強大的巫女，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一定能保護好你！」
「現在，你已經完全不用再害怕了哦！」
瀧姬心滿意足了。
她躺在榻上，雙手交疊腹部：「是啊，我好幸運的。不過，我這樣真的不會連累你們嗎？萬一……我是說，萬一瀧姬找過來……」
她臉色平靜，嘴裡卻吐出擔憂的話語。
楓突然不確定起來。
和室裡夜色深沉，她其實看不清桔梗的表情，卻忍不住仰頭看向她：「桔梗姐姐……」
「沒關系。」
瀧姬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被溫柔的手，很輕地拍了拍。
她知道，那是桔梗的手。
那雙手與其他女子的手不同，手指細長有力，指腹上生著箭繭——那是常年持弓誅殺妖邪，才會留下的痕跡。
「如果你不想回去，那麼就不用回去。」
桔梗如是道。
「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嘿嘿，既然桔梗姐姐都這樣說了，自然是可以的。要是她敢過來，桔梗姐姐就會一箭把她淨化掉！」
她們言笑晏晏，空氣裡充滿歡快的氣氛。
卻將人類和妖怪的差距展現的淋漓盡致。
桔梗是強大的巫女，但也只能察覺到她的妖氣，又因為她鮮少動手殺人，身上氣息不能說如聖人般純淨，最起碼也是溪流一般清澈。
從一開始，她對瀧姬的警惕心就不是很大。
然而，瀧姬卻是不同的。
一個靈力強大，宛如翠子在世的巫女，所居住的村子被龐大的殘穢籠罩——那是短時間內，大量妖怪在此殞命，才會留下的東西。
——上一次見到，還是在翠子殞命的戰場。
察覺到這一事實後，瀧姬瞬間頭皮發麻。
腦海裡亮起刺耳的警報聲。
再沒有想要讓她也做自己貓的念頭。
要知道，巫女和妖怪，可是死敵。
諸如源賴光、翠子之流，會好好跟她說話，並很樂意發現她心靈美的陰陽師巫女，畢竟是少數。
她再沒有腦子，也知道妖怪再強，也會有在人類手裡翻車的時候。
是露姐弟倆的前車之鑒還在眼前呢！
所以，她必須要謹慎。
「如果她是那種嫉惡如仇，容不得異類存在的家伙，我就趁其不備把她殺了。」
瀧姬撫著胸口處盤臥的月長石，理智清醒又冷酷，「如果她是東國的巫女，怎麼樣都無所謂，人類強點就強點，正好幫我殺殺妖怪們的銳氣，免得難以管束。」
「可誰讓她是西國的巫女呢？」
「我那個目下無塵的大狗子，年紀輕輕，眼睛就長在頭頂上，瞧不上這個，看不中那個，卻連自己的刀都沒有。萬一哪天他們不小心遇上，肯定會一言不合打起來。」
「要知道，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會縱容他囂張過分的行為。」
「一旦大狗子陰溝裡翻了船，被她宰了，媽媽肯定會難過。」
「哎，我可不想看見媽媽難過，所以，就只好委屈委屈她了……」
「誰讓你只是個外人呢？」
「等我找到證據，就把你們都吃了。」
瀧姬一邊在桔梗家白吃白喝，一邊毫不羞愧地考慮，究竟從哪裡對強大又漂亮的巫女下口，才能更好地保留巫女口感。
要知道，她還從來沒吃過巫女呢。
有點想試試。
楓不是很喜歡累贅五月。
覺得她又傻又沒用。
不要說幫她們做做簡單的家務了，就連草藥跟雜草都分不清，真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然而——
一切的不喜歡，都在看見那只躺在綠茵草地上休息的白狗狗時，瞬間化為烏有。
楓的眼睛，亮了！
那只是成年狼大小的漂亮狗狗。
身上毛發柔亮蓬松。
色質純淨如雪，不帶一絲雜色，摸上去，冰涼如絲，順滑如綢，手感非常好，讓人幾乎想要靠在她身上不起來。
雖然，血玉顏色的眼睛昭示著她妖怪的身份，但因為個頭並不是很大，很好緩和了妖怪身份帶給孩子的恐懼和壓迫感。
最重要的是——
狗狗那麼好看！
沒有人能拒絕漂亮白狗狗的誘惑！
楓也是如此。
於是，從此之後，瀧姬多了個陪玩的身份。
平日裡，不是陪著楓在村子裡溜達，就是陪著小孩子們去村子外玩耍。
連綿數日的陰雨，天空中終於放晴。
隨著太陽高升，積水洇入泥土，空氣裡盈滿雨後樹木和花草新蕊的芬芳。
很好聞。
瀧姬抱著月長石，深吸口氣，感受著清新的氣息順著喉管滲入肺腑，開心得在平整開闊的草地上打滾。
楓帶來的小孩子們有樣學樣，也開始翻滾打鬧。
一時間，柔軟的草地上，滾滿孩子和貓狗。
正玩著，瀧姬敏銳察覺一絲異樣。
她仰頭看去，就看見極遠的天際，邪氣正彙集成鋪天蓋地的陰雲，以黑雲壓城的姿態，朝著這裡飄來。
瀧姬眯眼瞅了許久，才認出那是一群黑漆漆的鳥妖。
妖氣很弱，但確實是妖怪。
「糟糕！」
直到鳥妖飛到山林上方，楓才察覺到妖怪來襲，頓時大驚失色。
忙呼喊著孩子們朝村子方向跑，見瀧姬還在原地伸懶腰、打哈欠，差點沒急死，三步並兩步跑過來拽她：「快走快走，快點回到桔梗姐姐身邊去！」
「這群該死的妖怪，肯定又是來搶奪四魂之玉的，雖然目標不是我們，但我們也不能放松警惕！」
「快走！」
「萬一被他們也盯上，會被撕成碎片也說不定！」
第92章
「……四魂之玉？」
瀧姬銜著睡著的月長石, 跟在楓後面，「那是什麼東西？」
「是除妖師交給桔梗姐姐淨化的一塊妖玉。」
說到這裡，楓厭惡地皺起眉，「聽說, 有著實現一切願望的力量。即使有強大如桔梗姐姐的巫女守護, 也總有不知死活的妖怪聚集而來, 源源不斷地襲擊這裡, 妄圖奪走四魂之玉……」
瀧姬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附近殞命了那麼多妖怪。
原來……
是他們自己找死啊。
同時，瀧姬也很羞愧。
覺得曾經一度對她們抱有殺心的自己, 真是個十足的混賬東西。
「可……」
瀧姬深刻反思自身後，得出結論，「如果不是因為犬大將是條狗，我根本不會長成這麼可怕的模樣啊。」
「我明明也想做個好人, 可犬大將沒給我選擇的機會啊……我真的好委屈的。」
「嗚嗚嗚，這一切都是狗男人的錯，不能怨我。」
心裡悔恨交加。
瀧姬忍住不又把罪魁禍首犬大將拉出來，狠狠鞭屍了一頓，這才又想起桔梗的事。
既然有問題的只是犬大將，那豈不是在說, 桔梗她不僅不嫉惡如仇, 反而如同她漂亮的外表一樣, 有著同樣美麗的心靈？
啊~
要是這樣的話, 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香香軟軟的漂亮巫女貓，她還從來沒有過呢。
想要！
「那還等什麼？」
「我們趕緊去幫幫桔梗吧！」
瀧姬頓時振奮起來, 把月長石甩到自己頭頂, 接著叼住楓的衣角, 也把她甩到自己後背上, 在楓的驚呼聲中，奔跑速度越來越快。
「啊啊啊，你不要給桔梗姐姐添亂啊！」
楓死死揪住瀧姬脖頸裡的長毛，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牢牢趴在她背上，才不至於被強勁的風刮下去。
「我們只要乖乖躲在桔梗姐姐身邊就好了！」
「你那麼弱，甚至連四魂之玉的氣息都察覺不到。就這麼突然衝上去，被誤傷了是小，萬一妨礙到桔梗姐姐，我可是不會原諒你的！」
楓扯著瀧姬耳朵拼命吼。
而瀧姬，沉浸在自己終於又找到合心意貓貓的心情中，根本聽不見她在吼什麼，整只狗像吃了四魂之玉似的，興奮地控制不住妖力，肉眼可見地大了一圈。
可桔梗就是桔梗。
強大純粹的靈力傾注箭矢之上，輕松兩箭，就淨化了滾滾黑雲，烏泱泱的鳥妖，還沒有觸碰到神社，到頭來就只剩下不成氣候的三兩只。
等瀧闖進鳥居，來到神社，桔梗已經處理掉最後一只撲過來的妖怪。
鳥妖被強力的靈力彈開，哀嚎著化作灰飛煙滅。
桔梗警覺到神社外有妖氣靠近，那雙漆黑銳利的眸子電射而來。
霎時間！
瀧姬只感覺自己胸口好像被什麼射中了。
她怔怔望著神道之上的桔梗。
心髒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呼吸也亂了節奏，短促激烈，身體裡血液正在快速奔湧，耳蝸盤旋著強烈的雜聲，讓她耳朵近乎失聰，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就那麼呆呆看著桔梗，心神為之所懾，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哎呀！」
強大的慣性，讓楓嘰裡咕嚕從瀧姬背上滾下來，發出吃痛的叫聲。
瀧姬這才回過神。
然後，就尷尬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何時跪在地上。
emmmm
怪不得把楓甩了出去。
瀧姬很羞愧，趕緊站起身，給楓舔舔腦門上破皮的傷口。
楓也沒在意，連臉上被瀧姬舔出來的口水都沒來得及擦，就衝到桔梗身邊：「桔梗姐姐，已經沒事了嗎？」
「嗯。」
見是她們，桔梗眼底的危險的銳色煙消雲散，柔美秀麗的臉上浮出清淺的笑意，抬手摸了摸楓的腦袋。
四魂之玉是不詳的東西。
桔梗原本並沒有告訴瀧姬，事到如今，也沒有繼續隱瞞的意思。
「可以實現任何野心和願望？」
同樣的話，由楓說出來，跟桔梗說出來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瀧姬很吃驚。
沒想到，就小小的一個破珠子，竟然有這種能力。
「想要搶奪四魂之玉的惡徒們是這樣說的，可我覺得，實現願望，可能只是虛無縹緲的謠言。」
桔梗將淨化好的四魂之玉重新安放神龕之上，「不過，四魂之玉落入惡徒手裡的話，確實能增強他們的實力，而玉本身的妖力，也會變強。」
「不如……讓我試試？」
瀧姬盯著閃閃發亮的珠子，眼珠滴溜溜一轉，計上心頭。
「噯？」
楓問，「試試？你要怎麼試？」
瀧姬點點頭：「從小到大，我都有一個樸素的願望，那就是變成一只貓。狗狗的人生，真的太悲慘了，我想要變得更幸福。我就在想，如果可以變成貓的話，肯定會更幸福的……」
然而，她的手還沒來得及碰觸到那串閃爍著震撼人心光彩的珠子，就被桔梗按住了。
「如果只是想幸福，根本不需要對它許願。」
桔梗看過來，「五月，四魂之玉已經存在這世上幾百年了，卻根本沒有誰用它得到幸福。許願……是不靠譜的。」
「可我還是想試試，不然，我怎麼都感覺不死心。」瀧姬道。
楓關注的重點有點歪：「你為什麼想要變成貓？五月，你的原形就很漂亮啊，跟你現在一樣漂亮！」
瀧姬意味深長覷了她一眼，暗道：「你要是見過我真正的原形，就不會這樣說了。」
嘴上她卻選了個更溫柔的回答：「因為貓貓更可愛啊！我想變得跟月長石一樣可愛……」
「喵嗚！」
正在她們僵持不下之際，月長石卻突然瞄瞄叫著，從後方跑過來，徑直跳上神龕，伸出爪子，抓撓著四魂之玉，喉嚨裡不停發出急促尖銳的叫聲。
桔梗與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瀧姬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
「翠子？」
瀧姬追問，「月長石，你確定嗎？你確定這裡面有著翠子的殘魂？」
「咪！」
月長石當然確定。
它本身就是依托狗子妖力存在的靈魂，對於靈魂自然感知的更清晰。
更不要說，翠子還是撫養它長大的恩人。
它絕對不會認錯！
瀧姬對翠子並沒有什麼感情。
然而，此時此刻，望著那顆珠子，她卻突然難過起來。
「原來……」
「當年，她並未徹底死去嗎？」
腦海中，依稀閃過兩面宿儺悲憤痛苦的模樣，瀧姬碎金眸子顫了顫，眼底也浮出異樣的情緒。
不僅是翠子，她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兩面宿儺的臉，只記得他有著四只眼睛、兩對手臂。
當初，她明明是那麼喜歡他的……
「如果，如果宿儺知道，翠子並未完全死去，而是以殘魂形式，被拘束在這一塊小小的玉裡。他肯定會嘴上說著麻煩的話，然後，不惜一切解救她。」
「也就是說……至少，我還可以為他做一點事。」
想明白這一點後，瀧姬眨眨眼睛，驅散眼底不合時宜的水霧，凝眸看向桔梗：「剛剛，是我不好。桔梗，你別擔心，我不會那樣做了。」
「這是翠子留下來的東西，我不會用它許以私願。」
——翠子。
桔梗記起來了。
瀧姬當初錯認她的時候，嘴裡叫著的名字，似乎就是翠子。
楓：「翠子是誰？你為什麼說這是翠子留下來的東西？」
瀧姬沒有隱瞞：「她是曾經生活在平安朝的一位強大巫女，是月長石的第一任主人，也是我一位摯友的同伴。」
「她有著抽出妖怪靈魂淨化的能力。如果我沒料錯，這顆四魂之玉，應該就是當初她與妖怪拼殺到最後，體力耗盡，為了不讓妖怪們逃走，用自己的靈魂淨化妖怪靈魂剩下的產物。」
之後，在桔梗的允許下，瀧姬試過各種方式，刀砍斧劈，甚至用牙咬，也只能做到把它咬碎，卻根本無法將解救出翠子的靈魂。
按道理來說，天生牙應該有著拯救靈魂的能力。
然而，玉卻是眾多靈魂的結晶，已經成了現世的東西，根本無法用異世的刀子斬開。
瀧姬第一次遇見這種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硬茬子，如果不是顧忌著裡面的翠子，瀧姬都准備打開地獄之門，直接丟進地獄，看它還怎麼跟自己作對。
可——
翠子在裡面！
瀧姬投鼠忌器，氣得牙癢癢。
她整宿整宿地睡不著，飯都吃不下了。
「不要急。」
桔梗接受委托回來，就看見瀧姬還蹲在四魂之玉跟前，跟它較勁。
時而皺眉，時而抿唇，臉色就沒一個好的時候。
桔梗忍不住上前寬慰：「遲早有一天，總會有辦法拯救她的。」
「嗯！」
瀧姬接受了桔梗的好意。
四魂之玉是不好處理，可那些聞風而來的妖怪們，更是煩人。
就像是鋪天蓋地的蝗蟲，怎麼殺都殺不絕。
這讓瀧姬原本就少得可憐的耐性，越發岌岌可危。
終於有一天，瀧姬正蹲在四魂之玉跟前，盯著它發呆，魑魅魍魎山呼海嘯著衝破桔梗留下的守護結界，徑直闖入神社，粗暴撞進來。
瀧姬被飛濺而來的格子窗碎片，濺了一身，而被撞到的高台油燈倒在地上，燈油燙出來，燃起的火焰差點燒到瀧姬垂下的銀發。
「很好。」
瀧姬撿掉頭發上的碎木渣，綺麗精致的小臉上浮出和善的微笑，拍拍懷裡的月長石，「你留在這裡。」
「咪。」
瀧姬一把捏爆沒眼色的妖怪腦袋，推開神社主殿的障子門，從衣袍裡拔出那把鮮少使用的叢雲牙。
楓察覺到不對勁，慌忙趕過來幫忙，卻被持刀而立的瀧姬推入安置四魂之玉的神社主殿：「你也留在這裡。」
楓著急：「那你呢？這麼多妖怪，即使是桔梗姐姐，也會覺得棘手，更不要說你了！你那麼弱！」
「我自有辦法。」
瀧姬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擺出柔弱可憐的模樣，反而露出了跟桔梗除妖時如出一轍的肅殺表情。
楓看得一愣。
也就是這一愣神，瀧姬已經從她手裡抽出衣角，瞬身而去。
楓看不清瀧姬的動作，只能聽見利刃撕裂血肉的聲音！
須臾，無數妖怪慘叫著化作屍體殘塊，斷肢殘臂裹挾著腥臭的血水，落滿神社。
但還是不夠！
遠方天際又湧出更多的妖怪，快速彌補了這個缺口。
楓緊張地握緊拳頭，想要上去幫忙，卻腳軟得根本動不了。
瀧姬佇立神社屋脊，空氣中湧動著雜亂無章的妖力，裹挾著她的鬢發衣角，獵獵作響。
她握住叢雲牙劍柄，箭尖直指被邪氣浸染的天空上方！
「蘇醒過來！」
伴隨著瀧姬冷徹的聲音，那些已經死去的妖怪們，像是受到了什麼召喚，身體不停扭曲顫抖，很快，殘肢斷臂就回歸原位，掙扎站起來。
下方，楓發出驚恐的尖叫。
瀧姬不為所動。
碎金的眸子目視前方，如櫻花柔嫩的唇瓣幽幽吐出後半句，「殺光……這些來犯的妖怪！」
那些死妖身體上滿是鮮血痕跡，聞言，發出遵從命令的狂嘯，鋒利的牙齒利爪，對准了自己曾經的同伴！
哀嚎聲響徹天際，霎時間，淋漓鮮血如雨落下！
濃烈的血水，甚至，都在神社地面氤氳出惡臭的血泊。
叢雲牙該如何使用，在握住它的瞬間，就會領悟。
所有被叢雲牙斬殺的生靈，不僅靈魂，就連屍體也會受制於持有者的意志。只要持有者想，隨時可以通過刀子召喚黃泉之國的陰靈，讓那些沒有靈魂的屍體，成為不死不滅的活屍。
除非，持有者解除命令，又或者，叢雲牙被封印。
也就是說——
只要瀧姬願意，她可以制造無窮無盡的活屍軍團，踏平所有她看不上眼的東西。
而等桔梗回來，就看見足以驚掉下巴的一幕。
眾多散發邪氣的屍體聚集在神社裡，打水的打水，拖地的拖地，修整房子的修整房子。
瀧姬抱著月長石，坐在神社主殿前的台階上，側首支頤，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下一下打著瞌睡。
而她的妹妹楓，正雙手叉腰，宛若這世上最刻薄的監工，對著它們非打即罵。
桔梗：「……」
第93章
楓踹了一腳死了都要偷懶的妖怪, 剛要說什麼，視線余光卻敏銳看見桔梗的身影，頓時歡天喜地撲到她懷裡：「哇, 桔梗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瀧姬腦袋從掌心滑落, 她猛地從瞌睡裡驚醒, 略微有些茫然的碎金眸子左右瞅瞅，直到看見白衣緋袴的巫女, 才徹底醒過來：「啊，桔梗！」
「這是怎麼回事？」
瀧姬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四周忙碌的活屍, 解釋道：「大概是因為我總呆在神社裡生氣，外泄的妖力消磨了你留下來的守護結界, 以至於, 讓它們察覺到了四魂之玉的妖力。」
「如你所見，它們趁著你不在，一股腦湧過來，准備偷家。」
說著，瀧姬回憶起當時不快的心情, 苦惱皺眉, 「你說, 偷家就偷家吧，偏偏還大張旗鼓的, 生怕別人發現不了。」
「真是蠢死了，都不知道偷偷摸摸！」
「我很不高興，就想把他們都殺了。可妖怪數量太多, 殺起來有點累, 於是, 我找了個簡單的辦法……」
……簡單的辦法
桔梗看著淪為活屍的妖怪，已經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一方面，很感激她的所為所為；另一方面，又有些心驚。
果然——
不管，她表現得多麼柔弱可憐，本質上，也是妖怪……
「不過，我好像想到了如何解決翠子和四魂之玉的事了！」
聽到這個，桔梗很驚訝：「什麼辦法？」
瀧姬道：「叢雲牙有著打開地獄之門的能力。而地獄，是亡者的世界。既然也是世界，肯定也會存在強大的統治者。想要解救纏繞在一起的靈魂，恐怕，再沒有誰會比長期生活在地獄的家伙更清楚了。」
「……桔梗桔梗！」
「你說，我拿上四魂之玉，去問問地獄的統治者，看看他們能不能把翠子解救出來，好不好？」
瀧姬激動得發抖，就像是找到了正確解決辦法，目光灼灼望向桔梗，渴望從她嘴裡聽到贊同的答案。
桔梗一把握住她的手，鄭重其事：「我覺得最好不要。」
瀧姬很失望：「為什麼啊？」
「地獄，是亡者的世界，可你還活著。」
「五月，你去了地獄，確定自己一定還能活著回來嗎？」
桔梗一眼就看出了這個辦法的弊病，「就算拯救翠子的方法真在那裡，也不能用你的命來換。五月，即使現在站在這裡的，不是我，而是被困了幾百年的翠子，她也絕不會同意你拿著自己的性命冒險！」
桔梗忍不住嘆了口氣。
心裡剛要升起的警惕，瞬間煙消雲散。
雖然，她確實是妖怪，但這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顧忌後果的性子，真的太像不諳世事的天真孩童了！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太強，從不會遭遇不幸，還是太幸運，每次都僥幸避開了不幸……
「真的很不靠譜嗎？」
桔梗嚴肅點頭。
楓也過來拉住她衣角，唯恐她腦筋一發熱，就做出顧頭不顧腚的事：「是啊，你還是聽桔梗姐姐的吧。那種事太危險了，萬一你死了，回不來怎麼辦？」
「……好叭。」
瀧姬不得不摁下這個的念頭。
她是很想拯救翠子，但她確實我不太想死。
****
在明確自己的存在，只會消磨桔梗留下的守護結界，使得四魂之玉妖力外泄後，瀧姬就輕易不到神社裡去了。
整天不是頂著月長石，在村子裡遛貓，就是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偶爾無聊了，還會跟桔梗出個門。
當然——
她們會帶上四魂之玉。
免得大家都不在，會發生什麼預料不及的事。
這天，瀧姬正躺在神社前的台階上，四仰八叉睡覺，楓不好意思過來推醒她：「五月，你能不能跟我一趟村子外面？」
「怎麼了？」
瀧姬懶洋洋撩起眼皮。
「前段時間，桔梗姐姐救了一個嚴重燒傷的男人，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點好肉，原本以為，他會就此死去，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楓捏著衣角，「這兩天，他好像恢復意識了，總是跟我說一些很可怕的話，我有點害怕，不太敢自己一個人去見他……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原本，都是桔梗姐姐在照顧，可今天，桔梗姐姐回不來，就只能拜托我了……」
「當然可以。」
瀧姬沒有拒絕。
大概是有了大人陪伴，這次，那個燒傷的男人沒有再對楓說什麼可怕的話。
瀧姬背靠著洞穴牆壁，打了個哈欠。
有些無聊。
原本，她還想聽聽他到底會說多麼可怕的話，方便找個由頭捏死他。
畢竟，她都沒有吃過桔梗親手喂來的飯，可地上躺著的那塊烤肉卻享受了這個待遇。
有點不高興。
月長石翹著毛絨絨的長尾巴，圍著男人繞了一圈，湛藍的眼睛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個遍，又歪頭瞅了他好一會兒，這才抖抖尾巴，靈活跑回瀧姬身邊，輕盈跳到她懷裡。
瀧姬一直沒有認出眼前的男人是誰。
最後，還是月長石悄咪咪告訴她，這是狗狗貓。
瀧姬這才猛地想起來，自己確實有過一只狗狗貓，只是，前不久被殺生丸搞死了。
——原來，他還活著。
——啊，真不愧是狗狗貓！
趁著夜色，瀧姬避開楓的視線，抱著月長石，施施然來到白天來過的洞穴。
「好可憐啊！」
「鬼蜘蛛，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瀧姬半蹲在他跟前，綺麗精致的臉上浮出難以言說的悲傷，碎金眸子顫巍巍的，想要握住他的手，卻又怕弄疼了他。
「終於……認出來了？」
曾經低沉磁性的聲音，變得喑啞粗糲，就像是嗓子裡放了快砂紙，怪異難聽，「我還以為你已經根本記不得我了呢。」
「這怎麼會呢？」
瀧姬泫然欲泣，「再怎麼說，你也是我的狗狗貓啊！」
「之前之所以沒認出來，是因為你的樣子完全變了，而且，就連氣味也與之前截然不同……」
「那你去幫我把他殺了！」
鬼蜘蛛咧著嘴，打斷她感傷的話，「是那個妖怪害我成這樣的，我要殺了他……」
「你是說那個小綠皮妖怪嗎？放心，我馬上就……」
「不！」
鬼蜘蛛厲聲打斷她，猙獰的眼球瞬間充血，死死盯著瀧姬，露出猙獰陰戾的恨意，「瀧姬，我要你殺了那個男人……那個有著跟你一樣頭發顏色的妖怪！」
瀧姬默了默，回視著他逼人的目光，縱容一笑，像是看這個任性的孩子：「當然可以啊！」
「不就是殺了那個狗男人嘛？」
「多簡單的事兒啊。」
「放心，我最討厭狗男人了，等會我就把他殺了。」
「只是……」
「只是？」
瀧姬嘆了口氣，光是看著他，就心疼差點掉下淚來：「鬼蜘蛛，你已經活不久了。」
「嚴重的燒傷已經讓你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即使巫女們不辭辛苦照顧你，可你又能撐多久呢？」
「而你曾經答應過要做我的貓，不如，趁著還活著，永遠跟我在一起吧！」
「……永遠在一起？」
鬼蜘蛛凶惡的表情一滯，竟有些茫然和悲傷，「我們還能在一起嗎？瀧姬……這樣的我，要怎麼樣才能跟你在一起……」
「當然可以。」
瀧姬很輕很輕地笑出聲。
她俯下身，手指輕撫著他纏滿繃帶的臉頰，碎金的眸子深深看入他眼底，像是聞不到他身體腐朽破敗的氣味，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柔軟溫和：「只要你願意，我們自然可以在一起……」
「要怎麼做？」
「讓我吃了你，這樣的話，我們就能永遠融為一體了……」
鬼蜘蛛先是一愣，旋即不可思議盯著她。
確認她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心裡泛出陣陣冷意。
她的聲音有著別樣的蠱惑魅力，讓人忍不住就按照她的說話來辦。
然而！
然而——
「滾！」
憤怒的聲音似乎是從喉嚨裡逼出來。
作為在人渣中摸爬滾打已久的野盜，在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性！
鬼蜘蛛發出無能狂怒，嘶吼著：「瀧姬，在他跟我之間，你選擇了他！你就是這樣對我？我要殺了你！我要把你們這對狗男女都殺了！」
他拼命掙扎著想要動起來。
然而，這一行為，除了讓他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次撕裂，鮮紅的血跡濕透繃帶，滲了出來，再沒有任何作用。
「你不想做我的貓嗎？不想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瀧姬耐性很好，歪頭看向他。
「想！」
鬼蜘蛛發出癲狂的笑聲，充血的視線沒有從她身上離開分毫，「我當然想！」
「我每一天都在想！」
「如果不是那只該死的貓總是妨礙我，我早就把你摁在身下，為所欲為了！」
「哈哈哈……」
「瀧姬，你等著吧！遲早有天，你會後悔招惹我！」
「我會讓你落入比最低等的游女還不如的地步，不僅如此，我還要在你眼前，摔死你那只不知死活的貓！」
「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瀧姬若有所思。
月長石伏低身體，湛藍色的眼睛憤怒圓睜，嘴裡發出威脅的低吼，當場就要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
瀧姬緊張抱住它：「哎呀，別過去！小心弄髒了自己。」
她並非是故意貶低鬼蜘蛛，但不可否認，被燒成焦炭的男人確實髒兮兮的。
而月長石，是她心愛的貓，更是她心愛的弟弟，自然不舍得月長石被弄髒了。
鬼蜘蛛卻更加憤怒，嘴裡不停罵著狗都不聽的話。
「既然如此，我就尊重你的選擇。」
「不做貓就不做，不想跟我永遠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哼，反正，有的是人想跟我在一起~」
被曾經的狗狗貓、現在的狗男人啐了一臉，瀧姬也不生氣。
反正，一開始就覺得他狗狗的，並沒有投注太多感情。
瀧姬抱著月長石，毫不留戀轉身離開。
鬼蜘蛛躺在洞穴中央，身體因為憤怒，不停發抖，粗重的喘息聲，劇烈的心跳聲，幾乎要占據他整個耳朵。
夏夜的涼風從洞外拂來，隱隱帶來瀧姬與月長石的對話。
「別生氣了，他說得那種事根本不會發生啊。」
「喵嗚。」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想讓我被他羞辱。不過呢，他已經活不久了，看在他好歹也做過我幾天貓的份上，就勉強讓他耍耍嘴皮子威風好了。」
「喵嗚！」
「嘻嘻，那怎麼可能呢？大狗子再討厭，也是我心愛的弟弟啊，我怎麼舍得他難過呢？我就是哄哄他，不會殺掉邪見。」
「咪。」
「斬草除根？噗哈哈哈哈……月長石，你好可愛啊，你覺得他這根草還有根嗎？」
鬼蜘蛛兀自咬碎後槽牙。
身體上的痛苦，再加上精神上遭遇的重創，讓他心中的怨毒再也無法遏制！
恨不得現在就將自己遭遇的一切，完完全全發泄在無情無義的瀧姬身上！
瀧姬不覺得快要死掉的鬼蜘蛛能給自己帶來多大威脅，對於他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渾不在意。
甚至，還因為他就要死了，毫無顧忌地徹底把他拋之腦後。
村外的樹林裡，瀧姬開開心心陪著小孩子們撒歡。
「不要跑五月！」
「你跑得太快了，我們追不上你……」
瀧姬很享受身後遛了一串小孩子的感覺：「來呀來呀，抓到我的話，我就帶你們飛高高。」
「真的嗎？那我來了。」
「啊，你作弊！五月，你偷偷提速了！不要跑這麼快！」
「哈哈哈，別胡說，明明是你體力不夠了……」
瀧姬發出銀鈴般歡快的笑聲，邊跑邊回頭看著那群小孩子，同時，嘴裡還要不停打擊他們：「不行啊，你們都不行啊。這樣的話，你們可是根本追不上我的哦！」
「快點快點，再跑快點！」
……
……
正遛得開心，瀧姬只顧著回頭嘲笑小孩子，根本沒看路，以至於奔跑的身體直直撞到了什麼東西，強大的慣性先是讓她的身體擠成一團，復又狠狠向後彈去。
瀧姬哎呀一聲，嘰裡咕嚕，滾了好幾圈，直接昏頭轉腦地趴在地上，再起不能。
「什麼東西？！」
瀧姬很生氣，搖搖差點擠斷的頸椎骨，惡狠狠抬眼望去，「竟敢害我撞車！你知不知道，上一個這樣做的，我頭都給他……」
然後，她吃人的表情就僵在臉上，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第94章
「五月, 我們快點回到桔梗姐姐身邊吧？」
「他看起來好可怕！」
「五月……」
小孩子們顫巍巍來到瀧姬身邊，恐懼得不行，偏還想要把她拽走。
「……五月？」
殺生丸居高臨下, 薄金色眼瞳睥睨而來。
瀧姬干笑, 試圖敷衍過去：「我的新名字，很好聽吧？」
然而，她嘴皮子剛動了動，剩下解釋的話還在喉嚨裡，卻驚恐地發現殺生丸的臉色更冷了，活像是要吃人似的！
瀧姬滿頭霧水，不知道他為什麼生這麼氣。
「楓，帶著孩子們到我這裡來。」
驀的, 不遠處，傳來桔梗溫柔的聲音, 打斷了殺生丸冷颼颼的嚇人目光。
「可是……」
「不要妨礙五月做事。」
桔梗並沒有貿然靠近，而是以毫無敵意的姿態，靜靜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樹蔭下, 對著分不清狀況的小孩子們招手。
「沒錯沒錯, 你們先走吧。等會兒, 我再陪你們玩。」
瀧姬推著他們走。
細皮嫩肉的小孩子，大狗子一碰就會死一大片！
「好吧。」
「五月你要快點回來啊。」
「有什麼事的話, 一定要大聲呼喊，我們會回來救你的……」
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聲叮囑完，才攜手朝桔梗走去
殺生丸微微掀起眼瞼, 薄金色眼瞳掃向那個身負強大靈力的巫女, 片刻後, 復又垂下眼簾，繼續盯著跟前試圖打哈哈糊弄過去的家伙。
小孩子們一步三回頭，跟著桔梗離開。
直到他們的身影自眼前消失，瀧姬才終於松口氣，然而，還不等她拍著胸口平復一下心情，就聽見殺生丸涼颼颼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你玩得很開心啊。」
「沒有沒有！」
瀧姬趕緊反駁，恢復人形模樣，使勁拍拍他肩膀，「我是在玩嗎？根本不是！我是擔心你啊，大狗子！」
「擔心我？」
瀧姬煞有介事點頭：「剛剛，你瞧見了吧？桔梗是個擁有強大靈力的巫女，比之翠子，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她所在的村子，就在西國的領地上，我肯定得擔心你啊！」
「萬一你們倆不小心撞上了，萬一又不小心打起來了，還沒有自己刀子的你，哪裡會是桔梗的對手？唉，絕對會被她摁在地上摩擦摩擦，變成一個合格的經驗包！」
殺生丸氣息微沉。
很好。
拳頭硬了。
瀧姬還在認真解釋：「於是，我就想著，如果她跟翠子不一樣，是個嫉惡如仇的家伙，我就把她吃掉。」
「這種行為稍微有那麼一點點不太好，可誰讓大狗子你是我心愛的弟弟呢？比起她，明顯是你更重要啊！」
「雖然你一過來，就差點把我撞死，但身為姐姐的我，會大度的原諒你哦~」
殺生丸：「那你為什麼還沒有殺了她？」
「哎呀！」
瀧姬手肘搭在他肩膀，做哥倆好狀，「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我發現，桔梗就是翠子那種溫柔慈悲的巫女啊！」
殺生丸：「這片土地上，彙集了大量邪氣，證明在此地死掉了無數妖怪……」
「嘻嘻，這個我也一早就發現啦。」
瀧姬道，「不過呢，具體原因我也已經搞清楚。」
「桔梗手裡有顆叫四魂之玉的破珠子，有著增強妖力，實現惡徒野心和願望的能力。所以，哪怕明知桔梗靈力強悍，觸之即死，被欲望衝昏的頭腦的妖怪們也不會停下找死的步伐……」
「呵。」
「不過是一群我吃都嫌髒了嘴的垃圾，竟然也妄圖憑借一顆破珠子，就成為跟我們一樣的大妖怪？」
「可笑！」
「哪怕桔梗不殺它們，我都得把它們都殺了！」
殺生丸忍不住側目看過來。
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也會在意大妖怪的威嚴和體面。
「……只要一想到，放任他們不管，說不定哪天，我就很有可能會吃到被破珠子催熟的妖怪，就惡心得想吐！」
瀧姬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明顯氣得不行。
要知道，大妖怪自然還是原生態的好吃。
以次充好的行為，必須受到嚴懲！
殺生丸：「……」
他就知道！
狠狠咒罵了一通那些妄圖弄虛作假的垃圾妖怪們，瀧姬這才重新看向身邊的殺生丸：「對了，你為什麼會突然過來？……總不可能也是來搶珠子玩兒的吧？」
殺生丸瞥了她一眼，將她胳膊從自己肩膀推開：「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沒數嗎？」
瀧姬：「我又怎麼了？」
「擅自動用叢雲牙的力量，攪得附近妖怪不得安生……」
「胡扯！」
瀧姬頓時跳腳，「我只動用過叢雲牙一次！殺的還是不知死活吵到我妖怪，才沒對附近的妖怪做什麼！」
「快告訴我，誰跟你說我壞話了！」
「可惡！」
「竟敢暗搓搓挑撥我們之間的真摯姐弟情誼，我看他們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哼，我要把他們吃得骨頭都不剩！」
殺生丸：「……姐弟情誼？我們之間，有這種東西嗎？」
「你不喜歡？」
瀧姬覺得自己可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好姐姐，再沒有誰會比她更寬容大度。
於是，她好脾氣給了殺生丸另外的選擇：「那我們就換個說法好了？……唔，你覺得『主寵情誼』怎麼樣？」
「我是主人、姐姐，而你，則是我的狗狗、弟弟。」
「怎麼樣？」
「在這種雙重身份的加持下，有沒有覺得我們的感情更深厚？嘻嘻，反正，我是這麼覺得的哦~」
殺生丸唇角揚起危險涼薄的弧度。
敏捷揪住撩完想跑的瀧姬，跟她來了一場「狗咬狗、一嘴毛」，親姐弟就要殘酷相爭の死鬥。
事後，瀧姬坐在地上，呸呸吐出黏在舌頭的銀色長發，抬手抓起殺生丸的衣袖，擦了擦流血的鼻子。
殺生丸投來冰冷的視線。
「還看還看！」
「自己腦殼的血都要流下了，都不知道擦擦！」
瀧姬覺得這只大狗子真是傻得可以。
明明無法從自己討到便宜，卻偏偏在挨打的邊緣反復試探。
有什麼意思？
反抗她，然後被打，到底有什麼意思啊？
瀧姬不理解，也想不通。
狗男人的世界，就是這麼令狗費解！
可誰讓她是姐姐呢？
即使被大狗子氣得不行，還是得捧著他腦袋，給他腦殼上的傷口舔舔。
「嗚嗚嗚，我就說了，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好的姐姐了！」
瀧姬差點被自己感動哭。
殺生丸面無表情，抬手擦去她留在自己腦袋上口水。
在等著傷口恢復的過程中，瀧姬橫躺草地上，腦袋枕著殺生丸大腿：「對了，大狗子，你知道是誰在背後造謠我嗎？」
「造謠？」
殺生丸捻著她垂落到自己手邊的長發，平復心情。
倒是沒聽過關於她的謠言。
只是，確實有西國的妖怪跟他表達過擔憂就是了。
當然，不是說她行為不端，迷戀人類巫女，而是擔心她自己留在巫女身邊，會被人類傷害。
畢竟，巫女與妖怪是敵人。
西國的妖怪，大都是臣服於犬大將的威名，而在犬大將死後，他們就作為家臣，理所當然歸順到下一位繼承人的手裡。
原本，繼承人應該是瀧姬的。只可惜，她太有想法，早已殺出了另一片天地，西國就順延到自己的手裡。
雖然最開始，確實是有不服的家伙，但那些妖怪終究是少數。
更多的妖怪，還是一如既往尊敬仰慕西國的主人。
「不知道怎麼的，在妖怪和人類中，似乎都在流傳我是個凶殘無比的家伙，不僅無惡不作，還喜歡生吃妖怪……」
「你不喜歡嗎？」殺生丸打斷她。
「喜歡是喜歡，但我沒吃過人啊。再說了，又不是所有妖怪我都樂意嘗一口，我不挑的嗎？」
瀧姬皺著鼻子，覺得自己的品味被踐踏了，「而且，我也沒吃多少啊，怎麼流言就傳的這麼快呢？」
殺生丸低垂著頭，凝視著她那張眉頭緊皺，卻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臉，薄金色的眼底倏然浮出一絲愉悅的微笑：「是我。」
「嗯？」
迎著她懵逼的視線，殺生丸緩緩道：「自詡是東國的首領，卻好幾百年也不踏足那裡一步，如果沒有凶名在外，即使有我幫你巡視著領地，也會有不知死活的家伙試圖挑釁你的地位。」
「為了避免他們來找你麻煩，越是把你渲染的凶惡可怕，威懾效果越好。」
瀧姬一邊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一邊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她狐疑：「你……真的不是故意敗壞我的名聲？」
殺生丸：「沉迷人類不可自拔的你，還有名聲嗎？」
瀧姬斂目沉思。
好像……還真是這樣。
「可這不是你這麼跟我說話理由！」
瀧姬跳起來就要給他腦瓜子一拳，卻不曾想殺生丸早有防備，擒住她的爪子，反給她一頭槌。
「嘭——」
頭骨結結實實碰到一起，發出近乎骨裂的脆響！
因為真的太痛，腦漿都仿佛被撞散，瀧姬甚至連哀嚎都無法發出，整個人就陷入一種神奇的茫然。
她呆呆坐在殺生丸腿上，睜著無法聚焦的眼睛，不哭不鬧，不悲不喜，就像個懵懵懂懂的精致人偶。
殺生丸拎著瀧姬站起身，剛放開，就見她手腳發軟，根本站不穩，踉蹌著腳步，撲通一聲摔到。
她跌坐地上，綺麗的小臉上盡是茫然無知的空白。
絲綢般柔順的銀色長發，倒映著湛藍天幕的微光，順著她圓潤的肩頭披散而下，層層疊疊的華美裳袍也仿佛盛開妍麗的花，旖旎地堆疊在她身下，讓她愈看起來愈發像一尊尊貴可憐的人偶。
但他也知道，她這樣的安靜無害只是暫時，一旦恢復過來，她絕對會暴走吃狗。
於是，殺生丸果斷拋下她，無情轉身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
「五月、五月！五月……」
身體被搖晃，從輕微，到用力，聽不見一點外界聲音的耳朵，也漸漸響起擔憂的呼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喚回瀧姬那幾乎被震散的意識。
「……桔、桔梗？」
「是我。」
桔梗半蹲在瀧姬跟前，漆黑清亮的雙眸噙著笑，揉揉握著她的手，暖意順著相貼肌膚，一點點捂熱她微涼的指尖，「好點了嗎？」
瀧姬怔怔看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似的，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還能走嗎？」
「……嗯。」
桔梗攙扶著她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把孩子們送回村子，在外面等了等，察覺到他離開，才過來。我想，你們許久沒見了，肯定有很多話想說。」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桔梗抬眸看過來：「什麼？」
「知道我之前說的話都是假的。」
「啊，你是指你就是東國首領瀧姬這件事嗎？」
桔梗莞爾道，「如果是這件事的話，其實，我也是不久前才想通。」
「那你……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桔梗認真思考起來。
瀧姬覺得自己應該很緊張才對。
畢竟，她還沒讓桔梗做自己的貓呢。
可腦袋卻像是上了鏽似的，無法控制身體，露出自己應該有的情緒，整個人都呆呆的。
「有是有。」
說著，桔梗停下腳步，清泓般的眸子嚴肅看向她。
瀧姬茫然眨眨眼。
桔梗目光落在她腦袋上，柔美秀麗的臉上浮出憂心的表情：「……你的額頭，真的沒事嗎？那上面腫了一個大包，要不要包扎一下？」
桔梗不太確定，人類的草藥對大妖怪有沒有用。
瀧姬：「……」
她望著桔梗，呆滯的眸子動了動，終於重新聚焦。
然而，不知為何，她心頭卻驟然湧出無盡的酸楚，淚水不停流出眼眶。
桔梗緊張：「怎麼了？是很疼嗎？」
瀧姬搖搖頭，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下，順著臉頰淌過下巴，大顆大顆墜落，很快就把她的衣服洇濕一大片。
「那是怎麼了？」
「……我不記得了。」
瀧姬目不轉睛盯著桔梗，手指死死攥入她掌心，力氣之大，鋒利的指甲甚至都刺入她肉裡，「桔梗，我不記得了。」
「我好像應該知道很多事情的，但現在，我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了！」
「好難過啊……」
「桔梗，我真的好難過！」
「我明明那麼喜歡你，只是看著你，就覺得安心，可現在，我只是看著你，就已經難過得都要喘不過氣來，而我卻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在難過……」
上一次，她這麼難過的時候，還是發現犬大將真的不愛她。
他只願意做犬夜叉的好父親，卻不願意想媽媽那樣愛她，毫不在意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對她造成傷害。
——不愛就不愛好了。
——我才不稀罕遲早會不得好死的狗男人的愛！
瀧姬緊張地啃咬著指甲。
可無論她怎麼回憶，那些原本不屬於她經歷的記憶，都好像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中，消失破碎，再不可尋。
她明明那麼悲傷，卻根本不記得自己悲傷的原因。
於是，她就更悲傷了。
第95章
「沒關系。」
桔梗把瀧姬抱在懷裡, 右手輕輕拍撫著她顫抖的後背。
從她身上散發出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傷。
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痛苦，讓桔梗這個外人也覺得沉重。
桔梗聲音很輕：「忘了就忘了罷。」
「五月，你是擁有長久壽命的大妖怪, 會遺忘才是正常，要是一直沉湎於過去的回憶，那才會讓你過得辛苦。」
「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
「那些記不清的過去, 就讓它們成為過去，沒必要深究, 更沒必要難過……」
瀧姬腦袋埋在桔梗頸窩裡, 雙臂死死摟緊她。
她越是溫柔, 自己內心就越是不安。
簌簌而落的滾燙淚水, 很快就將桔梗的白色單衣打濕。
桔梗嘆了口氣，將她從自己懷裡揪出來，舉著袖子給她擦去臉上狼狽的水漬, 溫聲細語道：「別哭。」
「只是不記得一些事情而已, 可你還是你。大家對你的喜愛，可不會因為你不記得了便就此消失。」
「你要是一直這麼難過，那才會讓那些注視著你、愛著你的人傷心呢。」
「所以，不要哭了。」
桔梗一點點把她臉擦干淨, 旋即扶著她低垂的腦袋, 示意她看向樹林上方碧藍如洗的澄淨天空：「你看看這片晴空，像不像月長石的眼睛？」
瀧姬順著她手的方向看去：「……不像。月長石的眼睛要更藍、也更深邃一點，比起晴空, 更像是只有站在高山之巔, 才能看見的璀璨星空。」
陷入悲傷情緒的時候, 轉移話題, 是個很好的方式。
所以，瀧姬的情緒很快平復下來。
她心疼地拉過桔梗的左手，手背白皙柔嫩的肌膚，被她鋒利的指甲抓出來好幾道血口子。
不深，卻在不停在滲血。
瀧姬趕緊給她舔舔。
桔梗身體僵了僵。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
獸類受傷後，都有舔舐傷口的習慣，瀧姬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還有點不太適應這種獸類之間的舔舐，但她的身體也已經不再那麼緊繃，除了耳頰微微發紅之外，已經看不出來什麼異常，
瀧姬身為大妖怪，她的口水對於人類來說，有著一定程度的促進愈合的能力。
只可惜，她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巫女。
巫女的靈力與妖怪的妖力相衝。
也就是說，她頂多就是給桔梗傷口消消毒，想要恢復如初，還是要靠桔梗自己。
瀧姬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沮喪地蔫頭耷腦。
桔梗寬慰道：「不用緊張。現在是夏天，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人類，真的是太脆弱了。」
桔梗沒有否認：「是啊，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
「桔梗。」
瀧姬突然重新喚出她的名字。
迎著桔梗詢問的眼神，那雙碎金鋪就的眸子動了動，很快，她就下定決心：「桔梗，你跟我在一起吧！」
「……啊？」
不等桔梗開口，瀧姬就一通搶白：「我很喜歡你，只要看見你，就感到非常安心，渾身懶洋洋的不想起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媽媽身邊一樣。」
「而且，還是那種不會捏斷我腿、更溫柔的媽媽。」
「我真的好喜歡……」
「可你太小了，而我媽媽也還活著。」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她可跟大狗子不一樣，要是知道我想找個新媽媽，她肯定會把我這個不孝女煲成湯，一口喝掉。」
「但我又真的想永遠陪在你身邊，所以，你也做我的貓吧！」
「只要你願意偶爾抱抱我，我就會一直保護你，把你的事當做我的事來對待，並絕不讓你經受任何不幸！」
「這個……」
桔梗哭笑不得，「可我是人類啊，做不成貓的。」
「你當然還是你，」
瀧姬理所當然道，「只是，從今以後，你除了桔梗這個身份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我的巫女貓！」
怕她聽不懂，瀧姬舉了個例子：「就像月長石一樣，它是我心愛的貓貓，同時，它也是我心愛的弟弟。」
這下，桔梗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只是，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輕撫著瀧姬絲綢般柔亮的銀色長發，那雙漆黑柔亮的雙眸溫柔看入她眼底，歉疚道：「五月，我做不成你的貓。」
「我是巫女。」
「我的職責，就是使用自己的力量，庇護村子、淨化守護四魂之玉、竭盡所能拯救所有需要幫扶的弱者。」
「這是我的宿命。」
「我可以跟你一起承擔，不過區區百年時光而已。」瀧姬不覺得那是什麼大事。
桔梗卻只是抱歉地看著她。
——這是溫柔無聲的拒絕。
瀧姬心下一緊，趕忙握住她的手：「桔梗，我是認真的……」
桔梗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只是，你應該有更自由、更美好的未來，而不應該陪著我，被拘束在這小小的村子裡。」
「可我就是想啊！」瀧姬都要急死了！
桔梗莞爾，再次轉移話題：「再說了，即使不做你的貓，你想留下的話，也還是可以留下來……」
「不嘛不嘛！」
「這樣已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不要不要，請你再想想辦法！」
桔梗是個意志堅決的女孩子，頑強抵抗住了瀧姬的撒嬌賣痴。
而鎩羽而歸的瀧姬，也並沒有死心。
她啪嗒啪嗒跑去供奉四魂之玉的神社主殿，趴在神龕上，手指不停彈著那顆散發著潔淨光輝的珠子：「翠子，你再忍忍。」
「我現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好好陪著桔梗，想讓她這一生過得幸福又圓滿。所以，我可能要等她順順利利老死之後，才能想辦法救你。」
「出爾反爾是有點不好啦，但是……」
「你都已經呆在這裡待了好幾百年了，即使再多一百年，問題也不大吧？」
「唔……」
「如果你覺得問題很大，也沒關系。等解脫後，你就去找犬大將，用你巫女靈力，把那家伙打個魂飛魄散。」
「他雖然不是直接凶手，但卻是間接導致你死亡的罪魁禍首。」
「如果他一開始就承擔起身為父親的責任，那兩個家伙，早就死了。既不會禍害你，也不會禍害我……」
自覺糊弄住翠子之後，瀧姬抱著月長石，絲毫不虧心地從主殿跑出去。
小山村的生活，平淡又樸素。
哪怕是村裡的富戶，生活也不見得多富裕。
尤其，他們都不吃肉！
他們竟然不吃肉！！
瀧姬震驚：「一方大名都沒有完全遵行禁肉令的，你們為什麼遵循地這麼徹底？那個生活在天守閣裡的男人，就這麼讓你們發自內心的尊敬？」
楓瞳孔地震：「你在說什麼傻話？！」
「那你們為什麼不吃肉？」
「不是不吃，是逮不到。」
桔梗笑著解釋，「大家都是普通的農民，沒有趁手的武器，也沒有靈敏的身手，根本不敢離村子太遠，更不敢踏入不辨天日的森林深處。」
「如果不是熟悉山況的獵人，進去森林，不僅要擔心會不會迷路，還要擔心會不會遇見豺狼虎豹。」
「所以，雖然生活清貧又艱苦，但很少有人會主動去山中捕獵。偶爾，也只會去村子附近的水域裡捕撈一些魚蝦，可即使是這樣，往年也有不少人因此死去。」
「好可憐啊……」
瀧姬感慨著，嘎吱嘎吱嚼著雞爪子，和著骨頭一起咽了。
桔梗：「是啊。」
「不過……」
瀧姬將烤好的野雞推給她們，「現在，你們沒必要再為吃肉憂心忡忡了，你們有了我~」
「要知道，我可是個吃肉好手呢。」
身為大妖怪，她不僅殺妖怪殺出經驗了，就連欺負小動物，也是一欺負一個准。
上到飛鳥游魚，下到山豬野兔。
只有她不想吃的，沒有她吃不到的。
抓多了，小東西就養起來，大東西就讓村子裡用刀的好手宰了，自己帶走一部分，剩余的都分給大家。
要知道，不新鮮的肉可不好吃。
而家裡，養得最多就是野兔和拔了翅翎的野雞野鴨。
瀧姬瞧著楓蹲在籠子外，歡歡喜喜給野兔喂草，還不停跟它們說話的樣子，表情古怪了一瞬。
她拍拍楓的肩膀，以過來人的身份鄭重其事提醒：「喂就喂好了，只是，你要記得，千萬不要給它們起名字。」
一旦起了名字，食物就不再是食物了。
楓：「我、我才沒有呢！」
瀧姬又瞅了她一眼，沒說別的。
然而，就像瀧姬擔心的那樣，等要吃掉那些野兔的時候，楓倒是沒阻攔，只是跟前跟後，可憐巴巴瞅她：「不能再養養嗎？……真的不能再養養嗎？小葉子這麼可愛，為什麼一定要吃它呢？之前，不是還有野豬肉沒吃完嗎？」
瀧姬：「那些肉已經不新鮮了，而且，現在正是收獲蘿蔔的季節，那個經常幫我們宰殺野豬的男人，早上送了一筐新鮮的蘿蔔給我們。這個時候，拿兔肉跟蘿蔔一起燉，最好吃了！」
「桔梗接受了委托，說晚上大概能回來，燉到那個時候，正好肉爛骨酥。」
楓哭唧唧，說不出反對的話。
「小葉子是誰？」
楓指了指她手中不停掙扎的其中一只兔子：「它腦袋上有一撮白毛，形狀看起來有點像葉子，所以……」
瀧姬嘆了口氣：「我就說吧，不要給食物起名字。」
楓捂著臉，難過極了：「……對不起。」
瀧姬還不至於因為嘴饞就把楓的小葉子吃了，抬手使勁揉了把她細軟的發頂，拎著小葉子的兔耳朵，遞給她：「算了，你想養就養好了。」
飽暖思□□。
生活安穩了，吃的也跟得上了，瀧姬自然會想要更好的居住環境。
再說，現在天已經一天涼過一天，躺在挺硬挺硬的地板上，哪有躺在柔軟的疊席，再配上暖呼呼的床褥舒服呢？
而瀧姬也並不缺錢。
她有繼國緣一送給她的，滿滿登登一匣子金銀寶石！
光采買了生活用品還不夠，她還賣了好多小村子罕見的絲織綢衣，以及女孩子都喜歡的胭脂水粉。
沒有什麼會比把小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她們圍在自己身邊蹦蹦跳跳更讓人開心了。
伙食跟上後，大家也不再是瘦骨嶙峋，一陣風就能吹跑的柔弱模樣。
身上摸起來都是軟乎乎的，就連臉上也有了孩童特有的嬰兒肥。
白白嫩嫩的，看起來就很好吃。
念及此，瀧姬可疑沉默起來。
「說起來，我還從來沒吃過小孩子呢。」
瀧姬大致回憶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最後，不得不痛苦地承認，這世上竟然還有她沒吃過的東西的事實。
她懊喪地捶胸頓足：「曾經，有個玉雪可愛的孩子放在我嘴邊，我沒有珍惜。早知道，這麼多年我都吃不上小孩子，當初，我就不應該輕易放過東國的那個小妖怪！」
「嗚嗚嗚……這大妖怪當的有什麼意思！」
「竟然連個小孩子都沒吃過！」
「怎麼了？」桔梗察覺到她情緒不對。
瀧姬搖搖頭，擦去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她情緒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等桔梗再問什麼，瀧姬就握住新買的胭脂，興致勃勃看向她，碎金眸子閃閃發亮：「吶吶吶，桔梗桔梗，我們來玩過家家游戲吧！」
桔梗一時沒跟上她的思路。
「你來做媽媽！」
瀧姬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好了！我手藝很好，而且，我也在那些孩子們身上實驗了好久，一定能把你打扮成這世上最漂亮的媽媽！」
「比我媽媽還漂亮！」
桔梗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不需要……」
瀧姬仿佛沒聽到，傾身近前，一手勾著她下頜，拉到自己眼前，另一手拿著沾了溫水的帕子給她擦擦，根本不給桔梗反抗的時間，自顧自道：「不要動哦，我要先給你潤潤臉。」
「脂粉這種東西，用起來很麻煩，不管臉蛋如何干淨，上妝之前，都得再洗洗，不然，會不服帖。我最開始用的時候，把自己搞得很狼狽……」
瀧姬開始跟桔梗講述自己曾經苦難史。
「哎？」
桔梗愣了一瞬，下意識看向她眼尾處，那裡有著桃紅色妖冶的痕跡，「這個……也是畫的嗎？」
瀧姬注意到她打量的視線：「這個不是。」
「這東西應該是我們狗狗自帶的。」
「不僅我有，我媽媽，大狗子，甚至，就連我那個早就死了的父親都有……」
「哎？！！」
「那個拋棄你，還把你丟給東國首領的糟糕父親，已經死了嗎？」
不知何時，楓已經帶著她的小伙伴圍過來，聞言，頓立刻捂著嘴巴，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瀧姬當即怔在原地。
她忘了。
一個謊言如果想不被拆穿，可是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彌補的。
桔梗下意識看向瀧姬，就見她臉色變來變去，明顯心緒起伏，頓時，忍俊不禁。
「死了，早就死了。」
瀧姬近乎自暴自棄，重復扶住桔梗的下巴，讓她頭顱微微揚起，方便自己動作，「他做了那麼讓我生氣的事，自然是早就不得好死了。」
「啊，五月沒有父親了，好可憐。」
「是啊，五月居然沒有父親……」
「好可憐啊。」
「嗚嗚嗚，五月怎麼會這麼可憐啊？」
其他小孩子不知道瀧姬跟她父親之間有什麼恩怨，也不太能理解大人話語裡的愛恨，只是從自身感受出發，發自內心地覺得，沒有父親的孩子，都是好可憐的。
畢竟，他們生活也許清貧，也許艱苦，但他們的父母都在身邊，也許無法給他們優渥的生活條件，但身為父母，他們盡到了為人父母的責任。
所在，即使一家人生活在小小的房間裡，但只要家人都在身邊，就沒有人覺得辛苦。
秉承這種天真的觀念，小孩子愈發同情瀧姬。
哪怕她強得都都可以在徒手抓野豬，還不是沒有父親？
嗚嗚嗚，好可憐。
可憐得讓人心疼！
第96章
孩子們一口一個可憐, 就差把對瀧姬的同情直接寫在臉上。
瀧姬惱羞成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直想把他們挨個抓過來, 狠狠捏臉！
然而，不等她動手，一個紅衣銀發的少年從天而降，穩穩落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
「姐姐。」
他恭敬地半跪地上, 仰起頭，金色獸瞳有著少年特有的熱血意氣。
孩子們好奇地打量著他, 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怎麼過來了？」
瀧姬下意識皺眉, 不想在這裡見到他, 「……那些惹我心煩的惡鬼, 都已經殺光了嗎？」
「非常抱歉。」
犬夜叉沒有因為瀧姬不虞的表情難過，而是低下頭，誠懇道歉，「姐姐, 我遇見了鬼王, 可是因為力量不夠，讓他活著離開了……」
「哦。」
瀧姬收回目光，可有可無應了聲，繼續給桔梗的臉上妝, 「那下次繼續努力，爭取盡快把鬼都殺了。」
在她看來，犬夜叉沒能斬殺無慘才是正常, 他要是真的把無慘殺了, 才是出人意料呢。
至於, 犬夜叉有沒有受傷……
這種事根本不重要啊。
他還活著, 不是嗎？
「噫？」
楓好奇的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逡巡，「五月，你還有這麼大一個弟弟嗎？都沒聽你說過……」
「你覺得可能嗎？」
「可你答應啊了。」
「那你再好好看看，我跟他像嗎？」
楓和小孩子們面面相覷，瞧瞧她，又瞅瞅犬夜叉，最後，認真道：「是不太像，畢竟，你那麼好看。不過，仔細看看的話，你們的眼睛又有點像。」
「都是金色的眼睛哦。」
小孩子們附和點頭。
不光他們，甚至，就連桔梗也覺得他們眉宇間，依稀有些相似之處。
「我確實不配做姐姐的弟弟。」
犬夜叉坦坦蕩蕩接受廊檐下眾人打量的目光，直言道，「身為半妖的我，能做姐姐的狗，就已經很高興了。僭越地叫『姐姐』，也是姐姐喜歡我才允許的。」
聞言，楓的表情頓時奇怪起來。
桔梗也被犬夜叉的話震了震。
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那個說自己叫「瀧姬的狗」的五月。
就，很微妙。
瀧姬在桔梗臉上塗完最後一筆，才擱下手中脂粉，笑眯眯看向屋外的犬夜叉：「很好，二狗子，你很有覺悟，真不愧是我的乖狗狗。」
犬夜叉頓時高興起來。
「如果沒其他什麼事了，你就再接再厲吧。」
瀧姬率先站起來，扶起桔梗，准備帶她回屋換件衣服。
漂亮的女孩子，自然值得擁有漂亮的衣服。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桔梗穿著其他衣服的模樣了。
只是，她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對屋外的犬夜叉道：「要知道，我也不是冷酷無情的惡毒妖怪。不會因為你失敗了一次，就把你視如敝屣。」
「現在，你需要做的事，不是跟我道歉，而是更加努力上進！」
「乖，去把那些不停作惡的鬼都殺了，這才是最要緊的。」
「姐姐，請等等！」
犬夜叉忙叫住想要關門的她。
「又怎麼了？」
犬夜叉急忙道：「其實，這次過來，我還有件事，想要征求姐姐的意見。」
「說。」
「前不久，產屋敷主公傳來訊息，說是鬼王襲擊了繼國家。」
犬夜叉深深匍匐在地，沒有看見瀧姬驟然僵住的臉，繼續道，「情報裡只語焉不詳地說，繼國家沒有遭受重大傷亡。可我有些不放心，畢竟，他們跟姐姐關系匪淺。於是，不久前，我特意回去了一趟。」
「然後……」
說著，他似乎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後，就發現——」
「你發現了什麼？！」
「繼國嚴勝，繼國家的那位少主，已經被鬼血侵蝕，徹底轉化成了鬼。」
犬夜叉道，「如果不是外出的繼國緣一及時歸家，鬼化的繼國嚴勝，差點親手屠戮了自己的全族……」
瀧姬愣在當場。
耳蝸驟然響起夏蟬凄厲的嘶鳴，大腦一片空白，根本聽不見犬夜叉接下來又說了什麼。
等她恢復意識，自己已經飛馳在了去往繼國家的路上。
瀧姬記性不太好。
尤其，不太認路。
原本，她以為自己在漫無目的的閑逛中，早已將繼國家的位置拋之腦後了。
可事到如今，她卻發現，自己記得很清楚。
哪怕已經五年不曾踏入其中，她可就是記得很清楚！
瀧姬全速趕路，終於在滿月當空的夜晚，來到了闊別已久的繼國宅邸。
然而，燈火通明的宅邸中並沒有繼國嚴勝的氣味。
正當她緊張地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之際，繃緊的腦海突然閃過一絲靈光。
「是了是了。」
「嚴勝他變成了鬼，鬼的話，氣味肯定會有改變。」
「我不能再依著以前的記憶去找他了，應該順著鬼血的氣味才對……」
原本，瀧姬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已經能接受他變成鬼的事實。
然而——
當她順著氣味，來到用鎖鏈牢牢鎖住的地牢時，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湧上心頭，牙齒死死咬住唇瓣，才不至於丟臉地動不了。
這間地牢，很新。
明顯是近期剛挖掘出來的。
瀧姬扯斷鎖鏈，丟掉一旁，打開緊閉的地牢入口，跳了下去，走過一段擺滿紫藤花的甬道，越過漆黑的拐角，終於看到地牢盡頭。
那是一間被重重柵欄鎖住的簡陋和室。
因為是才挖掘出來的，導致防潮處理並不是很到位，地牢沉悶的空氣裡，除了濃郁的紫藤花香，就是很重的土腥氣。
「……緣一嗎？」
端坐和室中的男人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我說過，你不需要過來陪我。以後，你就是繼國家的少主，要做的就是處理好繼國家的事……」
「是我。」
瀧姬哽咽著，抬手扯斷柵欄上沉甸甸鎖頭，「嚴勝，是我……」
「瀧姬？！」
繼國嚴勝觳述一顫，猛地轉過頭，卻在下一刻，抬起衣袖，擋住自己的臉，「你怎麼會過來？」
「……是不是犬夜叉？！」
「我明明告訴過他，不需要告訴你！」
繼國嚴勝大為火光，然而，不等他氣憤犬夜叉言而無信，就聽見了柵欄打開的聲音，他心下一緊，聲音驟然冷下來：「不要過來！」
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但瀧姬還是看見了。
她心愛的弟弟貓，臉上多了些奇怪的東西。
「為什麼不要告訴我？」
瀧姬才不聽他的話。
在他想要躲閃的時候，一把撲到他背上，雙手死死摟住他脖頸，「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都不告訴我，那我的存在，對你們來說還有什麼意義？！還是說，你已經討厭我，再也不想看見我了？
「嗚嗚嗚……」
「怎麼能這樣？這些年，我可是從來沒忘記過你們的……」
繼國嚴勝掙脫的動作一滯，任她伏在自己肩膀低泣，淚水順著側臉簌簌而落，濡濕了他的肩上衣服，似乎帶著燙人的熱度。
許久之後，他才嘆了口氣：「你不是已經有了其他貓嗎？那個家伙說，在你離開我後不久，你就已經有了其他心愛的貓……」
「聽說，還是個與我類型截然相反，極具野性的男人……而我，已經是被取代的、不被需要的了。」
「你聽他亂講！」
瀧姬氣得眼前一黑，連哭都忘記了。
繼國嚴勝似乎低低笑了一下：「瀧，你都不否認一下嗎？」
「否認什麼？」
「否認你有了其他男人……」
「你很想聽真話嗎？」
瀧姬猶豫半晌，腦袋枕在他肩膀，蹭去臉頰上的淚痕。
「想。」
「那你聽了，能不能不要嫌棄我？」
想起什麼，瀧姬又補充一句，「當然，也不准對我說難聽的話。」
「好。」
「我確實找了個新的貓貓。」
五年不見，繼國嚴勝已經長成為成熟的大人，脊背有些過於筆直挺拔，瀧姬伏在他身上有些不舒服，好半天才找到個最不硌人的角度，整個人都掛在他後背，「如果沒有新的貓陪在我身邊的話，我就總是忍不住想來看看你們。」
「可是……」
「不行啊，嚴勝。我是不應該再過來的，我回來，只會擾亂你們的正常生活。」
「我不想這樣……」
不知怎麼的，瀧姬說著說著，忍不住就委屈地情難自已，「我明明說過了，要一直陪著你們的，卻食言了。」
「無法留在自己心愛的弟弟貓身邊，這種事，就是很令狗過啊。」
「嚴勝，我也會寂寞啊……」
繼國嚴勝聽得動容，抬手撫上她摟著自己脖頸的纖細手臂：「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回來？」
「不能回來。」
瀧姬將他摟得更緊，懷裡的身體依然如青竹般挺拔，然而，因為變鬼的緣故，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人類那種溫暖滾燙的體溫，一般人可能很難察覺，可她是狗啊。
瀧姬忍不住更緊地靠在他後背，想把他捂熱點。
「我答應了朱乃，不會妨礙你們的人生，我必須說到做到。」
「我自己難過就算了，可我不想讓一個母親傷心。」
「那段時間，我一直徘徊在繼國領地附近的山野，想回回不來，想走又走不徹底，這種猶豫不決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我了。」
繼國嚴勝豁然開朗。
為什麼那時候瀧姬會突然選擇離開。
原來。
原來——
是母親臨終前，特意對她提出的要求嗎？
「所以，我就想……」
「再找一個，放松放松心情，也許就會好了。」
瀧姬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雖然他狗狗的，但他竟然對我說，『我養你啊』。嚴勝，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種話。」
「我好高興，覺得他說不定能成為好貓貓……」
「然而——」
「狗就是狗！」
「我的第一印像不會出錯。」
「狗狗貓那家伙，只不過是被大狗子教訓了一頓，就暴露出本來面目，竟然就讓我殺了大狗子，替他報仇。」
「我不同意，他就罵我……」
「嗚嗚嗚……」
繼國嚴勝眼前閃過小時候的記憶。
她嘴裡的大狗子，是她的親弟弟。
而自己對於他的記憶，只停留在很小的時候。只記得那是個高傲矜貴，冰冷沉默的大妖怪。
雖然他們經常好幾年不見一面，但依著他們的親昵姿態，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感情冷淡。
念及此，繼國嚴勝突然就有種兔死狐悲的悲涼，暗道：「是啊。貓貓再重要，說到底，也只是只貓而已。」
「哪有親弟弟重要？」
「至於最重要的月長石，對她來說，身份也不僅僅是只貓而已，還是她心愛的弟弟，甚至……」
繼國嚴勝想起無慘在他眼前說出的那些話，六眼鬼眸動了動。
他抬手，將哭岔氣的瀧姬攬入懷裡，微涼的指腹擦去她腮邊的淚水，血紅色的眼睛穿過地牢的黑暗，直直看入她淚眼婆娑眼底：「瀧，如果我讓你殺了無慘，你會不會像放棄狗狗貓那樣，也放棄了我？」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說這種話。
嫉妒、怨恨、憎惡……
這種負面卑鄙的情緒，完全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身為繼國家未來的家主，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成為勇武無畏的武士，以及合格的繼承人。
強烈的自尊心和責任感，讓他事事都想做到最好。
而不甘落於人後的勝負欲，則讓他從懂事開始，就沒有一刻敢停下磨礪自己的步伐。
他是長子，他應該成為最好、最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第97章
「這怎麼可能！」
瀧姬義正言辭的反駁, 反倒讓繼國嚴勝不敢相信起來：「……為什麼？」
「他怎麼配跟你比呢？」
瀧姬認真捧著繼國嚴勝的臉，泛紅的金眸深深看進他眼底，一字一頓, 「嚴勝，你是不一樣的。況且，我那麼喜歡你, 比喜歡他們還要喜歡你, 沒有人能……」
狗狗貓怎麼配跟她心愛的弟弟貓比呢？
瀧姬是這樣想的。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就驚恐看見殷紅的血跡順著繼國嚴勝下頜淌下！
他仿佛正在遭受重創。
即使死死咬緊牙關，強行忍耐，口鼻眼睛卻依然不停滲出血。身體也在不受控制痙攣顫抖, 皮膚仿佛開裂的瓷器, 蔓延出可怕猙獰的裂紋！
「嚴勝！」
瀧姬翻身而起，不敢再壓著他。
下一刻，繼國嚴勝再也承受不住, 伏在地上, 猛地吐出一口含著內髒碎片的鮮血！
這是不應該的！
轉化成了鬼, 哪怕生前是個孱弱的病人, 身體也會擁有數倍於人類強者的力量。
更不要說，繼國嚴勝原本就是人類中的佼佼者！
電光石火間——
瀧姬陡然想到了什麼。
無視繼國嚴勝痛苦地直不起身的模樣, 瀧姬把他撲到在地, 一只手摁在他眉頭, 碎金眸子居高臨下, 死死瞪入不停滲出血的鬼眸中：「無慘！」
「我不喜歡這種事,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停下來！」
對於被鬼之血轉化的鬼, 無慘有著絕對的掌控能力。
原本, 繼國嚴勝好好的，結果，他們說了沒兩句話，他的身體就開始崩潰瓦解。
不是她太重的問題，自然就只能是無慘了！
而無慘之所以能掌握的這麼精准，很明顯，他就在附近。
「……瀧，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鬼血破壞繼國嚴勝身體的動作停下，這讓他稍微有了片刻喘息的時機。
身體從內往外的崩壞，讓繼國嚴勝身體克制不住的顫抖，好半晌，他才從強烈的痛楚中回過神。
他緊緊握住瀧姬的手，血紅色的鬼眸死死盯著她，喘息沉重：「你，不要過去……哪怕我死了，我也不准……」
「我不會去。」
瀧姬回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擦去他臉上裂紋滲出的血，「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不會去找他。」
