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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終結暗戀

終結暗戀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無名 您是第2200個瀏覽者
楔子


  傾盆大雨直落,亮晃晃閃電自天際劃過,震耳雷鳴驚人心魄,這是台灣島嶼典型的台風季節。

  風強雨大,路上行人稀少,殊雲費力撐傘,幾次傘花大開,全身幾乎濕透。

  她提著塑膠袋,袋裡的包子剛出爐,冒出陣陣蒸氣,熱熱地熨貼她的拳頭,為寒冷的身體帶來些許暖意。

  殊雲心底盤算,靈涓的小說“菟絲園”下個月要出版,這是大事,有了獨立的經濟能力,才算真正脫離依附。羽沛快分娩了,得找時間逛百貨公司,搖籃奶瓶、尿片娃娃衣,把該買的東西准備齊全,雖然她們的“小雨滴”和“水水”缺少父親,但他們有三個媽媽,一定會得到最好照顧。

  想起小寶貝,殊雲唇角微微上揚。新生命、新希望,她們的未來全落在寶寶身上,她們將一天天看他們長大,陪他們學走路,教他們說話。

  靈涓為寶寶寫的童話書,稿紙堆滿盒子,羽沛自制的故事CD早早錄制妥當,而殊雲縫的玩偶娃娃,也排滿寶寶的房間。“愛”是她們迎接寶寶出世的第一份禮物。

  殊雲走進超商,想替靈涓買份報紙,卻瞄見書報架上新出爐的八卦雜志,封面有張模糊照片,照片上,偶像歌手谷劭飏和助理安妮一同走入賓館。

  大大標題寫著「安妮擄獲劭飏心,賓館十二小時實錄”。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該說聲恭喜的,只是……怎麼辦?她沒力氣拉抬微笑,沒真意為他們的婚姻放送祝福,更沒勇氣翻翻雜志,看看十二小時的實錄狀況。

  放下雜志報紙,轉身出超商,殊雲靠在走廊,苦澀滲出胸口。

  不想、不苦,不做菟絲花了呀,她和羽沛、靈涓約定好,靠自己的力氣活下去,沒有男人、沒有喬木,她們一樣要茁壯成長。

  沒錯,除開愛情,人生還有其他事情值得爭取,別把男女間看得重了。

  拚命地,她拚命鼓吹自己,不傷心、不流淚,這結局已在她夢中出現無數回,早估料到的不是?所以,不想!

  五分钟,殊雲從大馬路繞進寧靜小巷,父親為她購置的小公寓在眼前五十公尺處。小公寓說小不算小,七八十坪,四房兩廳還有個小和室,她們打算把嬰兒房布置在和室裡。

  “家”到了!殊雲加快速度。

  那是……停下腳,殊雲盯住蜷縮在角落邊的女孩,她全身濕透,及腰長發貼住身體,瘦削手臂相環,企圖留住一絲暖意。

  是凍僵了吧?她的唇色紫青。

  “小姐,你還好嗎?”柔軟聲音揚起,蜷縮的女孩偏頭望她。

  沒回話,勉強點頭,空茫視線再度飄向遠方。

  “需要幫忙嗎?”殊雲走不開,女孩的無助拉扯著她的心,那是一張傷心至極的表情。

  對方不回話,呆呆遙望遠處。

  “下雨了。”

  殊雲找不到話說,蹲在對方身邊,把手中的雨傘分遮到她頭上。

  翻紅的眼眶翻出兩顆淚水,滴下的是淚是雨?殊雲不確定,確定的是她好傷心。

  “你很難過是嗎?我也想哭呢,真好,有人陪我。”殊雲小小聲說。

  不管衣裙是否潮濕,殊雲貼坐到她身邊,小小的頭顱和她相靠慰。

  “我和安妮約定五年,五年內,他們沒有成雙成對,我便出現,可是雜志說,他們在一起了,他身邊再沒有容納我的空間。”殊雲自顧自說話,自顧自流淚,自顧自把雨水染上鹹滋味。

  許久,一雙柔荑伸來,握住殊雲的,兩份冰冷相貼,女人的友誼萌芽。

  殊雲反握住她。“我常想,愛情的賞味期到底多久,一年、三年或者五年?我自問過,失戀對於男人和女人,受創後的恢復期是否相等?我猜,誰對思念有較大的容忍空間?現在,答案出爐,愛情對於女人的影響比男人強烈。”

  女孩接在殊雲後面說話:“我在十七歲認識愛情,我愛他,死心塌地,可惜,他不在乎我的心。”

  殊雲環住她,輕語:

  “沒錯,是這樣的,我愛你、你愛她,他的心在第三者身上,愛情在陰差陽錯間留下遺憾,偏偏那份遺憾,深刻得教人難以承接。”

  “即使再不願,仍必須接受,對不?”她問。

  “對,再痛苦都得受。”殊雲咬唇說:“幸而有種名為光陰的東西,它會一天一點,為你沖去傷痛。”

  “可能嗎?五年來,我只為他而活,他是我生活的所有重心,失去他,我怎能過?”

  “能的,凡事都有可能,知不知?生命處處奇跡。”如同她,能存活下來,能和靈涓、羽沛結心,誰說不是奇跡。“你有地方住嗎?”殊雲提了個無關話題。

  “沒有。”

  “願不願意加入我們?”殊雲問。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們家有三個女人,曾經我們以菟絲花自居,然後有一天,喬木再不願意讓我們盤踞,傾倒之際,我們以為自己活不下去,幸而命運把我們收編一起,現在,我們彼此相依,我們不需要愛情,也有了目標和生存定義。”

  “你們的目標是什麼?”她好奇。

  “是兩個馬上要加入的新生命,你願不願意成為小雨滴、水水的三娘?”

  被殊雲的誠懇說動了,她渴望起生活新標的,握握殊雲,她點頭。

  “很好,我們回家吧。”

  家……從失去到再度擁有,天不絕人,范初蕊尋到另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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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鈴響,靈涓從電腦桌前躍起,沖到門邊,嘴裡直嚷:“餓死、我快餓死了,謝天謝地,殊雲總算回來。”她一路跑,沒忘記對另一扇房門喊叫:“羽沛,快出來吃早餐,小雨滴、水水肯定餓壞了。”

  打開門,靈涓的視線在兩個狼狽女人身上游移,最後眼光定在初蕊身上,問:“你是殊雲撿回來的新成員?”

  撿回來?初蕊答不來話,自卑迅速衍生,沒錯,她一直是只流浪貓犬。

  “別誤會,靈涓沒惡意,我們都是殊雲‘撿’回來的女人,她到處撿人,她的愛心該受表揚。”從房裡走出來的羽沛笑言。

  看著羽沛隆起的腹部,初蕊回頭望殊雲一眼,殊雲點頭,是的,那是她們的小雨滴和水水,她們共有的新生命。

  “沒錯,殊雲應該當選十大青年楷模。”靈涓補上一句。

  “正式跟大家介紹,她是小雨滴和水水的正牌媽媽辛羽沛,她有很棒的聲音,如果去當歌星,保證唱片大賣。這是小雨滴滴的二娘楚靈涓,她是個作家,最近要出書了,我們都看好她。至於她……”殊雲把初蕊往前一推。“她是范初蕊,很樂意當小寶貝的三娘,她說她喜歡插花,以後美化環境的工作全交給她。”

  “大家好,我會加油,為大家盡一份心。”初蕊腼腆笑開。

  “說得好,我們的確要彼此照顧。”靈涓、羽沛不介意她們衣服濕透,走上前,抱住對方。

  “我有個小問題。”

  “盡管問,我們家是沒有秘密的。”靈涓說。

  “為什麼要替寶寶取兩個名字?”

  “我懷的是雙胞胎,男生叫小雨滴,女生叫水水。”羽沛回答。

  “我們剛聚在一起時,常翻起舊時記憶,甫聊開便哭得淅瀝嘩啦,寶寶是被我們的淚水澆大的,所以我們叫他小雨滴。

  羽沛懷孕滿四個月時,第一次做產檢,發現肚子裡是龍鳳胎,男生仍叫小雨滴,女生為求一致,取名為水水。不管是水水或小雨滴,我們都發誓,我們的愛會像春日甘霖,滋潤他們的生命。”

  “算我一份。”初蕊說,蒼白的臉頰出現些許紅潤。

  “太好了,有初蕊加入,四比二,我們可以輪班照顧小雨滴和水水。對了,殊雲,你的包子呢?”靈涓想起什麼似地。

  “對不起。”她提提手上的塑膠袋,包子泡水,變成發糕。

  “沒關系啦,你們先把衣服換下來,感冒了可不好。”羽沛說。

  “家裡有材料嗎?我做飯給你們吃,我的廚藝不錯。”初蕊急著貢獻能力。

  “真的嗎?太好了,輪到靈涓排班煮飯時,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我們實在不願意再讓靈涓的廚藝荼毒了。”殊雲笑說。

  “別輪班了吧,以後三餐都由我來打理。”

  “太好了,我只要負責打稿賺錢。”靈涓松口氣,要她做飯簡直是要她的命。

  “沒錯,賺錢是大事,以後寶寶們喝牛奶、念書都要花大錢,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我和廠商簽下合約,要為他們設計手工娃娃,收入還不錯,不過我還是想開一家手工藝品店。”殊雲微笑。

  “嗯,我也拚命寫稿子,成為知名作家,等存夠了錢,送他們出國留學。”靈涓說。她們要把未完成的夢想讓孩子來實現。

  “如、如果有機會,我可以教插花或者開花店,我有拿到一些證書……應該派得上用場。”

  “天!你只說你喜歡插花,可沒告訴我,你拿到證書。”殊雲笑說。

  “人家謙虛嘛,太棒了,等水水和小雨滴生下來,我們搖身一變,變成搶錢一族。”

  “對,搶錢,搶無數金錢。”

  羽沛感動極了,她哽咽說:“你們先去換衣服吧……”

  這天晚上,台風剛過,小雨滴和水水出世,為著四個媽媽的期待,他們不怕人生險阻。

  三個月後,藝品花店開張,四個大老板,兩個小東家熱熱鬧鬧地迎接生命中的每個希望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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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無名不小心在路邊揀到一個信封, 發現裡面原來有現金20Ds幣.


第一章


  電視上,谷劭飏手拿麥克風,深情款款唱情歌,眼睛微眯,眉頭聚攏,每個小小動作都引發台下歌迷一陣哄叫。他是當今最紅的偶像歌手,唱歌作曲,填詞制作,你可以說他是全方位藝人。

  然谷劭飏不為此自滿,出道五年,他不斷自我要求、不斷向上提升,他成了華人之光,不僅僅在台灣大陸等亞洲地區,他也在美國歐洲開個人演唱會。時代雜志喻他為流行先驅,說他的才華舉世矚目。

  眼光一瞬不瞬,殊雲握住頸間墜子,拇指在上面輕輕劃過,那是鑰匙圈,銀質的長方形面上刻著谷劭飏三個字。

  那是谷劭飏的隨身物,五年前她在醫院醒來,發現手中握著它,從此鑰匙圈成了她的幸運符,伴隨她在醫院中進進出出。

  殊雲沒記錯,是在五年前,他剛出道,曉得他的人少之又少,然他一進入演藝圈,她便教他深深吸引。後來,她遇見他,在殊雲十二歲那年,蒼白而早熟的十二歲。

  十二歲的殊雲站在麥當勞窗前,朝裡面望去,注視招牌上面的薯條炸雞,舔舔嘴唇,想像它們的滋味,好香,是真的。

  不過,她不被允許吃垃圾食物。

  她的身體不好,吃下肚的食物都是慧姨的精心設計,自從母親因心髒病去世,爸爸便把養活她當成人生重要目標,她承諾過爸爸,要活得比他老、要代替媽媽照顧他的老年生活。

  於是,她只能站在窗外,用想像力來滿足自己的食欲。

  也許是嘴饞表情太引人注意,劭飏居然走出麥當勞,走到她身邊問:“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吃套餐?”

  乍見劭飏,心髒亂了節拍,是他──她最崇拜的谷劭飏。偶像站面前,殊雲太興奮,興奮得忘記,自己被叮咛過千萬次,不能情緒波動,不能存太多激情在心中。

  她大笑,笑得誠心誠意,笑得心花怒放,笑她的生命裡,第一次出現值得犧牲生命的幸福奇跡。

  她拚命點頭,落在地面的雙腳長出翅膀,飄到半空中。

  劭飏濃眉高揚,問她:“不過是一份麥當勞餐,值得那麼開心嗎?”

  然後……沒了然後,她抓住他的手,未說話先暈厥,醒來的時候,他的鑰匙圈捏在自己手心中。就這樣,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匆匆結束。

  接下來的幾年,她在美國接受治療,她躺在病床上看著谷劭飏旋風在亞洲歐洲美洲擴大,她熟唱他每首歌曲,迷戀他每分豐采。

  螢幕上,訪問結束,劭飏離開螢光幕。

  殊雲關掉電視,食指磨蹭頸間墜子,真的好遺憾,遺憾他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她的心髒病糟蹋了那大好機會。

  病房門打開,殊雲的父親、慧姨和主治大夫蘇伯伯進門。

  殊雲張起笑臉,舒展的柳眉因父親的凝重收斂,她問:“怎麼了?我的情況很糟糕?”

  爸爸不說話,慧姨別過頭拭淚,蘇伯伯欲言又止。

  那麼,是真的很嚴重了?殊雲暗自忖度。

  “蘇伯伯,我希望了解自己的病情。”拉拉床邊大手,她愛嬌地看著蘇大夫,蘇大夫是她的干爸爸,聽說當年,他愛媽媽不比爸爸少。

  “小殊雲,記不記得我常說你是什麼?”

  “天使?”

  是的,不管情況再壞,她堅持笑著迎接每個早晨,因她不曉得下次熟睡,能否再清醒,看見隔日朝暾。

  “對,你是天使,天使不會被打倒。”蘇伯伯碰碰她的長發。

  “我不被打倒。”重復蘇伯伯的話,她點頭同意。

  “接下來,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講笑話給我聽?”蘇伯伯問。

  這是她和蘇伯伯間約定,他不對她隱瞞病情,她回贈他笑話,雖然笑話不高明,但常能成功逗出蘇伯伯的笑意。

  “沒問題。”

  “你的心髒准備搞罷工了,若半年內沒找到捐贈者,情況相當不樂觀。”

  “意思是,到了非動手術不可的時候?”

  “沒錯,這半年內,你要更小心翼翼,因為每次的發病,都將縮短你的生命。”

  “如果換心,成功機率有多大?”

  “不超過兩成。”

  兩成,好低的成功率……咬住下唇,無可避免的蒼白浮上臉龐。

  不能情緒波動,不能緊張焦慮,深吸氣啊陶殊雲,不能再次發病,一百八十天好少,你要把每分钟當作二十四小時來使用。

  “蘇伯伯,我來說一個有關天使的笑話──

  有天,上帝跟前來了一個漂亮的白種小孩,上帝摸摸他的頭說:‘好可愛哦,金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真是人見人愛,來,我給你一對翅膀,你去當天使吧。’

  接下來,黃種小孩也來了。上帝捏捏他的臉頰說:‘好可愛的小孩哦,黃黃的奶油皮膚,油亮亮的大眼睛,來,我給你一對翅膀,去當天使吧。’

  然後紅種小孩來了,上帝拍拍他圓圓的小屁股說:‘哇,你全身紅通通真是可愛極了,我給你一對翅膀,你也去當天使吧。’

  最後,黑人小孩來了,上帝笑著摸摸他的頭發說:‘好可愛的巧克力皮膚,好可愛的卷黑發,來,我給你一對翅膀,你去當蝙蝠吧。’”

  笑話結束,沒人開笑,只有凝重氣氛在周遭圍繞。

  “很不捧場哦,我猜,等我站到上帝面前,祂會給我一對翅膀,讓我去當天使,不當蝙蝠。”殊雲尴尬笑笑。

  “不要,你別到上帝那裡當天使,我要你留在我們身邊,當我們的小天使。”慧姨忍耐不住,沖動地抱住殊雲痛哭。

  “傻慧姨,天使有翅膀呢!想念你們時,我就飛到你們身邊探探,上窮碧落下黃泉,哪裡去不得?”

  她拍拍慧姨的背,親愛的慧姨呵,自從母親去世,整整十年,她的生命以殊雲為中心,沒了殊雲,教她怎能適應。

  “爸爸,我有遺憾,若生命有限,我希望有生之日,將遺憾彌補。”望住父親,她說。

  “你想要什麼?”父親問。

  真的留不住了嗎?無論如何都留不住是嗎?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也如此!他明白強行留下,只會留得女兒好辛苦,但盡管辛苦,他還是想留,不願放手啊!難道真是他的妻子女兒太美好,好到令上蒼嫉妒?

  “我沒當過伴娘,要是爸爸和慧姨能舉辦一場婚禮,讓我穿上美麗的白紗禮服,我一定好高興。爸爸,可以嗎?”殊雲軟聲要求。

  她凝望父親,這樣的眼神,誰能拒絕?他明白,這是女兒的疼惜,她要他老有所依,不致孤獨,這孩子,誰比她更貼心?

  父親不答話,她轉頭詢問慧姨:

  “慧姨,你最疼我了對不?要是我沒找到合適心髒,你就和爸爸努力一些,把我生回來,這次,你們要給我一顆健康強壯的心髒,讓我能夠自由自在來回奔跑。

  假使我的運氣夠棒,換心手術成功,有條件再多活五十年,那麼請你幫我添個弟弟,從小,我好羨慕同學,有弟弟可以欺負。慧姨,你說好不好?”她拉拉慧姨的手,輕輕搖,撒嬌的容顏在眼前晃動。

  “全聽你的,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答應。”慧姨抿唇。不再祈求健康平安了,她只求殊雲開心快樂。

  “另外……”她鼓起勇氣,望望父親再看看慧姨。“爸爸,你很有錢對不對?”

  “比你能想像的更有錢,說吧,想坐太空梭飛到外星球看宇宙嗎?想穿鑽石鑲成的高貴禮服嗎?行,你要什麼都行。”他不介意散盡財產,為女兒買得一份心滿意足。

  “那你的人脈呢?”紅霞飛上她雙頰。

  “你不是想當台灣第一任女總統吧?恐怕有點困難,這裡是民主社會。”蘇伯伯打趣殊雲。

  “才不是,我是想、想……想談一場戀愛,要是、要是爸爸能把我送到……谷劭飏身邊……”一段話說得結結巴巴,既羞又慚,她明白這種要求好大膽。

  父親臉色微變,若有幾分理智,他該直接拒絕,然女兒灼灼眼神裡充滿期盼,他捨不得她黯然,捨不得她遺憾。

  “你真是小觑你父親,別說把你送到歌星身邊,就算你想到威廉王子身邊,嘗嘗當公主的滋味,都不難。”蘇伯伯代替父親回話,這件事,他能幫忙。

  他知道谷劭飏是紅透半邊天的偶像歌手,也知道若不是殊雲心髒太壞,她早早拿起海報,攔截在谷劭飏會出現的每個角落,呐喊尖叫。

  “真的嗎?”殊雲笑開。

  蘇伯伯替她拉拉被子。“好好睡覺,蘇伯伯保證,等你醒來,你的偶像歌手會站在你看得見的地方。”

  “謝謝蘇伯伯。”安心,她躺下。

  閉上雙眸,美夢現形。那是她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再見面,他會否記得麥當勞前的小女孩?

  平靜心湖泛起漣漪,一陣陣、一圈圈,圈圈都寫著甜蜜。


  病房外,殊雲父親抑低嗓子抗議:

  “你明知道,她的心髒根本負擔不起愛情。”殊雲父親怒道。

  “難道你要她帶著憾恨死去?”蘇大夫反駁。

  “不要再跟我說憾恨兩字,當年就是這兩個字,讓我做出錯誤判定。”

  “你怪我同意讓曉雲懷孕生子?”蘇大夫說。

  “是的,我怪你,若非你說人生最怕遺憾,現在,曉雲還在我身旁。”也許他會錯失殊雲,但不至於失去妻子!

  “你明知道我愛曉雲不比你少,我願意付出所有,換得她長命百歲。”蘇大夫板起臉。

  “問題是你站到曉雲那邊,同意她留下孩子。”悶悶地,陶淵說。

  “陶大哥,你忘記曉雲姊死前說的話嗎?她說她不後悔,說她的生命因殊雲而有價值,她死前最後心願是要抱抱殊雲啊。”柳慧插話。

  “你也贊成他,讓殊雲去嘗試那個該死愛情?”陶淵問。

  蘇大夫歎氣,他推推鏡架說:“時空轉換,同樣的話,我對曉雲的父母親說過。我說,他們如果真的愛惜女兒,應該把曉雲嫁給我,我雖然提供不了愛情,但我是醫生,可以提供她健康和長壽。但伯父伯母被曉雲說服,他們成全曉雲追求愛情的決心。”陳年往事了,再提起仍然扯心。

  “答應殊雲吧,我是女人,了解愛情之於女人的意義,況且我們籌碼不多,只能全數下注,賭殊雲在最後這段日子裡幸福。”慧姨勸說。

  “長久以來,殊雲為了你的焦慮放棄若干自由,她也有想望、也有夢想,真愛她的話,就幫助她完成夢想吧。”蘇大夫下結論。

  他們輪番說服,陶淵沉默不語,定定地望住病房門。

  “曉雲去世前對我說,她的生命足夠,該愛的人愛了,該寵的孩子寵了,真要說放不下,只有你的孤單,但她相信柳慧會全心相伴。現在,我希望走到最後那刻時,殊雲會對我說同樣的話。”蘇大夫說。

  “她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吞下不甘願,陶淵放手,讓女兒追求快樂。

  “隨時。”

  住院對殊雲不具意義,心髒病是這樣,沒病發時,和常人一個模樣,一旦發病,便嚴重地直往鬼門關前排隊。

  “我們分頭把該准備的准備好,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對不?”

  “對。”

  有了默契,接下來這段時期,他們需要彼此安慰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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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著玻璃窗,殊雲見到多年盼望的劭飏。

  他揮敲鼓棒,淋漓汗水隨著每個擺動噴灑,入冬了,是東北季風肆虐的天氣,他只穿件單薄T恤,卻滿頭大汗。

  望望他的眉眼,望望他的鼻嘴,那樣好看的一張臉,難怪歌迷們為之瘋狂陶醉。

  有人說,他是演藝圈內最帥的男人,有人說他的瞳眸能攝人魂魄,也有人說,光靠近他身邊,便能誘發出戀愛感覺。

  他高傲而神秘,沒人能真正接近他的心,聽說,在這圈子裡,他沒有知交朋友,而眼前的江子健是唯一一。

  “你在這邊等,我進去跟劭飏說一下。”江子健拍拍殊雲肩膀。

  江子健是蘇伯伯的外甥,此事蘇伯伯拜托他好幾次才獲得首肯。

  他說,谷劭飏不是個容易被說服的男人,想無緣無故在他身邊安插女人,根本不可能,更何況他沒道理這麼做。

  蘇伯伯不得不將殊雲的身體狀況告知,也許是少女的夢想感動了他,也許是他的同情心氾濫,反正幾經考慮,江子健不顧後果,帶殊雲走入這裡。

  江子健不但是谷劭飏最好的朋友,還是成就他的大恩人。這點,雜志上提過幾次,大家都曉得他們從小學時代就是好朋友,在成長的路途上,兩人相攜相伴,彼此鼓勵扶持。

  而雜志社不曉得的部分是──在谷劭飏家裡發生大火的夜晚,是江子健將昏迷不醒的他背出火場,之後,劭飏住在子健家裡,走過童年、青春期,他們之間是親兄弟情誼。

  沒有江子健便沒有今日的谷劭飏,兩人的關系豈是恩義兩字可以解釋。

  拉拉他的衣角,殊雲柔聲說:“子健哥哥,我希望……”

  “希望怎樣?”

  子健回頭望殊雲,她才十七歲,大好的生命即將消失,該不該怪人間公平太稀薄?

  “別讓他知道我的情況。”

  “你想瞞他?”第一次看見殊雲,子健立刻舉雙手投降,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皺眉沉思的嬌憨模樣,居然有幾分月月的味道,自然而然地,他想疼惜愛憐,想把全世界捧到她眼前,彌補他來不及對月月做的。

  於是,他決定先斬後奏,把殊雲直接帶到劭飏面前,讓劭飏的眼睛說服他自己。

  江子月是子健的妹妹,只比他和劭飏小兩歲,三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劭飏對月月比所有女生都好,而月月對劭飏比對親哥哥更加依賴。

  她常說長大後要嫁給劭飏當妻子,沒人把此話當真,只當作年少輕狂。

  誰曉得,子健和劭飏高中畢業那年,一場車禍、一個悲慘結局,奪走月月年輕美好的生命,一言不發,沉默的劭飏沒征求同意,便在墓碑上刻下“愛妻江子月”,江家人才曉得,兩人的感情已然深刻。

  “是。”殊雲點頭,她要的不是同情。

  應該多問幾句的,問問她的心思想法,問問她為什麼堅持做這件事,可子健是個體貼男人,他不多說,只給出關心。“你的身體可以應付嗎?”

  “相信我,我們這種人,對身體的情況比一般人更敏感。”她笑答,安閒的氣度,雍容得不像十七歲女生。

  “好,知道了,我先進去。”

  走兩步,子健撞上從裡面出來的助理安妮,她剛端了澎大海給劭飏。

  子健對這個助理很有好感,跟在劭飏身邊三個月,她的盡心負責人人看見,她是個非常精明能干的女孩子。

  “子健,她是……”她指指殊雲。

  原則上,子健、劭飏是她的上司老板,但子健的經紀公司裡人人打成一片,上下倫理紊亂,喊來喊去,大家習慣連名帶姓喊。

  “是新的助理。”

  “新的助理?要來幫忙劭飏?你覺得我沒把劭飏照顧好?”

  微微愠怒浮上,安妮望眼殊雲。

  那女孩雖然年輕,但……是叫人動心的美麗啊,她從未碰過這樣的女生,潔淨清新,像空谷間的清澈水澗,單看她幾眼,便滌淨了人們心靈。

  安妮不想看殊雲,卻還是忍不住多偷看她幾眼,她有種特殊吸引力,能引出人們的真心。這種女生太具威脅性,留在劭飏身邊根本是天大危險。

  別開眼,安妮追問子健:“是我做得不夠好?”

  “不是,我想把她安排在劭飏家裡面,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前陣子的宣傳期你忙壞了,趁著新作品籌備空檔,你應該好好休息。”也許,撥點時間同他約會,增加彼此的感覺和機會。

  “我並沒要求假期啊!”她抗議。

  “我知道你沒要求,但劭飏需要人打理他的生活。”理由牽強,子健知道,但他找不出更好的安插借口。

  “不過是一點家事,我做得來。”安妮急著將殊雲打發。

  “你的工作范圍不包含家事在內,好了,我進去和劭飏打聲招呼。”

  說著,子健揮揮手,走入練習室。

  他進屋,劭飏放下鼓棒,抬手,讓旁邊的樂手暫停休息。

  “怎麼有時間過來?”

  子健旗下歌星偶像幾十人,正值宣傳期的有不少個,他應該忙得焦頭爛額,沒時間過來“探望”老朋友。

  “有件事拜托你。”

  “只要我做得到。”他們熟得不需要寒暄客套。

  “我要安排一個女人到你身邊。”

  “我不需要。”他直覺反對。

  “我收下好處了,你不能反對。”他玩笑說。

  “我是歌星,不是牛郎或商品。”他也沒認真相對。

  “你想太多,她才十七歲,未成年,你不要欺她年輕,對人家下手。”

  “不!退回你的好處,我身邊不要任何女人。”

  “安妮不也在你身邊?”這段日子下來,兩人的配合度是一百分。

  “我從沒把她當女人。”劭飏回答。

  “我也沒要求你把殊雲當女人,對了,那個女孩子叫作陶殊雲,也許見過她之後,你會改變心意。”他笑著捶捶好友肩膀。

  “我不會。”他回絕。

  “別說得那麼絕對。”

  “為什麼?你從不做這種事的。”

  別說子健保護旗下歌手是出了名的嚴苛,就算放下合作關系,他都沒道理對不起好朋友兼兄弟。

  “殊雲是我舅舅朋友的女兒。”

  “又如何?”

  “我舅舅你見過,是他和死神搏斗,堅持要救回月月,要不是後來……”子健哽住不語,接下來的話題不愉快,他們避談了五年,他不想在此時揭開。

  “殊雲是你的忠心歌迷,從你高中出道,她就瘋狂迷戀上你,當然,那只是不成熟的偶像情結,但她一心希望能在你身邊,和你一起生活、一起聊天,也許經過一段時間,年輕幻想破滅,她會自動離開。看在我舅舅面子上,請你幫一次忙,好不好?”

  “我感激蘇伯伯為月月做的,但我沒義務為他的朋友女兒做這種事。”他不動搖心情。

  “我保證,三個月,最長三個月,三個月後她會徹底離開你的生活,再不影響你。”

  “我不擅長照顧未成年女生。”

  “她不需要照顧,你只要讓她搬進家裡,給她一個房間,就算不理她,都沒關系。”

  “和我生活有何樂趣可言?”他從來不懂粉絲的瘋狂。

  “我不知道,這點你該去和殊雲討論。”

  “我不想惹麻煩。”搖頭,他拒絕。

  “如果你願意讓殊雲住到你家裡,我就把老家的鑰匙給你,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開出條件。

  這個條件教劭飏心動,“老家”裡充滿他童時記趣,那裡有他,有月月的成長期,有他們共同回憶。

  月月死後,江家雙親搬到美國與大兒子同住,而子健為怕他睹物傷情,怎麼都不肯把鑰匙給他,他央求過子健無數次,都未獲得同意,這次……一點為難、一點猶豫,他抬眉望住子健看好戲的得意表情。

  “那個女孩對你意義重大,是嗎?”他掙扎問。

  “不是。”

  他和殊雲缺乏交情,但他沒有能力勒令自己不喜歡她。“可以嗎?就三個月。”

  “三個月後,如果她賴著不走,你負責把她扛走?”劭飏問。

  “成交!”

  大掌一拍,他滿意自己完成舅舅的交代。

  “鑰匙?”他伸手。

  “三個月後殊雲離開,我馬上把鑰匙交到你手上。”

  “你以為我會反悔?”攏眉,劭飏問。

  “深思熟慮不是壞事。”子健笑笑。

  “我開始懷疑,配合你是不是錯誤事情。”他差點忘記,子健成了商人之後有多狡狯。

  “放心,你會喜歡她的。”

  劭飏不置可否。

  “我走了,這幾個月好好休息,在家裡多創作幾首好聽歌曲,半年後,我等你交出好成績。”

  揮揮手,子健走出練習室,甫踏出門,不到三秒钟,又折回來,欲言又止。“劭飏……”

  “又想談條件?”劭飏莞爾。

  意有所指的一眼,讓劭飏起疑。

  “她不是月月。”這回,子健不給人發問空間,迳自離開。

  什麼意思?什麼叫作“她不是月月”,誰能是月月?他的月月早已離開人間,抱持懷疑心情,劭飏走出練習室。

  “你會煮飯嗎?你才幾歲,有本事照顧一個大男人?”安妮問。

  安妮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相反的,她的人緣好到所有媒體記者都豎大拇指稱贊,但現在,她正雙手叉腰,指著殊雲,句句不客氣。

  “我想助理的工作一定很辛苦。”殊雲好聽聲音響起,柔柔軟軟,仿佛對天下人皆存善意。

  “當然辛苦,從早忙到晚……喂,你跟我說這個干什麼?我在質問你接近劭飏的目的!你難道不曉得,劭飏會紅透半邊天,靠的是才華,不是绯聞嗎?”

  安妮受不了,這些新新人類,腦袋裡面裝的是什麼鬼?為什麼答話答不到主題,東繞西繞就把人的心意繞開?

  “助理要常常阻止不懷好意的歌迷,對歌星接近騷擾。”

  “當然,就是有你們這種……”猛地住嘴,她……她知道自己擔心什麼?

  殊雲的笑容揚起,勾起一陣舒服,不喜歡她、不能喜歡她,安妮猛搖頭,想把她的笑容搖開。

  受到笑容影響的,不單單是安妮,甫從練習室出來的劭飏也被影響了。她的笑……那麼干淨,她的表情那般純潔,十七歲的女生,不受污染的十七歲……心被重重撞過、碾過,瞬地,他無法呼吸。

  “劭飏哥哥,你看,春天的花像不像首美麗詩歌?它們最愛在枝頭上爭妍斗艷,你聽,火焰木在說話,它說,誰的裙子有我的火紅亮麗?印度櫻花不服氣,說春風最愛我,它碰著我的臉,拂過我的發梢,在我身上染滿粉紅顏色才離開。黃花風鈴木最最可憐,只能擁有兩個星期的美麗……”

  那是月月,愛作夢、愛做詩的十七歲月月,他把她的話寫成一首“風鈴花的春天”。

  歌詞大意是這樣的,春寒料峭的三月天,黃花風鈴木為日日從樹下走過的男人綻放嬌顏,它等待他仰頭,等著他贊一句美艷,沒想到花枯容顏老,始終低頭的男人沒見著它一面。直到春雨落,打下枝頭花,它躺在泥土地上奄奄一息,低頭男人終算看見黃花,輕歎一聲,青春難成。

  那首歌初寫成,月月愛極,日日纏著他唱。微笑,劭飏的臉部線條因月月變得柔和。

  乍見劭飏,殊雲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狂喜,可她牢牢記取蘇伯伯的話,不激動、平靜安祥,她的時間不多,她才不給任何機會減短她短暫的六個月。

  走到他身邊,深深的九十度大鞠躬。“你好,我是陶殊雲,未來的日子麻煩你了。”

  倏地,子健的聲音從他耳邊飛掠過──她……不是月月……

  對!她不是月月。

  溫柔五官轉而僵硬,他不回答她,凜冽眼光閃過,重返練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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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不樂意的話,由我去跟子健說,請他把陶殊雲帶回去,整理家務那些瑣事,我可以做。”安妮不死心,跟在劭飏身後,企圖把殊雲趕開。

  “不用。”冷冷回答,收拾樂譜,近午了,他想回家休息。

  “沒關系,反正接下來非宣傳期,我的工作很輕松。”

  他沒說話,她的工作輕松與否不關他的事,她是子健聘來的,真要物盡其用,也是子健的事。

  “劭飏,你真要把那個小女生帶回家?要是讓愛爆八卦的雜志社知道,不曉得會渲染成怎樣。”

  為什麼沒有人肯聽聽她的話?子健不肯,劭飏不肯,連那個笨到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新新人類也不聽。

  “明天我約制作總監見面,幫我訂餐廳,十一點钟准時來接我。”說完,他離去。

  安妮明白,這代表溝通結束,多說無益。

  離開練習室,殊雲見到他立刻跟了上來,小小的行李背在肩上,她滿臉笑容。

  隨著他大大的腳步,殊雲在背後凝視他傾長背影,踩著他踩過的土地,呼吸著他呼吸過的空氣,夢想成真呐!

  她幾乎想跳起舞來,若非心髒不支持,真的,她真會在大馬路跳芭蕾舞,旋身、跳躍,用肢體描寫她說不出口的快樂心情。

  跟著你 愛著你 我在你的身後思念你

  請你請你 把你的背影留在我的記憶裡

  輕輕地,殊雲哼唱他的歌曲,是不由自主,是情難自禁。她熟悉他每首曲子,不管是不是主打歌,她陶醉在他的音樂聲中,一回又一回。

  愛他的歌、愛他的憂愁、愛他的俊傑、愛他淡淡的冷酷,她愛上他的一切一切,或許不成熟,但……歷經五年,至少稱得上堅貞。

  初聽她的歌聲,劭飏怔了一下,那是極好的诠釋方式,一種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诠釋。她果然是粉絲,而且是個近乎瘋狂的粉絲,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但他確定她很怪,而且怪得離譜。

  停住腳,殊雲撞上劭飏的背,抬頭,一個甜美笑容上揚。

  “對不起。”她對著他的眼睛說話。

  她揉揉發疼的紅鼻頭,一手癡憨地撓抓長發,那模樣是天真爛漫,是嬌純簡單,十七歲……好年輕,年輕得不谙世事的年紀。

  不,子健錯了,她不是月月,五官不像、身材不像,像的只是年輕,只是甜得漬人心意的笑容,只是……閃耀著光彩的清澈眼睛。

  “我沒有多余安全帽,自己坐穩。”別開頭,劭飏冷漠,口氣裡帶上一絲厭惡。

  “安全帽?”

  他轉身,殊雲望見他身後的重型機車,吞吞口水,那是……沒有車殼、沒有窗戶,用人肉保護鐵皮的“壞東西”?

  的確,爸爸、慧姨是這麼對她說明的,他們耐心向她解釋,摩托車是種多麼危險的發明,連碰都不該去碰,更別說去坐它。

  “你不能坐摩托車?”他挑眉,看好戲的驕傲在臉龐。

  有錢人家的嬌嬌女吧,出門從來是高級轎車服務?哈!平民生活對她肯定不容易。

  不能?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如果眼前真是生命中的最後一百天,還有什麼禁忌不能打破?好吧,就從坐機車開始,她要將從小到大,所有夢想過卻不能嘗試的事,一一試過。

  “可以。”

  她又笑開,憨甜的十七歲笑容,總是不經意撞上他心間。

  冷漠加濃,她不在他的估計內。

  掃她一眼,劭飏迳自跨上機車,發動。

  殊雲深吸氣,在心間模擬上車動作,然後跨開腿,學習他的潇灑動作。

  是順利也不是太順利,她坐上車了,但膝蓋撞上他的背脊,力氣不大,卻惹來她滿面飛霞,他沒回頭,她羞慚盈胸。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會了。”

  下次?哪裡來的下次?