「嚴勝，如果他就是要殺了你，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
「怎麼……在一起？」
「讓我吃掉你。」
瀧姬俯身近前。
那張綺麗精致的臉，陡然在繼國嚴勝眼前放大，距離之近，甚至都能清楚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溫熱的氣息就灑在自己臉上，不僅讓他，更讓他身體的鬼血都愣住了。
瀧姬溫柔地笑著，纖細的手指撩開繼國嚴勝黏在臉上的碎發，偏過頭，舔去他臉上的狼狽痕跡：「我們將徹底屬於彼此，再也不會分離。」
「我眼睛看見的，就是你眼睛眼睛的；我手指觸碰到的，就是你手指觸碰到的；我身體感知到的，就是你身體感知到的」
「從今以後，我們將融為一體，再不分離。」
「你說……這樣好不好？」
繼國嚴勝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哪怕無慘不停在他意識裡發出輕蔑地嘲笑，諸如「你不會真的相信她的鬼話吧」、「她就是個騙子」、「你以為她愛你？不！她只是想用這個法子擺脫你」、「她早已經吃過別人」這種話，他也渾不在意。
「好啊。」
繼國嚴勝很輕地笑起來。
這樣永遠在一起，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況且，比起受制於無慘，他也更願意殞命瀧姬嘴裡。
繼國嚴勝很想得開，可無慘就想不開了，直接被氣跑。
鬼血的封印被放開後，繼國嚴勝破損崩裂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恢復如初。
所以，吃，自然是沒吃掉的。
既然還能好好活著，又誰會吃掉自己心愛的貓貓呢？
為了防止自己不在的時候，繼國嚴勝會被無慘那只已經快要成狗的貓殺掉，瀧姬決定要帶走他。
當然——
即使沒有無慘出來搗亂，她也是准備帶走的繼國嚴勝的。
作為最早接觸到鬼的那個，她很了解鬼的力量，深知只憑區區紫藤花和人類的鎖鏈囚牢，根本困不住鬼。
尤其，在得不到血肉補充，陷入飢餓的情況下，鬼會失去理智暴走。
瀧姬親了親繼國嚴勝的額頭，領著他走出地牢。
「哇，嚴勝，你現在長得好高了啊！」
瀧姬視線余光掃到身邊的男人，突然就有些震驚。
原本，他端坐榻上的時候，自己只感覺他腰背筆直挺拔，可現在，她才發現，他個頭也是非常出眾。
自己要使勁踮起腳尖，才能達到跟他平視的高度。
繼國嚴勝微笑：「人類總是長得這麼快的。如果沒發生現在的事，等到我們再見的時候，我也許已經老死了也說不定。」
「哈哈哈，怎麼會呢。」
瀧姬不由心虛，趕緊打哈哈，糊弄過去。
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老死的貓貓，就該屬於她了。
夜色沉寂，庭院裡的石燈亮著朦朧的光，照亮方寸之地。
而繼國緣一，就站在石燈不遠。
他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聽到腳步後，第一時間就抬頭望過來，露出一雙平和淡然的眼睛，夜風掠過他耳畔，那對繪著太陽的耳飾窸窣作響。
「我聞到鬼血爆發的氣味，有些擔心，就過來瞧瞧，沒想到……聽見了瀧姬的聲音。就想著，也許，我在這裡等等比較好。」
繼國緣一解釋自己的來意。
「嗯！」
瀧姬很高興，
曾經，清俊安靜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沉穩溫柔的大人。
任誰看見了，也都會有與有榮焉的歡喜感
雖然不是她養的，但不妨礙她居功自傲。
於是，她不吝誇贊：「緣一，你真敏銳，不愧是可靠的大人。還有……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繼國緣一看了眼自己的哥哥，低著頭，很久之後，才輕聲道：「不，我做得還不夠好。如果我能早點趕過來的話，兄長就不會經歷這麼可怕的事情。」
「這不是你的錯啊。」
瀧姬牽著繼國嚴勝，來到他跟前，抬手揉了揉他毛絨絨發頂，這個孩子也已經長得比自己高了，「雖然，那時候我說過，你只有成為最鋒利的刀，才能守護好自己想要擁有的一切，但是，緣一，這並不意味著現在的不幸，是你導致的。」
「嚴勝的事，怪不得你。」
「哪怕你早點趕到嚴勝身邊，哪怕你一直跟嚴勝形影不離，也很難從源頭阻止災禍發生。或許……只會讓不幸更慘烈些。」
「而且，我也聽嚴勝說了，多虧了你即使趕到，才沒讓他被鬼血控制，犯下弒親的罪行。」
「緣一，你真的已經很努力，而且也做得足夠好了，沒必要自責。」
繼國緣一仍低著頭，羞愧不已。
雖然只有一面，但鬼舞辻無慘身上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氣息，甚至，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險氣息。
可他卻放任那麼危險的家伙離開了……
瀧姬忍不住嘆了口氣，使勁揉亂他高高束起的發：「其實，這件事，要是真的非要揪個罪魁禍首的話，那個人，只會是我。」
「不！這跟你沒關系……」
「就是我。」
瀧姬打斷繼國緣一的話，「我跟無慘早就相識，而且，無慘之所以會做出這種事，也是因為我沒有處理好自己和他的關系，才會讓他把對我的憤怒，發泄在嚴勝身上。」
繼國緣一看向自己的哥哥。
繼國嚴勝沒有否認。
瀧姬繼續道：「是我處理不當，才會讓他記恨上了嚴勝。原本，我以為只要我走了，他就會放下當時的不愉快，可我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小心眼，一直耿耿於懷……」
甚至，為了給她添堵，還做出這種糟糕的事情。
「那也不應該怨你。」
繼國緣一沉默片刻，反過來寬慰她，「踐踏人命，玩弄他人感情的，都是那個叫鬼舞辻無慘的家伙。哪怕你跟他有舊，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況且，他根本不聽你的話的，不是嗎？這根本不怨你，兄長大人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吧？」
瀧姬聞言看向身側的繼國嚴勝，他毫不遲疑的點頭，就像之前他毫不猶豫答應被她吃掉一樣。
瀧姬的心頓時軟成一灘水，捧住這對可愛兄弟的臉，挨個親了個遍。
「……緣一？」
女子不確定的聲音，有些遲疑地從拐角處傳來。
瀧姬正捧著繼國緣一的臉，他越是漲紅臉，越是手足無措，自己就越想親他，聞聲扭頭，就看見一位女子正頗為擔憂地望過來。
那個女子生得很美。
尤其是那雙眼睛，宛若黑曜石般明亮干淨，一看就知道是個心性純粹之人。
只是，大概她並非貴族出身，即使穿著繁復華麗的衣裳，也有種不適應拘束感。
繼國嚴勝在一旁介紹：「這是緣一的妻子，詩。」
「啊！」
瀧姬恍然大悟，趕緊松開捧著繼國緣一的手，後退一步，跟他拉開距離，這才很不好意地跟她打招呼。
「原來，您就是瀧姬嗎？」
詩羞赧微笑，「緣一經常跟我提起您的名字，您果然就如同他說得那般，漂亮得就像是月宮裡的天女。」
「後面的話，肯定不是緣一說的。」
瀧姬沒忍住笑出聲，毫不客氣拆台，「他眼睛看到的東西，跟我們看見的不太一樣。不過，真是難以想像啊，一個不會甜言蜜語，就連眼睛都不好使的家伙，居然可以找到這麼漂亮的妻子……跟小笨蛋做夫妻，很辛苦吧？」
「沒有沒有……」
黑漆漆的庭院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一行人寒暄了片刻，就准備去主屋繼續。
「嚴勝，你娶妻了嗎？」
路上，瀧姬小聲跟他咬耳朵，「雖然你身上沒有其他女孩子的氣味，聞起來應該是沒有密切交往的女孩子，但我覺得，還是再確定一下比較好。」
「畢竟，我是要帶你去的地方很遠，要是把你的妻子孩子留在這裡，似乎太殘忍了……」
第98章
瀧姬很為難。
桔梗自然不會拒絕多照顧兩個人。
只是, 繼國家本是一方大名，生活也許比不過京都公卿貴族，但比起偏遠的村子, 當然是不知道好到哪裡去。
而柔弱的女子和孩童, 自然是生活在富裕的環境裡比較好。
至於, 她留下……
可桔梗又不可能跟著她過來。
更何況, 桔梗她做的事情還那麼危險, 自己根本無法放任她獨自生活下去。
怎麼辦啊？
繼國嚴勝很重要，可桔梗也很重要啊！
瀧姬冥思苦想，卻根本想不出去兩全的法子，愁得忍不住就想薅頭發。
「沒有。」
繼國嚴勝握緊她的手。
他目光平視前方, 語氣平靜, 似乎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瀧姬眼前一亮。
剛要松口氣，卻猛地察覺到哪裡不對勁，驚詫：「緣一是弟弟啊，弟弟都成親了，你作為哥哥，為什麼不成親？……是還沒遇到合心意的女孩子嗎？」
「……嗯。」
「那你得注意點。」
瀧姬忍不住提醒，「我要帶你去的地方，有個很漂亮的巫女，可她已經是要做我貓的人了, 你不能跟我搶。」
繼國嚴勝腳步一滯：「……要做？豈不是意味著她還不是你的貓？」
「哎呀, 反正，她遲早都是我的貓啦！」
「為什麼不能是她？」
繼國嚴勝偏頭望過來，有些好奇, 「我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 但不能跟你的貓在一起, 是嗎？」
瀧姬點點頭。
但要說為什麼，她還真有點說不出來。
於是，她撿了個最靠譜的理由：「之所以不准你們在一起，是我覺得，我還沒跟她親香夠。桔梗，是個溫柔又漂亮的女孩子，香香軟軟，跟你們男人完全不一樣。」
「她抱著我的時候，就好像媽媽抱著我一樣。」
「嘻嘻，我好喜歡她的……」
「那我呢？」
瀧姬眨眨眼：「我當然也好喜歡你的！」
說著，她還探出頭去，對著那對打開房門的夫妻大聲道，「緣一，我也好喜歡你的！就像喜歡嚴勝一樣喜歡你！」
繼國緣一面紅耳赤，局促低頭，不敢回視她。
詩忍俊不禁。
繼國嚴勝嗯了聲，然後，松開牽著她的手，快步上前，只留給她一個高大挺直的背影。
瀧姬：「……」
她看了看真的不理自己的繼國嚴勝，又瞅了瞅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哪怕她思緒再跳脫，也不得不承認，他好像生氣了。
可是，為什麼啊？
因為自己不讓他喜歡桔梗嗎？
瀧姬百思不得其解。
就不是很明白，他都沒見過桔梗，怎麼就突然喜歡上了呢？
人類男女之間的感情，還真是莫名其妙地讓狗子摸不著頭腦。
關押繼國嚴勝的地牢，位於繼國家最角落的院子，平日裡，沒什麼奴僕會過來。
原本，沒有什麼人生活在這裡，但自從繼國嚴勝住在地牢裡之後，繼國緣一也就搬了過來。
一方面，是防備鬼王的襲擊；另一方面，則是防止哥哥暴走。
畢竟，整個繼國家能阻止繼國嚴勝的，就只有他了。
既然他過來了，身為他妻子的詩，自然也搬了過來。
詩並沒有停留太久，將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三人，先一步退下，去請現任繼國家主前來商量事兒。
他們一直聊著分別期間的瑣碎事宜，直到繼國家主急匆匆趕來，瀧姬才真正闡明來意，她准備帶繼國嚴勝離開。
繼國家主猶豫片刻，同意了。
只是，最後分別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不住，大步追上來：「瀧姬，以後，嚴勝這孩子就拜托你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哪天你厭倦了他，還請放他回來，他永遠都是我繼國家的孩子。」
瀧姬覷著看似平靜的繼國嚴勝，之後，才扭頭望向繼國家主。
數年不見，他已經露出人類的老態。
眼角出現皺紋，鬢發出現白斑，那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曾經，不苟言笑還很會使用暴力的男人，如今，終於學會了去愛自己的孩子。
然而，他才學會，就要失去一個。
這大概就是……世事無常，注定無法圓滿罷。
瀧姬心下嘆息，放緩了聲音：「請您放心，不會發生那種事。」
「我會一直對他好。不管嚴勝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永遠喜歡他。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放棄他，更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
說著，她看向繼國緣一，頓了頓，才露出莞爾笑意，「緣一，這裡的事，以後就拜托給你了。請務必……好好活下去。」
「是。」
繼國緣一垂首應下。
他們是下半夜離開的，時間不太充裕，無法在天亮之前趕回桔梗的村子。
停駐在枝葉繁茂的林間，瀧姬特意恢復成體型龐大的白犬，把繼國嚴勝嚴嚴實實藏在在自己腹部柔軟茂密的發毛裡，再用毛絨絨的長尾蓋住，不讓他照到一點陽光。
「對了，嚴勝，你想不想變回人？」
等待太陽落山的時候，瀧姬忍不住跟他搭話。
「怎麼突然這麼說？」
瀧姬道：「如果您想的話，我可以去產屋敷家幫你尋藥。當初，我把可以讓鬼恢復成人的藥，交給了產屋敷一族，雖然他們不怎麼喜歡我，但如果是為了救人的話，他們肯定願意搭把手。」
繼國嚴勝腦子很好用，一瞬間就想通：「……那顆藥，本來是給無慘准備的？」
「是啊。」
瀧姬沒有隱瞞，「當初他變成鬼後，我好不容易才讓那位醫師答應幫我研制變回人的藥，只可惜，後來藥是有了，但他拒絕服用。」
繼國嚴勝了然。
擁有過遠超常人的力量和壽命，誰會輕易選擇放棄？
更不要說，瀧姬她可以活很久很久，以人類區區幾十年的壽命，根本無法在她生命中留下太多痕跡。
如果他是無慘，他也不會選擇服用。
「雖然不想辜負你的苦心，只是，不用了。」
聽到繼國嚴勝也這麼說，瀧姬大為不解：「為什麼？以人類之身活著，不好嗎？作為鬼的話，你的生命就掌握在無慘手裡，很可能我一個不注意，他就把你殺了！」
「我不想剛剛跟你重逢，就很快死去。」繼國嚴勝道。
「這怎麼可能呢？」
瀧姬再怎麼算，他現在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最起碼也得有好幾十年壽命好活呢！
「你看見了吧？我臉上的火焰形斑紋……」
繼國嚴勝平靜道，「那並不是我被轉化成鬼後，才生出來的東西，而是，我跟緣一學會呼吸法後，才有的。」
「那時候，無慘出於惡趣味，給了身為敗者的我兩個選擇，拒絕鬼血，以武士身份慘烈死去；或者拋棄我曾經看重的一切，接受鬼血，轉化成鬼。」
「我本來是想保持最後的尊嚴，以武士身份死去，然而，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我還是退縮了。」
「我果然還是不想死。」
「瀧，我還沒有見你最後一面……」
這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那時候的事。
瀧姬感覺喉嚨裡酸酸的，眼眶也在發熱，就特別想把他刨出來，從頭到尾舔個遍。
可她忍住了。
現在是白天，鬼不能出現在陽光裡。
「我也想見你，嚴勝。」
瀧姬聲音很小，「我一直都想再見你一面……你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其實，來到之前，我真的很害怕。因為我的過失而害死你……這種事情，只是想想，就讓我覺得無比痛苦。」
「嚴勝，如果那時候你真的死了，我好像也就無法繼續活下去了。」
「別說傻話。」
繼國嚴勝默了默，才道。
「不是傻話。」瀧姬小聲嘟囔。
繼國嚴勝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繼續道：「我活下來了，也深刻察覺到我與無慘之間的力量差距。」
「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洗刷他帶給我的羞辱。」
「對於自身無能的怨恨，以及對他欺人太甚的憤懣，讓我陷入了無法釋懷的自怨自艾之中。後來，我想起來了，我的弟弟，緣一，有著特殊的，不該被人類習得的呼吸法……」
「所以，我就讓他教給了我。」
「只是，也許是我天賦不夠，無法像你跟犬夜叉一樣，順利學會日之呼吸，我學會的，只是日之呼吸的衍生，我給它命名為月之呼吸……」
「月之呼吸？」
不知道想到什麼，瀧姬突然高興起來，打斷他的話，「說起來，大狗子額頭上就有個新月妖紋，和你的月之呼吸好配啊。」
「嚴勝嚴勝，等我們去到桔梗的村子，你就把這個呼吸交給大狗子好不好？」
「名字這麼好聽，聽著就適合你，也適合我的大狗子。」
負面情緒還沒來得真正浮上心頭，就被瀧姬振奮的話語碾碎。
繼國嚴勝只感覺有風拂過心田。
那片一直以來籠罩在自己心頭的陰霾，頃刻間，煙消雲散。
於是，他也笑了：「當然可以。」
瀧姬頓時美滋滋。
「就在我正式學會月之呼吸後，我才理解，那時候的你，為什麼會阻止緣一教授大家呼吸法。」
繼國嚴勝重新將話題拐回來，「身體持續高燒，就連心跳都快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而達到這個地步後，展現在我眼前的，是個我從未見過的通透世界。」
「很不可思議，只是……」
「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話，哪怕只是將身體維持在高燒的程度，都是活不久的。」
「我有預感，一旦變回人類，已經學會月之呼吸的我，很快就會迎來死亡。」
「也許是幾年後，也許……就是明天。」
「那還是算了吧。」
瀧姬對於以人類身份活著，並沒有什麼執念。
她只是單純覺得，對於本身就是人類的他們來說，以人類身份活下去，是舒服的生活方式。
畢竟，如果不是有苦衷，誰會好好的人不做，去做鬼呢？
就像她。
如果不是被迫成了狗，她其實更願意做一只貓。
第99章
繼國嚴勝很有天賦。
雖然比起繼國緣一, 是差那麼一點點，但比起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類，他已經可以算最強的那列。
所以, 即使現在變成了鬼, 他的能力也遠超瀧姬之前見過的諸多死鬼。
又加之他自小接受最完善的貴族教育，在為人處世方面，可比想一出是一出的瀧姬周全多了。
是以, 在隨著興衝衝的瀧姬進入到桔梗村子之前，繼國嚴勝就使用鬼的擬態能力，讓自己的外表重新恢復成人類的模樣, 免得引起騷亂。
只是,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動使用鬼的能力，還不夠熟練，以至於臉上多出來的眼睛是消失, 可那雙血紅鬼瞳的鬼眸卻保留了下來。
勉勉強強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具有威懾力,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個異類。
而桔梗和楓，都是見多識廣的巫女，自然不會大驚小怪。
瀧姬為他們引薦過彼此，稍稍認認臉後, 就拉著繼國嚴勝又跑了出去，根本不給他們深入交流的機會, 只留下桔梗與楓兩姐妹，面面相覷。
之所以做出這種事，瀧姬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只有她自己的時候, 住在桔梗家裡白吃白喝, 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現在多了一個繼國嚴勝，哪怕他已經變成了鬼了，那也是個男鬼啊！
讓一個成年男鬼，住進非親非故女孩子的家裡……
這種事，哪怕桔梗好脾氣不介意，她自己也不能蹬鼻子上臉啊。
桔梗家不能待。
神社也不適合待。
那麼，就只好待在森林裡。
所幸，她跟繼國嚴勝都不是很挑剔的人。
不過，森林白天是待不住鬼的。
瀧姬左思右想，沒多久，她腦海靈光一現，很快想到了村外的洞穴。
「等天亮了，你就先去那裡面待著。」
瀧姬靠在繼國嚴勝懷裡，將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而我呢，就讓桔梗幫我們找人建一間帶塗籠的結實房子，唔，就建在桔梗家旁邊好了，到時候，我們大家就可以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啦。」
繼國嚴勝嗯了一聲，將她緊緊攏在懷裡，也很期待跟她一起的新生活。
瀧姬抬手攬住他的脖頸，在他垂眸看過來之際，仰起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別怕，嚴勝。」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
碎金眸子穿透林間濃郁的夜色，直直看入那雙血紅鬼瞳眼底。
她聲音低柔如訴，仿佛空中散落的花瓣，卻有著異樣的堅定。
「不管你是不是繼國家的少主，是不是會繼承繼國家，是不是會成為最強大的武士，是不是有著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天賦，都沒有關系。」
「嚴勝，我喜歡你，從來不是因為這些身外之物。」
「這世上，或許存在比你更驚艷絕倫的人類，但他們都不是你。」
「我喜歡你，也只是喜歡你。」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不管你有著什麼樣的身份，我對你的喜歡，都不會改變」
「甚至，光是你還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事情，就讓我非常高興。」
「我知道。」
繼國嚴勝認真聽著，抬手擦去她眼裡流出來的淚，淚珠冰涼，可沾在他手上時，卻有著滾燙的溫度，就好像不小心照到陽光一般，強烈的痛意順著皮膚滲入骨血。
他將無聲流淚的瀧姬緊緊抱在懷裡，第一次感到受到抱歉；「瀧，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那時候，我沒有選擇維持武士的尊嚴和驕傲……哪怕你已經讓別人取代我，我也不想讓你有絲毫傷心的可能。」
瀧姬回抱著他，腦袋埋在他頸窩裡，顫抖垂泣，被繼國嚴勝無聲安撫了很久，才啞著嗓子，悶悶出聲：「既然，你也這麼在意我，那麼……」
她猶豫了一下，繼續道，「你能不能不要跟桔梗生孩子？」
「你們都是我心愛的貓貓，一旦你們生了孩子，我就成了外狗了。」
繼國嚴勝順著她後背的動作一滯，旋即失笑：「你還記得啊？」
瀧姬更緊地靠在他身上，將濕漉漉的臉頰在他頸部清爽干淨的皮膚上蹭干淨：「怎麼可能忘記呢？你都生氣不理我了……」
「不會。我不會跟她生孩子。」
「那你也不要以男人身份去愛慕她，好不好？」
瀧姬還是覺得不保險，趕緊再接再厲，闡明利害，「如果你愛上了她，卻要因為顧忌我的心情，不能跟她在一起，那真的太悲慘了。」
「你們都是我心愛的貓貓，我是真心希望你們都能幸福……」
「當然，我不介意你以同伴身份喜歡她，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繼國嚴勝瞅著那個從自己懷裡仰起頭，偷偷覷著自己的臉色的瀧姬。
她臉上還殘留著淚水的殘痕，有著令人心疼的感傷，然而，她的話卻總是這麼善於終結不合時宜的悸動。
可他又能說什麼呢？
當然是答應她，會好好跟桔梗相處啦。
心願達成後，瀧姬徹底放下心來，興高采烈從他懷裡坐起，雙手捧著他的臉，狠狠親了他一口！
繼國嚴勝：「……」
行吧。
天亮之前，瀧姬帶著他去了桔梗村外的洞穴。
洞穴入口狹窄低矮，很好隔絕了外界陽光的直射。
「這是？」
繼國嚴勝有些吃驚，洞穴裡還有一個人！
瀧姬：「鬼蜘蛛，桔梗救的。」
鬼蜘蛛沒有反駁。
只是睜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最後，目光定格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好半晌，才從粗糲的喉嚨裡發出怪異陰沉的笑聲。
瀧姬掏了掏耳朵。
繼國嚴勝掃了他一眼，便不再對他投以關注的目光。
「他全身上下都被燒焦了，你可千萬別吃！」
天亮離開前，瀧姬忍不住提醒，「如果你想吃肉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飼鬼，她可是很有經驗的！
「好。」
繼國嚴勝哭笑不得。
除了最開始的時候，他確實被本能控制過，但現在，他真的已經不會被鬼的本能掌控自身了。
得到保證，瀧姬這才放心回到村子。
繼國嚴勝目送她離開，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才收回目光，撿了塊干淨的地方，坐在陽光無法照到的洞穴深處。
「喂！」
繼國嚴勝正思考著什麼，耳畔突然響起仿佛被砂紙打磨過的聲音，抬頭望去，就看見躺在洞穴中央的男人，已經轉動眼球，直直望了過來。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鬼蜘蛛雖然身體殘疾了，但他腦子還沒壞，眼睛也很好用，「你身上穿得衣服，我曾經見過，那是武家大名們最喜歡的珍貴衣料，可普通人辛辛苦苦攢好幾年都無法買得起的東西。只要搶劫一次，就夠我吃用很久。」
「你看起來出身不錯，但你的眼睛很奇怪啊……」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嗎？」
鬼蜘蛛盯著他，直言：「桀桀桀，我就是想知道，瀧姬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專喜歡養稀奇古怪的東西……」
繼國嚴勝有些奇怪，總覺得他對瀧姬的態度過於熟稔，可不像只是借助桔梗見過幾面的樣子。
於是，他想了想，道：「你知道又有什麼用？」
「瀧姬或許是對稀奇古怪的東西情有獨鐘，但她不是村子裡那位溫柔慈悲的巫女，還不至於喜歡上一動不能動的將死之人。」
「是啊。」
鬼蜘蛛咧著嘴，滿是血絲的眼珠不懷好意地轉動，「所以，我才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究竟有什麼魅力，才能在短時間內，取代我，成為她的新寵。」
電光石火間——
繼國嚴勝驟然想起瀧姬抱著他哭訴的話。
……
……
「狗狗貓不過是被大狗子教訓了一頓，他竟然就讓我殺了大狗子！」
「我不同意，他就罵我！」
……
……
他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血紅色的鬼眸盯著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好半晌，才諱莫如深問出聲：「……你該不會就是瀧寂寞的時候，收養的狗狗貓？」
鬼蜘蛛笑容一僵。
似乎也想到什麼了。
惡狠狠瞪著繼國嚴勝，咬牙切齒道：「你都可以親昵地叫她名字了，為什麼還可以活著？那個可惡的男人，為什麼會允許你活著？！」
「……你是指殺生丸嗎？」
繼國嚴勝問，「我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他，雖然，他看起來孤傲高冷了些，但並不是濫殺無辜的惡妖。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他生氣的事？」
鬼蜘蛛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還活著。那時候的你，只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又怎麼會被那個妖怪看在眼裡。不過，你現在已經來晚了！」
「那個妖怪，視瀧姬為自己的禁臠。一旦他知道你的存在，絕不會……」
繼國嚴勝越聽表情越奇怪，最後，實在聽不下去他惡意揣測瀧姬與殺生丸關系的話，揚聲打斷：「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
「殺生丸與瀧，是親姐弟。」
繼國嚴勝一字一頓，沉穩厚重的語氣一如他這個人本身，「瀧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但唯獨，不會跟殺生丸在一起，這是自他們出生，就已經注定好的事。」
「而且……」
頓了頓，他有些同情望向那個鑽了牛角尖的男人，「你一直都沒發現嗎？他們長得很像……大概因為他們都是妖怪的緣故，擁有近乎永恆的時間，所以，他們沒有像人類姐弟一樣，常常相見，聯絡感情，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感情很脆弱。」
「相反的，他們感情非常好，甚至，遠比很多兄弟姐妹都要來得親密無間。」
繼國嚴勝他可是太清楚。
畢竟，在他還是個小孩子，對他們感情還是一無所知的時候，就被瀧姬無情丟給了殺生丸。
現在想來，她之所以不會擔心自己被丟掉、殺掉、吃掉，完全是處於對殺生丸的信任。
信任殺生丸哪怕被她氣得想殺人，也不會拿著她喜歡的東西撒氣。
第100章
「你做了什麼吧？」
眼前這個男人, 即使嚴重燒傷，渾身上下都纏滿繃帶，也依稀可以窺見他健康時的體魄。
——這是個健壯魁棲的成年男人。
尤其, 他言談間盡是粗鄙失禮的野蠻，不太像是經受過良好教養的武士，反而更像些到處游蕩, 好勇鬥狠的浪人匪盜。
想到這裡，繼國嚴勝心裡甚至都已經有了肯定答案, 「不然，殺生丸是不會對著無關緊要的人類出手。」
他那麼驕傲，就連多看一眼人類都不樂意, 就更不要說跟一個人類針鋒相對了。
「嘿嘿嘿……」
鬼蜘蛛陰惻惻的笑聲，有著人頭皮發麻淫邪惡意, 「身為一個男人, 誰會不想對瀧姬做什麼？」
「她長得好看, 身材也是一頂一的棒，哪怕是花街裡最頂級的花魁, 也比不過她一根手指頭, 這樣的女人，毫無防備出現在自己眼前，哪個男人會不想占有她？」
聽到這裡，繼國嚴勝擱在腿上的手倏然握緊。
雖然對這些事早有預料, 可當真的聽見他直白的話語, 還是覺得很憤怒。
一股無名野火自心底燃起, 讓他幾乎都要維持不住冷靜的表情。
「就這樣, 就覺得難以忍受了？」
「這是夠裝模作樣的……」
說不出譏諷還是輕蔑的笑聲, 低低回蕩在洞穴裡, 「還是說，你該不是還從來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吧？……」
「哈哈哈，這就怪不得了！瀧姬那樣活色生香的女人就在自己眼前，你竟然能忍住，原來還是個愣頭青啊。」
「閉嘴。」
繼國嚴勝不想再聽。
「嘿嘿嘿。」
「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就不高興？如果我告訴你，瀧姬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僅不會拒絕我的親吻，更不會拒絕我的撫摸，你是不是……」
鬼蜘蛛冷嘲熱諷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洞穴深處的男人抬起頭，那張雋秀的臉上驟然多出四只眼睛。
霎時間，鬼蜘蛛只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只可怕的野獸盯上了。
一股危險凝滯的氣息撲面而來。
然而，本能的恐懼，也只是讓他沉默了片刻，很快，他就又發出更陰沉諷刺的笑：「喂喂喂！」
「不會吧不會吧？」
「已經成為怪物的你，竟然還保持著人類的禮義廉恥？」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把她摁在身下，為所欲為，不僅要讓她給我生孩子，我還要作踐她，讓她露出絕望悲傷的表情……哈哈哈……」
繼國嚴勝下意識拔刀出鞘，想講這個口出惡言的家伙當場斬殺。
但很快，他想起瀧姬的提醒，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身體躁動的血氣。
繼國嚴勝收刀回鞘，端正姿態：「如今的你，也就只能躺在地上無望幻想，而這，根本傷害到她分毫。更何況，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
「渾身上下散發著腐朽糟糕的氣味，你不會覺得自己能活著渡過這個冬天吧？」
「如果不是那個巫女慈悲，你早就像陰溝裡的老鼠，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腐爛成泥，哪裡還輪得到你在這裡叫囂。」
「真是可悲……」
「是又如何？」
鬼蜘蛛陰沉地盯著那個男人，「你不會覺得自己就會比我強到哪裡去吧？你敢將自己的心思告訴她嗎？你敢親她嗎？你敢去抱抱她，你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嗎？」
「這是我跟瀧的事，與你無關。」
繼國嚴勝已經不願意跟他浪費口舌，緩緩閉上眼，半靠在身後的洞壁上，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鬼蜘蛛。
村子裡的房屋，搭建非常簡單。
只需要用到木頭和茅草。
木頭搭建成房屋骨架；而捆扎好的茅草則用來覆蓋屋頂。
後來，還是瀧姬覺得不太結實，工匠們才又在屋頂上方覆蓋了一層杉樹皮。
短短幾天，一所四四方方，長寬都在六間以上，向南而居的木屋就修築完成。
從外面來看，跟村子裡的屋子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只要走近房間裡，穿過檐廊旁邊的小房間，就可以看見一道在繪著花紋的隔牆走廊，而在走廊的最裡側，則是一間不見陽光塗籠。
瀧姬裡裡外外看了個遍，很高興，就正准備天黑之後就帶繼國嚴勝過來，不曾想，在村外的樹林裡，看見了一個不該存在的男人。
「你怎麼還在這裡？」
原本以為犬夜叉已經離開了，誰知道，他竟然還待在這裡。
這個發現，讓瀧姬很不高興，招招手，把他叫過來。
誰知道犬夜叉卻像是吃了熊心豹子，不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還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他說：「姐姐，如果我成為人類的話，你會不會更喜歡我一點呢？」
「怎麼，已經不想做我的狗了嗎？」
犬夜叉搖搖頭，他低著頭，瀧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好像姐姐更喜歡我人類時候的樣子。」
「哦，那是因為你人類時候就不那麼像狗男人。」
瀧姬若有所思，解釋道，「黑發黑眸，看起來更像個人，自然也就不那麼討厭了。」
犬夜叉頓時仰起頭，金色獸瞳熱切看著她：「姐姐，那你說，我變成人類，好不好？」
「……怎麼變？」
「想辦法，淨化掉我身體裡的妖血。」
原本，瀧姬還有幾分不耐煩，但此刻，卻不由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唔。
不得不說，這個想法真有點妙。
人類，區區幾十年壽命。
失去妖怪之血後，這個本來就不該存在的孩子，很快就會徹底從世上消失。
不會給她添堵，更不會再給龍骨精添堵。
更妙的是，等這對父子在地獄重逢，那位慈父犬大將，肯定會露出非常有趣的表情！
「你和自己深愛，女人生下的孩子，如今卻拋棄你的血，變成徹頭徹尾的人類。像征著你們愛情結晶的血脈，將在不久之後，徹底斷絕……」
「這簡直太有趣了！」
只是想想，瀧姬就忍不住激動地渾身發抖。
哪怕無法看見犬大將的表情，也無法破壞她的好心情。
於是，她一改剛剛嫌棄表情，和顏悅色拍著犬夜叉肩膀：「不愧是姐姐的乖狗狗，可真會討我喜歡~」
「去吧，去淨化掉狗男人的血脈，成為人類。」
「姐姐我啊，確實更喜歡你人類時候的模樣呢。」
得到認同後，犬夜叉金色獸瞳閃閃發亮，跳起來就往村子裡跑。
瀧姬一把拎住他後衣領：「你要去哪兒？」
犬夜叉：「桔梗是名震列國的強大的巫女，如果是她的話，也許能幫我……」
「不行。」
不等他說完，瀧姬就拍拍他想當然的臉，「你去找誰都可以，但唯獨，不能來麻煩桔梗。犬夜叉，桔梗可是連我都不忍心讓她為難的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拿著自己的小事來麻煩她。」
「不然，姐姐我啊，可是會生氣的。」
犬夜叉先是愣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羞愧地向瀧姬道了歉，這才轉身離開。
攆走犬夜叉後，瀧姬愉快跑到村外的洞穴，拉住繼國嚴勝就往外走：「好啦好啦，你終於不用住在在陰冷潮濕的洞穴了！」
「快跟我走，我們去瞧瞧桔梗幫我們建的新家！」
「我很喜歡，你肯定也會喜歡！」
期間，看也沒看躺在地上的鬼蜘蛛一眼。
房子蓋好後不久，秋天就只剩下一條小尾巴。
原野疊翠流金的景致，還沒來得及欣賞，就被入冬後的初雪覆蓋。
天地間，盡是白茫茫一篇。
而山洞裡的鬼蜘蛛，也正如繼國嚴勝預料的那樣，並沒有活過秋天。
早在雪落之前，他就被妖怪啃食殆盡。
知道洞穴裡還養著一個病患的人很少，所以，他被吃掉這種事，並沒有在村子裡引起軒然大波。
只是，桔梗卻有些擔心。
畢竟，妖怪們趁著她不在這裡，悄無聲息吃掉一個人，這種事太可怕了。
這次是鬼蜘蛛，下次，萬一輪到村子裡的人可怎麼辦？
所以，哪怕鬼蜘蛛之後，附近的妖怪都銷聲匿跡了，她依舊日復一日地巡視著村子，絲毫不敢懈怠，唯恐再次發生鬼蜘蛛的慘劇。
當然，桔梗也不是時時保持弓弦拉緊的狀態。
偶爾閑下來，也會帶著楓，來瀧姬的房子玩耍。
天氣冷了，出門溜達完全是自討苦吃。
於是，他們一般會燒起地爐，然後坐在暖呼呼榻上下圍棋。
當然，是桔梗跟繼國嚴勝做對手。
瀧姬頂多就是陪著楓玩雙六，然後，還要被楓嫌棄沒有棋品。
瀧姬不服氣，衝她指指點點：「你這個小孩子，好可怕的！怪不得個頭像個小蘿蔔，原來是因為你心胸就這麼——一點點。」
生怕語言不夠生動形像，她還舉起右手，拇指和食指稍稍分開一點點距離，示意這就是楓的心胸。
同時，嘴裡還要嘰嘰歪歪，「嚴勝就從來不嫌棄我悔棋……哼，不像你，你盡會跟我斤斤計較！」
楓倒吸一口涼氣。
從來沒見過這麼會倒打一耙的！
楓偷偷瞅了眼正在認真對弈的姐姐，見她沒注意到這裡，才俯下身，壓低了聲音：「跟小孩子玩雙六，你都悔棋，怪不得嚴勝不跟你下！要是我，我也不跟你下！」
瀧姬瞪大眼。
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孩子竟然能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頓時惱羞成怒，惡狠狠回瞪她：「嘴巴這麼毒，小心以後都長不高！」
「你才長不高！」
「哼，你先長到我這個個頭，再來說我長不高吧。」
瀧姬挺起胸膛，用鼻孔看她，「還沒有我腰高的小蘿蔔~」
楓額上青筋突突直跳，忍無可忍，跳起來追著她打。
瀧姬嘻嘻哈哈，滿屋子遛她。
村子重新恢復正軌，鬼殺隊那裡也煥發新的生機。
鬼殺隊在得知繼國緣一擁有神奇的呼吸法，可以讓人類擁有跟鬼向搏的實力後，立刻派人來請求得到傳授。
哪怕知道呼吸法可能存在弊病，他們也沒有絲毫遲疑。
但繼國緣一卻猶豫了。
當初，他已經答應了瀧姬，會好好照顧繼國家。
對此，現任的繼國家主直接拍棺定案：「你去吧，緣一。趁著我現在還能繼續撐幾年，不要猶豫，去幫幫他們……千萬不要放過，那個害了你兄長的惡鬼！」
「是，父親大人。」
繼國緣一深深行了一禮，向自己懷孕的妻子闡明去向後，只背了一個小包裹，就跟著鬼殺隊的人走了。
鬼殺隊的諸位劍士，雖然也無法成功習得日之呼吸，但他們在繼國緣一的傾囊相授之下，紛紛摸索出適合自己的各種衍生呼吸，實力大增。
而繼國緣一在得到自己的刀後，也開始一刻不停地追尋鬼王蹤跡。
終於。
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某種必然。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兩人，在郁郁蔥蔥的竹林，再次相遇了。
「聽說，就是你傳授了他們呼吸法？」
無慘已經認出來了，這個被無數獵鬼人交口稱贊的「日柱大人」，竟然就是當初妨礙他給瀧姬送上大禮的家伙。
新仇舊怨湧上心頭，讓他不快眯起眼，「早知道，那時候，我應該選擇殺你才對……」
第101章
繼國緣一也認出了來著身份, 本能握住腰間日輪刀。
不同於上次隔著很遠的距離，現在，對方那沸騰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可怖生命力, 徹徹底底展露在自己眼前。
直面鬼王的強大, 繼國緣一第一次感覺到毛骨悚然, 難以言說的恐懼油然而生。
「這就是……兄長大人獨自面對怪物嗎？」
繼國緣一拔刀出鞘, 警惕之心提升到最高, 「可真是可怕的存在！」
「不知道瀧姬見到你的腦袋，究竟會露出怎樣有趣表情。」
「真的很想看看……」
這樣說著, 無慘率先發起攻擊。
人類, 是很脆弱的生物。
所以，人類強者之間的戰鬥，並不會像大妖怪那樣，糾纏數日, 往往是一瞬間就決定出勝負。
初夏時節, 田野荒原響徹蟲吟蛙鳴。
唯有坐到高聳入雲的御神木之上，夏蟲的吟鳴才不顯得那麼聒噪。
此時, 瀧姬就躺在御神木結實的樹枝上，華美的裳袍和發絲垂落下去, 很危險地飄飄蕩蕩，而她則枕著繼國嚴勝的腿，睜著眼睛，望著上方幽藍澄清的天空, 同時把玩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神情慵懶散漫。
夏夜晴朗。
絢爛的星子失去雲彩的阻攔, 彙集成河, 以勢不可擋的姿態, 自西北天際，遙遙傾灌入東南天幕。
很漂亮的景致。
只是看久了，就有點想睡覺。
瀧姬從來不想為難自己，打了個哈欠，挪動身體，順勢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准備躺在繼國嚴勝身上先睡一覺。
「……消失了。」
「嗯？」
聽見聲音，瀧姬扭頭望向他，不明所以。
「那種被窺探、被監視的感覺……不見了。」
繼國嚴勝捂著心口，喃喃出聲。
不僅如此，就連那一直不安分的血液，都好像沸騰後冷卻下來的水，不再吵鬧。
突如其來的安靜，甚至讓他有種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的不適感。
「也許……是無慘已經看夠了？」
瀧姬又打了個哈欠，說出自己的猜測。
「有可能。」
「這是好事啊。」
瀧姬衝他眨眨眼，碎金眸子彎出漂亮的月牙兒，「總是窺探別人隱私，這就是你脾氣好，要是我，早就跟他不死不休，非把他頭擰掉不可。」
繼國嚴勝低頭看著她，不甚在意：「……也還好。」
確實還好。
窺探又有什麼用呢？
他又不會因為無慘的憤怒，就擅自跟瀧姬劃清界限。
反正，被氣到的又不是他。
只是，他隱約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無慘那種家伙，可不像是知道適可而止的人。
但看著瀧姬高興的樣子，他沒有不合時宜說出自己的猜測。
在瀧姬看來，無慘他都浪了幾百年了，一直沒遇到能讓他狼狽的存在，以後，肯定也不會有。
至於她一直以來的行為，頂多是給他添添堵，讓他收斂收斂行徑，無法對他造成太大傷害。
瀧姬完全沒有考慮過他會慘烈敗北的情況。
畢竟，他是近乎完美的鬼王。
鬼吃人，而人卻是非常脆弱的生物。
光是斬殺普通鬼，都需要用人命堆出來，就更不要說斬殺鬼王了。
所以，她一直不擔心無慘會突然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直到——
犬夜叉——這個鬼殺隊的一員，送來消息，說鬼舞辻無慘遭遇慘敗，身體絕大部分被斬殺，只逃走了拳頭大小的碎肉。
「是誰？」
繼國嚴勝看了眼平靜吃吃喝喝的瀧姬，問出比較關心的問題。
「你的弟弟，緣一。」
「果然……」
繼國嚴勝擱在腿上的手握緊，半晌，復又緩緩松開，「是他。」
瀧姬鋒利的獠牙一下一下嚼碎兔子骨頭：「……是他的話，倒也是正常。畢竟，這些年，緣一可不是白過的。他一直想成為守護家人的最鋒利的刀。如今得償所願，他肯定會很高興。」
說著，她戳戳身邊的繼國嚴勝，「嗚嗚嗚，嚴勝，你弟弟好愛你啊！不像我，大狗子只會跟我作對！對我動輒打罵，完全不顧忌我身為姐姐的威嚴。」
被她一打岔，繼國嚴勝心中剛升起的一絲不舒服，瞬間煙消雲散。
犬夜叉看了看他們，低著頭，繼續道：「最近，所有鬼都銷聲匿跡了。鬼殺隊裡，有人比較樂觀，說鬼王或許是死了也說不定，但根據緣一救下的那個女鬼所言，鬼王應該還沒死，只是藏起來。而且……很有可能，在緣一徹底老死之前，都不可能再出現。」
「這很正常啊。」
瀧姬肯定了後面的說法，「無慘是病弱貴族出身，不太喜歡跟人死鬥到底。雖然，他在緣一手裡吃了個大虧，但比起親手報仇，洗刷恥辱，他肯定更願意選擇更穩妥的復仇方式。」
「比如，等緣一老死後，他再把與緣一相關的一切都抹除掉之類的……」
「唉，曾經他就試圖捏過大狗子，只可惜，成了大狗子的經驗包。」
「想來，他會吃一塹長一智，將穩妥謹慎的個性繼續保持下去。」
「你……好像很了解他？」
「沒辦法。」
瀧姬笑嘻嘻，「我跟他生活了很長的時間，說不了解他肯定是騙人的。」
犬夜叉並沒有在這裡停留太久。
一方面，是知道瀧姬不喜歡；另一方面，則是暫時解決了鬼的事，他就要專心致志去除去身體裡的妖怪之血。
而在他走後不久，瀧姬也拍拍屁股，准備離開。
「嚴勝，你留在村子裡，跟桔梗有個照應。我出去兩天，不久之後就回來。」
「要去找無慘嗎？」
繼國嚴勝原本並不准備質疑，只是，他一眼就看見她衣袖裡的手，而那指尖捏著的，是一張金色狐紋面具。
那張面具，非常眼熟。
「嗯。」
繼國嚴勝收在袖裡的手指驟然攥緊：「……要讓他跟我們一起生活？」
瀧姬把玩著指尖的面具，聞言，偏頭衝他安撫笑笑；「這怎麼可能呢？原本，他就那麼生我的氣，現在又吃了這麼大一虧，肯定不會跟我回來的。」
「要是他願意呢？」
「沒有這種可能啦。」
瀧姬將面具收回袖裡，雙手捧住繼國嚴勝的臉，跟他以額抵額，使勁蹭蹭他皺在一起的眉心，碎金眸子含著柔軟的笑，深深看入他眼底，「嚴勝，別擔心。我雖然是狗啦，還不至於沒眼色到，讓你跟害了你的家伙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安心安心，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會回來吧？」
瀧姬的話，一日往昔真摯，卻讓繼國嚴勝心中陡然生出更大的不安。
他們兄弟二人，哪怕再加上桔梗，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也不足二十年。
然而，無慘那家伙跟她相處的日子，是用百年計算的。
如果注定要舍棄誰，好像他們才是會被舍棄的那個。
「會的。」
對此，瀧姬非常肯定。
然而，不安的種子一旦埋下，就無法徹底拔出，不安的情緒宛若瘋狂生長的蔓草，頃刻間爬滿整座心田。
依著繼國嚴勝的本心，他是完全不想瀧姬再跟無慘牽扯上任何關系。
最好是，他們再也不要見面。
只是，他終究不是任性胡鬧的人。
他有屬於自己的驕傲自尊，縱然再不安，也不至於做出為難一個女人的事來。
****
既然無慘躲藏起來了，想要找到他就肯定是非常困難的事。
但這個困難，是相對於人類而言的。
妖怪的話，總有千奇百怪的妖怪手段。
——千裡耳。
在瀧姬還是只小奶狗，需要媽媽親親抱抱舉高高，才願意安靜下來的時候，凌月仙姬曾把妖怪的信息，當做故事講給她聽。
其中，就有個妖怪非常神奇。
他生活在一望無垠的森林中心沼澤，雖然妖力很弱，但卻有著一雙能探聽世間萬物的耳朵。
那時候，瀧姬關注的重點是，他耳朵那麼厲害，吃起來肯定也很好吃。
凌月仙姬輕描淡寫：「吃當然能吃。只是，他生活在綠水沼澤裡，你吃了就不要回來了，更不要說是我的女兒。」
「為什麼啊？」
「髒。」
瀧姬這才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爪子，不情不願擦去嘴角的口水。
要知道，媽媽的話，可以不聽；但媽媽的威脅，是不能觸霉頭的。
瀧姬找到千裡耳，問出鬼王的下落後，轉身就走，根本沒注意到千裡耳欲言又止的表情。
無慘傷得很重。
又加之顧忌著繼國緣一的存在，他甚至連吃人恢復體力都不敢。
狼狽躲藏在迷宮般的洞穴深處。
瀧姬找到他時，他身體才勉強恢復了一半。
然而，即使如此，他上半身皮膚上依然滿是利刃撕裂的傷疤——那是被繼國緣一赫刀灼燒留下的、不會愈合的痕跡。
「……怎麼，你是准備替你心愛的弟弟貓們報仇嗎？」
無慘冷笑。
如果她真的動了殺心，自己哪怕是全盛時期，也根本不可能逃走。
見她不說話，只是站在不遠處，看不出情緒地望向這裡，似乎是嫌棄靠得太近會弄髒自己似的。
無慘就更氣了。
整個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抿緊的嘴唇裡不停說出刻薄凶狠的話：「再不動手，等我恢復過來後，我第一個就殺了那個叫繼國嚴勝的男人。」
「還有，就是他那個該死的弟弟……」
「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等他死後，我就會把他的子嗣後代統統吃掉！徹底抹除他在這個世上存在的痕跡！」
「既然敢跟我作對，就必須有承受我報復的心理准備。」
「瀧姬，准備怎麼做？」
「為了他們，殺了我；還是為了我，放任我對他們出手？」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當然會選擇他們……」
「疼不疼？」
「……什麼？」
無慘發狠的話一滯。
猙獰的表情僵在臉上，仿佛不理解她在說什麼。
「被逼入絕境，身體不得不分裂成上千塊碎塊，想要逃走，卻又在一瞬間被砍了上千刀……」
「無慘，你疼不疼？」
瀧姬眼睛眨也不眨注視著他。
碎金眸底漸漸氤氳出顫顫巍巍的水光。
她在哭。
然而，卻沒有再像往常那樣，喜怒形於色地悲泣出聲，
她只是靜靜望著他。
好半晌，才哆嗦著聲音，又問了一遍：「無慘，你疼不疼啊？」
第102章
漆黑的地下洞穴深處, 隱隱傳來啪嗒啪嗒的滴水聲。
無慘定定仰望著她，梅紅色的眼瞳動了動，張了張嘴巴, 想要說什麼, 可喉嚨卻干澀得吐不出半個字。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做狗男人，不要做狗男人。」
瀧姬似哭還笑, 越是不想露出委屈的模樣，眼眶裡的淚珠就越是跟她作對, 流得更凶。
最後，她只得偏過頭，不看他：「可你偏不聽。」
「無論我怎麼勸你……」
「你都不聽我的, 就是非得跟我作對……」
「……我沒有。」
無慘蒼白無力的解釋，就像是導火索, 精准引爆了瀧姬的情緒。
「沒有？！」
「你沒有, 緣一為什麼要殺你？」
瀧姬臉上還殘留著淚痕沒擦干, 整個人就氣急敗壞起來。
她憤怒揮動著手臂，在原地不停踱步, 發泄內心無處釋懷的怒意, 宛若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
「緣一嚴勝的事，就算是我的錯！可你別忘了，還有源源不斷的獵鬼人！」
「你招惹了這麼多仇家, 被人家記恨，以至於被打成這樣, 只能躲在不見天日的地下！」
「而我, 卻不能為你報仇！」
「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是沒有過錯的人類, 更重要的是, 無慘，是你理虧！」
「是你理虧，你懂不懂？！！」
瀧姬尖聲咆哮。
尤不解氣，干脆抬腳揣上身側的洞壁，暴走的妖力輕易洞壁踹塌，引得四周石壁也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垮塌聲。
可她置若罔聞。
她只是睜著那雙被淚水洇濕的碎金眸子，死死盯著無慘，咬牙切齒道：「但凡你有一點理，我都幫你把他們都殺了！」
「可現在呢？」
「我只能像個心虛的小偷一樣，不僅不能幫你報仇，甚至，就連來找你，都不敢大張旗鼓！」
「我明明那麼害怕……害怕自己慢了一步，就連給你收屍都做不到！」
說到情深之處，瀧姬大步上前，跪在他跟前，一把拎起他衣襟，將他扯到自己眼前，那雙因為憤怒而通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無慘，你開心了嗎？」
「讓我擔心，讓我難過，讓我焦慮得晝夜難安，真的就那麼讓你開心嗎？」
無慘沒有出聲。
即使身體被她不知輕重的動作弄得差點散架，臉上也沒有露出分毫，只是抬起滿是傷痕的手，擦去她臉上簌簌而落的淚水，近乎無奈地嘆息：「我這還不是沒死嗎？」
「等你死了，一切就都晚了！」
瀧姬怒上心頭，使勁搖晃他進了水的腦袋瓜子，完全不在意自己這樣的舉動會不會讓他原本就不堪重負的身體，雪上加霜，「你已經成了鬼啊！一旦你死了，我甚至連屍體都見不到！」
「無慘，你是真的恨我吧？」
「不然，你怎麼可能輕描淡寫，對我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無慘被她沒輕沒重的晃得差點吐血，身上傷口又開始龜裂，滲出血來。
瀧姬緊緊抱住他，用彼此都感覺到疼的力氣。
然而，即使在意的人留在自己懷裡，她身體還是止不住發抖。
她還是害怕。
像是認輸一般，小聲祈求：「無慘，別再鬧脾氣了……回到我身邊，永遠跟我在一起，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永遠在一起？」
「嗯。」
無慘撫著她的發：「……像我送給你的櫻花那樣嗎？」
「嗯。」
瀧姬松開抱著他的雙臂，掏出袖子裡的金紋狐面，戴到無慘臉上，拂手一推，就將面具推到他頭上。
她俯下身，很輕地親他臉上的傷口：「無慘，我喜歡你，哪怕你離開我，還惹我生氣了，我也從來沒有一天停止喜歡你……回來吧，無慘，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只要你願意，那麼從今往後，再沒有誰能對你喊打喊殺，也再沒有誰能將你從我身邊奪走……我們將徹底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無慘梅紅色的眼瞳深深望著他。
感受到死亡的陰影的瞬間，他確實很恐懼。
不僅恐懼死亡本身，更恐懼自己沒有得到瀧姬的陪伴，將要孤身一人面臨死亡。
所以，他拼了命地不想死。
而如今……
不想讓他繼續活下去的，是瀧姬。
哪怕她說得天花亂墜，也更改不了她是准備吃掉自己的事實。
只是，不知為何。
他並沒有憤怒，或者想逃走的情緒，反而有種「這一天終於來了」的釋然。
很奇怪。
但他並不討厭。
想到這裡，無慘放松身體，倚靠身後的洞壁上，光是用視線描摹她的眉眼，已經不夠，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臉，沾著血的指腹貪婪地摩挲著她柔嫩溫暖的側臉。
那是生者才有的鮮活溫度，令人眷戀不已。
「瀧姬……」
須臾，無慘像是想開了。
他一邊呢喃著她的名字，一邊跟她以額抵額，梅紅色的眼瞳深深望入她眼底，「……我可以回到你身邊，也可以允許那個家伙繼續以鬼的身份活下去，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在那之前……讓我抱抱你。」
****
沒有人知道鬼王是怎麼死掉的。
只知道那是個非常普通清晨，飽受詛咒折磨的產屋敷家主，原本已經快要衰敗死去，卻在睡了一覺後，非常突然的恢復健康。
之後，鬼就好像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任何關於他們的蹤跡。
直到這時候，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啊，原來，鬼王真的死了。
那個奪去大家心愛之人，讓無數人遭遇死亡與不幸的鬼王，終於死了。
「日柱大人，您在擔心什麼嗎？總感覺您似乎並沒有很開心……」
「我當時並未徹底斬殺他。」
繼國緣一很肯定，自己確實是漏掉了一部分。
來人哈哈大笑：「原來是這個原因。」
「說不定是鬼王逃跑過程中，遇到了其他想要殺他的人，掙扎活了幾天，還是被殺死了。」
「您完全沒必要因為這種事耿耿於懷啊。」
繼國緣一沉吟片刻，點點頭。
只是，他忍不住想起了瀧姬。
「她跟鬼王似乎是舊相識，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很傷心？」
「不過……」
他轉念又一想，「兄長大人就陪在她身邊，應該還好。」
只是，他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在鬼殺隊解散後，他最後讓鎹鴉幫忙給家裡送了封信，自己則啟程去往了瀧姬和兄長大人所在的村子。
巫女桔梗生活的存在，在武藏國小有名氣。
不多時，繼國緣一就找到了。
然而，讓他有些奇怪的是，這個村子似乎並沒有瀧姬說得安穩平靜，反而到處是被戰火波及的模樣。
他順著村中大路，朝立著朱紅色鳥居的神社走去，四周的村民，都戰戰兢兢避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不敢上前。
甚至，他只是投去困惑的目光，都能把他們嚇得瑟瑟發抖，兩股戰戰，縮成一團。
哪怕繼國緣一再沒有常識，也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這根本不像是瀧姬生活的村子！
最後，解答他困惑的，是一個眼睛受傷，穿著不太合身巫女服的女童。
她從人群中擠出來，難以置信地打量他許久，才跟他搭話：「你不是嚴勝，對吧？」
「嗯，那是我的兄長。」
繼國緣一半蹲下身，「請問，這裡是發生了什麼嗎？兄長大人和瀧姬，應該是生活在這裡的吧？」
然而，他剛開口，對面的女童表情瞬間蒼白起來。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於狼狽哭出聲，血淚卻不受控制地洇濕她左眼繃帶。
繼國緣一不知所措。
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懷裡有糖果，那是詩給他准備的，讓他惹哭小孩子的時候，用這個東西來哄。
繼國緣一連忙掏出糖塊，遞到她跟前。
女童沒有接，只是狠狠擦去臉上的淚。
很快，她深吸一口氣，一面告訴村民不需要緊張，一面讓他跟上。
「我叫楓，如今村子的巫女。」
她簡單介紹過自己，就從屋子裡捧出一把武士刀，遞給繼國緣一，「這是嚴勝哥哥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前不久，他和我姐姐，都死在了妖怪手上……」
「不可能。」
繼國緣一從那把保養得宜的武士刀上收回視線，「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兄長大人是強大的武士，而瀧姬，更是能從鬼王手裡全身而退的強者。」
「這世上，絕對沒有人能把兄長大人從她手裡奪走，就更不要說妖怪了……」
「是啊。」
楓握著武士刀鞘的手用力到發白。
她仰頭望著拒絕接受事實的男人，僵硬地扯動嘴角，似哭還笑，表情非常難看：「如果她在的話，一切不幸都不會發生。可是……你怎麼就沒想過，她不在的可能性呢？」
繼國緣一平靜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紋。
正如，他從沒想到過這種可能性一樣，瀧姬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只是出去一趟，回來竟然就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
桔梗帶著四魂之玉死去。
為了不使村子被妖怪覆滅，繼國嚴勝被妖怪拖住腳步，硬生生耗死在日出後。
而之所以會發生這一切，都是因為犬夜叉同東國而來的狼妖勾結在一起！
身為罪魁禍首的犬夜叉，只是被箭矢釘在御神木上，而瀧姬最在意的兩個人，卻全部屍骨無存，根本沒有用天生牙拯救的機會！
「她試過所有辦法，試圖救回姐姐和嚴勝，但都失敗了。」
「……她在御神木下站了七天七夜，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就在你來的兩天前，她將剩下的錢財全部放在我門口，自己走了。」
「我不知道她准備做什麼，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只是有種感覺，她……也許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楓是這樣說的。
唯一完好的眼睛默默眺望著遠處的高空，表情空洞茫然。
她很想哭。
可人難過到極點，是哭不出來的。
繼國緣一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桔梗村。
而瀧姬，此時此刻，正義無反顧走上通往地獄的道路。
自己心愛的人死於非命，這種事她拒絕接受？
哪怕凌月仙姬告訴她，地獄可不是現世之人可以胡亂放肆的地方，稍有不慎，別說救人了，她自己也可能回不來，卻根本無法阻擋她踏入冥道的腳步。
凌月仙姬被女兒的不識好歹氣到。
她側伏在榻上，捂著胸口，氣喘吁吁，一副好像下一刻就會喘不過來氣。
「夫人，你為什麼不告訴她，我的桃源鄉也有道路可以直達地獄，而非讓她走那麼危險的小路呢？」
白澤很無奈。
自己被請出來，結果並不是讓自己幫忙，只是讓自己渲染一下冥道石打開的小路有多危險……
「這只臭狗崽子，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貓死掉了，都不願意回來一趟。」
「這些年，性子真是越來越野了……」
凌月仙姬嘖了聲，美目低垂，遮去眼底危險的光，「不僅無視了我身為母親的好心，甚至，還學起了她父親的德性，一點也不聽話……哼，這種不乖的狗狗，就讓她死在外面好了。」
白澤失笑，指了指半空中的冥道石投影，從那裡可以清楚看見瀧姬的動向：「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這麼關注她？」
「自然是為了看她出糗。」
第103章
地獄, 不是生者可以輕易涉足的地方。
因為——
真的太大了。
沒有人帶著，非常容易走丟。
當瀧姬第三次路過，碾磨著血漬呼啦肢體的石磨時, 不得不痛苦承認，她迷路了。
放眼望去, 不辨天日的地獄，盡是逢魔時的薄暮冥冥，視線受阻，根本望不見邊際。
處處相同，又好像處處不同。
瀧姬躲在枝干扭曲的枯樹下方, 避開天空上方時不時掠過的獄卒鴉天狗，站在原地，斂目沉思。
靈魂沒有氣味。
這應該就是她一直找不到桔梗和繼國嚴勝的原因。
這種情況下, 最好是能抓個熟悉地獄情況的過來問問，要是能問出，剛入地獄的人類靈魂都在哪裡就好了……
就在她思考抓哪個比較合適的時候, 腳下驟然傳來狗狗歡快的叫聲。
瀧姬皺著眉, 低頭一看，不知何時，一只白狗狗正搖著尾巴盯著自己。
它看起來跟普通狗狗沒什麼區別。
就是長得有點胖，活像只北極熊。
脖子上系著的也不是狗繩，而是用紅白相間注連繩做成的蝴蝶結。
皮毛整潔體面。
看起來，應該是家養的狗。
瀧姬看了一眼就不再關注，抬腳踢踢它, 示意它離自己遠點。
「汪汪汪！」
然而, 這只狗就仿佛看不懂她不耐煩表情似的, 不僅沒有走, 反而還更歡暢地竄來竄去，跑出兩步，就回頭看她，見她沒跟上，就跑回來繼續汪汪叫。
來來回回，不知疲倦。
瀧姬被它騷擾得不耐煩，面無表情盯它。
胖白狗前肢趴在地上，彎下腰，不太敢跟她對視，卻強撐著又衝她嗷嗚嗷嗚叫。
「……要我跟你走？」
「汪！」
「你知道我是來找誰的嗎？」
這次，胖白狗沒出聲，只是微微歪頭，睜著那雙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懵懂且純真地仰望著她，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不知道也沒關系。」
瀧姬俯視著那只狗狗，「我聽白澤說過，人類死後，都會先來地獄進行審判，之後，根據生平業果，判定他們最終應該去往的地點。而你，只要帶我去審判的地方就好了，」
「汪！」
「那就走吧。」
瀧姬跟在它身後，讓它領路，「只是，有件事，我想提醒你。最近，我心情很不好，耐性也是一點也沒有，尤其，看見狗就忍不住生氣。你要是敢耍我，我就把你吃了……說起來，我還從來沒吃過地獄的狗狗，不知道你的肉，跟現世狗狗相比，哪個更好吃……」
前面領路的胖白狗後腳踩前腳，差點狼狽摔倒。
有了胖白狗的帶路，瀧姬很快來到一處奇怪的地界。
空氣中處處飄蕩著淺色霧氣。
視線被遮蔽，看不見很遠地方，只能隱隱可見霧中到處是長滿苔蘚藤蔓的斷壁殘垣。
呼吸間，有奇怪的氣味道沁入口鼻。
像是熟爛水果的，又像灼灼盛放的夏花。
不難聞，反而還有著迷人的芬芳。
清幽悠長的香氣，似乎有著放空精神，舒緩身心的作用，瀧姬只是跟在胖白狗身後走了片刻，就感覺心頭那股無處發泄的怒意，正在一點點被撫平。
瀧姬碎金眸子動了動，放緩呼吸，復又跟上去。
接著，又轉過幾道曲折路口，越過幾面頹丕的牆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是繼國嚴勝。
他站在磚石堆砌的牆角邊，還穿著那身熟悉的絳紫色和服，正在極目遠眺，不知道在看什麼。
「嚴勝！」
繼國嚴勝高大的身形一滯。
他猛然回頭，血紅色的鬼眸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嘴唇翕動，呢喃出聲：「……瀧？」
淚水模糊視線。
瀧姬撲到他懷裡，雙臂死死摟住他脖頸。
她力氣之大，直把繼國嚴勝撞得不停後退，直到後背倚到長滿青苔的斷牆，他才堪堪穩住身形。
「嚴勝，嚴勝……」
瀧姬像是恨不得將他溶血骨血，雙臂用力抱著他，顫抖的聲音不停喚著他的名字，「嚴勝！」
繼國嚴勝回擁著她，想告訴她，自己就在這裡。
然而！
然而——
「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他摁住她肩膀，將她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比起再見的喜悅，他更多是難以言說的震驚。
身體被新生的陽光炙烤，一點點化作塵埃消失，強烈的痛苦一度要衝垮他的神智。
在強撐著斬殺掉最後一只襲擊眾人的狼妖後，他的意識也就此消散。
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死了。
之所以會重新恢復意識，不過是來到了屬於亡者的彼世。
而瀧姬，作為生者，絕不應該到這裡來！
繼國嚴勝感覺自己的手在發抖：「瀧，這裡不是你現在應該來的地方……回去，快回去……」
「不，我們一起回去。」
瀧姬握住他的手，努力想要衝他安撫笑笑，但下一刻，淚水卻有落得更凶了。
她偏過頭，深吸一口氣，緩解嗓子滯澀，才重新擺出輕松安撫的表情，柔聲道：「我們一起回去……嚴勝，我來帶你們回家去……」
「哦。」
瀧姬話還沒說完，就聽一道冷漠的男聲自身後淡淡響起，「原來，你今天曠工，就是為了幫自己的同類偷渡亡者嗎？」
瀧姬心下一緊。
她毫無察覺！
這就是地獄嗎？！
「不是的不是的！」
眼見事情敗露，胖白狗趴在地上打滾哭泣，「鬼燈大人，請聽小白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汪嗚……」
瀧姬將繼國嚴勝護在身後，這才沉下眉眼，打量著不知何時出現，被稱為「鬼燈」的男人。
黑衣黑發。
不苟言笑。
手裡還握著猙獰可怖的黑色狼牙棒。
他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甚至，舉不舉得起那根狼牙棒都兩說，但能讓只一直裝傻充愣的狗，滿地打滾求饒，只能說明眼前男人非常危險。
瀧姬的心不由沉了沉。
「那你說。」
「汪嗚……」
小白倒在地上，露出柔軟的肚皮，痛苦搖頭，「可小白已經答應了大將，不會告訴別人的。」
鬼燈捏緊手裡的狼牙棒，表情陰沉冷酷，嘴裡卻只道：「下次的休息，沒有你的份。」
「謝謝鬼燈大人！」
小白歡翻身而起，仿佛撿回一條命似的，歡呼雀躍，以鬼神難及的速度，一溜煙跑走。
「接下來——」
鬼燈將狼牙棒重重杵在地上，地面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他冷眼望向試圖給他工作制造麻煩的另外一只狗子：「就輪到你了。」
「擅自以生者身份闖入地獄，還想要偷偷帶走已逝人類的靈魂，狗狗，你是把地獄當成自己的家了嗎？」
瀧姬制止繼國嚴勝意圖上前的動作，穩穩擋住鬼燈掃向他的視線。
面對鬼燈質問的話，她只是有些奇怪道：「……這樣不好嗎？哪怕我是大妖怪，遲早也會有來這裡的一天。既然如此，我提前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有什麼不好的嗎？」
鬼燈：「……」
「瀧！」
繼國嚴勝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所以——」
瀧姬徑自道，「既然我們遲早會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如，你現在就給我行個方便唄。反正，我要帶走的人也不多，就兩個，不會擾亂你們彼世的秩序。」
「你當做看不見，我也會識趣兒的偷偷摸摸溜走，不會給你添堵。」
「大不了……以後來到這裡，我免費給你摸。」
繼國嚴勝瞳孔驟縮，下意識看向身前的瀧姬。