  他的摩托車不載任何人,他喜歡獨自享受在風間穿梭的快樂,這是他的私密空間,不同人共分。

  不理會她的道歉,油門催動,他向前沖。

  沒有預警的加速度,殊雲驚呼一聲,心髒在胸膛間狂跳,她猛吞口水,幾乎窒息,兩條小小的手臂拚死環住他的腰際,似乎一松手,就是魂魄分離。

  他在玩命,玩殊雲的命,他不曉得心髒病女性不能接受過度刺激,更不曉得手臂瘦削的殊雲正用性命和自己幻想的愛情對賭,贏面小,輸局大。

  她的緊張劭飏感受到了,微笑,報復性質的快樂在心底張揚。

  活該!是她自己要的,誰教她堅持干擾他的生活,下場自行負責,右手往下扭轉,車速從六十狂飙到八十,蛇行、搶車道,他不介意接收罰單。

  緊閉眼睛,死咬下唇,殊雲在心中默數一到十。

  努力要求自己控制呼吸、壓抑恐懼,她用一千句“沒關系”來安慰自己狂亂心肌,她再也再也不准自己此時昏倒,不要在醫院裡醒來,發現,自己再度和他錯失緣分。

  最後一回了,最後一回她的人生、她的機會。

  不怕的,人人都坐機車,肉包鐵又如何?

  不怕的,有他在自己身前,環住他的腰,上天下海,她發誓要一一領略新鮮世界。真的別怕啊,未來的三個月,還有更多冒險等在前面,別怕啊,你企圖走入他的生活,不就是一件最最嚇人的大冒險。

  殊雲對自己喊話,一次又一次。

  終於,她成功地用意志力控制心跳呼吸,手臂上的力道放松了,緊繃的肌肉隨之松弛,她的臉頰輕貼在他寬闊的背脊上面,緩緩地汲取他的氣息,張開眼睛,陌生的人、陌生的街景在她眼前飛掠。

  風刮過,帶起她飛揚秀發,是六月茉莉香,絲絲甜美、絲絲清純,很符合她的香味。風中,她聞到自己,他也分享她的馨芬。

  看!她克服恐懼,克服嚇人的急速心跳,如果願意,她可以克服的事情,肯定比她所想得到、所能做的,更多更多。

  風吹 吹過心田 吹過你濃濃的笑顏

  雨打 打落發間濕意 染上愛哭的臉

  清亮嗓音勾起溫柔甜蜜,她唱起他的歌曲安定自己的心,不怕了,她走出溫室迎向風雨,也許將莖摧葉折,但她會將情根深植泥中,春風一吹,愛他的心再度郁郁菁菁。

  又唱他的歌?

  煩!他應該勒令她閉嘴,恐嚇她再多唱一聲,就把她丟在馬路中間,讓她清楚明白,誰是主人,誰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問題是,他並不想這麼做,隱隱約約地,他有欲望,欲望聽取她的歌聲,想聽聽不同心境,诠釋出的愛情。

  劭飏猛然停車,殊雲身子撞上他的背,抬頭,她用圓圓的無辜大眼望他。

  “下車,到麥當勞前面去。”他命令。

  為什麼?她讓他不耐煩了嗎?她有滿心疑問。

  但下一秒钟,一旁汽車裡的女孩替她解開答案。

  是她──報紙上盛傳和他關系匪淺的偶像玉女,辛蘋。最近她演了一檔叫好叫座的偶像劇,紅透半邊天,據說下半年度將往大陸發展。

  劭飏和辛蘋是演藝圈裡的金童玉女,所有記者碰到他們,都要追追感情發展這個熱門話題。

  自進入演藝圈,劭飏幾乎不曾傳過绯聞,這次,他們的組合讓所有人看好。

  點頭,殊雲合作,費力下車,走到麥當勞前面,不窺探、不偷聽,轉身,她隔著玻璃窗看著裡面的漢堡廣告。

  “她是誰?”辛蘋問。

  “親戚小孩,要到我那邊住一陣子。”他不想多作解釋。

  “看起來很小,國中生嗎?”

  辛蘋望望殊雲背影,心底評估著,她是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女生,再過幾年,說不定會成為新生代偶像明星。

  “不知道。”她看起來那麼小?順著辛蘋眼光,劭飏看殊雲一眼。

  “你想推薦她進入演藝圈?”辛蘋再問。

  她懷疑,冷酷的劭飏怎會一時興起,願意充當起臨時保母?

  “沒有。”簡短回話,他不想和辛蘋討論她。

  “我要進棚錄影,下午約會必須取消,不過,晚上我可以到你那邊去,要不要我帶披薩過去?”

  “隨便。”他冷淡回話。

  習慣了,和他交往數月,他總是這樣一副可有可無、無所謂的態度,她給自己一個解釋,說他個性不易主動,說這是他對女人的最佳態度。但是,偶爾她也會懷疑,這樣的感情有沒有戀愛成分?

  “說定啰,錄完影,我會先打個電話給你。”忽略他的冷淡,辛蘋熱情回話。

  車窗搖高,她在車內向劭飏揮手,他沒多看辛蘋一眼,轉頭,朝著殊雲背影“喂”兩聲。

  他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子健提過,但他無心記取,他決意將她定位於暫居三個月的房客,不願同她有過度交集。

  很顯然地,殊雲沒聽見他的聲音,她的手趴在玻璃窗前,連臉頰都幾乎貼上。

  劭飏有點火大,卻不能不停下車,走到她身邊叫喚。

  走近,原本的不耐煩在看見她眼底企盼時,愣住。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動作和表情,他記不得自己在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人物情景,總之,他竟然移不開眼光。

  很想吃嗎?是垂涎三尺?她的嘴饞嬌憨映上他眼簾,正常的劭飏會別開臉,冷淡問她一句走不走?而不正常的他……

  不正常的他開口:“肚子餓?”

  殊雲回頭,粉紅色的舌頭舔舔唇瓣,軟軟滑滑的動作,沒有勾引意味,只有教人想寵愛的動念。

  “可以嗎?”

  她幻想好久呢,電視的廣告明星吃得那麼愉快,牙齒咬下,鮮嫩雞汁泌出,香脆嫩甜,絕對是人間美味,本來她有機會嘗嘗的,可惜……唉,她恨死那次的錯過。

  他沒回答,拉起殊雲手腕,直接走進麥當勞裡面。

  沒錯,他不正常了,不正常的心,不正常的舉動,不正常的怪異擾亂他的理智神經。

  他一再叮咛自己,她不是月月,她有的只是十七歲的青春,那是所有女人都會經歷的時段,沒什麼了不起。

  可是……他仍然不正常。

  沒征詢殊雲的意見,他點了最熱賣的勁辣雞腿堡和可樂,她跟隨在他身後,聞著食物香,像小狗,亦步亦趨。

  終於坐定,她望望他的眼睛,再望望手中的禮物,不是聖誕節的聖誕驚喜,但,哈,好幸運哦!

  殊雲小心翼翼打開紙盒,小心翼翼把第一口炸雞放進嘴裡,咬兩下,嘶……倒抽氣,臉炸紅……救命,那滋味何止是“刺激”能形容。

  “好辣。”

  吐吐舌頭,她猛吸可樂,刺激and刺激,那是刺激的平方數,殊雲猛煽舌頭,蒼白的臉頰泛上嫣紅,她變身成紅面番鴨。

  淚水順著眼眶滑下,尴尬的小臉望住劭飏。

  辣……真會死人,心髒加速,她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難怪難怪,難怪慧姨不讓她碰觸刺激性食品。

  面無表情的劭飏在看見她的尴尬後,忍不住大笑,笑她的淚水,笑她裝上電動馬達的手臂,笑她進不得退不得的小舌尖。

  他笑了!

  從未見過他的笑容啊……不,這麼說並不正確,應該是所有觀眾都沒人見他笑過。

  他總是憂愁,總是冷冷看世界,不笑的劭飏,淡漠冷酷的劭飏,就算得了獎,也不見激動高昂,淡淡一句感激就下台的劭飏……他笑了,在她眉眼前面,在她又丑又尴尬的時間內。

  她的專注凝視阻止他笑意,斂起笑,他拿起她的可樂吸一大口,掩飾自己的“失態”。

  有沒有讀過紅樓夢?

  賈寶玉為了讓晴雯開心大笑,撕去整箱扇子。她不是賈寶玉,沒有整箱的扇子可撕,也沒有周幽王的烽火台,可博褒姒一笑,她有的只是蠢相,於是,她賣弄起自己的愚蠢,拿起勁辣雞腿堡,又咬下一口。

  這次的辣,直接嗆喉嚨,忍著心跳臉紅,她還是把整口雞肉吞進肚子。

  又咳又掉淚,她仿佛吞下一整罐鶴頂紅。殊雲瞪住桌上可樂,不確定該不該把刺激打上平方……

  偷望他,他沒笑?

  也許要等她喝過可樂,讓火灼上舌頭,他才會笑。

  好吧,烽火台准備好,她要去點燃狼煙了……手顫抖著,才觸上杯緣,就讓他的大手壓住。

  “笨蛋!”他沒笑,反而皺起兩道濃眉。

  起身,他把可樂扔進回收桶,再到點餐區,替她點了有牛奶的兒童餐。

  喝下牛奶,辛辣褪去,她笑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麥當勞那麼辣。”

  俗到不行的笨話,麥當勞不辣,辣的是“勁辣”雞腿堡,不過,他沒回答她。

  “難怪慧姨不准我吃麥當勞。”

  大人不准就不吃?真是乖乖牌的溫室女。

  不屑眼神掃過,他拿起殊雲沒吃完的雞腿堡,就口咬下,真的很辣!尤其對從不碰辣的人來說。

  他討厭辣卻不害怕辣,人生的刺激風險,他已經歷太多。

  見劭飏不說話,殊雲只好安安靜靜把新點的兒童餐吃掉。

  食物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吃,不過,這是他們第一次共餐,她會記上一輩子……雖說,她的一輩子所剩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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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的家?

  很大,近百坪的高級公寓,有客廳廚房、書房琴室、主臥房小客房,和一間像KTV的練唱室。

  劭飏沒向她介紹新環境,就把她扔進客房,迳自出門,絲毫不理會客人的感受。

  沒關系,她會處之泰然的,因為這裡有一個谷劭飏,一個她擺在心中,偷偷暗戀多年的人物。

  不管他喜不喜歡自己,不管是不是會打擾到他,她決定為“陶殊雲”任性一回。

  如果三個月過去,他仍然討厭她,那麼她只好說聲抱歉,向他承諾,假設靈魂能輪回,下輩子,她不介意為他疲累。

  不擔心了,什麼事她都不要擔心,人生最後也最美好的三個月即將開啟,愛他,是秘密,是她要帶到天上的重大秘密,守著它、守住心情,她要守下最後的美麗光陰。

  陶殊雲,加油呐!

  別擔心他的冷酷,別害怕他的拒絕,他是好人,不管他如何作表現。真的,他是好人,才一天,他帶她坐摩托車、吃速食,他帶她冒兩次險,而兩次……她都平順安全。

  誰敢說他不是好人?他不是褒姒,沒要她把烽火台一燃再燃;他不是晴雯,沒要她撕空所有絹扇。

  他體貼她怕辣,為她端來牛奶,你怎能說他不夠好?他好,非常好,對一個不速之客,他的相待讓她感動滿懷。

  輕舉右手,輕旋身,她好快樂。

  她花一個小時,在每個沒有上鎖的房間裡走來走去。

  她碰碰他的樂譜,看看他的生活軌跡,她套套他的鞋子,穿穿他的T恤,她唱無數條歌曲,每一條都是他的心血結晶,這裡是她的夢幻王國,她的天堂,她很高興自己在這裡,在這裡進行最後一段旅程。

  終於,她累了,趴在沙發上,滿足地抱住他的抱枕,呼吸著和他同樣的空氣,漸漸地,她進入夢鄉,夢裡,有他、有他的歌聲和愛情。

  劭飏回家時,她睡得正熟,沒聽見開門關門聲。

  劭飏在客廳裡撿到一個天使,天使累壞了,蜷起四肢,縮起羽翼,緩緩的吸氣呼氣,輕微氣息震動起又長又密的黑睫毛。

  她真的很小且稚嫩,難怪辛蘋以為她是國中生。她五官相當漂亮,而且有種優質千金的氣質,是因為這樣才會惹起安妮的不安吧。

  安妮常把漂亮女生自他身邊趕開,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但從未出口阻止,原因是他不喜歡受打擾,有安妮把關,他可以省去無謂煩惱。

  而辛蘋看人眼光是准的,她若真進入演藝圈,將會大放光彩。

  坐到桌沿,近看她,發覺,她蒼白得不似常人,她的呼吸短淺急促,是作夢嗎?作了惡夢?

  不自覺地,他的手靠近,在即將觸上她的臉頰時,倏地縮回來,溫柔眼眸裡添了寒霜。

  她不是月月!再一次,劭飏告誡自己。

  起身,他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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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雲被電鈴聲吵醒。揉揉眼睛,她起身開門,門外,是中午見過的偶像明星辛蘋,微笑點頭,她迎她進門。

  “你真要住下?”辛蘋高傲問她。

  “是。”她努力淡然,努力不將她和劭飏做太多聯想,更努力把甜蜜染上臉龐,假設自己真心歡迎她來訪。

  “親戚是大明星,有沒有讓你覺得驕傲?”她又問。

  劭飏說他們是親戚?也好,這種說法最不具殺傷力。點頭欠身,她請辛蘋坐下。

  “要不要喝水?”她輕言。

  “請我喝水?你以女主人自居了?”辛蘋挑釁,她不喜歡殊雲,非常討厭,雖然她是威脅不了自己的國中生。

  這段愛情是她花盡心思爭取來的,細心維護、戰戰兢兢,她排除他身邊的每個可能性,除了找不到借口趕開的安妮之外,她盡全力將他身邊淨空,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半分把握,她恐懼哪一天,劭飏出口結束。

  再遲鈍的人,都感受得到辛蘋的不滿,轉身,殊雲進廚房倒水,不管辛蘋需不需要。

  “劭飏在房裡?”辛蘋接過開水問。

  “對不起,我不知道。”殊雲想退回自己房間,又覺得把辛蘋獨自留下不對。

  “不知道?好爛的說法。你去叫他出來!”辛蘋口氣不善。

  為什麼要她叫?她才是劭飏的女朋友不是?更何況,她才明白表示過,自己不該以“女主人”自居。

  “快一點,我沒時間等。”辛蘋再次下指令。

  殊雲乖巧合作,不發問,走到劭飏房前敲門。

  敲一聲、敲兩聲,她敲過無數聲,確定裡面沒回應,殊雲回客廳,抱歉微笑。

  “對不起,他可能不在家。”

  她睡著了,睡前,她確定他出門。

  “是嗎?你是和安妮一樣,奉命過濾女性訪客,還是純粹私心,不喜歡我造訪?”辛蘋似笑非笑諷刺。對於他們的绯聞,幾乎都是她單方面發布,針對這點,據說劭飏所屬的經紀公司很不滿意。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殊雲真想逃開,她不習慣面對敵意。

  “你沒見過安妮?”

  “見過。”她回話。

  殊雲合作得像個小學生,要不是她的女性特征略有發展,辛蘋會猜測她不超過十二歲。

  “她對你態度很差對不?她對稍有容貌的女性,都當賊看待。”辛蘋沒考慮自己的態度,想的全是別人的錯處。

  “那是她的工作。”

  她不批評安妮、不批評他身邊的人事物,在走近他之前,她已學會愛屋及烏。

  “我不懂安妮擔心什麼,他這輩子只喜歡一個女人,叫作江子月,要不是車禍帶走她,他們會在一起。至於我,我是特例,劭飏說過,除了月月之外,我是他唯一愛情。”辛蘋胡謅,她要殊雲知難而退,不管她是不是青少年,不管她是否心存非分。

  江子月……是她嗎?他為她憂愁,為她寫下無數情歌?殊雲望住辛蘋,盡管她是劭飏的唯一愛情,仍然介意江子月曾經存在是不?

  這是錯誤的,真愛沒有嫉妒,只有愛屋及烏,愛他的未來、愛他的過去,善待自己愛情的同時,也善待他和月月的愛情。

  房門打開,劭飏走出來,濕濕的頭發昭告他剛沐浴過,難怪沒回應敲門聲。

  “你說謊,劭飏在家。”辛蘋斜睨她。

  殊雲道歉:“對不起。”

  劭飏走近沙發坐下。

  “你的小親戚不喜歡我來,騙我你不在家。”辛蘋湊近他,撒嬌告狀。

  僵在那裡,殊雲不曉得該不該為自己的“說謊”作解釋,但他似乎沒心情聽解釋。

  微歎,避開情緒,抽離心境,殊雲說:“我出去買點飲料。”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劭飏對她視而不見,朝辛蘋點頭,殊雲走出廳門,進電梯、出電梯,不過短短的十步距離,她倚靠電線桿喘氣。

  一時間,不該有的嫉妒酸楚湧上心頭。


  屋裡,劭飏面無表情,他看見殊雲的勉強和辛蘋的得意,她們交談些什麼?

  他大可不管,反正她不過是短暫房客,心情如何與他何干?然,她黯然的眸子在他腦間飄閃,一不注意便攫奪他所有思緒。他不正常,從見到陶殊雲第一眼起。

  辛蘋避開他陰晴不定的臉色,手貼上他的胸膛,頭靠往他肩頭上。

  “片子快殺青了,我向經紀人爭取到半個月假期,正好你的宣傳期結束,要不要去旅行,就我們兩個單獨相處?”辛蘋提議。

  他不答,滿腦子想的是殊雲,是她出門時的虛浮腳步。

  他不說話,辛蘋了解,對這話題他不感興趣。

  松開發夾,將頭發撩到胸前撫媚,辛蘋坐到他腿間,熱烈的吻封上他的唇,對於性愛情事,她經驗老道,常常,她認為自己最能吸引他的部分,就是這個。

  貼上他的耳垂,輕輕吮舔,她的身體貼上他的昂藏。用唇舌一顆顆挑開他的扣子,濕滑的熱氣噴上他胸口。她盡力了,但他並不投入,她竭其所能挑逗,他飛散的心思,繞在殊雲的纖細背影間。

  她不是月月!

  這句話,劭飏一說再說,他清楚明白,她不是月月,了解她無從取代月月,心情卻仍然……無法從她受傷的眼神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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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殊雲早起,買了牛奶三明治、包子豆漿、稀飯小菜,她不確定劭飏喜歡什麼,只好中式西式,每種都准備一點。

  她沒做家事經驗,拿著袋子鍋子,光是鋪鋪排排,也花掉不少時間。

  門鈴響起時,她剛好把碗筷布齊。打開門,門外是笑得一臉燦爛的江子健。

  “子健哥哥早。”

  他喜歡她的聲音,輕輕的甜、輕輕的柔軟,就像她整體給人的感覺,不濃不烈,恰到好處。

  今天她穿了一襲白色洋裝,腰背後綁著大大的蝴蝶結,這年代很少女生這樣穿著。她梳了公主頭,及腰的長發如飛瀑,奔洩在背後,隨意的輕微移動,背後便掀起陣陣發浪。

  蘇伯伯說的沒錯,她的父親把殊雲當成陶瓷娃娃在養。

  “早,我聞到早餐香味,管家不是下午才會到嗎?”