而她表情平靜，根本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可怕的話。
鬼燈：「……誰這麼教你的？」
瀧姬微微歪頭，認真回憶了一番，之後，才篤定道：「白澤。」
她仿佛看不見鬼燈驟然冷下來的表情，自顧自道，「在我來之前，他偷偷給我遞了小紙條，告訴我即使被抓包不要怕。只要大喊『鬼燈』的名字，就可以得救。」
「他說了，你非常喜歡小動物。」
「哪怕我不小心惹你生氣了，也只需要躺下來，對你露出軟乎乎的肚皮。再怎麼樣，你都不會跟毛絨絨，還有粉嫩嫩肉爪的我計較~」
「哦，對了，他還說，雖然你這只鬼古怪又陰沉，性格也很惡劣，但有個優點，那就是不會對女性發脾氣，所以，如果我害怕了，就讓我對著你哭……」
「哈哈哈，我怎麼可能害怕呢？」
「所以，我不會對著你哭……」
繼國嚴勝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鬼燈衝她伸出手。
瀧姬覷著他。
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鬼燈：「……」
沒脾氣。
他道：「把紙條給我。」
瀧姬恍然大悟，掏掏袖子，從裡面扯出一本厚厚的小冊子，遞過去，絲毫沒有賣了白澤的羞愧。
而鬼燈，在看到那厚厚一冊東西時，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渾身上下都開始散發神哭鬼號的黑煙。
——那是已經化作實質的怨念。
趁他翻閱小冊子，瀧姬衝繼國嚴勝做出噤聲的姿勢，領著他躡手躡腳跑掉。
直到徹底遠離那個凶神惡煞的黑衣鬼神，瀧姬才捂著胸口，狠狠吐出一口氣：「呼——終於甩開他了！對了，嚴勝，你看見桔梗了嗎？」
「沒有。」
繼國嚴勝警惕著四周，「按道理來說，桔梗應該比我早到一天，但當我恢復意識的時候，卻並沒有在亡者群裡發現桔梗的蹤跡……」
「哎？」
瀧姬問，「你來到的地方，不是剛剛那裡嗎？」
「不是。」
繼國嚴勝解釋道，「原本，我應該隨著亡者隊伍，去往十殿接受審判，但中途……我遇見了一只狗——就是那只叫小白的狗，它將我從隊伍中帶到剛才那個地方。」
瀧姬皺緊眉頭。
她並不是傻子。
現在想來，小白脫口而出的「大將」，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死了都要給自己添堵的狗男人——犬大將。
雖然不想承他的情，但接受了，也不會覺得吃人手短。
畢竟，他跟他那該死的半妖兒子欠自己的，就算他們死一百次，都無法還清。
可如果提供幫助的真的是他，那麼，問題也就來了。
——桔梗呢？
第104章
「不應該啊。」
瀧姬摸著下巴, 「如果他真的是來幫我們，沒道理把桔梗丟在一邊。」
繼國嚴勝也道，「我也很奇怪，也問過小白, 但它只是汪汪叫, 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原因很簡單。」
就在他們面面相覷, 想不出一個所以然的時候, 鬼燈冷冰冰的聲音，自他們身後鬼魅般響起，「那個枉死的巫女, 靈魂根本就沒有踏足地獄。」
「這不可能！」
瀧姬瞬間連逃跑就忘記了，跳腳反駁，「桔梗只是重傷死去, 又不是跟翠子似的，用靈魂跟妖怪們同歸於盡！」
「她的靈魂，不在現世，肯定就在地獄！」
「偷偷摸摸來地獄偷渡靈魂, 是我不好，但你不能這麼騙我！」
「我最討厭被騙了！」
鬼燈目光不經意從她指尖掠過，上面生著鋒利的指甲, 看起來有點想要撓人的樣子：「你這麼想也沒錯。不存在現世的靈魂，肯定是來了地獄，正常情況下，是這樣的。」
「……還有不正常的情況？」
「你不很清楚嗎？」
鬼燈意味深長睨過來, 「強行將亡者靈魂留在自己身邊, 將他們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瀧姬眼神微妙一飄, 避開他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 並不代表不存在。」
鬼燈淡淡道，「說起來，那個東西就一直在你們身邊，只是，你們太小瞧了它，以為將它束之高閣，就沒事……」
「那個東西？」
繼國嚴勝似乎想到了點什麼。
「四魂之玉。」
鬼燈沒有賣關子。
瀧姬碎金眸子驟然縮成一點。
是了。
她忘了。
她竟然把四魂之玉這一茬忘記了！
「我怎麼就忘了呢？」
「它是由翠子和妖怪的靈魂形成的東西，會操控亡者的靈魂，太正常了！」
「怪不得會隨著桔梗的火葬一起消失，原來、原來……」
被戲耍、被玩弄的憤怒，瞬間繃斷瀧姬腦海的理智之弦，
她狠狠踹向身邊奇形怪狀的樹干。
那顆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地獄之樹，在飽含憎恨與憤怒的蹬踹下，很快折斷倒地。
「犬大將！」
「該死的狗男人，哪怕你死了，都要流下血脈禍害旁人！」
「可惡——」
「如果你不曾存在就好了！」
「如果這世上的狗男人，在降生之初就紛紛死掉就好了！」
這一刻，瀧姬仿佛又回到了御神木下。
那時候，她站在原地。
接二連三的噩耗，直讓她想笑。
是噩夢吧。
不然，怎麼可能呢？
無論桔梗，還是繼國嚴勝，他們都是人類中數一數一的強者，怎麼可能在她離開的短暫時間裡，就一個接一個死掉？
然而。
空氣殘留的死亡氣味，卻無情打斷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麼都沒想，
就那麼木然地站在原地，任憑各種情緒以摧枯拉朽之勢，咆哮著摧垮接觸到的一切。
瀧姬無法接受！
她只是離開幾天而已。
叮囑自己早點回家的貓貓，就一個不剩都死掉了。
屍骨無存。
讓她連挽救的機會都麼沒有。
這份痛苦太過強烈，一度令讓她無法呼吸，幾乎窒息！
她想尖叫、想發泄、想讓導致這一切的犬夜叉，品嘗到到跟自己一樣的痛苦！
然而——
到了最後，她卻絕望發現，造成這一切，竟是她自己。
如果她在桔梗拒絕後，就識趣離開，犬夜叉就不可能因為自己的緣故，跟她有牽扯。而桔梗，就更不可能因為相信自己的緣故，輕信犬夜叉。
如果她沒有自視甚高，覺得只有自己才能護得住繼國嚴勝，他現在一定還活得好好的。
……
……
瀧姬牙齒打顫，發出哆哆嗦嗦聲音，身體不自覺痙攣發抖。
「不不不，我沒有錯。」
「我是不會有錯的……如果我有錯，那肯定不是我的錯。」
「要怪就怪狗男人……」
她緊張地啃咬著指甲，哪怕啃出血也不停下，「如果不是他把我生成一條狗，我根本不會帶來不幸！」
「狗男人才是最不應該存在的那個……」
瀧姬仿佛陷入神經質的癲狂，綺麗精致的臉上盡是猙獰恨意。
她捂住右眼，危險的紅光自指縫溢出。
周身妖力再也無法維持平和，形成危險的漩渦亂流，將接觸到的一切外物悉數碾碎。
「……在我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應該把他殺掉才對。」
「想要讓他生不如死，想讓他跟我一樣痛苦，這種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們沒有心，根本沒有心！」
「只要狗男人還活著，就會給別人帶來不幸！」
「我要把他們……都吃了！」
「瀧！」
繼國嚴勝大驚失色，想去拉她，卻被一根猙獰的狼牙棒擋住去路：「身為亡者，不要擅自添亂。你現在過去，只會被她傷到。」
「那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鬼燈掃了他一眼：「這個我當然知道。」
他丟開狼牙棒，從袖子裡掏出一杆琅玕旱煙，深吸一口，就在繼國嚴勝皺緊眉頭，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的時候，如有實質的青色煙瘴從他嘴裡吐出，直接噴了暴怒中的瀧姬一頭一身！
那煙氣，似乎有著奪取活人意識的功效。
瀧姬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鍵，含恨的表情還維持在臉上，目光卻已經失去焦距。
鬼燈捏著琅玕煙杆，金制煙鍋在瀧姬額頭上敲敲：「自己的安危都還沒有著落，就開始因為他人的不幸，憤怒得失去理智，真是只沒長大的小狗狗。」
身為地獄第一輔佐官，要是沒有點能力，可壓不服地獄裡的諸多刺頭兒。
也不管瀧姬聽不聽得見，他將琅玕旱煙重新收回袖裡，俯身撿起狼牙棒，眼神示意那個亡者帶她跟上。
繼國嚴勝默了默，將茫然失神的瀧姬打橫抱起，跟了上去。
****
瀧姬消失了。
不知何時，妖怪中流傳出一個古怪的謠言，說是西國姬君、東國首領、最凶惡的白犬大妖，因為沉迷人類巫女，失去了本心，以至於竟然敗在了妖狼族手裡。
她自覺沒臉見人，當場自殺。
甚至，還有妖怪活靈活現地表示，他親眼看見瀧姬羞愧掩面，墮入地獄。
最開始，殺生丸完全不在意這種狗都不信的鬼話。
瀧姬那個家伙，雖然看上去很不靠譜，但絕對不是軟柿子。
曾經，有不知死活大妖怪試圖拿捏還是個孩子的她，可結果呢？
不僅自己死無全屍，淪為狗糧，就連領地都易主了。
就更不要說現在的瀧姬了。
那份足以支撐自己野心的能力，不擇手段復仇的性格，以及，哪怕身死，都要捍衛底線的覺悟，早就讓她成為一個非常危險的對手。
比她強的，沒她狠；
比她狠的，沒她強。
又加之她有著堪稱靈活的道德底線，跟她作對，往往只有一個下場。
——死。
也許，她會哭，但她的對手，絕對會死。
殺生丸絲毫不擔心瀧姬會出事。
可架不住謠言越傳越凶。
殺生丸再也聽不下去，那張俊秀異常的臉上，浮出澗冰般的涼意。
他不知道瀧姬到底又在玩什麼花活，只想盡快找到她。
然後，把這個三天兩頭給他們白犬一族抹黑的家伙，腿給她打斷。
無視她哭嚎，直接鎖在雲上城，關起來！
看她還怎麼惹是生非！
這樣想著，殺生丸去了那個傳聞中迷惑了瀧姬的巫女村子。
瀧姬確實已經不在這裡了。
甚至，就連氣味都變得近乎無。
很顯然，她在很久之前就離開了。
從生活在附近的西國妖族表示，不久之前，這裡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但問題不大。
「請您放心。」
「瀧姬大人的話，並沒有在此次事件裡受傷。」
「她回來之後，那個巫女就已經死了，就連屍體，都已經跟四魂之玉一起燒成灰燼。」
「至於，那顆一直在妖怪中輾轉，引得無數妖怪爭奪的妖玉，也伴隨著巫女的死去消失了，想來是不會再出現了。」
說著，那妖怪狠狠松了口氣，抹去額上的冷汗，「我也不太清楚後續瀧姬大人去了哪裡，不過，小人當時遠遠窺了一眼，她只是在封印了半妖的御神木下站了站，情緒很冷靜，並沒有悲傷的樣子。」
「……啊，真不愧是心胸寬廣的大妖怪啊，光是這份波瀾不驚的態度，就讓小人欽佩不已！」
聞言，殺生丸眉頭死死皺起。
終於承認，事情根本不是傳聞中的那麼簡單。
他遠遠眺望封印著犬夜叉的御神木。
心裡很清楚，那個半妖不應該活著。
瀧姬這只狗，雖然不能說心胸寬廣，但最起碼，也是睚眥必報的程度。
絕對不可能發生，別人殺了她的貓，她非但不計較，反而還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事。
殺生丸頓感棘手，回到雲上城，去詢問母親的意見。
「哦，應該死了吧。」
凌月仙姬側首支頤，鮮艷的紅唇漫不經心吐出一記暴雷。
殺生丸面無表情。
「怎、怎會這樣？！」
邪見驚恐瞪大眼，「瀧姬大人可是不輸於殺生丸少爺的大妖怪，怎麼會……」
「唉。」
凌月仙姬偏過頭，哀哀嘆氣，「大妖怪又如何，去了地獄，還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我都告訴過她了，那裡可不是生者能輕易涉足的地方。然而，她根本聽不進我這個母親的話。」
「……現在算算，她都已經去了五十年，一直沒能回來，想必，是早就死在了那裡了吧。」
說著，她悲從心來，掩面垂泣，「嗚嗚嗚，我明明都說了，地獄的鬼神是很可怕的，是生者的天敵，可她偏不聽！」
殺生丸臉色冷沉下去。
邪見捂著胸口，仿佛遭受了重大打擊，頹然跪在地上，淚眼汪汪：「地、地獄？！……瀧姬大人為什麼要去那麼可怕的地方？！」
「她的貓被殺了。」
凌月仙姬哭聲一收。
她慵懶地靠榻上，捻著垂至身前的銀色長發，身形愈發曼妙優雅，美目更是瀲灩生彩，絲毫看不出失去女兒的悲傷：「因為心愛的貓貓死了，就痛哭流涕來到我跟前，威脅我為她打開通往地獄的道路，不然，就使用叢雲牙，直接跳下去。」
「呵，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如此不乖，死了才好呢。」
第105章
「所以, 您讓她自己去了。」
「殺生丸……」
凌月仙姬微微偏過頭，瀲灩的美目乜斜著自己的兒子，優雅的聲音顯出幾分冷徹, 「你是質疑我這個母親的決定嗎？」
邪見身體觳觫一顫。
隱約覺得這對母子之間的氣氛不太對。
捂著嘴巴, 不敢哭, 唯恐打擾到他們。
「哼。」
凌月仙姬重新恢復慵懶優雅的姿態, 側倚榻上, 「她是不乖, 可我卻不是狠心的母親。」
「叢雲牙打開的道路, 是死路。生者一旦踏入其中，只會被奪取魂魄。」
「為了不讓她當場暴斃, 我才用犬大將留下的冥道石，幫她打開了另一條小路。」
「雖然同樣也很危險，但不會一踏入就死就是了。」
邪見眨巴眨巴婆娑淚眼。
就很奇怪。
既然是好心, 為什麼不直接說呢？
反而搞得母子之間劍拔弩張的……
身為小妖怪，真是很難理解大妖怪之間的相處方式呢。
當然，邪見也就只敢在心裡腹誹, 嘴裡還是小心翼翼且恭敬地詢問：「……您都不擔心她嗎？都過去五十年了。」
「嘁。」
凌月仙姬側首支頤，渾不在意，「擔心她做什麼，死就死了。」
「竟然無視我的好心，一句話都沒跟我多說，就跑了進去。生怕死在我能夠到的地方, 被我撿來煲湯……真是白養她那麼大了！」
邪見瞳孔地震。
萬萬沒想到，主母大人竟然說出這種話！
「打開。」
凌月仙姬：「你要去找她？」
「她不是會輕易死掉的家伙。」
聞言, 邪見頓時顧不上哭, 擔心地急忙撲過來：「殺生丸少爺, 太危險了！瀧姬大人都沒有從地獄出來，一旦您進去，也很有可能重蹈覆轍！」
「小妖怪說得沒錯哦。」
那張妖魅姝麗的臉上浮出一絲揶揄的笑，「地獄，是亡者的國度。擅自進入其中，妄圖改換生死，是大忌。哪怕你是大妖怪，也很難前身而退，更何況……你還那麼弱，連自己的刀都沒有。」
殺生丸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算了。」
「誰讓你是我心愛的兒子呢。」
凌月仙姬滿臉寵溺，仿佛剛剛戳兒子痛腳的不是她。「去吧。」
「去把那只不乖的狗子帶回來。」
****
愛恨怨憎，都有極限。
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卻無法拯救她，這種事，只是想想就讓人崩潰。
然而，當這種事重復成百上千遍，人的心靈就會麻木起來，進入近乎想通了的空洞釋然狀態。
瀧姬就被迫經歷了這種事。
明明走了鬼燈開的後門，卻在即將重歸現世的半道兒，被強行拉入夢魘。
——那是不屬於瀧姬經歷，一度被她忘記，以為再也不會想起來的記憶碎片。
日復一日，看著桔梗經歷生生死死。
而作為曾經向她保證過，不會讓她經歷任何不幸的瀧姬，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欺騙、被傷害、被詆毀、被取舍……禹禹獨行，孤身赴死，無怨無悔。
自己救不了她。
哪怕殺了犬夜叉，殺光犬夜叉身邊那群沒有名字、沒有臉、沒有聲音，只會排擠貶低桔梗的家伙們，也根本沒有用！
只會讓桔梗再次從頭經歷那份不幸而已！
這種頹然無力的感覺，甚至讓瀧姬都開始有點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到底是無能為力的看客，還是約定要給予心愛之人幸福的瀧姬……
所幸——
繼國嚴勝一直陪在她身邊，時時刻刻緊握著她的手，提醒著她到底是誰，這才沒讓她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夢魘裡。
不知過了多久，瀧姬終於能平心靜氣跟身邊的繼國嚴勝討論：「看見了嗎？狗男人就是可怕……但凡靠近一點，都會遭遇不幸。」
繼國嚴勝沉默點頭。
瀧姬看了多少次，他就陪在她身邊看了多少次。
他還記得自己最開始很疑惑，因為在他記憶裡，瀧姬離開去找無慘後，犬夜叉確實來了村子，但他只說是尋求桔梗幫助，想要淨化身體裡的妖血，並沒有像夢魘裡的這樣，二人約定廝守一生。
「哦，這是不屬於我經歷的記憶。」
「用人類的話來說，那就是我生來不凡，可以預知未來……」
瀧姬躺在他懷裡，掰著他手指數來數去，「如果我不出現，犬夜叉就會按照這個發展來禍害桔梗。」
「原本，在漫長的歲月中，這些事兒我都已經忘記了。如果不是這次被困在這裡，這些事情，我應該永遠也不想起來才對……」
說著，瀧姬衝他努努嘴，示意他看向下面的無臉人們，「不過，你也看見了，即使被迫想起來，我也無法記得很清楚。」
「不僅不記得他們的名字，甚至，就連他們的長相也完全忘記了……」
「只隱約記得大概內容，犬夜叉一邊禍害桔梗，一邊跟桔梗的轉世拉拉扯扯、黏黏糊糊，最後終於把桔梗禍害死，他就跟桔梗轉世，踩著桔梗的屍骨，愉快生活在一起啦。」
「嘿嘿，雖然我很嫌棄這種兩個都要的行為，但不得不說，他真是像極了他那個早死的父親……」
正吐槽著，瀧姬突然「咦」了一聲，抬手捏著繼國嚴勝的英俊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嚴勝，你怎麼了？總感覺你看著我的眼神很奇怪啊……」
「沒有。」
繼國嚴勝清了清嗓子，握著她的手，示意她繼續。
瀧姬窩在他懷裡：「所以，我才那麼討厭他。身體裡明明只流著一半犬大將的血，卻比大狗子更像狗男人……真是狠狠糟踐了他身體裡的人類之血。」
「啊，不對，我差點忘了！」
「他身體裡流淌的人類之血，也是不該存在罪孽之血來著！」
「……怪不得他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隨著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眼前重復了不知道多少次，以至於他們都能倒背如流的的場景，終於有了變化。
而這次，新出場的人物，竟然是瀧姬剛剛誇過的殺生丸。
《殺生丸與麒麟丸的二三事》
瀧姬端正身體，死死盯著場中故事發展。
然而，她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到最後，她干脆捂住身後繼國嚴勝的眼睛：「別看了！這麼蠢，肯定不是我的大狗子，眼睛都要瞎掉了。」
「好。」
繼國嚴勝忍笑，適當寬慰她兩句，「其實，也怨不得他。畢竟……他的妻子只是人類，被大妖怪鉗制住了……不得不聽命與旁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呵。」
瀧姬冷笑，「蠢就是蠢。你再替他描補，也更改不了這個假貨蠢破天的事實。」
「要知道，大狗子就連對我服軟都不願意。現在倒好，自己妻子被詛咒了，他不思尋找解救辦法，報復回去，反而聽從了麒麟丸的命令，對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出手……」
「丟臉！」
「簡直丟臉死了！」
「我拒絕承認這是我的大狗子！」
繼國嚴勝給她順著氣，輕聲問：「倘若是你，你要怎麼破局？」
「殺！」
瀧姬平靜道，「是露詛咒我心愛之人，我就在她眼前殘忍殺掉她的心愛之人。她的弟弟、她那個早就死掉的侄女……」
「我不僅會活剮了他們，我還要把他們的靈魂都撕成碎片！」
「我有著陪自己心愛之人下地獄的覺悟，就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為了自己私怨，賭上一切。」
「哪怕她也有著跟我一樣的狠心，也沒關系。」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不擇手段救回你。」
「就像現在這樣——」
「嚴勝，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那些讓我們分離的家伙，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我相信你。」
繼國嚴勝笑出聲，俯身在她發頂輕輕啄吻。
瀧姬很高興得到心愛貓貓的理解，反手摟著他的脖頸，拉下他的腦袋，在他眉心吧唧親了一下：「嘻嘻，真不愧是我心愛的嚴勝！」
她笑容歡快明麗。
宛若春日盛放的八重櫻。
眉眼間盡是回風流雪的恬靜柔美。
從心愛的貓貓那裡得到足夠的愛與信賴，瀧姬才有精力去處理給自己添堵的家伙。
它站起身，手指微張，下一息，一柄漆黑烏亮的長刀出現在她掌心。
握住，稍加揮動。
銳利的刀刃劃破長空，發出森寒危險的鳴響。
「實在看不下去了。」
「哪怕會再次重復也沒關系，我被惡心到了，必須有人付出代價！」
說著，瀧姬從御神木枝上躍下去，御風而立，華美的裳袍和絲綢般的長發在大妖怪交戰導致的亂流裡上下翩飛，宛若振翅之蝶。
繼國嚴勝沒有阻止。
目光越過瀧姬，落在正在交戰的大妖怪身上。
他知道，她是在生氣。
其實，也不怪瀧姬會生氣。
就連繼國嚴勝自己，也想不明白這個殺生丸到底在想什麼。
明明他的妻女就在戰場的，一旦落敗，身為敗方，他的妻女下場肯定不會好。
這是顯而易見的。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殺生丸竟然選擇用身體硬接對方的大招。
如此亂來。
如來魯莽。
真的很難想像，這竟然就是那個高傲矜貴的西國貴公子。
瀧姬瞬身上前，一腳將逞能的「殺生丸」踢開，反手一刀劈開撲面而來的可怖妖力球，並在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以投擲的姿勢，將手中長刀狠狠擲出！
利刃裂空而來，以勢不可擋的力度，狠狠撕裂麒麟丸胸口，去勢不減，呼嘯著摜入地裡！
瀧姬碎金眸子微微垂落，眼底的輕蔑如有實質，上上下下打量著麒麟丸。
剛剛還叫囂著要殺死所有犬族的家伙，如今，只能像只被長針定住的蟲豸，爬都爬不起，再也無法吐出叫囂的話語。
心頭郁氣終於發泄出大半。
瀧姬啐了一口的同時，得意揚起柔美的唇角，又衝麒麟丸優雅比了個中指：「除了欺負小孩子，你還會做什麼？」
「一個只會欺軟怕硬的廢物而已，竟然還妄想拿我的大狗子當經驗包，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我都不舍得這麼打他！」
「只能說，你跟是露真不愧是姐弟倆，在激怒我這方面，你們永遠都是最棒的。」
惹自己生氣的東西，還是消失比較好。
不管會不會重復，反正，她就是要見幾次殺幾次！
這樣想著，瀧姬也不客氣，直接讓刀子把那家伙生吞活剝了。
然後——
就輪到「殺生丸」。
活吞了大妖怪的刀子化作一道紅芒，慢悠悠晃回瀧姬右手，化作紅色龍紋，沒入她身體。
瀧姬來到「殺生丸」跟前，迎著他皺眉打量的目光，抿唇莞爾，笑得溫柔無害。
下一息，變臉如翻書似的，跳起來就要給他一耳光。
什麼都想要，偏偏什麼都做不好！
簡直像極了狗男人！
然而——
這個耳光卻意外的沒落實。
不僅如此，她還反被修長結實的手指扼住手腕。
殺生丸表情瞬間冷下來。
像是被冒犯道了，看著她的目光，仿佛在看著一個死人。
「很好。」
瀧姬笑了，「可是為什麼啊？」
「你都願意聽從廢物麒麟丸的話，再聽聽我的又如何？來，現在我有點累，沒法兒扇你，請你自覺用臉猛擊我的手掌，好嗎？」
殺生丸唇線抿緊，薄金色的眼瞳死死盯著她。
「不願意？」
瀧姬也斂了笑，惡狠狠瞪回去，「面對我這麼有勇氣，怎麼面對麒麟丸那種廢物，你卻優柔寡斷起來了？我可不知道，什麼時候，目下無塵的西國貴公子，竟然也甘為人下？」
「我很費解啊，殺生丸。」
「只是愛上人類，並跟她生了孩子而已，怎麼突然間，你就沒了腦子？生孩子的是女人啊，怎麼好像是你把腦子生出來似的？」
「不僅愚蠢得可笑，甚至，就連最基本的大妖怪覺悟都沒了。」
「隱忍隱忍……」
「看看你自己，還有一點大妖怪該有的樣子嗎？」
瀧姬越說越生氣，如果不是被他攥住了手腕，她都恨不得打開他腦殼看看，裡面是不是裝滿了水！
「他們既然出陰招耍你，你為什麼就不能反陰回去？在沒有能力硬抗的時候，使用什麼辦法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自己死了也就罷了，還要連累自己的妻兒……這種毫無擔當的行為，像極了你那個早死的狗男人父親！」
「我最討厭你這樣了！」
「五十年不見，你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
殺生丸面色森寒，扼住她手腕的手指驟然用力，幾乎要捏斷她骨頭，「我警告過你了吧？再跟我說這種亂七八糟的話，我就把你養的貓都殺了！」
說著，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越過瀧姬，直直看向她身後。
第106章
瀧姬心頭一跳。
尤其, 順著他的目光，竟然發現他在不善地盯著繼國嚴勝，那冷酷凶惡的表情, 好像是要把繼國嚴勝生吃了！
頓時驚恐萬狀。
「你不對勁！」
這絕不是, 那段不存在記憶裡的人, 該有的反應！
尤其, 他竟然還知道大狗子跟她的私話。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之前, 她不是沒插手過事情的進程。
但他們對自己的態度, 都是陌生而警惕的。
哪怕她殺了犬夜叉跟他那些盡會惹狗生氣的同伴, 他們也只會在臨死前哀嚎「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根本不認識她，就更不要說知道她跟大狗子的事了！
——這個殺生丸不正常！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瀧姬失聲尖叫。
左手成爪狀, 徑直捅向他心口，勢必要一擊揪出他的心髒。
如果說，之前只是想打他一頓出出氣，那麼現在, 瀧姬就只想把這個不確定因素直接殺了。
恐怖如斯, 此子斷不可留！
而殺生丸，可太了解她是什麼品種的狗東西了。
精准擋住她殺意凜然的爪子，反手一扭, 剪於身後，另一只手則扣住她後腦勺，單膝頂住她脊椎, 將其狠狠摁壓在地。
「只是死了兩只貓而已……」
殺生丸居高臨下，薄金色的眼瞳冷睨而來，「就讓你失去冷靜, 甚至, 做出獨闖地獄這種事, 你還有沒有點出息？」
「……大狗子？」
瀧姬掙扎著從泥土裡仰起頭，呸呸兩聲吐出唇瓣上沾著的泥土。
她似乎終於冷靜下來了，努力想扭頭看看他，可他按壓的動作太謹慎，以至於身體根本動不了，
於是，只能保持著狼狽的姿勢，急切問出聲：「大狗子，真的是你嗎？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真的是我心愛的大狗子，而不是那個僅存在記憶裡的假貨嗎？」
殺生丸沒回答。
只是更緊地剪住她右手，免得陰溝翻船。
「嗚嗚嗚……」
瀧姬不掙扎了，伏在地面，熟練地流下淚來，「大狗子，你怎麼才來了？你都不知道我被困在這裡多久了！」
「每一天每一天……」
「我都要看著狗男人花樣作死，殺還殺不絕，甚至，就連你，也在惹我生氣！」
「嗚嗚嗚……」
「我好不容易養大的，那麼——大一只大狗子，我都不舍得把你吆來喝去，偏偏麒麟丸卻能把你使喚得像條狗！」
「而你，只會氣我！」
「對我這麼凶，我還沒有掏出你心髒呢，你就快要把我胳膊擰斷了。可那個麒麟丸，他都差點把你妻子孩子殺了，你都不打他！」
「……甚至，你還做了他的狗！」
「不可饒恕！」
「無法原諒！」
「要做，也應該做我的狗啊……」
殺生丸眉心跳了跳：「閉嘴！麒麟丸早就被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你凶我？」
「你竟然……還凶我？」
瀧姬先是一愣，旋即捶地大怒，悲聲慟哭：「我明明一直那麼擔心你，可你卻凶我？我還是你心愛的姐姐嗎？我告訴你，我們完了！大狗子，我們徹底完了！」
「從現在開始，別說姐弟情誼了，就連咱們的主僕情誼，都徹底斷絕了！」
「滾啊，你滾啊！」
「可惡的大狗子，我不要你了！」
「你髒了！」
「你已經成了別人的狗！」
她悲傷、痛苦、憤怒、無法釋懷。
身體都因為極度悲憤，不停打擺子。
她完全想不到自己一腔好意，竟然完全喂了狗，晶瑩的淚珠順著蒼白慘淡的臉龐簌簌而落。
殺生丸聽著。
然後——
面無表情把她腦袋摁進泥裡，堵住她那張喋喋不休、盡會氣人的嘴。
「剛剛，我跟瀧確實看見了一些奇特的東西。」
眼見他們姐弟吵架打鬧停下來，繼國嚴勝才走上前，迎著殺生丸掃來的目光，斟酌著字句，說出自己的剛剛的見聞。
「那些東西，就像是支離破碎的幻影，並不全面。」
「大概內容就是，有著跟你長得一樣的犬妖，與人類女子生育了半妖子嗣，而後，因為妻子受制於敵人，不得不對著敵人俯首聽命。」
「之後的事，就像是做夢似的，沒有邏輯，更不符合認知。」
「明明有著強大的力量，卻不用，偏要用身體硬抗敵人致命一擊，導致自己的妻兒都落入險境……所以，瀧她就很生氣……」
「胡說八道。」
殺生丸打斷他的話。
隨即，他松開反剪瀧姬的手，低下頭，盯著身下默不作聲，仿佛已經痛苦得死掉的她，薄唇微抿，面露不虞：「與其相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如坦然承認自己被算計。」
「瀧姬，你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嗎？」
「為什麼你會困在這裡這麼久……」
「嘻嘻嘻……」
身下哭聲一滯，繼而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輕快笑聲，「我當然知道啦。」
殺生丸這才站起身。
繼國嚴勝上前一步，將地上的瀧姬拉起來，並小心細致給她擦去臉上沾到的灰塵枯葉。
「鬼燈不僅好心告訴我桔梗的下落，還寬容慈悲地原諒了我的無禮，甚至，還告訴我要如何解決那顆暗戳戳給我添堵的四魂之玉。」
「他是真正靠譜沉穩的好男人，都已經幫我了那麼多，沒道理半路攔下我。」
「所以，算計我的人，絕不可能是他的。」
「然而，我在地獄人生地不熟，根本沒有與人交惡，那麼，會偷偷摸摸算計我的，就只剩下那個人了。」
「他大概太清楚了，知道我一旦救回心愛的貓，就會把他的好兒子生吃了，就像曾經吃掉是露麒麟丸那樣，所以，他才不敢輕易放我離開。」
瀧姬一邊享受著繼國嚴勝的伺候，一邊笑眯眯看向殺生丸，「這次，你信了吧？」
「我跟你，是媽媽親生的，跟狗男人沒有任何關系。只有犬夜叉，才是他的好兒子。為了給他的好兒子創造更好的未來，我跟你，都不過是可以被舍棄、被算計的……」
殺生丸沒附和，薄金色眸子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哦，對了，你既然闖進來，打破了困住我的東西，那你幫我殺了他了嗎？」
「他不在。」
瀧姬點點頭。
想來也是。
他都在這裡經營幾百年了，想要一面就將其斬殺，還是太難了。
尤其——
大狗子還沒有自己的刀。
想到這裡，瀧姬忍不住對自己的大狗子露出憐愛的表情，對他的好弟弟行為予以嘉獎：「雖然你沒殺成他，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之間的姐弟情誼、主寵情誼，都重新恢復了，你已經不用擔心失去我的愛了哦。」
殺生丸冷冰冰的目光掃過了，示意她適可而止。
瀧姬沒有選擇徹底惹毛殺生丸，而是見好就收
轉而思考起那位父親和他心愛的兒子。
那位好父親，送了她這麼大一份驚喜，她怎麼能不回報在他的好兒子身上呢？
必須不能啊！
但凡還有心，就不可能做出如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行為！
於是——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我確實想起來一些被遺忘的東西。」
「為了表達我對他的恩情，我已經決定了。」
瀧姬靠在繼國嚴勝懷裡，捂著砰砰跳動的心髒，鄭重發誓，「我要讓他的兒子，完完全全成為我的狗！」
「只有做我的狗，他才能繼續活下去，不然……不聽話的狗狗，可是會被煲成湯的。」
明明是輕快的語氣，可那張唇瓣吐出的話語，卻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涼意。
殺生丸：「真是優柔寡斷……你還想被他害死幾只貓？」
「已經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啦。」
瀧姬雙臂緊緊攬著眼前自己心愛貓貓的脖子，眼神溫柔地描摹著他雋秀英俊的臉龐，絲毫不顧及身邊還有其他人，踮起腳，狠狠親了他一口。
之後，瀧姬才得意洋洋揚起下巴，衝殺生丸笑得理所當然：「我的貓，會永遠跟我在一起，再也沒有誰能把他們從我身邊搶走！」
「哦，是嗎？」
殺生丸抬手摁在腰間刀柄，准備她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話，自己就親身給她示範一下。
瀧姬無視掉躍躍欲試的殺生丸，碎金眸子轉而望向繼國嚴勝。
一直以來，他都安靜陪在自己身邊。
哪怕自己殺人如麻；哪怕自己被情緒衝昏頭腦，變得毫無理智；哪怕自己已經露出屬於妖怪的凶殘本性，他也沒有離開。
他見過自己最糟糕的樣子，卻還是選擇跟她在一起。
「我好愛他啊。」
這樣想著，瀧姬眼底升起萬般繾綣眷戀的情意。
她深深注視著繼國嚴勝，像是要透過他的眼睛，直直看入他心底：「嚴勝，你想不想……永遠跟我在一起？」
「不勝榮幸。」
繼國嚴勝很清楚在她想什麼。
但他沒有拒絕，而笑著捧住她的臉，低頭吻住她如櫻花般柔軟嬌嫩的唇。
殺生丸拔刀出鞘。
然而，在劈砍上去的瞬間，眼前閃過一道紅光！
等到視野恢復，那個大膽跟瀧姬親昵擁吻的男人，已然失去蹤影。
那道耀眼的紅光化作一只通體漆黑的貓，穩穩落在瀧姬肩上。
黑貓很警覺，很快察覺到殺生丸審視的目光，它歪頭瞅過來，露出一雙宛如湛藍晴空的漂亮眼睛。
殺生丸認出來了。
——是月長石。
月長石心情很好，輕輕搖擺毛絨絨的長尾，衝他愉快地咪了聲，算是打招呼。
殺生丸默了默，走上前，撩起衣袖，給她擦去唇瓣上不屬於她的東西：「都已經是死掉的東西……髒不髒？」
他動作有點粗魯，瀧姬感覺自己臉皮都要被他擦破了。
她左右閃躲，不讓他碰：「死掉又怎麼了？嚴勝可是我心愛的弟弟貓！再說了，我們吃的東西，哪樣不是死掉？」
「矯情！」
「有本事你每次都生吞活剝，盡吃那些不體面的東西！」
瀧姬的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跟她講道理很難講清楚。
殺生丸被她堵得呼吸發緊。
好半晌，他才平復下氣息：「人類這種東西，就這麼有趣嗎？死了一個，你就要再找一個？」
「人類當然不都是有趣的東西。」
瀧姬理所當然，「只有我的貓貓們，才是最好的！」
「哦，你的狗狗貓，肯定也很有趣吧？」
「閉嘴！」
瀧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凶巴巴瞪他，就差拿爪子撓人。
殺生丸非但不害怕，反而還像第一次看見她似的，認真打量著她，直看得瀧姬心裡毛毛的。
他若有所思道：「其實，你之前的話說錯了。」
「……哪裡錯了？」
「你比那個半妖更像父親。」
「不僅非常喜歡跟人類廝混，還對他們有著過於旺盛的仁慈和心軟。比起他，你才更像是父親的親生子嗣。」
「你屁話！」
瀧姬頓時氣急敗壞，嗷嗷叫著就要來揪他的臉，「我才不像狗男人！」
第107章
看著那兩只狗扭打著離開地獄, 鬼燈才收回關注的視線，看向身側英武不凡的銀發男人，沉聲提醒：「身為父親, 對自己女兒做出這種事，非常不體面, 也非常不光彩。」
銀發男人苦笑：「當初, 她只是懷疑殺生丸害死了月長石, 就拎著刀, 徑直去了殺生丸床前。如今, 雖然不是那孩子有意為之, 但那些人確實是因他而死。如果我什麼都不做，等她找回自己的貓，那孩子肯定是活不久的……」
「可我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鬼燈道。
「如果我還活著, 或許, 還有其他方式。」
銀發男人何嘗不知道, 「但如今, 已經沒人能讓她讓步。」
鬼燈瞅他一眼, 沒再多話。
****
狗狗們越打越凶, 剛出地獄, 就差點把家拆開。
凌月仙姬看不下去, 一手拎著一個, 統統把他們丟出去，並無情讓他們趕緊爬。
這一刻，同為天涯淪落狗的殺生丸睨了瀧姬一眼。
她似乎沉浸在別母親嫌棄的痛苦中，耷拉著眉眼, 看起來委屈巴巴又楚楚可憐。
心下冷笑, 收刀回鞘, 轉身就走。
瀧姬撿起地上的石頭，衝一點也不善解人意的大狗子後腦勺砸過去：「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媽媽絕對不會把我攆出雲上城！我還沒來得及跟媽媽親親抱抱呢，你這只壞狗狗！」
「就你是只好狗。」
殺生丸半陰不陽懟回去。
瀧姬被堵得心口疼，差點原地厥過去。
她表情猙獰，張牙舞爪撲到他背上，雙手死死絞住他脖頸，惡狠狠：「對著我，你這麼行，怎麼對著外人，你就成了柔弱無助又沒腦子的蠢貨了？大狗子，你是吃定我不舍得一口咬死你吧？」
眼見莫名其妙的事，又被硬生生扣在自己頭上，殺生丸頓時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可身後這只狗，不僅聽不進人話，也講不清道理。
不得已，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冷冷開口：「……雖然嚴勝被你吃掉了，我無法殺了他，可你別忘了，你還有一只活著的呢。」
「再跟我說這種亂七八糟的話，我就去把那個殺了，讓你再下一次地獄！」
「我才沒有忘！」
瀧姬依然死死絞著他脖頸，伏在他耳邊，咬牙切齒道，「你以為我想跟你說這些嗎？我恨不得把那些只會讓我不高興，甚至，差點讓我迷失其中，忘記自己是誰的記憶，徹底從腦海裡扣除去、丟掉！」
「但那對狗男人父子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我有絲毫僥幸！」
「殺生丸，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去睡人類的女孩子，去生什麼降智的小半妖，我不殺他們，我會把你殺了！」
「與其讓你作踐自己，還不如留給我！」
「……好歹我吃得高興！」
「你以為我是你？」
殺生丸微微一哂，薄金色的眼瞳淡淡撇來，帶著說不出的嘲諷和蔑然，「……整日沉迷人類，甚至為了他們，連地獄都敢闖，生怕沒人知道你既魯莽又沒腦子！」
「那我們拉勾吧。」
瀧姬意外沒有跳腳，而是將右手小拇指伸到他眼前，「不生半妖，一切由你。可如果你違背了對我的保證，也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怨恨我這個做姐姐的心狠。」
殺生丸心下冷笑。
非常想擰斷那根小拇指，讓她為瞧不起自己付出代價。
但……
還是捏著鼻子，按捺著嫌棄的心情，跟她做了約定。
「這樣的話，她應該就不會再拿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惹我生氣了吧？」
殺生丸如是想著。
「嘻嘻。」
瀧姬果然高興了。
松開絞著他脖子的手臂，從他身上跳下來，還溫柔又體貼地給他捋了捋被自己弄亂的銀色長發，嘴裡的甜言蜜語不要錢的送，「你真好，真不愧是我心愛的大狗子！」
「當然啦，作為姐姐，我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魔鬼~」
「如果哪天你想試試養小半妖是什麼感覺，可以來告訴我哦，姐姐我幫你生，好不好？」
好不好……
殺生丸不太清楚，只是覺得，眼前這只狗大概是又欠教訓了。
當即不再忍耐，抽出刀子，跟她打了個你死我活。
事後。
望著殺生丸郁郁離去的背影，瀧姬拍著胸脯，心有余悸地吐槽：「果然，狗男人的威力不容小覷！大狗子只是不小心跟他呼吸了同一片地獄的空氣，身體裡的狗男人含量，就瞬間上升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
「可怕可怕，幸好狗男人死得早！」
她絲毫不認為自己的話有問題，反而，還給殺生丸的性情大變找了個理由，順帶，又把犬大將拉出來鞭了一頓屍。
初夏的陽光，溫暖又明亮。
郁郁蔥蔥的葉片沐浴在耀眼的光線中，細長的葉脈閃閃發亮。
茂盛的林間，不時傳出飛鳥的振翅啼鳴，那是新生的雛鳥在練習飛翔。
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
然而，殺生丸離開後，身邊就好像突然空蕩蕩起來。
有種讓人不適的冷清。
瀧姬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搖搖仿佛進了水，有點不太好使的腦袋，轉身朝記憶中方向走去。
五十年的時光，對大妖怪來說，短暫得就好像彈指一揮間。
然而，對於人類而言，卻是近乎漫長的一生。
瀧姬怔怔望著那個端坐廊檐下的男人，唇瓣翕動，好一會才從酸脹的聲帶吐出兩個字：「……緣一？」
與至死不曾露出人類老態的兩面宿儺不同，此時的緣一，已經成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人了。
唯有那雙平靜淡然的眼睛，一日既往閃爍著年輕時的光彩，從未變過。
「太好了。」
在看見那張記憶中的面容之時，繼國緣一松了口氣，一直如武士般挺直的脊背，緩緩放松，「我終於等到您了。」
他似乎很高興，臉上深刻的紋路都舒展開來。
「……你一直在等我？」
繼國緣一點點頭：「發生那種事，父親大人，包括我，都很擔心您。這世上，最不想兄長大人出事的，恐怕就是您了。所以，在得知噩耗後，父親大人雖然很悲痛，但更很擔心您會無法釋懷。」
「只是，人類壽命有限，父親大人就讓我轉達您，讓您不必太過自責。」
「而我，也是這樣想的。」
瀧姬聽得一愣。
萬萬沒想到，搞砸了一切的自己，竟然還能得到安慰。
繼國緣一語氣不疾不徐，就像是他這個人：「不過，後來，詩提醒我，您看起來並不是遇到挫折，就會拋棄一切，不管不顧的家伙。」
「所以——」
「我就在想，您之所以會消失不見，也許，並不是因為難以接受兄長大人不在了的事實，而是，您去了非常危險的地方，試圖找回他。」
說著，他認真看過來，溫和的眼睛明亮如昔：「謝謝您，一直沒有放棄兄長大人。」
剎那間，仿佛有暖流，順著血液淌遍全身，徹底驅散了心底的冷清。
瀧姬三步並兩步跑上前，將繼國緣一抱在懷裡：「謝謝你不怪我，也謝謝……你一直在等我。」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活了過來，而不是還處在那昏昏冥冥的地獄。
繼國緣一安撫地拍拍她後背，想起曾經相處過的日子，很難不露出懷念的笑：「身為弟弟，相信姐姐是理所當然的事。」
瀧姬眼眶發熱，很像死死將他抱在懷裡，卻又不敢抱得太緊。
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老了後尤甚。
她很怕自己動作不知輕重，把他弄傷了，只得虛虛摟著他，腦袋埋在他脖頸，悶悶出聲：「緣一，我已經找到了嚴勝，現在，你也來跟我們在一起吧。」
「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好不好？」
聞言，繼國緣一卻搖頭拒絕了。
瀧姬倏然坐直身體：「為什麼？！」
繼國緣一溫和笑笑：「您跟兄長大人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會露出寂寞的表情。詩告訴我，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應該去打擾的。」
「這怎麼能叫打擾呢？」
瀧姬緊緊握住他的手，「你們都是我心愛的弟弟貓，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我就不會有寂寞的時候……」
她想不通。
明明心愛的二弟貓一直那些相信她，為什麼還要拒絕跟自己在一起呢？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的啊。
「因為……」
繼國緣一注視著她，神情愈發溫和慈愛，仿佛是看著自己的愛撒嬌的孫女，「我已經跟詩約定，下輩子也要去找她。」
「所以，很抱歉，瀧姬，我不能永遠陪著您了。」
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詩一直陪在他身邊，並因為害怕他把事情搞砸了，特意跟他設想過各種可能。
同時，還言傳身教告訴他，萬一瀧姬回來了，要怎麼應對她的各種問題。
「你不怕嗎，緣一？」
瀧姬試圖勸服他，「哪怕靈魂一樣，來世的你，跟今生的你，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而且，哪怕下輩子你們還可以在一起，可那個人，也不是現在的『你』了，『你』會完完全全死掉，徹徹底底變成陌生人哦。」
「在您跟兄長大人的幫助，我的人生，已經過得足夠圓滿。」
「哪怕就此死去，也不會有絲毫遺憾。」
說著，繼國緣一安靜注視著她，第一次抬手撫了撫她發頂，銀色長發如同上好的絲綢，觸手微涼，「所以，我並不會害怕，也已經做好接受嶄新人生的准備。」
「真的？」
「嗯。」
「那真的會讓你更幸福嗎？比起永遠跟我和嚴勝在一起，接受嶄新的人生，真的會讓你覺得更幸福嗎？」
「是的。」
瀧姬眼睛眨也不眨凝視著他。
妄圖從他臉上找出絲毫勉強的痕跡。
但是，失敗了。
唯一還活著的貓，選擇了更幸福道路，拒絕永遠跟她在一起。
一時間，她內心百感交集。
有些難過，但更多的還是歡喜。
難過自己竟然無法給予二弟貓更好的人生，歡喜心愛的二弟貓有了更幸福的未來。
「緣一，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見到你的轉世，更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一如既往喜歡你的轉世，但……」
瀧姬捧住繼國緣一的手，額頭抵在他手背，淚水簌簌而落，「你一定要幸福！」
「只要做出的決定，讓你感到幸福，那麼，不管你是不是在我身邊，都沒關系。」
「你是幸福的，我也就是幸福的。」
「所以——」
「緣一，請你一定要比留在我身邊還幸福，不然的話，我會不甘心！」
「好。」
繼國緣一認真應下，再次寵溺地撫了撫她發，「也請你一定要幸福。」
「嗚……我會的！」
「我的人生已經再無遺憾。如今，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兄長大人。他年紀輕輕就死去，可我卻很沒用，無法為他做任何事。」
繼國緣一注視著哭成淚人的瀧姬，素來安靜平淡的表情，也有了絲絲縷縷的觸動。
他們都很清楚。
彼此之間的緣分，已經到此為止了。
不久之後，他將會死去，而她，卻要被永遠留在這世上。
不過——
幸好，還有兄長大人。
有了兄長大人的陪伴，她將不會孤單；而兄長大人心願達成，也將會獲得永恆的幸福。
這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他將自己未盡的願望，悉數拜托給瀧姬。
「瀧姬，您跟我是不同的。」
「只有您……」
「只有您，才能讓兄長大人幸福，所以，請你們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離。」
「……好。」
明知自己將要走到生命的盡頭，繼國緣一也沒有留下瀧姬，反而催著她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以後，我會跟父母妻子一起，埋葬在家族神社。如果，您偶爾想起我，可以去那裡找到我。」
「您剛剛才回來，想必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不要因為我一個人，耽擱太久。」
「我陪著你。」
瀧姬不願意離開。
如今緣一的生命，就像是風中殘燭，已經走到生命盡頭，一旦她離開，就可能再也無法見到他了。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指尖不受控制發抖：「死亡是很可怕的事，緣一，孤零零死去，會很寂寞的……讓我陪著你吧。」
「即使，你不想永遠留在我身邊也沒關系，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可是，您也會難過啊。」
繼國緣一幫她擦去腮邊滾落的淚，「擅自離開您，讓您經歷生死離別之苦，就已經是我做弟弟的失職。我不能繼續再對您做這樣殘忍的事……」
「您也不必擔心我會寂寞。」
「孩子們會守在我身邊，我不會孤零零死去。」
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繼國緣一衝她笑得靦腆羞澀，一如少年時，「而且，我也不想您看見我死去的樣子。」
第108章
離開繼國緣一, 瀧姬就開始尋覓桔梗的下落。
桔梗的事，處理起來有點麻煩。
倒不是瀧姬覺得以傀儡之軀復活有什麼問題，而是, 她根本不知道桔梗現在在哪裡。
她重回現世的時機太晚。
不僅, 犬夜叉都已經活蹦亂跳地醒過來了, 就連原本好好埋在神社祠堂裡的桔梗骨灰, 也早已經被帶走。
瀧姬茫然站桔梗的墳墓之前,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找她。
那些不屬於她經歷的記憶, 只是毫不連貫的碎片, 提供不了任何幫助，卻通過展露出來的那麼冰山一隅, 讓她愈發心驚膽戰。
好不容易復活歸來的桔梗，只是因為換了個身體，就被所有人排斥詆毀, 恨不得她趕緊死掉。
最好，就像是從未復活過那樣。
念及此, 瀧姬的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把他們都殺了！」
「只要那些嘰嘰歪歪的人全部死掉，就沒有人能傷害我心愛的巫女貓。」
「不不不……」
「我不記得那些人的臉, 更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甚至，連他們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他們，無異於大海撈針。」
曾經快要的平復的殺意, 此刻悉數湧上心頭, 讓她有些神經質地啃著手指甲, 「……或許, 我可以守在犬夜叉身邊, 但凡靠近他的，管他是不是無辜，都殺了。」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這種守株待兔的行為。
「不行不行。」
「我不能為了這種小事耽擱時間，找到桔梗才是最重要的……」
「您是在為巫女桔梗的下落而憂心嗎？」
就在瀧姬有些按捺不住內心沸騰喧囂的殺意之時，一道低沉優雅的男聲，自身後幽幽響起。
「誰？！」
瀧姬面上戾氣叢生。
她猛得扭過頭。
只見身後不遠處，赫然站著一個人。
他穿著寬松拖地的銀白色狒狒皮，整個人被遮得嚴嚴實實，半分痕跡不漏。
不僅如此，他身上氣息怪異，不像是活物。
「您是高高在上的大妖怪，即使我說出名字，您也不會知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謹慎到使用傀儡？」
瀧姬雙眸微眯，碎金眸底閃過一絲涼意，「我們之間，素不相識。按道理來說，應該是無冤無仇的，可你鬼鬼祟祟的模樣……」
說時遲那時快。
她瞬身上前，出手迅疾如電，輕易將銀白色的狒狒皮兜頭扯了下來。
「……很難不讓我想多啊。」
男人不閃不避：「我只是擔心這張臉長得不好看，惹得您心煩。」
瀧姬看了看他，又瞅了瞅自己手裡平平無奇的銀白色狒狒皮，心頭戾氣消了大半，轉而茫然起來。
好像她在地獄待了五十年，這世上的美醜就錯位了似的。
眼前這個傀儡，長得並不醜。
不僅如此，他個頭意外高挑，甚至，要比殺生丸還要高出三寸許。
他高高束起的發，也不是常見的順長，而是宛若海底搖曳的海藻，蓬松微卷。偶爾，幾縷發絲順著雅致的側臉微微垂落，細風拂過，露出一雙溫潤柔和的眼睛。
皮膚白皙，姿容俊美，氣質出眾，跟殺生丸有的一拼。
只是，不同於殺生丸的高不可攀，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引人攀折的陰柔弱氣。
是狗狗心裡明明還在擔心這桔梗，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的程度。
「哦。」
於是，她移開視線，干巴巴轉移了話題，「你真的知道桔梗在哪裡嗎？看在你長得很好看的份上，我姑且給你一個機會。要是騙我的，你就趕緊走吧，我會原諒你的戲弄……」
「我當然沒有說謊。」
男人微笑謝絕了她的好意。
「……自從墜崖之後，她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小村子裡。」
「也許，她是厭倦了曾經的生活，想在這裡平平靜靜的生活下去。」
一路上，男人給瀧姬講述桔梗醒來後的事情，讓瀧姬都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就已經來到桔梗暫居的村子。
空氣中，桔梗的氣息已經漸漸濃郁起來。
仿佛惹人憐愛的花朵般干淨溫暖的氣味，光是嗅到，就讓瀧姬的心不受控制亂了節奏。
瀧姬迫不及待奔向桔梗的方向，中途，她突然想起什麼，扭頭看向並不准備踏入村子範圍的男人，先道了謝，之後才問：「對了，你叫什麼？」
男人微微頷首：「奈落。」
瀧姬先是一愣，旋即撫掌誇贊：「真是個好名字。」
「下次，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出現在我面前。畢竟，你的傀儡都長得這麼好看，本體肯定更好看。」
「奈落……我覺得我還是挺喜歡你的。」
「所以，你之前擔心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下一次，請大大方方出現在我面前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跑掉了。
這座位於山麓之下的村子，規模並不大，加起來也就幾十戶人家。
桔梗來到這裡之後，憑借高超的醫術和溫柔可親的態度，很久就贏得村民和孩子的信賴尊敬。
原本她借住屋子，位於村尾，是最靠近山林，差不多要廢棄的屋子，但在她入住後不久，村民就自發幫她修繕好，讓她可以居住得更舒心。
望著桔梗跟小孩子們其樂融融的樣子，瀧姬躲在林中的大樹後面，哪怕想加入他們想得指甲都把樹干撓出木渣子來，都不好意打斷他們。
直到黃昏來臨，小孩子們歡笑著跟桔梗揮手道別，桔梗在目送他們離開後，才終於轉過身，那雙漆黑清亮的眸子透過沉沉暮靄，遙遙看望散發出妖氣的林間。
「……瀧姬？」
「嗚嗚嗚……」
黑漆漆的林間，傳來繞梁三日的泣音，隱隱還夾雜指甲抓撓樹干的刺耳滋啦聲，「果然，你早就察覺到我的存在了。可是，為什麼你現在才願意來理我啊？」
「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桔梗？！」
「說到底，他們不過是一群小孩子而已，有我重要嗎？有我愛你嗎？有我好看嗎？」
她不甘質問，話語裡的嫉妒，幾乎要凝結出濃郁的黑氣。
「明明我才是最愛你的那個，可你竟然把我晾了這麼久……桔梗，難道我已經不是你心愛的五月了嗎？」
被她一通搶白，桔梗下意識蠕動唇瓣，想解釋什麼，然而，腦海卻不經意閃過自己復活之處的遭遇。
那個害死自己的犬夜叉，自是不用說。
作為她的親妹妹的楓，在面對她的復活時，也沒有絲毫欣喜，只是那樣冷冷讓犬夜叉破壞掉她的身體，抹除掉她時隔五十年，好不容易重新回歸人間的靈魂。
桔梗自認為並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可在那一瞬間，那顆早就不會跳動的心髒，卻再次品嘗到撕心裂肺地痛苦。
憤怒、怨恨、茫然、悲傷……頃刻間占據她整個靈魂。
讓她想要尖叫、吶喊、慟哭！
她的感情和時間，還停留在死亡前的那一刻，而活著的人，卻已經走出很遠。
只有她，被無情留在原地。
不被理解，更不被允許存在！
不等自我厭惡的情緒重新占據心扉，耳邊就驟然響起更加慘烈的嚎哭。
「你都不否認嗎？！」
「嗚哇哇哇哇……桔梗，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離開你，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那種事……如果我知道你們會遭遇不幸，哪怕我死了，也不會離開你們寸步！」
「求求你了，原諒我吧！」
桔梗被她嚎得腦瓜子發懵，都不知道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搖搖頭：「沒有……瀧姬，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之所以會落得那個下場，是我自己輕信了旁人，與你無關。」
當初，她確實是懷著對妖怪的憎恨死去的。
只是，那份怨恨是落在犬夜叉身上。
那家伙，憑借跟瀧姬的血緣關系，騙得她的信任，結果，卻只是為了將她從瀧姬身邊抹除……
不可饒恕！
「騙子！」
「你這個大騙子了！」
然而，桔梗的話並沒有氣到安撫的作用，反而讓瀧姬哭得更大聲，「你都不願意叫我五月了，還說沒怪我！」
「嗚嗚嗚……」
凄慘的哭嚎聲中，傳出樹木吱吱呀呀的斷裂倒地的哢嚓聲。
看來，那個大樹到底還是被她撓斷了。
「當初，你明明說過，只要我想留下來，你就會跟我在一起，還願意跟我親親抱抱舉高高，可結果呢？」
「這才過去多久啊！你就不想要我，不僅不叫我的名字，甚至，見我哭得這麼傷心，你都不過來抱抱我！」
「嗚嗚嗚，桔梗，你傷了我的心，我不要活了，你殺了我吧！」
「分別的這段日子，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們，可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這樣的人生，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還不如趕緊下地獄，早點解脫！」
眼見她話越說越歪，桔梗忍俊不禁。
她長長嘆了口氣，似乎是想把復活以來的郁氣都吐出來，清瑩秀麗的臉上重新浮出無可奈何的溫柔淺笑。
越過荒草灌木，桔梗來到瀧姬身邊。
她正蹲在樹下，抱頭痛哭，沉溺在被拋棄的痛苦中，不能自已。
桔梗蹲下身，輕輕摸摸她發頂：「別哭了。」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更沒有騙你。」
「只是，我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被強行復活的亡靈。這具身體，沒有死魂填滿，甚至都無法行動，五月，我已經不再是你喜歡的那個桔梗了……」
「亂講！」
瀧姬霍然仰起頭，握住她安撫的手，貼在自己滿是淚水的側臉上，親昵蹭蹭，碎金眸子哭得紅通通，卻認真堅定地凝視著她，「你怎麼就不是我喜歡的桔梗了？」
「這具身體，是用桔梗的骨灰做的；活在這裡的靈魂，也屬於我認識的桔梗。而如今溫柔看著我、撫摸我的，也是出自桔梗意識，自主做出的行為。」
「只是換了具不會老去的身體而已，怎麼就不是我的桔梗了？」
「你就是桔梗！」
「拜托你相信我……」
說到這裡，瀧姬捧著她的手，淚流滿面，哽咽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只有被皮相迷惑的愚蠢之徒，才會靠外物辨別自己的愛。然而，皮囊終究會老去，靈魂也會轉世，唯有經歷塑造出來的獨特意識，才是永恆的。」
「這種事，我在很早之前就明白……所以，我從來不敢對著我的貓貓們保證，我會永生永世愛著他們。」
「靈魂一旦轉世，就再也不是我心愛的那個人了。」
「拜托了——」
「桔梗，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就是桔梗。」
「哪怕身體已經冰涼，哪怕需要靠死魂才能行動，哪怕靈魂都已經不完整，你也是桔梗。」
「要知道，我可是純血的大妖怪狗狗啊！比起會被皮相迷惑的蟲豸，我才是更可靠的！我們狗狗哪怕是死，都不會認錯自己喜歡的人！」
「天上地下，只有你一個桔梗。」
「沒有人能取代你，更沒有人可以抹殺你的存在！」
「嗚，桔梗，我不能沒有你……求求了，別用那樣空洞的理由不要我，好不好？」
第109章
瀧姬的話語, 從來都是那麼真摯熱烈。
親密無間的，仿佛她們從未分離。
然而——
這具由骨灰和墓土燒制的身體，已經不復溫暖, 時刻提醒著她, 自己已經是個亡者的事實。
生死在她們之間，無情劃出不容逾越的鴻溝。
桔梗眸光顫了顫，可終究還是無法在她面前擺出拒絕的姿態, 抬手給她擦擦滿是淚痕的臉：「如果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那我也就還是你的桔梗……」
「你當然是我的桔梗, 不僅如此，你還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桔梗！」
說完, 瀧姬使勁吸了吸快要流出來的鼻涕，捧著她的手揉揉紅通通的眼, 狀似不經意問, 「桔梗,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過分的話？」
桔梗身體一滯, 很快，她就重新恢復平靜。
清瑩秀美的臉上浮出淡淡笑, 撩起她被淚水濡濕的發絲, 別在耳後：「沒有。」
「……遲早把他們都殺了。」
瀧姬化作一只半大的白狗狗，使勁往她懷裡鑽了鑽，陰惻惻吐出一句話。
「什麼？」
她的話，語速太快又含糊不清，桔梗沒聽清。
「我說……」
瀧姬腦袋擱著她柔軟的胸脯，血紅的眼瞳淚汪汪的, 「真的很對不起。」
「五十年前, 我沒能及時回來；好不容易你復活了, 我竟然也沒在你身邊，以至於讓你獨自承受了那麼多不幸。」
「可恨我當初明明保證過的，不會讓你經受任何不幸。」
「然而，卻食言了，嗚嗚嗚……」
桔梗抱著她站起身，一邊給她擦去皮毛上的水漬，一邊朝家的方向走：「別哭。那根本不是你的錯……我想，不管是我，還是嚴勝，都不會怨你。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五月，我們的不幸，並不是你造成的。」
「嗚嗚嗚……」
「對了，這些年，你去哪裡了？」
不等她哭得更大聲，桔梗就趕緊轉移話題，「聽楓說，自從我跟嚴勝出事，你就消失不見了，我一直很擔心你……」
「真的真的？」
桔梗嗯了聲。
瀧姬頓時破涕而笑，高興得合不攏嘴：「其、其實，我也沒有去哪裡啦~」
回到房子，桔梗將白狗狗放在榻上，她起身點燃燭台，搖曳的火焰簌簌燃燒，散落一地明明滅滅的光。
桔梗剛上榻，原本乖乖蹲坐的白狗狗就迫不及待跳到她懷裡，衝她露出柔軟的肚皮，讓她撫摸：「那時候，我一回來，就只聽到你們戰死的消息……我不甘心！」
「我的貓，只能永遠跟我在一起，或者，在我陪伴下，老死床上。除此之外，絕對不許出現第三種可能。」
「所以，我試圖復活你們……」
「逆亂生死，復活亡者，是大忌。」
「嘻嘻，我媽媽也是這樣說的。」
瀧姬仰起頭，舔桔梗一臉口水，嘚嘚瑟瑟，「可那又怎樣呢？」
「只要不殺了我，我想做的，就一定會做到。」
「身為媽媽，就算再如何生氣，還不是得捏鼻子幫我收拾爛攤子~」
桔梗失笑：「可你失敗了。」
「也不算失敗啦。」
瀧姬解釋，「應該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我去地獄，找到了嚴勝，但我沒找到你……」
「桔梗，你不見了！」
聞言，桔梗也是一愣。
瀧姬道：「那個抓包我的地獄第一輔佐官——鬼燈，他告訴你並沒有去過地獄。」
「但這怎麼可能呢？！」
「後來——」
「經過他的解釋，我才明白，我之所哪裡都找不到你，完全是四魂之玉搞得鬼。」
「它本就是靈魂的結晶，將跟自己牽扯過深的靈魂帶走這種事，太正常了！」
說到這裡，瀧姬一改凶惡表情，突然振奮起來，血眸閃閃發亮，「對了！桔梗，你已經再也不需要為四魂之玉的事情苦惱了哦！」
「鬼燈說，處理靈魂是他們地獄應該做的事，之後，我只需要把四魂之玉帶去地獄，他就能將糾纏其中的靈魂徹底解脫！以後，就再也不會存在四魂之玉這種垃圾東西了~」
瀧姬思維很跳脫。
原本，桔梗還因為她嘴裡的四魂之玉而憂心忡忡，聞言，先是一愣，旋即難以置信起來。
「……讓他處理？」
一直困擾自己的事情，竟然能這麼輕而易舉的解決？
瀧姬用力點頭：「雖然我跟鬼燈並不熟，但他在地獄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還不至於說假話，哄騙我一個小孩子。」
術業有專攻。
桔梗自然不會懷疑瀧姬。
只是——
「很難。」
說著，桔梗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枚碎片，展在瀧姬眼前，「四魂之玉碎掉了。」
「化作碎片四散各地，想要徹底收集起來，恐怕需要很長時間。」
「沒關系哦，我會一直陪著你。」
桔梗莞爾，剛准備摸摸她的頭，感謝她的配合，卻聽她繼續道，「收集碎片，就讓其他人去做，我們只要呆在這個小村子裡吃吃喝喝就好啦~」
「等收集齊，再讓他們送過來。」
桔梗啞然失笑，但還是耐下性子，溫聲解釋：「四魂之玉原本就是不安分的東西，如今散落各地，只會更加招災引禍。能得到四魂之玉碎片的，肯定都是很危險的惡徒，如果放任他們成長，最後，會難以應對。」
「別擔心。」
瀧姬笑眯眯，「面對危險的又不是我們，去收集四魂之玉的人，死就死唄。」
「反正……」
「他早就該死了。」
瀧姬口裡的「他」，說得是犬夜叉。
由於那些不該存在的記憶，與現實有了出入，五十年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瀧姬已經不在意，也不想去關心。
對她來說，犬夜叉無不無辜，都無關緊要。
重點是，嚴勝桔梗確實因他而死。
所以——
她曾經承受的痛苦，他必須也得嘗嘗。
一口咬死他，太便宜。
他必須……更痛苦才行。
然而，就在瀧姬以「巫女的狗狗」身份，陪伴桔梗左右，沒有等來犬夜叉，卻等來了一個晦氣的家伙。
那是個長得很難看的老和尚。
躲在樹後不安分的偷窺，被發現了，就開始說著輕浮混賬的話，一步一步接近大家。
又醜又沒禮貌，身上還有味兒。
瀧姬鼻子都要氣歪了。
桔梗邊安撫著從喉嚨裡發出低沉恐嚇的瀧姬，邊好脾氣跟他搭話。
可那個和尚卻不識好歹，非但看不懂狗狗不耐煩的表情，反而還丟下一卷蘊含除魔靈力的經文，指名點姓讓桔梗撿起來。
瀧姬直接笑了。
先桔梗一步，接觸到卷軸。
抬起粉嫩嫩的肉墊，直接踩上去。
和尚現在才注意到，那個不屬於人世的巫女身邊，竟然還存在著一只氣息更加可怕的妖怪！
尤其，被那雙血紅的眼睛注視著的時候，感覺就像被什麼可怕的野獸盯上了，後背寒毛悚立。
「這個不該存在人世的巫女，已經與妖怪勾結了嗎？」
這個念頭一浮出腦海，和尚額上瞬間滲出豆大冷汗。
瀧姬雙眸微眯，張開嘴巴，鋒利的獠牙瞬間將那東西撕成碎片！
什麼東西，也敢在她面前班門弄斧？
和尚兩股戰戰。
只感覺被撕碎的，好像不是經文，而是他的身體。
「呸——」
瀧姬從嘴裡吐出一塊碎金子。
之後，歡快小跑回桔梗身邊，繼續慵懶散漫地躺在地上，任憑小孩子們往她細密的皮毛裡插花。
桔梗看向和尚：「非常抱歉，是我的五月失禮了。那塊金子，就當做是我們對您經文的賠償。」
之後，她也沒有再停留，抱起瀧姬——她已經嬌氣到不願意走路，非讓人抱的地步，招呼著孩子，衝和尚微微頷首致歉，轉身回村。
桔梗在門口跟孩子們道別，余光瞥見原本躺在榻上的瀧姬，正躡手躡腳往外跑。
「五月。」
桔梗很無奈。
瀧姬：「……哎呀，我就是等的有點急了，想要看看你什麼時候才會回屋啦。根本沒有要偷偷溜出去，把那個鬼鬼祟祟圍著村子打轉的和尚一口咬死的打算哦。」
她表情非常認真，一點也不心虛。
「桔梗，你要相信我！」
「那個和尚不好吃的。」
「年紀那麼大，還不愛干淨，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講衛生的汗臭和酸味，是多聞一下，鼻子都會壞掉的程度。」
「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話，也要相信我的口味啦。」
「我可是很挑的~」
「要吃的話，我就要吃這世上的最強！」
「什麼獨霸一方的大妖怪啦，什麼無我獨尊詛咒之王啦，什麼完美生物無慘鬼王啦……那個和尚，是什麼垃圾，狗都不吃！」
桔梗直接被她逗笑，俯下身，將她重新抱回懷裡：「我相信你，也沒有懷疑你。只是，你沒必要因為我的事生氣。」
「我既然沒有選擇死去，就不會在意他們的看法。」
瀧姬靜靜凝睇著桔梗。
是啊。
你不在意他們的看法。
可是，你也會難過啊。
明明不是主動復活的，明明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是你想要，明明即使落得這副模樣，你也在盡力幫助他人，可是，他們卻只是因為你換了具身體，就完全否定了你存在意義。
明明你們才是同類，明明他們才是應該更體諒你的人，可他們卻只想要你死。
即使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怎麼能這樣？
怎麼可以這樣！
狗狗都受不了這個委屈，自然，也不會讓自己心愛的貓貓受這個委屈。
於是，她道：「桔梗，做我的貓吧！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第110章