  “我出去買的,買很多,子健哥哥要不要一起用早餐?”

  “好啊,你去把劭飏叫起床,我先到餐廳等你們。”子健說。

  進他的房間……可以嗎?她猶豫地看著子健。

  “你的眼神是叫我去喊他?不!這種事情我絕對不做。”

  他猛搖手,什麼事都好商量,獨獨叫劭飏起床這回事,千萬別編派到他頭上。

  “可是……”

  “去吧,你去叫他,有事情我負責。”他拍胸脯打包票。

  “嗯。”開心沒用虛偽遮掩,她輕快地走進劭飏房裡。

  目送她,子健笑開,十七歲的少女,天真爛漫得讓人好喜歡。


  進入劭飏房間,干淨的白,干淨空間,全套的白色系列,讓人很難想像這是男人房間。

  走近床邊,他的手支在後腦間,沉睡的面容少了平日的嚴肅,濃墨的雙眉斜飛,那是兩道張揚的黑。

  在歌壇紅了幾年,聽說他賺進好幾億金錢,聽說他的投資理財觀念讓許多藝人欽佩,聽說他幾次想退出歌壇,遠離鎂光燈閃爍,但那位夢中情人阻止他的心意。

  是江子月吧,那位夢中情人,不管天上人間都全心相隨的女人,她的離去關閉他的心,讓他再見不到好風景,享受不了人間溫情?這樣深刻的愛,對人們而言是幸福或者傷害?

  易地而處,她成了月月,她希望他過這樣的日子嗎?有錢有名有才華,要什麼有什麼,卻無法放任自己享受生命?不!若她是月月,她會不捨,捨不得他的心為自己折磨。

  幸好特例出現,命運將辛蘋送入他的人生,感激上帝呵,關上門後又為他開啟一扇窗。

  她推推他的手。“起床了。”

  劭飏理都不理,睫毛不動。

  “起床了,子健哥哥在外面等你。”

  他翻身,避開她的聲音。他早清醒了,在她進門前,只不過他習慣賴床,習慣在晨曦間回憶自己的青春歲月,習慣在半夢半醒中復習月月的容顏。

  “真是好累對不對?昨天夜半醒來,發現琴室的燈還亮著,你一定工作到很晚,要不,我去問子健哥哥,若沒重要事情,等你醒來再和他聯絡好不好?”

  哼,堅持度不夠的女人,要是換了安妮,沒把他從床上拉起來,絕不甘心,雖然不高興,但精神一旦恢復,理智會告知他,安妮是對的,多年來,他換過無數個助理,只有安妮有本事准時把他從床上挖起來。

  閉眼,他傾聽殊雲的腳步聲,出去,半晌,又進門,他知道她回來了。

  “你恐怕得起床,子健哥哥說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討論。”

  還是不理她。早在她出門之前,他已曉得子健會堅持。

  “每次我累得起不了床,又想睜眼時,那種力不從心感覺真的很糟糕,我會想,糟了,我是不是快死掉?要是再也爬不起來,那麼多我想做的事還沒做,怎麼辦?慢慢的,起床對我意義改變了,我想到還能下床,還能開啟一天的新契機,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情,從此,下床對我而言不再那麼痛苦。”

  她自顧自說話,不管他是否聽見,能在他身邊叨叨絮絮,好幸福。

  他聽進去了,不過,沒有感動,有的是不耐,那麼會說道理,怎不寫幾本心靈雞湯,拿去賣錢,還比較有意義。

  他缺乏反應,她認定他尚未清醒,更大膽了。

  “不想起床,是不是因為你的夢中情人尚未回鄉,她還在你的夢裡,陪你一次一次回憶,一次一次重溫過往甜蜜?”

  她的問話教他心驚,她聽說了什麼?

  “你的夢中情人漂亮嗎?肯定是吧,漂亮的女生總讓人深刻。”

  不!月月不夠漂亮,長相不算特別,曾經他們一起出門,有人批評她是一朵牛糞插入玉瓶,氣得月月當場翻臉。他並不擅長甜言蜜語、安慰人心,於是,他走近,對批評月月的女生說:“請離開我們遠一點,牛糞小姐。”

  女孩走了,他用力拉起月月,買五根霜淇淋塞到月月手中,讓她忙著舔食甜蜜,沒時間傷心。

  “她一定溫柔聰明對不對?她會說笑話惹你笑,會為你唱歌跳舞,讓你的心情天天留在夏季。”

  錯,月月很笨,念個爛高中,還要搞到補考,那年暑假,他拿起書本追在她屁股後面,逼她把重點背進腦袋裡。月月心不在焉,看花看鳥,就是看不到重點,氣到他想拿掃把打人。

  月月唱歌荒腔走板,跳舞比機器人難看,可她老愛說:“有什麼關系,我不會唱歌,老公會唱就行,要聽好音樂,我們家有一台自動點唱機啊。”

  想起月月,他的賴床時間更形溫馨。突然間,他不討厭身邊啰嗦不停的女人,不討厭她一說再說,不停打斷他的私人時間。

  “我很喜歡你寫的毋忘我,那是為你的夢中情人做的對不?你愛她,無奈命運分離你們的人生,她是你的寶貝,愛她千千萬萬遍,你無怨無悔。那首歌我常唱,慧姨說我唱得很不錯呢。”

  說著,她朱唇輕啟,唱起歌。

  想你 一分一次 念你 天天日日

  寵你 刻刻時時 愛你 切切實實

  哦寶貝 看著你沉睡容顏 聲聲句句喚不回

  哦寶貝 毋忘我天上人間 願追隨無怨無悔

  插上千朵玫瑰 系上萬縷思念 等你盼我 再次相戀

  聽著殊雲的歌聲,劭飏回到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他的唱片大賣五萬張,他和月月共騎一部機車,出門慶祝。他騎得飛快,月月在他身後亂哼亂唱,唱一些亂七八糟、難聽到底的歌曲,月月很開心,一路不斷大叫──我的男朋友是大歌星。

  當時,他是飛快竄紅了,但算不上大歌星,還必須上綜藝節目玩砸派游戲,但他答應月月,要紅遍國際,讓她走路有風。

  她要他享譽世界、要他當華人之光、要上紐約時報、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為她開一家牛排店,從此,她天天吃牛排,媽媽不會罵她太浪費。

  月月的每個要求他全做齊了,雖然他討厭攤在陽光下,討厭在一群人中間唱歌,更討厭被簇擁的窒息感,他還是卯足全力往目標前進,為月月,為了她的走路有風和天天的牛排餐。

  可惜,他的牛排店裡,始終少了一個江子月。

  月月在那天下午、在他背後高歌同時,讓一部追撞上來的汽車奪走生命。她在醫院躺了十七天,他握住她的手,天天為她插上新鮮玫瑰,他和她約定,等他插滿一千朵玫瑰,她必須清醒。可是,他插了三千朵、五千朵,他插了滿房滿桌的玫瑰,她沒再清醒過。

  直到江媽媽再受不了女兒吃苦,做主拔掉呼吸器,讓月月從他的手心飛離。

  “我相信靈魂輪回,她將再度回到你身邊,因為那麼濃烈誠摯的愛情啊,不是每個男人都給得起。請你別自苦、別憂郁,否則月月在天上會不安心,她一定希望你做自己,希望你好好享受生命。”殊雲說出心聲。

  懂什麼!?輕蔑的笑在唇邊成形,月月是死在他手上的,要是他別帶她出門、別把車子騎得飛快,現在他們還在一起,沒有遺憾、沒有痛苦罪惡,他才行權利認真當自己,不再需要當螢光幕下的大明星。

  “我猜,你喜歡音樂,卻不喜歡當歌星,對不?”殊雲說。

  甜軟的聲音居然成了銳針,直接刺往他心髒中央,猛地睜眼,他瞪她。

  殊雲嚇一大跳,撫住飛跳不停的心髒,一下、兩下、三下……她讀秒、數心跳,她緩和情緒,不准自己昏去。

  “你醒了。”低言,她擠出慘白笑意。

  她不自然的臉色讓他很不舒服,用力翻開棉被,二話不說,下床進浴室。

  他進浴室,她松氣,慢慢移動四肢,慢慢請心髒維持正常跳躍。

  接手棉被,折折叠叠,也許力氣不夠、也許經驗不足,總之,她折出來的棉被像小學生作品,歪歪斜斜,不像豆腐像豆花。

  她待在門口,等他換衣服、梳洗完畢,等到他的腳步站到自己身前,忙跟著他走進廚房。

  他未坐定,她把新碗筷送上,子健用了劭飏的碗筷,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大啖早餐。

  “殊雲,你買這麼多東西,想養軍隊嗎?”子健揶揄她。

  蒼白的臉撲上飛霞,殊雲紅臉。

  劭飏不接碗,直接到爐邊沖泡咖啡。

  見狀,殊雲翻出糖和奶精,送到桌邊給劭飏,他盯她一眼,不說話,當面把黑咖啡喝進肚子裡。

  “殊雲,你白費心了,劭飏不吃早餐的,快感激我出現,幫你解決掉這些吧。”子健忙打圓場。

  “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她鼓起勇氣說話。

  他的身體要她照管?多事!再喝一口咖啡,拿起桌邊資料,那是子健送來的新企畫。

  不介意劭飏的冷淡,殊雲拿起刀叉,把食物切成小塊,送到他右手邊。

  劭飏瞪她一眼,還是不對她說話。

  “你……假裝那是午餐好了。”殊雲讷讷說。

  什麼鬼話?她當他和她一樣笨、一樣好哄?推開盤子,他只喝黑咖啡。

  “別理他,反正他沒打算活太久。”接過盤子,子健把盤裡的東西一口口吃掉。

  “你們聊,我回房間。”殊雲說。

  她受傷了嗎?不!是懂事,她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不該打擾。

  子健說:“你不開心我把殊雲安排到你身邊對不?生氣的話沖著我來吧,別對殊雲發脾氣,否則早晚一天,你會後悔。後悔的滋味不好受,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五年了,劭飏始終後悔那天,後悔不該騎快車、不該把月月帶出門,他的懊惱,子健比誰都明了。

  “擔心她的話,立刻把她帶走。”他不帶感情地說。

  “但願可以,我擔心,三個月後有人會受傷。”他意有所指地望住好友。

  “受傷?我嗎?”他不屑一笑。

  “希望不是。”

  “當然不是。”劭飏說得斬釘截鐵。

  子健沒把話說清楚,他也無意追問,三個月,他只希望三個月快快過去,拿到鑰匙,他要回到童時居處,尋找過往歲月。

  “好了,談重點吧,我們的合約到期,你可以考慮要不要退出演藝圈,退出後,你還是可以繼續填詞寫曲,排遣你投資之余的空閒時間。”子健說。

  “我不退出。”因為月月,她希望他當藝人。

  “你又不喜歡演藝圈。”

  不喜歡有什麼關系,月月喜歡就可以,這點,子健也懂。聳聳肩,劭飏把重心放在資料上面。

  “隨便你,你樂意當我的搖錢樹,我不多搖幾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不談了,這種事,他們談過無數次,每次談論都沒有結果,月月啊,你值得了,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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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風大雨大,陣陣強風吹打在玻璃窗上,轟轟雷聲從天而降,刺日閃電劃過天際。

  縮在床裡,殊雲躲進棉被間,露出一張驚惶小臉,明明害怕,她仍望住天際。

  爸爸打過電話、慧姨打過電話,連蘇伯伯也打電話問過她,大家全知道她害怕雷雨交加的夜晚,知道她在這樣的夜晚需要溫暖。

  怎麼辦呢?她是害怕呀,就算把自己鎖進衣櫃裡也害怕呀,但是她選擇來到這裡,不管溫不溫暖,恐不恐懼,她都執意留下。

  擁住被子,殊雲自我建設。“不怕的,你越來越勇敢了,勇敢的女生值得嘉獎,上帝不會在這時間找麻煩。蘇伯伯是醫術高明的醫師,他預估半年,你就一定能活過半年。所以不會,不管風雨如何肆虐,你的生命不會在今天消失。”

  話說了老半天,她依舊害怕,怎麼辦呢?

  以往,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裡,慧姨和爸爸會陪在身邊,哄她入睡,直到清晨,床邊都會有人,握住她的手心,提供體溫。現在……

  念頭閃過,腼腆笑容掀起。

  “他睡了吧?”咬咬唇,十七歲的天真浮現。

  一點點期盼、一點點大膽再加上幾分鼓吹,她抱起棉被走近他房間,扭轉門把……門沒關!

  將門扇悄悄往裡推,他正熟睡。

  裸足進入,她把棉被鋪在他床角下,擁住枕頭,望住他的背。

  背對殊雲,劭飏睜開眼面向窗外,風雨陣陣的夜,擾得他心不平。她想做什麼?那麼晚了,不回房,打算在床邊看他一整夜?瘋狂的粉絲、瘋狂的女人。劭飏冷然的眼神裡透露出些許不耐。

  “睡了嗎?當然,你累壞了,今天好多客人來訪,你有做不完的工作。不過,我挺羨慕你的忙碌,要是可以,我希望和你一樣,做著服務人類的大事。”

  服務人類的大事?她想太多,不過是個歌星,不過是做自己擅長而月月希望的事,他成名純為自己,和“服務人類”沒半分關系。

  冷笑,他取笑她的單純無知。

  “我沒有你的能力,除了讓家人擔心外,似乎做不好半件事情。”

  沒錯,她什麼都做不好,家事不行、做菜不行,連出門買東西,多走五十公尺都會迷路,她的笨不是普通級。

  “小時候,我想學芭蕾舞,爸爸擔心我受傷,不讓我去上課,但他送了一大堆和舞蹈有關系的片子給我,爸說,喜歡舞蹈,不見得要自己跳。

  我想和同學一起去補習班上課,爸爸說人多危險多,寧願請老師回來當家教。偶爾,我抱怨自己笨,爸就搶在前頭道歉,說他對不起我,為了自己的安心,把我保護成溫室花朵,他每次這麼說,都讓我覺得好罪過。”

  果然是後天智障,她的能力讓父親的過度保護消滅。

  她是溫室玫瑰,和月月不同,月月是健康的、充滿活力的,她愛爬樹、愛冒險,她愛站在自己的腳踏車後面,張開兩只手臂迎風吹。

  這種事對殊雲……是天方夜譚吧?恐怕光讓她看到腳踏車,就會先昏倒給你看!他沒忘記她看見摩托車時,嘴巴張大的驚訝表情。

  “我羨慕別人能跑能跳,開心時尖叫大笑,痛苦時放聲哭泣,可是我不行……”

  不行?名門淑媛是吧,態度重要、氣質重要,溫溫的笑不能增上溫度,傷心不能洩露心情,她們是矯揉造作的生物,虛偽得讓人厭。

  “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去世,死於心髒病發作,去世那天也是這樣的風雨夜,爸爸冒雨抱媽媽離開家門,我站在窗戶邊,眼睜睜看車子離開我家前院。車子開得很急,我相信爸爸的心比車子更急,他急得忘記我還在家裡,我會害怕恐懼。

  隔天,爸爸回家,他哭著摟住我說,我們失去媽媽了。爸爸失去媽媽了,不能再失去我,我是他活下來的唯一理由,他要我健康長大,不准任何意外再度把我從他身邊奪走。

  我懂他的心情,不該埋怨自己缺乏能力或者不自由,我高興自己是爸爸活下來的理由,所以,真的好抱歉,我那麼笨,笨得拖累你的行程。”

  殊雲指的是昨天,安妮要她到隔街的洗衣店,幫忙拿回送洗西裝,她去了兩個小時,還是劭飏親自出動,找回迷路的殊雲。為了她的迷路,他取消和制作人的約會,以及和辛蘋的消夜時間。

  找到殊雲時,她是一貫的恬靜,斜靠在牆角邊,沒有半分憂慮,對應起劭飏的緊繃焦躁,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她的“沒事”令他憤怒,他根本不需要取消任何行程,出門尋找這個笨女生,他氣自己的直覺反應,氣自己不該對她有太多的牽心懸念。

  牽心懸念?是的,就是這四個字讓他大動肝火。

  憑什麼,憑什麼他對她牽心?她不是月月,這件事他確定過無數回,他了解自己沒有移情,沒有動心,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心情因她起伏波動?

  他不曉得,殊雲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在他找到她之前,她對自己說過多少鼓勵話語,才壓制住狂跳心髒。

  “媽媽死後,我開始害怕下雨刮風的夜晚,怕自己和媽媽一樣,在下一道閃電亮起時死亡。死亡是什麼感覺?會痛嗎?也許身體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但心肯定是會痛的。再見不到疼愛自己的家人,對於他們的淚水無能為力,那種痛,比起活著的人,不會少只會更多啊。”

  殊雲的話教他動容。是嗎?活人的痛苦比不上已逝親人?放不下,捨不得,痛的不是自己,是飄然遠去的魂魄?

  那麼,是他的眷戀牽絆月月的心,讓她無法逍遙自在?

  “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做一首歌,唱你的心、我的情?我想,不會,我們沒有這等交情,雖然我愛你,在你不曉得的時間裡,但我不擁有你的心,這是事實。

  我問了又問,有沒有一點點可能,你為我動心?有沒有一點點機會,在這段日子裡,我們建立交情?假設幻想成立,那麼,我想請你為我寫一首歌,在唱過歌後,將我從記憶裡全數抹去,過你想過的日子,享受你該擁有的幸福,也許是辛蘋、也許是安妮,總之,找一個好女人,愛她、也被她深愛。”

  濃眉皺起,滿肚子火氣,他想跳下床,抓住殊雲猛烈搖晃,晃醒她不清楚的腦漿,搖掉她不健全的心態。

  沒錯,她有病,精神疾病,沒有人該幻想死亡,生命可喜、生命珍貴,想活下來的月月硬是被奪去生存機會,這種悲劇不該在另一個年輕生命裡重現,所以她既差勁又惡劣,她不該提到死亡,連想像都不准!

  硬生生壓下怒焰,不關他的事,根本不關他的事,那只是小女生的風花雪月,是她們不健康的浪漫情懷,他不需要為此動怒!何況,她說的對,他們之間缺乏交情。

  心思翻湧,他再睡不著。

  許久,多話女生安靜下來。

  她進入夢鄉,劭飏坐起身,灼灼眼光盯住床下的嬌弱身子,她……闖入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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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總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

  他練琴,她坐在琴室門口;他看電視,她在沙發邊;他在書房,她便跑到電腦前面……不管他在何處,她都在他的視線中間。

  她不會做飯、不會做家事,甚至連最簡單的忙都幫不上,她能做什麼?說實話,他也不曉得,她最大的功用就是安靜、“盡量”不打擾,但事實上,她“已經”打擾到他的正常。

  為此,安妮相當生氣,明明說殊雲是來幫忙打理家務,誰曉得,隨著她的進駐,劭飏家裡多了一個管家──專門來照料殊雲的飲食生活。

  氣人吧!她的懷疑根本沒錯,殊雲是有強力背景的瘋狂粉絲,她的目的是劭飏,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並在他身邊占有一席地。

  這個確定讓安妮對殊雲產生敵意,她在劭飏看不見的地方惡整殊雲,希望她跑到劭飏面前告狀,屆時,她以此為由,要求子健和劭飏將殊雲調開。畢竟,她和劭飏合作愉快,之前,可沒有半個助理能像她做得那麼久、那麼稱職。

  惱人的是,殊雲對她的過分,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安妮是個胡鬧小孩。

  “你是白癡嗎?不曉得劭飏在作曲的時候,不能被打擾。”安妮指著殊雲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沒打擾他。”殊雲甜甜笑開,絲毫不受她惡劣語氣影響。

  “你坐在琴室裡面就是打擾,若是害他分心,影響工作進度,你要怎麼負責?”她咄咄逼人,企圖逼出殊雲的怒氣。

  “是,我下次會注意。”

  “還下次?不准就是不准!”

  “是。”她點頭輕答。

  “最好不要讓我發現劭飏工作進度變慢,否則我會讓你好看。”

  “是。”她嘴角的笑意不曾稍褪。

  “你別想癡心妄想,他有喜歡的女生。”她像拿著刺槍的軍人,東刺西刺,企圖把敵方刺斃,卻沒想到不管怎麼用力,都刺上軟綿綿的稻草團。

  “是。”

  “光辛蘋,你就不是她的對手了。”

  “是。”殊雲笑著起身,走回房間裡,拿出一個紙袋,送到安妮手邊。

  “這是什麼?”

  “我做的手工娃娃,你看看,喜不喜歡?”她誠懇說。

  她的態度消滅了安妮大半的憤怒,咬牙切齒,全天下沒人能挑惹她的怒氣?

  安妮用力瞪她、深吸氣,見鬼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那麼笨,什麼事情都做不好,能做什麼手工娃娃……”她的聲音消失在乍見娃娃那刻。

  一個栩栩如生的安妮娃娃,穿著她常態性裝備──襯衫牛仔褲,長卷發在腦後松松地綁出馬尾。不能否認,真的很像她,尤其是她咬住太陽眼鏡,斜眼瞪人的凶惡表情,何止是栩栩如生。

  “我很羨慕你的生命力,要是能像你,一定很棒。”殊雲自顧自說。

  “這……不可能是你做的,你花錢請人家幫忙對不對?”死鴨子嘴硬,她明明看見殊雲手拿針線縫縫補補,明明看見上次她在縫娃娃身上的牛仔褲。

  “如果有機會,我再幫你縫一個好嗎?昨天,你穿晚禮服的樣子,妩媚動人。”她沒把安妮的話聽進耳裡。

  “我妩媚,關你什麼事!”話接不下去,她尴尬地拿著廣告企畫翻來翻去。

  殊雲沒因她的話起負面情緒,低頭,又在縫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在縫什麼?”

  “百衲被。”

  她要用一塊塊布替他拼起一方天地,縫進她的心、她的意,縫進她綿延不斷的暗戀情,有一天,她不在了,她的心仍然為他日夜守護。

  “百衲什麼?”安妮不懂。

  “百衲被。”每接合一塊,她就在裡面許下祝福,祝他平安,祝他快樂,祝他的人生出現另一個女子,為他帶來幸福。

  “要被子到百貨公司去買就好了,羊毛、蠶絲、奈米被,要多高級的都有,何必縫些破布塊,浪費時間?”

  殊雲沒回答,只是莞爾,十指仍忙個不停。

  無趣,挑釁失敗,還讓人家的娃娃收買,安妮聳聳肩,把廣告企畫放在桌上。“劭飏回來,你讓他把企畫書看一看,說子健會找時間同他討論。”

  “是。”殊雲收下企畫書,離開沙發,送安妮到門口。

  臨出門,突然間,一個用力轉身,安妮指著她,“你都不生氣的嗎?”

  她搖頭微笑。生氣……那是她不被允許的權利。

  “算了,跟你這種人講話,浪費力氣。”用力一跺腳,安妮帶著她的禮物離開。

  回客廳,她繼續縫被子,一針一線,縫得結實仔細,這針呐,將她的款款深情縫入被裡,不奢望他看見,只求他感覺。這針呐,由她缱绻愛慕來牽線,不奢盼他明白,只求他平安。

  突地,她想起什麼似地,走進琴室,纖細手指在琴鍵上來回滑過,滑經處,串串悅耳音符流洩。

  拿起紙筆,迅速記下樂譜詞句。塗塗改改,她花一整個早上,做些無謂閒事,沒有壓力,純粹陶醉在自己的突發奇想裡。

  劭飏進屋,讓迎面琴聲吸引注意力,屏神細聽,那是從沒聽過的樂曲,極其柔美動人。走近琴室,他靠在門邊,看見殊雲望著五線譜,輕輕彈奏新曲。

  如果 如果你不介意 我願意為你縫一件衣衫

  裁剪愛意 縫入專心 用全線壓出眷戀心情

  如果 如果你不介意 我願意為你做一道好菜

  添點思念 放入甜蜜 用光陰熬煮隽永愛情

  想你念你 我總是專心一意 疼你寵你 我從不改變心情

  知你懂你 我的心底只有你 惜你憐你 我要你幸福快意

  如果 如果你很介意 我願意隱瞞愛情

  笑著對你說 沒關系 我們之間只是友誼 只是友誼

  他不曉得她會彈琴,更不曉得她彈得這麼好,盯住她的身影和專注神情,辛蘋說對了,她有當偶像歌手的條件。

  手微上揚,琴聲終止於指間。

  歎氣,他……他肯定介意吧,所以他們之間只有友情,不存愛情。

  抬眉,她望見倚門而立的劭飏,倏地起身,尴尬一笑,“我不知道你回來了。”

  “你想當歌星是嗎?”他問。

  或者她不是瘋狂歌迷,她的接近有其目的,她希望他發現她的才華與能力,進而帶領她、幫助她在歌壇裡占有一席。

  這樣的解釋很功利,但能解得出為什麼她非得住到他身邊,和他同寢同居。

  搖頭,她不想。

  “你很會彈琴不是?”

  “慧姨說,彈鋼琴不危險。”她只能從事“不危險”的工作,縫娃娃、彈鋼琴、唱歌、種花……她的世界不大,真的不大。

  他不懂殊雲的話,什麼叫作“不危險”,她要是真的只能從事不危險工作,何必加入他的生活?這樣義無反顧地加入陌生男子的生命,誰敢用“安全”做形容?

  “這是安妮姊要交給你的東西。”她把企畫案遞給他。

  他沒接手,定定望她,深思。她在想什麼?葫蘆裡賣哪款藥?

  “為什麼?”

  他決定問個明白,不再對她視而不見。

  每個夜晚,不管是不是有風雨,她都到他床邊睡覺,這舉動已成常態。

  她老對他說話,一字一句訴說心情,雖然他不回應,但幾次椎心,幾次動容,幾次她熟睡,話仍在他心中繞圈圈。明明不熟悉,她卻一點一滴摸透他的心情;分明兩人有距離,她卻自在得如同他是她的一部分。

  她怎麼辦到的?劭飏不曉得,只曉得幾天幾夜,自己對她存了新看法,也湧出新欲望,想探索她的想法。

  “什麼為什麼?”

  沒有頭尾的問句,殊雲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為什麼央求子健,把你安插到我身邊。”

  “是這個?”她恍然大悟。“我想看你,想參與你的生活呀。”

  說了等於沒說,劭飏深邃雙瞳望她,帶點嚴肅凌厲,他想迫出她的真心。

  “我的說法不好嗎?”

  她沒有被嚇壞的手足無措,有的是淡然恬適,她的態度沉穩自若,仿佛從不受外在環境影響。初見她時,以為她是心智幼稚的未成年少女,幾星期相處,她的成熟教人訝異。

  “你的真正目的?”他不要聽敷衍說詞。

  她笑笑,能有什麼“真正目的”?她不擁有他的此生,下輩子,他已和月月相知相許,目的呵……她憑什麼談目的?

  “我很喜歡你,從你出第一張唱片開始,當時你穿牛仔褲和黑色襯衫,坐在大大的三角鋼琴前,微閉雙眼,唱著風鈴花的春天,第一次,我了解,何謂陶醉。那年我才十二歲,爸爸不准我當追星族,我只能在家搜集你的報導和唱片,一次次聽、一次次跟著學。慧姨說,我對你瘋狂迷戀,蘇伯伯說,迷戀偶像是種不成熟的情緒。就讓我不成熟吧,畢竟我只有十七歲,十七歲的女生,有權利任性,對不對?”

  大眼睛盯住他,瞳孔裡有十七歲的干淨清靈,淺淺的笑漾滿甜蜜,她是十七歲卻又不像十七歲的少女。

  “你有害怕的事嗎?”她有,他知道,但不想道破,不想道破那些她喃喃自語的夜裡,他豎起耳朵屏神凝聽。

  突然轉移話題,他不覺得奇怪,她也不多作懷疑。

  她偏偏頭,決定誠實,她沒有太多時間對他欺騙,然後再花時間一一作澄清。

  “有。”殊雲點頭。

  “怕什麼?”

  “怕死。”

  “活的人才怕死,死去的人,不會有半分感覺。”他反對起她之前的論調。

  “為什麼?”她不解。

  “人類害怕孤獨,無法忍受死亡帶來的強迫分離,死亡讓活著的人痛哭流涕,哭自己的一部分生命隨親人的死亡抽去,所以,我們才會害怕死亡。”

  她聽懂了,點頭附議。

  “不需要害怕死亡降臨,至於悲劇會不會降臨在親人身上?這不是你所能控制的部分。”

  他居然在開解她的心情,真是夠了,他干嘛在乎她的恐懼,干嘛介意她是否擔心?她不過是三個月的過客,何必對她投注心情?

  “是,我懂了。”微笑,又是蜜人唇舌的甜。

  甜蜜滲心,他忘記前一秒钟對自己的叮咛,出手,他向她相邀。

  照理說,對於他的邀請,她應該有些訝異或驚喜,但經驗教會她把情緒壓縮到最低,不管是快樂或痛苦。

  當然,她會懷疑劭飏對自己的想法。當然,她想了解在劭飏眼中,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女性,更當然,她想確實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她,一點點。

  她沒提出任何問題,沒對他的舉動追究理由,反正不管理由是什麼,總之,他不再像之前,對她那麼明顯討厭。

  安心地、信任地,她交出自己的手心。

  “不問去哪裡?”劭飏說。

  實話,他也懷疑自己,為什麼對她表達善意,他厭惡她闖進自己生活不是?他對她制造的麻煩惱怒不是?

  “不問。”殊雲搖頭。

  不論他去哪裡,她願意跟隨。

  “好,我來問,你想去哪裡?”他居然體貼她的心意?更怪!

  “去吃麥當勞?”她的要求簡單到讓人想跳腳。

  “不,去吃麻辣鍋。”他故意唱反調。

  “好。”想都不多想,她忘了上次的慘痛經驗,點頭同意。

  拉她出門,騎上快得嚇死人的摩托車,殊雲想自己的心髒一定被訓練得比較“勇健”,睜眼唱歌,唱她練了一早上的曲子。

  想你念你 我總是專心一意 疼你寵你 我從不改變心情

  知你懂你 我的心底只有你 惜你憐你 我要你幸福快意

  如果 如果你很介意 我願意隱瞞愛情

  笑著對你說 沒關系 我們之間只是友誼 只是友誼

  最後,他們的車子──停在麥當勞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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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作曲,她織圍巾,音樂聲在中間回蕩,兩人同時享受音樂帶來的心靈寧靜。

  討厭的是,不管他推阻幾次,殊雲作的曲子老在他腦間盤旋,明明不想它,他的五線譜裡淨是它的符號。

  一無是處的女生,在相處近月後,居然發現她處處才能,她織的毛線衣看起來溫暖又漂亮,她做的“劭飏娃娃”半靠坐在床櫃上方,每每看見,不覺莞爾,像他,真的很像,不管穿著打扮,或表情神態。

  她有一雙巧手,也有片干淨透徹的心靈園地,她的音樂和她的人一樣,純淨得讓人愛不釋手。

  她愛他,不必言語形容,她在一舉一動間表現明顯,她的眼光總是追隨他的身影,她的專注力總在他身上停駐,她無時不刻偷看他,看得他心煩意亂。

  誰說十七歲不是麻煩年紀?

  他該對她的舉止深惡痛絕,然,或者是她的笑容太恬靜,或者是她的動作太溫柔,他居然不覺得她的注目令人厭惡,居然不想對她大吼大叫,制止她的眼光侵犯。

  劭飏的手指在琴鍵上停下,她口中的音樂卻沒停,她重復哼著他剛譜出的幾個小節,一遍一遍再一遍,始終不覺得累。

  織好了,她把長長的圍巾拿遠拿近仔細瞧,瞧瞧有沒有瑕疵,沒有,很好。

  抬眉,撞上他的專注眼神。

  那眼神……是為她?白白的臉頰浮上兩片暈紅,像初霞染上天空。

  “我織好了,試試看。”她鼓起勇氣走近,掙扎了兩下,才將長長的圍巾繞上他的脖子,她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等待,等待他不耐煩地將自己推開。

  但他……居然沒有,多麼值得慶祝的日子!

  “我去把它收好。”她快樂得像小鳥,折叠起圍巾,抱到他的房間裡。

  她算是登堂入室了,不管白天或他缺少知覺的夜裡,她進出他的房間,正大光明。更厲害的是,她在他的櫃子裡占了位置,在裡面放了她新織的毛衣和背心,現在又多了一條長圍巾。

  三分钟後,她回到琴室時,為他捧來花茶,輕放下。

  “辛蘋小姐打電話,她說一點半才過來。”殊雲說。

  真心話,她不喜歡辛蘋和安妮來,她喜歡和他兩個人,單獨在一個空間裡,即使不交談、即使各做各的事,重點是“兩個人”和“單獨”。

  但理智規勸她必須體貼聰明,辛蘋和安妮能為劭飏帶來的幸福比自己多,她們能伴他走過的歲月是自己的幾十倍,她不該自私地為了自己的“短暫”,阻隔他的“長遠”。

  颔首,他聽見了。

  “你喜歡安妮姊姊還是辛蘋小姐?”她問,口氣裡有濃濃的好奇。

  他瞥她一眼,沒出聲。

  “你不喜歡這個話題嗎?可是我覺得它好重要,因為,她們都對你投入感情,哪一天,你非得選擇傷害某人時,怎麼辦?”

  的確憂心,他的態度好奇怪,說他喜歡辛蘋小姐?不像,否則他不會一副無所謂模樣;說他不喜歡辛蘋,也不像,他和她似乎……關系密切。安妮告訴過殊雲,劭飏是極重視隱私的藝人,若不是他應允,沒人可以加入他的生活。

  那次安妮追問她,她到底給了劭飏什麼條件或說法,否則怎能順利進入他的世界。殊雲笑笑不答,她沒有條件說法,有的是背景和人脈,蘇伯伯替她安排子健哥哥,而子健哥哥替她安排了人生最後一場盛宴。

  “你擔心誰被傷害?”

  劭飏心知肚明,辛蘋和安妮都不喜歡她,安妮甚至不只一次向子健抗議。

  “都擔心,假使女人的感情投入太徹底,到頭來卻發現得到的和付出不成比例,很容易傷心的。我認為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利讓旁人傷心。”她下結論。

  “要傷心是她們咎由自取。”他從未要求安妮或辛蘋為自己投資愛情。

  “你要是沒有給予期待,她們怎會對你主動?把責任全往女生身上推不厚道。”

  “我從沒給過承諾,她們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我不過是被動反應。”

  “這麼說……有一點點自私。”縮縮頭,分明是爭辯,殊雲沒有半分的臉紅脖子粗,沒有提高些許音調,淡淡的說詞、淡淡的態度,義正詞嚴只在字句中間。

  “自私是人類天性,她們做出表現逼別人照意願回應,難道不是自私?”誰下規定,你愛她,她不愛你便叫自私?

  說法殘忍,卻真實的教人無從辯解。

  殊雲語頓,須臾,回答:“我不能說你錯誤,只能說,你的想法有失厚道。”

  “所以,我應該在最短的時間裡,和她們保持距離?”他反口問。

  “不對,我的意思是……”她咬咬唇,違心話出口困難。

  “是什麼?”

  “付出真心,用誠意交往,若真的還是不行,誰都沒話說,畢竟你努力過。”

  她試著說動他,試著別讓他將感情排拒於生命外頭。

  “我有錢、有名、有才華,可惜沒真心。”真無聊,居然對個未成少女討論這種無趣題目。

  “你的真心被江子月帶走了,是嗎?”她問。

  心震,嚴肅眼神掃向她。

  五秒钟,他冷聲問:“誰告訴你江子月三個字?八卦雜志?”

  不,雜志根本不知道月月的存在,是子健?更不對,月月是他們心中共同的痛,他們有默契地不對外提起。

  “我、我……猜的。”她發覺自己無意間出賣辛蘋。

  說謊!她的心虛全表現在臉上。“你可以改行當靈媒。”他冷笑。

  “對不起。”為她的謊言,她道歉。

  “我再問一次,是誰告訴你的?”他不是問,是逼供,很可怕的語氣,很嚇人的氣勢與態度。

  “對不起。”她願意說一千個對不起,但絕不供出辛蘋。

  他死盯她,用眼神逼她妥協。

  她還是對不起,拒絕說出誰是傳話人。

  久久,四目相交,他嚴厲、她抱歉,他迫人、她心虛卻固守立場。用力轉身,他們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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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分手吧!”他靠在鋼琴旁邊,對辛蘋說話。

  “為什麼?”

  大波浪卷發披在肩背,憤怒的臉頰添上绯紅,她是教人驚艷的美麗女生,所以,當她向媒體宣示要追上他時,他確有幾分虛榮心。

  “不為什麼,感覺不對了。”不帶情緒,他淡漠說。

  “你對我的感覺從未對過,這句話太借口。”

  他們之間,她心知肚明,永遠是她在追、他在躲,偶爾性愛能拴住他,偶爾他軟化的態度帶給她些許希望。但偶爾畢竟只是偶爾,她若真能安心,就不必對他身邊女性張揚銳刺。

  手橫胸,她拚命回想最近的新聞雜志,企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對證他的突然改變。

  沒有,報章上時時影射她和劭飏關系匪淺,說他們的好事將近,她試探過,他沒意思對這些話加以澄清啊,怎麼他會在這個時候提分手?

  難道是安妮?近水樓台,司馬昭之心?問題是,劭飏若能對她發展出興趣,不至於拖到現今。不是安妮,那麼,是殊雲?

  天!她真是草木皆兵了,那女孩子才多大,十四歲?了不起十五!對她而言,劭飏太老,而她太稚嫩,恐怕連什麼是愛情都不懂。

  “不喜歡我的借口,你可以自行編造,我沒意見。”

  為什麼對她提出分手?殊雲的觀念影響他?他打算不自私,在付不出真心誠意情況下?哈!他吐氣,被一個十七歲的單純少女影響,會不會太過可笑?