桔梗沒有回答, 只是笑著低下頭，親親她腦殼。
瀧姬嗚嗚假哭，吧唧一聲倒回桔梗懷裡, 耷拉著四肢，宛若一只心如死灰的死狗。
她很清楚。
桔梗是個心性堅韌的女孩子。
五十年前, 她勸不動桔梗, 如今，她也很難勸動。
不過——
她是不會放棄的！
要知道, 烈女也怕舔狗！
「滋溜滋溜……」
瀧姬重新振作起來, 一個猛虎撲食, 把桔梗摁倒，把她從頭舔到尾。
笑鬧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
桔梗身體裡的死魂在日復一日的使用中, 很快消耗殆盡，需要補充新的。
原本，桔梗准備深夜自己去，但瀧姬不放心她一個人，非要跟著去。
不得已, 她只能同意。
走到半路，瀧姬才發現, 擔心桔梗的, 不僅僅是她, 還有村子裡的小孩子——好像是叫「小夜」來著。
瀧姬毫不客氣扯著衣角, 把小夜揪出來。
桔梗才發現身後多了個小尾巴。
她有些驚訝，不過, 並沒有被跟蹤的不悅, 反而蹲下身, 溫聲細語安撫著受驚的小夜, 讓她趕緊回去休息，並叮囑她以後不要深夜到森林裡來，會有危險。
小夜點點頭，卻還是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
瀧姬實在看不下去她磨磨唧唧的樣子，徑直銜起她衣角，叼住就往外扯。
桔梗提醒：「小心點，五月，別弄傷她。」
「嗚。」
好不容易將小夜安安全全送回家，瀧姬邁著小碎步，嘚啵嘚啵往森林裡跑，然而，剛接近森林邊沿，她就看見林中陡然爆出強勁的靈力碰撞的強光！
——是在除魔！
瀧姬瞳孔驟然縮成一點！
「不該存於世上的巫女啊，不要在迷戀人間了，就這樣升天去吧，你的靈魂會得到救贖！」
伴隨著和尚強勢的呵斥，映入瀧姬眼簾的，是足以令人肝膽俱裂的一幕！
白衣緋袴的巫女，被一只巨大的青色巨龍粗暴絞住。
猙獰可怖的龍身，與纖弱無助的桔梗，形成鮮明對比。
尤其，那雙鋒利的三指龍爪，死死掐住桔梗的脖頸，仿佛下一息，就會活生生擰下她的頭！
「不要！」
然而——
已經遲了！
凌空撲來的白犬，身形暴漲，露出猙獰可怖的本相。
生著鋒利獠牙的嘴巴長到最大，口涎順著利齒流下，伴隨著上下顎合十，那個拈訣施咒和尚的腦袋，就像被絞碎的糖塊，紅白之物瞬間在她嘴裡爆開！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總有不知死活的東西，趁著我不在，擅自對著我心愛之人出手，妄圖奪走我僅剩的寶物，讓我過得不高興！」
「不可饒恕！」
「無法原諒！」
烏漆墨黑的林間，回蕩著瀧姬出離了憤怒的咆哮。
她仿佛失去理智，一邊將掉在地上的法器踩碎，一邊無視無頭屍體恣肆奔湧的血花，凶殘地將其撕碎片；「區區人類而已……不過是個人類而已！！」
「哪怕是被譽為人類最強的源賴光，都不會這樣對我！」
「你又算是什麼東西，竟然敢無視我的好意？」
「我給你臉了，是吧？！」
「既然不想活，那就去死啊！！」
人類脆弱的身體，到了她手裡，仿佛成了可以隨意把玩的橡皮泥。
骨肉撕裂，任她捏扁搓圓。
只是，野獸的身體，到底不如人類來得靈活。
瀧姬想也沒想，恢復成人類模樣，迸濺的血污還殘留在她精致綺麗的臉上，流下斑駁刺目的猩紅，讓她看起來既妖冶又危險。
她隨意抹了把臉，繼續殘忍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徹底揉成一團爛肉！
冒著熱氣的鮮血和肉泥混作一團，淌到地上，跟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些是泥，哪些是屍體。
瀧姬尤不解氣。
抬腳踩向已經成為爛泥的罪魁禍首，一下重過一下，盡情發泄著自己心中怒火。
因為太過憤怒，她身體不停顫抖，那雙碎金的眸子也已經被無法控制的血色侵占，喉嚨裡更不停發出急促粗重的喘息。
宛若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欲擇人而噬。
桔梗好不容易擺脫縛魂術的禁錮，就看見這慘烈一幕。
她愣在原地，心中驟然湧出無盡悲哀與感傷。
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異響。
「誰？！」
瀧姬倏然扭頭，冰冷嗜血的視線，穿過夜色阻礙，直直瞪向聲音來處！
「五月！」
桔梗根本來不及阻止。
瀧姬瞬身而至，一把掐住躲在草叢裡的小和尚的脖子，將他拎了起來，纖細的手指慢慢箍緊，像是在享受殺人的過程。
「停下來，五月！」
桔梗忙衝上去，摁住她手臂，「不能這樣……你不能繼續做這種事！」
「我看他不順眼。」
瀧姬殺意不減。
澄淨的月色下，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碎金的眸子深處湧動著異樣的光：「對於自己的同類，他們都拒絕施以憐憫慈悲，既然如此，身為異類的我，又何必對他們手下留情？」
「我早就看穿了……」
「這種爛心爛肺的狗東西，以為自詡正義，打著救贖的旗號行事，再給自己扯張光鮮亮麗的大旗，就可以無視旁人的意願，肆意踐踏旁人的人生！如此傲慢，完全把自己當做救世的神！」
「呵，我偏要把他們踩入泥裡！」
「我就是要警告所有人，這種垃圾，不僅不配活著，甚至，連一具全屍都不配有！」
「雖說這是西國的領地，是大狗子的東西，但他的東西也就是我的東西。我絕不允許自己的地盤裡，存在這種不知好歹的家伙！」
她捏得更緊。
小和尚被迫仰起頭，頸骨就好像碎裂了一般，瀕死的恐懼，讓他不停流出祈求的淚水。
「我知道！」
桔梗沒有跟她頂著來，而是更加小心地勸，「我知道你只是擔心他會傷害你身邊人，但已經沒事了……他只是那個和尚的徒弟，身上靈力淺薄，根本沒到獨當一面的時候。吃了這個虧，想必，他應該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真的？」
瀧姬皺著眉，雙眸微眯，打量著眼前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說不出話，只得強忍窒息瀕死的痛苦，頑強拉動肌肉，點點頭。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原本，還想用你壓壓我嘴裡的那股味兒……」
說著，無視對方驚恐的表情，瀧姬反手將他丟到一旁的河水裡。
桔梗剛松口氣，卻驚訝瞧見瀧姬正頂著滿身血污，轉身就走。
桔梗不明所以，趕緊拉住她：「五月，你要到哪裡去？……准備洗澡嗎？」
「我該走了。」
瀧姬別開臉，避開她擔憂的目光，「你是溫柔慈悲的巫女，而我，卻在你面前殺了人，而且，哪怕到了現在，我也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反省的想法……你一定很嫌棄我獸性難馴、不堪教化吧？」
不等桔梗回答，她既自顧自道，「沒必要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曾經，犬大將也是這樣訓斥過我。」
「可我就是這樣的。」
「哪怕長得再像一個人，哪怕平日裡偽裝得再溫和無害，本質上，我也是一條狗。」
「我殺他，只是因為他行為處事不符合我的心意。」
「我不痛快，他就得死。」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做的，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停下，只要遇到這種家伙，我都會把他們都殺了！」
「直到把這種人殺絕！」
「哪怕你來勸我，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說著，她使勁抽了抽鼻子，抹去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毫不留戀似的繼續道，「以後，你要好好的，沒有我讓你為難，你要過得更開心。」
「當然——」
「如果有朝一日，你看不慣我的行為，想要殺我，也沒關系，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不會反抗……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不會。」
桔梗無可奈何地嘆息，簡直要拜服在她跳躍的思維下。
她垂下眼眸，輕輕握住瀧姬擱在身側，微微發抖的手，白皙纖長的手指，一點點伸入對方被血污弄髒的掌心，然後，握住：「我不會覺得你讓我為難，更不會想要殺你……你的做法，或許不符合人類的認知，卻是最適合你的生存方式。」
瀧姬指尖顫了顫，依然倔強地別過頭，不看她。
「五月。」
桔梗很輕地喚著她的名字，低柔的聲音，似乎是春日櫻花枝頭盛著的一抹光，「我只是不想看見……你這樣粗魯地糟蹋自己。」
「你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你擁有的，當是最廣袤的天地，而你的人生，也應該更加快樂、更自由、更無拘無束才對。」
「但因為我的緣故，不僅讓你經歷了可怕的事，還把憤怒和痛苦帶給了你……對不起，五月，是我不好……」
桔梗自責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猛地撲了個滿懷。
「不是你的錯！」
「你根本沒有錯！」
瀧姬緊緊抱著桔梗，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快樂，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完全沒有被狗男人打擾到的時候，如此溫暖、如此安心……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心愛的人就陪在我身邊，觸手可及，那樣幸福的感覺，哪怕就此死去，我好像也不會再有任何遺憾了……」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無比慶幸，慶幸自己能跟你們相遇！」
「所以……我才會這麼不甘。」
「明明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只能得到不幸？」
「不要……我不要這樣！」
念及此，瀧姬不由悲從中來。
抱著桔梗的手臂不停發抖，失去糾纏的力氣，順著桔梗的身體，狼狽跌跪地上。
「我想跟你在一起……」
「桔梗，我好想跟你在一起啊。我想跟你看每一個日出日落，想跟著你走遍每一處山川海角，想要一睜眼，就能看見你的臉……」
她瑟縮成一團，捂著臉，洶湧的淚水不停順著指縫溢出，「可是雙手沾滿血腥的我，已經不配留在你身邊了。」
「嗚嗚嗚……」
「我繼續留下，只會給你抹黑，讓那些嫉惡如仇的家伙，擁有更多攻訐你的機會——我不想給你帶來不幸。」
「可是……」
說著，她非常難堪地捂緊臉，哽咽地幾乎無法順利說出下面話來，「明知如此，我也卻還是發自內心地不想離開你！」
世事就是這樣矛盾。
道理她都懂，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決心，去選擇最對的那條路。
第111章
理智和感情, 成了完全截然相反兩種東西。
瀧姬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嘴裡卻不停祈求：「別丟下我！拜托了，桔梗, 別不要我，求求你……」
「我不會丟下你。」
桔梗將她抱在懷裡，「……也沒要不要你。」
虛假的身體，明明已經不會流淚，可此時, 眼眶卻有種想要落淚的酸脹。
曾經, 她不太理解繼國嚴勝對瀧姬的感情從何而來。
可現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原來，被人小心翼翼愛著、在意著、選擇著, 竟是這種感覺。
「真的嗎？」
瀧姬從她懷裡仰起頭, 淚汪汪的煎蛋眼不敢置信地仰望著她。
即使視線被淚水淹沒, 也不舍得移開分毫。
她就那樣眷戀虔誠的注視著桔梗。
像是在祈求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明，對自己賜予憐憫。
「嗯。」
瀧姬喜極而泣。
她收起危險鋒利的指甲，雙手捧著桔梗的臉，柔軟的指腹不停摩挲著她不復生者溫暖的側臉，眼淚落得愈發洶湧, 心髒也疼到無法呼吸。
以額抵額。
她顫抖著聲音, 輕輕呢喃：「那……你能不能也不要再拒絕我？讓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不好？」
「你不想做我的貓，沒關系。」
「讓我做你的狗。」
「你還是你, 只是，身邊多了我這條狗, 好不好？」
「……好。」
或許是今晚月色太溫柔。
又或許是她狼狽哭泣的模樣, 太過惹人憐愛。
饒是心性堅決的桔梗, 也無法狠下心腸拒絕。
****
雖然，事情發展跟瀧姬預料的有那麼一點點出入，但最後結局，還是順遂了她的心願。
這讓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抱住月長石，歡快地在地板上滾來滾去，高興得像條腦子不好使的傻狗。
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犬夜叉也終於帶著他新結交的同伴，風塵僕僕找到這裡。
五十年不見，繼國緣一已經走到生命盡頭，可犬夜叉卻依舊是風華正茂的少年模樣。
瀧姬抱著月長石，坐在失去巫女的房檐下，饒有興趣打量著犬夜叉一行人。
只是，不同於犬夜叉的恭敬乖巧，其他人都是一副警惕防備的模樣。
尤其是瞧著自己的時候，非常像是看著什麼可怕的敵人。
「吶吶吶。」
「二狗子，為什麼你的同伴在用那麼嚇人的目光看著我？」
瀧姬笑眯眯打斷犬夜叉的道歉，目光掃過他身後的那些同伴，看著他們噤若寒蟬的模樣，臉上笑意更深。
她垂下白皙眼瞼，纖密的長睫在碎金眸底落下斑駁的影，投來的目光輕飄飄的，卻有讓人芒刺在背的力度：「是我長得很可怕嗎？」
「還是說……」
「表面上，你在為五十年前的事向我道歉，為了贖罪，甚至願意隨便我如何處置；可實際上，那只是你拿來哄我的假話，就等著我被你迷昏了頭，你跟你的同伴們就會一擁而上，將我徹底殺死在這裡，是不是？」
瀧姬只換了個擼貓的姿勢，犬夜叉的同伴們就如臨大敵。
擺防御姿態的擺防御姿態，躲他身後的躲他身後。
仿佛她再動一下，那些家伙就會尖叫著撲過來，跟她拼個你死我活。
「非常抱歉，姐姐。」
犬夜叉依舊恭敬半跪地上，更深得低下頭，羞愧道，「他們從聽到了一些關於姐姐傳聞，才會控制不好情緒，我本來不想帶他們過來的……」
「什麼叫傳聞？」
原本還躲在女孩子懷裡，瑟瑟發抖的小狐狸，聞言，頓時火冒三丈，「難道不是事實嗎？你這只笨狗！她可是一言不合，就殘忍將除妖的和尚撕成碎片的可怕妖怪，如果不是大家擔心你……」
跳腳的話還沒有說話，七寶就感覺自己被一道冷冰冰的視線盯上了。
可怕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噤聲。
——是犬夜叉。
「那是他該死。」
金色獸瞳從七寶身上，逐一掃過自己的同伴。
犬夜叉一改往日好說話的模樣，聲音一字一頓，似乎要把這些話灌入同伴們的腦子裡：「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他試圖奪取我姐姐心愛之物，本就該死。而我姐姐，即使被區區人類冒犯，也依然選擇寬恕他，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是他自己不珍惜。」
「如此踐踏我姐姐的好意……即使姐姐不殺他，我也會殺了他！」
「下次，再讓我聽見你詆毀我姐姐……」
「別生氣別生氣。」
一旁的彌勒法師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打哈哈，「七寶就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大妖怪，來自本能的畏懼，讓他一時昏了頭，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出什麼話……」
說著，他恭敬彎腰行禮，替七寶向瀧姬道歉。
那女孩子左右環顧一圈，也連忙抱緊七寶，小心翼翼向瀧姬道歉。
瀧姬側首支頤，看著這出鬧劇，無聊得打了個哈欠：「干嘛對他們這麼凶？……他們是你相依為命的同伴吧？這樣先聲奪人，是想先我一步教訓他們，好讓我無法跟他們計較嗎？」
「嘖嘖。」
「二狗子，我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居然也有了這種心眼。」
「不是這樣的，姐姐！」
犬夜叉完全沒想到瀧姬會這樣想，額上冷汗瞬間流下來。
他急切望著瀧姬，語無倫次解釋：「姐姐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做讓姐姐不高興的事！跟他們同行，也只是為了收集散落各地四魂之玉，方便給姐姐做賠禮道歉的禮物而已！」
「他們根本無法跟姐姐相比！我也根本不會為了他們，做出任何玩弄姐姐感情的事！」
同伴們的臉色瞬間青青紫紫，變得非常精彩。
瀧姬恍然大悟，衝他笑得溫柔又可親：「原來是這樣啊……」
「我還以為，你一覺醒來，就認了別人做主人，以至於翅膀硬了，完全把我這個姐姐都拋在腦後了呢。」
「……哎呀哎呀，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又不是認真的，你別這麼緊張啦。」
「永遠不會發生那種事！」
犬夜叉深吸一口氣。
他似乎聽不見瀧姬陰陽怪氣的語氣，沒有絲毫被羞辱的憤怒，再次鄭重其事重復年少時的約定：「我喜歡姐姐，只要姐姐高興，我永遠都是姐姐的狗。」
七寶瞬間瞪大眼睛。
彌勒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而那個穿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衣裙的女孩，則心疼地望著他挺直的背脊，喃喃出聲：「犬夜叉……」
瀧姬高興了。
她捂著嘴，嗤嗤笑出聲：「真不愧是姐姐的乖狗狗~」
「不過呢，你都這麼大一只半妖了，就別跟沒長大的小孩子似的，盡說這種不靠譜的甜言蜜語。瞧瞧你的同伴們，他們會笑話你的。」
「我是真心的。」
犬夜叉根本不在意同伴們異樣的目光，金色獸瞳認真仰望著上方的抱貓少女，「只要姐姐能高興，我願意做任何事！」
「既然如此……」
說著，瀧姬慢悠悠換了個姿勢，手抵下巴，綺麗精致的臉上，露出愈發攝人心神的笑：「你怎麼還不去死？」
眾人心下一驚。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他們甚至都想掏掏耳朵。
難以置信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來回回，想要看出任何開玩笑的痕跡。
然而，失敗了。
完全想不到，對面那個氣息迫人的大妖怪，究竟要多麼冷心冷肺，才能面對犬夜叉熾熱的真心，吐出這麼無情可怕的話
犬夜叉匍匐在地，痛苦得直不起身。
瀧姬視若無睹。
櫻花般柔嫩的唇微微翕動，再次吐出錐心刺骨的話，打擊著原本就自責不已的犬夜叉。
「因為你的緣故，害死了我的桔梗和嚴勝，讓我經歷了長達五十年的痛苦。甚至，等我好不容易從地獄爬出來，我心愛的緣一，也將要老去。我失去了所有……而你，只是輕飄飄地睡了一覺。」
「犬夜叉，你不會以為自己封印五十年，就能當做當初什麼都沒發生吧？」
「這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
「身為我的狗，卻害得我心愛之人慘死，但凡你有一點真心，不是應該立刻自裁謝罪嗎？」
「吶吶吶，你別不是拿話騙我的吧？」
「要知道，我啊，可是最討厭謊話連篇的狗男人了。」
「犬夜叉也是被騙了……」
女孩張了張嘴，試圖替他解釋。
然而，她鼓足勇氣說出口的話，卻得不到那對姐弟任何一個人的目光。
這種被無視到極點，根本無法插入其中的狼狽感，讓她內心陡然生出無盡的羞恥。
她咬著唇瓣，難過得紅了眼眶。
「我沒有欺騙姐姐。」
犬夜叉深深叩首，伏跪地上，「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是我輕信了惡徒的話，以至於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不僅傷害了桔梗，更傷害了嚴勝，我死有余辜。」
即使是最開始，他還不知道自己被算計的時候，也從沒有想過怨恨桔梗。
因為，桔梗是姐姐心愛之人，只要她在，姐姐就會笑得很開心。
他只是有些悲傷。
悲傷自己無法得到跟她一樣的愛。
悲傷自己總是被舍棄的那個。
同時，犬夜叉也很清楚。
即使桔梗和嚴勝不是他親手殺掉的，卻也是因他而死，這是再多理由都無法抹去的事實。
承認，或許還有繼續留在姐姐身邊的可能；否認……
不。
他不會否認！
犬夜叉拒絕去想第二種可能。
「那為什麼你還活著？」
「我想在臨死之前，至少再為姐姐再做點什麼。」
犬夜叉從懷裡掏出一枚透明的玻璃瓶，裡面裝的是他們收集而來的四魂之玉碎片，恭敬置於身前，「聽楓說，四魂之玉對是姐姐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一直想要把它收集齊全，想把它完整交給您。」
說著，他抬起手，指向身後唯一的女孩，「還有這個少女……她是桔梗靈魂的轉世，從五百年後穿越而來……」
「所以呢？」
瀧姬揚聲打斷犬夜叉的話，「你准備把她當做桔梗賠給我嗎？」
第112章
犬夜叉搖搖頭；「我很清楚, 她只是桔梗靈魂的轉世，根本無法與桔梗相比。哪怕她長得跟桔梗一模一樣，也無法取代桔梗在姐姐心中的位置。」
「我之所以會帶她過來, 只是因為她有著一雙能看見四魂之玉的眼睛……以後, 如果姐姐想要要繼續收集四魂之玉碎片, 她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犬夜叉！！」
女孩憤怒瞪大眼。
萬萬沒想到, 他竟然能說出這種話。
任誰被相信的同伴輕易被賣掉, 都不會痛快。
七寶也受驚似的死死抱著女孩, 生怕她被搶走, 同仇敵愾瞪著犬夜叉。
彌勒站在一旁，謹慎地沒有插話。
瀧姬望了望犬夜叉，又瞧瞧了他神色各異的同伴，忍了忍, 沒忍住, 肩膀一聳一聳的，嗤嗤笑出聲。
她似乎太高興了。
笑得花枝亂顫, 捂著肚子直不起腰。
中午明亮的陽光, 越過木質廊檐，斜斜照射而來，給她綺麗快活的小臉鍍上一層明麗光，給她平添了些許平易近人的氣質。
在笑岔氣之前, 瀧姬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哎呀, 我只是隨口說說啦, 並沒有認真追究你責任的意思。雖然因為你不聽話的緣故, 害死了我的嚴勝和桔梗, 但說到底, 還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我離開他們身邊，任憑你再有多少個小心眼，都無法施展在他們身上。」
「所以——」
「別擺出這樣沉重的表情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引頸就戮似的。」
「多嚇人啊！」
「……姐姐？」
「起來吧。」
瀧姬渾不在意抬抬手，示意他起身，「桔梗和嚴勝都已經原諒了我失誤，我就更沒必要揪著你不放。再說了，你還有個好父親，哪怕他死了，也唯恐我會傷害你，不惜將我困在地獄幾十年……」
「對不起。」
犬夜叉羞愧得低下頭。
「沒關系。」
瀧姬捏著月長石柔軟的粉色肉墊，「五十年前的事，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如今再論對錯，根本毫無意義。」
「而且，我也不關心。」
「只要你乖乖做我的狗，不惹我生氣，我是不會認真跟你計較的。」
「不過呢。」
「就這樣輕拿輕放，我又不太甘心……」
「憑什麼大家都付出了代價，唯獨你能獨善其身？」
「所以，去收集四魂之玉吧。」
「那是桔梗拼了命都要帶走的東西，我不可能放任它繼續得意洋洋逍遙在外，」
「你把它完整的帶回來給我，我就會徹底原諒你五十年前的過錯。」
「是！」
犬夜叉喜出望外，金色獸瞳閃閃發亮。
給狗狗布置好功課後，瀧姬伸了個懶腰，也就此離開了村子。
「我隱約記得，五十年前，導致我失去桔梗和嚴勝的，好像還有個妖狼族呢。」
瀧姬摸了摸肚子，裡面傳來陣陣空鳴。
這幾天，她一直沒怎麼吃東西，以至於一想起那些給自己添堵的家伙，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叫。
「正好，我有點餓了，想吃肉。」
「唉……」
「要怪，就怪你們沒有一個好父親吧。不然，說不定，我也會讓你們做我的狗呢。」
這樣想著，瀧姬循著記憶中的氣味，找了過去。
當初，幾乎被她趕盡殺絕的妖狼族，幾百年間，又發展繁衍出數個族群。
望著山谷裡黑壓壓一片，數量之多，連瀧姬都犯起了難。
「怎麼辦啊？」
她非常苦惱，「這麼多，我自己一只狗根本吃不完。殺倒是能都殺了，可現在天氣這麼熱，要是放任屍體腐爛，很容易生出瘟病吧？」
要知道，狗狗是不會吃不新鮮的肉的。
「桔梗好不容易才答應永遠跟我在一起，要是她醒過來，發現因為我處理屍體不妥當的緣故，以至於害死了眾多無辜的人類，即使嘴上可能不說，心裡也一定會不痛快罷。」
「喵嗚？」
「對哦！」
瀧姬先是一愣，旋即大喜，「我自己吃不完，帶上殺生丸不就可以了？」
「嘻嘻，說起來，我們已經好久沒一起吃過飯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溝通溝通我們那岌岌可危的真摯姐弟情！」
瀧姬覺得月長石不愧是自己□□、靈魂之火！
瞧瞧它的小腦袋瓜，可真聰明！
隨她！
決定好了就去做。
瀧姬就找到了四處游走的殺生丸，而在看見那只隨殺生丸侍左右，並把人頭杖使得虎虎生威的綠皮小妖怪，更是眼睛一亮，一手拎著一個，拉著他們就往妖狼族駐地跑。
「吃！」
「……吃什麼？」
邪見被甩的頭昏腦漲，好不容易趴在殺生丸的毛絨絨尾巴緩解了身體不適，就看見瀧姬纖細白皙的指尖，正興奮指著一處山谷。
他順著方向望過去，礙於小妖怪視線不佳，並沒有看見能吃的東西。
「不要。」
殺生丸非常嫌棄，果斷拒絕。
他對低級妖怪沒食欲。
想要走，卻被瀧姬一把摟住腰，像是個掛件一般，牢牢掛在上面：「不嘛不嘛，我們一起吃啊！這麼多好吃的，姐姐我自己吃不下，特意分出一半給你，你都不說聲『謝謝姐姐』嗎？」
「大狗子，咱們做狗的，可不能這麼沒良心。」
「我就是沒良心。」
殺生丸掙了掙，沒掙開，頓時臉黑了，呵斥，「放開！」
「哼！」
瀧姬脆弱的心靈受傷了。
明明自己是好心，還那麼語重心長地勸他，可他就是不領情。
甚至，還凶自己。
她衝著殺生丸指指點點：「等著吧，等我殺光它們，就來埋了你！讓你竟然敢以下犯上，惹我生氣！」
「我等著。」
殺生丸頓足，衝她蔑然一笑。
邪見也不再試圖看清山谷裡到底有什麼，匆忙衝著瀧姬行了禮，就跟上大步離開的殺生丸。
然而，他跑了沒兩步，就被瀧姬一把扯住後衣領，再次拎起來。
「讓他走讓他走。」
瀧姬道，「你得留下來陪我。」
邪見掙扎無果，只得眼瞅著殺生丸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茂盛的林間。
他欲哭無淚：「可我只是個小妖怪啊，吃不了什麼妖怪，更幫不上您什麼忙。」
「沒關系，你會噴火就行。」
瀧姬將他放回地上，笑眯眯拍拍他腦袋，「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只要幫我把殺掉的屍體都燒成灰就行。」
收起來，這並不是瀧姬第一次屠殺妖狼族。
早在她第一次接手東國後，以妖狼族為首的刺兒頭，就曾陰陽怪氣跟她說話，試圖挑戰她的威嚴，惹得她很不高興。
於是，她就把耀武揚威的妖狼族屠了個遍。
嘿！
這樣一想，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還真是有點源遠流長呢。
瀧姬思維微妙一飄，很快又回過神。
只是沒想當，原本她以為他們會吃一塹長一智，狼狽逃走的小貓三兩只，肯定會把對她的恐懼，刻入骨髓裡。
不曾想，他們竟然還敢撩她虎須。
想必——
還是殺得太少了。
得出這個結論後，瀧姬帶著邪見，施施然走在妖狼族聚集的山谷裡，隨手擰斷狼妖小朋友的脖子。
邪見跟在她身後，邊認命放火焚燒屍體，邊心驚膽戰：「瀧姬大人，妖狼族可是很記仇的族群，您這樣無緣無故殺過來，他們肯定會報復的！」
「讓他們來啊。」
瀧姬停下腳步，扭頭衝他安撫笑笑，好像背後長了眼睛，輕易扯下凌空撲來的狼妖腦袋，丟到火裡，「正好省去我找它們的功夫呢。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群長得像狗的家伙罷了。原本，它們的模樣就不討我喜歡，如今，竟然還不趕緊跪在地上對我搖尾乞憐，反而還意圖還擊……呵，會死得一個都不剩，完全是他們活該呢。」
聞言，邪見立時倒吸一口涼氣。
三言兩語間，就要抹除掉一個妖族。
這種事……
「請問……是它們做了什麼嗎？」
邪見並非是沒腦子之人。
相反，他很清楚，殺生丸少爺的這位姐姐，並非是濫殺弒殺之輩，相反的，她很少出手。
發生這種事，肯定是由什麼不為人知的緣由。
「嗯。」
瀧姬沒有隱瞞，「五十年前，就因為他們橫插一腳，才會導致桔梗和嚴勝死掉。那時候，我急著去救人，沒時間跟他們計較，如今，處理好手頭的事兒，可不就輪到他們了嗎？」
「雖然從某方面來講，我或許應該謝謝他們才對，不然，依著桔梗的性子，我恐怕要一直等到她死去，才能勸服她。」
「當然，也說不定她也跟緣一一樣，想要跟心愛的人約定來生，從而拒絕我。」
「可——」
「這又如何呢？」
「傷害了我貓貓的家伙，都得死。」
邪見黑線。
怪不得……
真是沒見過這麼急著找死的妖怪。
給瀧姬大人添堵，就是給殺生丸少爺添堵，秉承著這種心情，邪見燒得更起勁了。
瀧姬既然說要殺絕，就不會放過任何一只。
不管是只有淡淡妖力，連人形都變不成的低級狼妖，還是掙扎求饒，妄圖給自己孩子掙條生路的人形狼妖，亦或者張著嘴巴，顫抖著身體，不停衝她發出恐嚇哈聲的小狼，她一個沒留。
吃得吃，燒得燒。
殘忍無情的模樣，一度讓知曉一切的邪見都為之心驚。
不過，在戲耍逃跑的狼妖時，瀧姬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事情。
——有人在幫她。
結界籠罩在妖狼族領地，將狼妖們徹底困在其中，如論從哪個方向，都逃不出去，卻不會妨礙其他妖怪人類的出入。
瀧姬擰斷最後一只逃跑的狼妖脖子，不由感嘆，結界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忍不住對施展結界的主人，升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因為有了其他想法，瀧姬沒有繼續強留邪見在身邊，而是讓他趕緊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殺生丸去。
而那人，也沒有繼續藏頭露尾，很快出現在她跟前。
「我記得……你叫奈落。」
即使已經見過那張非常惹人引人攀折的臉，可再次見到的時候，瀧姬還是忍不住看得出神。
最後，還是月長石看不下去，張嘴使勁咬她手。
「不勝惶恐，您居然還記得。」
他聲音低沉優雅。
只是，瀧姬聽著總覺得怪怪的，仿佛衣服裡進了根稻草，刺撓得渾身不舒坦。
第113章
「為什麼要幫我？」
瀧姬回過神, 一邊安撫月長石，一邊圍著奈落打轉，「大狗子都不耐煩奉陪我, 你又為什麼要一次兩次地來幫忙？我可不記得, 咱們之間有什麼感天動地的深厚情誼。」
「還是說……」
正說著, 她突然停下腳步, 側目望過來, 「你在心虛？」
奈落波瀾不驚。
即使那只擰斷無數狼妖脖子的手, 就輕飄飄按在他胸口, 心髒跳動的節奏也沒有絲毫紊亂。
似乎根本聽不出瀧姬陡然壓低的語調裡，暗藏著何等無情冰冷的殺意。
他微微垂下視線，迎向瀧姬狐疑的目光，溫潤柔和的眼裡沒有絲毫心虛或者膽怯, 更沒有看不到半分色厲內荏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反倒讓瀧姬更困惑了：「……你不是鬼蜘蛛嗎？月長石說了, 你靈魂裡夾雜著鬼蜘蛛的味道。現在想來, 當初他應該沒死干淨, 跟你融為了一體才對。」
「唔，就像是翠子和妖怪們融合成四魂之玉一樣。」
「咪！」
沒錯, 就是這樣！
奈落掃了眼瀧姬懷裡的月長石。
它是貓。
卻又不僅僅是貓。
沒有人比得過它, 更沒有人能取代它。
曾經，鬼蜘蛛小瞧了它, 覺得它不過如此，以至於吃了大虧，現在, 他已經不會了。
既然沒有使用傀儡, 他也就從來沒想過徹底瞞過這只貓的眼睛, 更不懼被發現。
——因為，他已經掌握著了瀧姬的命門。
於是，面對瀧姬的質疑，奈落也面不改色，只是平靜反問：「所以呢？」
「五十年前，害死桔梗和嚴勝，有你一份功勞吧？」
瀧姬摸著下巴，思忖開口，「犬夜叉是喜歡背著我偷偷摸摸搞些小動作，但他能力有限，腦筋也不是很好使，能精准算計桔梗，又借住妖怪，拖住嚴勝，這可不像是他能想出來的復雜計謀。」
「所以——」
「那時候，之所以會發生一環扣一環，宛若既定命運的巧合，我認為背後肯定還有個統籌全局的家伙。」
「現在嘛，我就覺得你挺像的。」
奈落似乎根本不知道做賊心虛為何。
迎著她審視的目光，不閃不避：「如果是，你想做什麼？」
「說起來，我還從來沒吃過半妖是什麼滋味，有點想試試。」
說著，瀧姬尖銳鋒利的指甲，劃破奈落胸口的飛鳥紋和服，輕而易舉就刺破皮膚，深入肋骨和血肉。
眼見手指頭已經鑽入他心口，握住那顆兀自跳動的心髒，下一息，伴隨著血液的汩汩而出，滿是濃烈劇毒的瘴氣也頃刻間噴湧而出！
瀧姬倏然收手，以袖掩鼻，抽身撤到安全距離。
身為大妖怪，在跟殺生丸親密交流中，她早已不會輕易被毒倒，自然也不會畏懼區區瘴氣之毒。
只是——
這不代表她不介意接觸毒物。
「這樣看來……」
奈落心口上被戳出來的洞，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望著沒有繼續動手的瀧姬，他微微揚起唇角，漫不經心的口吻，流露出微妙的諷刺意味：「你似乎沒法兒繼續吃了呢？」
瀧姬想到了什麼，不自覺瞳孔地震。
因為浮上腦海的念頭太過匪夷所思，她聲音都不受控制拔高了一度：「就因為害怕被我吃掉，你才把自己搞得這麼難吃？！」
萬萬沒想到！
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陰險奸詐，工於心計的可怕家伙！
五十年前，禍害她心愛貓貓的，肯定就是他！
不會有錯！
奈落一口氣哽在喉嚨裡。
饒是心機謀算都高人一等的他，面對瀧姬的不合常理的腦回路，也不禁生出甘拜下風的感覺。
甚至，都忘記自己下面將要說什麼，以至於臉上表情都出現了空白。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瀧姬簡直要被他的不成器氣死，「五十年啊！我們之間，最起碼已經有五十年沒見過了！」
「你想要報復我，想要通過傷害我的貓，讓我難過，最起碼也應該提升提升實力吧？要知道，我一不高興，可是不介意殺人的！」
「一捏就死，你拿什麼跟我作對？」
「不思進取也就罷了，還只會丟臉地搞些見不得人的小伎倆……你以為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非常難吃，我就殺不了你了？」
「愚蠢！」
「這世上殺人的方法，又不是只有吃掉這一個辦法！」
瀧姬一通先聲奪人，直接占據上風。
所幸，在她拔出刀，身體力行展示更多殺人方法之前，奈落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瀧姬，你到底還要區別對待自己的貓多久？！」
仿佛發自靈魂的厲聲質問，瞬間震懾住了瀧姬，讓她砍過來的刀子險險停在奈落脖頸，鋒利的刀刃尚未觸及他頸部皮膚，可那過分危險的寒光，已然劃破了他的皮膚，猩紅的鮮血順著傷口汩汩流出。
奈落傲然站在原地。
睥睨而來的眼睛，褪去原本的溫潤柔和，露出詭譎妖異的猩紅眼瞳。
他一改之前溫和敦厚的表像，整個人的氣質，以肉眼可看的速度變得危險起來。尤其是那身毫不掩飾的陰郁氣息，更是有著不容忽視的強烈存在感。
「五十年前，你為了那個男人，已經拋棄了我一次，如今，你不僅要拋棄我第二次，甚至，還要親手奪取我的性命。」
奈落微微扯動薄唇，言語間嘲意盡顯，「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貓的？」
「……別胡說，我不是，我沒有。」
瀧姬干巴巴辯解，氣勢當場就弱了下來。
其實，也不怪她。
主要是奈落太理直氣壯了。
要知道，吵架這種事，靠得從來不是誰有理，更多時候，是誰氣勢強，誰就贏了。
而現在，奈落就已經化身完克瀧姬的吵架高手。
上來就從她最在意的方面，拿捏住了她。
「沒有？」
詭譎妖異的猩紅眼瞳冷冷睨來，他手指摁向脖子旁邊的刀刃，像是質問渣滓負心人一樣，微微一哂，「那這是什麼東西？」
「……刀。」
奈落沒說話，只是似笑非笑睨著她。
那眼神看了，讓人說不出的心虛。
被逼到窘境的困境，瀧姬大腦也開始飛速旋轉。
很快，她就從被動挨打的處境中，硬生生找出一條生路：「你才不是我的貓！沒錯！就是這樣……你才不是我的貓！」
「鬼蜘蛛才是我的狗狗貓！」
「你這個吃了他才誕生的家伙，哪怕靈魂裡還殘留著鬼蜘蛛的印記，也絕對根本不是我的貓！」
「所以——」
「我殺你，是為鬼蜘蛛報仇，絕對不是區別對待我的貓，更不是拋棄我的貓！」
「我對自己的每一只貓，都是真心的！」
瀧姬你語速很快，生怕被他打斷。
到了後面，她越說越問心無愧，握著刀柄的手也越發穩了。
「所以，你承認了，承認鬼蜘蛛是你的狗狗貓。」
奈落不疾不徐，絲毫沒有命懸一線的恐懼，「哪怕他不是好歹，惹你生氣，還拒絕了你的好意，你還是把他看做自己的貓的。」
「是又如何？」
瀧姬並不覺得他還能倒打一耙，絕地重生。
於是，她得意仰著下巴：「即使我還認為他是我的狗狗貓，也救不了你。」
「奈落，你不僅害死了我的狗狗貓，還害死了桔梗和嚴勝！讓我經歷了那麼長時間的痛苦和悲傷……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你以為自己長得好看點，變得難吃點，再對我施點小恩小惠，我就會舍不得殺了你？」
「別妄想了！」
「今天，我就要你死！」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長成這副模樣嗎？」
奈落似乎已經死心了，轉而問出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因為你想要憑借一張好看的臉，迷惑我的心！」
瀧姬已經看穿這個不爭氣半妖的鬼蜮伎倆，「哼，簡直白日做夢！」
「我雖然喜歡好看的人，但不是所有好看的人，我都會喜歡！」
就比如犬大將。
他的模樣，完全稱得上妖怪中最頂尖的那一掛，可在她心裡，他還不如叉燒來得有價值。
「……你還不如變得好吃點，那樣的話，我說不定還會懷念你的口感。」
「不。」
奈落慢悠悠打斷她不著邊際的話，「不管是這張臉，還是這個個頭，都是鬼蜘蛛最希望擁有的。哪怕是個生性卑劣、毫無禮義廉恥的強盜，在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想要變得更好。」
「雖然你從來沒有說過嫌棄他的話，但他還是發自內心的自卑。」
「他出身不好，給不了你舒適安穩的生活；教養更是一點也無，不知道要如何討你歡心；尤其，在看見你身邊一個比一個出眾的男人時，嫉妒就如同野火，一點點灼燒啃噬他的靈魂……」
望著瀧姬怔住的表情，他笑容愈發從容得體，「他已經成為躺在地上，連那個冬天都不一定能度過去的殘廢，可你身邊卻有了更重要的男人……」
「時至今日，我的靈魂，依舊深刻而清晰地銘記著他那份瘋狂的嫉妒和怨恨。」
「可是——」
「沒有人會在意將死之人的無能狂怒。」
……
……
從沒有想過的事情，讓瀧姬臉色蒼白。
奈落垂下眼簾，猩紅眼瞳閃過一絲諱莫如深的光，近乎感嘆著繼續說：「所以，哪怕向妖怪們出賣靈魂，他也想成為配得上你的男人。」
「他要擁有這世上最俊美文雅的臉，他要擁有比你的那些男人更結實高挑的身體，想要讓你一眼就能看見他，再也無法輕易做出舍棄的舉動。」
「瀧姬……你要殺我嗎？」
「殺了鬼蜘蛛最奉獻給你的東西，抹去他存在於世的最後一絲痕跡……」
「住口。」
瀧姬猛地搖頭，想要將這個惡毒半妖的話都從腦子裡甩出去，「別再說了！」
「你不想聽就算了。」
奈落握住她的手，將刀子橫在自己脖頸處，仿佛等著引頸就戮，「想殺就殺吧。反正，我的存在，不過只是一個卑微的強盜，臨死前的野望而已。」
第114章
瀧姬再也握不住手裡刀。
「你是故意的！」
瀧姬氣急敗壞, 邊原地踱步，發泄內心的怨氣，邊衝著他指指點點, 「奈落, 你是故意說這些話, 擾亂我的心！」
「你是個壞東西！」
「是啊, 自從在那個洞穴誕生的那一刻起, 我就是骨子裡爛透的壞東西。」
奈落垂眸望向那柄掉落在地的刀子。
失去主人持握, 一陣紅芒過後, 它重新聚攏成黑貓的模樣。
明明只是只平平無奇的貓，卻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
——真惡心。
這樣想著，奈落意味不明地揚起唇角, 嘴裡卻坦坦蕩蕩繼續道：「所以, 在你跟著他們如膠似漆、左擁右抱，快活得不知今夕何夕之時，我就開始一點點布局。」
「我不喜歡那對兄弟的臉。」
「所以，我引導鬼王與繼國緣一的相見……原以為, 鬼王能直接殺掉他，只可惜, 他的能力遠超於哥哥, 不僅沒有死，甚至，還反殺了鬼王。」
「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不過沒關系。」
「最起碼, 鬼王出事, 讓你亂了心神, 以至於舍下桔梗他們, 選擇孤身離開村子。正好方便我下一步謀算。」
「從這一方面來說，還是挺成功的。」
「果然是你搞得鬼！」
雖然早有揣測，但當他真的承認了，瀧姬還是無法維持冷靜，根本無法控制情緒，一巴掌呼到他臉上，「你有什麼怨恨，盡管對著我來好了，衝著他們算什麼本事？」
半妖過於脆弱的身體，完全抵抗不住她毫不留情的憤怒一記。
頓時，爆開一團血霧。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失去頭顱的身體，穩穩站在原地，斷口處不停湧出肉芽，很快就重新聚攏出新的腦袋。
奈落不鹹不淡瞥向她，望著她怨憤未平的表情，饒有興趣笑出聲：「哪怕沒有我，你招惹的那些男人之間，也注定無法和平相處。你難道忘了，那個叫繼國嚴勝的家伙，是如何變成鬼的？就更不要說那個卑賤強盜自己的經歷了……」
「我以為，你早就該有心裡准備才對。」
「畢竟，你心愛的那些男人們，他們就是這樣彼此互害著過來。」
瀧姬：「……！」
瀧姬被他說得頭皮發麻！
似乎有什麼她一直忽略的東西，被強行扒開，暴露在天日之下。
不等她想明白，月長石飛身而起，前爪彈出銳利爪子，狠狠撓向那張不停吐出迷惑狗心話語的嘴。
然而，淡紫色的結界自奈落周身而起，穩穩攔住它，讓它無法近身。
月長石借力一蹬，反跳回瀧姬懷裡，發出不痛快的瞄瞄叫。
瀧姬從魂不守舍中回過神，趕緊抱著自己心愛的月長石，好一陣哄，之後，也不思考他話語間到底有什麼細思極恐的東西，衝他大聲嚷嚷：「你總是這樣！」
「身為狗狗貓的時候，就盡會惹我生氣！」
「如今，嘴上說著一切都是為了我，可你不是故意說難聽的話，讓我不高興，就是為難我的月長石！」
「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拿話哄我，想要我不殺你罷了！」
「喵！」
月長石一邊附和，一邊衝奈落齜牙哈氣。
「哦。」
奈落死豬不怕開水燙，「你要是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反正，當我親自出現在你面前，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
「對於你區別對待自己貓這種事，不僅鬼蜘蛛很清楚，就連我也早有預料。」
「當初，鬼王無慘殺了那麼多人，甚至，意圖害死繼國一家，報復你的拋棄和移情別戀，你不僅沒有生他的氣，反而一聽到他將要死去的消息，就失了分寸。」
「呵。」
「如今，我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你便恨不得我去死。」
「鬼蜘蛛全心全意的愛恨，就是這樣被你視如敝履，他在我身體裡哭，你聽到了嗎？」
瀧姬直接被他噎得面容猙獰扭曲。
聽聽！
多會強詞奪理啊！
不過想要他為過去的錯誤付出代價，到了他嘴裡，卻好像自己在無理取鬧似的。
她再一次深刻感受到。
原來，這世上竟然還存在比狗男人更不講理的狗東西！
殺他，好像自己理虧；
不殺他，又根本咽不下這口氣。
瀧姬狠狠盯著他，半晌，丟下一句色厲內荏的「你等著」，扭頭就走。
奈落卻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不僅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反而陰魂不散地跟上來，攆都攆不走。
瀧姬額上青筋直跳：「你以為我現在不殺你，是我信了你的鬼話，開始心軟了嗎？」
「別瞧不起人了！」
「五十年前，你配合犬夜叉，害死桔梗和嚴勝是事實。我之所以不殺你泄憤，只是單純因為我已經找回了他們。」
「只要再等待一段時間，我們就會重逢。」
「所以——」
「我才沒有暴躁地把你們挨個捏死。」
奈落雙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你果然已經饒過犬夜叉了。」
心裡卻在冷笑：「是啊，你已經完全不暴躁了。哪怕血洗妖狼族，也只是閑暇鬧著玩罷了。」
「怎麼，你要跟他比？」
瀧姬不爽地拿鼻孔看他，「他發誓要一直做我的狗，為我生、為我死、為我奮鬥一輩子。你也要做我的狗嗎？」
「有區別嗎？」
奈落反問，「哪怕我偽裝得太好，你也不會正眼看我一眼。你隨時隨地想著的，都是如何理直氣壯地拋棄，當然，如果能殺掉，最好了。」
瀧姬：「呵，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是在擔心我什麼時候想通了，就會來一刀刀了你。」
「確實如此。」
奈落自顧自道，「我的話，只能阻攔你一時，等到那份對鬼蜘蛛的短暫愧疚散去，你肯定還會回來殺我。當然，你或許不願意自己出手，但你的弟弟，肯定不吝嗇幫你出手。」
奈落的話，戳中了瀧姬的小心思。
但她一點也不慌：「別說得好像我對不起你一樣。奈落，你要搞清楚，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如果你想一點代價都不付，只憑借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就得到我的原諒，那我建議你還是趕緊洗洗睡吧。」
「什麼代價？」
「我要這世上再沒有一只野心勃勃的狼妖。」
奈落微微頷首。
這事兒太過簡單。
而瀧姬又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慈悲聖人。
於是，他繼續問：「然後呢？」
「去收集四魂之玉。」
瀧姬的話分外流暢，像是已經在心裡過了無數遍，「只要你能盡快把四魂之玉，完完整整地交給我，我或許會原諒你五十年前的行為。」
「一言為定。」
聞言，瀧姬終於衝他露出，自見面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她從懷裡掏出由桔梗和犬夜叉收集到的四魂之玉碎片，徑直拋給他。
干淨的四魂之玉碎片，落到奈落手裡，就宛若掉入了墨缸裡，頃刻間被染黑。
瀧姬視若無睹，笑眯眯：「妖狼族讓我如鯁在喉很久了，記得幫我報復回來，怎麼惡毒怎麼來。」
「好。」
干脆利落回答完，奈落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不見。
瀧姬渾不在意，隨意撿了個方向，也消失在茂密的林間。
「……喵？」
月長石趴在她懷裡，仰起頭，不明所以瞅她。
瀧姬：「我真沒有心軟。」
「一個從五十年前就在算計我的家伙，現在跑到我面前，告訴我，他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得是多失智，才會相信他的話？」
「當然——」
「他的話，確實也在一定程度上動搖了我的殺意……真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你別這樣懷疑地看我啊，我對你才是真心的！」
瀧姬抱著月長石一通猛親，親它一腦殼口水。
月長石窩在她懷裡，抬起前爪，不停洗臉。
瀧姬：「本來，我想讓大狗子幫我解決掉他留下來的爛攤子的，可誰知道，那家伙精得很，一眼就看穿了我小心思。」
「不過，被拆穿了也沒關系。」
「他讓我那麼難過，輕易殺了他，我才不甘心呢。」
「喵嗚？」
可這樣以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他得到懲罰，你不會難過嗎？
月長石比較擔心這個。
「當然不會難過啦！」
瀧姬不僅非常開心，甚至還可以稱得上志得意滿，「你是沒注意到，剛剛，他看見四魂之玉碎片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哼哼……嘴上說喜歡我，我看，他實際上更喜歡四魂之玉才對！」
「不過，這樣才好啊。」
「他那麼喜歡四魂之玉，而四魂之玉卻只有一顆，他跟犬夜叉兩個人，都不需要我額外火上澆油，就勢必會起爭執。」
「嘻嘻，我都仿佛已經看到，他們打得你死我活的未來了~~」
月長石安靜下來。
仔細想了想，確實很有趣。
心情舒暢了，瀧姬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又餓了。
而肚子餓了，她就想抓只狼吃吃。
就這樣邊走邊吃，瀧姬很快來到北方邊境的一處山壑。
穿過茂密的樹海花叢，走過白霧茫茫的迷障，不多時，就來到封印著龍骨精的地方。
這是大妖們死鬥的戰場。
暴戾的妖力和凶煞邪氣，徹底浸入這片土地，使得四周寸草不生。
即使經過數百年的風吹雨打，被侵蝕的地面也只堪堪覆蓋了幾處薄薄的青苔，像征著生機並未完全死去。
然而，那枚傾注了無盡妖力的妖甲，卻已經在時光以及龍蛇大妖本身的妖力侵蝕下，變得破敗不堪。
瀧姬站在山壑地步，仰望著峭壁上的龍蛇大妖。
與體型龐大的龍蛇相比，哪怕她已經成年，也顯得格外渺小。
「也許……」
「不久之後，你就能醒來了」
原本，不敢奢望的事情。
如今，似乎終於要得償所願了。
一時間，她心裡百感交集。
很快，瀧姬爬到龍骨精身上，伸手抱住自己唯一能摟住的那根龍爪，近乎自言自語的低聲呢喃：「大龍，快點醒來吧。」
「在那之後，我一直按照你的叮囑生活，我過得快樂、自由又無拘無束……」
「啊，對了！」
「我還新結交了新的貓貓的，他們都好可愛啊……大龍，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介紹他們給你認識了。」
「……我去過地獄，也有問過你孩子的消息。只是，鬼燈告訴我，那個孩子的靈魂並沒有去往地獄輪回轉世……」
「我想，他也許停駐在某個我們沒注意的角落。」
「你別擔心，我會帶著月長石，走過附近的每一寸土地，爭取快點找到他，好讓你們父子早日重逢。」
「當然，如果你醒過來得比較早，那我們也可以一起去找他……」
第115章
如果靈魂沒有去往地獄, 那麼，很有可能已經化作惡鬼怨靈，停駐在自己死去的地方。
當時, 鬼燈是這樣說的。
經過認真思考, 瀧姬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她就一邊禍害北方的妖狼族, 一邊尋找傳說中生活著惡鬼怨靈地方。
然而——
有著惡鬼怨靈之名的家伙們，不是人類化作的鬼怪；就是妖怪吞噬人類變成的虛假幻影；再不然, 就是長得像人，看起來也像人, 但細細一聞, 卻是散發著奇怪氣息的東西——好半天，瀧姬才想起他們似乎是從人類負面情緒中誕生, 叫作「咒靈」的東西。
瀧姬是不太想多管閑事的。
畢竟, 北方，是龍骨精的地盤。
她不請自來，打擾到原本就生活在這裡的異類們，就已經夠不好意思了。再橫插一腳，對他們出手, 哪怕龍骨精不介意, 她自己都會羞愧得恨不得找條地鑽進去。
可耐不住——
她不經意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就是對方小氣吧啦，不肯給她看，她實在沒辦法, 只好硬搶嘍。
「哎呀, 我就說嘛！」
「怪不得我看你手裡拿得這根手指這麼眼熟, 果然……是宿儺的。」
瀧姬撿起掉落地上的手指, 抖去枯葉, 扒開封印在上面的髒兮兮符咒，左瞧瞧右看看，最終確認了，這就是那些被她吃下去又忍不住吐出來的其中一根手指！
心裡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生出濃濃的好奇。
她晃著手指，衝那個被她釘在樹上的縫合臉咒靈發問：「這個東西，你從哪裡得到的？」
「從一個咒術師手裡。」
縫合臉咒靈咳嗽著吐出一口血。
那柄貫穿了他胸口的漆黑長刀，仿佛在一點點奪去他的咒力，讓他根本無法將其拔出。
「……是裡梅嗎？」試探問。
「哈！咳咳……」
那個咒靈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邊笑邊咳，好一會兒，才平復了急促喘息。
他微微仰起頭，端正的縫合臉上，露出呈現出一雙一灰一藍的漂亮異色瞳。
他咧著嘴，表情怪異地微笑：「明明是個妖怪，卻表現得好像很了解詛咒師和咒靈之間的事……你們妖怪，不都是高高在上，哪怕是最低級的妖怪，都瞧不起我們咒靈嗎？」
瀧姬不高興皺眉：「我問話，你就回答。再顧左右而言他，小心我一不痛快，就把你殺了。」
「不是。」
「早這樣干脆不就得了？」
瀧姬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她掂著掌心的宿儺手指，若有所思：「想來也不可能是裡梅……我最後一次見到他，都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身為人類，他應該也跟宿儺一樣，早就死掉了才對。」
這樣想著，她嘆了口氣，又問：「你們拿這個東西做什麼？又不好吃……」
聞言，縫合臉咒靈猛地望向她，異色瞳裡閃著詭異的光：「吃？兩面宿儺的手指，可蘊含著劇毒特級咒物，吃下去，會被毒死吧？」
「我先問的！」
瀧姬抄起地上掉落的松果，直直砸到對方腦殼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她很不高興。
覺得咒靈這種東西，還不如不會說話呢。
一張嘴就盡會氣人，比大狗子還難溝通。
「咒靈得到兩面宿儺的手指，咒力就會得到增強。」
他抖抖腦袋，抖掉頭發裡濺到的松果碎片，「要知道，哪怕是咒術全盛的平安朝，兩面宿儺也能輕而易舉擊敗全國咒術師。而我們，身為咒靈，如果能擁有兩面宿儺的力量，想必就可以顛覆咒靈與人類的地位……」
「哦。」
對此，瀧姬興致缺缺。
原本釘在縫合臉胸口的長刀，化作一只黑貓，穩穩跳回她肩上。
她將宿儺手指收入袖裡，一點沒有昧下別人所有物的自覺，對著那個咒靈道：「很有志氣的願望，你們繼續加油。這個手指，我就當做紀念收下了。」
「反正——」
「他還有十九根手指流落在外，你們應該不差這一根。」
雖然有些好奇，宿儺手指怎麼變成了四魂之玉一樣東西，但瀧姬並不想因為自己的好奇心，壞了他的大事。
畢竟，如果他根本不想自己的手指流落在外的話，就不會在最後特意讓裡梅帶走。
思來想去，兩面宿儺那個家伙，肯定籌謀著什麼她不知道的東西。
「哼~」
「我要拿著這根手指當『人質』，只要他不想缺一部分，遲早有一天，還不是得出現在我跟前？」
「嘻嘻，到時候，我絕對要擰掉他的胳膊，非得好好嘗一嘗活著的詛咒之王什麼味兒不可！」
「讓他什麼都不告訴我！」
瀧姬暗搓搓思考起來。
到時候，她要吃兩面宿儺哪根手臂才更解氣呢？
唔。
不如，都啃一遍吧？
「即使你是妖怪，我也不建議就你這樣大大咧咧拿著兩面宿儺的手指。」
縫合臉咒靈捂著不停流血的胸口，勉強靠在樹干上站穩，「那東西，一旦破除封印，就會散發出吸引咒靈的氣息。」
「那可是源源不斷，連基本理智都沒有咒靈，不懂適可而止，更不知道什麼是恐懼。被他們纏上，即使是你，也會覺得厭煩……」
「那要怎麼辦？」
「找咒術師，重新封印起來。」
「看你的樣子，似乎有不錯的推薦？」
「京都那裡有一所咒術家族，名為五條。他們的家主，正是如今最強大的咒術師之一。如果由他出手，肯定能把這個東西重新封印起來。」
「哦。」
瀧姬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原本以為，他能說出多麼了不得的人物呢，結果，只是個靠深厚家族底蘊才出名的咒術師而已。
她眼光很高的！
見過兩面宿儺、翠子、桔梗，這種靠一己之力，聞名列國的強者，就不太看得上眼家族天才了。
而且，只是封印一根手指而已，哪裡有必要去什麼京都？
直接讓桔梗幫幫忙，不就好了？
瀧姬撇撇嘴，跟這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咒靈揮手告別。
就在瀧姬繼續一點點踏遍北國疆域，意圖尋找那個孩子蛛絲馬跡的時候，那個被迷霧籠罩的山壑裡，被封印在峭壁上的龍骨精，鋒利的爪子微不可查的動了動。
而那枚釘在他心口的斷爪，也被妖力侵蝕，風化斑駁得愈發嚴重。
冥加見到這一幕時，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內心的驚恐，遠比躲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見主公大人的寶貝女兒跟自己擦肩而過，還要毛骨悚然！
「不行！」
「龍骨精快要醒來的消息，必須通知犬夜叉少爺！」
冥加再也蹲不住了。
他收拾好行禮，喚來附近的野犬，「不能等著他自然解封的那天，不然……他絕對會重復那時候的事情，會殺了犬夜叉少爺！」
「最好是趁著他尚未完全蘇醒，讓犬夜叉少爺趕緊把他殺了！」
冥加乘著野犬遠去之際，忍不住扭頭又望了一眼峭壁上的大妖，越發惴惴不安。
「這可是連主公大人都覺得棘手的對手！甚至，因為跟他死鬥，造成了無法恢復的傷勢，最終才會死掉……犬夜叉少爺能殺得了他嗎？」
「可如果放任他蘇醒不管……犬夜叉少爺也絕對會死！」
而這，是他身為家臣絕對不願意見到的。
幾天後。
一直奔波在收集四魂之玉碎片道路上的犬夜叉一行人，遇見了一個自稱是「犬大將家臣」的跳蚤妖怪。
「復仇復仇！」
犬夜叉被他煩得不行，「我為什麼要替他復仇？他在我一出生就死掉，我甚至根本沒見過他的臉！」
「即使要復仇，也是殺生丸那個家伙更合適吧？」
「再說了，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現在，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事，哪有時間幫他復仇？」
冥加驚恐瞪大眼，踉踉蹌蹌往後倒去：「犬夜叉少爺，您怎麼能說這種話？主公大人，當初可是為了保護您與十六夜夫人，才會死掉的！」
「而且，就算您不去殺了他，一旦他徹底醒來，他也會來殺您！」
「到時候，你再後悔也就來不及了！」
「等他來了再說。」
不同於犬夜叉的油鹽不進，同伴們不約而同露出緊張的表情。
圍坐在篝火旁，溫暖的橙黃色光線搖搖曳曳灑在眾人臉上，映照出大家神情各異的臉。
沉思片刻，彌勒率先出聲：「犬夜叉，不如去看看吧？」
「如果是講不通道理的敵人，確實最好像冥加說得這樣，先下手為強。」
說著，他握住右手的風穴，「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就是啊，你也不要太笨了！」
眼見他默不作聲，七寶一臉恨鐵不成鋼，「我早就想說了，哪怕你收集齊四魂之玉，獻給你那個高高在上，只會用下眼瞼看人的大妖怪姐姐，她也不會原諒你！」
「你還不如趕緊去做自己的事……」
「要知道，她可是連擁有桔梗靈魂的轉世，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就更不要說你了！」
「而且，你也別忘了！即使你那樣誠懇地道歉了，可你在她心裡，也只不過是一條狗……」
「噓——」
被點到名字的女孩急忙捂住七寶的嘴，將他抱在懷裡，尷尬地衝犬夜叉笑笑，「七寶不是這個意思……」
犬夜叉雙手抱在胸前，哼了聲，別過頭去。
拒絕聽勸，金色獸瞳倒映著搖曳的篝火，隱約跳動低落沉寂的光。
面對他的一意孤行和不可理喻，冥加也氣得不行：「我當初就告訴過主公大人，瀧姬大人行事太過自我隨性，根本不在意血緣感情，她是絕對不會善待您的！希望他別把希望寄托在瀧姬大人身上……」
「閉嘴！」
犬夜叉仿佛被踩到痛腳的野獸，那雙與犬大將如出一轍的金色獸瞳冷冰盯著冥加，「不准你這樣說我姐姐！」
冥加被他吼得一哆嗦。
又委屈又憋悶。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既然您如此想要為瀧姬大人做些什麼，那您還不如現在就去到龍骨精身邊，等他醒來，就毫不反抗被他吃掉！」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會比這個更讓她高興了！」
「要知道，就是為了那個龍骨精，瀧姬大人才會數次跟主公大人作對，最後，還害得主公大人慘死……」
「……龍骨精？」
犬夜叉瞬間愣住。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非常難看，一把捏住那只上躥下跳的跳蚤，咬牙切齒問出聲：「你想讓我殺掉的，是不是那個被封印在北方山壑裡的龍蛇大妖？」
「是、是。」
冥加被捏得幾乎要斷氣。
第116章
犬夜叉從來沒見過這麼想要害死自己的家臣！
如果不是冥加清晰地說出了自己母親和養父的名字, 他都要懷疑，這家伙是不是被奈落弄來故意搞事的！
犬夜叉從小就被保護的很好。
母親和養父，都是溫柔的長輩, 不會拿上代的恩怨情仇困擾他；而姐姐，更是嘴硬心軟, 輕易不會跟他一個小孩子說亂七八糟的話。
所以——
哪怕到了現在，他也不太清楚當初龍骨精和犬大將是怎麼打起來的。
甚至, 就連龍骨精的名字, 都是他追在姐姐身後, 當她小尾巴的的時候，才聽說的。
妖怪中普遍流傳著原因，不外是「搶地盤」和「看不慣與人類牽扯過多」兩種。
只是，犬夜叉覺得, 這種理由應該不太靠譜。
因為, 如果只是這樣, 姐姐就不應該時不時他露出那麼復雜的表情。
如今，犬夜叉根本顧不得尋找四魂之玉, 跟著冥加去了北方。
倒不是為了先下手為強, 而是單純擔心冥加被自己拒絕後，會做出什麼連累他的事。
犬夜叉隱約有種感覺，如果那個龍蛇大妖真的因他而死, 他就會徹徹底底失去姐姐的心！
所以, 他暗暗下定決心：
他就要守在那裡, 等著那位會奪去自己性命的龍蛇大妖醒來。
穿過姐姐栽種的樹海, 越過足以迷失方向的妖霧。
時隔百年, 犬夜叉再次來到封印龍骨精的山壑。
「……如果我死在他手上, 姐姐會不會稍微為我難過那麼一點點？」
仰望著那位仍在沉睡的龍蛇大妖, 犬夜叉難得晃了晃神。
只是，不等他回過神，靈敏的鼻尖卻陡然嗅到了熟悉的氣味。
犬夜叉心下一驚！
顧不得同伴們的呼喚，連續幾個兔起鶻落，飛快跳上貫穿龍蛇大妖的妖爪。
從那上面，傳來濃郁的奈落氣味！
不怪他緊張。
任誰被毫無緣由的算計，最重要是每次自己都會狼狽中計，面對這種慘烈的智商碾壓，落到誰身上都會火大。
然而，就在犬夜叉跳上妖爪，警覺環顧四周之際，那道維持了數百年的妖爪，似乎是在長年的風吹雨打中，已經不堪重負，如今再站了一個人，直接發出脆弱的龜裂折斷聲。
犬夜叉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就隨著裂開的妖爪徑直摔了下去。
伴隨著封印消失，那位沉寂數百年的龍蛇大妖，也再次睜開了冰冷嗜血的妖瞳。
重新蘇醒的大妖，是如此恐怖。
光是舒展身體，就引起了可怕的地動山搖。
被雨水衝刷干淨的山壑，此時，竟像是遭遇了地震鯰翻身，山岳倒塌，無數的崩石落土飛濺空中，滾滾狼煙以鋪天蓋地的姿勢淹沒周遭一切。
如果不是犬夜叉他們及時撤身，當場就被會掩埋！
眾人坐在七寶變成的漂浮氣球身上，狼狽逃出煙塵和崩石的範圍，望著頃刻間就面目全非的山壑，皆是心有余悸。
「這種可怕的大妖怪，犬夜叉真的能殺掉他嗎？」七寶下意識道。
冥加驚恐無比：「不應該的！這可是主公大人，用盡最後力氣設下的封印！不應該這麼快就被解除，至少……也還能維持一百年左右！犬夜叉少爺，您是不是做了什麼？」
「不是我。」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冥加急的跳腳，「他根本不應該現在醒過來……這下可糟了，即使龍骨精還無法發揮出當初的力量，可沒有鐵碎牙的您，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更不可能殺掉他。」
「我們還是趁著他沒注意到這裡，趕緊跑吧！」
「不繼續殺他了嗎？」
冥加簡直要氣死：「怎麼殺？！」
「龍骨精，可是連主公大人都無法徹底殺死的大妖怪。況且，他還那麼怨恨主公大人的血脈。趁著他尚未蘇醒，我們還有斬殺他的可能，但現在……這種實力的大妖怪，根本不是犬夜叉少爺你能應對的！」
「哦~」
冥加已經果斷收拾好了行禮，准備逃跑之前，最後的良心讓他稍微停了停腳步，叮囑腦子不太好使的犬夜叉少爺：「您也趕緊跑吧！這世上，龍骨精最想要殺掉的人，就是您了，千萬別被他看見您的臉……」
然而，他目光不小心掃到什麼，手裡的包裹再也握不住，撲通掉下來。
而他，也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小雞仔，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彌勒他們原本還有些奇怪，不由順著冥加視線望過去。
下一刻，眾人皆是臉色大變，宛若見鬼一般！
只見——
那位姿容出色的大妖，不知何時，竟現在眾人身後。
她憑風而立。
垂墜感極佳的華美衣袍，在喧囂的空氣中，獵獵作響。
柔順如綢的銀色長發，上下翩飛，倒映著曜靈天光。
她什麼都沒有做。
只是眉眼含笑地站在那裡，縱使眼神都沒分給他們絲毫，也直讓他們頭皮發麻。
「瀧、瀧姬？！」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們完全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麼糟糕時候，再次遇見她。
不可名狀的恐怖便襲全身。
一時間，後背冷汗簌簌而下。
瀕死的恐懼讓他們心髒劇烈跳動，激烈得仿佛要跳出胸膛！
「來都來了，就這麼聞風而逃，會不會太丟臉？」
瀧姬捏起犬夜叉肩膀上的冥加，笑得眉眼彎彎，「都不想著拼死一搏，如此不爭氣……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如是說著。
大拇指與食指輕輕那麼一碾，原本嘰嘰喳喳的家臣，立刻化作一灘血肉。
眾人觳觫一顫。
膽子小的，嚇得直接驚恐閉上眼。
哪怕見多識廣的彌勒，也只能維持表面平靜，實際上，腿肚子都在打顫。
犬夜叉除了臉色蒼白了點外，表情倒還平靜。
瀧姬自後方，晃到犬夜叉眼前，將沾滿跳蚤血肉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慢條斯理擦干淨：「來，別怕，告訴姐姐，你是來殺龍骨精的嗎？」
「不是。」
「那你過來做什麼？」
犬夜叉咽了口唾沫。
心裡很緊張，非常擔心姐姐會誤會自己。
顧不上理清思緒，就竹筒倒豆子般，把冥加的打算，悉數告知她。
之後，他才覷著瀧姬的臉色小心翼翼辯解：「即使龍骨精不是姐姐的朋友，我也根本沒有要替犬大將報仇的意思。之所以會過來，只是有點擔心冥加會做出不好的事……」
「如果真的是出於好意，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
瀧姬臉上笑意更深，「冥加，不過只是犬大將眾多家臣中的其中一個而已，而我，卻是數次給了你活命機會的姐姐大人。比起殺了他，抹除掉任何讓我不高興的可能，你果然還是更想要保下他，是嗎？」
聞言，犬夜叉頓時一愣。
他竟然沒想到還有這種解決的辦法！
然而，也就是這麼一愣神，瀧姬已經冷下臉，反手甩他一耳光。
力氣之大，直接將犬夜叉凌空扇飛！
猝不及防之下，他身體撞到崖壁，又反彈開來，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滾出好幾圈，才堪堪停下。
「果然……」
「不愧是狗男人親生的，最會說一套做一套。」
瀧姬居高臨下，碎金眸子睥睨著半晌爬不起來的犬夜叉，眸光冷徹無情。
身為犬夜叉的同伴，自然有人想要替他抱不平。
只是，這次，女孩指責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彌勒訕笑著，死死捂住嘴。
瀧姬沒有分給他們半點目光，扭頭望向那位已經舒展身體，抖去身體上堆積的灰塵，重新變得威風凜凜的龍蛇大妖，意識還有想要久別重逢該說些什麼，身體已經自發撲向他：「大龍！」
「是我。」
猙獰巨大的龍蛇恢復成英武高挺人形，御風而立，穩穩扶住撲過來的少女，愉悅笑出聲。