  “你連我的想法都不顧了?”辛蘋銳聲說。

  他的態度太鎮定,仿佛早已下定決心,不管她怎麼哀求哭鬧,都更改不了他的心意。

  是什麼原因?她做錯什麼嗎?前幾次……他們的浪漫並不順利,若非中途喊停,就是草草結束,是否,她的身體再引不起他的興趣?

  “已經決定分手,還有什麼事必須顧慮?”

  也許老死不再往來,也許從此仇視對方,既然注定成仇成恨,再去顧慮想法,不嫌多余可笑?

  “你真是冷酷無情。”

  “這是我的性格,你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從未對她隱瞞,也不曾為這段關系落入感情,他相信,她同自己一般清楚明白。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冷酷是為了那個死掉的江子月,你以為這樣叫作癡情?笑話,她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就算你為她拒絕全天下女人,她都沒有感覺,更不會從墳墓裡跳出來,向你說聲感謝。”辛蘋氣得口不擇言。

  “閉嘴。”凌厲眼光射出,他恐嚇辛蘋。

  惡毒字眼在喉間哽咽,她太難過了,這段感情,她維系得小心翼翼,每天,她欺騙自己說,江子月不具威脅,只有活人才有本事威脅兩人,她樂觀地告訴自己,就算她沒機會,其他女人一樣沒機會。

  她這樣無悔付出,他居然雲淡風輕一句“我們分手吧”,就想打發這段感情。他當她是什麼啊!

  “是罪惡感吧,你對我投注感情,覺得對不起月月,便想一腳把我踢開,把我們這段徹底抹去。”這是她唯一能做出來的假設了,沒有第三者、沒有輿論壓力,他們之間沒任何理由喊停。

  “劭飏醒醒吧,月月已經死了,她再也影響不了你,不管你想愛誰、樂意愛誰,都是你的權利。”

  “你太高估自己。”

  鄙夷的笑閃上嘴角,他開始同意殊雲的論調。

  “是嗎?我不認為高估,我認為是你沒看清事實。”

  “隨便你愛怎麼認定,但別說出口,你無權提起月月,你、不,配!”

  “我不配?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居然比不上一個死女人?谷劭飏,你頭腦有沒有問題?你想抱著她的骨灰當一輩子孤獨老人?”

  冷笑,他不介意她攻擊自己,只介意她把話題拉到月月身上。“那是我的事,不勞你擔心。”

  “不,那是我的事情,你無權一句話就把我踢出你的生命,這段感情我汲汲營營,我付出努力,就一定要得到收獲。”她向自己也向劭飏宣誓。

  “什麼收獲?結婚?哈!”劭飏嘲笑她的愚昧,向他要求感情回報?蠢!

  “對,我就是要結婚。”她對他用力嘶吼,面目猙獰。

  她的真心不換絕情,她努力過就不准失敗進逼。

  “即使生不如死?即使我把你當作空氣,視而不見,你仍然堅持要待在婚姻裡?”只有白癡才以為一紙結婚證書能保障一切。

  冷冷兩句,他發覺,二十五歲的辛蘋,成熟度不如未成年的殊雲。

  “人心是肉做的,我相信你會改變,只要給我機會,你一定會愛上我。”她有信心,守護他的愛情。

  “我從沒愛過你,你對我的意義和一夜情沒有差別,如果你夠聰明,就此打住,讓我多少看得起你。”

  瞠目,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你說我是……一夜情?”

  “分手吧!你不要再到我這裡,我不會讓你進門,至於你想對媒體放什麼消息,隨便。”轉身,他不想再和她多談。

  “谷劭飏,我詛咒你、詛咒你的月月,我希望她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詛咒她被地火凌虐,魂飛魄散,詛咒你們不管經過幾次輪回都不能在一起。”

  欲離的腳步被她的聲聲詛咒催回,劭飏回身,怒瞪辛蘋。“你要是還有一點智商,就閉上你的嘴巴。”

  “不能說到你的江子月?哈!我偏要說她,這個女人貪婪自私,自己用不著的男人,也不准別人侵占,也不想想自己只剩下一堆枯骨,還霸著人間的情物死不放……”

  無法忍耐了,她何止是踩入他的底限,抓住她,他要把辛蘋推出大門,但她死命掙扎,不肯就此放手,指甲猛力抓,在他手臂間和臉龐留下幾道血痕。

  松手,劭飏在臉頰碰到鮮血,濃眉上揚,怒不可遏。

  辛蘋返身逃進琴室裡,望住漸漸迫近的劭飏吼叫:

  “不要、我不要出去,怎麼可以你要我,我就愛你,你不要我,我該乖乖離去?不!這種事情我不做!你決定了在一起,分手時間必須由我來定,眼前,我不想分、不要分,不管你的原因是那個死人江子月還是哪個活女人都一樣,我不分手,聽到沒?我不會讓你快活得意……”她不離開,打死都不離開!

  笑話,幾時,他們“在一起過”?顯然對於性愛,他們的認知大大不同。

  她一面吼叫,一面抓起琴室的東西往劭飏身上拋,丟了琴譜,砸了花瓶,扔過壁飾丟樂器,她把所有的怒氣全發洩在物品上面。

  不再縱容她了,劭飏攔腰抱起辛蘋,不管她的拳打腳踢,硬是把她扔進電梯裡,頭也不回地跨回屋中,不顧電梯內,彎腰哭倒臥地的辛蘋。

  走回琴室,迎面的是滿目瘡痍和驚惶不安的殊雲,她撫撫胸口望著劭飏,輕吁氣。

  “我很狼狽嗎?”

  很難相信,他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辛蘋的抱怨沒錯,他的確很少對她用情。

  不作評論,她把他拉到客廳,取來醫藥箱,為他上藥。

  平日裡,沉默的是他、唠叨的是她,現在,他真想說話了,她卻又不主動提話題。看來,他們的默契有限。

  “女人很恐怖。”短短五個字,他以為她會站到他這邊。

  “辛蘋小姐一定非常傷心。”出乎預料,她替辛蘋說話。

  “多麼激烈的傷心方式。”

  嗤之以鼻,他不茍同她的論調。

  “若不是傷心到沒辦法訴諸理智,哪個女人願意自毀形象,何況是在自己深愛的男人面前。”

  擦擦碘酒,幸好傷口不是太深,否則要跑一趟醫院,打破傷風針了。

  “女人總是替女人說話。”

  “辛蘋是個好女生,我想她若不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不會選擇作最壞的表現。”她也許有點驕縱任性,有點劍拔弩張、目中無人,但她不壞,殊雲確定。

  為什麼事爭執呢?鬧出這麼大的場面,多駭人。她想問,卻又不想主動刺探他的隱私。

  “走投無路?你的用詞太嚴重,不過是分手,各人各自有錦繡前途,何來的走投無路?”

  挑眉,他看見負責認真的管家不發一言,拿著清潔用具,走入琴室裡面。

  “分手?”不會吧,她才要壓抑心痛祝福他們,怎麼一回頭,他們就走至分手?

  “何必那麼吃驚,我是采用你的建議,和她速戰速決。”

  “我什麼時候建議你和辛蘋小姐分手?”欲加之罪呐。

  “你說不管是誰,都無權讓人失望傷心。”

  “我是希望你提出真心,誠懇地和人交往。”

  “你不能要求我,提出自己沒有的東西。”揚眉,他贏了,他倒要看看她用什麼話回應。

  “你……”

  她果然語頓,這讓劭飏心情太好。

  “別說廢話了,進房間收拾簡單的行李。”他推殊雲進屋。

  “你連我也要趕出去?”

  不公平,她沒要求真心回饋、沒要求交往或者未來憧憬,為什麼他要連同她“一並處理”?

  噗哧一笑,她的嚴肅懊惱讓他好開心,是吧,他還是有影響力的,缺少情緒表情的殊雲跟他在一起久了,也會添加幾分人氣。平淡無味的礦泉水變成有滋味、有氣泡的汽水,怎不讓人心喜。

  “記者很快會追到這裡,我不想生活被干擾,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你留下,我要出去旅行。”

  “旅行……你想帶我一起去?”

  半張口,又要冒險了,和他在一起,總是危險、總是心情起伏,蘇伯伯說這樣對她脆弱的心髒不好,但是……何妨……她想要,想要和他一起旅行,一起冒險,一起轟轟烈烈燃燒生命。

  “你想去嗎?”他正式提出邀約。

  “嗯。”

  “先答應我條件。”

  “什麼條件?”

  “不可以和親人、蘇伯伯或者子健聯絡,我不想被找到。”

  “不可以向他們報平安嗎?”

  “可以,但不准透露我們在哪裡。”

  “嗯,沒問題,我馬上整理行李,我動作很快的。”話說完,她轉身進房間,和劭飏旅行?那是她連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盯住她的輕快腳步,他曉得她開心,雖然她不像月月,會投入他懷抱裡,一個重重的吻,說盡快意;雖然她不像月月會蹦蹦跳跳,用難聽卻喜悅的歌聲,一路哼回房裡去,但,他曉得,她很開心。

  她的開心驅逐了劭飏心間陰影,辛蘋的事影響不了他的快樂,聳聳肩,他進屋向管家交代幾句,然後回房,和殊雲做同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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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型機車在蜿蜒小路上急駛。

  暮色方至,山岚從森林間竄出,模模糊糊地教人看不清前方道路,環住劭飏腰際的小手加了力道,殊雲沒驚呼尖叫,只是用一種緩和沉默的方式表現自己的緊張。

  劭飏根本不擔心,從這裡開始是私人道路,不會有外人闖入,路雖窄小彎曲,但他閉著眼睛都能騎到目的地,放慢速度,為的是……她緊張的手臂……

  濃霧迅速聚攏,身處其中,成了半個瞎子,殊雲有緊張卻不害怕,雖然他沒給過承諾,但她知道,他在,她安全。

  車停,雙雙下車,劭飏提起兩人行李,殊雲拉住他的衣擺,亦步亦趨。

  四處白煙茫茫,殊雲不確定身處何處,只隱約見到身邊老樹高聳,伸張手臂,圈圍不住。

  踩在泥地上,沙沙作響的落葉聲,像曲交響樂,一路相伴。

  笑銜在嘴邊,心情快活,輕輕地,曲子哼出口,輕快的音調、輕快的心,輕快得她幾乎忘記,她的人生將盡。

  她的輕快感染了他,多年沉重卸下,首度,他自月月的死亡痛苦中脫離,在霧間,笑意掛上臉龐、掛上心髒正中央。

  不知不覺地,他跟和起她的曲子,一音節一音節,創作出新樂章,不必回頭望,他猜得出,她的表情肯定寫滿崇拜。

  拿出鑰匙,劭飏打開镂花鐵門。

  進門,甜甜的花香味撲鼻而來,殊雲不曉得那是什麼。

  才想詢問,他的大手先尋到她的手心,握緊,鼻息間的香甜淡了,心頭上的芬蜜濃了,暖意迅速往上竄升,可不可以解釋……解釋說,他對她,有了關懷心疼?解釋說,她在他心間占了位置,雖然空間不是太大?

  “小心階梯。”他說。

  “嗯。”她趕緊回握住他。

  好怪哦,才一點點溫度,她居然熱得像是進入佛羅裡達州的夏季,汗微微滲出,呼吸加快速度,慢板的華爾滋增速,成了節奏分明的探戈。

  再開一層門廳,電燈亮起,溫馨的昏黃燈光暈染了她滿頭滿身。

  “好漂亮。”她驚呼。

  是小木屋呐!木頭的桌子椅子家具,木頭地板、天花板,木頭樓梯,連扶手欄桿都是木頭做的,這是一個由木頭架設出來的小天地。像走進童話故事般,未出口動作,已然可愛。

  “你先去洗澡,浴室在二樓左手邊。”

  “好。”

  她合作點頭,提起兩人行李往木頭旋轉梯方向走去,爬一層,嘎吱作響的木頭聲響起,不覺恐怖反感新鮮。

  “樓上只有一個房間。”他突然抬頭,對著爬到一半的殊雲說。

  她停下腳步,發愣的傻臉望住仰頭的劭飏。

  “只……有一個房間?”她讷讷問。

  “有問題嗎?”淺淺笑開,他等她說話。

  “我們……孤男寡女……”

  “哦,你懂得孤男寡女?”他作出恍然大悟表情,接道:“那麼你為什麼天天跑到我房間睡覺?”

  “我……”半張的嘴巴合不攏了,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還以為自己掩藏得很高明。地洞在哪裡?她好想鑽進去。

  嫣紅奔上頰邊,血液沖入腦門,怦怦作響的心跳聲抗議情緒太高亢。

  陶殊雲,深吸氣、緩住心跳頻率,沒關系,東窗事發是很正常的事情,古有明訓,說謊是要不得的行徑,下、下次改過向善便行。

  她一路壓抑狂跳心髒,一路平緩呼吸,整整五分钟,她望他、他望她,兩人皆沉默。

  劭飏不曉得她正在對抗自己的生理機能,誤以為她反應太慢,無所謂,他有的是耐心,他等,等她的下一步反應,是不是和受驚嚇時一樣可愛。

  終於,心髒OK,呼吸OK,她又度過一次蘇伯伯口中的危險訊息,她尴尬笑開,少少的甜染上眼角。“對不起,我吵到你了。”

  他沒正面回應她的話,只說:“床夠大,這幾天你不必睡地板。”

  啊……她的心髒可以偶爾訓練,不能時時刻刻想操,就拿起來磨練磨練,會死,她真的會死啊!

  手撫胸,她猛吞口水。

  耶稣上帝,聖母聖嬰,天使太陽神,請您幫幫忙,幫我度過這次嚴重危機。

  見她幾欲暈厥,他放聲大笑,轉身走入廚房裡。

  這次是五分钟嗎?

  不,更久了,她頹然坐倒在樓梯間,大口喘息,用最平和的想法穩定心情。

  你只是小妹妹,他不會對你有非分想像,他頂多不討厭你,頂多喜歡你,絕對不會愛上你。

  你和他之間,能擁有三個月關系,已屬萬幸,也許多年後,他的回憶裡,有個模模糊糊的陶殊雲,你就該萬分欣喜。對,能發展到這裡,她心滿意足,不敢再有要求。

  用手勾住欄桿,她緩緩起身,緩緩上樓,緩緩望一眼“夠大的床”,再緩緩遵守他的指令,洗澡、換衣服、下樓去。

  走到廚房門口時,劭飏背對她,沒回身,他低頭切洗高麗菜,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作響。“去加一件外套。”

  厲害,他後腦勺長眼睛?居然知道她沒穿外套。

  乖巧的殊雲沒異議,轉身回客廳,把外套加在她的卡通睡衣外面,再進廚房,她直接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熟練動作。

  他在煮泡面,很多的火鍋料、金針菇和蔬菜,看起來很“營養”。

  可泡面是慧姨千交代萬交代,不能碰觸的“壞食品”,和之前的麥當勞屬同類的致癌物。唉,他真有本事,把致癌物裝弄得色香味俱全,一副美味健康又好吃的模樣。

  聞一下,引人食指大動的香啊,是壞食物又如何,能和劭飏一起品嘗,就算下肚的是穿腸毒藥,她都甘之如饴。

  關上爐火,劭飏把鍋子端到客廳桌上。並肩坐在客廳裡,他們抓來兩個抱枕,席地而坐,木頭的香氛在身邊繞,蒸騰的食物熱氣在鼻息間,什麼叫天堂人間?這裡就是。

  他添一碗面給她,剩下的大部分,他用湯匙就口吃,沒辦法,這裡的碗筷盆瓢不多,只為他一個人准備。

  殊雲低頭,安靜吃東西,越吃竟越覺饑餓,吞下最後一口湯,她腼腆地看著他手中的湯鍋。

  眼中渴望太明顯,不必猜想,誰都看得出她想再吃。

  稍抬眼,他瞄她,下一個動作,他把鍋裡的東西分她一半。

  胃口變大?

  很好,青春期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樣子才長得高、長得好,不會像目前這般瘦伶伶,一臉營養不良相。

  “我不曉得泡面那麼好吃。”害羞地,她解釋。

  好吃的東西很多,麥當勞、泡面、火烤腌漬物,她一樣都沒吃過。

  劭飏從管家口中知道,這朵溫室花是用有機食物養大的,這樣的人生多無聊,非要這麼吃才能長命百歲,那麼他情願別活得太長久。

  他沒答話,她吐吐可愛的小舌頭,繼續把面放進嘴巴。

  吃飽,他把碗筷收到廚房,他洗,她看,他出廚房,她跟隨,他坐在窗前,她拿了抱枕與他並肩,她黏他黏慣了,黏得他沒心思說反對。

  望住窗外,他不語,她沉默安靜。

  “這裡……有沒有很美麗的星空?”殊雲問。

  偏頭,他望她一眼說:“有,在夏天,滿空星子教人目不暇接,草叢裡螢火蟲數不勝數,蛙鳴聲由遠至近,那是夏季盛宴。”

  那年,他們正值青春,月月說要買下一塊山坡地,在上面蓋一間童話式的小木屋,夏天時在外面搭帳篷露營,冬天在木屋裡升起暖暖的火爐,同他相依。

  終於,他有了能力,買得起一塊山坡地,蓋座童話木屋……可惜,她棄他而去,留給他無數空寂。

  “真的嗎?你說得我好心動,真希望現在就是夏天。”殊雲笑答。

  差一點點,他就要出口說:等夏天,我再帶你來。

  幸好,忍住了,在最後關頭。

  他和她,畢竟是不太熟的兩個人,雖然沒有理由地,他不排斥她,甚至有一點點喜歡她,雖說他把她帶入自己的個人空間,但他沒忘記,她只是過客,他們相聚,以三個月為期。

  “我去過瑞士的鐵力士山,山下掛著銅鈴的牛群低頭吃草,風吹過,草浪一波波,黃花在波浪裡面翻躍,牛鈴聲清脆悅耳,徐徐暖風拂過發際,鐵力士山的山腳下是夏季。

  纜車一路向上升,高聳的松樹累累結了滿樹毬果,每顆都比人的手掌大,風奔竄過樹梢頭,那裡是涼爽的秋季。

  直到山頂上,皚皚白雪覆滿地面,有人丟雪球、有人滑雪,刺骨寒風陣陣,是分分明明的冬天,有機會,我們去玩,好嗎?”