自己最放不下的孩子，如今，也已經長成優雅出眾大人了。
心裡不由生出一股與有榮焉的驕傲。
瀧姬有一肚子話想跟他說。
然而，喜悅了到了極點，再口若懸河的人，也不由失去語言能力，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瀧姬急得不行。
驀的，腦海閃過一絲靈光！
「禮物！」
瀧姬振奮拉著龍骨精的手，示意他往下看。
她抬手指向形容狼狽的犬夜叉，激動地渾身發抖，「大龍，我給你准備了禮物！看見了嗎？他就是當初的那個孩子。」
「犬大將以為將他托付給我，我就會舍不得，哈哈哈，這怎麼可能？我生平，最討厭狗男人了！」
「所以，我一直留著他。哪怕他惹得我生氣，我也沒有要越俎代庖，殺了他的意思，因為我覺得，比起我，你應該更想要親自動手……」
龍骨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向地面上的紅衣少年。
從他身上，確實傳來犬大將與那族人類的氣味。
只要殺了他，那族血脈就將徹底斷絕。
人類或許聽力不夠。
無法透過半空呼嘯的風，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然而，犬夜叉卻是耳聰目明之輩。
當瀧姬直白吐出那些話時，他再也無法維持冷靜表情，霍然瞪大眼，金色獸瞳滿是悲傷地注視著上方的姐姐。
對此，瀧姬視若無睹。
「已經沒關系了。」
龍骨精收回打量的視線，輕輕拍撫著瀧姬柔順的銀發，就像曾經安慰她那樣，「他既然已經成為了你忠心不二的狗，那麼，就算讓他繼續活下去，也沒關系。」
「可是……」
「我知道，你是擔心他萬一以後反悔，再次延續血脈要怎麼辦。」
龍骨精並不將區區半妖放在眼裡，「如果他跟自己的母親一樣，想要看著自己心愛之人死於非命，那麼，盡管生。」
「我會送他們一家人在地獄重逢。」
「現在嘛，就讓他以狗的身份，幫你做事好了。能讓你開心，就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
瀧姬感動地熱淚盈眶：「嗚嗚嗚，大龍，你怎麼能對我這麼好？！犬大將都不會這樣對我……」
「那是他沒眼光。」
第117章
瀧姬之所以能抓包抓得這麼及時, 當然不是因為她突然有了千裡耳的能力，只是單純因為奈落告密。
至於犬夜叉是不是被陷害的……
這種事重要嗎？
嘻嘻。
一點也不重要啊~
對於瀧姬來說，只要他確實背著自己過來了，不管出於何種目的, 都活該被打。
就更不要說, 他那些同伴張嘴閉嘴就是要殺掉龍骨精的話……
「就很奇怪啊。」
「不是弱小的人類, 就是連人形都不完全的低級妖怪，他們哪裡來的底氣，可以跟大龍硬剛？」
「明明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
哪怕出生就是頂配的自己，在面對窮凶極惡的大妖怪的時候, 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拉入伙的，不是最強咒術師, 就是最強陰陽師, 就這, 她都做好了自己回不來的准備。
瀧姬越想越覺得，自己跟他們之間, 肯定有一方腦子有那個大病。
而她, 腦子正常得不要不要的。
所以，有問題的, 只能是犬夜叉的同伴們。
於是——
「去吧, 奈落。」
趁著龍骨精沉沉睡去, 瀧姬無視城池裡的家臣復雜奇怪的眼神, 半夜闖入少城主的房間。
紙障子門被她粗魯闔上, 在靜寂的夜裡發出巨大的聲響。
而同樣大聲的, 還是她頤指氣使的話。
「幫我把犬夜叉身邊的那群家伙, 都殺了。」
奈落大概是有起床氣。
睡到一半被吵醒了, 心情不太好。
他披衣坐起，郁郁著臉，表情那叫一個陰沉不善。
「大半夜，不守在你心心念念的龍骨精身邊，就是為了跟我說這種話？」
「沒錯！」
「我要守在龍骨精身邊，在他徹底恢復之前，哪兒都不去，所以，才會來找你。」
瀧姬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你也別裝了，我都知道的，這次肯定又是你的算計。不過，看在你並沒有對龍骨精造成任何損傷的份上，只要你把犬夜叉的同伴們都殺了，我就姑且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的冒犯行為。」
「哦，對了，別忘了還有妖狼族。」
「我看他們不順眼也很久了，只可惜，我最近沒時間，抽不出空把他們全殺了。」
「記得也幫我殺干淨。」
她之所以會這麼好說話，不是因為她突然變性了，知曉何為慈悲憐憫了，更不是因為她衝著那張臉下不去手，而是單純因為，她早就從頭到尾將龍骨精摸了個遍，確定他除了妖力尚未達到全盛時期，其他各方面都恢復的不錯。
簡而言之——
他原本就是要醒的了。
所以，才會這麼大方地原諒奈落。
瀧姬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說出，又對沉默不語的奈落做出加油的姿勢，就嘚嘚瑟瑟准備回去。
然而——
不知道奈落哪根筋不對，竟然試圖阻攔她。
瀧姬瞅了瞅死死捆住自己腳踝的細長觸手，又瞧了瞧低垂著頭顱，不停捏鼻梁的奈落，唇角抽了抽：「……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你求人幫忙的態度？」
奈落拾起頭。
他似乎是真的生氣了。
失去偽裝，那雙血紅的眼瞳冷冷睇來，陰郁不善的光看得人心發慌：「當初，你對著桔梗，可是又哭又鬧的……」
瀧姬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想要跟桔梗一樣的待遇……
「可真是個小傻瓜~」
望著奈落那張無可挑剔，只是有點臭的俊臉，瀧姬忍不住露出慈愛的眼神，「你還不明白嗎？我根本不是在求你幫忙啊。」
不等奈落露出被膈應到表情，她就無奈嘆了口氣，兩手一攤，「你不做，我就殺了你」
奈落：「……！」
「不乖乖聽話的狗狗，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麼簡單的事，你怎麼就跟鬼蜘蛛似的，非鑽牛角尖不可呢？唉，明明之前你那麼聰明，還把大家都耍得團團轉來著……」
不過，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瀧姬到底還是無法說出更殘酷的話，體貼地放緩了聲音，「我理解你想要永遠跟我在一起的心情，只是，你要清楚，現在的你，根本不配。」
「狗狗貓尚沒有這個待遇，就更不要說你了。」
「尤其，你還這麼會陽奉陰違。」
「不過呢，看在你給我提供舒適安逸的住所，讓我跟大龍他們不必再露宿荒野的份上，只要你把我的要求都完成了，我就會原諒你，然後，說不定就會允許你永遠跟我在一起哦~」
奈落簡直要被她的無恥氣笑：「你哄騙人的伎倆，還是這麼拙劣。」
瀧姬：「並沒有哦，我是真心的。」
奈落勾唇冷笑，言語間的挖苦之意直衝雲霄：「呵，如果不是你用示弱和眼淚，迷惑了他們的心神，你以為……他們真的會心甘情願被你吃掉？」
「看，這就是你跟他們的不同了。」
瀧姬振了振衣袍，臉上笑意更深，「即使見過我最凶殘的一面，他們也依然愛著我、相信我、憐惜我，從來不會懷疑我會傷害他們。」
「他們是珠玉，是寶石，是即使被世俗碾壓，也依然會綻放光彩的瑰寶。光是他們存在的這個事實，就足夠美好得攝人心魄。」
「至於你……」
「你跟鬼蜘蛛一樣，你們的關注與迷戀，都是有前提的。」
「只要對方長得好看，只要對方沒讓你們得手，你們就會耿耿於懷，至於這個人是誰，並不重要。」
「只是因為自己的心願無法達成，你們就會毫不顧忌出手，勢必一擊毀滅對方最珍貴之物，讓對方陷入絕望與痛苦的心情，遠勝於愛慕之心。」
奈落臉色變得很難看，血紅色的眼瞳冷睨而來：「你說我跟鬼蜘蛛一樣？」
「你們當然都一樣。」
生怕語言不夠堅決，瀧姬還煞有介事重重點了點頭。
她瞅著渾身籠罩著低氣壓，看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吃人的奈落，好心道：「你也別覺得，我是在拿你的身份羞辱你。」
「對我來說，人類、妖怪，半妖，都是一樣。唯一的區別，只是能處和不能處。
「說你跟鬼蜘蛛一樣，已經算好的。我要是誇你跟犬大將一樣，你才要小心點，因為那樣的話，我早晚會殺了你。」
「所以，不要用你與生俱來的強盜思維，來揣測我跟他們之間的關系，更不要試圖強行從我這裡獲取什麼，那只會讓你過得痛苦。」
「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你乖乖聽話，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的。」
奈落嗤之以鼻。
他扭過頭，雙唇抿緊，眼瞳重新恢復成溫暖的深褐色，注視著窗前燈台上搖曳的燭火，表情諱莫如深，不知道在想什麼。
瀧姬也不在意狗狗貓·進化版的心情。
掙開栓狗一樣拴著自己腳踝的觸手，拉開障子門走出去。
只是，她走了沒兩步，突然想到什麼，趕緊折回來。
瀧姬從障子門探出一顆腦袋，視線越過礙事的屏風，上上下下打量著奈落，納悶：「對了，你怎麼知道我跟桔梗的事？……那時候，你不是把我送過去，就離開了嗎？」
奈落背過身，拒絕跟她說話。
「就這，還非說自己跟鬼蜘蛛不一樣呢？」
望著那個只拿披散而下的海藻長發對著自己，一言不合就實施冷暴力的陰郁半妖，瀧姬嫌棄得直撇嘴，「我就再沒見過比你們還敏感、還小心眼、還難伺候的家伙了，動不動就跟我生氣，氣性比大狗子還大……」
她一邊吐槽，一邊小跑著跑回奈落身邊，跪坐榻上，無視對方躲避的動作，欺身近前，粗魯揪著他衣領，拉到自己跟前，仔細嗅嗅他脖頸。
奈落心髒驟然一跳。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寢衣，被瀧姬沒輕沒重一扯，衣襟頓時散開大半，暴露在外的皮膚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嗅探的呼吸。
「唔，我果然沒有記錯。」
瀧姬從他脖頸處仰起頭，一臉譴責，「你就是這個味兒。如果你出現在附近，我不應該忽視掉的。至於傀儡，我也沒有察覺到……」
「說話就說話，你能不能不要動手動腳？！」
奈落驟然打斷她的話。
瀧姬被他含怒的呵斥嚇了一跳。
奈落臉色更難看了。
尤其，在看見一臉無辜的瀧姬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好半晌，他才咬著牙，稍稍平復了內心被她勾起的怒火。
奈落深吸口氣，冷著臉，把自己的衣襟從她手裡粗暴扯過來，飛快擋去胸膛裸露出來的大片皮膚。
瀧姬覺得他莫名其妙，忍不住抱怨：「……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穿的衣服不結實。再說了，我又不是沒見過男人的身體，告訴你，比你強健有力的，我可見多了……」
抱怨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奈落目露凶光，好像要吃狗一樣！
瀧姬識時務息聲。
她重新坐在奈落旁邊，給他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塵，重新將歪掉的話題扭回遠點：「沒有用本體，也沒有用傀儡……所以，你到底是怎麼偷窺我們的？」
「在意這個有什麼用？」
奈落偏頭望向搖曳的燈火，眼皮子都不喵她一眼，「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偷窺。還是說，你准備再次區別對待自己的貓？」
「我只是好奇啊。」
瀧姬撞了撞他肩膀，笑嘻嘻，「無慘是鬼王，通過嚴勝身體裡的鬼血，感知到我們的一切，可你是怎麼辦到啊？」
「別小氣，告訴我一下唄。」
「無聊。」
對方的不配合，讓瀧姬更加好奇起來。
她戳戳奈落肩膀：「這麼心虛，你該不會做了更過份的事吧？比如，偷窺我們洗澡睡覺之類的……」
奈落倏然扭頭瞪過來。
瀧姬：「……惱羞成怒了？」
第118章
奈落擱在膝上的指節用力握緊發白, 似乎有點克制不住掐死她的衝動。
那張雋秀文雅的臉上，盡是瀕臨爆發的怒意，胸膛都因為急促的呼吸而不停劇烈起伏。
瀧姬：「沒有就沒有好了, 你干嘛這麼凶！」
她也是有脾氣的！
「……輕浮。」
死死盯著她好半晌, 奈落才從牙齒縫裡逼出來兩個字。
他扭過頭, 繼續一臉不痛快地望著簌簌燃燒的燭焰，慢慢平復被她挑起的怒火, 不再看她。
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 就把她掐死了。
不不不。
自己應該掐不死她, 反而會被她一把掐死。
自出生起, 到現在, 奈落第一次感到了後悔。
只因為貪圖她跟眾人都有牽扯的身份, 把她引入城, 但好像還沒等到她發揮作用，自己就要被她氣死了。
「鬼蜘蛛，你到底是有什麼毛病？放著好好的桔梗不去怨恨, 非要怨恨一只狗？」
「正常人，誰會因為得不到狗的心而痛苦啊？」
奈落捫心自問。
瀧姬被啐了一臉。
既委屈又憋悶。
覺得他這個半妖真是會倒打一耙。
明明偷窺的是他，自己身為苦主，不僅大度原諒了他的失禮，還沒有跟他計較的意思, 只是單純想知道他怎麼做到的而已, 他就露出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表情, 好像是她做錯事了似的。
瀧姬干脆也不奉陪了，雙手抱在胸前, 更凶狠地瞪回去：「你急了你急了！這說明你肯定偷看了！奈落, 你才是輕浮, 你全家都輕浮！」
「竟然好意思偷窺我們女孩子說悄悄話，你羞不羞？」
「無慘都不會像你一樣！快點交出來，再不交出來，我就把你擰成麻花，去喂大龍！」
「滾——」
伴隨著一聲暴呵，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捧鏡女童，被奈落粗暴地搡到她懷裡。
瀧姬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捧鏡女童拉了出去。
****
這個孩子，叫神無。
是個毫無存在感，如人偶般純白縹緲的安靜女童。
不過，雖然她看起來呆呆的，但她從不離手的那枚鏡子，卻有著窺探監視旁人行動的功能。
等龍骨精醒來，已經是翌日的清晨。
他盤腿坐在屋外廊檐下的地板上，眺望前方，神情平和。
庭院裡，熹微日光斜斜照入其中，葳蕤枝葉都泛著珠玉般明亮的光，夏風拂過，如水波般，開始漾起層層漣漪，
天空中，隱隱傳來飛鳥振翅掠過的啼鳴。
是很安寧祥和的環境。
龍骨精正望著庭院出神，突然聽見廊檐下傳來一陣急促的小跑聲，以及衣物摩挲的窸窣聲。
尋聲望去，就見瀧姬正拉著一個白色女童，興奮地衝過來。
「快看快看！」
「大龍，我找到一個好東西！」
瀧姬坐在龍骨精身邊，興致勃勃給他展示鏡子的實況轉播功能。
即使她也是剛摸索清楚，也不妨礙她美滋滋下定結論：「這下可好了！有了神無，咱們就不用擔心留在人類的城池裡會無聊啦。甚至，還可以足不出戶，就可以知道他們有沒有偷懶~」
「哼哼哼，如果狗狗敢陽奉陰違偷懶，我們就去把他宰了，吃掉！」
「好。」
龍骨精笑著回應。
分享完，瀧姬揮揮手，讓神無離開，不要打擾到他們。
神無乖乖站站起身，捧著鏡子，順著廊檐離開，腳步聲近乎無，惹得瀧姬不由多看了兩眼。
「她不是正常誕生的妖怪，應該是……那個叫奈落的家伙生出來的。」
不同於瀧姬的遲鈍，龍骨精一眼就察覺到了神無的異常。
「他生出來的？！」
瀧姬瞬間瞪圓了眼，像是聽見了什麼足以摧毀認知的可怕話，「可他不是男的嗎？男的怎麼生孩子？」
「並不是你認知中的誕生。」
龍骨精失笑，屈起手指，輕輕彈了下她眉心，不痛，足以讓她從驚恐中回過神，「男女正常孕育分娩出來的，才是孩子；而神無，只是分、身而已。」
「分、身？」
「嗯。」
龍骨精畢竟是活了不知多久的大妖怪，比起不足五百歲的瀧姬，自然是見多識廣，「將身體的一部分，注入妖力，加以培育，由此便可以誕生出擁有獨立意識，卻受制於本體的分、身。對於普通妖怪來說，使用得當的話，會是比較靠譜的幫手。」
「咦，那我們也能制造分、身嗎？」
望著她躍躍欲試的樣子，龍骨精忍俊不禁：「可以是可以。只是，分、身根本無法繼承我們的資質和潛力，頂多就是個高級妖怪而已。對我們來說，分、身作用近乎無。與其期望分、身幫上忙，還不如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
「……這倒也是。」
瀧姬摸著下巴。
都說人心隔肚皮，她看著長大的大狗子都不願意乖乖聽話，就更不要說有獨立意識的分、身。
最重要的是，她身體裡可是留著一半狗男人的血液。
要是好巧不巧，分、身完美繼承了狗男人的特性，她肯定會一口氣上不來，直接被氣死！
念及此，瀧姬狠狠打了個哆嗦，再也不想分不分、身的事兒了。
「至於，奈落……他本身也跟普通半妖不同。」
龍骨精提醒，「他並不是由人類和妖怪孕育而出的，而是低級妖怪吞噬人類，誕生的粗劣產物。」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我也曾見過這種半妖。因為他們的誕生方式太過簡單粗暴，諸多不同的意識被困在同一具軀體裡，這使得他們很少有活很久的。經常是尚未來得及成長，意識就崩潰了，之後，身體也會失去平衡，隨之瓦解，化作一灘碎肉。」
「啊？」
「那奈落不會輕易就死了吧？」
瀧姬不由擔心起來。
龍骨精望著她愁眉不展的樣子，默了默，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雖然他氣息斑駁雜亂，但掌控身體的意志卻堅定，想要他徹底死去，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呢。」
「這就好這就好。」
瀧姬拍著胸口，松了口氣。
「你……很擔心他會死掉？」
龍骨精很是想問她是不是喜歡上那個虛有其表的半妖，但礙於身份不適合，他就用了更委婉的話。
「確實很擔心。」瀧姬毫不遲疑承認。
心中不安成真。
龍骨精表情頓時復雜起來。
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家伙，卻是個半妖。
如果是個正常的半妖，他也不會說什麼。
可喜歡誰不好，為什麼偏要喜歡奈落這種不正常的東西？
哪怕喜歡上人類也好啊……
「他要是輕易就死了，那我曾經委托給他的任務，可就得自己搞了。」
這種事，只是一想，瀧姬就忍不住頭疼，「且不說收集四魂之玉，得耗費多長時間了。單是殺掉犬夜叉身邊的同伴，給他們應有的教訓……」
「誰樂意放遮好日子不過，整天跟著討厭的人算計啊！」
說到這裡，瀧姬實在忍不住直撇嘴，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最後，她雙手合十，望著夏日晴空，近乎祈求道：「所以，奈落可不能死……最起碼，在完成我的任務之前，他都不能死！」
龍骨精：「……」
表情愈發一言難盡。
他屈起左膝，手肘支在膝蓋上，整個人呈現出沉思者的姿態。
「你怎麼了，大龍？」
瀧姬祈求完神明保佑奈落平平安安，一扭頭，就看見龍骨精手背抵著額頭，似乎是有點不舒服。
她有些擔心，圍上去，小心翼翼覷著他的臉色：「……是哪裡還在痛嗎？」
「沒事。」
龍骨精抬起頭，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轉而道，「只是，我想起一件事，像奈落這種誕生的半妖，是沒有固定性別的。」
「他可以以男人的身份出現，同樣也能變成女人，所以……」
不要輕易去喜歡他。
會很麻煩……
「怪不得！」
右手握成拳，重重敲在左手掌心，
瀧姬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跟我其他的貓不一樣呢，不僅訓斥我養好多只貓是輕浮，還那麼喜歡惹我生氣，甚至，總喜歡陰陽怪氣跟我說話！整個人敏感又偏執，驕傲又自卑，整個人矛盾得不行！原來……因為他可男可女啊！」
曾經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的事，如今豁然開朗。
「集男女之大成，可不就善變了嘛。」
想明白這一點後，瀧姬都不想跟奈落生氣了，甚至，也不覺得他是多麼可惡的家伙了。
狗男人是很糟心啦。
但香香軟軟的女孩子嘛，還是可以有任性的特權的~
「只要奈落以女孩子身份活下去，哪怕他以後完不成我的任務，我也不會想對待狗男人一樣，把他腦袋揪下來。」
「女孩子就是要偏心女孩子啊！」
瀧姬愉快地做好了決定。
龍骨精：「……」
表情越發奇怪。
只是，奇怪著奇怪著，當他看見瀧姬神采飛揚的臉龐時，又忍不住露出釋懷的笑。
他跟自己說：「沒關系，她想做什麼都沒關系。只要她覺得高興，哪怕就是非要跟奈落在一起，我也會幫她……」
就在他們都陷入自己思緒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地板下方，慢悠悠飛出一只形似大黃蜂的毒蟲。
解決完好奇心後，瀧姬想起正事，抬手戳了戳大龍胳膊，將自己在地獄裡的見聞跟他說了一遍，之後，小聲保證道：「大龍，你別急。我已經走過北國很多地方，等你身體再恢復恢復，我們就一起繼續去找他。」
「不用了。」
「還是再休息休息吧？」
瀧姬苦口婆心勸，「你也才剛剛醒過來而已，太勞累對身體不太好……」
雖然經過一夜的休息，龍骨精的氣色看起來已經好了很多，但瀧姬覺得還不保險。
最好是能再休息一段時間。
「不。」
「我是說……我們不必去找他。」
龍骨精抬手撫了撫她發頂，銀色長發冰涼如絲，順滑無比，望向她的目光愈發柔和，「我知道的，那個孩子的靈魂，既沒有去往地獄，但也沒有停駐在北國的任何一個地方……」
第119章
「怎麼會……」
瀧姬瞬間緊張起來, 下意識揪住龍骨精垂在地上的衣角。
「別擔心，他沒事。」
龍骨精的聲音很輕，「生死之間, 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除非逝者墮為惡鬼, 不然，根本無法被生者察覺。」
「只是, 當我被封印，陷入近乎死亡的沉睡之際, 在現世與彼世的狹間, 我終於見到了他……」
龍骨精將那些年的經歷娓娓道來。
「……你們一直都在一起？」
「嗯。」
「真好啊。」
「這樣真好啊……」
再也忍不住, 瀧姬呢喃出聲。
死去的孩子, 停駐在狹間, 眷戀地注視著父親。
而父親, 從沒有一天忘記過自己的孩子，甚至，不惜生命, 也要為他復仇。
如此感人至深的父子情，是一聽說, 就讓狗嫉妒得面目全非的程度。
「別哭。」
龍骨精揩去瀧姬腮邊的淚水。
瀧姬這才發現, 自己竟然已經酸成檸檬！
她不想這樣丟臉。
慌忙背過身去。
可不管怎麼擦，淚水還是不停湧出眼眶, 擋住視線。
「很抱歉……瀧姬，是我奪走了你的父親。」
龍骨精道歉。
大妖怪死鬥，他們雙方都毫不留情, 即使自己最後被封印, 可犬大將也不會落得好。
「……」
嘩嘩流淌的眼淚, 就像按下停止鍵。
瀧姬再也哭不下去, 抹了把臉，轉過身，握住龍骨精的大手，語重心長：「大龍……轉移話題，安慰小孩子，可不興這樣的。」
「來，我教你。」
說著，她清了清嗓子，坐直身體，綺麗精致的小臉表情倏然一變，竟露出幾分長者的慈愛與憐憫。
如果不是眼尾泛紅，已經看不出哭過的模樣。
她抬手去rua龍骨精的腦袋，柔聲道：「乖孩子，別哭，你沒爸爸了，沒關系啊，我做你爸爸，好不好？」
龍骨精忍俊不禁。
學著她的樣子，對她重復一邊。
然而，出乎龍骨精預料的是，瀧姬拒絕了。
她趴在地上，咬著袖子，痛苦地搖著腦袋，重新哭成條傻狗：「嗚嗚嗚……不行啊，你已經是他的父親了，而且，你們感情還那麼好。我橫叉一腳，算什麼？」
「我雖然是狗，雖然也想要跟你一樣的爸爸，但我不能搶走其他好孩子的爸爸。」
龍骨精：「……」
他忍笑忍得艱難：「那我們就繼續來聊聊犬大將吧。」
「嚶——」
****
最近，奈落在城裡搞事。
好好一座城，被他搞得邪氣衝天。
瀧姬表示過不滿。
城池上方邪氣聚攏成厚實的烏雲，都讓她無法跟龍骨精一起曬太陽了。
奈落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那你忍忍。」
瀧姬面目猙獰，當場就要撲上來，擰掉他的頭。
奈落及時補充原委：「你們的存在，已經引起了城主的懷疑，哪怕有我這個少城主做擔保，也無法消除他的疑慮。之所以搞出這麼大動靜，只是單純為了讓他把目光從你們身上轉移開而已。」
「呵，你騙狗呢！」
瀧姬才不信他的鬼話，「雖說你只是個半妖，但你跟愣頭青犬夜叉完全不同。如果現在在這裡的是他，我相信他根本無法憑借空空如也的腦袋，打消城主的疑慮，可現在坐在這裡的，是你。」
「……你肯定是在算計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哦，那還真是謝謝你高看我一眼。」
明明是受寵若驚的話，可瀧姬偏覺得他又在陰陽怪氣自己。
當即，她不痛快地哼了一聲：「記住了，不管你想做什麼，都不要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我們才不要幫你背鍋！另外，你快點搞定！城池裡整天陰沉沉的，我心情就不是很好；一旦我心情不好，我就忍不住抓個罪魁禍首吃吃……」
「最後！」
「不需把漂亮的城池搞得亂七八糟，我暫時不准備拖家帶口地搬家呢！」
說罷，也不等他回答，轉身就走。
奈落想要做什麼，她一點也不關心。
過來這裡，也只是催他趕緊辦完，別打擾她過悠哉悠哉的日子。
不過呢。
她不在意，龍骨精卻不能跟她一樣。
於是，龍骨精通過神無的鏡子，看了一場好戲。
「……好弱。」
最後，龍骨精不得不感慨。
明明是世代以除妖為生的專業除妖師，竟然輕易就被低級妖怪操縱，以至於團滅。
這在他生活的時代，是完全無法想像的事。
那時候的人類，常有天資出眾之輩，與妖族爭鋒……
「很正常啦。」
瀧姬衝他伸出一只手，五根白皙纖細的手指頭抖啊抖，「我跟人類廝混了這麼多年，能讓我也覺得危險的人類，根本沒超過這個數。」
「如今這幾百年，根本沒有新的大妖怪誕生，妖怪們越發不成氣候，人類自然也不可能誕生出更強大的陰陽師。」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陰陽調和』？」
龍骨精被她逗笑：「我覺得，或許是相生相克。」
「哎呀，差不多啦。」
言笑晏晏間，人見城重新恢復夏日朗照。
午後的陽光，直射而來。
地面滾燙，蔥蘢的草木，失去活力，蔫嗒嗒垂著葉片，仿佛要枯萎在這熾烈的光線中。
過分炫目的白光，甚至通過庭院光潔的石板，反射到陰影處的廊檐裡。
而空氣中，沒有半點風。
這種夏日特有的沉悶炎熱，讓人五髒六腑都是炙熱的，瀧姬一動也不想動。
「大龍，你都不熱嗎？為什麼能毫不介意地坐著呢？」
瀧姬拽了拽龍骨精後背的衣裳，很好奇，「雖然我也是大妖怪了，但我還是覺得，這種天氣讓我有些不舒服，就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說著，她挪了挪身體，遠離被自己焐熱的地板，換塊清涼的。
她整個人慵懶散漫，與坐姿端正得體的龍骨精相比，更像是一條沒骨頭的蛇。
「唔。」
「大概因為我本體跟蛇有相似之處吧，不像你，毛絨絨的……」
龍骨精望著她在地板上滾來滾去，忍不住笑，「真的很熱嗎？」
他沒有擅自去試她額頭上的溫度。
一方面是不合適，另一方面，則是即使他是龍蛇大妖，掌心也是暖的。
「也沒有很熱啦。」
瀧姬認真思忖了一下，才回答，「就是，單純有點懷念，前兩天烏雲密布的天氣。沒有很熱，也沒有很涼，還有風，非常適合呼呼大睡。」
「可那時候，你不是嫌棄看不見太陽嗎？」
「唉，這大概就是狗心的不知足吧，總是喜歡自己沒有的東西~」
瀧姬仰躺在地板上，望著頭頂的廊檐，煞有介事感慨。
龍骨精笑出聲。
這種暑熱難耐的日子，跟龍骨精說著閑話，就不會覺得坐立難安了。
然而——
總有人喜歡給她添堵。
這天，瀧姬好不容易睡著，逃避著令狗不適的暑氣，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連串的爆炸和吵鬧聲。
似乎有誰在喊打喊殺。
瀧姬一個激靈，慌忙從地上跳起來，意識尚未清醒，渙散的碎金眸子就開始四處張望。
「怎麼了怎麼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直到視線掃到就在自己不遠處的龍骨精，見他平安無事，那顆砰砰亂跳的小心髒，才慢慢平靜下來。
「沒事。」
龍骨精回頭望著她，安撫道，「只是，有幾個除妖師，闖入了這座城……」
「為了殺我們嗎？」
瀧姬眉頭一皺，當即擼擼袖子，就准備把他們都殺了。
「不，他們是為了奈落而來。」
龍骨精說得非常含蓄。
直白來講，他們就是為了殺奈落。
當初，被團滅的除妖師裡，有個叫珊瑚的女孩，明明只是個人類，卻擁有著殘酷蟑螂的生命力，竟然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之後，不知道被奈落灌了什麼迷魂湯，將失去所有至親的痛苦，一股腦怨恨在犬夜叉身上，並不停叫囂著要對他復仇。
很顯然，奈落翻車了。
這次找過來的，不僅有清醒過來的珊瑚，還有犬夜叉一行人。
搞清楚緣由後，瀧姬就很生氣啊。
「你有病吧？！」
她衝出人見城部下的封鎖，來到已經從少城主，蛻變成城主的奈落身邊，大聲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我說過了，我暫時不准備搬家！你把城池搞得亂七八糟，我跟大龍要怎麼繼續生活下去？」
「煩死了……」
「給你半刻鐘，帶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趕緊滾！」
「……姐姐？」
犬夜叉根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瀧姬。
他有很多話想問，可在聽到她跟奈落毫不生分的對話時，碎金眸子似乎是想到什麼，白色犬耳耷拉下來，怔怔注視著瀧姬，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起來。
「她這是跟奈落勾結在一起了？」
七寶大腦轉得飛快，很快想到什麼，伏在穿越女身邊，小聲跟她咬耳朵，「也就是說，當初，她說的話都是認真吧？根本不在意犬夜叉，留他一命，也只是單純為了討好那個大妖怪……」
他憤憤不平。
不僅生氣瀧姬殘忍無情，更惱火犬夜叉沒頭腦，一看見瀧姬就昏了頭。
「哼！」
「都被差點打死了，可那只傻狗，還目不轉睛地瞅著她，恨不得衝她搖尾巴，真是丟人……」
「小聲點，七寶。」
穿越女心疼地望著前方的犬夜叉。
彌勒下意識握緊禪杖。
原本，輕而易舉就找到奈落的城，他就覺得哪裡不對，現在，在看到瀧姬出現後，心中不妙的預感，頓時到達頂峰
「……奈落是故意的吧？」
彌勒忍不住思考起來。
瀧姬是什麼樣的大妖怪，他不太清楚，但就憑她連犬夜叉都不願意輕拿輕放，就怎麼可能對罪魁禍首奈落毫無芥蒂？
哪怕她對犬夜叉的感情都是假的，但她都願意為了桔梗他們下地獄，有如此覺悟和深情，說她會跟奈落勾結，這根本不可能！
「聽見了嗎？」
奈落端坐在廊檐下的蒲團，目光自庭中怪異的眾人臉上掠過，雋秀文雅的臉上浮出溫和敦厚的微笑，「瀧姬讓你們滾。」
第120章
奈落不懷好意的揶揄語氣, 瞬間點燃爆珊瑚的怒意。
「可惡的妖怪！」
「是你們合謀殺害了我所有的親人，甚至，還無恥地控制了我弟弟吧？可恨……不可原諒！！」
「我要把你們, 都殺了！」
枉死的父母，被控制作惡的弟弟, 他們的臉交替出現珊瑚腦海，翻滾洶湧的恨意，瞬間摧毀了她的理智。
珊瑚聲嘶力竭地吼著，流著淚，舉起及人高的飛來骨，直接甩向奈落與瀧姬，勢必要一擊將他們撕成碎片！
如今, 她根本不想考慮對方是不是無辜的。
只要跟奈落在一起的, 都是她的敵人！
「住手！」
彌勒想要阻止，卻已經晚了。
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 原本只是不耐煩衝奈落發飆的瀧姬，此時也已經偏過頭，碎金眸子乜斜而來。
他心中一緊，飛撲而去, 抱住珊瑚, 將她整個撞到一邊。
「嘭——」
反彈回來的飛來骨, 像是被暴力揉爛的玩具, 狠狠砸到珊瑚剛才站立的地方。
尚且完好的一半，生生插入泥裡, 而露在外面的半截, 則呈現出扭曲變形的模樣。
瀧姬根本沒有留情。
這一擊, 就是衝著要珊瑚命去的。
察覺到這一點後, 彌勒心悸不已，護著珊瑚的手臂無意識發抖。
「珊瑚！」
「彌勒！」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瀧姬倏然輕笑，越過奈落，施施然走下台階。
望著她矛頭開始對准別人，奈落無聲揚起唇角，抬起手，示意護衛們下去。
今日留在場的，都是最忠誠的那一批家臣，護衛們沒有絲毫質疑的興趣，向他行過禮後，收斂武器退下。
「該死的妖怪……」
珊瑚眼睛因為痛恨變得通紅。
她狠狠瞪著款款而來的瀧姬，怨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彌勒捂住嘴巴。
「非常抱歉，瀧姬大人。珊瑚她被奈落騙了，才會誤以為您跟他是一伙的，嘶……」
然而，彌勒緊張辯解的話沒說完，手掌就被狠狠咬住。
他下意識松了力度。
珊瑚掙脫了彌勒的束縛，手腕上的匕首彈射而來，就衝著瀧姬揮過去。
「嘭！」
這次出手的，是犬夜叉。
他捏著珊瑚的後腦勺，將其狠狠砸進下方地面。
力氣之大，硬生生將她砸昏過去。
「……犬夜叉？」
穿越女愣住。
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維護瀧姬！
「你在做什麼啊犬夜叉？！」
七寶簡直要被他氣死，「你還不明白嗎？你的姐姐，已經跟奈落勾結在一起了！剛剛那一擊，她根本毫不留情！她想要你死，是真的；想要殺了我們的，也是真的！」
「快醒醒啊，別再被她騙了！真是的……你難道還沒有發現嗎？我們費勁千辛萬苦收集的四魂之玉，都被她交給了奈落！」
「非常抱歉，姐姐。」
「都是他們不好，請不要生氣。」
犬夜叉像是聽不見同伴挑撥人心的話，半跪瀧姬跟前，低著頭，虔誠道歉。
「你就這麼想要做一只狗嗎？枉我們這麼關心你！」
「七寶！」
彌勒捂著汩汩流血的手掌爬起來，厲聲喝止他火上澆油的行為，
穿越女也終於從難以置信中回過神。
她看了看不可一世的瀧姬，又望了望並不打算跟他們站在同一條戰線的犬夜叉，神情慘淡，一時間，內心五味陳雜。
眼眶也開始發酸。
她抱緊七寶，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本能告訴她，再放任七寶繼續下去，他只會成為下一個珊瑚。
瀧姬……好可怕！
而這時候，奈落似乎是生怕他們情緒平靜下來，從懷裡掏出近乎一半的四魂之玉，捏在指尖，煽風點火：「雖然，你們搞錯了很多事，但有件事，你們說對了。」
「四魂之玉碎片……確實是瀧姬交給我。」
「而她，也一直都住在我的城裡。」
「所以，你們准備怎麼辦呢？」
「是啊。」
瀧姬垂下眼簾，居高臨下，俯視著下方的紅衣銀發少年，似乎察覺不到他備受打擊的內心，自顧自發問，「……犬夜叉，你准備對我做什麼？又是想拿那些笑死人的話，哄住我嗎？」
「哢嚓。」
回答瀧姬的，是一聲清脆的骨折聲。
即使在昏厥中，手臂被硬生生擰斷的痛苦，也讓珊瑚不由自主發出痛苦的□□。
穿越女臉色煞白。
她瞪圓了眼睛，惶恐地抱緊七寶，似乎是想要從七寶的身上吸取力量，才不至於丟臉地站不穩。
犬夜叉：「我不會妨礙姐姐，更不會哄騙姐姐。只是，姐姐沒必要弄髒自己的手，只是個看不清事實的人類而已，她惹您生氣了，就由我幫您處理好了。」
「可他們不是你的同伴嗎？」
瀧姬愣了一下。
地獄見到的景像，與現在發生的一切，起了衝突，讓她忍不住好奇起來，「同伴……不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嗎？」
「我讓你活著，只是為了更好地討好大龍，甚至，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允許你留在我身邊，也只是看在你是一條很聽話的狗的份上，即便如此，你也不介意我傷害你的同伴？」
犬夜叉：「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哦。」
瀧姬沒說信不信，只淡淡伸出手，白皙纖細的指尖，越過他，慢悠悠落在穿越女身上。
迎著她驚駭無比的目光，瀧姬微微揚起唇角，指尖一沉，最後定格在炸毛的小狐狸身上：「……他吵到我耳朵了，犬夜叉，你能幫我稍微教訓教訓他嗎？」
犬夜叉順著瀧姬指尖望去，是七寶。
「他只是小孩子！」
穿越女抱緊七寶，驚慌失措地後退，然而，在看到犬夜叉已經站起身，內心想恐慌到達了頂點，兩股戰戰。
她想要躲在彌勒身後，卻腿腳卻根本不聽使喚，一個踉蹌，狼狽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穿越女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放任他胡亂開口的……請您原諒他！嗚嗚……請不要殺了他！」
七寶嚇得得大腦一片空白，呆呆縮在穿越女懷裡，再沒了先前趾高氣揚的姿態。
「……確實。」
瀧姬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身為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妖怪，竟然跟一個毛孩子計較，真是太丟臉了！
於是，她善解人意叫停犬夜叉：「雖然他總是衝我狺狺狂吠，但誰讓他只是個小孩子呢？」
「要知道，我可不是殘酷無情的大妖怪，哪裡會一不高興就打人？」
「再說啦，他這麼勇敢，一看就是無父無母，才會有的底氣~」
「欺負沒媽孤兒的事，我可做不來。」
「所以——」
「你直接殺了他的養母吧。」
「養母？」
犬夜叉沒反應過來。
「嗯。」
白皙的指尖，微微一抬，落在穿越女滿是驚恐淚水的臉上。
瀧姬煞有介事感慨：「……我為你抱打不平，你為我遮風擋雨，如此深情厚意、心有靈犀，說不是母子關系，我都不信。」
「欸。」
「只可惜，小孩子不懂事，可以教；可大人不懂事，那就只好投胎轉世，重新再來了。」
「犬夜叉，動手吧。」
七寶：「……！」
「養母」：「……！」
彌勒頭痛扶額。
他就知道，奈落根本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這裡根本就是陷阱！
他肯定只是想借助自己這些心智不成熟的同伴們，將瀧姬大人徹底跟他綁在一起！
犬夜叉下意識望向身後的瀧姬。
「不願意嗎？」
瀧姬一點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你的話，都是騙人的。嘴上說著我才是最重要的，卻連幫我出出氣，都要推三阻四。」
「呵，我真是受夠了，你父親活著的時候，他拿這樣的話糊弄我，如今，好不容他死了，你卻又……」
瀧姬厭煩的話還沒有說完，犬夜叉就冷著臉，已經從穿越女懷裡揪出七寶，劈頭蓋臉給他一耳光。
力氣之大，甚至，抽出了他嘴裡的牙齒！
黃毛狐狸發出一聲凄厲慘叫，登時昏死過去。
「往後，誰再敢對我姐姐不恭敬……就一起死吧。」
這話，不僅僅是對著在場的所有同伴，更是對著一直寵愛縱容七寶的穿越女說的。
穿越女狼狽點頭，畏懼的淚水留得更凶，卻根本不敢發出一絲哭腔。
「對不起，姐姐。剛剛，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為了無關緊要的東西猶豫。」
「只要您想要做的，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幫您達成。」
「所有質疑您的，都是不應該存在的。」
剛剛雄起完的犬夜叉，再次向瀧姬伏低做小，為自己的遲疑道歉。
「不覺得我心狠手辣又無理取鬧嗎？」
「姐姐永遠都是對的。」
「萬一我錯了呢？」
「您不會錯。錯的，只會是說您錯的人。」
「很好。」
瀧姬盯了他許久，心底那股無名怒火終於消了下去，「你沒有讓我失望。」
她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勢，俯身湊近，溫暖的指腹輕輕揉捏犬夜叉軟乎乎的白色犬耳，手感很好。
犬夜叉面紅耳赤，受寵若驚，卻又不好意思看她。
瀧姬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聲音低柔如訴：「因為你父親的緣故，我跟你之間，已經不可能擁有單純的姐弟關系。這樣的我，是不可能擁有你全心全意愛重的，所以，從我讓你離開的那天起，我其實就已經做好了准備，終有一日，我在你心裡的地位，會被別人取代。」
「只不過啊……」
「二狗子，當你選擇我的時候，姐姐真的好高興。」
犬夜叉心神一顫。
瀧姬微微仰起頭，注視著身前這個已經比自己高，卻總是傻乎乎的少年，柔軟的手指輕撫上他的側臉，眸底隱約閃動著細碎的光。
她似乎是情難自已。
即使拼命克制內心情緒，臉上也依舊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脆弱和感傷。
「我看著長大的小孩子，到底沒有變成狗男人……長成了跟你父親完全不同的模樣。」
「真好啊，二狗子……」
「姐姐……」
犬夜叉頓時羞愧極了，握著瀧姬的手，顫抖著聲音，連連道歉，「對不起姐姐，是我不好！才會讓你有這種擔心！」
「在我心裡，姐姐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沒有任何人能比得過姐姐！」
「請您不要難過……」
他都做了什麼啊。
明明他一直都知道的，姐姐就是嘴硬心軟，可他，竟還是讓姐姐露出這麼脆弱悲傷的模樣……
自責、內疚、悔恨，讓他瞬間濕了眼眶。
「我不會怪你。」
瀧姬摩挲著犬夜叉的發頂，「沒有姐姐會怨恨自己的弟弟，更沒有主人會嫌棄自己的狗狗……」
「嗯！」
再次幫自己的狗狗明確歸屬後，瀧姬撫著他發頂的手，緩緩來到他脖子，纖細白嫩的指尖捏住言靈念珠，輕輕一扯。
束縛在犬夜叉脖子上的鎖鏈，瞬間斷成兩截。
瀧姬將其收入袖裡，之後，才語重心長叮囑：「二狗子，即使我們之間隔著太多東西，可我還是希望你明白，在我眼裡，你是不同的。誰都可以沒有容身之處，誰都可以沒有歸宿，唯獨你，只要你願意一直乖乖聽我的話，那麼，我的身邊，就永遠有你的位置。」
「不要畏懼他人的偏見與詆毀。」
「你身體裡流著的，是一半跟我相似的血，別人踐踏你，就是在踐踏我。所以，我希望，你能向維護我一樣，維護你自己。」
「不管你去了哪裡，不管你身邊有了什麼人，我都希望你能擁有足夠自信和堅定，挺直胸膛，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是！」
犬夜叉重重應聲，激動的聲音都在發抖。
二人重歸於好，再無一絲芥蒂。
很快，犬夜叉就帶著自己的同伴，從城池撤走。
瀧姬收回送別的目光，輕飄飄投向身後的奈落，似笑非笑：「你看得很高興啊。」
第121章
奈落謙虛：「遠不如你。」
「我確實很高興。」
「我的狗, 除非我允許，不然，哪怕是被我當做垃圾丟掉不要，旁人也絕對不許染指。」
「只是, 我不太懂。」
瀧姬笑眯眯, 「你確認了這點又有什麼用？……你又打不過我,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一門心思為我做事, 憧憬著有朝一日, 我許諾的未來會降臨, 這樣才會比較幸福吧？」
奈落手抵下巴, 若有所思：「……所以, 這才是你真實的樣子吧？犬夜叉只是在同行中，對他們稍稍產生了一些同伴情誼, 你就開始給他們挖坑。」
「對待不喜的狗, 尚且如此霸道；對待心愛的貓貓們, 你的獨占欲恐怕會更上一層樓。哪怕你用了甜言蜜語做偽裝，也始終改變不了你恐怖的……」
「奈落。」
瀧姬微笑打斷他的話, 「你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嗎？」
溫柔繾綣的聲音, 像是春日之下綻放八重櫻，熏風拂過, 紛紛揚揚的緋色花瓣飄落耳畔，酥酥癢癢，撩動人心。
然而, 她臉上的笑意, 卻根本不達眼底。
奈落也笑了, 沒有繼續撩虎須，而是識時務轉移話題：「你之所不直接對他的同伴們出手，想必就是很清楚，他們根本無法跟你比。哪怕你把他同伴都殺了，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正常取舍。」
「他也許會難過，但無法產生怨恨的感情，不會持續太久。」
「而我，是最適合代替你出手的人。」
「因為五十年前的事，他早就恨不得親手殺了我，如今，我只是單純讓他以為你跟我是一國的，他就立刻露出飽受打擊的痛苦模樣，呵呵呵……」
像是想到了什麼美妙的事情，奈落勾起唇角，「只有讓他的同伴，都死在我的算計之下，他才會發自內心的痛苦。」
「不管五十年前，還是五十年後，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那你可要快點，我自己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的成果了。」
瀧姬捏著袖裡的言靈念珠，施施然離開。
這次圍剿奈落的行動，犬夜叉一行人損失慘重。
珊瑚手臂骨折，讓她原本就不輕的傷勢雪上加霜；七寶臉上紅腫的痕跡，好幾日消不下去；而身為普通人的彌勒和穿越女，每每回憶起那時差點喪命的經歷，仍是心有余悸。
這讓一度已經磨合差不多的小隊，竟開始了貌合神離。
甚至，如果不是礙於這個隊伍的主心骨是犬夜叉，他們其實很想無視彌勒的勸言，把瀧姬也加入敵人名單。
最後，鑒於犬夜叉的重要性，為了小隊不至於內訌分崩離析，穿越女退了一步，提出解決辦法：只要犬夜叉向被他傷害的珊瑚和七寶道個歉，大家就可以重歸於好了，也不再計較瀧姬幫助奈落的事。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犬夜叉卻拒絕了。
「犬夜叉！」
穿越女被他氣得胸脯劇烈起伏。
「我沒有錯。」
犬夜叉一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哪裡不對，甚至，心裡還生出一股自己好心被辜負的憋屈，「我不知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底氣，竟然不知死活衝著我姐姐叫囂。別說只是一只弱小的狐妖了，就算你是世代以除妖為生的除妖師，又如何？」
「對我姐姐來說，殺掉你們，遠比踩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慶幸吧！」
「姐姐她根本沒把你們看在眼裡，想殺掉你們的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沒有真要動手的意思。不然，即使我打斷珊瑚四肢，拔下七寶那張口無遮攔嘴巴裡的所有牙齒，姐姐還是會把你們全殺了。」
彌勒沉默地撥了撥篝火。
犬夜叉的話，雖然難聽了點，但不可否認，那都是事實。
他們之所以能被犬夜叉救下一條命，只是單純因為瀧姬根本沒有把他們看在眼裡。
身為年少成名的大妖怪，誰會關心路邊野草亂石的死活？
然而——
真相太過慘烈的話，普通人是拒絕承認的。
「姐姐姐姐……」
「張口閉口都叫姐姐，處處維護她、尊崇她、敬仰她，又有什麼用？！」
七寶窩在穿越女懷裡，衝他憤怒大吼，「在她心裡，你只是一只隨時隨地都可以舍棄的狗而已！」
「你不會以為，她跟你說了那些話，就是真的喜歡你、在意你吧？哈，別做夢了！我一個小孩子都看出來了，她只是拿話哄你！」
「哪怕你做得再好，在她心裡，你也依然只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狗男人！」
七寶年紀雖小，但非常會戳人痛腳。
只是，這次，犬夜叉並沒有一如往常，暴跳如雷，而是拾起頭，金色獸瞳近乎平靜望著他：「這種事，我從來都知道，可那又如何？」
「……又如何？！」
七寶瞪圓了眼睛，看著犬夜叉的眼神，活像是看著什麼不可理喻的怪物，「被一個女人呼來喚去，你都不覺得丟臉嗎？！」
「身為完全的妖怪，卻要依靠一個非親非故的半妖，才能幫自己的父母報仇，你都不覺得丟臉，我為什麼要覺得丟臉？」
「她可是我姐姐，為她做事，是理所當然的吧？」
犬夜叉被問得莫名其妙。
七寶被他不輕不重懟了回來，卻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頓時氣哭，又吵又鬧。
穿越女趕緊抱住七寶，連連安慰他好久，才讓他重新平靜下來。
她望著不知悔改的犬夜叉，目光觸及他空空如也的脖頸時，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悲傷的情緒，難過低下頭：「七寶的話，或許有不對的地方，但是，犬夜叉……你也很不正常啊。」
「身為正常人，誰會心甘情願做其他人的狗？」
「犬夜叉，她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利用你對她的尊崇和敬仰，讓你成為助紂為虐的幫凶……她不愛你，不需要你，更不關心你，甚至，根本不屑於對你回以任何正面的感情，她完全是在踐踏你的真心！」
「明明我們這麼在意你、擔心你，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們呢？」
說道最後，她的聲音已然帶上哭腔。
淚水簌簌而落，打濕了七寶的衣服。
「……我已經夠在意你們了。」
看到女孩子流淚，犬夜叉到底還是無法繼續無動於衷。
他別過頭：「如果我沒有把你們當做同伴，那時候，我就會幫姐姐把你們都殺了。」
「惹姐姐生氣的家伙，是不應該存在的。」
「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聽姐姐的話，讓她開心。」
「而且，我不記得自己給過你們什麼錯覺，以至於讓你們覺得，我可以為了剛認識幾天的同伴，就對如父如母照顧了我幾十年，直到將我養大成人的姐姐忘恩負義。」
「如果她跟奈落勾結在一起，我一定會殺了她！」珊瑚自顧自發狠，搖曳火光在她臉上落下明明滅滅的光。
「哦。」
犬夜叉直言不諱，「那你最好趕緊走，我身邊不需要妄圖跟姐姐作對的家伙。」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以後，也要記得離我遠點。看在同伴一場的份上，現在我不會殺你，但為了不讓你給我姐姐添堵，下次再見，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如此黑白不分的話語，瞬間讓七寶和穿越女倒吸一口涼氣。
珊瑚也是一臉警惕地握緊損毀的飛來骨，眼睛死死盯著犬夜叉，看起來是不准備顧忌身體傷勢，再跟他死鬥一場。
最後，還是彌勒出來打圓場：「大家都是同伴，都是為了殺掉奈落而聚在一起的，沒必要這麼劍拔弩張。」
「至於，瀧姬大人……」
說著，他嘆了口氣，「雖然她現在住在奈落的城裡，但她絕對不會跟奈落同流合污。」
「你為什麼很篤定？」珊瑚狐疑道。
彌勒：「五十年前，因為奈落的緣故，瀧姬大人最愛的兩個人死於非命。現在，她連被算計的犬夜叉都不輕拿輕放，又怎麼會輕易放過身為罪魁禍首的奈落？」
「我覺得，她肯定是在想其他事情。」
「……其他事？」
彌勒看了看不在狀況的犬夜叉和穿越女，又瞅了瞅不明所以的七寶和珊瑚，目光動了動，最後，還是將已經來到嘴邊的話，重新咽下了去。
「我暫時也沒想明白。」
他這樣回答，心裡卻門兒清。
自己把話挑明，不是會給瀧姬拉仇恨，就是會讓這個小隊立刻分崩離析，沒有半點好處。
可同時，他也很清楚，這個隊伍以後可能遭遇的事情，根本怪不得瀧姬。
身為大妖怪，憑什麼就要容忍弱者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只是，彌勒有點沒想到，自己極力想要隱瞞的東西，卻在不久之後，被奈落不懷好意地拆穿了。
「痛苦嗎？怨恨嗎？想要拼死向我復仇嗎？」
「呵呵呵……」
奈落接過琥珀搶來的四魂之玉碎片，望著潰不成軍的犬夜叉一行人，近乎施舍一般感嘆，「只是，你們不要搞錯對像了。」
「想要看著你們痛苦絕望的，根本不是我，而是……瀧姬。」
「果然是她！」
「果然是她！！」
偏見被印證，珊瑚心中怒意噴薄而出！
她趴在地上，即使身體已經行動的力氣，手指也死死扣入泥裡，倔強向前爬行。
她瞪著身前完好無損的奈落，嘴裡發出怨毒的吼聲：「我就知道是她！你們果然是一伙兒的！」
「可恨的妖怪……」
「不可饒恕！！」
奈落垂眸望過來，臉上露出如有實質的玩味微笑：「妖怪可恨，那麼，你弟弟呢？剛剛過來的路上，你已經看見了吧？那個被屠殺的村子，就出自你心愛的弟弟之手哦。」
珊瑚先是一愣，旋即目眥盡裂瞪著他：「都是你！是你操縱了他！不然，我的弟弟根本不會做出這種事！」
「琥珀！」
「……琥珀，你看我一眼，我是姐姐啊！」
然而，任憑她如何凄厲呼喚，站在奈落身邊的琥珀，也不會回應她的聲音。
奈落勾起唇角，打破她自欺欺人的幻想：「你以為是我操縱了他的心智？不，是他自己願意的。雙手沾滿至親鮮血的他，在痛苦和自責中死去了，如今，憑借四魂之玉的力量，重現於世，然而，他的靈魂已經破碎不堪，只有被我掌控著，才能獲得片刻安寧……」
「他不願意回憶起過去，所以，才會拒絕聽到你的聲音。」
「啊，對了，瀧姬也知道這件事。我帶神無過來的時候，她看見了琥珀，原本，她是不太贊同我玩弄死者的行為，但當她知道這孩子是你弟弟的時候，就不想多管閑事了。」
「呵呵……」
「珊瑚，與其怨恨我，怨恨瀧姬，倒不如怨恨你自己。」
「如果你不分青皂白，得罪瀧姬，你的弟弟，或許，早就可以得到解脫。」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自命不凡，總喜歡插手不屬於你們的爭執，瀧姬也不會跟我在一起……」
「閉嘴！！」
犬夜叉再也聽不下去。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原本應該落在奈落身上的攻擊，被鏡子全部返還了回來，日之呼吸加持過的鋒利刃風，在他身上留下大片灼燒的切痕。
他站不穩，卻還是拼命支撐起身體，衝奈落怒目而視：「我姐姐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不過是個卑賤肮髒的混賬東西，竟然也敢說這種大話，真是笑死人死！我姐姐跟誰在一起，都不會跟你在一起！」
奈落俯視著他，欣賞著他狼狽醜態，意味深長道：「讓你失望了。如今，她就在我的城裡，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第122章
眾人瞳孔地震。
「已經在一起了？」
奈落正准備回答, 陡然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他側目而視。
果不其然，看見了那張被鬼蜘蛛至死都不曾忘記的臉。
「殺生丸。」
奈落斂下表情，「我竟不知道，高傲的西國貴公子, 何時也學會了偷聽？」
殺生丸沒跟他廢話。
悍然拔刀出鞘, 鐵碎牙裹挾著磅礡逼人的妖力, 直直劈向對方。
奈落反應也很快。
結界庇護住自己的同時, 周身騰起濃烈的瘴氣, 幾乎是眨眼之間, 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殺生丸望著奈落離開的方向, 沒有追上去。
他收刀回鞘, 走到狼狽不堪的犬夜叉面前, 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凄慘無能的半妖, 薄金色眼底閃過一絲冷凝。
不等犬夜叉開口, 就不爽地給了他一拳。
毫不留情的一擊，直接把他打飛出去。
「真是恥辱。」
「明明身體裡留著一半大妖怪的血, 卻輕易就被卑賤下流的半妖算計……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擊，你到底是為什麼而活著？」
面對殺生丸無情的貶低羞辱，犬夜叉並沒有露出不忿的情緒, 只是抬手擦去臉上傷口滲出的血：「對不起。」
「那家伙……什麼時候跟瀧姬認識的？」殺生丸也不准備把丟人現眼的犬夜叉直接打死。
「大概是五十多年前。那時候, 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鬼蜘蛛。」
「這不可能！」
殺生丸皺著眉，還沒想起來鬼蜘蛛是誰, 隨侍一旁的邪見就已經憤怒跳腳, 「鬼蜘蛛只不過是一個人類而已, 在人頭杖的威力下，他根本不可能完好無損地活下來！」
「並不是好好的。」
犬夜叉咽下嘴裡的甜腥，看了他一眼，「那時候，他的身體被嚴重燒傷，只是頑強留下了一口氣。之後，不想死的邪念吸引了無數妖怪與之融合。奈落，便由此誕生了。」
「你們是被他算計的？」殺生丸若有所思。
「……是。」
殺生丸：「……」
他盯著羞愧不已的犬夜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攥緊拳頭，又給了他一拳。
「沒用的東西！」
冷厲的聲音，壓抑著無盡怒意，「五十年過去了，竟一點長進都沒有！」
也無怪他生氣。
五十年前，就是因為他們中招了，才會迫使瀧姬不得不以生者身份去往地獄，以至於被困住。
明明……
那些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
而現在，他竟然還輸了……
「非常抱歉。」
殺生丸臉色非常難看。
頓了頓，他抽出腰間的鐵碎牙，丟垃圾一樣丟給他，薄金色眼底含著冰冷刺骨的寒意：「半妖就是半妖……拿上這個東西，去殺了他。如果你無法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那麼，也就沒必要存在了……我不需要一個沒用的廢物留在瀧姬身邊，拖累她的腳步。」
犬夜叉愣了一下，旋即握緊鐵碎牙的刀鞘，鄭重應是。
「哎？哎哎？！！」
邪見卻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望了望心意已決的殺生丸，又瞅了瞅接過鐵碎牙，都沒有客套推辭一番的無禮犬夜叉，下意識驚呼，「殺生丸少爺，您怎麼可以把鐵碎牙給這個卑賤的半妖？！」
「那可是老爺留下來的珍貴刀子啊！」
「嗚，他只是半妖而已，哪裡配……」
殺生丸沒有理他，輕盈的妖力充斥全身，身邊浮出細碎的光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化光離開。
見他要走，邪見頓時顧不得悲傷。
慌忙抱著殺生丸毛絨絨的尾巴，頂著淚汪汪煎蛋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無比心疼：「殺生丸少爺，那可是名刀鐵碎牙啊，您都不留戀嗎？……嗚嗚嗚，可是怎麼辦？小人好心疼……」
隨著他漸去漸遠，身後的聲音也逐漸微不可聞。
殺生丸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龍骨精蘇醒的消息，他自然也知道了。
原本以為，她會很黏龍骨精，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做出亂七八糟的事情。可現在看來，有可靠的龍骨精在她身邊，反而助長了她囂張氣焰，讓她根本分不清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鬼蜘蛛，奈落……」
默念著挑釁者的名字，腦海回憶起他說過的那些令人火大的話，殺生丸臉色更臭了一點。
他冷冷一笑：「五十年前就該死掉的家伙，如今，勉強留下一條命，竟然還在奢望得到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可真是……不知死活！」
放任瀧姬在外面，是很危險的事。
於是，殺生丸決定了：
果然，還是打斷腿，關在雲上城吧。
在犬夜叉殺掉奈落之前，都不許她踏出雲上城一步。
然而，決心是已經下好了，可等殺生丸想要找到瀧姬的位置，卻根本找不到。
她和龍骨精的氣息，都被結界隔斷。
更有甚者，還有虛假的氣味，把他引入亂七八糟的地方。
在接連吃了好幾個悶虧後，殺生丸終於在一個樹後，逮到了笑得直不起腰的瀧姬。
「很好笑嗎？」
殺生丸眉心突突跳。
「是有那麼一點啦。」
瀧姬笑出了淚水，扭頭望向身側的龍骨精，「吶吶吶，大龍，你覺得好笑嗎？」
龍骨精只是笑笑，不說話。
畢竟，對面的銀發少年，已經氣得臉都青了。
瀧姬似乎不知道死字怎麼寫，衝殺生丸笑得見牙不見眼，邊捏他的臉，邊嘴裡不停嘰嘰歪歪：「嘿嘿，你覺得不好笑嗎？」
「身為大妖怪，氣上心頭後，以至於分不出衣物和身體氣味的區別，輕易就被遛過來遛過去……這種事，只是想想，我就覺得好好笑。」
「不過呢——」
「誰讓我是你的親姐姐呢？即使你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我也不會笑你。畢竟，我可是人美心善的好姐姐，根本不可能嘲笑捉弄自己的親弟弟！」
「嗚嗚嗚……」
這話說的，都把她自己感動哭了。
於是，她更加用力地握住殺生丸的手，上下使勁兒搖：「大狗子，你要相信我，雖然你也是狗男人，但你也是我的親弟弟啊！」
「姐姐我啊，真的真的好愛你！」
殺生丸：「所以……你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被奈落算計的嗎？」
瀧姬：「差不多吧。」
殺生丸笑了：「很好。既然你那麼愛我，而奈落又百般算計你我，不如，你幫我把他直接殺了。」
「恃強凌弱，那多沒趣兒啊。」
瀧姬一點也不羞愧，反而語重心長勸他，「大狗子，生而為狗呢，可不能這麼暴躁。我們要慢慢來~」
「奈落，就按照你的預想，把他交給犬夜叉來處理好了，何必讓我們親自動手？你都不嫌麻煩嗎？」
殺生丸根本不會信她的狗話。
「……如果你真的很不痛快，那咱們不如就來個有趣。」
瀧姬提議道，「我們賭吧！」
「賭什麼？」
「奈落和犬夜叉，看他們誰能活到最後。贏的人，為所欲為；輸的人，予取予求。鑒於我是姐姐，所以，我得先選。唔，我就選犬……」
「不！」
殺生丸打斷她的痴心妄想，「我選犬夜叉。」
「好好好。」
瀧姬只遲疑了一會兒，就充分發揮了姐姐的慈愛，原諒他跟著自己爭搶的行為，「那我就選擇奈落了。」
「太過空洞的彩頭，非常無聊。」
殺生丸開口補充，「如果我贏了，我不需要你任我予取予求，只需要你跟我回雲上城，從此以後，再也不許跟人類，以及卑賤的半妖鬼混！」
「那如果我贏了，你就要心甘情願叫我姐姐。從此以後，我讓你往東，絕不往西；讓你打狗，絕不攆雞！」
「一言為定。」
兩只狗拉勾，定下誓約。
之後，瀧姬還是有點不放心，扭頭看向龍骨精：「大龍，這次，你就幫我們做個見證，誰要是反悔違約，誰就是只會汪汪叫的狗！」
「好。」
龍骨精忍笑。
「聽到了嗎？」
瀧姬頓時尾巴翹上天，「你要是敢反悔，你就等著做我的狗吧！」
殺生丸就著手指勾在一起的動作，翻手一折，她那根毫無防備的小拇指，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骨裂聲：「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瀧姬慘叫一聲，猙獰地去撓他的臉！
兩只狗誰也不服誰。
你給我一拳，我踹你一腳，很快，就打出火氣。
古木摧折，亂石崩裂。
所到之處，皆是狼煙動地。
所幸，這裡遠離人煙，不會發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慘事。
而龍骨精身為唯一的圍觀者，當然有圍觀的底氣。
他不僅沒有上去阻攔的意思，甚至還認真觀察他們廝打纏鬥，只等他們停下來，對他們的不足予以提點。
****
一開始，犬夜叉只能被奈落壓著打。
老慘了。
在得到鐵碎牙的助力後，這一悲慘的情況終於有了些許改善。
只可惜，犬夜叉並沒來得及多支棱兩天，擁有近乎完整四魂之玉的奈落，就一路火花帶閃電地追了上來，重新在各方面把他碾成狗。
瀧姬一邊通過神無的鏡子，看實況轉播，一邊拿著帕子，哭哭啼啼拭去眼角的鱷魚眼淚。
當然，奈落也有要翻車的時候。
就比如，他在陰損設計妖狼族的時候，差點就被一個叫鋼牙的狼妖，聯合犬夜叉搞翻車，所幸，瀧姬及時出手。
及時送這群最後的妖狼族，跟他的同族去地獄重逢。
也許是覺得被柔弱的女孩子幫助，太丟臉了。
瀧姬都沒有故意笑話他呢，奈落就自己跟自己賭上氣，躲在不知名的地方搗騰自己，只留一個傀儡在城池裡，維持城池正常運轉。
然後——
成功把自己搞成了四不像的霸王龍。
第123章
瀧姬：「……」
偷偷讓神無偷窺過一次後, 瀧姬就痛苦地捂著眼睛，就再也不好奇奈落在搞什麼鬼了，安心跟著龍骨精在人見城池裡當米蟲, 偶爾拿著犬夜叉一行人的痛苦當調劑品。
是神樂見了，都忍不住把「你可真狗」的嫌棄寫在臉上的程度。
——神樂。
奈落的第二個女兒。
與像征著「無」的神無不同, 她桀驁不馴、嫵媚灑脫愛自由。
那份熱情洋溢的生命力, 敢當面罵大狗子「你是不是男人」的勇氣，以及, 一言不合就賣了奈落的反叛之心，都讓瀧姬忍不住衝她伸出贊嘆的大拇指。
於是, 她特意跟神無咬耳朵：「掐掉掐掉，這段千萬別讓奈落看見了。」
神無沉默不語, 仿佛只是個合格的鏡架。
瀧姬：「奈落現在是為我做事，我的要求是最優的, 聽我的，神樂意圖背叛的事，不要告訴奈落, 等時機適合了, 我們再給他准備一個大大的驚喜！」
神無：「是。」
當然, 瀧姬對神樂之所以高看了一眼，以上原因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很有眼光。
神樂這個好像誰都看不上的小丫頭片子，竟然喜歡殺生丸！
她竟然喜歡殺生丸耶！
欸嘿嘿。
想來也是呢~
自家的大狗子, 不僅長得好看, 實力更是新一代中的翹楚。
這種從內而外都寫滿完美的新生代大妖, 要是一直沒人喜歡, 才真讓人困惑。
——這世上，有誰能拒絕喜歡大狗子嗎？
——完全沒有！
只是，當她一臉「我家有弟初長成」的欣慰，去見殺生丸的時候，卻被他追著打了一架。
瀧姬很不高興。
覺得自己真是白疼他了。
於是，理所當然換成一副「誰家豬長大了，竟然都學會拱白菜了」的醜惡嘴臉。
差點把殺生丸氣出個好歹。
兩只狗只是一個眼神不合適，就又惡狠狠打起來。
龍骨精對此已經見怪不怪，跟著神無一起守在原地，等著他們打消氣。
兔缺烏沉，星霜荏苒。
奈落的行動很快，從答應瀧姬的要求，到真的將四魂之玉收集完整，僅僅用了不到一年時間。
瀧姬接過他手裡的四魂之玉，笑眯眯給他點了個贊。
然後，在犬夜叉一行人火急火燎追過來的時候，給予奈落除了實質幫助外的一切言語支持。
奈落似笑非笑看她。
瀧姬絲毫不羞愧。
只是，讓瀧姬沒想到的是，她都這樣隔岸觀火了，奈落沒出手，反倒是跟隨著犬夜叉而來的除妖師，率先衝她發起了攻擊。
「把四魂之玉……交出來！」
她凄厲嘶吼著，衝瀧姬丟出飛來骨！
那雙噙滿淚水的通紅眼眶，有著孤注一擲的狠勁兒。
「她這是在發什麼瘋？」
瀧姬一臉莫名其妙，看了看幸災樂禍的奈落，又瞅了瞅護在自己跟前，跟自己同伴拔刀相向的犬夜叉，「她的全族，不都是因為四魂之玉而死嗎？如今，四魂之玉就要被我徹底解決了，她不對我說謝謝就罷了，怎麼還能對我刀劍相向呢？」
「因為她的弟弟，只是個靠著四魂之玉力量，才能繼續活著的死人。」
奈落好好欣賞著自己造成的痛苦，之後，才好心解釋，「一旦四魂之玉消失，她的弟弟也將徹底死去。」
「雖然她弟弟親手殺了自己全家，又造成累累罪孽，但對於珊瑚來說，他也依舊是自己的弟弟。」
「只要能讓弟弟活著，她做什麼都可以。」
「是你！」
即使被同伴死死摁在地上，珊瑚也依舊拼命仰起頭，對奈落投出怨毒憎惡的目光，恨不得生吃了他，「都是因為你，我弟弟才會做出那麼多錯事！奈落！都是你害的！！」
瀧姬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只要能自己弟弟活著，她根本不在意四魂之玉是否會禍害別人，對嗎？」
奈落：「這樣說也沒錯。不過，如果你的話，應該能理解吧？畢竟，你之前也做過類似的事，放任鬼王在外……」
「閉嘴！」
瀧姬眼風一厲，示意他不會說話就閉上自己的嘴。
奈落適可而止。
瀧姬這才收回自己吃人的目光，碎金眸子微微垂落，往向因為失去至親而不停慟哭的珊瑚，突然就對她感同身受起來。
不僅不生她的氣了，甚至，還打心眼裡對她生出濃濃的憐愛來。
於是，瀧姬好心道：「四魂之玉，我是不可能給你的。不過呢，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弟弟當做獨一無二，當做是自己拼命也要跟他在一起的重要存在，那麼，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我會幫你求情，讓你們下輩子繼續在一起，好不好？」
珊瑚非常感動，然後，從頭到尾把她咒罵了個爽。
犬夜叉的同伴，也都在用敢怒不敢言地瞪她，目露譴責之色，似乎在怨恨她說風涼話。
奈落再也忍不住，低低笑出聲。
瀧姬一腔好意喂了狗。
不僅被啐了滿臉，耳邊還聽見奈落那嘲意滿滿的壓抑不住的低笑，撩撥得她火大。
就想找個不知死活的發泄發泄。
她側目瞟向奈落：「你笑了？……好笑嗎？真的有那麼好笑嗎？」
與平靜詢問的聲音不同，她指尖捏得的四魂之玉，已經發出清脆的皸裂聲響。
歷盡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恢復如初的珠子，如今竟然又漸漸蔓延出道道裂紋。
「不不不。」
奈落道，「我倒不是笑你，只是在笑，他們之間那份感天動地的姐弟情誼，也不過僅此而已。」
「原本，我覺得，她既然那樣深刻地怨恨我，甚至，不知死活地遷怒你，應該是你一樣亂來的家伙。可到了現在，我才發現，比起疼愛自己的弟弟，她更在意自己呢。」