  沒多想,沒懷疑過自己的時間不夠長,話出口,她已然架構出美麗畫面。

  凝視她的興奮,久遠的陳舊回憶回籠,劭飏想起月月,那年她同自己吵鬧,要他把賺來的第一筆錢,買機票,帶她到阿爾卑斯山玩。

  他沒答應,把錢全數投入股票裡,寄人籬下的那些年,他窮怕了,對金錢,他有強烈掌控欲,現下,錢賺夠,關於餓肚子的夢也少作了,卻再沒機會帶月月坐飛機,飛到阿爾卑斯山上去……

  不自覺地,他撫上殊雲的長發,把她的頭往自己肩膀上靠,小小的腦袋瓜飄來陣陣茉莉花香,他擁住她小小的身體,擁住安心。

  她不是月月,他很清醒。

  但還是忍不住地,他想擁她、攬她,把她當成自己的一部分,想和她體溫相依,想驅走寂寞冷清。

  是的,他已經寂寞太久,不管身邊包圍了多少的歌迷名人,不管辛蘋是不是躺在他在身邊,他總是感到孤單,直到不受歡迎的殊雲闖入他的生活,一天一點,他遺忘孤獨感受。

  這天夜裡,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拉開天窗上的簾子,隔著玻璃,遙望天邊星辰寥落。

  很少交談,大部分是他聽她說,她說了世界各地美景,他幻想月月身處當地的快樂情景,最後,她在雪梨的巖石區中睡著,睡在他寬闊的肩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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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無名獲得醫療補助現金50Ds幣.


第六章


  殊雲起床時,發現窗戶邊結上串串冰晶,晶瑩剔透的冰珠,顆顆圓潤,寒風吹過,枝桠間所剩不多的葉片隨風飛舞,台灣山區的冬季出現阿爾卑斯山的美麗。

  圈起棉被,她不想起床,蜷縮身子,下巴靠在膝蓋問。

  天亮了,昨夜沒看見的景色全入了眼簾,小木屋前是一大片干枯草地,和幾棵柳丁樹,晚開的白花散播芳香。

  再遠一點,有池碧綠色湖水,放眼望去,蜿蜒小路在樹林間隱約,滿山紅葉幾乎落盡,秋的蕭瑟、冬的淒寒綴滿山谷,這裡是世外桃源,一個和塵世喧囂分隔的仙境。

  門開,劭飏端熱牛奶和面包進來。

  “把東西吃掉,換好衣服到樓下等我。”

  “是。”

  他是不悅的,神情沒了昨夜的輕松惬意,下完命令,他轉身離開房間,殊雲不敢多問,用最快的速度吃東西、盥洗更衣。不過,就算是盡了力,她的“迅速”有限。

  下樓,沒見著劭飏,她乖乖坐在客廳裡等人,順手,拿起桌上幾份報紙翻閱,才看第一張,心髒猛地踉跄。

  報紙上,辛蘋哭訴劭飏始亂終棄,說他無情無義,有暴力傾向,甚而影射他有戀童癖,說他把一個國中中辍學生關在家裡。

  國中中辍生是指她嗎?天呐,這是從何說起,難怪安妮要反對自己待在他身旁,難怪他才送走了辛蘋,馬上帶她逃離是非地,她真是替他惹了不少麻煩。

  爸爸和慧姨會擔心吧,幸好她已打過電話報平安,不然,他們會做出多少嚇人想像。

  再往下讀,報上說經紀人和公司四處都聯絡不到劭飏,等聯絡到他,會召開記者會將所有的事交代清楚。

  什麼嘛,愛情這回事要怎麼解釋才解得清?何況那是多麼私人的事,為什麼他必須把自己的感覺“交代清楚”?這樣的要求未免過分,這分钟,她又想游說劭飏離開復雜的演藝圈了。

  穩住呼吸,平定增速心跳,她天天都告誡自己不准發病,這是她人生中最珍貴的一段,不能啊……她不允許疾病將時間縮短。

  劭飏進屋,手裡拿著簡單工具,瞄一眼殊雲手上的報紙,他不作反應。

  “別當歌星了,好不好?”

  她沖動,這輩子,第一次。

  劭飏看她一眼,單純的她單純地把心思寫在臉龐。

  他知道,她心疼他的感受,說也怪,小女生的心疼居然教他心平氣和,不再為報上的影射困擾。

  “你並不喜歡被晾在人們面前對不對?每次你上螢光幕都滿臉無奈,如果當歌星是為了證明實力,你已經做到了,不需要再留下,對不對?”她一勸再勸,真心要勸他離開是非。

  深望她一眼,她常教他吃驚,她看得見他的無奈,了解他進演藝圈單為證明實力?為什麼?她才多大?怎能一眼占出他的心意?

  不語,他的心在翻覆。

  不愉快嗎?這是不能被討論的話題嗎?吸氣,她想自己的表現是過度了,退回界線內,交淺不該言深,更換話題,她說:“你要去釣魚?”

  放下報紙,走到他身邊,暫且把惱人報導放在一邊。

  “嗯。”略點頭,他回應。

  進廚房,翻出面粉,把剁碎的蝦肉和成泥團。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他沒回答,蹲下身,在塑膠袋中翻出炭火烤盤。

  “你一大早就下山買東西?”殊雲不介意他的冷淡,心情不佳的人有權利保持沉默。

  “章伯伯買的。”他還是回了她的話,這讓殊雲喜出望外。

  “章伯伯?是鄰居?”

  “他住在山腳下,平時他會來替我照顧房子庭園。”簡單說過,他把木炭交到她手上,用動作表達她可以當一天跟屁蟲。

  接過木炭,明知不能太興奮,殊雲還是不由自主地讓心跳失速,要命,怎麼辦呐?這麼不能自我控制,想長壽,談何容易?

  跟在他身後,她只拿了一包小小木炭,劭飏雙手提滿東西,但他還是得在幾個大步之後停下來等她。

  她走路慢、說話慢、所有的動作都慢得讓人心煩,他真想敲開她的腦干,檢視她哪一條神經線沒搭好。

  每次追上他的腳步,她都會羞赧地說聲抱歉,就這樣,走走停停,明明是十分钟路程,他們硬是走了二十幾分钟才到。

  “對不起。”

  又說對不起,她把這三個字當成家常便飯了。

  “你的體能很差。”他開口說。

  殊雲發覺他的眉頭不再緊皺,不惱了嗎?殊雲隨之輕笑。

  “從明天開始,每天繞湖跑三圈。”他說,殊雲嚇瞠雙眼。

  繞湖跑三圈?那會要她的命啊!

  嚇傻?她微張嘴的憨傻模樣讓他大笑,有這麼恐怖嗎?不愛動的新新人類,真是懶惰到家。

  他笑,她也笑。把木炭放在湖邊,她走近劭飏,輕輕握住他的大手心。

  “我……我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聖誕節?”

  “嗯,同一天。”

  “想吃蛋糕?”他斜眼瞄她。

  “不是,五天後我就滿十八歲,是成年人了,不再是未成年少女。”她認真說。

  哦,他懂,她介意報紙上那句戀童癖,介意辛蘋說她是中辍生。

  笑而不答,劭飏熟練地把餌勾上魚鉤,拋入池中,用幾塊石頭壓住釣竿,再用石頭排出爐子,燃炭、引火,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殊雲在旁邊幫手,東忙西忙,忙得好不樂和。

  待熊熊爐火燃起,劭飏發現殊雲兩頰沾滿黑炭,莞爾,拉起她的手,走到池邊,他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沾過水,替她擦去髒污。

  冷冷的冰水上頰,她縮了縮,他不說話,卻用動作表達──他把她的感受看入眼裡。

  脫下羽絨大衣,他親手為她穿上,拉起拉鏈,才一秒钟,他的體溫暖入她的心,笑開,甜得化不來的濃蜜映入眼底,瞬地,他的心跟著烘暖。

  環住她的肩,領她到爐邊,煨著火,火焰在墨黑的炭火間竄奔,是冬季,卻有著春天的溫情,悄悄地,愛情的春季來臨,愛苗從土地間竄出芽、抽出莖。

  “每年的聖誕節,我們會在家裡布置一個聖誕老公公的家,火爐、聖誕樹、檞寄生,聖誕樹下面堆滿禮物……”深吸氣,她喜歡隆冬裡的聖誕氣氛。“今年我們可不可以……”

  “不行。”沒等她把話說完,他出口拒絕。

  “真可惜。”殊雲嘟起嘴。

  “可惜什麼?”

  “我想在檞寄生下面吻你,是少女的初吻哦。”

  推推她的頭,亂七八糟的新人類、亂七八糟的怪念頭。

  一點點沮喪,一點點難過,不過,沒關系,今年聖誕節雖沒有聖誕老公公,卻有他在身邊,他是她收過最好的聖誕禮物。

  “也對啦,事情鬧得這麼大,你在哪裡出現都不恰當。沒關系的,我還是可以用聖誕歌聲陪你過聖誕節。”搓搓手,輕亮的嗓音在山間回響。

  雪花隨風飄 花鹿在奔跑 聖誕老公公 駕著美麗雪橇

  經過了原野 渡過了小橋 跟著和平歡喜歌聲 翩然地來到

  一遍遍唱,一遍遍重復,在他面前,她愛上歌唱感覺。

  笑彎的眉,笑彎的唇,笑彎的酒窩,笑暖的心花開朵朵。不自覺地,他也跟著她唱和。

  叮叮當 叮叮當 鈴聲多響亮 你看他不避風霜 面容多麼慈祥

  叮叮當 叮叮當 鈴聲多響亮 他給我們帶來幸福 大家喜洋洋

  不是主動、非刻意,聖誕老人把禮物送到他們眼前,這份禮物名為愛情,是天地間許多年輕男女都向往的東西,沒有條件為底、沒有多余思慮,他們的心純淨,沒有半絲半縷污垢,他們接納包容了愛情,他們單單純純地享受這段甜美光陰。

  他喜歡她,越來越甚,喜歡到想觸觸她的發、捏捏她的頰,喜歡到想擁她入懷,占據她的心靈,喜歡到……沒有檞寄生,也想吻她……

  快樂的殊雲快樂地忘記,一個不經意,他們之間已走入第三個月的末期。

  “啊!魚上鉤了!”

  殊雲尖叫一聲,劭飏忙拉過魚竿,收收放放,他用耐力和池底的魚兒纏斗。

  “是大魚、是大魚!”

  殊雲犯了忌諱,猛然跳上跳下用力拍手,突地,胸口一窒,她察覺不對勁,忙停下腳,緩慢坐到火爐邊。

  緩緩喘息,緩緩心驚,天!是今日嗎?淚水滑下臉頰。

  上帝,求求您,不要是今天,她不要在眼前和他分離,不要現在立即死去。罵她貪心吧,罵她可恨吧,她願意把下一輩子和下下輩子的壽命拿來抵用,請給她多一點時間,留在他身邊,她願付出所有代價!

  她不斷祈求上蒼,不斷無聲哀號,慢慢地,世界在她眼前隔出空間。

  她看得見他,卻聽不見他,聞不到他,手伸不出去、觸不到他。

  她真的要死了?不要不要,她不要死,她要活著聽他唱歌,活著在他身邊分享喜樂。

  慈愛的上帝啊,請再寵她一回,她不求未來、不求幸運,只求眼前,讓她再多留幾分钟,別教他再次面對死亡,一個江子月、一份孤寂,已經太過,她不想再摻一腳。

  她好後悔,後悔總是替他惹麻煩,後悔她的自私將為他的生命加入苦難,她後悔了,後悔不該不顧一切來到他身邊。

  淚水翻滾,無言水珠滑出眼眶,顆顆串串。

  逐漸地……她發現自己又能聽見他的聲音,聽見他不斷呼喚自己,她的手又能朝他伸去,又能……觸到他……

  松口氣,她活下來了,上帝再次眷顧她,謝謝天,謝謝地,謝謝上帝憐憫。

  劭飏提著活跳跳的大魚跑到她眼前,卻發現她淚流滿面。凝氣,他問:“怎麼了?”

  她說不出話,只是感動得淚流不止。太好了,她活下來了,她又度過一次難關!

  “你心疼魚?”他問。

  殊雲隨便點了頭,為自己的行為做交代。

  二話不說,他把魚提回池邊,輕取下鉤,放魚回水裡,才觸到水,魚迅速游開。

  回身,替她拭去淚水,拋給她一張笑顏,他觸觸她的長發,為她把被風吹亂的黑發順順,那是極親匿的動作。

  不顧一切,她投入他的懷抱,圈住他的腰,不管了,不管他會不會生氣,她只知道,她活了下來,活下來了啊!感謝天地,感謝上蒼沒在此刻收她回去!

  “你想要我吻你,不管有沒有檞寄生都可以?”他說的是自己的心意,卻把責任推到她身上。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反對。”死裡逃生,殊雲難得大方,走過界線,她再不保留心情。

  “好吧,如你所願。”

  他親親她的額頭,吻吻她的臉,他貼上她的唇,沒有熱烈,有的是溫情,文文的細火燃上兩人心間,細細地品味,品味屬於他們的愛情……

  松開她,劭飏猛地想起,還要再過五天她才脫離未成年的少女期。假裝沒注意到她滿面羞赧,假裝他們之間很自然,假裝檞寄生在他們頭頂上,他們的行為不過是……某種禮儀……

  彎身,他找事情分散注意力,他把魚餌分成無數小團,交到殊雲手心。

  雙手伸張,魚餌撒入水中,不多久,餌香吸引了池底游魚,一時間池面紛紛冒出無數張魚嘴,開開合合,樂得殊雲笑不攏嘴。

  這天,他們沒吃到烤魚,反而吐了一大堆心事,殊雲說了專情的父親和慧姨,也說了蘇伯伯對母親的眷戀愛情,並傾訴她的惶恐與幸福。

  劭飏說了自己的悲苦童年,和月月的輕狂年少,這場談天讓他們的心靈更親近。

  知道嗎?殊雲好快樂,因為他說,他為月月封閉的心情打開縫隙,一時間,他恍若見到久未露面的陽光,璀璨金黃的陽光啊,帶來一線曙光,他覺得,生活不再厭倦得令人難以忍受。

  殊雲想這樣做假設,假設他的人生因為她而有了新希望,這種歸納使她的幸福感加深加濃。

  圈起他的手臂,倚著、靠著,她的溫暖來自眼前跳動的橘色爐火,也來自他敞開心胸。

  可是……隱憂在她心底擴大,愛他、不愛他,被他喜歡、不被他喜歡,矛盾壓在胸口,隱隱的痛、隱隱的煩憂,明天會如何?不曉得,她只能把握眼前,把握兩人為數不多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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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聞炒得沸沸嚷嚷,全世界都在尋找失蹤的谷劭飏。

  大前天,報紙說辛蘋得了憂郁症,不吃不睡,天天上醫院看心理醫生。

  昨天說辛蘋吞了安眠藥,又哭又鬧吵著穿紅衣紅褲要上吊。

  今天的新聞更勁爆,說辛蘋鬧自殺,因為她懷疑自己得了愛滋絕症,並指控劭飏是同性戀。於是,更多的八卦出籠,有人影射子健是劭飏的親密愛人,有人點名曾經和他合作過的男人,所有的影藝頭條都是谷劭飏的照片。

  真要這樣才行?

  一段愛情值得女人拿自己的事業、一生去下賭注?萬一輸了呢?就算她的激烈手段逼他走了回頭路,這樣的感情是否勉強?

  殊雲不理解辛蘋,再怎麼說,總是曾經愛過,用恨來為感情劃下句點,怎能算明智?

  “對不起,你們認錯人,他是我哥哥,不是谷劭飏。”

  “對不起,最近他常被認錯,心情很糟糕。”

  “對不起,對不起,我哥不是故意生你們的氣。”

  殊雲弓著身,不斷對幾個年輕學生彎腰道歉。

  已經走到門口的劭飏折回來,不由分說,拉起殊雲離開小型書店。

  “多事!”走出門口,他丟出批評。

  劭飏說不做聖誕節布置,仍是帶了她到書局買材料,只不過鄉下地方,能買的東西有限,他們買了保麗龍、壁報紙、棉花、裝飾金蔥和剪刀、樹詣等,他計畫親手為殊雲動手做一棵聖誕樹。

  沒料到,即便是鄉下,認得谷劭飏的人還真不少,才付帳,就讓眼尖店員的一聲驚呼,引來幾個正在購買東西的同學聚攏。

  頭戴鴨舌帽、太陽眼鏡的劭飏滿臉酷,不肯多說話,直身往店外頭走。殊雲不得不一面彎腰道歉,一面對大家解釋錯認。

  劭飏的手握住她的,她的手很冰,小小臉頰凍出兩坨粉紅色,走出書局,嘶地,抽吸氣,冷透了。

  走向停車處,劭飏把自己的口罩戴到她臉上,很大口罩、很小的臉,殊雲半個臉和一部分眼睛被遮蔽。

  他看著看著,原本被辛蘋炒出的熱鬧新聞,弄得心情大惡的劭飏笑出聲,先是斷斷續續的笑聲,然後接成串,一串一串,連續不斷。

  他笑得前僕後仰,笑得心情爽朗,陰霾不見了,他的眼底只有殊雲滑稽的俏模樣。

  “很好笑嗎?”仰頭,她努力望他。

  “嗯。”

  他順順她的長發,把掩到臉頰的頭發全撥到腦後,塞進她背後衣服。

  他的手也冷,貼進她細細的背脊裡,她倒抽氣,拱背,雙手縮上胸前。“好冷!”

  她拱背,他的手卡在她的背和衣服中間。

  凝視她,他又大笑出聲,酷酷的他笑開,融出一地鮮黃芬芳奶油,濃濃的、稠稠的、香香甜甜的奶油,流進她心間。

  打開大衣,張開大手,他將她攬進懷抱間,用大衣將她環在胸前,貼合的兩個身體相依,殊雲聽的見他的心跳聲。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微微的波浪,像夏季海洋,趕走冰冷。殊雲用力吸口氣,凍得紅通通的鼻頭,在他懷間磨蹭。

  圈住他的腰,靠在他堅硬胸膛,溫熱染上心染上情,染紅了她的愛情。

  相擁多久?不曉得,她閉眼睛細數他的心跳,那平和的心跳聲呐,笃笃笃,一聲一聲,聲聲在耳膜裡盤旋。

  好愛,愛極了他的擁抱;好愛,愛極了他的體溫;好愛,愛他的心,愛他的才情,愛他是谷劭飏不是別人。

  從今天起,她要一天抱他一回,不管是耍賴或是純粹體貼;從今天起,她要一天看他百遍,不管她的眼光會不會困擾他的心境,打擾他的工作。

  是了,她要好任性,不管後果、不擔心未來,她只要好任性、好任性地愛他,愛他千次萬回,愛他永世不悔。

  “好了,你的手不冰了。”他推開她的身體,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頰邊試溫度。

  “我還冷。”貼回他胸前,說到做到,她開始耍賴皮。

  “好吧!”他把頸間的圍巾圈上她細細的脖子。“這樣不冷了吧,上車!”