「為了拯救自己的弟弟，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舍棄別人的性命，也可以理所當然地怨恨所有拒絕幫助她的人，然而，當要犧牲的那個人，輪到她自己的時候，她就退步了。」
「呵……」
「這樣的感情，還真是虛偽得令人作嘔。」
瀧姬怒意頓時煙消雲散。
順帶驚奇地發現，這個奈落哇，有著懟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但同時，他說話也真好聽。
她忍不住唇角上揚，洋洋得意：「哼，你竟然現在才發現嗎？我就是這世上最棒的那個！」
「我真心愛著我的每一只貓貓，願意為他們生、為他們死、為他們奮鬥一輩子。這份感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
「當然啦，我也不否認，這世上存在跟我一樣真心的人，只可惜，那不過是鳳毛麟角，你想要再找出第二個，太難太難了。」
「所以，能得到我的喜愛，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快點說『謝謝瀧姬』！」
奈落：「你喜歡我？」
瀧姬大大方方點頭：「畢竟，你臉長得那麼好看，腦子還那麼好使，辦事兒也那麼高效，我當然喜歡你啦。只不過呢，如果你願意恢復本來面目，我想我會更喜歡你一點。」
奈落頓時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瀧姬捏著他不服氣的下巴，傾身近前，同他四目相對：「別忘了，你還有答應我的最後一個約定沒做到呢。希望等我回來後，能看見你的成果。」
說罷，吧唧在他下頜上親了一口，無視眾人驚掉的下巴，跟龍骨精瞬身而起，自城池消失。
去地獄的路，瀧姬已經很熟了。
而鬼燈，更是手腳麻利之輩。
有他的幫助，由靈魂纏繞而成的四魂之玉，很快就得到解放。
而那位一直戰鬥至今的巫女殘魂，也被不請自來的白澤領去天國，目送他們離開後，瀧姬一直提著的心髒，才終於回歸原位。
正欲告辭，卻被鬼燈喚住。
「這裡還有個人類的靈魂，想要跟你道謝。」
「人類？」
瀧姬頓感莫名其妙。
她不記得自己幫過什麼人類啊。
從鬼燈身後走出來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人類少年，做一身除妖師打扮。
直到他介紹自己的名字叫琥珀，是珊瑚的弟弟，瀧姬才恍然想起他是誰。
比起一不如願就無能狂怒，最會慷他人之慨，自己卻不願意付出代價的珊瑚，他顯得要稍微可愛一點。
他不停說著道謝和感激的話，最後，還替珊瑚道了歉，請她不要跟珊瑚計較，真是死了都在為自己的姐姐著想。
「你不怨恨嗎？」
瀧姬反問，「嘴上說著願意陪你一起，可到了最後，她還是畏懼了。害怕死亡，拒絕同你一起承擔……」
琥珀搖搖頭，羞赧地垂著頭：「我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能以死贖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如果還要連累姐姐跟我一起死，我才真的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哦。」
瀧姬明白了，隨後道，「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道了歉，我就必須接受的。」
她望向那個陡然愣住的少年，近乎殘忍道，「讓我不高興的，我就想把他們都殺了。」
「我願意容忍弱者無傷大雅的冒犯，不是我畏懼你們的實力，也不是因為我生來慈悲溫柔，更不是因為你們多重要，值得讓我再□□讓，只是單純因為，媽媽把我教得好。」
「無關緊要的蜉蝣螻蟻，不值得髒了自己的手。」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很好說話。」
「誰跟我蹬鼻子上臉，誰就得死。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過來的，以後也不准備改。」
「雖然不想跟你一個小孩子說可怕的話，但很遺憾，你姐姐就是最不討喜的那類人。」
「我也想看在你很懂事的份上，饒她一命。」
「只可惜，動手殺人的，不是我。」
「如果，他們能在最後帷幕落下前，逃過奈落的追殺，那麼，我姑且可以看在你很懂事的份上，放過他們。」
「可如果他們沒用地死在奈落手上，你也別怪我。」
「要怨的，就怨恨他們自己好了。為什麼明明那麼弱小，卻偏偏自視甚高，不停招惹不必要的仇恨……」
第124章
瀧姬很期待, 奈落能完成跟她的最後一個約定。
所以，為了避免自己過早出現，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打擾, 她特意陪著媽媽大龍閑聊了好久，覺得人死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回到下界。
只可惜, 她的期待還落空了。
有人橫插一杠。
把原本已經穩操勝券, 隨意將犬夜叉一行人捏扁揉圓的奈落，打成了凄慘的碎片。
——是殺生丸。
奈落的身體止不住崩壞。
堪比鬼王的強悍恢復力，仿佛遇到了致命克星, 再無法起到恢復傷勢的作用。
眼瞅著他一點點破碎崩解，瀧姬真是心疼極了，衝面無表情的殺生丸指指點點：「不是吧不是吧？大狗子, 你竟然這麼輸不起？！」
「眼見我就要贏了, 你竟然插手了他們之間爭鬥？」
殺生丸：「你沒幫過他？」
瀧姬哽著脖子：「別瞎說, 我那是幫他嗎？不，我只是殺掉一只不聽話的叛徒妖狼罷了！」
「哦。」
殺生丸輕描淡寫, 「那我也只是殺了一個不知死活，妄圖對我出手的卑賤半妖罷了。」
犬夜叉適時出聲：「姐姐，不是殺生丸的錯。是奈落, 他趁著你去處理四魂之玉的空檔，跟曲靈勾結，不僅要殺了我跟我的同伴們, 還對著殺生丸出手了，差點奪取他的身體……」
殺生丸金瞳投來危險的眸光。
犬夜叉舌頭打結, 瞬間息聲。
瀧姬：「……」
她倒吸一口涼氣, 瞅著奈落, 滿臉匪夷所思。
奈落回之以笑，坦然承認：「完美無缺的大妖怪身體，誰不想得到？」
瀧姬：「……你不會覺得，殺生丸是你聯合個垃圾，就能簡簡單單就能困住、吃掉的吧？」
奈落：「我差一點就成功了，如果不是犬夜叉來礙事，我現在已經跟他融為一體……」
「差一點？」
瀧姬笑了，「這『一點』是多大，這麼大，這麼大，還是這麼——大？」
右手拇指與食指比出的距離，逐漸擴大，到最後，她還用力抻開雙臂畫了個圈兒。
嘲諷意味，不言而喻。
奈落臉上笑意不變，只是眼底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幽深。
「一件事都處理不好，就想學著人家各種事堆在一起處理，到頭來，被一口噎死了吧？」
瀧姬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我就不懂了，明明之前你腦袋那麼好用，算計人類的時候，一算一個准，怎麼要算計大妖怪的時候，突然就開始著急冒進起來了呢？」
奈落淡淡望著她。
瀧姬：「想得到殺生丸的身體，多簡單的事兒。我告訴你，你只要變成漂亮的女孩子，整日黏在他身邊，慢慢奪取他的信任，最後，再趁著他……」
瀧姬的心得體會還沒有說完，一道閃著炫目寒光的利刃，就直直衝著她後背斬下！
凌厲的殺意，讓她下意識打個寒噤。
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本能擺出防御的姿勢。
漆黑烏亮的長刀出現在她掌心，反手擋住劈開而來的利刃。
霎時間，清越的金石之聲，錚然而出！
一頂一的妖力發生碰撞，形成足以撕碎空氣的狂□□流，裹挾著他們的發絲衣角，無風自動，烈烈狂風吹得在場眾人東倒西歪。
「姐姐小心！」
犬夜叉想要插手，卻被噴湧而出的亂流裹挾吹遠，根本無法靠近，「殺生丸手裡的刀子，是跟曲靈對戰中，由他自己妖力孕育而出的強大武器！一旦被它砍到，傷勢根本沒有恢復的可能，會一直崩壞下去，直到毀滅……」
瀧姬沒有回話，只是趁著將殺生丸甩開的間隙，手中刀子電射而出。
出人意料的是，刀子並不是對准怒意凜然的殺生丸。
圍觀的奈落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柄長刀就化作紅色長龍，裂空而來的瞬間，哇嗚一口，將只剩下一個腦袋的他吞咽入腹。
一擊得逞，瀧姬沒有戀戰。
抽身後撤，避開殺生丸沒輕沒重的攻擊，身姿輕盈，優雅地落在參天古木枝頭，與雙手攏與袖裡的龍骨精並肩而立。
「這次，又是你輸了。」
瀧姬眉眼生動，笑得那叫得意洋洋。
她右手握住自己的刀柄，左手並伸出食指中指，指腹擦過刀刃，空氣中隱隱回蕩著清越的嗡鳴，「奈落已經不可能被犬夜叉殺掉，所以，依據我們的賭約，快叫聲『姐姐』來聽！」
「我輸了，跟我現在就要打死你，有什麼矛盾的地方嗎？」
「哦，這確實沒有。」
瀧姬歪頭，笑盈盈望著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子，「說起來，我也想試試，如今的你，究竟有幾斤幾兩，只是擁有了自己的刀而已，竟然就敢這麼跟我說話……」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呵。」
****
姐弟相殘的最後，還是瀧姬略勝一籌。
「嘖嘖嘖。」
瀧姬把殺生丸摁在身上。
即使自己都快要力竭了，嘴裡不停發出沉重急促的喘息，可她還是笑眯眯垂下視線，興致勃勃打量著身下再無反抗之力的殺生丸。
嘴裡嘰嘰歪歪的同時，還非常欺負狗地拍拍他繃緊冰冷的側臉：「大狗子，你不行啊。」
「拿著刀子跟我顯擺，趾高氣揚的樣子，好像能翻了天去，可你才囂張了多久啊，還不是輕易被我奪走了刀子？」
「嘻嘻，好好笑哦。」
「沒有了刀子的你，就像是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即使恢復原形跟我撕咬纏鬥，到最後，還不是被我摁在地上為所欲為？」
「你不行啊！」
瀧姬一邊挖苦他，一邊將被擰斷的骨頭推回原位。
殺生丸沒說話，只是扭頭給她一口。
然而，力氣不太夠。
鋒利的牙齒不足以咬破她的肌膚，只在她手上留下了紅腫的印子。
殺生丸臉色一黑。
有點疼。
但又不是非常疼。
瀧姬忍了忍，實在沒忍住，肩膀一聳一聳地笑出聲：「噗哈哈哈哈，大狗子，你能更丟臉一點嗎？」
「身為大妖怪，竟然連對手的皮膚都咬不破，你不行啊~」
「不行不行……」
殺生丸被她笑得火大，薄金色的眼瞳浸滿慍色，「我不行，難道你就很行嗎？」
「我當然行~」
「你行？除了貓，誰都不行的『行』？」
「你在說什麼傻話？」
瀧姬覺得大狗子可能是被自己氣瘋了，以至於都開始說莫名其妙的話了，不由憐愛地想幫他理理銀色長發，卻被他不識好歹地躲開，「我哪裡只對貓貓行？我還對你很行啊……哦，當然了，還有媽媽大龍他們~」
「哎呀，大狗子，你也不要太自怨自艾啦。」
「雖然你不太行，但是我行啊！」
「別看我每次打你都不留情，這完全是因為你也有點行啦。我要是手下留情，現在被摁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我不想被摁在地上起不來，所以，就只好辛苦辛苦你嘍。」
「再說啦，我可是姐姐啊，為你心愛的姐姐做點事，你應該很心甘情願吧？」
殺生丸冷著臉，不說話。
「吶吶吶？」
「呵。」
「真是心口不一~」
瀧姬笑嘻嘻點點他眉心，瞅著他的目光，活像是像是瞅著耍脾氣的小孩子，捏過他寫滿「別碰我」的下巴，吧唧親了一口，「別生氣啦，敗給你心愛的姐姐，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大不了……我以後讓你贏一次，好不好？」
殺生丸臉還是臭臭的。
「其實，你會落敗，不僅僅因為我在很早之前，就擁有了自己刀，還因為在咱們分離的日子裡，我學了很多你沒學過的東西。」
瀧姬從他身上爬下來，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枕著他胳膊，親昵躺在他身邊。
殺生丸側目望過來。
瀧姬微微仰起頭，對他回以大大的微笑，伸手去戳他臉，被他一把握住：「別生氣啦，我不該說你不行，你很行，真的很行，行得不行……」
「閉嘴！」
瀧姬趕緊投降，繼續剛才的話題，興致勃勃道：「大狗子，讓我教你吧！」
「那是神奇的呼吸法，可以讓我們更好得發揮自身潛力。」
「我想，如果有了呼吸法的加持，你應該就不會輕易被我奪去自己的刀了……」
然後——
瀧姬拉著不情不願的殺生丸，來到一所家族神社墓地，指著一處干淨墓碑：「來，先跟跟我說，謝謝緣一。」
殺生丸面無表情，出手卻迅如閃電，死死扼住她纖細修長的脖頸。
他就知道！
自己根本不該相信她的狗言狗語！
****
教授殺生丸呼吸法這種事，自然用不著瀧姬親自上手，讓輪回轉生之劍吐出繼國嚴勝，由他直接充當師父的角色。
而在他們緊鑼密鼓學習的時候，瀧姬讓月長石寸步不離跟在桔梗身邊，自己則重新變成小小一只狗子，趴在龍骨精懷裡睡覺，或者倒在他肩膀上躺屍。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在游歷的路上。
吃吃喝喝的同時，順帶給奈落粗暴收集四魂之玉留下來的爛攤子擦屁股。
比如，拯救被控制的巫女身體啦，救贖被奈落蠱惑的高僧的靈魂啦，斬除逃跑的曲靈啦……
當然，這都是由桔梗出手。
而瀧姬他們，只負責圍觀，以及發出捧場的「哦豁」聲。
殺生丸學成月之呼吸後，並沒有停留太久。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非常看不慣瀧姬不上進的行為，如果再不離開，恐怕會克制不住內心的殺意，會一把掐死這個盡會糟蹋大妖怪臉面的狗子。
對此，瀧姬只撇撇嘴，送了他一根優雅的中指。
殺生丸一把給她撅斷，在她的凄慘的哀嚎聲中，飄然遠去。
第125章
之後, 瀧姬遇見了犬夜叉。
就像從前那樣，他偷偷摸摸跟在自己身後。
「為什麼不留在你同伴身邊？」
瀧姬趴在龍骨精懷裡，一邊享受著他的投喂, 咀嚼著彈牙勁道的烤肉，一邊含糊不清地發問，「別的不說，單說那個轉世。她應該是喜歡你的。她看著你的眼神，像極了海裡捕獵的鯊魚，有著舍棄一切也要得到你的勁頭。」
「更不要說, 她還為了你, 數次試圖指責我……」
「如果不是被愛情衝昏頭腦，她應該還不至於那麼毫無眼力見兒。所以，你為什麼不留在她身邊？」
「陪著她過平平靜靜、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不好嗎？」
「我只喜歡姐姐。」
犬夜叉搖搖頭，「比起回應她的感情, 我更想留在姐姐身邊。」
「可這樣真的好嗎？」
「這是我最想做的事。」
「那好叭。」
迎著犬夜叉倏然亮起來的金色獸瞳，瀧姬衝他無奈地笑笑, 似乎是擰不過他，縱容了他的追隨，心裡卻頗為遺憾地感慨：「那個轉世怎麼不再爭氣一點呢？」
「如果她能從我手裡奪去二狗子，並跟他生兒育女, 那該多好啊。」
「在……之前, 我就有充分理由，把他們都殺了。」
除了月長石之外, 瀧姬還有三只可愛的貓貓。
一個繼國嚴勝；
一個巫女桔梗；
還有最早的那個, 鬼王無慘。
現在, 嚴勝和桔梗早早就重新獲得鮮活的身體。
由充盈妖力轉生而成的軀體, 擁有如同妖怪的無盡生命力，強健的身體素質，不僅能維持他們生前最強的狀態，更可以讓他們走得更遠、更久。
這是普通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然而，無慘卻拒絕接受新生，就呆在輪回轉生之劍裡。
哎，就是玩。
反正，他就是不出來。
瀧姬試圖跟無慘講道理：「嚴勝和桔梗都可以出現了，你身為第一個被我吃掉的人類，不能總待在這裡啊……萬一、萬一別人以為你能力太廢，根本比不過嚴勝桔梗可怎麼辦？我可是會心疼你的！」
「再說了，你自己呆在這裡，都不無聊嗎？」
「我們大家可是一起在外面到處游山玩水，玩得好不快活的。」
「來嘛來嘛，無慘，我們出去吧，好不好？」
無慘完全不配合：「沒有我掃興，你們豈不是更快樂？」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瀧姬上前去拉他的手，卻被他甩開。
她再拉、他再甩，重復好幾次，無慘才紆尊降貴地乜斜一眼，不再拒絕。
瀧姬拍著他手背，碎金眸子盛滿溫柔繾綣的情意：「你怎麼會掃興呢？你是我第一個想要永遠留在身邊的珍寶，如果你能對我笑笑，我恨不得把整顆心都給你。」
「無慘，我遠比你想像的，還要喜歡你。」
「哪怕，我確實跟大家玩得很開心，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我一直很擔心你，生怕你會寂寞，一有空了，就火急火燎地來見你了。」
她的話，從來都是純粹又深情。
光是迎著她真摯的目光，就根本沒有人能硬下心說出否定的答案。
甚至，就連些許質疑，都好像是對她虔誠感情的褻瀆。
無慘狼狽扭過頭，拒絕內心動搖：「可一旦我出去，那個大妖怪就要離開你吧？」
「啊？」
瀧姬頓時激動起來，握住他的手，指尖不停發抖，「無慘，你是在擔心我嗎？！原來，你不是因為在生氣，只是單純因為擔心我……」
「不，我就是在生氣。」
無慘冷笑，「你不會以為，那時候你糊弄我的事，如今，還可以再次被你輕而易舉地掀過去吧？」
瀧姬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整個人蔫嗒嗒起來。
無慘別過頭：「只要我一直不出現的話，你想要鄭重其事介紹給他認識的貓，就始終缺一個。這樣的話，他就無法離開你了。而你，也不沒必要再因為恐懼失去他，在深夜裡偷偷哭鼻子了。」
無慘說的事，發生在龍骨精剛剛蘇醒後不久。
那時候，他們互相講述分別之後的際遇。
瀧姬感慨他們父子情深，忍不住就想把自己的貓都介紹給他認識。
只可惜——
除了月長石，其他貓貓都還不到出現的時候，就一直擱置了。
「……可我不能這樣做。」
瀧姬搖搖頭，拒絕了無慘堪稱蠱惑人心的建議。
她的手指細長柔軟，順著指縫，與無慘交扣在一起。
握緊，像是要從他身上汲取力量似的。
「一方面，我不會拿你換大龍的陪伴；另一方面，比起留在我身邊，大龍應該更期盼與自己的孩子重逢。雖然，在最初的最初，我也想過，既然他願意喜歡我，就要滿足我的心願，給我更多更多的愛。不然，我就要把他吃了，當做他糊弄我的代價。」
「可是……」
「可是……」
「當他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壓抑著對孩子的思念，留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卻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瀧姬眼眶發酸。
她趕緊低下頭，垂落的鬢角碎發撒下大片陰影，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明明那麼討厭犬大將，明明一點也不覺得，他不給予我全心全意的愛，是多麼痛苦的事。然而，當龍骨精一直陪在我身邊，幫我應對棘手的大妖怪的時候，我發現，我其實還是對『父親』有期許的……」
「我想要一個父親。」
「他並不需要多麼強大，也不需要天資卓絕，甚至，也不需要多麼被人敬仰，只要，他願意看著我、願意愛我就好。」
「而不是……一見面，就拿亂七八糟的話試探我。」
「是，我是大妖怪的子嗣。一出生，就擁有旁人終其一生得不到的力量和資質，可這又如何？」
「都是孩子，憑什麼我就不能擁有父親全心全意的愛？」
說到最後，沙啞的尾音不停發抖。
分不出是怨恨更多些，還是不甘更多些。
就在無慘以為她會哭出來的時候，卻見她偏過頭，使勁眨眨眼，驅散了眼底的霧氣，須臾，那張綺麗精致的臉上，就再也看不出一絲軟弱的表情。
無慘心疼：「……都是他不好。」
「當然是他不好！」
瀧姬直言不諱，「所以，活該他英年早逝，留下心愛的孤兒寡母被情敵接手！」
「……可大龍是不同的。」
「他對我很好。哪怕犬大將做出那種人神共憤的事，他也一直憐惜著我，從沒有對我甩過一次臉子，所以，我不能蹬鼻子上臉，更不能妨礙他想做的事情。」
無慘慢慢回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給沉浸在悲傷中的她一絲支持。
然而——
「喵嗚？」
無慘頓時暴跳如雷。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凶神惡煞地瞪著瀧姬身後的藍眼黑貓：「道歉？誰讓你代替瀧姬給我道歉的？！你給我道歉，我就要接受嗎？瀧姬慣著你，可我卻不願意！別自視甚高了！」
「不過只是一只貓而已！」
瀧姬尚未來得及從悲痛的情緒中回過神。
無慘就跟月長石吵起架來。
當然，是無慘單方面的。
「喵嗚。」
月長石可憐巴巴叫著，那條左右搖晃的長尾巴沒精打采垂下。
無慘冷睨著它。
新仇舊恨湧入心頭，根本不為所動。
瀧姬可頭疼了。
月長石和無慘，對她來說都很重要，她根本不想看見他們吵架。
她就像是夾在老婆和媽媽之間的無能男人，邊抽著鼻子，邊無力地試圖阻攔：「別生氣了，無慘，消消氣，別跟它計較，好不好？」
「……月長石又不是故意的。」
「那時候，你答應了要永遠跟我在一起，它只是在實現我們的約定……」
「住口！」
見她竟然還敢插嘴，無慘氣得七竅生煙，一把甩開跟她十指相扣的手，「你居然還敢替它說話？！」
「它不是故意的，難不成還是我看它不順眼，故意污蔑它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瀧姬被凶得委委屈屈，淚盈於睫，「月長石只是一只柔弱無辜又可憐的小貓咪啊，它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咪。」
就是就是。
無慘簡直要被她氣笑了。
目光越過她肩膀，直直望向那只已經重新開始舔爪子的黑貓，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它柔弱無辜還可憐？哈，這世上，再沒有比它更過分的……」
無慘憤怒指責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瀧姬撲了個滿懷。
她雙手捧著無慘的臉，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架勢，狠狠親了上去。
這通騷操作，不僅驚到了無慘，也震懾到了月長石。
月長石清理皮毛的動作停下。
它安靜望著開始反客為主的無慘，宛若湛藍天空的眸子眨了眨，片刻後，一個念頭湧上心頭。
——那家伙，也該出現了。
這樣想著，月長石慵懶地抻起懶腰。
哪怕瀧姬又縱容著無慘改掉繼國嚴勝的名字，冠以「黑死牟」之名；哪怕無慘趾高氣揚地昂著下巴，用鼻孔看向它；哪怕無慘甚至都開始有把自己當為男主人的傾向，月長石都沒有跟他計較。
畢竟——
身為可可愛愛的小貓咪，只是單純希望自己的狗子開心罷了，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第126章
於是, 原本不應該那麼早出現的奈落，也出現了。
擺脫了那具由亂七八糟妖怪形成的軀體, 轉生成更潔淨、更強大的純血貓妖，奈落身上與生俱來的陰郁狠戾的氣質，頓時散去七七八八。
與氣焰囂張的無慘不同，新來的奈落，像極了世家公卿撫養出來的貴族子弟。
舉止優雅，言辭和善。
甚至，還總能提前安排好一切, 讓他們逛得毫無後顧之憂。
很快, 就憑借過人本事，獲得了大家的歡迎。
包括桔梗的。
當然，那只是表面。
身為接受了心愛狗子的囑托，跟桔梗形影不離的月長石, 它自然知道桔梗為什麼會退讓。
比起為自己報仇, 桔梗更願意看見瀧姬高興，就像為了討她歡心，那麼討厭狗這個身份的瀧姬, 都可以說出要做她的狗的這種話。
對於桔梗來說，只要奈落願意一直保持這副模樣，她不介意留他繼續活下去。
「奈落，我會一直看著你。」
這是他們二人私下交談後，桔梗留給他最後一句話。
奈落並不介意她的威脅，像是矜持守禮的貴公子, 目送她離開。
只是, 視線觸及她肩上趴在的月長石的時候, 忍不住勾唇一笑。
也是。
事情發展到現在, 順利程度，遠超他的預計。
心情怎麼會不好？
「使用四魂之玉變成大妖怪，是不靠譜的。」
「那種東西，根本不會實現別人的願望……」
擁有跟四魂之玉相同內核的奈落，在持有四魂之玉的過程，看穿了它的本質。
只是，他並沒有拒絕使用四魂之玉增強力量。
無他，瀧姬是狗。
一旦他沒了利用價值，她絕對會毫不客氣拋棄他，就像當年她理直氣壯舍棄鬼蜘蛛那樣。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
為了有趣，她輕易就跟殺生丸，用他和犬夜叉的性命打了賭。
念及此，饒是工於心計、陰險狡詐的奈落，面對此情此景，也不由由衷稱贊：「可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狗東西。」
所幸，瀧姬狗是狗了點，但能力超強。
「如果桔梗被吃掉，意味著從這個世上消失，那麼，她絕對不會表現得那麼心情氣和，誰也不殺。」
在奈落尚未真正出現瀧姬跟前，只是偷偷摸摸觀察的時候，就隱約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她可是連鬼王都養過的家伙，怎麼想，也不會因為桔梗換了具身體，就用吃掉她的方式，給她解脫。」
「要知道，那個和尚，只是試圖破壞掉桔梗那具骨灰和墓土制造的身體罷了，就被她憤怒地一口咬掉了腦袋。」
「她之所以敢吃掉桔梗，絕對有著讓桔梗重獲新生的底氣。」
可怎樣才能像桔梗一樣重獲新生，而不是跟那些小野豬一樣，被她單純吃掉呢？
思量想去……
那大概就只有「為她力戰到死」了。
然而，倘若自己沒用的「死在」犬夜叉手裡，難保她不會惱羞成怒，鄙夷地再也不願意多看自己一眼——畢竟，她只是條狗。
所以，在將完整的四魂之玉交給她之前，他機智地跟想要當黃雀的曲靈做了交易……
之後的一切，就此如同他的預料。
分毫不差。
念及此，奈落再難壓抑愉悅心情，低低笑出聲。
****
龍骨精決定離開，是在陪伴了瀧姬百年後。
「我該走了，不必相送。」
「嗯，請幫我問好。」
最後的道別，非常簡單。
簡單得都不像是在生離死別，更像是一次普通的互道晚安。
龍骨精衝她笑笑，再沒有回頭。
瀧姬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哪怕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從視野消失，也久久不願意收回目光。
她沒有擺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更沒有再如同最開始那般，控制不住哭泣。
只是，在龍骨精跟自己的孩子團聚之後，突然失去了到處跑的精力，整個人開始變得懶洋洋起來。
她學著凌月仙姬的姿態，慵懶地躺在地板上，迎著春日微醺的櫻色，半天不動彈一下。
「我沒有難過。」
「大妖怪的生命，是一條沒有終點的長河。身為其中一員，我勢必會經歷無法挽留的別離，直到有一天，連逝去之人的臉都會忘記……」
「這種事，我經歷過，也已經能坦然接受。」
面對心愛貓貓們擔憂的表情，瀧姬難得坐直身體，正色道，「你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沒關系。」
「我只是……」
說著，她抬頭望向庭中的八重櫻。
這個時節，八重櫻如雪堆砌枝頭，細長的枝條，似乎不堪重負，被密密麻麻的花朵壓得很低。
沒有風。
花瓣也懶洋洋的，一動一動。
於是，瀧姬莞爾：「我只是突然發現，這裡的櫻花開得可真好看，忍不住想呆在在這裡，多看看……」
他們如今待的城池，是百年前的人見城。
經過百年發展和擴建，曾經偏安一隅的城池，已經成為武藏國數一數二的強大城池了。
是的。
人見城不僅沒有奈落的消失被玩壞，反而，在奈落分、身的管理下，蓬勃發展。
饒是瀧姬現在渾身懶洋洋的，腦子也根本不想轉動一下，也不得不贊嘆奈落真有先見之明。
同時，也明白自己大概也被他耍了。
不過……
已經沒關系了。
她不會跟自己的貓計較。
瀧姬把白底黑色蜘蛛紋的貓貓摟在懷裡，抱著它在光潔的地板上打個滾：「既然都是我的貓了，那麼，就別叫狗狗貓了，我不喜歡。唔……就叫蜘蛛貓吧。」
她一錘定音，根本不給它異議的機會。
於是——
人見城的實際掌控者，算無遺策的奸詐陰謀家，白切黑的天生反骨仔，好不容易撇清跟強盜鬼蜘蛛的關系後，再次被打回了原形。
蜘蛛貓不痛快，張嘴給了瀧姬一口。
然後，就被一只大手拎著後脖頸，從瀧姬懷裡扯出來，丟開。
定睛一看。
哦，原來是看誰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無慘。
「掌管一方的大名，這麼閑嗎？」
蜘蛛貓恢復人形，撣了撣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回答：「也還好。畢竟，我有比較可靠的分、身，幫我打理著一切。」
無慘：「可靠？我怎麼記得那些分、身，一個兩個的都不願意留在你身邊？」
奈落好脾氣：「你說的是神樂嗎？她是我年輕時候生下的第二個孩子，比較嬌慣，比起陪在我身邊，更向往自由。雖然脾氣倔強了點，但她眼光不錯。」
說著，他看向瀧姬。
她根本沒有插手的意思。
甚至，還趁著無慘的關注點在他上，大大咧咧窩到黑死牟懷裡，一臉「打起來打起來快點打起來」的興奮。
奈落也毫不羞愧地禍水東引：「……你說，是吧，瀧姬？」
「嗯，她眼光確實挺好的。」
瀧姬毫無防備點頭。
這麼多年，都一門心思追在大狗子身邊，眼光能不好嗎？
無慘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奈落臉上笑意更深，施施然離開，將吵架的場地留給他們。
無慘半陰不陽說了很多話，把瀧姬頭到尾都批評了個遍，話有點不太好聽，但核心觀點只有一個，那就是「明明是我先的」。
所以——
瀧姬非但一點不生氣，反而還憐惜地望著他，拍了拍自己空余的另一側：「來，別生氣了，今天天氣這麼好，不用來睡覺多可惜啊！過來，跟我們一起睡。」
無慘：「……三個一起？」
「當然啦。」
瀧姬自然道，「本來，我是准備把桔梗和月長石都拉過來一起睡的，但她們出診去了，要到下午才會回來。不過呢，雖然現在只有我們睡，但到了晚上，咱們大家就可以聚到一起，然後，再一起去逛慶典哦~」
說著，她打了個哈欠，拉著黑死牟躺了下去。
徒留無慘站在原地，忿忿咬碎一口銀牙。
這種宅在城池裡日子，持續了很久，久到殺生丸都忍不住跑過來，看她究竟在搞什麼鬼。
然後，就看見她在人類的城池裡左擁右抱，混吃等死，場面頹廢又糜亂。
殺生丸：「……」
是多看一眼，都會忍不住掐死她的程度。
為了不致於犯下弒親大罪，殺生丸扭頭就走。
只可惜，他來得容易，想走就難了。
「嘿，大狗子！」
瀧姬翻身躍起，一把揪住他肩膀垂落的毛絨絨，將他拽了回來，「你怎麼有空來這裡？是想念我這個姐姐了嗎？」
殺生丸薄金色眼瞳冷冷乜斜過來：「你覺得可能嗎？」
「本來還覺得不太可能，但你這麼說了，那肯定就是！」
瀧姬使勁拍著他肩膀，大刺啦啦笑著，「我還不了解你嗎？就喜歡跟我玩口是心非的小把戲……淘氣鬼~」
「惡心。」
「姐姐愛你~」
瀧姬衝他比個心。
殺生丸被膈應到，受不了想跑，又被她手疾眼快抓回來：「哎呀哎呀，別生氣嘛，姐姐帶你一起玩，好不好？」
在過去的那些年裡，瀧姬走遍這個時代的六十八國，知曉每個國家好玩在哪裡。
但其實，還有個非常熱鬧的地方，她只是遠遠看過一眼。
想必，殺生丸也應該沒見識過。
於是，瀧姬決定帶著他一起去看看眼。
第127章
吉原游郭。
懸燈結彩的繁華光影下, 是由男女愛恨交織而成的濃重陰影。
目之所及，皆是紅樓畫閣，眾多衣香鬢影的游女倚欄調笑, 眉目含情, 像極了盛夏荼蘼的花朵, 美麗得驚心動魄。
燈影交錯，暗香浮動。
而在這如夢似幻的喧嘩之下, 卻是滿是靡靡不淨。
隔得老遠，殺生丸就聞到了。
他板著臉，一點也不想踏足這種肮髒的地方。
可瀧姬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砍掉的話, 根本無法掙脫。
不得已，只能陰沉著臉跟上來。
瀧姬自然也知道, 女孩子逛吉原不太好。
倒不是怕別人會說什麼，只是單純不想被別人投以奇怪的眼神。
於是，她陪著桔梗走在人群中間，借由四周高大挺拔的男人們身體, 擋住窺視而來的目光。
——花魁道中。
這是瀧姬想要一睹風采的東西。
「你肯定見過吧？」
說起花魁, 瀧姬忍不住望向身後的奈落。
「見過。」
奈落自然知道她嘴裡的「見過」，指的是「鬼蜘蛛見過」。
「花魁很漂亮嗎？……有你女裝的時候漂亮嗎？」
奈落腳步微不可查一滯，旋即恢復正常：「當然, 只比桔梗稍微遜色一點而已。」
瀧姬：「……」
松開逮著殺生丸的一只手, 惡狠狠去擰他的肉。
奈落抽身後撤，及時閃開。
鬧騰著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用足夠富有的財物包下的一間主路町屋。
早在瀧姬他們來到這裡之前, 下人們就把町屋裡裡外外打掃干淨, 甚至, 還燃上了素淨的黑方，驅散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黏膩香氣。
來到這裡後，一直沉著臉的殺生丸，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
「事實證明，金錢果然是萬能的。」
瀧姬捏起吃剩的果核，砸向奈落，理所當然被結界擋住，「身為城主，你一定要更努力賺錢工作啊，這樣的話，我才能繼續享受美好的生活。」
奈落背靠著廊柱，抱臂而立，低垂著視線，不知道在瞅下方的什麼東西，聞言，似笑非笑看過來：「說起擁有過一方領主出身的，好像除了我，無慘和黑死牟也是。」
「可我已經吃過他們了。」
瀧姬理所當然道，「不僅是他們，甚至是桔梗，我都毫不客氣吃了好久，如今，怎麼算，也該輪到你了。」
「你總是對的。」
奈落不以為意笑笑，抬手指想二樓下方，示意她看過來，「不過，我並不覺得金錢是萬能的……」
等到瀧姬好奇走過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探出頭去，他才繼續道，「哪怕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力，那個少年都拯救不了自己的妹妹。」
那孩子出生在游郭底層，又加之相貌醜陋，在以美貌衡量價值的游郭裡，受盡周圍人的白眼和欺凌。
原本，他應該像是溝裡的老鼠蟲子一樣，悄無聲息的死去，但他無師自通，學會了打架，並憑借超強的打架能力，成為了遠近聞名的收債人。
於是，他活了下來。
如果事情只是這樣，那麼，這也只是普普通通底層百姓的普通生活而已。
根本不值得多加關注。
但——
他有個妹妹。
那個叫「梅」的少女，小小年紀就擁有力壓成人的美貌，所有見過的她的人，都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恨不得將寶物雙手奉給她。
「我不信。」
瀧姬扭頭瞧了眼自家的「梅」，拔出隨身攜帶的天生牙，在殺生丸揮動指尖光鞭抽過來之際，靈活翻身躍下，「我家的『梅』，才是最漂亮的！我不信這世上存在跟大狗子一樣漂亮的『梅』！」
事實證明：還真有。
桔梗在另一間屋裡照顧失血過多昏厥過去的妓夫太郎。
瀧姬則好奇地蹲在梅身邊，時不時摸摸她頭發、戳戳她臉蛋兒，偶爾，還用會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向殺生丸。
殺生丸：「……」
而她，像是根本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一樣，按捺不住野馬奔騰的思緒，笑眯眯問：「大狗子，你快瞧，這孩子擁有跟我們一樣顏色的頭發哎……她長得這麼漂亮，你說，她會不會跟我們有什麼關系啊？」
殺生丸面無表情。
不想回答她蠢死的問題。
區區一個人類而已，能跟他們有什麼關系？
「……你說，我們以後的孩子，能有她漂亮嗎？」
得不到回答，也無法阻擋瀧姬的好心情。
她很快又想到一個現實的問題。
聽聞這話，諸人表情各異。
殺生丸嘲笑她異想天開：「孩子？呵，你已經不會擔心生出一只狗了嗎？竟然有心思關注一只狗漂不漂亮……」
「……確實。」
瀧姬頓時打消了念頭。
她低下頭，碎金眸子審視著榻上的少女，好半晌，才認真道：「既然都有現成的了，又何必非要生只狗出來氣我？」
「嗯，決定了！」
「就讓她做我女兒吧！」
「來來來——」
瀧姬衝殺生丸招招手，眉開眼笑，「快來見見你的小侄女~」
「她真的好漂亮的！」
「嘻嘻，我就說嘛，她肯定跟我們有關系~果不其然，她是我女兒！」
絲毫不顧及自己擅自做出的決定，給眾人帶來多大震撼。
****
只是來了一趟吉原，瞬間就兒女雙全了。
瀧姬心裡那叫一個美滋滋，哪怕殺生丸嚴厲呵斥「你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大病」，並威脅不悔改就決絕跟她劃清界限，都無法破壞她的好心情。
雖然這兩個孩子裡，哥哥的醜陋程度，與妹妹的漂亮成了反比，但哪有狗狗會嫌棄自己的孩子難看呢？
於是，當妓夫太郎詢問需要如何報答之際，瀧姬只慈愛注視著他，揉揉他亂糟糟的卷發：「做我的孩子吧。我會像我媽媽愛我一樣，去愛你們。」
妓夫太郎頓時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覺得不是她有病，就是自己耳朵有毛病。
梅也皺起好看的眉毛，深海般漂亮的藍眼睛滿是審視意味：「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啊。」
瀧姬抱起月長石，舉到兄妹倆眼前，衝他們笑得眉眼彎彎，「你們有著跟月長石一樣的瞳色，而且，頭發顏色也隨了我跟月長石，一看就是我們的親生的！」
「咪。」
妓夫太郎：「……」
這次確定了，她是真的有病。
梅的表情也是一言難盡。
不過，她給的真是太多了。
從吉原裡無父無母的孤兒，搖身一變，就被冠以「人見」之姓，成了人見城的少城主。
當然。
原本盡職盡責照顧人見城的奈落分、身，並沒有半點留戀人見城權勢的意思。
當聽聞自己終於可以從日復一日的辛苦勞動中解脫出來後，白夜喜極而泣。
如果不是奈落及時阻止，他恨不得立刻死遁而去。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白夜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神樂會把對自由的向往掛在嘴皮上，刻在骨子裡。
人類的貴族教育，涉及到方方面面，從琴棋書畫，到行走站立、言談舉止，都有特定要求。
想要成為合格的繼承人，從來都不是輕松的事。
人見梅，十分貌美。
是衝著陌生人嫣然一笑，想要什麼都能達成的程度。
然而——
這一招，在遇到最講規矩禮數的師父，根本不好使。
師父頂多稍稍愣神，然後，就會用仿佛被尺子量過的語氣，一板一眼糾正她笑得弧度不對。
最後，還要冷酷無情地告訴她，想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今天寫不完三十張大字，不僅不能睡覺，就連飯都不准吃。
人見梅：「……」
從來沒受過這個委屈的她，好不容易從師父們的折磨活下來，撲到自己哥哥懷裡，嚎啕大哭。
哭得那叫一個聲嘶力竭。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瀧姬心疼不已，恨不得當即把她摟在懷裡，告訴她咱不學了。
「以女子之身，承擔少城主之職，自然要付出更多的辛苦。」
黑死牟平靜出聲，阻止了她過分溺愛的想法。
桔梗也道：「她只是還有些不適應，只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和理解，我相信，他們會做得很好。」
這對兄妹，並不是沒有韌性和靈氣的孩子。
「咪。」
月長石仰躺在桔梗腿上，露出柔軟的肚皮，發出附和的叫聲。
「只可惜，那妹妹的腦袋，似乎不怎麼好用的樣子。同樣被師父們教導了那麼久，她卻連自己還在調理身體的哥哥都比不上……我看，想要她成為合格的繼承人，難得很。」
無慘譏誚一笑，毫不客氣潑冷水。
他就是瞧人見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只要一想到，他們兄妹是瀧姬與月長石的孩子，哪怕知道是假的，都無法讓他熄滅心頭那股無名怒火。
「即使不聰明，只要願意學，就還有挽救的余地，不然，即使長著五個大腦，一動不動，又有什麼用呢？」
奈落微笑打圓場。
無慘倏然抬頭盯向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奈落：「哪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單純想說，我們都是活了很久的大人，以後，也不會輕易死去。既然如此，對於孩子們成長，又何必急於一時？」
「再說了……」
說著，奈落似乎是征求地望向瀧姬，「哪怕他們處理不了，我們也可以出手相助，對嗎？」
「當然。」
瀧姬覺得他說得很對。
望著他們默契的對視，無慘臉色更難看了，當即哼了一聲，摔門離去。
月長石望著這一幕，慵懶地伸起懶腰，身體順著桔梗腿滑落，腦袋垂在柔軟的疊席上。
美美打了個哈欠，剛睜眼，就對上奈落目光。
迎著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月長石微微歪頭，宛若湛藍天空的眸子眨了眨，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露出這麼奇怪的表情。
奈落揚唇微笑，很快移開視線。
月長石這才重新慢悠悠趴回桔梗腿上，開始重新舔舐自己的爪子和皮毛。
第128章
無慘氣性向來很大。
除了在繼國緣一身上, 狠狠栽了個無法報復回來的跟頭外，就再沒受過什麼委屈。
如今，自然是瀧姬不去哄, 就在房間裡生悶氣, 一副恨不得生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瀧姬不能放任他不管。
於是, 吃過飯，就去房間裡哄他。
「別生氣啦, 我知道你不太高興，可沒辦法啊，梅他們真的太像我跟月長石親生的了。如果你也想要的話，大不了以後, 咱們再找個像我們的孩子養，好不好？」
「……找個？」
無慘被她氣得擬態都消失了，瞬間露出鬼的梅紅色豎瞳, 凶狠瞪過來, 「我們為什麼不自己生, 反而非要去養別人的孩子？」
「這當然是因為……」
瀧姬覷著他蒼白的臉色, 知道他又鑽牛角尖了，小聲回答, 「咱們生的孩子, 很可能會變成狗男人啊。我可是非常討厭狗男人的……只要一想到我可能會生出個狗男人, 頓時就喪氣地活不下去了。」
「況且，外面還有只大狗子呢。」
「他一向看不慣我跟你們好，要是知道我們偷偷摸摸有了孩子, 他肯定會把你們都殺了。」
差點忘了這茬……
無慘一噎, 很不甘心：「你就這麼怕他嗎？別說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哪怕只有你自己, 平日裡，你們姐弟打鬥，也是你略勝一籌啊。」
「小傻瓜。」
瀧姬摸摸他的氣得冰涼的側臉，目露憐愛之色，「平日裡小吵小鬧，我當然勝他一籌，這是來自骨子裡的血脈壓制。可倘若真的鬧翻了，發展成大妖怪之間的生死相鬥，一切就都不同了。」
「如今，他也擁有了自己的刀，我還沒有必勝的把握，能從他手裡，完好無損地保下你們。」
「再說啦——」
「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就好了嗎？干嘛非要孩子呢？」
「孩子們會像我一樣永遠愛你，會像我一樣永遠陪著你，會像我一樣永遠對你好嗎？」
「難道，對你來說，孩子比我還重要嗎？」
她的大道理總是一套接著一套。
真摯又誠懇。
尤其，當那雙碎金眸子，噙著繾綣笑意，自下而上仰望而來時，更是讓人生不出絲毫質疑的心情。
無慘忍不住晃神.
但很快——
「既然如此，為什麼月長石就能得到特殊待遇？它不過只是一只貓而已，憑什麼它就能擁有跟你的孩子？」差點就又被她說服。
「……那不是我生的啊。」
「閉嘴！」
瀧姬被凶得委屈巴巴，可無慘已經不會輕易被她糊弄過去，以往壓抑的不甘和憤怒，在此刻悉數展露她面前，「憑什麼……憑什麼它總是第一？既然你愛著每一個人，為什麼你率先想到的總是它？瀧姬，這樣不公平！」
「不是我總是第一個想到它，而是，梅和太郎的眼睛都是藍色的，在我們所有人當中，只像……」
瀧姬解釋的話還沒說完，就瞅見無慘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藍色。
瀧姬瞳孔地震。
擬態還能這麼使？！
瀧姬無言以對，只好捂著臉，哀嚎一聲，倒在他的懷裡：「無慘，你不能這樣欺負狗！」
無慘沒有拒絕她試圖含混過去的撒嬌，一邊攏她在懷，一邊字句清晰道：「瀧姬，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可能永遠這麼不清不楚下去。」
「桔梗、月長石尚可放在一邊。」
「我、黑死牟、奈落……你總是要選一個的。」
「為什麼非要選一個？」
瀧姬悶悶出聲，「我們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能永遠在一起的……」
聞言，無慘梅紅色的眼睛危險一眯，直直睨來。
瀧姬腮頰枕在他肩上，趕緊衝他討好地笑笑，手指慢悠悠纏著他垂至胸前的微卷長發：「別生氣別生氣，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你親親我，我就忍不住想把你吃掉的小孩子了，也知道那時候你親我，並不是跟月長石一樣，只是單純想表達很舒服、很喜歡我。」
「你想跟我做的，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親密纏綿，也就是生孩子的那種事……」
「你知道了？」
無慘心有不妙預感。
瀧姬的開竅，並沒有讓他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欣喜，反而很不痛快。
就好像只屬於自己的白紙，卻被旁人塗抹上顏色……
「嗯。」
瀧姬毫不避諱，「這些年，神無怕我無聊，給我看了好多關於男女之間恩怨情仇的好戲……」
「好戲？」
無慘打斷她的話，心中不妙預感成真，「……什麼都看了？」
瀧姬：「嗯，什麼類型的男男女女，我都看過了。內容大同小異不說，就連調笑時的情話都如出一轍，看多了非常容易無聊，所以，從那以後，我就讓神無自覺跳過。」
無慘：「……」
他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比較好。
見他似乎不生氣了，瀧姬高興地仰起頭，在他側臉親了一口。
之後，靠在他懷裡，把玩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我那個早就死得只剩下骨頭的父親，在有我媽媽這麼漂亮強大又有趣的妻子後，還是會對別的女子心生憐愛……甚至，毫不顧忌我們的心情，跟她同生共死。」
「由此可見，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只要涉及了男女情愛，都會變得很不靠譜。」
「今天，你會想跟我在一起，可在不久後的未來，你也許就會想跟其他人在一起。」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因為，我跟媽媽不一樣。她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可以任憑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子卿卿我我，分享原本屬於自己和自己孩子的東西，可我很介意。」
「我只會把你們都殺了。」
這麼可怕的事，只是想想，就讓瀧姬無比排斥。
她趕緊使勁搖搖頭，恨不得把想過這種危險事情的腦子一起甩出去。
就著枕在無慘肩上的姿勢，瀧姬雙手摟住他的脖頸，一邊近距離嗅著他身上的氣味，一邊撒嬌地蹭了蹭他柔軟的耳朵：「無慘，讓我們避開固有的不幸，直接來到更美好的未來，不好嗎？」
「……更美好的未來？」
「嗯，我們不要搞復雜的男女關系。我單純地喜歡你們，而你們也單純地喜歡我。這樣的話，我就不會介意你們去尋找自己喜愛的女孩子。不管你們喜歡誰，喜歡幾個，都沒關系。」
「如果我不會呢？」
「……不會什麼？」
「不會對你之外的女人心生憐愛。」
瀧姬眨巴眨巴眼，抿唇輕笑：「可未來的事，誰又說的准呢？我就是覺得吧，咱們還是不要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比較好。我一點也不想失去你啊，無慘……」
「呵。」
無慘捏著她下巴，將她從自己肩上，拉至眼前，梅紅色的眼睛俯視著那張總是能講出很多大道理的嘴，指腹摩挲著她下巴處滑膩柔嫩的肌膚，似笑非笑，「瀧姬，你到底是不想失去我，還是不想失去那些躲在不遠處偷聽的男人們？」
畢竟是見多識廣，還做過鬼王的男人，哪裡會被她輕易糊弄過去。
「有人在偷聽？」
瀧姬頓時一個激靈，想跳起來去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好奇。
無慘順勢將她撲倒在地。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瀧姬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驚呼，後背就撞在了柔軟的疊席上。
雖然有一只大手護在身後，並沒有砸得很疼，但心髒還是受驚般怦怦亂跳，就連呼吸也亂了節奏。
瀧姬有片刻失神。
直到身上傳來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她才猛然清醒過來，手肘屈在身前，擋住越來越靠近的無慘：「唔，快起來，無慘，你長胖了，壓得我喘不過來氣……」
原本還心有不忿的男人，在聽到瀧姬吃痛的抱怨時，梅紅色的眼底，頓時閃過一抹深不見底的幽暗。
無慘低下頭，打量著身下的瀧姬。
銀色長發如瀑散落在地，柔順的發絲閃爍著上好絲綢才有的瑩瑩光澤。
而自己掌下，就是屬於她的柔軟腰肢，纖細到即使被重重疊疊的華麗衣物包裹，也盈盈不足一握。
想到這裡，無慘臉上露出微妙的笑意。
心底幽暗的情緒，也很快轉換成另外一種更可怕的東西。
他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樣咄咄逼人，抓住那雙礙事的手臂，輕松摁在她頭頂上方。
瀧姬心下一驚，剛要說些什麼，卻感覺身上傳來的壓力更重了幾分。
——是無慘。
他已經毫不客氣將全身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
瀧姬難受得後仰起修長的細頸，綺麗精致的臉上也顯出不堪重負的痛意，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嗚咽：「就算我的話，真的讓你很不高興，也沒必要壓死我吧？」
無慘定定望著她，沒有回答，呼吸卻逐漸發緊，梅紅色的眼睛不可遏制閃過危險的光。
「你說，就讓他們看著，好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壓低的微啞聲音，自瀧姬耳畔幽幽響起。
「看什麼？」
瀧姬難受極了。
「看我是如何擁抱你的……」
像是怕她腦子轉不過來，無慘特意松開一直禁錮她手腕的手，手指順著她側臉，一點點游移下滑，直到來到她腰際，曖昧地捏了捏。
「不太好吧？」
瀧姬觳觫一顫，頓時清醒過來。
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有什麼不太好？」
「你不會以為，他們都是無動於衷的聖人吧？」
無慘牽她的手，搭在自己後背，撩開她礙事的華麗外袍，手指慢條斯理解開她腰上的綢帶，「……這種事，他們每個人都想對你做。」
「哪怕是你最信賴的黑死牟，在變鬼的那段時間裡，我都能清楚聽到他的心聲。」
「更就不要說，那個卑賤野盜出身的奈落了……」
瀧姬摁住他探入自己衣服裡的手，干巴巴；「可就算如此，我也還是覺得，這樣不太好。」
「不太好？」
無慘吃定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也並不急於一時，撩起她耳畔鬢發，欺身近前，滾燙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後細膩的肌膚上，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隨著自己的動作，一陣一陣的戰栗發抖，眼底笑意更深。
「怎樣不太好？是這樣，這樣，還是……這樣？」
他一邊在瀧姬耳邊噬咬啄吻，一邊握住她的手，在她身上緩慢游移。
「都、都不太好……」
「呵呵呵……」
無慘似乎被取悅到，伏在瀧姬身上，壓抑不住地低低笑出聲，親吻地動作越來越用力……
在他看來，這不過就是不經人事的女子，來自本能的不安和垂死掙扎罷了。
無慘將她的無力拒絕的手，重新搭回自己肩膀，引導著她攀住自己脖頸：「瀧姬，你總不可能在接受所有人給予愛意的同時，只因為害怕不確定的未來，就拒絕所有人身體力行去愛你。」
第129章
層層疊疊的衣物被挑開, 彼此肌膚不可避免地緊密接觸。
對方身體傳來驚人的溫度，炙熱滾燙，仿佛有著將人炙烤成灰燼的力度。
從未有過的體驗, 讓瀧姬瞳孔受驚般緊縮。
她想要拒絕，可攀在無慘脖頸上的手臂, 卻下意識摟緊他，好像這樣的話，衣物的手就不會再亂動了。
然而, 她這一舉動，卻只是讓無慘更加游刃有余。
「我喜歡你, 想要你……瀧姬, 你不喜歡我，不想要我嗎？」
喑啞惡劣的聲音，仿佛惡魔的低語, 一點點撩撥著那份快被烈火燃盡的意志。
瀧姬難受地揚起脖頸，翕動的唇瓣發出急促地喘息。
身體裡的血液四處奔湧, 心髒砰砰作響，發出愈發強烈的巨大跳動聲, 甚至, 震得她耳朵仿佛失聰。
「……想。」
不知過了多久，瀧姬聽見自己細若蚊蚋的呢喃，「我喜歡你, 想要得到你，更想要得到你的真心。」
想要永遠在一起；
想要再不分離；
還想要……在貓貓的陪伴下，經歷一切。
意識到這一點後, 瀧姬宛若醍醐灌頂。
眼前迷障瞬間消散, 整個人霍然開朗。
她摟緊無慘的脖頸, 隨著他的動作，身體不受控制地漸漸緊繃，碎金眸子浸滿濕漉漉水汽，茫然懵懂地注視著天棚房頂，聲音不停顫栗發抖；「……我、我想要跟大家一起。」
無慘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耳鬢廝磨的情、事，並非一定要跟不靠譜的情情愛愛牽扯上，還可以當做更單純的享樂。」
「我完全沒必要，拿著媽媽和犬大將的事庸人自擾。」
「我發自內心的喜歡著你們，想要永遠跟你們在一起，並想要徹底得到你們……這種心情，從我留在你們身邊的那一刻起，就從未停止過。」
「如今，我已經得到你們了，卻忘了你們也會想要得到我……既然如此，我們大家一起吧？」
「兩個人的快樂，哪裡比得上大家同樂？」
這次僵在原地的，不僅是無慘，還有光明正大偷窺的奈落。
原本，他只是想看瀧姬會怎麼翻車，卻不曾想，竟然看見了這麼一副匪夷所思的場景。
他望向不遠處的黑死牟。
那位身形挺拔高大的武士，正偏頭望向窗外，似乎是避嫌一般，不願意多看神無的鏡子一眼。
奈落眼目光動了動：「你似乎早有預料？」
黑死牟默了默，才淡淡開口：「她的愛，純粹又真摯，就注定她不會舍棄任何一個。唯一能讓她摒棄所有人，獨占她的機會，就是死在她觸手不及的地方。」
「這樣的話，她會舍下所有人，只陪你走。」
「很顯然——」
「我們都沒有這種機會了。」
奈落似是不經意感慨：「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麼了解她。」
「我畢竟也陪她生活了很久。」
黑死牟平靜道出事實，「說起來，無慘本來是有這種機會的。」
「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而是一直陪在瀧身邊，依照瀧有貓萬事足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見一個愛一個的。」
「只可惜……」
「奢求太多，反而什麼都得不到。」
「因為他的緣故，你連原本的名字都必須舍棄，如此侮辱冒犯……你心裡也沒有半點不甘或怨恨？」
「沒必要。」
奈落望著他，許久之後，那張溫和文雅的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還真是虛偽。」
黑死牟沒有解釋的意思。
話不投機，靜默片刻，他便起身離開。
在走廊裡，遇見了攜帶弓箭，正欲外出的桔梗，微微頷首致意後，才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並無大事。」
桔梗躬身回禮，之後，才道，「只是梅收到稟報，說是東北方向的鎮上出現了鬼。我想，大抵是誤傳，比起早已消失的鬼作祟，應該更可能是妖怪詛咒這類東西。」
「不過，不管是什麼東西，放任不管都不太好，我准備過去看看，如無意外，過兩天就會回來。」
「我隨你一起。」
「不必了。」
桔梗摸了摸蹲在她肩上的月長石，清麗高雅的臉上浮出溫柔的微笑，「我身邊有月長石，有它在，我根本不會任何問題。倒是五月……不過，有你陪在她身邊，我反而會更放心些。」
黑死牟默了默，側身讓開路：「一路順風。」
「嗯。」
「咪。」
****
就像曾經兩面宿儺拎著瀧姬，丟出門外一樣，無慘也瀧姬說完那通神鬼皆驚的話後，再沒有一絲心猿意馬，成功氣成了河豚，為了不至於一把掐死她，當場把她趕出，並在惡狠狠瞪了眼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瀧姬後，哐當一聲摔上門。
瀧姬試圖挽回些什麼，可得到的，只有無慘出離了憤怒的吼聲：
「滾——」
身後，隱隱有笑聲傳來。
瀧姬一扭頭，就瞅見靄靄暮色下，奈落正雙手抱在胸前，側倚廊柱，側目望來。
文雅弱氣的臉一半落在陰影裡，一半鍍著溫暖的霞光，透著一股詭異莫測的奇異感。
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溫潤柔和。
只可惜，他眼底似乎閃著令人如坐針氈的深意，憑白看得人窩火。
「好笑嗎？」
瀧姬大步上前，把光潔的地板踩得震天響，准備好好遷怒一下。
「也沒有很好笑。」
奈落聲音不疾不徐。
他微微垂下眼簾，如有實質的目光，把瀧姬從頭掃到尾。
瀧姬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奈落似乎看不見她吃人的眼神，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捏住她束得亂七八糟的腰帶，輕輕扯開後，將她的散亂不整的衣襟逐層理順，最後，才幫她重新系上腰帶。
做完這一切，他才在瀧姬懵逼的注視下，笑眯眯感慨：「……就是覺得，被掃地出門的狗子，真可憐。」
瀧姬：「……」
立刻收回自己的感動。
握住蜘蛛貓尚未從自己腰上收回的手，哇嗚就給他一口。
鋒利的獠牙輕易就刺入對方皮膚，深入肉裡，因為毫不留情，鮮血立刻就順著傷口汩汩流出。
瀧姬丟開嘴裡的手，隨意抹去唇角上的血，衝他笑得眉眼彎彎：「現在，是狗子比較可憐，還是被狗子咬的人更可憐？」
「當然是……」
奈落瞧了眼自己不停淌血的手臂，又瞧了眼趾高氣揚的瀧姬，臉上笑意更深，「氣急敗壞的狗子更可憐啊。」
瀧姬當場就要給他表演一個，什麼才叫真正的「氣急敗壞」。
奈落：「你身上有味道。」
瀧姬正奇怪，他為什麼會說出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難不成是想拙劣地轉移話題？
就聽他慢條斯理開口：「雖然很淺，但確實是情、欲的味道……」
瀧姬懷疑地瞅他，撩起自己衣袖，嗅了嗅，然後，非常篤定地抬腳踹他：「你騙狗呢，根本沒有情、欲的味兒！」
奈落躲開，眼神微妙：「你知道什麼是情、欲的味道嗎？」
「廢話！」
瀧姬覺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哼了聲，「我又不是沒去過花街，那種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扇骨木花的氣味，才是男女情、欲的味道！」
「哦~」
這下，奈落也懂了。
狗就是狗。
哪怕給她看的再多，也無法讓狗狗那顆愚蠢的腦袋瓜子變聰明一點。
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麼無慘那麼執著於獨一無二和第一。
誰讓這個狗狗不夠聰明呢？
想來也是。
沒有誰能拒絕將一張白紙，塗抹上自己的誘惑。
哪怕是只能躺在地上的殘廢強盜，埋藏在的怨恨與詛咒之下的，也是宛若附骨之疽的纏人野望。
暮色四合。
夕陽墜下黛色山巒，燦爛絢麗的晚霞不復之前濃烈色彩，拉長的牆影，將庭院的草木隱沒其中，漸漸看不清了。
奈落也不例外。
昏暗斑駁的陰影籠在他臉上，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注意到他那雙愈發幽深詭譎，仿佛會發光的眼睛。
瀧姬被他看他如芒在背。
擱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非常想一爪子摳出他那雙令狗不適的眼睛。
「瀧。」
就在瀧姬心癢難耐，有點克制不住自己內心衝動的時候，黑死牟沉穩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桔梗出去了。」
「出去了？」
瀧姬立刻回過神，擠開擋路的奈落，快步跑到黑死牟跟前，「怎麼回事？……天色都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是自己一個人嗎？」
「別擔心，她並非一個人。」
「唔，帶著月長石一起的？」
「嗯。」
「那我就放心了，嘻嘻……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嗯。」
「我還以為你也生氣了，正准備去找你呢。」
……
……
奈落微微轉過頭，就看見黑死牟非常自然地握住瀧姬的手，領著她朝前走。
二人並肩而行，言笑晏晏，宛若一對璧人。
很快，他們的身影就從自己眼前消失，甚至，就連對話都再也聽不清。
「……真惡心。」
奈落注視著他們的離去的方向，復又垂眼望著自己已經恢復如初的手臂，無聲低語。
龍骨精尚在時，瀧姬會變成小狗狗，寸步不離地黏在他身邊；而龍骨精離開後，月長石在哪兒她在哪兒。
最開始的時候，無慘也抱怨過不公平，試圖將月長石從瀧姬身邊驅走。
但趕走貓貓容易，不讓它蹲在門口，發出凄慘無助惹狗心疼的喵嗚聲，卻非常難。
試過兩次後，為了避免自己被氣死，無慘就再也不嘗試了。
所以，正常情況下，瀧姬都是陪著月長石，跟桔梗睡在一起。
但今天不同。
桔梗帶著月長石出去了。
而無慘和奈落又各生各的氣，瀧姬就理所當然留在了黑死牟身邊。
吃過飯，洗漱後，本來是應該就寢的。
瀧姬還不困，趴在桌子上，碎金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桌面上搖曳的燈花，不知道想到什麼，望向一旁安靜看書的黑死牟，興致勃勃提議：「我們來下棋吧！」
黑死牟平靜翻過一頁：「怎麼想起來要玩這個？」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玩法。」
「……什麼玩法？」
「我輸了，你脫衣服；你輸了，我脫衣服。」
黑死牟翻書的動作僵住。
片刻後，他才慢慢擱下手裡的書，拾起頭：「好。」
黑死牟的棋藝，是臭棋簍子再怎麼耍賴都追不上的。
於是——
三盤之後，黑死牟理所當然贏得上身赤、裸。
如今正在下的第四盤，倘若再繼續下去，黑死牟就要贏得不可描述了。
所幸，瀧姬還不至於那麼過分，落一次子，瞟他一眼，然後，噴笑一次，第四盤還沒有下完，她就捂著肚子，整個人趴在棋盤上，笑得直不起腰。
黑死牟任她笑，將棋子按顏色收回棋盒，又把自己脫下的衣服重新穿上，最後，才蹲下身，把瀧姬打橫抱起來，塞入柔軟的床褥裡，自己規規矩矩地躺在她身旁的另一個榻上。
和室裡的燈，無風自滅。
清澈的星河月色，順著敞開的格子窗，流瀉而至。
「……你生氣了嗎？」
伴隨著衣物摩挲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瀧姬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挪到黑死牟床上，靠在他後背。
「沒有。」
他的聲音平穩沉靜。
「那……」
猶豫片刻，瀧姬還問出聲，「你不想得到我嗎？」
黑死牟非常好說話。
甚至，好說話到她都開始心虛。
他沒有像無慘一樣，誓要獨一無二，連她跟月長石靠近些，都會冷下臉，不哄不好的那種；也不會像奈落那樣，看她不順眼，卻又不明說，只會冷不丁陰陽怪氣撅她一下。
哪怕，無慘耀武揚威要改掉他的名字，他也不曾經有過絲毫抱怨，未曾讓她有片刻為難。
然而——
在他尚未真正從這個世上死去之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
黑死牟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隨著她的問話，睜開了闔上的雙眼。
望著一直維持著背對自己姿勢的黑死牟，瀧姬有一瞬難過。
好像是委屈，卻又好像是難堪。
眼眶酸澀發燙。
她慌忙眨眨眼，不願意去想那麼多，有些冷似的，更緊得靠在他背上，額頭抵著他腰背。
「……黑死牟。」
呼喚的聲音低柔如訴，回蕩在靜寂的和室裡，清晰可聞，「你應該能明白吧？為什麼我要提出這種游戲……」
「我明白。」
黑死牟沒有繼續沉默，他眼前，素紗般的月色觸手微涼，像極了瀧姬的銀色長發，「你想要補償我。」
「你公正且平等地愛著自己所有的貓，所以，無慘有的，我們也不會少，你在允許我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只是……」
第130章
「只是？」
「我們已經永遠在一起了。」
黑死牟道, 「你實現了我心願……所以，你沒必要覺得愧疚。」
「那時候，我的身體被陽光灼燒, 意識都在劇烈的痛苦中崩解潰散，我原本以為，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可是，你去找我了。」
「明明地獄是那麼危險的地方, 你還是義無反顧去找我。」
瀧姬愣了一下。
沒想到他竟然說起那時候的事情。
她道：「那是理所當然的啊。」
自己把貓弄丟了, 當然是無論如何都要找回來的。
「瀧……」
黑死牟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 復又緩緩吐出, 之後, 才轉過身, 認真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瀧姬，體溫略高的手指，將她被蹭亂的發絲別回耳後，「這種事, 對你來說, 也許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對我來說, 卻有著無比重要的意義。」
「你曾經說過, 你跟無慘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你非常了解他……哪怕之後你一直對我說，你會回來，不會選擇他，我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無法安心。」
「直到——」
「在那裡見到你。」
「那份無法釋懷的不安, 終於得到了平靜。」
「瀧……」
黑死牟輕聲呼喚著瀧姬的名字, 目逛摩挲著她側臉和眼尾，眼底閃過一絲懷念的溫情，「我們在那裡度過了五十年相守時光，沒有人打擾，只有你我……而現在，我們還將永遠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瀧，我已經很滿足了。」
「……滿足？」
瀧姬突然就茫然起來。
這種無欲無求的態度，不由讓她想起月長石和桔梗。
她們從不會想要跟她睡覺、生孩子，也不會因為她跟誰走得近點，就暗暗生悶氣，更不會擔心自己虧待了她們。
所以——
黑死牟這是在向她們看齊嗎？
瀧姬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心情突然就雀躍起來。
她按耐住欣喜若狂的心情，小聲試探：「你是不是也覺得將男女情愛，以及對家庭的期許，付諸在狗狗身上，是很不靠譜的事？准備去看看其他更優秀的女孩子？」
「沒有。」
黑死牟眼神一凜。
冷沉的嗓音，瞬間將瀧姬將要綻放的心花砸了個七零八落。
瀧姬：「……」
她不高興地垮下臉：「可你不是已經滿足了嗎？不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也不想跟我做快樂的事情……要知道，我把機會擺在你眼前，你都拒絕了。」
「如果不是我突然變醜了，變得沒有絲毫吸引力了，你就是應該想通了才對！」
理直氣壯的語氣，那叫一個胡攪蠻纏。
黑死牟頭疼起來。
可生氣是不可能跟她生氣的，早就知道她是條狗了。
只能緊緊把她抱在懷裡，力氣之大，是讓彼此都覺得有些疼的程度。
他用更直白的話闡述真心：「身為一名武士，我還不至於卑劣到趁人之危，強迫心愛的女子寬衣解帶。」
他們親密相貼，薄薄的白襦絆根本阻擋不住炙熱滾燙的體溫。
瀧姬靠在黑死牟胸前，聽著他的意外沉穩壓抑的話語，感受著近在遲尺劇烈跳動的心聲，只感覺自己的心髒都不受控制的悸動起來。
「也、也就是說……你還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吧？」
「不。」
黑死牟否定了她這種等價交換的說法，「不是我想得到，也不是你想給，而是出於單純的關系。」
「你想要我，而我也想要你。」
「即使有公正平等，也只存在你我之間……」
瀧姬從他懷裡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其實，她不太懂他糾結的地方在哪裡，只隱隱約約覺得，他大概更喜歡背著大家偷偷摸摸？
——就像小時候，他更喜歡獨自跟自己去慶典一樣。
自覺想通的瀧姬，也不拆穿他可愛的小心思。
於是，她道：「那你親親我。」
怕他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又補充解釋了一句，「我還以為你終於想通了，看清狗狗不適合妻子的本質了呢……沒想到，你還是被狗狗蒙蔽了雙眼，真是白開心一場。」
「……親親你？」
「嗯。」
瀧姬覺得能舔舔的話更好。
受傷的心靈，當然需要貓貓親親舔舔才能得到撫慰。
但他這個樣子，不適合給她舔舔，就只好親親了。
「我……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說著，瀧姬還給他做了個示範，探起頭，在他線條流暢干淨的下頜處親了口，「就像這樣。」
黑死牟直直注視著她。
片刻後，他低低笑出聲。
低沉的笑聲落在瀧姬耳朵裡，激起酥酥麻麻的癢意，她忍不住想掏掏耳朵，可手臂還沒有來得及抬起來，黑死牟就已經雙手捧起她的臉，安撫的親吻不停落在她的額頭、眉心、鼻梁骨……
動作輕柔至極。
像是枝頭墜落的花瓣，又像是空中振翅的蝶翼。
溫熱的吐息，順著瀧姬側臉，緩慢下移，最後，來到她柔軟紅潤唇瓣，試探地觸碰、碾磨、親吻……
瀧姬想要提醒他不要總親同一個地方，會留下印子，不曾想，她唇瓣剛剛微啟，一條溫熱濕濡的舌頭就探入其中，勾挑起自己的舌尖，跟他揉抵糾纏！
「唔！」
瀧姬受到驚嚇，碎金眸子愕然瞪大。
親得太深，自己的氣息都被他掠奪霸占，饒是身體素質極佳的大妖怪，也感受到了近乎窒息的悶痛。
她下意識躲閃拒絕，想要那份如影隨形的黏人親吻落在自己脖子上，然而，她失策了。
不復輕柔的深吻仿佛炙熱的烙鐵，每到一處，就掀起滔天巨浪！
身體仿佛正在被什麼點燃。
呼吸漸漸急促，心髒也越跳越快，猛烈得仿佛要跳出腔子。
「夠、夠了……嗚……」
「黑死牟……」
瀧姬難耐地彎起腰，想逃避縮起，得到的卻是更加不容拒絕的觸碰對待！
這次，黑死牟沒有繼續維持擁抱的姿勢，而是松開禁錮著她的手，讓她仰躺榻上，自己欺身而至。
透著幽靜的夜色，她可以清楚看見上方的黑死牟，他沒有繼續維持人類的擬態，而是露出六眼鬼眸的本相。
瀧姬心下一驚，瞳孔驟縮。
「嚴勝！」
脫口而出的人類名字，仿佛觸碰到什麼禁忌，強勢而霸道的深吻，終於在觸及瀧姬心口肌膚前停了下來。
黑死牟雙手撐在瀧姬細頸處，緩緩從她凌亂的胸前仰起頭。
二人視線相交。
瀧姬怔怔望著他，視線被他攫取，根本移不開眼。
她呼吸急促，心髒仿佛被什麼莫名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漲。
「嚴勝……」
瀧姬嗓子發干，聲音卻像是醉了酒，喑啞軟綿得不成樣子。
身體也像是泡在溫泉太久，變得酸軟無力，躺他身下不想動，腦袋也暈乎乎的，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嗯。」
「你壓到我了，有點沉……」
白襦絆下的細長筆直的小腿，動了動，無意識磨蹭到黑死牟的身體，敏銳感覺到對方肌肉滾燙結實的紋路。
下一息，六只眼睛帶著逼人壓力，更深地盯過來。
瀧姬心下一緊。
隱約覺得不太妙。
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太妙。
只好別過頭，轉移話題：「我已經好了……咱們睡覺吧，天色已經很晚了。」
「你身上的味道，非常好聞。」
他俯下身，突然開始說起不相干的事情。
「你喜歡我身上的香？」
呼吸近在咫尺，脖頸處傳來的沉重的喘息，就像他的六眼一樣，給人深刻壓力。
瀧姬張了張嘴巴，茫然回答：「奈落也說過有我身上有味道，然而，那只是桔梗之前出門送給我的伴手禮，如果你喜歡……」
「噓——」
黑死牟對她做出噤聲的手勢。
不知何時，他已經重新恢復人類的姿態，神情柔和，眼底含笑。
瀧姬下意識噤聲。
窗外，皎潔的滿月西沉，澄淨的月色順著格子窗，在光潔的地板上肆意流淌。
夜風悄然拂來，素絹幾帳細微搖曳。
透過撩起的一角，隱隱可以窺見榻上親密糾纏的兩具身體。
絲絲縷縷的香氣，逐漸充盈於和室的每一個角落。
急促壓抑的呼吸，滾燙黏膩的體溫，繃緊揪著榻上衣物的手指，以及如泣如訴的呻、吟……
殺生丸闖進來時，就是看見眼前這一幕，幾乎不受克制露出妖怪本相。
狂暴凶戾的妖力，以摧枯拉朽之勢，頃刻間便摧毀了眼前的一切！
房屋倒塌，院牆傾頹。
白犬騰身離開後，留給人見城，是宛若遭受了天災的可怕場景。
年幼的人見梅望著眼前的場景，驚駭地瞪大眼。
半夜驚醒，結果卻發現自己城毀了大半！
「哥哥！！——」
「這怎麼回事啊？！我們的城毀了！！」
人見梅氣得跳腳大哭，「是誰？！究竟是誰竟敢在我們的城裡撒野？！我要殺了他！」
無慘：「你見過的。」
人見太郎將哭得撕心裂肺的妹妹摟在懷裡：「是誰？」
腦海裡不停掠過自己見過的人，准備一旦確定，就給他好看。
奈落微笑：「殺生丸……算起來，你們應該叫他舅舅呢。」
人見梅哭聲一滯。
人見太郎凶惡的表情也僵在臉上，好半晌，他才搓著牙花子，吸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突然來鬧這麼大一通動靜？對了，瀧姬呢？她該不是被倒塌的房子，壓在下面了吧？」
「這個嘛，你就應該問問黑死牟了。」
說著，奈落微微側過頭，瞥向身旁僅僅是臉上有一道擦傷的男人，「你是最後陪瀧姬在一起的那個，事情緣由，你肯定更清楚吧？」
眾人看向他，表情各異。
黑死牟輕描淡寫擦去臉上傷口流出來的血，低垂著眼簾，平靜道：「瀧被殺生丸帶走了。」
除此之外，沒再多解釋一句。
終年積雪的山岳高聳入雲。
無盡的茂密森林，順著山勢蜿蜒生長。
自高空往下，可以看見青白色的月華倒映在幽深澄明湖泊之上，山風吹拂，微光粼粼。
「撲通——」
伴隨著重物落水的聲音，湖水的平靜被打破。
一圈圈漣漪向外擴散。
殺生丸御風而立，黑色靴子站在水面，銀色長發在月華水光見搖曳飛舞，仿佛自月宮而來的高雅仙人。
薄金色的眼瞳噙著冷冷的神光，俯視著裝死的瀧姬。
「起來。」
瀧姬仰面朝上，浮在水面上，仿佛一具溺水女屍。
「起來，別讓我說第三遍。」
「你先道歉。」
「呵。」
瀧姬氣不過，擲出手裡的石頭，狠狠砸向他腦殼！
這是她剛剛被從高空丟下，沉入湖底時，撿到的石頭。
殺生丸手疾眼快，不僅接住了，還反手又給她砸了回去。
只聽一聲清脆的咚響，瀧姬捂著額頭，痛苦的哀嚎還沒有來得及發出，身體就失去平衡，重新沉了下去。
「咕嚕咕嚕……」
最後，還是殺生丸看不下去，蹲在水面上，拎著她後衣領，將她從水裡撈出來，避免她再次溺水。
瀧姬很感動，吐他一臉湖水。
殺生丸；「……」
他隨手抹去臉上的水漬，俊秀異常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明顯的怒容，只是用那雙薄金色的雅靜，一點點自她臉上掃過，看得她毛骨悚，然後，面無表情把她腦袋摁進湖水裡。
「清醒點了嗎？」殺生丸把她拽出來。
「你有病！咕嚕咕嚕……」
殺生丸重新把那顆盡會氣人的腦袋摁入水裡，直到水面上冒出的氣泡開始減少，才又拽出來：「現在呢？」
「咳咳……你等著！」
瀧姬嗆咳了好半天，才勉強積攢了氣力，雙手薅住他前襟，大聲咆哮，「該死的大狗子，你等著！！遲早有一天，我也要摁住你的頭，把你塞入水裡，淹死你！」
「為什麼要等？」
殺生丸居高臨下，薄金色的眼瞳似乎透過瀧姬憤怒的眼睛，直直看穿了她內心，「我不僅毀了你心愛貓貓的城池，還這樣欺負你，你不想立刻報復回來嗎？」
瀧姬氣笑了：「你也知道你這是在欺負人？！」
「你不想報復回來嗎？」
殺生丸沒有輕易被她轉移話題，幽深冷凝的眼底閃著無機質的寒光，「我就在你手邊，你不想拉我入水，讓我變得跟你一樣狼狽嗎？」
「還是說……」
「你已經連拉我入水的力量都沒有了？」
第131章
幽深澄明的湖泊已然恢復平靜。
水面倒映著皎皎滿月, 瑩瑩月華折射在殺生丸眼底，卻只讓他的眼睛愈發諱莫如深。
瀧姬很不高興，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跟審問犯人別無二致：「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狗男人, 不想理你了！」
說罷, 她扯了扯被他揪在手心的衣領, 沒扯出來, 不虞皺眉：「松開。」
殺生丸無動於衷，仿佛聽不見。
瀧姬牙一咬，心一橫。
衝他翻了個滿是輕蔑鄙夷的白眼。
雙手伸到水面下, 解開腰帶, 狠狠砸到他腦袋上，之後, 脫掉被他揪住的衣物, 只穿著裡衣白襦絆, 狗刨游到岸上。
墜入湖裡，還不太涼。
可現在一上岸, 衣物都濕噠噠的, 頭發也黏在身體，嘩啦啦往下淌水, 不用風吹, 身體的溫度都在止不住的溜走。
瀧姬沒忍不住，抱緊身體，打了個擺子。
身後, 傳來草葉折斷的踩踏聲。
很明顯, 殺生丸也上岸了。
瀧姬沒分給他半點目光, 一味擰著自己衣物和頭發上的水。
「你答應過我的吧？不會跟那群下三濫在一起……」
「黑死牟才不是下三濫！」
瀧姬怒從心中起, 狠狠踹向殺生丸，卻被他輕松躲開，頓時氣得眼前發黑，捂著額頭踉蹌後退幾步，才堪堪穩住身體，「不准你這樣說！我的貓貓們，都不是下三濫！」
「而且——」
「我們又沒做什麼過分的事，你憑什麼衝著我們發脾氣？！」
殺生丸垂眸打量著瀧姬。
她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卻還要擺出色厲內荏姿態。
此時此刻，比起大妖怪，更像個柔弱的人類女子。
——這很不正常。
「沒做過分的事？」
殺生丸很輕地笑了，「瀧姬，你還想跟那群下三濫做什麼過分的事？跟他們生孩子嗎？」
「我才沒有！你這是亂講，是污蔑！！」
「沒有？」
殺生丸道，「你身上的氣味，自己聞不到嗎？」
「氣味氣味氣味……」
瀧姬被他譏諷的話語，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我又沒死，身上會有氣味太正常了吧？」
她撩起衣袖，使勁嗅了嗅。
即使再湖水裡泡過，靈敏的鼻子依舊可以聞到淡淡的香氣。
這個香氣，來自於桔梗送她的伴手禮。
她平日裡經常使用，會沾在身上揮之不去，太正常了。
不正常的，只有眼前這個小題大做的殺生丸！
於是，她磨著牙，惡狠狠舉著袖口，懟到殺生丸臉上：「用你的狗鼻子好好聞聞！這只是普通的人類熏香，別沒聞過，就好像我背著你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了似的！」
「真是少見多怪！」
殺生丸：「所以……你還沒有發現嗎？」
「我當然發現了！」
瀧姬衝他比中指，「我不過三天不打你，你就閑得皮癢癢，開始沒事兒找事兒了！」
殺生丸上前一步。
瀧姬慌忙收回中指，背到身後，怕被他無情拗斷。
殺生丸並未停下靠近的腳步。
瀧姬心驚，下意識後退，直到後背抵住樹干，才發現自己退不了了。
她剛想挪動身體，換個方向，一只手背生著紅色妖紋的手，就猛地撐到她耳邊，精准攔住她的去路。
瀧姬驚疑不定，小心翼翼覷著殺生丸的臉色。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也沒有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只是眼神說不出的奇怪。
不知為何，心虛感油然而生。
瀧姬清了清嗓子，緩解內心不適。
她抬手輕輕摁住他胸口，慢慢把他推開：「大狗子，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我只是說了你兩句，你也就算不高興，也沒必要利用身高優勢鄙視我吧？」
「我可是姐姐哦。」
「即使你現在已經長得比我高了，可那又有什麼用？在我面前，你不照樣是個弟弟？」
「是啊，你是姐姐。」
殺生丸表情平靜，薄金色的眼瞳淡淡凝睇著身前的女子，片刻後，他更往前一步，微微俯下身，跟她以額抵額，「……你聞聞我身上的氣味。」
瀧姬覺得他可真是太奇怪了。
不就是純正的狗味嗎？
有什麼好聞的？
這樣吐槽著，她還是湊近，輕輕嗅了嗅他的側臉和脖頸：「很淡的血腥氣……除了黑死牟，你是不是還把城裡的其他人弄傷了？」
「只是受傷而已，又沒有死掉，你應該慶幸，我沒有把他們都殺了。」殺生丸道。
「該慶幸的是你。」
瀧姬不服氣撇嘴，「要是桔梗在城裡，保准一箭把你釘在樹上，憑借她的實力，絕對能輕而易舉封印你幾十上百年。到時候，我可不救你……」
不僅不救，還要拉著媽媽一起來嘲笑他。
聊著之前的事，兩狗之間的緊繃氣氛稍稍緩和了些。
瀧姬身上濕漉漉的。
而殺生丸與她的距離過於靠近，又加之他肩上毛絨絨的長尾，觸手可及。
溫暖干爽體溫，讓她忍不住松開抵在殺生丸胸口的手，跟他更靠近一些。
靠在他懷裡，毫不客氣從他身上汲取溫度，順帶，再狀似不經意地撩起他毛絨絨的長尾，擦拭自己濕透的衣服。
身體不那麼涼了，鼻子也不堵了，瀧姬終於從他身上嗅到了絲絲縷縷的香味。
像是中秋之月下金色的丹桂。
又像是飄雪覆蓋大地，干淨的空氣裡回蕩著的那份清甜。
總之，很好聞。
瀧姬細細嗅起來，卻吃驚發現，那竟然是從殺生丸脖頸裡傳出來的。
華麗的衣袍似乎將那氣味遮掩住，但只要稍稍掀起一角，那份好聞的氣味就化作濃郁的暖香，撲面而來。
沁人心脾的暖香，似乎有著醉人的作用。
瀧姬很快上頭。
她頭暈腦脹，腿腳發軟，身體止不住下滑，再沒有站穩的力氣。
殺生丸及時攙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才避免她爛泥是的倒在地上。
「大狗子……你是不是偷偷摸摸跟陰陽師之類的人物勾結，就是為了用這香算計我？」
瀧姬眼神發飄，努力想要擺出凶狠的表情，可碎金的眸子卻仿佛失去聚焦的能力，水霧蒙蒙，看人都是重影。
非但沒有一絲威懾力，反而透著人人可欺的軟綿。
看著懷裡毫無防備的瀧姬，殺生丸金瞳動了動，抬手將她的濕發別到耳後：「沒有。」
「可我站不起來了。」
瀧姬皺緊眉，手掌撐著身下的身體，想要站起來，可手臂卻像是過度勞累似的，酸軟脹澀，重新跌回殺生丸懷裡。
像只被翻了個個兒的烏龜，無力滑動四肢，卻無法將自己從這個窘迫狀態中拯救出來。
「這就要問你了。」
「……問我？」
瀧姬秀眉緊鎖，冥思苦想。
許久之後，她終於想通了！
瀧姬抖了抖現在都生疼的後背，又摸了摸自己腿上血漬呼啦的血洞，碎金眸子顫了顫，金豆豆瞬間湧出眼眶！
她哆嗦著蒼白的唇瓣，委屈的眼淚簌簌而落。
「嗚——」
「大狗子，你太過分了！」
「你竟然偷偷摸摸毒我！」
「就那麼粗魯地把我銜了一路，讓我吹了一晚上冷風不說，還將我丟到湖裡，甚至，還毒我！！」
「枉我這麼愛你！連去花街開眼，都帶你一起！」
「可你呢？」
「可惡的大狗子，你有哪怕一點愛過我嗎？」
「嗚嗚嗚，不甘心，這麼多年的痴情與喜愛，竟都錯付了！」
「我不要你了，你這個可惡的大狗子……」
瀧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著自己無力靠在他懷裡的姿勢，發泄般咬住近在遲尺的脖頸。
然而，因為力氣不夠，鋒利的獠牙失去了往日榮光，不僅連破皮都做不到，還要被他結實的肌肉硌得牙疼。
委屈、難過、丟臉、懊喪……
她哭得更凄婉絕望。
殺生丸：「……」
他擦去脖頸皮膚上的口水，捏住她哭嚎的嘴，面無表情：「不准哭。」
「嗚哇哇……」
瀧姬才不聽他這一套，悲從心來，「怎麼辦？怎麼辦啊？我被好凶好凶的狗咬了……會不會得狂犬病啊？嚶，我還沒活夠，我還不想死！！」
殺生丸瞥她一眼，摟著她，倚樹而坐，讓她可以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懷裡。
其他不管了，任她哭。
很快，瀧姬自己的獨角戲唱不下去。
她一邊哭著，一邊在他懷裡輕輕磨蹭起來。
因為之前賭氣脫掉了外袍與外裳，現在，她動作稍微大一點，白襦絆之下的肌膚就會露出大片。
皎潔的月華透過樹冠，斜斜斑駁的光點，落在她牛乳般白皙柔嫩的皮膚上，閃閃發光。
殺生丸安靜垂眸看著。
當她終於受不了，即使用牙咬著他的衣襟，喘息□□還是不受控制溢出嗓子之際，才紆尊降貴開口：「到了現在，你還不准備說嗎？」
「嗚……」
「大狗子，你個混賬東西……」
瀧姬急促喘息著，然而，那股無處不在濃郁暖香，卻讓她的身體越發燥熱，逼得她控制不住地絞動身體，磨蹭著下方的殺生丸。
身體不由自主回味著黑死牟帶給她的快樂，還想要更多。
然而——
黑死牟不在這裡。
她身邊的，只有殺生丸。
瀧姬想要從他身上下去，卻被殺生丸輕易控制住。
氣哭！
「你是故意的！」
「嗚……」
「你不能讓我這麼丟臉……」
她嗚咽的聲音喑啞顫抖，瀕臨破碎，像極了殺生丸在房間裡曾聽到的。
殺生丸心情似乎好了點，修長的手指撥開她臉上被汗濕的額發：「我可以。」
「當你不顧大妖怪尊嚴，接受人類求歡，忘記曾經答應過我什麼的時候，我就可以了……」
第132章
「可我只答應了你, 不跟他們生孩子啊……」
瀧姬垂死掙扎，狡辯的聲音越發綿軟可欺。
「嗯。」
殺生丸可有可無應聲。
摁在她背上的手，卻輕輕動了動, 似乎是在游移摩挲。
那細微的觸感, 透過薄薄的白襦絆, 落在極度敏感的肌膚上, 頓時撩起令人口干舌燥的大火！
瀧姬瞳孔驟然一緊, 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
「不不不, 我並沒有忘記！」
在大火將意識灼燒殆盡之前，她趕緊反省, 雙臂討饒般攀上殺生丸的脖頸，指尖卻急不可耐地試圖抓握著什麼，鋒利的妖怪指甲在他頸部皮膚上擦到道道紅痕，「我只是、只是有點沒忍住……」
「以後……都不會了。」
「大狗子，嗚, 殺生丸，我真的不會再那樣做了……你快把我丟回水裡，再離我遠點, 好不好？」
「即使如此難堪，你也不願意告訴我？」
殺生丸仿佛沒聽到，薄金色眼瞳透無動於衷的淡漠，仿佛不會尷尬, 更不會窘迫，「他們就那麼重要，值得你這樣護著？」
「沒、沒有。」
「沒有？」
殺生丸並沒有放她一馬的意思, 將她從自己脖子上扯下來, 「那你到底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瀧姬被他拽得一個趔趄, 身體無力支撐，癱軟在他懷裡。
見此，殺生丸金瞳更冷了一分。
「明明，你早就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刀，並在我之前，就已經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妖怪，可現在，你卻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徹徹底底被本能所掌控……」
生著鋒利指甲的手指，緩緩自她臉頰劃過。
最後，捏住她下頜，轉向自己：「瀧姬，你現在的樣子，像極了山間未開化的野獸。」
「不。」
「即使是野獸，也不會向自己的血親……」
話音未落，殺生丸臉色變得非常奇怪。
叱責質問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他匪夷所思盯著狼狽喘息的銀發少女。
她身體滾燙顫抖，明明已經完全無法反抗本能，卻在此時此刻，揚起潮紅的小臉，露出「你也不過如此」的得意洋洋表情。
殺生丸目光幽寒。
「姐姐？是你嗎？」
瀧姬努力壓抑著身體不適，正准備反嘲回去，卻陡然聽見身後傳來疑惑的詢問。
不等她反應過來，殺生丸就順手撩起一旁的濕噠噠的衣袍，將她整個裹住，衣物冰涼潮濕，很好撫平了躁動的本能。
瀧姬下意識松了口氣。
再之後，就是殺生丸冰冷不虞的低吼：「滾——」
「殺生丸，你懷裡抱著的……是我姐姐吧？」
犬夜叉腳步一滯，旋即繼續上前，撥開眼前礙事的藤蔓灌木，從漆黑的林間緩緩出走出來。
這些年來，犬夜叉一直幫瀧姬照料東國。
偶爾空閑了，才會回到人見城，默默陪在瀧姬身邊。
他們姐弟之間，也許算不上什麼深情厚誼，但勉強也可以說相安無事。
而犬夜叉，也已經很習慣靜侍一旁，默默看著她生活。
然而——
這次，他敏銳察覺到哪裡不太對。
熟悉的氣味，被更加香甜的味道糅合在一起，似乎有著讓人衣物發緊的能力。
猶豫片刻，犬夜叉還是找了過來。
他盯著那件熟悉的衣袍，原本就一臉嚴肅的表情，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濕漉漉的衣衫下，隱隱透著衣不蔽體的凌亂。
犬夜叉金色獸瞳縮了縮，不自覺把手伸向腰間的鐵碎牙：「……你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聞言，殺生丸微微一哂。
沒有回答他愚蠢的問題，更沒有將他跟鐵碎牙放在眼裡。
薄金色眸子只是上下掃了他一眼，便透著難以言說的鄙薄。
他抱著瑟瑟發抖的瀧姬，在犬夜叉不自量力撲上來，試圖阻攔之際，一鞭子將他抽飛，瞬身離開。
回到雲上城。
殺生丸像是丟死狗一樣，把瀧姬丟到凌月仙姬跟前。
那個意思很明顯。
看看你的好女兒！
凌月仙姬側首支頤，望著趴在自己腳邊，抽抽搭搭，好像是受了多大委屈的瀧姬，嘆了口氣，微微俯下身，將她從濕噠噠的衣物中□□。
抬起手，食指與中指並立，點在她眉心。
蓬勃妖力的灌入，終於讓她從被本能掌控的窘境中掙脫出來。
瀧姬剛恢復，就忍不住委屈地汪嗚一聲哭出來。
她淚眼婆娑抱住心愛的媽媽的大腿，邊哭邊講述殺生丸多麼不是東西。
凌月仙姬看了看自己哭得嗓子都啞了的女兒，又瞄了瞄一臉「我沒錯」的兒子，雍容華貴的臉上不由浮出困惑的神情：「你們姐弟倆……玩得這麼開嗎？」
「誰跟他玩了？！」
「呵。」
凌月仙姬不置可否。
只是優雅抬起手，將摁在自己女兒眉心的手指，在她尚且算是干淨的肩膀上，一點點擦干淨。
「……媽媽，你剛剛是不是在嫌棄我來著？」
「怎麼會呢？」
凌月仙姬莞爾。
她憐愛地注視著瀧姬，就像是在看著一只想多了的傻狗：「你可是我的親女兒。」
「即使你丟臉的被本能掌控，輕易就被殺生丸玩弄鼓掌之間，甚至，還把自己搞得髒兮兮，活像條被糟蹋過的野狗，媽媽也不會嫌棄你。」
「誰讓你是我親生的呢？我總不能拿你煲湯。」
「乖，別想太多，趕緊去洗洗。不然，你失去妖力，以至於被本能掌控的糗事，恐怕就要被整個妖族知道了。」
「嗚……」
瀧姬伏在媽媽膝上，眼淚流得更凶了。
感覺這世上，除了貓貓，果然就只有媽媽最好了！
「別哭。」
凌月仙姬臉上笑意更深，「去洗洗吧，你身上的氣味太重了，小心吸引來一些不知死活的東西……」
瀧姬裹著濕噠噠的衣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直到瀧姬的身影從宮殿的拐角處消失，凌月仙姬才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著自己這個同樣不省心的兒子：「既然已經發現了，為什麼不早點帶她回來？」
殺生丸唇線抿緊，沒回答。
凌月仙姬：「除了你，她身上還有其他男人的氣味，還不止一個……都是她心愛的男人們嗎？」
「……是。」
凌月仙姬不知道想到什麼，忍不住笑出聲。
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那雙瀲灩的美目浸滿意味深長的笑，掃向不遠處的殺生丸：「你該不會是沒有把他們都殺了吧？」
殺生丸沒回答。
凌月仙姬了然，幽幽感慨：「真不愧是犬大將的兒子，在這種奇奇怪怪的地方，真的像極了他。」
大妖怪非常難偽裝。
所以，瀧姬選擇了最方便的方法。
變成柔弱無助的小狗崽，撒嬌地被龍骨精掛在脖子上、抱在懷裡。
濃重的大妖怪氣息，一度都把她腌入味了。
根本沒有人發現，那只小狗子，不僅外表上柔弱又可憐，實際上，內裡也是空空如也。
——是別人一捏就會死的程度。
桔梗也許發現了什麼，但她沒有說，更沒有問。
只是默默配合著瀧姬。
於是，哪怕龍骨精離開，也沒有任何人發現異常。
只可惜，外表可以偽裝，但躁動的本能卻無法抹去。
一次兩次撩撥，積攢到最後，很難不引火燒身。
可那又如何？
有人能拒絕心愛貓貓的愛嗎？
沒有人！
根本沒有人！
瀧姬不僅不反思，甚至還一點不覺得自己哪裡有問題。
「都怪大狗子！如果不是他不講武德偷襲我，我根本不會那麼丟臉！」
「被本能掌控身體又如何？如果不是他霸道帶我走，大不了，我就再跟黑死牟繼續繼續……」
「再怎麼著，也不會如此丟臉！」
可惡！
不管怎麼想，都是大狗子的錯呢。
於是，瀧姬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理直氣壯遷怒：「等著吧，該死的大狗子！」
「早晚有你哭的那一天！」
「我絕對要把你從頭舔到腳，我要讓你哭得聲嘶力竭，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只能在我身下無助又絕望的流淚！」
「無論你怎麼哀求，我都絕對不會放過你！」
暢想著美妙的未來。
瀧姬已然沉浸在以後報復回來的快意中，臉上露出猙獰而得意的可怕表情。
然而，眼下，比起報復殺生丸，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亟需解決。
「媽媽，快把你討厭的狗兒子帶走！」
瀧姬氣得之直跳腳，「他總是擋我路！」
不管她往哪個方向走，殺生丸總會面無表情站在她身前，精准擋住她離開雲上城的路。
「狗子不聽話，打一頓不就好了？」
凌月仙姬漫不經心，「你又不是沒打過。」
「可我現在打不過他！」
「哦。」
「……嗯？」
瀧姬先是一愣，旋即，飛快撲到正欲離開的母親腳下，汪嗚一聲哭起來，「媽媽媽媽，大狗子這麼欺負人，你怎麼都不管管他就要走嗎？難道說，我已經不是你心愛的女兒了？」
「你當然是啊。」凌月仙姬嘆了口氣。
「那你別讓他妨礙我。」
「聽見了嗎，殺生丸？」
凌月仙姬美目一斜，掃向身後，「你姐姐要繼續跟自己的貓卿卿我我，還不快讓開？」
殺生丸陰沉著臉。
「就是就是！」
「好狗不擋道，趕緊起開！」
瀧姬掛在母親腿上，似乎是有了叫板的底氣，衝他做鬼臉，把狗仗人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第133章
殺生丸：「……」
他面無表情, 大步上前，粗魯地將沾沾自喜的瀧姬從母親腿上揪下來。
瀧姬被拽得一個趔趄，頓時惱羞成怒：「翻天了翻天了！在媽媽面前, 你竟然也敢如此對我無禮!媽媽媽媽~你快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孝子！啊……疼疼疼！」
箍住她的腕骨的手, 不停收緊。
殺生丸望著眼前這個根本不知反省為何的家伙, 無名怒火湧上心頭，漸染慍色的碎金眼瞳直直望入她眼底, 帶著逼人壓力：「連自保力氣都沒有，就想著到處跑……你要是這麼迫不及待，想被不知死活的東西們煲成湯，倒不如我現在就直接殺了你，也省得你到時候受苦。」
把瀧姬凶成呆狗, 殺生丸仍不解氣，壓著心頭不虞，對著就喜歡拱火的母親直言：「母親,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慣著她？就應該讓她繼續被本能操控，她才會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呵。」
聞言，凌月仙姬上上下下掃了他一眼, 紅唇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殺生丸，你是不是覺得, 自己已經長大了，就可以教我做事？」
殺生丸面不改色。
卻把手裡的瀧姬攥得更緊。
母子對峙。
空氣中，緊張焦灼的氣氛, 漸漸彌漫開來。
身處其中的瀧姬, 眨巴眨巴眼。
她偷偷瞅瞅母親, 又偷偷瞄瞄殺生丸，眼底盡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光。
振奮地不停蒼蠅爪搓手手，就差當場吆喝「打起來打起來」。
然而——
這世上的事情，從來都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們母子倆還沒打起來呢，在一旁看熱鬧的瀧姬，就被凌月仙姬毫不客氣彈了個腦瓜崩。
「哼。」
在瀧姬凄慘的哀嚎聲中，凌月仙姬別過頭，不愉快地抱怨，「……看來，身為母親的我，已經管不了你們了。」
「真是不孝順啊……」
「算了，反正，我本來也不想管。」
「左右就是兩只討厭的臭狗崽子罷了，你們愛怎麼打就怎麼打，打死了才好呢。」
說罷，凌月仙姬捂著胸口，活像個被不孝子們的違逆氣到的可憐母親，甩袖離開。
「嚶——」
瀧姬捂著眩暈不知的腦袋瓜子，不由悲從心來，淚流滿面。
感覺她們之間真摯的母女情誼，可能就要到此為止了。
殺生丸卻是微不可查松了口氣。
他垂下視線，瞧了眼深陷悲傷之中，無法自拔的瀧姬，頓了頓，還是選擇將她拎回院子，關起來。
如泣如訴的嗚咽聲，自門裡傳出。
繞梁三日，不絕如縷。
殺生丸離開的腳步微滯，復又回到門口：「不准哭。」
「嚶嚶嚶……」
「你再這麼吵，我馬上就去人見城，把造成這一切的貓貓狗狗都殺了。」
殺生丸聲音很平靜。
然而，裡面的危險意味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認真。
沒有人會懷疑他在說假話。
屋裡的哭聲果然停了。
殺生丸冷嗤一聲，轉身離開。
「你要去哪裡？」
「……」
「大狗子，你別走！」
瀧姬不停抓撓拍門，「你都鎖了我快半個月了！這些天，我無聊地都把天棚上藏著多少個小蜘蛛數清了！」
殺生丸心下冷笑。
知道她又在胡說八道。
瀧姬還在一個勁兒的叫屈：「別留我一個人啊！」
「實在不行……你再送個可靠的部下過來，讓她陪我說說話也好啊。」
「別做夢了。」
殺生丸打斷她的痴心妄想，「再可靠的部下，也經不住你花言巧語的糊弄。這次，你就自己呆在這裡吧。在徹底恢復之前，你別想離開雲上城半步。」
殺生丸說到做到。
說不准離開半步，就是不准離開半步。
甚至，為了保證她不會再出什麼么蛾子，還特意讓邪見去人見城，將玩結界玩得很溜的奈落帶過來，專門布下不許她外出的結界。
「奈落，你是專門來看我笑話，順帶，給我的痛苦添磚加瓦的吧？」
瀧姬原本以為自己迎來了救星，萬萬沒想到，這個救星，他投敵了！
「怎麼會？」
奈落當然不會承認，只是一邊布下結界，一邊對她回之以笑，「在你離開後不久，犬夜叉也來到了城裡，告訴我們你似乎與殺生丸發生了爭執，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
「這次，之所以會過來，最重要的原因，只是想代替大家開看看，你過得如何。」
瀧姬瞅著他，就不怎麼信。
他笑得太像偷腥的貓了。
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拿著別人的痛苦娛樂自己，盡顯惡劣本性。
不過，當前懷疑他並非是首要之務，她還有擔心的事情：「大家都沒事吧？我本來應該早就回去的，可是大狗子那個混賬，趁人之危，把我鎖在了這裡……」
「嗯。」
奈落道，「雖然殺生丸的妖力摧毀了不少院落房屋，但所幸，人員只是受了些皮肉傷，都已經得到妥善救治。」
「黑死牟呢？」
「他？」
奈落眼神戲謔，「他自然沒事。雖然身體上確實留有被波及的傷口，但所幸，並不是殺生丸那把刀子所致，很早之前，就恢復如初了。」
「這些事，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
「畢竟，那時候，你自己尚且沉浸在從未有過的快樂中，手腳發軟，回不過神，都在本能護著他……是因為沒看見他，所以，無論如何都無法安心嗎？」
「……你又偷看了？」
瀧姬突然尷尬起來。
耳尖滾燙。
被殺生丸抓包就算了，怎麼還有奈落啊？！！
「不是偷看。」
奈落直言不諱，「我提醒過你的，你身上氣味有異，只可惜，你並沒有在意。」
「半夜城池裡突然傳出濃烈的味道，我自然要看看你在干什麼……」
「……別說了。」
瀧姬捧著臉，呻、吟出聲。
臉上的熱度幾乎能煎熟雞蛋。
奈落似乎是笑了下：「放心好了，我沒有告訴無慘，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被黑死牟捷足先登，肯定會氣瘋吧。」
他之所以突然變得這麼溫柔體貼起來，當然不是因為他變性了，開始懂得為了大家著想，而是單純覺得，現在瀧姬又不在，挑撥大家鬧起來也沒意思。
這種小心思，沒必要挑明。
「我們沒有……」
「心愛的女人，拒絕了自己，卻偷偷跟另外的男人一起享受快樂……你覺得無慘會不生氣嗎？」
奈落笑眯眯，「如果你覺得沒關系，那我可以先給他提個醒。」
「不用了！」
瀧姬急忙阻止。
說完，就沮喪地揉揉臉。
總覺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麼。
「我只是條狗啊，狗狗做出什麼荒唐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吧？」
她試圖給自己找個可靠的理由。
奈落不置可否，轉移話題：「其實，我也不建議你太早出去。」
「為什麼？」
瀧姬狐疑不已，「你不救我出火坑就算了，怎麼還幫著大狗子說話？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奈落沒有在意她氣人的話：「你身體本能不受控制，散發出來的氣味，對於妖怪來說，格外有吸引力。哪怕殺生丸將你帶走，我也能感覺到，四周的妖怪依然在蠢蠢欲動。而犬夜叉也說，他在與你們相遇的湖邊，斬殺了一些不知死活的妖怪。」
「雖說我的結界也能幫你阻止氣味外泄，但那對於生活在結界裡的妖怪們來說，未免太過痛苦煎熬了。」
「他們會一直想親近你，如果總是拒絕，你肯定也會感到棘手。」
「除非，你讓他們滿足。」
「不過……」
「你雖然是條狗，但也不至於真的想睡完這個睡那個吧？」
「我才沒有！」惱羞成怒。
「這就好。」奈落笑了。
他並沒有在雲上城停留太久。
這裡可沒有人歡迎他的到來。
對於這個待遇，奈落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他們的緣故，好好一只蠻橫強勢的大妖怪，變成了人人可欺的小可憐。
推己及人，倘若遇到這種事情的是自己，他也不會高興。
「你不生氣嗎？」
離去前，瀧姬忍不住問。
「你也會擔心我的心情嗎？」
奈落似乎有點驚訝，離開的腳步一停，側頭望向她。
但不等她回答，他就率先自嘲地笑笑，「放心好了，不管你是決定跟黑死牟在一起，還是跟無慘在一起，我都不會生氣。畢竟……正常人，可沒有誰會跟一只狗計較。」
說罷，奈落轉身離開，再沒有回頭。
徒留瀧姬一個人茫然待在原地。
有點搞不清他究竟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奈落回到城池，將瀧姬生龍活虎，只是暫時被關在家裡的消息，告訴他們，稍稍緩解了他們擔憂的心情。
事後，眾人紛紛散去。
只是，在跟黑死牟擦肩而過之際，奈落似乎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話，「瀧姬現在非常後悔，不停跟我抱怨，為什麼會跟你做出那麼荒唐的事……」
黑死牟臉上血色盡失。
奈落掠過他，只穿著白色足戴的腳，踩在光潔的地板上，近乎無聲。
他平靜穿行廊檐之下，溫柔文弱的臉一半被陽光照亮，一半隱沒在陰影裡，唇角微不可查揚起一絲微笑。
他當然不會生氣。
他只會讓被偏愛的那個，感受到更加深刻的痛苦。
第134章
雲上城的日子, 非常無聊。
瀧姬也是很久之後才發現，原來，母親並不是天天都呆在家裡, 她也經常跑出去遛彎, 一遛就是十天半個月不回家。
只留下她一條狗，弱小無助又可憐，困在家裡閑得發霉。
至於, 為什麼她會發現。
原因非常簡單。
母親每次出去前, 都會施施然在她眼前轉一圈，抒發一下自己夾在心愛女兒與驢脾氣兒子之間的痛苦，最後, 長吁短嘆而去。
一次、兩次、三次……
瀧姬眼皮直跳：「媽媽媽媽, 你是故意顯擺來氣我的吧？」
「怎麼會呢？」
凌月仙姬目光一如既往的憐愛, 「你可是我心愛的女兒啊, 我只是忍不住想更愛你一點。」
瀧姬：「……」
這份愛，真的太沉重了。
她自己一個人享受不來，必須得分享給大狗子！
而被她念叨的殺生丸, 不久之後，果然也來了。
卻見他神情冰寒, 薄金色眼瞳殘留著揮之不去的殺意, 身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殷紅鮮血。
狼狽又危險。
像是剛從哪個戰場上退下來似的。
瀧姬嚇了一跳。
也顧不得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 三步並兩步衝到他跟前，緊張地把他從頭摸到尾, 直到確定他身上的傷都是些不致命的皮外傷，那顆差點蹦出嗓子眼的小心髒, 才緩緩落回原位。
「這是怎麼回事？！」
無盡的怒意從心底噴薄而出。
她自己都沒來得及打的大狗子, 竟然又被外人打得這麼慘！
瀧姬越想越氣, 徹底出離了憤怒，整個人變得氣急敗壞：「誰把你打成這副樣子的？！我竟然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不長眼的狗東西，敢拿你磨刀！告訴我，到底是誰打你了？！我要他死！！」
殺生丸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將一直攥緊右手在她眼前展開，露出仍在跳動的鮮活心髒。
「吃掉。」
砰砰跳動的心髒，不停湧出溫熱的鮮血。
刺目的猩紅，與白皙的掌心皮膚，形成鮮明反差，有著觸目驚心的美。
瀧姬憤怒的表情僵在臉上：「這是？」
「大妖怪的心髒。」
「我知道，我是想問……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殺生丸沒回答，左手捏住她下巴，不容拒絕地強行給她塞進去。
動作之粗魯，差點把瀧姬嗆到。
「咳咳咳……你干什麼啊，大狗子！」
瀧姬好不容易才咽下嘴巴裡的肉，揉著被不適的喉嚨，抱怨，「哪有你這樣喂東西的？」
「不好吃嗎？」
殺生丸抬起手指，用干淨的指腹一點點抹去她唇邊染上的血跡，薄金色眼底凝結的冰冷殺意漸漸退去。
瀧姬咂摸著嘴巴，回味了一下，忍不住蹙起眉頭：「你動作太粗魯，我還沒來得及品嘗什麼味兒，就咽下去了。」
「沒關系，外面還有。」
這樣說著，殺生丸握住她的手，捏碎結界核心，親自打破困了她數年的結界，帶她走出院子。
「噯？」
自由來得那麼突然，瀧姬非但不驚喜，反而有種前路惶惶的不安。
她用狐疑的眼神，偷偷覷著殺生丸的側臉，擔憂問道：「大狗子，你腦袋是在打架的過程中，被打壞了嗎？」
殺生丸：「沒有。」
瀧姬就更奇怪了。
最後，還是凌月仙姬解答了她的困惑。
「這是豹貓妖一族的首領，雖然地盤不大，但勉強也是個大妖怪。」
凌月仙姬指了指堆積在中庭的偌大肉山，「聽聞你酷愛貓咪，這些年間，他幾次提議想要見你，都被我跟殺生丸拒絕。雖然，我們之間並沒有太大仇怨，但他想要給你生小貓咪的意思有點強烈……」
「呵。」
瀧姬還沒有反應過來，殺生丸就鄙夷地嘲諷出聲，「憑他，也配？」
「我也這樣覺得。」
凌月仙姬百無聊賴地剔著指甲，「不知死活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僅會害死自己，還會連累自己的下屬……」
瀧姬若有所思，歪頭望向身邊倨傲的殺生丸，心裡湧出陣陣暖流，指尖動了動，一點點握住他拉著自己的手：「……你為什麼不用刀？如果是用刀的話，根本不會受傷吧？」
殺生丸：「沒必要。」
凌月仙姬毫無顧忌拆台：「一旦用了爆碎牙，哪怕是大妖怪，也將屍骨無存……到時候，你要吃什麼？」
「母親！」
「知道了知道了。」
凌月仙姬嫌棄地撇撇嘴，「快吃吧。再不吃，哪怕是大妖怪，他的妖力也要潰散殆盡。」
「嗚！」
瀧姬已經徹底感動壞了。
哪裡還顧得上吃不吃啊。
眼淚啪嗒啪嗒淌下臉頰，順著下巴，簌簌而下。
她撲到殺生丸懷裡，緊緊抱住他，悲泣出聲：「你怎麼能這麼好？嗚，竟然一直都想著我……你對我這麼好，我以後可要怎麼報復回來啊？」
「明明……明明我都決定好了，只等我徹底恢復過來，就想發設法榨干你的妖力，讓你也躺在我懷裡，丟臉哭泣，任憑你如何哭泣求饒，我都不放過你！」
「嗚嗚嗚，你這只詭計多端的壞狗子！」
「你肯定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不想讓我報復回來……」
殺生丸表情變了變，最後，定格在面無表情上。
任憑她用自己的衣襟抹眼淚、擦鼻涕，時不時，還用自己肩膀磨牙齒。
「閉嘴，不准哭。」
「哦。」
原本，在殺生丸的預料中，即使她為了那群早就該死的貓，把自己糟蹋得不成樣，吃了一個大妖怪，哪怕不能恢復如初，至少也應該恢復一半。
然而，她的情況一點改變都沒有。
殺生丸再也不想猜了。
徑直抽出爆碎牙，直直摜入瀧姬腳下：「說罷，你到底偷偷摸摸搞了什麼鬼。」
他的耐性已經達到極限。
「也、也沒有做什麼啦。」
瀧姬一邊覷著他好像要吃狗的危險表情，一邊慢慢挪動腳步，避開散發著凜然寒光的白刃，蹭到他身邊，小心翼翼試探去拉他的手。
沒有被拒絕。
瀧姬這才松了口氣，知道事情大概還有挽回的余地，衝他笑得乖乖巧巧：「我只是給了貓貓們，提供了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而已。」
「大狗子，你要相信我，除此以外，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那你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殺生丸才不會信她的鬼話，「靜養無法恢復，也就罷了。可現在，就連吃了同級的大妖怪，對你都毫無作用！」
「這只是單純的副作用啦。」
瀧姬撓撓他掌心，試圖緩和氣氛，「別生氣別生氣，真的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副作用？」
「嗯。」
倒也沒有什麼不能承認的。
瀧姬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捏著掌心那只漂亮的大手：「就像你一擁有自己的刀，就知道自己刀子的能力一樣，我也在真正擁有刀子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它的用途。」
「輪回轉生之劍，不僅能輕而易舉剝奪他人生機，同樣的，也能賦予他人生機。」
「而我的貓貓們，他們對我都真的很好，他們真心喜歡著我，亦如我真心喜歡著他們。」
「我無法坐視珍視之物死於非命。」
「我想要盡我所能給他們最好的未來……」
「所以，即使那需要透支往後幾百年的力量，我也還是想把他們塑造成最好的樣子。」
「最重要的事，雖然那時候我又菜又需，但如果不是你故意算計我，我還是能繼續維持唬人的表相，直到我恢復如初。」
「殺了他們的話……」
殺生丸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一張嘴就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話。
「這當然是沒用的啦。」
瀧姬急忙拽著他的手搖啊搖，「分享出去的妖力，如潑出去的水。貓貓們生都已經生出來了，哪裡還有重新塞回去的道理？」
「即使你把他們都殺了，我該菜還是得，嘶——」
話還沒說完，就被殺生丸彈了個腦瓜崩。
瀧姬下意識捂著額頭，淚盈於睫：「大狗子，你是不是跟媽媽學壞了？」
「……僅此一次。」
殺生丸淡淡瞄了她一眼，收刀回鞘，板著臉下了最後通牒，「往後，你要是再敢做這種事，就算塞不回去也沒關系，我會把他們都殺了，包括……你現在養得那些東西。」
「知道啦知道啦。」
殺生丸：「貓也不准再養。不管是跟月長石一樣的，還是跟那些東西一樣，都不准再養。」
「你管得好多哦。」瀧姬撅著嘴，小聲嘟囔。
殺生丸神情危險，薄金色的眼瞳乜斜而至。
「別這麼凶啊，你都嚇到我了。」
瀧姬趕緊識時務衝他笑，好話不要錢的送，「以後，我再也不會了，我向你保證，不會再養其他貓，更不會給你找弟弟，分薄對你的愛。過去、現在、未來，就只有我們，好不好？」
殺生丸無動於衷。
瀧姬：「別不高興了。你總是這樣冷冰冰的，很容易嚇到我的。要知道，我現在這麼弱，你稍微嚴肅點，都會把我嚇得心髒怦怦直跳，好半天都喘不過氣……」
殺生丸冷笑：「就你，也會害怕？」
言語間，嘲諷意味拉滿。
「明明已經弱小到別人一根手指頭就能掐死，可你卻還是死鴨子嘴硬，自己一個人撐了那麼久。甚至，即使是本能再也無法壓制，被逼到極點，你也不准備告訴我。」
「這麼會裝腔作勢，哪裡有半點會害怕的樣子？」
瀧姬笑嘻嘻：「你都說了啊，那只是裝腔作勢。可實際上，我每天都非常心虛哦。在下面的時候，我一直擔心自己露出弱勢，萬一連累到他們可怎麼辦；如今回到這裡，才算終於松了口氣。」
「只是——」
「你瞧著我的時候，總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我每次看到，都會嚇得心髒發抖，整晚整晚地做噩夢呢！」
「做噩夢？」
殺生丸視線從她紅潤的小臉上掃過，「我看你不僅不害怕，反而很享受這種危險刺激的感覺。」
「那肯定是你的錯覺啦。」
瀧姬才不會承認，「我只是個柔弱可憐又無助的女孩子，怎麼可能不害怕的呢？」
「呵。」
誰信誰傻瓜。
第135章
瀧姬一直在雲上城休養。
哪怕禁錮她的結界已經壞掉, 她也沒有再試圖跑下去。
倒不是已經習慣了失去貓貓陪伴的生活，而是經過了豹貓妖一事後，她也明白了, 自己弱勢已顯，而妖怪們中喜歡撿漏的狗男人又太多, 她回到貓貓們身邊，只會給他們制造不必要的危險。
至於把貓貓們帶到雲上城……
這個念頭只浮現一瞬，就被瀧姬摁了下去。
且不說把貓貓們困在一個地方有多殘忍, 單說這滿地妖怪的雲上城, 就不是適合貓貓們長久生活的地方。
再說啦——
跟貓貓待在一起太久, 萬一克制不住本能, 丟臉是小, 出現不必要的傷亡是大。
「去見他們，也不過是徒增離別感傷, 還不如等力量恢復了七七八八, 再直接去找他們。」
瀧姬是這樣想的。
而這一等, 便是無數個星河輪轉，寒暑易節。
「再見了, 媽媽。」
就像剛回雲上城的那樣，瀧姬依依不舍趴在凌月仙姬膝上，神情哀傷, 「世界那麼大，今晚我就要出去看看。」
「別想我……」
她吸了吸鼻子, 緩了口氣，才繼續道, 「因為, 想我也沒用。」
「爬。」
凌月仙姬言簡意賅, 笑眯眯抽回被女兒捧在掌心的手，溫柔地讓她趕緊滾。
臉上並無半點傷心的顏色。
畢竟，在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女兒是個什麼狗東西。
瀧姬一溜煙跑遠，迫不及待跳下雲上城。
兩三百年不見，人類世界變化有點大。
瀧姬離開時，他們還只能用牛馬，哼哧哼哧拉車；而等她回來才發現，飛機汽車已經到處跑了。
空氣不復之前清淨，各種亂七八糟的氣味交織在一起，聞起來鼻子癢癢的。
不僅如此，仿佛亙古不變的山岳，地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猝不及防，瀧姬理所當然地迷了路。
所幸，她並沒有迷失太久
很快，就在一個小巷子裡，瞅見了疑似熟人的家伙。
「……乖孫，是你嗎？」
頭頂傳來的疑惑問話，打斷了五條悟指尖凝聚的咒力。
他仰頭望去，就瞧見電線雜物交錯的巷道樓頂上方，正探出一顆小腦袋。
她看起來極其年輕。
銀發、金眸。
綺麗精致的小臉有著懵懂無知的純真。
此時，因為得不到回答，她就更加好奇地探出半個身體，銀色長發順著她窺探的動作簌簌垂落。
樓頂風很大，華麗的綢裳搖曳翩躚，獵獵作響，仿佛稍有不慎，她就會不小心被刮下來。
而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危險的處境，只是睜著碎金眸子，眨也不眨地打量著下方的一切。
五條悟一邊審視著不合時宜出現的奇怪少女，一邊跟坐在牆根的夏油傑搭話：「……她不會也是你的家人吧？」
夏油傑捂著不停流血的左肩，咽下喉頭甜腥，蒼白的臉上的浮出一絲笑：「她明顯是在跟你說話，咳、咳咳……即使是家人，也應該是你的家人。」
「哈？別開玩笑了。」
「你不覺得，你們都有著同樣的顏色的頭發嗎？」
「可我不記得，我還有這麼一個奇怪的祖宗。」
五條悟認真思考後，予以否定。
見他們自顧自說起話來，又把自己拋在腦後，瀧姬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耽擱下去。
於是，她徑直從三四十米高的樓頂翻身而下，體態輕盈地落在他們二人中間，像只優雅的蝴蝶：「你不回答，我就自己來看了。」
說著，她捏著五條悟的下巴，將其拽到自己眼前，仔細端詳。
他個子很高，相貌也十分出眾。
只是，不同於其他成年男人，他的臉龐有著少年特有的秀氣柔和。
銀白色的短發，再配上一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冰藍色眼睛，莫名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瀧姬跟他的距離很近，從她的方向，可以更清楚看見他的眼睛。
——真好看啊。
這樣感慨著，瀧姬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理所當然摸到了無形壁壘：「怪不得，我總是覺得，你好像跟我有什麼關系……瞧瞧這雙眼睛，可不就像我跟月長石，不，我跟無慘親生的？」
「來，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之間，肯定有著非比尋常的關系！」
五條悟：「……」
夏油傑：「噗嗤——」
由於瀧姬不合時宜的打岔，五條悟並沒有來得及出手，那位從高專叛逃，成為特級詛咒師被通緝的夏油傑，就笑死了。
——字面意義上的，笑死。
五條悟避開搗亂的銀發少女，站在原地，默默看了好一會兒，才俯下身，將那具殘缺的屍體抱起來，沉默朝前走。
為了避免百鬼夜行傷害到普通人，附近都已經下帳戒嚴。
平日裡車水馬龍的道路上，沒有半個人影。
冬日的涼風，打著旋從腳下掠過，吹散空氣中的濃郁的血腥氣。
瀧姬亦步亦趨跟在五條悟身後，一點也沒有自己礙事的覺悟：「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現在是准備去哪裡啊？」
沒得到回應，她也不尷尬，繼續問，「話說，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雖然我來得有些晚，但勉強也算是聽了個半場。」
「他原本明顯還不想死，可在看到你之後，似乎就接受了這個結局。」
「而你呢，不僅跟他有說有笑的，現在，還在為了他的去世而悲傷。」
「你們的關系，應該是很好的樣子。可之前，你的殺意也是真的……為什麼呀？你為什麼會想要殺了自己的朋友？」
「如果是我的話，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跟自己的朋友站在一起，我的刀，永遠只會朝向外人。」
「所以，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就突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超好奇！」
原本，五條悟已經沒了氣力搭理任何人了，可也許是受不了她小嘴叭叭的，沉默片刻，他開口了。
那只是青春期短暫的三年情誼。
熱烈絢爛。
卻戛然而止。
由此延續而出的，是糾纏了十多年的生與死、正與惡、崩潰與重塑，毀滅與新生。
「好慘！」
聽完後，瀧姬心疼一抽一抽的，揪著五條悟的袖子，汪嗚一聲哭出來，「你們真的好慘啊。嗚嗚嗚……明明你們還都把自己當做對方的好朋友，不是嗎？怎麼就走到這一步呢？」
「而且……」
「殺了他，或許是把他從活著的地獄解脫出來的最好方式。可你不是我啊，你解脫了他，接下來，你要怎麼解救你自己呢？」
「親手殺死自己朋友這種事，我身為一只狗，都無法釋懷，你作為人類，真的能釋懷的了嗎？」
五條悟下意識睨了她一眼。
沒想到，她看起來精神似乎不大正常的樣子，竟然也能說出人話來。
「不如這樣吧——」
瀧姬吸吸鼻子，快步上前，擋在他身前，「看在我很喜歡你眼睛的份上，我們做個交易！」
「你做我的兒子，我就救活你的摯友。順帶，也讓他做我兒子。」
「放心好了，媽媽會一直一直愛你們，絕對會給你們不一樣的人生，並再也不讓你們經歷這種可怕的取舍。」
五條悟停下腳步。
冰湖般純粹漂亮的藍眼睛注視著眼前的銀發少女，片刻後，他笑出聲：「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東西，如果你能做到的話，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可如果你辦不到……」
他指尖凝出閃著青藍色的光，表面跳動著刺目的弧光，看起來就非常危險。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瀧姬並不在意他的威脅，振奮拍拍他肩膀，臉上盡是喜出望外的愉悅。
她緩緩從腰間拔出天生牙，突然想起什麼，又衝他提出自己另外的要求：「哦，對了，記得幫我找你的爸爸們，我不小心把他們搞丟了。」
「可以。」
於是——
瀧姬不僅成功收獲了兩個那麼大的乖兒子，而在等待五條悟消息的時候，順帶還捕獲了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做孫女。
頃刻間，就三代同堂了。
瀧姬感覺自己真是撿到寶了。
五條私邸。
大晦日之後，天空就飄起來紛紛揚揚的雪花。
如今，深厚的積雪堆積空庭，琉璃般的冬日斜斜照射過來，冰晶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絢麗無比。
「咒術師啊……」
乖兒子們與乖孫女們就著「你這個該死的咒術師，不要靠過來」和「可惡的詛咒師小丫頭，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發生爭執，瀧姬忍不住摸著下巴，頗為懷念地喟嘆，「我已經好久沒聽過這個職業。說起來，在很早之前，我也見過非常厲害的咒術師哦。」
「唉，如果他在的話，幫傑恢復斷掉的左臂，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是誰？！」
菜菜子和美美子眼睛一亮，連架都不想跟五條悟吵了。
「兩面宿儺。」
瀧姬懶洋洋趴在柔軟的沙發上，碎金眸子舒服眯起，視線越過格子窗，眺望著積雪庭院，「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我都已經記不清他的臉了……唔，只記得他個子很高，身材非常健壯，是抱起來都會硌人的程度——你們不要學他！」
「兩面宿儺？」
夏油傑叩擊膝蓋的手指一滯，「……跟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同名嗎？」
第136章
「不是哦。」
瀧姬換個了更舒服的躺姿, 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柔軟的雲朵中，愜意的不得了，「雖然我對人類關注不多, 但能被稱為詛咒之王的，就只有他而已。」
「他真的好厲害的！」
「尤其是那個能把對手切片片的咒術領域，即使是我，也需要跑得非常狼狽，才能保下一命。」
「不過, 認真算下來，還是我更厲害一些~」
「畢竟, 哪怕他反轉術式使用得再厲害，也無法拯救死掉的人，而這種事, 我卻可以做到, 嘻嘻。」
「開玩笑吧？」
「如果你認識他，豈不是在說, 你已經活了上千年？！」
菜菜子美美子懷疑地上上下下打量她，直覺她在說大話。
因為無論怎麼看, 她看起來年紀都不大。
「真是兩個小笨蛋。」
五條悟雙手抱在胸前, 桀驁不馴的臉上嘲諷之意拉滿，「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現嗎？她根本不是人類, 不僅不是咒術師，也不是咒靈……」
「是妖怪吧。」
夏油傑補充, 「雖然很少, 但我確實在人群中見過。」
「妖怪？！」
「那不是傳說中的東西嗎？」
「嘿嘿, 你們好聰明啊, 不愧是我兒子, 這一點隨我！」
無視姐妹花吃了蒼蠅般膈應表情，瀧姬繼續道，「我離開的這些年，似乎發生了很多變化呢。妖怪們銷聲匿跡不說，人類卻變得烏泱泱的，到處都是了……」
「這就顯得，我好像成了沒人要的孤家寡人似的。」
「……有點不高興。」
這樣說著，瀧姬突然就癟著嘴巴，撿起沙發上的靠墊，兜頭衝五條悟砸過去，「快幫我把貓貓們都找回來！找不到，你這個不孝子就別回來了！」
語氣那叫一個頤指氣使。
也就是五條悟心態好，不然，絕對送她一個蒼嘗嘗。
當然，五條悟也沒有違背約定的意思。
最後叮囑了她一聲，讓她跟夏油傑不要輕易離開私邸，就離開找貓去。
而對於夏油傑一行人來說，沒了五條悟這個監視者，他們自然就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
於是——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瀧姬打著哈欠，攔下了正欲偷偷摸摸離開的夏油傑。
菜菜子和美美子緊張地護在夏油傑身前。
雖然之前她們相處得也算愉快，但為了夏油傑，她們不並介意與瀧姬為敵。
「我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夏油傑望著她，像是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長長嘆了口氣，細長的眉眼為難皺起，似乎心裡有萬般無奈和迫不得已，「我是被通緝的詛咒師，一旦跟悟有牽扯，咒術高層極有可能對他發難……」
「發難就發難好了。」
瀧姬覺得他的擔心真沒有必要，「你不是說咒術高層已經爛透了，依照他們的行事方針，只會不停害死新的咒術師嗎？」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趁著這個機會，來個釣魚執法，把他們全殺了，名正言順換自己人上去。」
「而且，悟那麼強，縱然你不方便，也可以把他推上去啊。」
瀧姬鏗鏘有力的說完，四周就陷入死一般靜寂。
天上弦月高懸，不甚明亮的青光傾斜在庭中眾人身上，照出他們奇奇怪怪的神情。
春夜的風徐徐掠過，枝頭新綻的粉白色櫻花簌簌而落，宛若飛雪。
一時間，只能聽到花瓣凋零的細微響動。
不知過了過久，被姐妹花護在身後的夏油傑才笑了笑，睇著瀧姬的細長眉眼愈發慈悲溫柔：「悟是最強，可這世上所有的事，並不能一股腦都推到他身上。」
「……他終究，也只是個人類而已。」
「要解決這個，也很簡單啊！」
瀧姬道，「其實，我個人覺得奈落，比悟更適合統籌人心的職位。」
「他是我所有貓貓中，最像人類的那個，要心機有心機，要手段有手段……如果他能成為咒術界高層的話，實現你的夢想，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我之前有點擔心，你會懷疑我心懷鬼胎，才沒有立刻舉薦他，既然，你也不舍得悟做出頭鳥，那就讓他來好了。」
瀧姬興致勃勃給他分享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夏油傑：「確實是個很好的辦法，但我還是不能留在這裡……」
「可我覺得，你最好留在這裡。」
瀧姬臉上振奮的表情漸漸斂下去，「你是我救回來的。」
「你的命，包括你這個人，都屬於我。在你的爸爸們回來，並明確表示你已經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之前，我都不會允許，你去我看不到的地方冒險。」
「傑，不管你有著怎樣的過去，怎樣的決心，怎樣的無法釋懷，你都要記得，那個夏油傑已經死了。」
「再多的仇恨和恩怨，都已經終結在你死的那一瞬間。如今活著的你，只是我瀧姬的兒子，你要更快樂、更自由、更隨心。」
「另外——」
「你知不知道，沒有爸爸照顧的世界，真的很危險……」
她這樣感慨著，身形倏然從他們眼前消失，等再出現，纖細白皙的指尖正死死攥住一人的脖子。
「咒術師？」菜菜子和美美子震驚。
「不，只是普通的人類殺手。」夏油傑道。
「五條私邸遠離市區，外人一靠近，我就聞到味兒了。」
瀧姬擦去嘴唇上的血跡，將快要被嚇瘋的男人丟在地上，面無表情踢了踢，「說罷，是誰派你來的？說出來的話，我或許就不吃你了……」
然而，男人並沒有來得及說出來，表情就定格驚恐畏懼之上，隨著唇角溢出鮮血，倒在地上，再無一絲聲息。
「這可不像是普通的殺手！」
饒是見多了生死的菜菜子和美美子，也不由吃了一驚，神情嚴肅。
「所以，我才建議你們不要輕易外出。」
瀧姬拔出叢雲牙，毫不客氣把屍體踢下地獄，做了無害化處理，之後，擺出害怕的表情，滿臉心有余悸，「悟才走多久啊，壞人就聞著味兒過來了！真的太可怕了！」
「等悟回來，就讓他把高層都殺了！」
「……我覺得這不像是高層的手段。」
夏油傑沉默片刻，開口。
「嘻嘻，是不是不重要啦。」
瀧姬推著他往房間裡走，「重要的是，我想找個理由把他們都殺了。雖然不太在意人類的權利，但思來想去，只有那個職位換上自己人，我才會比較放心你們往外跑呢。」
之後，瀧姬等來了最想見的那個。
——月長石。
黑貓化作一道閃電，飛身跨越層層屋檐高牆，瞄瞄叫著，快速衝到瀧姬懷裡。
似乎是太久沒見，積壓在內心的思念，讓它嗚咽的聲音凄厲又悲戚，不停拿腦袋蹭著瀧姬的下巴、脖頸，肩膀，窩在她懷裡打滾，努力把氣味沾滿她全身，恨不得跟她骨貼骨肉貼肉。
「我好想你，月長石！」
「我每天都在想你！」
瀧姬抱著它，使勁親它，眼淚霎時間就流了一臉，狼狽又可憐，「嗚嗚嗚，我想你想得太快瘋掉了，可我卻不能去找你……」
「喵嗚喵嗚！！」
月長石發出更加凄厲的哀嚎。
「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早就來了，卻不呼喚你。」
「以後，不會這樣的了。」
瀧姬趕緊承諾，淌滿眼淚的臉頰不停蹭著它柔順濃密的皮毛，「從今往後，只要我還活著，就再也不會讓我們分開了！」
月長石之後，急匆匆趕來的，是桔梗。
二人執手相望，久別重逢的欣喜，瞬間讓那個輕易不會情緒波動起伏的巫女，紅了眼眶。
「你沒事就好。」
「你沒事就好……」
桔梗長睫震顫，輕聲呢喃。
她怔怔望著與之前別無二致的綺麗少女，內心有無數話想說，可一張嘴，就是顫抖的泣音。
緩了好半天，才稍稍克制了些欺負的情緒。
桔梗緊緊握住瀧姬的手：「幸好你沒事……如果你遭遇了什麼，我肯定不會原諒自己。」
「不管你的事。」
瀧姬把她抱在懷裡，親親她眉心，「我一切都好，桔梗，不要自責，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再說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別哭……你一哭，我也更想哭了……」
哽咽說道最後，聲音已然帶上哭腔。
壓抑心底的委屈，也在此刻，悉數湧上心頭。
瀧姬緊緊抱住她，淚水宛若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淌過臉頰：「我一回來，就找不到家了。你們也都不見了，到處都沒有你們的身影，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把我忘了，不願意等我回來了。嗚，我好難過……」
「沒有人不要你。」
「瀧姬，大家都不會不要你。」
桔梗回抱著她，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輕拍著她的背，給她順著氣，「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大家好好訴了一番離情別緒。
待情緒稍微平復下來，瀧姬才想起來，自己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新兒子們介紹給桔梗認識。
「我知道你。」
不曾想，夏油傑卻認出了桔梗，「神秘的一級咒術師，高專因為情報不完全，將你判定為一級，但據我所知，你的實力應該達到了特級。」
桔梗也沒想到，瀧姬新收的兒子，竟然是咒術界聲名赫赫的五條悟和夏油傑。
聞言，想起什麼，也道：「我也聽說過你的名字，擁有奇特咒術的天才咒術師。」
夏油傑頓了頓，垂眸淺笑：「詛咒師罷了。」
「什麼詛咒師不詛咒師的。」
瀧姬枕在桔梗腿上，懷裡摟著月長石，打斷他們的談話，「過去的事，都忘了吧。現在，你就只有我好兒子這一個身份，誰讓你不高興，等你爸爸來了，就讓他幫你把那些家伙都殺了。」
菜菜子表情古怪。
美美子：「……爸爸到底是誰？」
桔梗認真打量了夏油傑一番，沉吟片刻，不確定開口：「是黑死牟嗎？」
「當然不是啦。」
瀧姬一口否定，「傑年紀輕輕，就喜歡養女兒，這個習慣，像極了奈落，所以，他是奈落的好兒子。」
第137章
「那五條悟呢？」
菜菜子搭話。
雖然都是聽不懂的人名, 但還是很好奇。
「其實，我一看見悟的藍眼睛，就忍不住想起了月長石，但這次要是再沒有無慘的份兒, 他肯定不介意跟我大發雷霆, 所以，為了避免重蹈覆轍, 悟就只好做我跟無慘的好兒子啦！」
「對了——」
瀧姬突然想起什麼, 抱緊懷裡的月長石, 詢問地望向身側的桔梗，「梅和太郎他們……是否圓滿幸福地走過了一生？」
「咪。」
「嗯。」
「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大家一直陪伴他們左右，看著他們從什麼都不懂的孩童，一點點長成成熟穩重的大人。」
桔梗輕撫著她鬢發, 漆黑清亮的眼底閃過一絲懷念，「他們兄妹同心, 不僅將人見城搭理的蒸蒸日上，離世之前，也無比幸福地約定, 下輩子也要繼續做兄妹。」
「而且, 他們也沒有忘記你, 拜托我們向你道謝, 才無憾離開。」
「這就好……」
瀧姬輕聲呢喃, 有片刻恍惚。
月長石輕輕舔了舔她搭在自己背上的手，貓舌頭特有的刺啦啦觸感, 很快就讓她回過神。
瀧姬恢復輕快笑顏, 身體順著桔梗大腿挪啊挪, 腦袋挪到夏油傑身邊，伸手拉住他擱在腿上的手，見他望過來，努力衝他露出慈愛又溫柔的表情：「傑，別怕，我不會再丟下你的。」
「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這種殺戮，但對我來說，倘若能用幾條人命，便換來珍視之人擁有更好的未來，只是殺幾個不知好歹的人類而已，這種事，我從來不介意多做幾次。」
「所以——」
「如果無法接受，就閉上眼，不要看。」
「你的願望，會由爸爸們幫你實現。」
夏油傑垂目靜靜打量著她。
有點想笑，又有些感慨。
她好像誤會了什麼。
自己並不是什麼心仁面慈的善人，更不是需要保護的小孩子。
殺戮、死亡、罪惡……
在長十余年的叛逃歲月中，他利用了很多人，也奪取了很多無辜者的性命，對此，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
——那是通往大業必有的犧牲。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的。
然而，被那樣一雙真摯熾熱的碎金眼瞳注視著，她一廂情願的給予與體貼，卻一度讓內心翻湧出五味雜陳的情緒。
「嗯。」
沉默片刻，夏油傑還是選擇附和了她的傻話。
就見她眉眼彎彎，笑得更開心了。
而得到了認可後，瀧姬也就更來勁了。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好三兒，抱著他的手，親昵地蹭蹭他好看的手指：「傑，你就是太心軟了。」
「學學我啊~」
「沒必要糾結自己是對是錯，更沒必要太過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讓你不順心的，殺；讓你不高興的，殺；讓你困擾的，殺殺殺！」
「當初，也有妖怪看我勢單力孤，把我當做軟柿子捏。嘻嘻……到最後，我就把他們都吃了，甚至，還把他們的同族也屠了個干淨~」
「有沒有人恨我，我不太清楚，但我只知道，從那以後，我整個人都氣順了~」
「是天也藍了，水也清了，看到狗狗都不會生氣了呢！」
菜菜子用奇怪語氣問：「如果那個讓夏油大人不高興的，是你呢？」
「當然是原諒我！」
瀧姬振振有詞，「我只是一只柔弱無助又可憐的狗狗啊，生而為人，就不要跟我計較那麼多啦~」
「咪。」
****
據桔梗所說，在奈落傳達出她可能很久都回不來後，只是因為她的存在，而勉強聚在一起的眾人們，在梅兄妹倆去世後不久，就逐漸分崩離析。
無慘是最早離開的那個。
之後，是黑死牟。
奈落雖然並沒有直接消失，但他經常會失蹤很久。雖然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桔梗覺得，大概不是什麼好事。
再到後來，人見城依舊作為大本營存在，但他們在最猛勝的帶領下，才會偶爾在人見城重聚，時間從幾年、幾十年不等。而現在，距離上次他們聚齊，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為的還是由無慘和奈落幫他們更新身份信息。
所以，目前他們在哪兒，桔梗也不清楚。
瀧姬倒也不急。
反正時間多的是，遲早會再見的。
而其他貓貓也沒有讓她等太久，五條悟外出尋人還有結果呢，他們就在最猛勝的帶領下，一個接一個找了過來。
瀧姬看到他們，就是眼前一亮，挨個給他們親親抱抱，然後，一手拉上一個，把無慘和奈落拽過來，給他們介紹了「新兒子」們。
五條悟看了看自己的「新爸爸」，又瞅了瞅仿佛認命似的傑，忍不住撇嘴抱怨：「傑跟你的蜘蛛貓，好歹都擁有黑色頭發，以及，一看就很會騙人的乖乖面孔。」
「可是——」
「我跟他，一點像的地方都沒有吧？」
無慘也在怒目而視，不善的眼神死死瞪著她，根本沒瞧自己的「新兒子」一眼。
最強咒術師又有什麼用？
被敷衍了就是被敷衍了！
「來，無慘，擺出漂亮的藍眼睛給他瞧瞧~」
「呵。」
無慘拒絕奉陪。
瀧姬握住他的手，苦口婆心勸：「無慘，你不喜歡嗎？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起了我們分別的那天晚上，你的眼睛也是這個顏色的……他真的好像我們親生的，你不想要他嗎？這麼大一個好兒子，我真的喜歡的不得了，你不喜歡嗎？」
「假的就是假的。」
「傻瓜。」
眼見他拒絕的態度不復堅決，瀧姬再接再厲，「假的又如何？只要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真的就好啊，再說啦，無慘，你不想跟我有個孩子嗎？」
「可我好想跟你有個不是狗的孩子~」
狗狗磨人的功力漸長，到最後，無慘還是捏著鼻子，接受自己突然就有了那麼大一個兒子的事實。
雖然跟自己不太像，有點被敷衍的味道，但最起碼……
比沒有強。
這樣想著，無慘扭頭望向不遠處的黑死牟。
他安靜的站在一旁，仿佛與身前的熱鬧格格不入。
瀧姬安撫無慘之際，奈落也在打量著自己的「新兒子」。
雖然，跟無慘比較起來，自己並沒有被敷衍，但很顯然，夏油傑的難養程度，比五條悟可高多了。
他心裡有了計較。
衝著妄圖做甩手掌櫃的瀧姬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瀧姬乖乖過來了：「干嘛？」
奈落衝她露出一個極具親和裡的笑容，趁她看呆，雙手一點也不客氣捏住她臉頰，往外扯：「我可真是謝謝你，一直記得我。」
一回來就給他找事做。
瀧姬臉皮都要被他扯掉了，氣急敗壞，啊嗚就給了他手背一口。
奈落仿佛感覺不到疼，就著自己深可見骨的傷口，給她畫了個大花臉。
「討厭死了！」
「奈落，你是個壞東西！！」
瀧姬吱哇亂叫，就去撓他臉，毫無意外地被淡紫色結界擋住。
安置好兒子們，瀧姬理所當然地開始了啃兒子、啃兒他爸的愉快生活。
戰國時代到現代社會的跨度，遠比平安朝到戰國時代的變化大了去了。
於是，無所事事的瀧姬，愉快拉上桔梗，沉迷現代娛樂產品不可自拔。
偶爾玩嗨了，還會帶上一大兜，回去雲上城，分享給心愛的媽媽。
同時，還要像棵小白蓮似的，茶裡茶氣地跟媽媽說殺生丸壞話：「媽媽媽媽，大狗子可真不孝！」
「他在人類社會玩得樂不思蜀，整天不見人影，卻也不想把有趣的東西分享給自己的媽媽，好壞好壞的！」
瀧姬一邊諂媚地給母親捏捏揉揉，一邊捧一踩一，「不像我，我只會時時刻刻思念著媽媽，一看到有趣的東西，就忍不住捧上來，獻給你~」
「媽媽，下次他回來，你直接把他踢下雲上城吧！」
「……媽媽，你為什麼要衝著我眨眼睛？是眼睛不舒服嗎？要不要心愛的女兒給你吹吹？」
凌月仙姬摁住躍躍欲試的女兒，換了個更加慵懶優雅姿勢，抬手指向她身後，示意她看過去。
瀧姬不明所以，扭過頭。
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只見，許久不見的殺生丸正面無表情站在自己身後，金瞳低垂，眸光淡淡。
尷尬。
死一般的尷尬。
瀧姬干笑兩聲，咽了口唾沫，試圖緩和氣氛：「哈哈哈哈，大狗子，你怎麼突然來了？說起來，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你了，正跟媽媽說，我好想你，想要去見你呢……」
殺生丸微微一哂，無情捏著她後頸，把她踢出雲上城。
瀧姬哎呀一聲，墜下茫茫雲海。
見此慘狀，凌月仙姬幽幽嘆息出聲：「唉，我都提醒你了。」
瀧姬一溜煙跑回五條私邸，卻發現心愛的貓貓少了一個。
——黑死牟。
「咦，他去哪裡？」
圍著宅邸找了好半天，最後，瀧姬不得不承認，他失蹤了。
「接了一個電話，他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無慘戴著藍光眼鏡，坐在電腦面前，不知道在搞什麼。
「去哪兒了？」
「你去問奈落吧，他什麼都知道。」
瀧姬奇怪瞅他一眼，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跟奈落關系那麼好了。
而奈落面對她的詢問，卻只是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已經回到了宮城縣。」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會比留在我身邊更重要嗎？」
「這個嘛，我覺得，你還是親自去問他比較好。」
奈落說得含含糊糊，聽得瀧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很快——
她就明白了。
瀧姬跟著最猛勝，尚未到達最終目的地，就從高空一眼望見了黑死牟。
他笨手笨腳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而身旁站在的，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女子。
清晨明媚的陽光罩在他們臉上，分外般配。
第138章
瀧姬愣了一下, 旋即恍然大悟。
腦海浮現奈落意有所指的表情，又想起那時候自己過分自信的話語，不由尷尬地摸摸鼻子：「這……確實是家人更重要。」
其實, 她之前不急著找回分散各處的貓貓, 也是有這一方面的考量。
太久不見, 貓貓們肯定有了各自的生活。
而貓貓本身就是需要自己空間, 很獨立的生物，自己只需要知道他們平安無事就好。
原本，瀧姬是准備直接離開的, 不太想打擾他們的生活，但到底沒按捺住好奇心, 想要看看黑死牟的孩子。
——這可是她心愛的貓貓們親生的第一個孩子哎！
——想看！
只是, 直接不請自來的話，難免顯得自己來勢洶洶，好像是要挾恩綁走黑死牟似的, 所以，思忖再三後, 瀧姬決定偷偷潛入。
看一眼就走。
不曾想，她還沒來記得看清楚那個孩子的長相呢，就被抓包了。
「……瀧？」
房門無聲打開，黑死牟不確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瀧姬維持著探頭窺視嬰兒的姿勢，好半晌，才窘迫地站直身體，尷尬地「嗯」了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
瀧姬：「唔, 我就是單純想看看, 沒有要做什麼的意思。」
「……看什麼？」
瀧姬沒來得及回答, 摟著嬰兒入睡的女子大概是被他們的談話聲吵到, 迷迷糊糊醒過來。
房間裡點著小夜燈，光線並不充足。
那女子睡眼惺忪，只看見床前站在一道黑影，當即失聲尖叫，卻猛地想起自己的孩子就在身邊，匆忙咽下嘴裡驚恐的聲音，只發出一聲急促的短音。
「誰？！！」
女子擋在孩子身前，眼神畏懼，身體瑟瑟發抖。
瀧姬也驚了驚。
嚇到一位母親，並非出自她本意，試圖向對方安撫解釋，卻敏銳瞧見，因為自己靠近，對方表情愈發驚恐畏懼起來。
最後，還是黑死牟嘆了口氣，從身後拉住她，把她領出去。
「你在這裡等我。」
這樣說著，黑死牟打開客廳的燈，讓她稍等，而他則重新回了女子房間，順勢輕輕帶上門。
瀧姬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內心兀得湧出難以言說的尷尬。
她低著頭，腳尖不停搓著光亮的地面，片刻後，從袖裡掏出一枚祈求平安的御守，輕輕放在茶幾上。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奈落會把這個東西塞到她手心。
原來，不是他腦袋出了問題……
「幫我向奈落道聲謝。」
瀧姬摸摸一直守在屋外的最猛勝，等它通靈性地飛走後，身形也隨之消失在幽深的夜色裡，就像是她來時那麼突然。
現代社會，吃喝玩樂的地方太多了。
瀧姬並沒有著急回去，而是准備趁著這個機會，把附近都逛一圈。
雖然，在五條悟金錢的加持下，瀧姬小日子過得樂不思蜀，是幾乎要把貓貓們拋之腦後的程度，但那份樸實無華且枯燥的快樂，並沒有持續很久。
無他，她做噩夢了。
夢裡，死得只剩下二十根手指的兩面宿儺，此刻化身猙獰歹毒的無臉魔鬼，狠狠揪痛她的臉，嘴裡還一個勁兒的冷嘲熱諷：「快瞧瞧，這是誰家的狗？這麼久不見，真是越來越狗了。是正常人多看一眼，都會眼疼的程度……」
「噫，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狗的狗？」
狗狗狗……
一聲聲不絕於耳的狗狗狗，仿佛要把「狗」的認證戳滿她全身。
瀧姬硬生生從睡夢中嚇醒。
她坐在酒店柔軟的床上，急促喘息，好半晌，才得以平復受驚的心髒。
她抹去額上冷汗，側頭望向窗外，夜色裡，無數霓虹燈閃爍，取代了橫貫天幕的星河。
是她沒見慣的場景，但不討厭。
瀧姬在床上又坐了一會，之後，才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外面的熱鬧喧鬧一股腦湧入房間，驅散了驚醒後那份難以言說的冷清。
深吸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
片刻後，瀧姬從懷裡掏出一根層層封印的手指，剝開表面的紙質符咒，含在嘴裡啃啊啃。
——像狗狗啃骨頭那樣。
雖然兩面宿儺的手指真心不好吃，但好歹解氣啊。
「從來不來我的夢裡，以至於我都已經忘記了你長什麼樣，只記得你有四只眼睛、四條手臂……好不容易出現一次，還對我說那麼嚇人的話，也就是你死了，而這個手指又真心難吃，不然，我非得重新把你從頭啃到尾不可！」
原本，瀧姬只是不甘心的抱怨，卻沒想到，自己報仇雪恨的日子來得那麼快！
她剛剛吐槽完，就看見五條悟一手拎著一個孩子，飄在窗前，很開心得跟自己打招呼：「喲~」
「……你怎麼在這裡？」
瀧姬嚇了一跳，讓開，他們可以直接跳進來。
海膽黑發少年彎腰弓身，以示感謝，隨後，又道了聲「失禮了」，才退到一旁。
瀧姬微微頷首致意。
「說起來話長，不過哦……」
五條悟非常興奮地拍著赤、裸上身的粉發少年，「這個孩子可了不得呢！他不僅成功跟兩面宿儺融合在一起，還順利活了下來~你不是跟兩面宿儺是老相識嗎？我就想把這孩子帶過來給你瞧瞧，權當做你幫過我的謝禮。」
「哈？」
五條悟無視瀧姬震驚的臉孔，用非常不靠譜的語氣，親昵地跟虎杖悠仁頭貼頭：「來，悠仁，你跟宿儺交換一分鐘，讓他們見見面~」
「可是……」
「沒關系哦，我可是最強的。」五條悟洋洋得意地拍胸脯保證。
瀧姬忍不住暗暗吐槽：「這個兒子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太過自信。是狗看了，都忍不住套麻袋打他一頓，讓他好好感受感受社會險惡的程度。」
而虎杖悠仁也很聽話，在得到五條悟的承諾後，開始跟身體裡的兩面宿儺交換身體控制權。
少年矯健強壯的身體，開始浮出道道黑色咒紋。
整個人的氣息已然發生質的變化！
瀧姬愕然瞪大眼。
熟悉的咒紋，熟悉的四只眼，熟悉的暗紅色瞳孔，漸漸勾起她那份已然忘卻的記憶！
「……宿儺？！」
「你果然還活著。」
相比於瀧姬的不敢置信，重歸於世的兩面宿儺顯得平靜太多。
「這是當然啦。」
「我可是大妖怪啊……」
瀧姬圍著他打轉，把他上摸摸、下……還沒摸到，就被兩面宿儺死死攥住手腕，而他這一突然舉動，直接讓海膽頭少年露出擔心的表情。
瀧姬倒是坦然，不給摸就不摸了，她只是用許久不見甚是想念的表情，深深注視著他：「只是，你變了很多……」
兩面宿儺眼神微妙。
總覺得，狗不會因為過去了一千多年的時間，就不再是狗了。
尤其，她的狗，可是刻在骨子裡的。
果不其然——
下一刻，他就感覺自己赤、裸的胸口被瀧姬捏了捏。
兩面宿儺：「……」
瀧姬滿臉懷念感慨：「雖然已經不記得你本來的樣子了，但我還記得，你那個時候真的好胖好胖的！嗚嗚嗚，這麼多年不見，你終於不那麼胖了，另外，這具身體的肌肉手感好好哦，比你之前摸起來舒服多了，想抱抱……」
兩面宿儺無比嫌棄。
掌心抵住她額頭，把她推開，拒絕被狗染指。
然而，他抗拒的動作，卻讓瀧姬又發現了什麼，她驚喜地瞪大眼：「吶吶吶，宿儺，你是不是矮了好多？」
兩面宿儺一僵。
瀧姬興衝衝將五條悟拉到兩面宿儺身邊，都不用後退一步，就能清楚看見他們之間那無比慘烈的對比。
「噗哈哈哈哈……」
瀧姬樂不可支，手捂肚子，笑得喪心病狂，眼淚都笑出來了，「你矮了，真的矮了好多！」
「不僅不能得意洋洋俯視我，甚至，跟我做到平視都做不到了……哈哈哈哈，宿儺，詛咒之王，噗哈哈哈，一點威懾力都沒有了呢！」
兩面宿儺面無表情。
就知道這個狗東西嘴裡吐不出像牙。
當即扣住她指指點點的手，猛然用力，當場就要給她捏碎。
然而——
時間到了。
身體控制權再次被虎杖悠仁奪取。
瀧姬也發現了這一點，望著兩面宿儺尤不甘心地閉上眼，笑得更大聲，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行為，會不會讓他的心靈雪上加霜，：「哈哈哈哈……好慘啊，宿儺！ 你怎麼可以這麼慘？不僅變矮了，甚至，連身體掌控權都沒有……」
結果，她幸災樂禍的話還沒有說完，手腕就被重重咬了一口。
「嘶——」
「啊，對不起對不起！」
虎杖悠仁觸電般收回手，死死捂住突然就生出一張嘴的左手，不停彎腰道歉，「我不知道他還會這樣出現……」
瀧姬揉著破皮見血的腕骨，毫不在意擺擺手。
本是她先撩毛宿儺的。
然而，被堵住的嘴轉而又從他右手手背冒出來，舌頭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品嘗瀧姬血的滋味：「你血的味道不對勁……」
說著，他似乎也想到什麼，裂開嘴巴，發出戲謔的嘲諷，「原以為千年不見，你會變得更強，沒想到……哪怕你已經為了大妖怪，也不過如此嘛。」
「還好意思說我呢。」
瀧姬蹲下身，瞅著那張陰陽怪氣嘴巴，好奇地戳戳，「你自己不也虛得不行？堂堂詛咒之王，竟然連個人類都比不過……」
然後，差點被惱羞成怒的宿兩面宿儺咬掉手指頭。
第139章
虎杖悠仁僵硬站在原地。
躲也不是, 不躲也不是。
而他們的交談，也讓伏黑惠越發緊張不安起來，求救般望向五條悟。
可那個被寄予厚望的五條悟, 卻只是興致盎然望著場中二人, 雙手抱在懷裡，沉浸於作壁上觀的快樂之中。
伏黑惠：「……」。
額上滿是黑線。
他慢慢挪過去：「就這樣放著不管嗎？」
五條悟給了他一把腦瓜崩：「再等等。」
場中，瀧姬在跟兩面宿儺相互嘲笑過彼此後，也終於想起正事, 開始跟他有商有量：「宿儺, 幫我個忙唄。」
「什麼忙？」
「我的好兒子，在跟咒術師的戰鬥中, 不小心失去半邊身體……」
「……你有孩子了？」
「嗯, 還不止一個呢。」
瀧姬毫不避諱地承認, 「你知道的，我雖然能救回死人，卻無法恢復殘缺的肢體。唉, 都怪我來得不夠及時，當我見到他的時候, 他已經被咒力毀掉的半側身體……所以，我就忍不住想到了你。」
沉默片刻, 兩面宿儺笑了：「也好，我也想看看，你的好兒子……究竟有多好。」
然後——
「這就是你所謂的『好兒子』？」
再次跟虎杖悠仁做了交換的兩面宿儺, 望著那個明顯只是個普通咒術師的黑發男人, 自覺受到了欺騙, 雙手毫不客氣撕扯著瀧姬臉蛋, 發泄被狗哄了的郁悶。
「疼疼疼！」
瀧姬一邊抱怨, 一邊據理力爭，「難道傑不是個好兒子嗎？你瞧瞧他，長得多麼乖巧啊，一看就是我的好兒子！」
「呵！」
瞅著這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蠢狗，兩面宿儺發出嘲意滿滿的冷笑，「也就只有你這種愚蠢的家伙，才會輕而易舉被外表哄騙，那家伙……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瀧姬怒目而視。
二人就夏油傑的問題再次吵了起來。
五條私邸。
貓貓們和咒術師涇渭分明。
夏油傑笑眯眯陪貓貓們坐在一旁，並不參與故友爭鋒。
淡定的，好像身處風波之中的不是他。
伏黑惠則一臉古怪。
難以想像，明明剛受肉成功的兩面宿儺，還在叫囂著要殺光女人和小孩，可現在，竟然跟……
他扭頭看了眼身側的五條悟，表情愈發奇怪。
「怎麼了？」
伏黑惠搖搖頭。
到底是沒有問出口，五條老師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認下「媽媽」和「爸爸」的。
不過，吵歸吵鬧歸鬧，兩面宿儺到底沒有拒絕瀧姬的請求。
「好了。」
兩面宿儺使用反轉術式，治療好夏油傑，掃了眼表情各異的貓貓們，之後，才低下頭，覷著那個還在抱著他大腿痛哭流涕的瀧姬，忍不住把嫌棄寫在臉上，「快點起來，他已經不是殘廢了……都已經是上千歲的老妖婆了，還好意思哭，丟不丟人？！」
「我才不是老妖婆！」
瀧姬毫不客氣用他褲子擦了擦眼淚鼻涕，「不管多少歲，我都是媽媽心愛的小寶貝！」
千年之後，兩面宿儺再次品嘗到了膈應的滋味。
於是，郁卒地給了她腦袋一拳。
瀧姬氣急敗壞，當即就想擰掉他的大腿，從上啃到下，可在憤怒衝垮理智之前，她突然想起來了。
眼前站在的兩面宿儺，並不是真正的兩面宿儺。
這具身體，屬於虎杖悠仁。
難以言說的感傷湧上心頭……
「宿儺，你要怎麼辦啊？」
瀧姬要哭不哭，重新抱著他的大腿不放，「你說你要是足夠強，直接占據了這具身體的控制權，把虎杖擠沒了，我倒是能坦然接受你以這種狀態復活。」
「可是……」
「你現在受制於虎杖，他不允許，你甚至連出都出不來，這麼柔弱可憐，哪裡還有半點詛咒之王該有的樣子？」
「……別擺出這種要吃狗的眼神啊，我又沒說錯！這麼不高興，那你就出來唄，咱們重新換個身體，好不好？」
五條悟舉手插言：「他們已經徹底融為一體了哦。」
「什麼意思？」
瀧姬不明所以，「你是說……宿儺已經無法脫離虎杖了嗎？」
五條悟點頭。
瞬間，瀧姬悲從中來。
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哭什麼？」
兩面宿儺眼神鄙夷，「跟他融為一體的，只是我其中一份靈魂而已，我還有其他十九份留在外面……」
五條悟賤兮兮開口：「可是，你的手指對於人類來說，是劇毒哦。而悠仁，是你千年難得一遇的受肉、體，除了他，你已經不可能再找到更適合了的。即使未來也會有，可你確定還要再等一千年嗎？」
聞言，瀧姬更難過了，忍不住抱著兩面宿儺的大腿使勁啃；「你說你為什麼把自己搞得那麼難吃啊！但凡你變得好吃點，我都不會讓你以這種尷尬狀態活下去！」
「真是的，奈落都沒有你難吃！」
被無辜care的奈落。衝著兩面宿儺微微一笑，頷首致意。
五條悟似乎生怕她不夠難過，繼續道：「雖然，悠仁能輕而易舉控制身體裡的兩面宿儺，但是啊，我上面的那群老家伙們，卻害怕極了，生怕兩面宿儺借機復活，一直催我趕緊帶他回去，接受死刑呢。」
瀧姬大驚失色，驚恐地更緊地抱住兩面宿儺：「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又見到他，絕對不許他就這麼死了！」
「咒術高層的那些爛橘子，可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的哦。」
五條悟似乎很同情地瞧了她一眼，「你還是多跟他聊聊吧。以後想要再見，說不定你還要繼續等一千年呢。」
瀧姬被嚇到。
拼命搖頭，拒絕想像那副可怕的場景。
五條悟偷笑。
然後，他就瞧見其他貓貓們也在望著他，笑得意味深長。
正感覺哪裡不對，就聽見瀧姬用凄惶哆嗦的聲音，顫顫巍巍提出了可怕的建議：
「我們把他們都殺吧。」
「既然虎杖與宿儺融為了一體，也就意味著，想要殺了宿儺，就必須殺了虎杖……這種事，怎麼可以？」
「因為畏懼對方強大，就想要殺了不受自己控制的詛咒之王，我不是不能理解，但殺宿儺就殺宿儺好了，為什麼連無辜的虎杖都不放過？」
「嗚嗚嗚……」
一旦被逼入絕境，瀧姬腦子就會變得分外好使。
不僅什麼都做的出來，甚至，還能給自己找非常體面的理由。
「我身為吃人不吐皮的大妖怪，都不會殘殺無辜人類，身為人類，竟然對自己無辜的同胞，那麼凶殘……這種冷血殘酷的上層，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
「與其滿足他們的心願，殺害無辜者，倒不如讓他們先去死一死。」
她是如此理直氣壯、正義凜然。
以至於眾人都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她說得在理。
「如今的咒術高層，就相當於當初的桔梗，你把他們都殺了，勢必會讓人類暴露在詛咒的殺戮之下。」
「這種事，還是先從長計議吧。」
眼見五條悟把瀧姬撩炸，最後，還是奈落跟著裝背景板的無慘對視一眼，微笑著出來打圓場，「至於虎杖的生死……我想，五條身為當代最強咒術師，應該還不至於連個孩子都保不下來。」
「你說，是嗎，五條？」
「這是當然了。」
五條悟手肘搭在伏黑惠肩膀，一點也沒有是自己撩起瀧姬殺心的自覺，「我可是答應了我可愛的學生，會保下悠仁的哦。」
得到肯定答案，奈落也笑了，他衝瀧姬道：「既然如此，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們來處理，你嘛，就繼續吃吃喝喝，繼續熟悉現代社會吧。」
「……那好叭。」
把陰謀算計別人的事交給奈落來做，瀧姬還是挺放心的。
畢竟，再沒有比他心眼更多、心機更深的家伙了。
而事情也正如奈落所說的那樣，在五條悟力保之下，虎杖悠仁被咒術高層判了個死緩。
據說，是為了讓他吃下所有兩面宿儺手指，再將其處決，徹底斷掉詛咒之王重歸於世的可能。
如今，他已經轉校進入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學習咒術。
瀧姬一邊感慨「咒術高層可真會物盡其用」，一邊好奇追問：「虎杖同意了？」
「嗯。」
「他都不怕嗎？雖然，現在是他掌控身體，但我覺得，隨著吞入的手指增多，宿儺的意識只會越來越強。」
瀧姬嚴肅道，「要知道，詛咒之王，可不是什麼名不副實的歪瓜裂棗，他可是能與大妖怪硬剛的狠人。到時候，他整個人的意識，也許都會被宿儺吞噬掉也說不定……」
「人類中，總會有一些過於理想，天真又傲慢的傻瓜。」
「自認為，只要自己更努力、更強大一些，就能拯救弱者，創造更美好的未來，殊不知，這種不合時宜的善良，與過分強烈的責任感，只會給自己招致痛苦。」
奈落微笑，「虎杖就是這樣的。哦，對了，還有你的好三兒——夏油傑，他也是其中翹楚。」
「曾經的理想主義者，失去信念，失去意義，面對理想破滅的現實，他只能掙扎著墮入地獄。救不了別人，也救不了自己，只能期待死亡給予他解脫……」
瀧姬枕在桔梗腿上，並沒有因為他的話動怒，只是默默注視著頭頂上方的天棚：「……無法漠視別人的苦難，會感同身後、會憤怒、會痛苦，所以，他們才那麼可愛嘛。」
嘴上是說得淡定，可私下裡，瀧姬還是讓桔梗重新把兩面宿儺的手指封印起來，小心翼翼揣回衣服裡。
避免被詛咒騷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因為手指的事情，過早跟咒術師們發生爭執。
——不管外人怎麼說，她都不會送兩面宿儺去死。
下定決心後，天色已經不早了，瀧姬跟桔梗准備回屋睡覺，卻在檐下回廊裡，遇見了迎面而來的黑死牟。
她下意識停住腳步。
「你們先聊。」
桔梗從她懷裡接過月長石，衝著他們笑著點點頭，先行回房。
「瀧……」
「其實，我沒有非要你們留在我身邊的意思。」
瀧姬率先打斷他的話。
時至今日，想起那日尷尬的一幕，還是忍不住面紅耳赤。
她收在袖裡的手指攥緊，臉上卻擺出無所謂的寬慰表情，語重心長道：「我喜歡你們，不單單是為了滿足我的個人私欲，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們能過得更開心。」
「這世上的所有快樂，我都希望你們能擁有。」
「你們開心了，我也會很開心。」
「所以——」
「嚴勝，你回家去吧。」
「不要因為我緣故，耽誤你們的相處。要知道，人類的生命，可是很短暫的，稍縱即逝，我不希望你留有遺憾。」
一口氣把在心頭轉了好幾轉的話吐出，瀧姬自覺已經想通，衝他笑笑：「時間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就算要走，也等明天也不遲。」
說罷，跟他擦肩而過。
第140章
「瀧。」
黑死牟拉住她的手, 止住她離開的動作，「……你在不高興。」
「我沒有。」
瀧姬一口否決。
「你有。」
「我沒有。」
……
……
二人就無聊的對話的重復了幾次，黑死牟率先沒忍住, 他笑著將瀧姬抱在懷裡，伏在她耳邊, 輕聲呢喃：「沒有別的家人，瀧, 我的家，只在你這裡。」
瀧姬別過頭。
溫熱的氣息落在耳邊, 酥酥麻麻的，很不自在。
她是喜歡黑死牟的。
但不管她多喜歡，都不可能只為了自己快樂, 就不管不顧別人死活。
於是, 她定了定心神：「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所以, 日後你想回來了, 隨時可以, 但現在，你最好回到他們身邊去。」
「我永遠都在, 可他們卻不會長久。」
「嚴勝, 你要跟他們過得很快樂、很快樂才行……」
「他們不是我的家人。」
黑死牟氣息落在她側臉, 低沉的聲音似乎隱隱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笑, 「瀧, 他們和緣一才是一家人。」
「……緣一？」
許久不曾聽到的名字, 勾起更加久遠的回憶, 讓瀧姬有片刻失神。
「嗯。」
黑死牟將她如絲綢般順滑的發絲別在而耳後, 「我也是偶然遇見他們的。雖然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我能感覺到，他就是緣一。至於那位女子，如果我沒記錯，她應該是緣一的妻子——詩，的轉世。」
瀧姬神情恍惚。
依稀想起與緣一的最後一次相見，他曾用非常憧憬語氣，說他已經跟詩約定好，下輩子還要繼續在一起。
那時候，她只感到無比悲傷。
覺得他恐怕是被人類的神鬼觀點洗腦了。
此生能找到真心相愛之人，就已經非常難得了，誰能保證下輩子對方還是自己的靈魂伴侶？
畢竟，一旦輪回轉生，一切就都變了。
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完全沒想到，他們竟真的再次重逢了……
瀧姬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黑死牟繼續道：「那時候，我之所以會離開，是接受了緣一的請求，幫因公離開的他，暫時照拂妻兒。」
「出於私心，我並不想讓你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會特意隱瞞下來。」
頓了頓，黑死牟輕聲喚出她的名字：「不過，當我第一次抱住那個孩子的時候，確實忍不住在想，如果是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會不會也像他……」
黑死牟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瀧姬雙手用力抵在身前，極力推拒著自己。
他臉色暗了暗，低頭望向瀧姬，卻見她神情窘頓緊張，似乎在畏懼著什麼，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瞳孔驟然一緊。
不知何時。
昏暗的庭院裡，竟站著一個銀發金眸的青年。
此時，正面無表情看著他們。
黑死牟：「……」
瀧姬推開他，急忙迎上去：「大狗子，你怎麼來了？」
一邊問著，一邊雙手背在身後，衝黑死牟做趕緊走的手勢。
殺生丸淡淡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只是抬起手，給她擦擦臉，那上面沾染了別人的氣味。
瀧姬被他擦得頭皮發麻，趕緊拉住他擦拭的手，衝他討好地笑笑：「嘻嘻，我知道，你肯定是擔心我~」
「真不愧是我心愛的大狗子！」
「你放心好了，我根本沒有逞強，也沒有跟任何人結仇，更沒有做亂七八糟的事，你就好好把這顆心放回原位吧！」
瀧姬一邊拍著他胸口，給他順氣，一邊粗暴地轉移話題，「對了，這些年，你見過月長石嗎？」
「只遠遠看過幾次。」
這樣說著，殺生丸不知道又想起什麼，睇向她的眸光冷厲異常，「明知道自己什麼狀況，卻還是讓自己的刀留在旁人身邊，那個巫女就這麼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
殺生丸眼神涼涼。
瀧姬瞬間換了說辭：「我就是單純很喜歡她啦。大狗子，桔梗不僅長得漂亮，能力出眾，人也溫柔。」
「尤其，她還好愛好愛我的！」
「即使我在她面前殺過人，她也不會用犬大將那種失望譴責的眼神看我，而是一直溫聲細語地安慰我，唯恐我會傷心難過~」
「大狗子，她真的好好的！嘿嘿，就像媽媽一樣，你要是願意跟她多接觸接觸，肯定也會像我一樣喜歡她！」
殺生丸回憶著過去僅有的幾次見面，冷冰冰道：「不覺得。」
人類，終究只是人類而已。
即使在瀧姬的幫助下，成為擁有與妖怪無異的壽命和生命力，也只是人類。
而人類，根本不配跟母親相提並論。
「口是心非~」
「我知道，你肯定是在說假話！你要是不喜歡她，恐怕早就把月長石從她身邊帶走了~」
瀧姬毫不客氣抱住他手臂，一邊將自己掛在他胳膊上，一邊衝他笑得微妙討嫌，「嘻嘻，我就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桔梗！」
無視殺生丸皺起的眉頭，瀧姬拉著他來到障子門前，敲了敲門，得到桔梗並未休息的回答，這才興衝衝拉著他走進去。
率先迎上來的，是月長石。
它抖著毛絨絨長尾，嘴裡發出喵嗚喵嗚的可憐聲，一路小跑，輕盈蹦到殺生丸懷裡，被他單手拖住，不至於摔下去。
大概也是太想念，不停用腦袋蹭著他下巴。
好一會兒，殺生丸才紆尊降貴抬起手，可有可無地擼了擼它腦袋。
月長石頓時發出更加嬌滴滴的喵嗚聲，趴在他懷裡，腦袋枕在他肩上，舒服地打起呼嚕來。
「桔梗桔梗，殺生丸是特意來謝謝你的，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麼好~只是他太害羞了，不好意思開口，就讓我來了！」
瀧姬松開殺生丸，三兩步蹦到桔梗身邊，從身後方向抱住她，親昵地蹭蹭她側臉，嘴裡的謊話張口就來。
殺生丸淡淡瞥她一眼。
瀧姬喜笑顏開，根本不知道適可而止為何。
桔梗愧不敢受：「太客氣了，這些年，是你一直在幫我。」
瀧姬吧唧親了桔梗柔嫩的臉蛋一口，跟她貼貼：「哪有！你對我的好，遠比我對你要好太多了~你的心裡，只有我一只狗，而我的心裡，不僅有好多只狗，還有好多只貓！」
她毫無顧忌的話，成功逗笑了桔梗。
二人笑作一團。
對此，殺生丸采取了眼不見為淨的態度。
他輕輕撫摸著月長石柔順的背毛。
怎麼說呢。
比起外面那些毫無分寸的男人們，明顯是桔梗和月長石更順眼一點。
而瀧姬，大概是自覺有了跟母親差不多的桔梗在身邊，殺生丸不至於太過分，就枕在桔梗膝上，瞅著端坐蒲團之上的殺生丸，呶呶嘴巴：「我們的地盤怎麼樣了？」
「現在人類這麼活躍，幾乎占據了所有地勢平坦的地區，往日常見的妖怪們，好像都消失了呢。」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好歹我也是東國之主啊，偶爾也想關心關心自己的屬下們呢。」
殺生丸擼著月長石，聽著它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緩緩道：「新生的妖怪，越來越弱，已經幾乎無法被普通人類看到……而稍微擁有些力量的高級妖怪們，或是藏於鮮有人煙的崇山峻嶺，或是像你養的那幾個男人一樣，混跡人類之中。」
「啊？」
瀧姬直皺眉，「這豈不是跟那些咒靈一個樣了？才幾百年啊，妖怪們竟然墮落到這種地步，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殺生丸上下打量她一眼，語氣微妙帶刺：「……你竟然也會在意妖怪們的死活？」
「那是當然的啊！」
瀧姬捂著胸口，滿臉悵恨，「妖怪可比沒滋沒味的人類好吃多了！一想到以後都不能吃妖怪解饞了，我就難過得想哭！」
殺生丸冷冷一笑。
桔梗也忍俊不禁。
沉吟片刻，她提出一個很好的建議：「或許，你可是試試咒靈？」
與快要銷聲匿跡的妖怪不同，從人類負面情緒中誕生的咒靈，在這個時代分外活躍。
桔梗的話，讓瀧姬不由想起自己那個被咒靈困擾，以至於誤入歧途的好三兒，頓時，深以為然。
咒靈也不是不能試試。
畢竟，身為一條狗，就應該有著開辟新食譜的覺悟。
不過——
「大狗子大狗子，差點忘了，我前不久又新收了兩個好兒子！」
「現在居住的這所宅邸，包包括我最近的一切開銷，都是由好兒子們提供的哦。」
「嘻嘻，他們真是又乖又貼心，等會兒，我介紹給你認認臉吧。」
無視殺生丸陡然沉下來的臉，瀧姬激動地不停蒼蠅爪搓手手，「他們都是數一數二的咒術師，很強噠，你肯定會喜歡！」
而殺生丸，理所當然地不喜歡。
不過，雖然不喜歡是真的，但殺生丸並沒有扭頭就走，而是忍住不適，留在瀧姬身邊，一邊疾言厲色提醒她不准再養亂七八糟的貓和孩子，一邊時刻防備她再次做出盡會惹人生氣的事。
對此，瀧姬並無異議。
甚至，還因為他的存在，有了瘋玩的底氣，拉著他跟桔梗，這裡跑那裡浪。
當無慘再一次想找她時，毫不意外又撲了個空。
他當即陰沉下臉，不死心地挨個推開房門，最後，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被留下的只有黑死牟、奈落和自己。
「這就是你的計謀？」
無慘按捺住心頭怒火，坐到奈落對面，不善質問，「即使有我的配合，你也只讓黑死牟被稍微冷遇了幾天而已。如果不是殺生丸來了攪局，他們恐怕會立刻和好如初！」
「殺生丸會過來，是很正常的事。」
與憤憤不平的無慘不同，奈落臉上噙著從容有度的微笑，信手翻了一頁書，不疾不徐的嗓音有著讓人信服的力度，「你應該能感覺到吧，瀧姬的力量並未恢復如初……而那時候，她又發生過那麼狼狽的事，身為弟弟，他自然不會放任她孤身在外。」
「這種時候，我們只要安安靜靜等著就好。」
「他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瀧姬身邊……」
「再說了，有殺生丸陪在她身邊，你應該放心才對。不然，依著她柔軟的性子，再給你找個兒子、添只貓，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務之急，是你要利用好咒術高層的身份，趁著瀧姬帶走桔梗那個過分敏銳的女人的空隙，盡快處理好兩面宿儺……無論是直接抹殺掉受肉、體，還是想發設法毀掉手指，都絕對不能讓他以全盛的姿態重歸於世。」
無慘這才稍稍從憤怒中冷靜下來。
是啊。
解決兩面宿儺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依著他跟瀧姬的情誼，絕對會成為比月長石還討厭的存在！
「這種事，我絕對不允許！」
堅定過決心後，無慘重新望向對面的男人，饒是見多識廣的他，心中不由泛起絲絲縷縷的涼意：「怪不得瀧姬那麼相信你的手段……你是在得知她與兩面宿儺相識之後，就開始算計了吧？」
「沒有哦。」
迎著他審視的打量，奈落笑了笑，神情平靜如許，「即使是我，也無法預料將來會發生的事情。之所以跟你聯手，在咒術界占有一席之地，不過是習慣性的有備無患罷了。」
「畢竟……」
「那時候，詛咒和咒靈取代妖怪，變得太過常見。對於新生的事物，抱有警惕之心，才能更好的活下來嘛。」
「而且，要是我早知道，瀧姬會將夏油傑和五條悟視若珍寶，護在懷裡，那時候，我也許就不會算計他們，給自己添麻煩。」
他是如此輕描淡寫。
好像在操縱玩弄咒術界的過程中，制造血腥謀算殺戮的，不是他。
第141章
男人們不謀而合, 阻止瀧姬插手咒靈與人類之間的事。
雖然瀧姬不太懂他們在搞什麼鬼，但其實，她也並不太在意。
對她來說, 咒靈會殘害人類，與山中野獸會吃人是一樣的，都屬於正常的食物鏈行為。
為保護一方，就對另一方趕盡殺絕，不僅沒必要, 還很容易白忙活一場，遠不如關心「咒靈到底好不好吃」更實在。
而在經過嚴肅實驗後，瀧姬才發現，低級咒靈跟低級妖怪一樣雞肋, 特級咒靈卻有著跟大妖怪相似的美味。
「就是太少了。」
瀧姬打量跟在五條悟身邊的少年。
他身穿白色咒術高專、制服，背著一把包裹嚴實的大刀。
年紀不大，留著半長的黑色短發, 眼睛是很好看的孔雀藍——如果不是已經有了更漂亮蒼天之瞳，又加之背後的殺生丸已經默默把手摁在了劍柄上，瀧姬是有點也想把他收了的。
——即使做不成貓，做兒子也挺好啊。
而現在，她只能頗為遺憾地瞅著少年好看的臉，幽幽嘆了口氣, 然後真誠地跟他打商量：「你身後那只特級咒靈，能讓我啃啃嗎？放心, 不會給你啃光。唉, 之前, 我吃了一只會噴火的特級咒靈, 很美味, 但為了可持續性竭澤而漁，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被救走……沒吃飽，就還有點餓。」
乙骨憂太震驚不已，下意識地望向五條悟。
五條悟仰頭望天，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沒有直接同意，就是委婉拒絕。
即使身為一條狗，瀧姬也很清楚，這是成年人之間約定俗成的潛規則。
於是，她只好依依不舍將目光從乙骨憂太身上挪開，轉而落到虎杖悠仁……和他同學身上。
即使老師是不可靠的五條悟，那三個孩子也依舊有著沒經過人心險惡的單純，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諳世事的朝氣蓬勃。
瀧姬看得眼饞，大手一揮，就帶著他們逛街去。
——用五條悟的卡。
吃吃喝喝，買買買。
一行人很快就混到一起，勾肩搭背，親密得仿佛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弟妹。
伏黑惠很費解。
釘崎野薔薇不知道瀧姬的身份，行事毫不顧忌也就罷了，怎麼虎杖悠仁也跟著她們一起鬧了起來？
尤其，看著他在瀧姬的攛掇下，竟然開始猛灌啤酒，頓時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虎杖，未成年不能飲酒。」
「哎呀哎呀，你不說我不說，就沒人知道啦。」
瀧姬不以為意，「而且，只是啤酒啦，酒精度數又不高。」
「哇~真不愧是虎杖，好厲害啊！竟然這麼快就喝空一罐！！好棒！不像大狗子，讓他喝點酒，就跟要殺了他似的。」
「其實，我也就一般般啦。」虎杖靦腆摸摸腦袋。
瀧姬又是好一通捧一踩一，完全視殺生丸冷若冰霜的臉色為無物。
殺生丸面無表情，手指卻一點點捏緊，掌心的玻璃杯發出不堪重負的皸裂聲。
釘崎野薔薇豪邁大笑：「不就是啤酒嘛，我也可以！」
咕咚咕咚豪飲，旋即打了個長長的酒嗝。
眼見他們越喝越嗨，伏黑惠頭疼極了。
瀧姬算是五條老師的長輩，自己不能太失禮，但好像不失禮的話，她根本不會聽啊。
苦惱。
桔梗給他倒了一杯鮮榨果汁，像是看穿了他的擔憂，不好意思道：「給你們添麻煩了。不過，請放心，之後，我們會平安將你們回學校。」
「啊，沒關系。」
伏黑惠有一瞬窘迫，趕忙雙手接過果汁，躬身道謝，「謝謝桔梗前輩。」
桔梗搖頭淺笑：「你們還這麼小，就成為咒術師，過著與詛咒生死相鬥的危險生活，像這樣偶爾放松一下，也不算出格。別想太多，一切還有我們。」
「嗯。」
伏黑惠應下的同時，低著頭，注視著指尖叩著的玻璃杯壁，沉思好一會兒，才試探問，「桔梗前輩也是咒術師吧？」
「嗯。」桔梗莞爾，沒有否認。
「聽五條老師說，您有著超越一級咒術師的力量，雖然不是高專培育的咒術師，但行動的目的，跟我們是一樣。只是，您現在……好像一直陪在瀧姬身邊。我知道很失禮，但還是忍不住想問……以後，您還願意做一名咒術師嗎？」
沉默片刻，桔梗微微仰起頭，清亮的眸子在酒吧霓虹燈下映照下，分外澄淨：「會的。」
陪伴瀧姬，以及盡自己所能拯救他人，並不是衝突的事。
而瀧姬，也不會希望自己違背心意，只為伴在她身邊。
這種事，她自己明白就好，沒必要對外人言。
所以，桔梗只是衝他溫柔地笑笑：「我還是會以咒術師的身份，繼續走下去，盡量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
就在咒術師們交流感情的時候，虎杖悠仁已經被釘崎野薔薇灌得漲紅了臉。
釘崎野薔薇拍桌大笑：「虎杖，你不行啊！」
瀧姬挪到虎杖悠仁身邊，給他打氣：「男孩子，怎麼能說不行？來，虎杖，讓宿儺出來，我告訴你，宿儺那個家伙，超會喝了！」
「不僅能輕而易舉灌醉我，當初，還差點把無慘灌生氣了！」
虎杖悠仁喝得雙眼迷離：「哎？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無慘？那是誰？」釘崎野薔薇湊過來，好奇搭話。
「我心愛的貓貓啦。」
「貓咪嗎？」
釘崎野薔薇瞅了瞅盤在殺生丸腿上的黑色貓咪，如果不是礙於殺生丸表情是在太冰冷了，忍不住想摸一摸。
於是，她來了興趣：「說起來，我也很喜歡貓咪，有空，讓我也看看吧。」
「好啊！」
瀧姬覺得眼前這個少女，可真是有眼光，頓時感覺自己更喜歡她一點了。
「哧——」
嘲意滿滿的冷笑，從虎杖悠仁被酒氣染紅的臉頰發出。
是兩面宿儺。
「喝嗎？」
瀧姬抬手從桌子上摸了根吸管，插到自己杯子裡，遞給他，「現在的酒水，可比當初我們喝的更醇香哦……」
「不喝。」兩面宿儺干脆拒絕了她。
瀧姬嘖了聲，覺得他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頓時擼擼袖子，對虎杖悠仁道：「來，虎杖，讓兩面宿儺出來。他竟敢拒絕我，呵，我今天非把他灌趴下不可！」
「好耶！」
釘崎野薔薇看熱鬧不嫌事大。
「不會有問題吧？」即使醉醺醺的，虎杖悠仁還是本能擔心。
「你就放心吧！」
瀧姬拍著胸脯保證。
然後——
就被猛虎出籠的兩面宿儺灌得七葷八素。
瀧姬趴在殺生丸腿上，像只自欺欺人的鴕鳥般，腦袋埋在他腿裡不出來：「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嗚嗚嗚……」
釘崎野薔薇整個人跟吃了笑豆似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端著啤酒的手不停哆嗦，酒嘩嘩往外灑。
桔梗忍俊不禁。
殺生丸眉心跳了跳，表情一如既往的又冷又臭，但他沒有掃興，只是抱起月長石，遠離這個醉鬼，不搭理她，任她哭濕自己褲子。
「你不行啊，瀧姬。」
兩面宿儺居高臨下，乜斜著那個只敢躲在自己弟弟身邊哭的狗子，臉上笑容越來越惡劣，不吝嘲諷，「千年不見，你酒量似乎越來越差勁了，才喝了幾杯，就已經不行了……」
「你胡扯，我才沒有不行！」
「那你站起來給我看看？」
「呵，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瀧姬哽著脖子，輸人不輸陣，「你說怎樣我就怎樣，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兩面宿儺雙手抱在胸前，掃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你叫我出來，應該不是單純為了跟我喝酒敘舊吧？如果你聽話，我倒是不能不成全你，揪個胳膊腿給你嘗嘗。」
這話聽得伏黑惠頭皮發麻，後背雞皮疙瘩一陣一陣的。
而他身邊的其他人，除了醉鬼，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即使桔梗安慰他，不會有事，可他還是忍不住想給五條老師打電話。
「別、別瞧不起人了！」
瀧姬怒目而視，把殺生丸的腿拍得啪啪響，「我才不稀罕吃你！」
「那你先把嘴上的口水擦干淨。」
瀧姬下意識擦了把嘴巴，然而，並沒有擦到口水。
她先愣了一下，旋即惱羞成怒，嗷嗷叫著去打他：「你騙人！！」
「你錯了。」
兩面宿儺表情愈發惡劣，大笑出聲，「我沒騙人，我騙的，是狗。」
瀧姬怒從心中起，當即就想生啃了他。
卻被可惡的兩面宿儺捏住腮幫子，精准推回殺生丸身上，嘴裡還要陰陽怪氣的嘲笑：「真是個小醉鬼。」
「嚶——」
瀧姬委屈極了，抱著殺生丸的腿，邊啃邊哭。
玩歸玩鬧歸鬧。
將小醉鬼們會咒術高專後，瀧姬還是忍不住伸手抵住正欲關上的宿舍門：「怎麼辦啊，宿儺？你就准備這麼跟虎杖過一輩子嗎？」
兩面宿儺：「還沒有醒酒嗎？竟然還在擔心這種無聊的事……」
「少瞧不起人了，我早就醒酒了！」
瀧姬瞪了他一眼，氣呼呼戳他胸口，少年的身體結實柔軟，不會把指尖戳得生疼，「只是一點普通的人類酒水而已，再說了，這是無聊的事嗎？這可是與你有關啊！」
「我們……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再見！」
「你要是謀算了上千年，卻只能再活區區一百年，你讓我怎麼辦？難道讓我再等你一千年嗎？」
說著這裡，她已然眼眶微紅，頗為不甘心咬牙發狠，「……如果只能如此，當初，你還不如不要搞三搞四，安安分分被我吃了！」
「這樣的話，我根本不用承受兩次與你分離的痛苦！」
兩面宿儺四只眼睛定定看著她，許久之後，才抬起手，摸了摸她發頂：「……這麼難過嗎？」
瀧姬悲傷地點點頭。
「不會。」
兩面宿儺道，「即使這具身體死了，我也不會死。」
「可是！」
瀧姬知道他在說什麼，大聲反駁，「光留著手指頭有什麼用？不能說話，更不能回應，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別的不說，我就問你，關於翠子以靈魂結晶的形式，這世上存在了幾百年的事，你知道嗎？」
兩面宿儺表情嚴肅起來：「……她還活著？！」
「我就知道你什麼都不清楚！」
瀧姬使勁擰他，心裡又氣又怒，卻還是老老實實將翠子與四魂之玉的事情，包括自己後續終於將她救出來的事，都告訴了他。
「……謝謝。」
靜默片刻，兩面宿儺第一次露出平靜到恍惚的表情。
看著他這個樣子，瀧姬就氣不打一處來。
而兩面宿儺就好像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任憑她掐掐擰擰，發泄內心不快。
「跟我道謝有個屁用！」
瀧姬手指擰著兩面宿儺腰上的肉，一擰一個圈，「你趕緊想個辦法，脫離虎杖活過來，我不想每次找你，都要先跟虎杖打個招呼，甚至，你惹我生氣了，我都不敢打你！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這具身體打廢了！」
「最重要的事，你雖然也活在這具身體裡，但身體控制權卻是屬於虎杖！你丟不丟人？就這，還好意思吹噓詛咒之王呢，我都為你感到丟人……」
嚴肅的話還沒有說三兩句，她就又開始跑題了。
兩面宿儺板著臉，手指頭摁著瀧姬眉心，無情把她推出去，「哐當」一聲關上門。
「你竟然還敢對著我發脾氣？！混賬宿儺，你別裝死，趕緊想個辦法！」
瀧姬一邊踢門，一邊道，「如果不是你現在活在虎杖的身體裡，而我又答應過大狗子，不再輕易制造貓貓，我絕對要把你吃了！」
「知道了知道了。」
片刻後，兩面宿儺壓低的聲音從門裡傳來，「……瀧姬，好好做你高高在上的大妖怪，不要再插手人類和咒靈之間的事，離他們都遠遠的。」
「如果不是你，我才懶得管呢！」
什麼人類，什麼咒靈，愛咋咋地。
當年，人類與妖怪扯頭花，她都不在意，如今，誰會在意人類和咒靈誰輸誰贏啊？
「……放心，我會回去找你。」
「給個准確時間！」
「安心等著罷。」
瀧姬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不忿地又踢了踢門，才悻悻離開。
第142章
奈落也就罷了, 兩面宿儺也這樣說。
從沒有見過面的二人，都不想自己多管閑事。
即使用膝蓋想，瀧姬都知道, 他們肯定瞞著自己在算計什麼。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管妨礙了哪個, 她都不忍心。
於是——
在經過劇烈的心理鬥爭後, 瀧姬偷偷叮囑奈落注意分寸, 照顧好她的好二兒和好三兒, 就果斷帶走了被狗男人們排斥在外的桔梗和黑死牟，把地方騰出來, 任他們折騰去。
新的落腳地, 是一所位於群山之中的秀麗町鎮。
也許是遠離大城市的緣故，這裡生活安寧又平靜, 仿佛靜水湖泊，有著一成不變的從容, 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而町鎮附近，生活著一群與世無爭的妖怪, 他們聚居的林子, 叫八原。
瀧姬依稀覺得耳熟, 但一時間又沒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聽到。
後來，瀧姬順著阡陌縱橫的田間小路溜溜達達的時候，偶然窺見了一位眉眼溫柔的少年。
他年紀不大，體格也單薄, 懷裡卻抱著一只意外肥壯厚實的三花貓。
這種過分鮮明的反差，讓她不由稀奇地盯著他們瞅了許久。
總感覺有些眼熟, 似乎在哪裡見過。
直到很久以後, 瀧姬才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她終於從壓箱底的記憶裡, 找出了對應之人！
——斑！
——那個裝貓把她騙得好慘的大妖怪。
當晚, 瀧姬就帶著大家爬了藤原家的牆頭。
「什麼嘛，原來是犬大將家的孩子。」
肥壯的三花貓蹲在地上，眯著眼睛，打量著對面的一行人，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又抬起後爪，撓了撓下巴，「……竟然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我還以為，又是那些想要搶奪友人帳的凶惡妖怪呢。」
夏目貴志絲毫沒有被妖怪打擾的不悅，禮貌地端來茶水點心，分給大家。
「啊，我也要！」
唯獨沒有被分到點心的斑，非常不高興地拍打疊席，發出啪啪的聲音。
「不行！」
溫柔和煦的少年，在面對斑的時候，卻意外強硬，「貓咪老師晚上已經吃過點心，不能繼續再吃了。」
「憑什麼？！」
「當然是因為你太胖啦」
瀧姬把自己的點心囫圇吞下還不算，又趴在桔梗身上，張嘴吃了黑死牟手裡的點心，咂摸了一下嘴巴，覺得不太夠，無視殺生丸冷冰冰的目光，扭過頭，就著他的手，哇嗚一口咬住他指尖的點心，吃下肚，這才滿意道，「唉，想當初，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優雅美麗的大妖怪呢。可現在，你瞧瞧你，胖了不止一圈。這麼胖……我都不由擔心，你再趴在夏目身上，會不會把他的小身子板壓壞了。」
「五月。」桔梗輕輕拽拽她衣袖。
瀧姬適可而止：「再說啦，也就是因為你是大妖怪，要是普通貓咪，這麼胖，身體遲早要出問題。」
「夏目身為飼主，當然會擔心你。你都這麼這麼大一只妖了，不要不知好歹啦。」
「加油減肥哦~」
瀧姬抱起趴在桔梗懷裡的月長石，舉到斑面前，「爭取變成跟我的月長石一樣好看~」
「咪。」
月長石也覺得眼前這只貓貓有點胖。
「哼。」
斑可不覺得自己身材有什麼問題，分明是這個可惡的狗崽子不懂欣賞，前爪蜷在身下，轉移話題，「你怎麼會突然來這裡？」
「唔，大概是我們之間有著特殊的緣分吧。」
沉吟片刻，瀧姬摸著下巴，緩緩吐出一句很不要臉的話。
「我跟你可不熟，貪吃的小狗崽子。」斑拒絕承認。
閑聊著閑聊著，時間就來到下半夜。
夏目貴志有點撐不住，維持坐著的姿勢，打起了瞌睡。
「人類身具靈力咒力，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好奇怪哦，明明不是半妖，身上卻有妖力……」
瀧姬無聲湊近，一邊認真打量著淺茶色頭發的少年，一邊細細嗅了嗅，「唔，聞起來不錯，就是不知道吃起來滋味如何……」
不等她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殺生丸就拎著她的後衣領，把她拽回來：「不可失禮。」
「可他看起來很好吃啊！」
斑倒也不介意她的實話：「夏目的妖力，繼承自他的外婆，只可惜，她生活的時代不對，被看不見妖怪的人類疏遠排斥，如果是放在妖鬼共生的平安戰國，她想必也能像你身邊的那位巫女一樣，成為很厲害的人吧。」
「咦，那她現在去哪兒了？」
這裡除了夏目貴志，並沒有散發誘人氣味的人類了。
「她很早之前就已經死了。」
「這樣啊……」
瀧姬若有所思，「也是呢，孫子都這麼好吃，外婆肯定更好吃！……斑，是你吃了她嗎？」
「才不是我！」
斑被狗子氣得直心梗，「不對，根本沒有人吃她！」
「那你好浪費哦。」
瀧姬道，「要是我的話，絕對要近水樓台先得月！即使活著的時候不舍得吃，那麼等她死了，我肯定是要嘗嘗的~」
斑氣得當場變回原形，就想把她趕走。
然而，變身的聲響，卻驚擾到打瞌睡的夏目貴志。
他猛地驚醒，就看見斑正對著客人們齜牙咧嘴，當即心下一驚，顧不得什麼，抬手就給了他一拳：「貓咪老師，你要做什麼？！！」
斑被揍了個結結實實。
那清脆的咚聲，饒是瀧姬，都忍不住捂著腦殼，倒吸一口涼氣。
斑威風不再，眼冒金星。
重新變回胖三花，頂著腦殼上碩大的包，趴在地上，再起不能。
夏目貴志把它抱在懷裡，不停向眾人道歉。
大家連忙擺手。
唯獨瀧姬理直氣壯地接受了，甚至，還同情地揉了揉他腦袋：「真是辛苦你了，斑可是能跟犬大將玩到一起的大妖怪，雖然不是真正的狗，但也跟狗差不多了。留他在身邊，你肯定受了很多苦吧？」
「不，我沒有……」
「不必解釋。」
打斷夏目貴志解釋，瀧姬就以過來人的表情，瞅著眼神越發悲憫，「我懂，我都懂。雖然你擁有強大的妖力，可說到底，也只是人類而已。」
「你一定是被他可愛的貓咪外表哄騙了吧？」
「想來也是，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小貓咪。」
「然而，他卻是假貓真狗！」
「你身為人類，看不穿他險惡內心，以至於被騙走感情，真是太可憐了……」
被接連一通搶白，夏目貴志只好衝她笑。
總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反駁，不然，很可能會被她逮著再叭叭一陣。
「哦，對了，友人帳是什麼東西？」
瀧姬覺得自己跟夏目貴志已經有了默契，於是，開始追問起其他事情，「聽起來，似乎有很多人在搶奪，很厲害嗎？會跟四魂之玉一樣招災引禍嗎？」
最後一句話，是衝著還在賭氣的斑問的。
斑直接翻了個大大白眼：「呵，四魂之玉那種虛假的東西，跟能掌控群妖的友人帳，沒有可比性。」
「哎，這麼厲害？」
「其實，那只是我外婆的遺物，上面寫著曾經敗在外婆手上的妖怪名字，也沒有很厲害……」
夏目貴志趕緊解釋。
「可只要掌握了友人帳，就可以通過上面的名字，控制妖怪，是禁忌之物。」
斑掛在夏目貴志胳膊上，生著紅點的眼睛微微眯起，直直注視著瀧姬，意味深長問，「小狗崽，你想要嗎？」
「……你也在上面嗎？」沉默片刻，瀧姬不答反問。
「這怎麼可能？！」
斑大聲反駁，感覺自己被她看扁了，「我可是大妖怪，怎麼可能敗在玲子手上？！」
「那沒興趣了。」
瀧姬立刻失望地嘖了聲，「普通小妖怪有什麼好關心的？又不好吃……我還以為你也在上面呢。」
斑：「……所以，你想吃的是我吧？」
瀧姬坦言：「誰不想吃大妖怪呢？美味又有營養~」
斑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拼命掙扎四肢，想要給眼前這個不懂尊老愛幼的小狗崽一爪。
夏目貴志死死摟著他，不准他失禮。
瀧姬嘻嘻哈哈帶著大家跑掉，留斑自己氣成河豚。
斑真的太生氣了。
哪怕瀧姬他們已經離開，他還是用屁股對著夏目貴志，不原諒他剛剛妨礙自己的行為。
夏目貴志不介意，熄了燈，躺回榻榻米上，望著悶悶不樂的斑，忍不住笑著摸摸他柔油光水滑的背毛：「貓咪老師其實很開心吧？」
「呵，我才沒有高興！那只是條奸詐又可惡的狗崽子罷了！」
聞言，夏目貴志臉上浮出更加柔和的笑：「她長得可真好看，貓咪老師如果變成人的話，肯定會跟她一樣好看。」
「別被騙了！」
斑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前爪拍拍貌似被瀧姬臉蛋迷惑的又一個傻瓜，想要他清醒點，「用你們人類的眼光來看，她確實長得很漂亮，可你別忘了，她也是貨真價實的大妖怪。」
「擅自用人類的標准來看待她，會吃大虧的！」
「……其他小妖怪都想吃你，她只會更想，記得離她遠點。」
「嗯，謝謝貓咪老師，我會注意的。」
夏目貴志拉好被子，棕褐色的瞳仁噙著乖巧的笑。
第143章
現代社會, 溝通非常方便。
即使身處遠離大城市的偏遠町鎮，瀧姬也依舊可以輕跟那些在外攪風攪雨的男人們, 保持聯系。
她時不時就會把最近玩了什麼、吃了什麼、遇見了什麼，分享給他們。
甚至，生怕擔心他們偷窺得不夠爽，她還特意跟神無保持了密切聯系，讓神無可以全方位、無死角展示她過得究竟多快樂。
無慘第一個撂挑子不干了。
不久之後，奈落也像只偷腥成功的貓兒，笑得意味深長, 姍姍來遲。
再後來，瀧姬還等來了脫離虎杖悠仁，以咒靈身份復活歸來的兩面宿儺。
「宿儺！」
瀧姬驚喜無比, 無視身後貓貓狗狗異樣的眼光, 就要撲上去，要給他一個久違的親親抱抱。
然而, 兩面宿儺依舊是那麼冷酷無情, 手掌摁住她腦殼, 無比嫌棄地把她推開。
「髒死了。」
兩面宿儺來得時候, 她的貓貓狗狗們正在河邊垂釣，而她則跟著一群高中生，在不遠處的下游摸螃蟹、抓田螺。
因為玩得太開心，即使挽了衣袖褲腳, 衣服也不可避免被水流浸濕，雙手上也沾滿河底淤泥腐葉。
「就你屁事多！」
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瀧姬就很生氣。
抬手抹了他一身泥。
兩面宿儺皮笑肉不笑, 拎著她就往河裡丟。
所幸，瀧姬反應迅速, 及時轉變身形，穩穩站在溝邊，才不至於變成落湯狗。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怒上心頭，抄起水邊的泥巴，追著他丟。
黑死牟本身並不認識兩面宿儺，只是從無慘與奈落的三言兩語中，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也曾在瀧姬心裡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
眼見他們追逐著越跑越遠，黑死牟眼神暗了暗，忍不住望向不遠處若無其事的殺生丸：「不用跟上去看看嗎？」
「沒必要。」
「放心好了，他們關系好著呢。」
作為同樣知曉一切的無慘，近乎憐憫地掃了他一眼，語氣說不出的微妙，「那家伙，可是瀧姬心心念念卻沒有得到的貓。她也就是嘴巴上凶點，實際上，能再次跟他重逢，心裡不知道多高興。」
「與其擔心她會不會受傷，你還不如擔心她會不會控制不住自己，再找只貓來，讓家裡變得更擁擠。」
「應該不會再有貓了。」
奈落的浮標動了動，他慢條斯理收回魚竿，取下小魚，丟回桶裡，「要是想收兩面宿儺做貓，她恐怕早就做了，根本沒必要等到現在。」
男人們這裡風起雲湧，桔梗沒有要參與其中的意思。
她坐在河岸上的石質長椅上，指尖捏著一根狗尾巴草穗，逗弄著月長石。
貓咪老師不喜歡皮毛沾水，沒有陪著夏目他們下水玩，而是趴在長椅的另一側，悠閑地甩著尾巴假寐。
不知過了過久，天色漸暗，太陽開始向著西邊的群山傾斜。
月長石玩累了，窩在桔梗腿上呼呼大睡。
桔梗看了眼天色，將它小心翼翼抱起來。
貓咪是很敏銳的生物，桔梗一動，月長石就感受到了，它打了個哈欠，衝她小聲喵喵叫。
桔梗安撫般揉揉它腦袋，溫聲跟斑打了招呼，暫時將在場孩子的安全委托給它，這才默默帶上月長石去找瀧姬，准備回家。
而等桔梗順著咒力殘穢找過去的時候，就看見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瀧姬得償所願，被兩面宿儺穩穩馱著，即使身上滿是狼狽痕跡，也不妨礙她喜笑顏開，抱著一根手臂哢嚓哢嚓吃得歡。
苦·兩面宿儺·主面不改色。
仿佛被吃的不是他。
桔梗：「……」
她愕然地縮了縮瞳孔，隨即無奈搖頭，迎上去，剛要准備說什麼，瀧姬就非常有分享精神，把剩下一半的手掌遞給她懷裡的月長石。
「快吃快吃！」
「活著的詛咒之王，可比死掉的好吃多了~」
說著，她無視兩面宿儺「你究竟還能狗到什麼程度」的譏諷表情，歪頭親了親他側臉，恬不知恥又補充一句，「嘻嘻，也比那些普普通通特級好吃多了！宿儺，你真的好棒啊！」
「咪。」
月長石嘗了一口，也覺得不愧是詛咒之王，可真好吃。
啊嗚啊嗚啃起來。
桔梗無力扶額。
簡直要敗給這一對了。
「你覺得我會高興嗎？」
「可總比我說你不好吃，要高興點吧？」
瀧姬雙手摟著他脖子，腦袋親昵地蹭蹭他耳朵，「想開點啊，宿儺！」
「我又不是外人，咱們可是貨真價實的青梅竹馬加天降。要真論起來，我們之間，還有著無人能及的宿命緣分呢。」
「而且，我這麼喜歡你，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正常人，誰會喜歡一條狗？」兩面宿儺笑她異想天開。
「可你不是正常人啊？」
瀧姬道，「之前，你是人類眼裡四眼四臂的怪胎，而現在，你是貨真價實的詛咒之王。」
兩面宿儺臉色一僵。
就聽她小嘴叭叭地繼續嘚瑟，「所以，別害羞啦，你肯定是喜歡我的，正如我一直喜歡著你一樣~」
「嘻嘻，宿儺宿儺，即使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卻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的臉哦……」
「呵！」
兩面宿儺打斷她毫不虧心的話，「是誰不止一次說過，早已忘記我的臉，甚至，根本不記得我的樣子了？」
「噯？那是誰？反正不是我。」
瀧姬果斷否認。
「你可真狗。」
「狗怎麼了？狗怎麼了？」
瀧姬就不服氣晃著他脖子，「我是狗，你就不喜歡我了嗎？當初，你跟我陪吃陪喝陪、睡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說的！」
「再說了，你不對我好，還准備對哪裡的小妖精好嗎？」
「他們有我喜歡你，有我珍視你，有我在意你嗎？」
兩面宿儺：「至少，他們不會總想著揪我胳膊腿下來嘗嘗。」
「你不是能長出來嘛！干嘛這樣小氣！」
「我也能讓你長回來，你願意給我嘗嘗嗎？」
「可我只是個柔弱無助又可憐的女孩子啊，你這麼大一個男的，竟然好意思跟一個女孩子計較？羞不羞？」
瀧姬瞳孔地震。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麼喪心病狂的話。
頓時更緊地摟緊他脖子，探出腦袋，滿眼譴責地盯他。
「一腳踹斷詛咒之王肋骨的柔弱女孩子嗎？」
「我一腳踹斷你肋骨，跟我是不是柔弱女孩子，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矛盾嗎？」
瀧姬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覺得你說話好沒有邏輯，桔梗，你說是不是？」
無辜被care的桔梗只是笑笑，不說話。
即使她跟兩面宿儺一點也不熟，也無法昧著良心附和瀧姬。
兩面宿儺頓時發出更輕蔑的嘲笑。
瀧姬絲毫不怯：「你看看你，總是跟我頂嘴，讓我這麼不高興，還敢一而再再而三跟我陰陽怪氣，我都不舍得挖坑把你埋了，而是試圖跟你講道理，這樣的我，難道還不夠柔弱可憐嗎？」
「看不出柔弱可憐在哪，就是臉皮挺厚的。」
「哦，這肯定是你眼睛有毛病。」
說到這裡，瀧姬思緒微妙一飄，碎金眸子頓時興奮瞅著他的眼睛，「宿儺，不如……」
「你想也別想。」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瀧姬大叫。
「我還不知道你？」
兩面宿儺眼神蔑然，「不會把眼睛摳出來給你嘗嘗看的，死心吧。」
「嚶——」
瀧姬覺得好委屈。
明明他都有四顆眼睛，卻不舍得給她吃一顆，真的好小氣的！
像是看穿了她內心所想，兩面宿儺繼續道：「我就是小氣，快死心吧。」
瀧姬等來了所有人。
哪怕是銷聲匿跡，她都以為已經死掉的犬夜叉，也在不久之後，來到了這個偏遠的山間町鎮，告訴她，如今的外界局勢非常微妙。
人類似乎與咒靈定下了什麼約定。
他們延續百年的死鬥，得到了緩和，不再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
但他總感覺，那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瀧姬卻隱約有些明白。
這一局勢，應該是奈落他們推動的。
而關鍵人物，如果她料想不錯，恐怕就是復活歸來的兩面宿儺。
他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咒靈。
所以，在兩面宿儺沒有明確表態偏向誰之前，他們之間就形成了比較穩定的三足鼎立局勢。
就是不知道這一狀態能維持多久……
不過，瀧姬對此抱了樂觀態度。
既然現在和平狀態能維持下來，沒道理，之後就維持不下來了。
她是不喜歡打打鬧鬧的日子的。
以後，誰要是不給她好日子過，那大家就都不必過了。
堅定過這個想法後，瀧姬就更加不擔心了。
整天快活得不得了。
唯一要說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她的好二兒和好三兒，無法常常陪在她身邊。
即使拖家帶口過來了，也只會待上很短的一段時間，時不時，還會抓桔梗壯丁，讓她無法頤養天年就不說了，還讓她本就孤單的生活更添了些許寂寥。
再一次被好兒子們搶走桔梗後，瀧姬難過得淚流滿臉，轉而拉住路過的殺生丸的手，泫然欲泣：「答應我，大狗子，別跟旁人生孩子！」
她悲憤仰頭望天，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狠狠攥拳，「孩子……都是魔鬼！」
殺生丸上下打量著她，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難得，你終於意識到這點。」
瀧姬鄭重點頭，然後，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我不會生，你也不准生！」
「……管好你自己吧。」
殺生丸不想附和她的蠢話。
想要抽手離開，卻被瀧姬抱住。整個人掛在他手臂上。
突如其來的重量，墜得殺生丸身體偏了偏。
「放開。」
瀧姬果斷搖頭拒絕。
他剛剛模棱兩可的話，與拒絕無異！
意識到這點後，她的精神立刻高度緊繃，無視殺生丸皺起的眉心，更緊地將自己掛在他身上。
反正，今天得不到肯定的答案，她就不下來了！
「我當然會管好我自己，但你也管好你自己！」
「我的孩子，就算再怎麼討嫌、再怎麼狗，最起碼，他們長得好看啊！」
「不像你——」
一說起這個，瀧姬就克制不住露出嫌棄譴責的表情，「我可是見過你可能會有的半妖孩子的模樣……實力弱就不說了，還半點沒遺傳你和媽媽的美貌！更像是跟二狗子和犬大將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哼！」
「我可警告你，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你要是敢跟外人生出那種孩子，到時候……到時候，我就不要你了！」
「帶著你的狗孩子趕緊滾，滾得越遠越好！」
殺生丸眉心突突跳。
莫須有的事情，她越說越氣，自己也是越聽越氣。
實在聽不下去，殺生丸克制住內心打狗的衝動，微微俯下身，捏住她兩腮，薄金色的眼瞳直直看入她飆淚的眼底，打斷她的嘰嘰喳喳：「閉嘴，不會有那種孩子。」
瀧姬像是被他凶巴巴的樣子嚇到了，哆嗦著噤聲。
好半晌，才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殺生丸這才松開她，轉身離開。
瀧姬揉著自己被捏痛的臉，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不停嘟囔抱怨：「不會你就早說啊，干嘛讓我追著問？大狗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惹我生氣？」
殺生丸拒絕理會。
瀧姬更來勁兒了：「我就知道，你這只狗子，好壞好壞的！」
「而你的孩子，連你的美貌都遺傳不了，想必也只會遺傳你的缺點，所以，我不讓你生孩子，完全是為了你好！」
「可你非但不感恩，還對我這麼凶……哎呀——」
殺生丸實在沒忍住，一個手錘，結結實實錘在她腦門上，疼得她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聽著她哀哀的啜泣，殺生丸終於稍稍氣順些。
他站在原地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施施然離開。
而瀧姬，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委屈巴巴，一邊抹眼淚，一邊嘴撅成油壺：「可真是無情的臭狗子！」
「不過，沒關系。」
「雖然你總是辜負我的一腔好心，但我那麼那麼愛你，只會大度的原諒你~」
「嘿嘿，誰讓你是只狗呢？」
瀧姬優缺點無數，但最明顯的，就是死不反省和想得開。
「世事不可能盡如我所願，不得圓滿，才是人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