  打開鑰匙,發動車子,坐在身後的殊雲把一半的圍巾圈上他的脖子,這份溫暖,她要同他同享。

  沒生氣、沒反彈,他把她的手收在自己的口袋中央。

  “抱緊我。”交代過,他驅車前行,飛快狂飄。

  這一路上,他做了若干假設和估計可能性,他想離開演藝圈,想帶著殊雲遨游全世界,去看看她口裡的鐵力士山,去佛羅倫斯看街頭藝人,去卡布裡島的藍洞享受帝王澡堂,去凡爾賽宮走走迷宮森林。

  多久了,他的心不存期盼幻想,多久了,他把人生當成無奈,而身後的未成年女孩,重新把夢想帶入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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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寶麗龍板的時候,劭飓沒說話;黏上壁報紙時,劭飏保持沉默;把整棵樹立起來時,他也不發出半點聲音。從頭到尾,他專注地執行手邊工作。

  進演藝圈有兩個重大因素,一是月月希望他這麼做,二是他需要大量的金錢,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懷有強烈的不安全感,他需要大量金錢,才能讓自己稍感放心,於是他把每一筆從唱片上賺來的錢拿來轉投資。

  他的眼光敏銳,這些年,他累積了足夠的“安全感”,萌退的想法不只一次出現,只是每每憶起月月的眼睛,他便捨不下這份工作,似乎脫離演藝圈,他便和月月、和自己的青春正式告別。

  他尚未准備好和月月說再見,如果歌唱事業是他們之間僅存的一道聯系,那麼他不想割捨。但殊雲給了他新想法,她支持他的意願、他的快樂,於是,他的心在放棄與不放棄中間擺蕩。

  掛上最後一顆星星,聖誕樹正式完成。

  說精致?不夠!但這是他們真心合作完成的作品,她拿起手機為工作中的劭飏和聖誕樹拍照,也故意站到劭飏身邊,為自己和他留下紀念。

  是開心,往年這時候,他得參加大型演唱會,陪著青年男女度過平安夜,而這次,沒有喧嚷人聲、沒有激情音樂,只有殊雲陪在自己身邊,他愛這份寧靜,愛他的生活單純,周圍只有幾個自己喜歡的人。

  “好漂亮哦,它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聖誕樹。”殊雲繞著聖誕樹走圈圈,這棵樹不華麗,卻有他的專注心情,愛極愛極,若是她有哆啦A夢的縮小燈,她會把它縮小,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他莞爾,她發亮的小臉充滿生命力,他喜歡這樣的陶殊雲,不喜歡湖邊蒼白落淚的易感女孩,畢竟她不該有成年人的穩斂。

  架上木材,那是他親手劈的薪火,他要升起一爐火,溫暖他們的平安夜,今夜他不和旁人分享,只有他,和一個十七歲……哦,不,是快十八歲的女生。

  他確定她不是月月,他確定她帶給自己的感覺和月月不同,她們之間,甚至連歲數都不一樣了,她十八,而月月留在永遠的十七歲。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享受她恬靜淡雅的說話方式,和她優雅緩慢的舉止,他喜歡她像天使般的笑容,驅逐了所有的寂寞冷清。

  如果她是迷失在人間的天使,那麼他是幸運兒,幸運有她為伴,幸運他的人生再度希望光明。

  “升起來了。”

  她拍手,優優雅雅地歡呼,不過度,要克制,前幾天的經歷讓她對自己的身體更加小心翼翼。

  他轉頭,接收到她眼底的崇拜,這次她沒在身邊前前後後幫倒忙,但光是眼神便教他擁有快樂無數。

  “你沒升過火?”

  “沒有,家裡都是用暖氣爐。”他又要笑話她溫室花了吧,不在意,她樂於接收他的揶揄。

  然而意外地,他沒表示意見。

  “我先上去洗澡,你不是說想要親自做聖誕大餐。”

  “嗯。”

  用力點頭,她特別請章伯伯買來材料,別的東西她不會做,這一味泡菜火鍋是她的拿手強項,因那是爸爸最愛的消夜點心,看慧姨做過幾百次,不會都看會了。

  前陣子聽辛蘋說,劭飏最愛吃辣味食物,是啊,那次她的勁辣雞腿堡全落入他的胃袋呢。

  辛蘋……想起她,殊雲欷歔不已。

  曾經,她以為他們將成雙成對,誰知世間事,難料准。不過,不擔心,他那麼好,好運總是降臨在好人身上,她相信,會有一個好女人願意守在他身旁,為他療傷,為他沖淡屬於月月的遺憾。

  “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煮好?”劭飏問。

  “菜洗好了,最多半個小時就能上桌。”

  “好,半個小時後,我下來驗收成果。”

  “那你要驗收很多成果……”

  背過身,她想起廚房那堆食物,誰敢說她的聖誕大餐不豐盛?

  “你說什麼?”站在樓梯間,他回身問。

  “我說,看我的啰。”舉起小小拳頭,驕傲的表情在她臉龐添上可愛。


  半個小時後,他准時、她也不差。

  在桌前,他們席地而坐,暖烘烘的火光映上兩人的臉,沒有金飾華服,沒有喧擾人聲,安靜的空間裡有安靜的火焰,只有偶爾門外傳來兩聲枝桠被風吹刮的摩擦聲。

  厚厚的紅色辣椒油浮在湯上,不易察覺的猶豫自劭飏眼底一閃而過,但他還是拿起筷子,夾起裡面的魚肉放入碗中。

  “我記得,你不太能吃辣。”他提出她的麥當勞經驗。

  “沒關系啊,今天是平安夜,我特地為你做聖誕大餐,當然要以你喜歡的口味為主。”

  說著,殊雲夾起幾片蔬菜,在碗旁預備的清水裡面刷幾下,再放進碗底。

  “誰告訴你,我喜歡吃辣?”喜歡?劭飏皺眉,誰給她錯誤訊息?

  “是辛蘋小姐告訴我……哦,對不起……”她想起,這個時候提起辛蘋似乎不恰當。

  劭飏皺眉,不因為辛蘋的名字被提及,而是,她居然這樣整殊雲!?這女人、這等心機,他該更早對她提分手。

  帶點嘔氣地,他夾過一堆肉片,把整個碗塞滿,張大口,把肉放進齒中。想整殊雲,他偏不教她成功得意。

  “有果汁嗎?”才咬兩下,後悔了,話說得含糊不清。

  “有,我去拿,不過……再好吃的東西,都不應該吃得太猛哦。”殊雲說。

  這時候訓人不應該,何況縱容他的人是自己,問題是,她還是希望他有所節制。

  殊雲的話教他哭笑不得,認了,誰教他和一個不存在的女人賭氣。

  擺好果汁,門鈴聲響起,相視一眼,這麼晚了……是章伯伯臨時起意,想過來湊一腳?

  “我去開門。”

TOP

殊雲走到門前,打開,來的是兩名不速之客。

  “被我猜中,你們果然在這裡。”越過殊雲,子健大步跨進屋裡。

  尾隨在後的安妮沒給殊雲好臉色,她漲紅一張臉,湊近她說:“你倒好。”

  “對不起,害大家擔心了。”殊雲欠欠身,讓路給安妮進門。

  “沒錯,你爸爸和我舅舅快嚇死了,一天到晚逼我把你們找出來,幸好平時我還算有點信用,拍胸脯要他們相信我。我說,只要有劭飏在,你安全無虞。沒錯吧,看來他把你‘照顧’得不錯。”子健意有所指。

  “天!你弄什麼東西給劭飏吃?他不能吃辣,是你煮的嗎?”

  安妮走近桌邊,看著鍋中東西忍不住尖叫出聲。他、他居然吃這麼辣的東西?

  “是我煮的,對不起。”像犯了錯的小貓咪,她縮到劭飏身邊,滿臉抱歉。

  “沒關系。”放下筷子,劭飏投給她一個笑容,盡管他的嘴巴已經麻得說不出話。

  看看殊雲再看看劭飏,安妮意會到了什麼事情似地,噤聲不語。

  “劭飏不能吃嗎?”殊雲望著泡菜麻辣鍋,遲疑問。

  “當然不能,劭飏必須保養他的喉嚨,連一點點辣的東西都不能碰,更何況,他最痛恨辣味食物。”子健接話。

  是的,這幕讓他起了憂心。

  他沒忘記,上回為了談合作案,廠商請吃飯,才走到門口,劭飏發現是川菜館,二話不說,把企畫案丟給他,要他全權處理,自己掉頭離開。

  劭飏從不勉強自己做討厭事,可他居然……勉強吃下這麼辣的東西,因為這是殊雲親手做的?

  對不起,這種情況讓他很難不做聯想。

  “我真的不知道,我進去重煮。”

  她彎腰,手未碰到鍋邊,就讓劭飏握住手心,他拉她坐到身旁,喝口果汁,抬頭。

  “你們來做什麼?”冷冷地,他問。

  這裡不接受客人拜訪,子健相當清楚,他不明白子健為什麼選在這時候突然出現。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欺負未成年少女。”他嘻笑著說,刻意讓氣氛輕松。

  “她十八歲了,不是未成年少女。”劭飏兩句話塞住子健的說法。

  意思是,殊雲年滿十八,他愛做啥就做啥?即使他要她代替月月,也是他的事?他做了嗎?他們已經水到渠成,無從彌補?

  心冷,他明白殊雲的身體情況,他不能讓好友再次陷入無望愛情啊。

  沒想到會是這般發展,他以為劭飏心裡只有月月,以為他會為月月排斥殊雲,他以為短短三個月改變不了什麼,他甚至相信殊雲將因這段相處,破除對偶像的迷戀,繼而對劭飏死心。

  怎麼會?劭飏很討厭殊雲不是?他上次還要劭飏別對她態度惡劣,怎一轉眼,情況變得難以控制?他當然明白殊雲有多麼令人喜歡,但劭飏的固執有憑有據,誰都軟化不了他的心啊,怎麼辦?怎麼偏偏是殊雲?

  “拜托,殊雲是我帶來的人,你想做什麼至少要先知會我一聲吧!”子健說得不輕不重,殊不知,他的心已落入沉痛。

  錯了,這件事,他做錯,他不該把殊雲帶到他身邊。

  “沒有必要,她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越說口氣越緊張,凝重的氣氛連安妮也察覺不對勁。

  “殊雲,你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轉頭,劭飏問殊雲。

  用力點頭,是的,她負責,不管他對她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無怨不悔。

  “聽見沒?好了,請回去,這裡不歡迎你們。”拒絕友誼,子健無權插手他和殊雲。

  “三個月快到了,你答應父親和蘇伯伯的話還記得嗎?”子健嚴肅眼神望向殊雲,他殘忍地逼迫一個小女生,“立刻”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猛地想起,臨界點矗在眼前,殊雲倒抽氣,怎麼辦?

  慌了亂了,沒錯,她向上帝要求的是眼前幸福,並非一生一世,他們將要分離了啊,就在這幾天。

  “不必在三個月內離開,她愛留多久都可以。”劭飏替殊雲回話。

  他沒想過這句話代表什麼意義,沒想過他和子健的條件約定,只是直覺地,他要殊雲留下。

  真的嗎?多久都可以?感動落入眼、貼入心,她不再是不受歡迎的同居客,他伸手歡迎她加入他的人生計畫呢。

  歡欣笑容揚上,她想大聲歡呼,想大叫美夢成真,想抱住劭飏說,知不知我愛你,愛了整整五年……然而,她的眼光接觸到子健的,熱情迅速冷卻,現實迫在眼前。

  不能,她什麼都不能做,連基礎感動都不成,她的命運並非掌控在自己手上,她無權追求他的人生計畫,緊咬下唇,清醒了,她從幸福間徹底清醒。

  “可以嗎?殊雲,你可以不離開嗎?”不看劭飏,子健口吻嚴厲,只對殊雲問話。

  “別逼她,我會出面跟她的父親溝通。”劭飏擋在殊雲面前,就是子健,都不准欺負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很好,他喜歡這個用詞,殊雲是他的女人,專受他管轄保護的女人。

  心漲得飽飽暖暖,他的笑容和殊雲的焦慮不搭調。

  “殊雲!說清楚,你可以不離開嗎?”加重口氣,子健繞到殊雲身邊,緊迫盯人。

  靜默,戚然苦笑揚起,黝黑的瞳孔裡蓄滿淚水,望向劭飏,千言萬語壓心,能說、不能說的話化成委屈,哽在喉間,吞咽不去。

  她搖頭,淚水跟著晃動,垂下。

  “對不起,我不能。”

  她的回答炸上劭飏的知覺,狠狠地,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二樓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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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劭飏雙手橫胸,怒瞪殊雲。

  他好生氣,為什麼?因為他想她留,不願她走,她卻說不能不走。

  殊雲不確定該為這個認知喜悅或愁痛,為他不捨自己而快樂,或為他們橫亘眼前的分離哀愁?

  “對不起。”

  窒息,心髒狂跳,殊雲覺得下一秒,自己將暈厥。

  “為什麼?”

  冷冷三字像冰刀劃過,她的五腑六髒都喊痛呐。

  “我答應過爸爸,三個月……是我最大期限。”

  接下來,如果幸運地還有三個月,她必須躺在醫院內,和死神對賭,賭為數稀少的兩成中奇跡出現。

  “為什麼是三個月?它以什麼做標准?”劭飏一句句問。

  “我也希望期限是一年、十年或者一生,可惜,那不在我的權利范圍內。”

  嘗到苦果了,樂的盡頭是悲恸,殊雲好後悔。

  從憎恨她到接納她,她的努力軟化劭飏堅硬心情,而今,卻不得不逼他的心再度冷漠堅硬。

  她到底在做什麼啊?她一意孤行地把自己送到他身邊,她一心在最後旅程享受幸福愛戀,卻沒想過,當她離去,他的人生會否失落。

  譴責呵,譴責她的自私自利,她為成就自己傷害別人,何況那個人是她愛了好久好久的男生,怎捨得啊?怎麼怎麼她捨得……

  一個江子月教他封閉心靈,再增加一個陶殊雲,要他情何以堪?

  欲言又止,殊雲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

  “問題出在你父親?”劭飏歸納出結論。

  這種說辭未免推卸,然她提不出其他有力說法,點頭,殊雲認下他的認定。

  “我去找你父親談。”他把她當未成年少女看待,大人的事大人談,小孩有權晾在一旁,乖乖等大人談完。

  “不。”她搖頭。

  怎能談?談出來的事實,是不願意他知曉的部分啊!

  “為什麼不?”劭飏反問。

  “我的意思是,談不出交集的。”殊雲忍住心髒絞痛,雖然疼痛感覺一陣強過一陣,然他的憤怒更教她難以忍受。

  “你確定?”

  她不語,低眉,數著不規律的心跳聲,會停擺嗎?別要,她不要二度暈厥在他面前,不要他為自己傷悲。

  “開口!這次,我要聽的是實話。為什麼來到我身邊?為什麼期限是三個月?為什麼你表現出一副愛我、喜歡我的深情模樣,卻是時間一到,急急轉身,迫不及待離開?”他的聲音冷冽,冰封了她的心。

  “我要結婚了。”殊雲撒下漫天大謊,心割膽裂,傷他比傷自己更痛千百倍。

  低頭,她自顧自編劇本,是靈光一現的劇本,並非設想周全,她心憂著他的感受,不願他二度面對傷害。

  他說過,死亡帶來的強迫性分離才是最可怖的事情,她不願他一而再、再而三面對這種強制分離。

  “繼續往下說。”他的聲音含了冰刀,刷地劃過,割得她鮮血淋漓。

  “我父親是一家國際企業的總裁,你知道的,我們這種家庭習慣以企業聯姻作手段,擴大事業版圖,增加兩家公司合作機會,生在豪門,我又怎能例外。

  只是我未滿十八歲,怎肯乖乖接受安排,我和普通孩子一樣,會撒嬌胡鬧,會崇拜偶像,會期待自己是小說裡的女主角,談一段浪漫愛情……雖然我明白,企業聯姻是我的宿命。

  從十二歲那年開始,我瘋狂迷戀你,我搜集所有和你有關的報導,買下你每一塊CD,我一聽再聽,幻想自己的生命和你有所交集……”

  “然後?”他的音調更形寒冷。

  殊雲缺氧發紫的雙唇在顫抖,她拚命讓自己看起來無異樣。

  然後?真實的“然後”是她生命走到盡頭,而他的人生繼續光明璀璨,但她怎能出口這種“然後”?所以,她必須編造出另一種版本的“然後”,她寧願他恨她!

  恨為人類憑添力量,它激勵人們努力往前,教人們小心翼翼別再重蹈覆轍,而悲傷讓人萎靡不振,讓人失去能量,無法面對未來與自己。

  恨她吧,帶著對她的恨,為自己開拓美麗前程。她不要他像對江子月般,執意留自己在痛恨的演藝圈,她要他自由自在,要他忘記自己,爭取幸福無限。

  “然後我和父親談條件,要我結婚可以,先我把送到你身邊,為期三個月,我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在我走入禮堂之前。

  我不知道自己對你的迷戀是不是愛情,不曉得偶像和平凡人有哪些特質不一樣,我對你充滿想像與好奇,我迫切為自己的好奇心找到答案。

  於是,寵愛我的父親同意了,他透過無數關系把我送過來,讓我談戀情,在短短的三個月期限內。”

  故事完畢,她知道,他的恨即將開啟。

  “現在呢?你的好奇心找到什麼答案?”

  “答案是,偶像和平凡人一樣,也會被美麗沖昏頭,也會三心二意、喜新厭舊。畢竟你為了我放棄辛蘋不是?

  答案是,偶像不過是偶像,和現實生活有差距,你供不起一棟豪宅,讓我在裡面大宴賓客,請來社會上最頂尖的菁英,讓自己加入上流社會裡。你只能供得起一座隱避木屋,釣釣魚、燒燒爐火,用一個用保麗龍板割出來的聖誕樹妝點浪漫情趣。

  答案是,你再努力,不過是取悅大眾的工具,你的功用和一組電腦游戲軟體差不多,有一天,當你不再新鮮,人們對你的迷戀將如同我對你一般,緩緩消失,到時,你什麼都不是!”

  夠殘忍了吧,逼她用那麼可恨的字句傷害他,怎不殘忍。

  低垂的頭失去生氣,淚水顆顆落在裙擺間,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也看不清她的悲傷。

  “結論是,你的迷戀消失,決定回去過著你奢華的現實生活?”濃眉斜飛,他有殺人沖動,他想沖上前抓起她,狠狠搖晃她的身體,問她,憑什麼她有權利玩弄他的心。

  哈!他的心啊,他以為自己的心胸敞開,迎進喜樂天使,驅趕他的空虛,哪裡曉得,他迎進的是惡魔,趁他不注意時盤踞心情,趁他不仔細時狠狠戳他一刀。

  “是。”殊雲回話。

  是的,離開夢幻,她將迎向現實,那個現實冷清可怕,白色的牆壁床單,白色的絕望,她將在手術刀和注射針筒裡,離開她的人生。

  本以為來過這一遭,去世時便了無遺憾,哪裡曉得,不管她來不來都是遺憾。

  是貪婪作崇嗎?還是人心不足?天呐,她真的不想離開,不想結束三個月。有沒有一種方法教她的三個月無限延長?有沒有辦法,教她能將他永久收藏?

  絕路橫在眼前,她知道,再不甘願,都得說再見。

  再見了,她的愛情;再見了,她最愛的男人;再見了,如果有下一輩子……

  不對,就算有下一輩子,也不是她能期待盼望的部分。

  他的來生承諾江子月了呀,她不擁有他的未來,不能希冀下個輪回,他和她有的只是短短的三個月……抱歉,她真的好抱歉。

  恨她嗎?是的,怎不恨,恨她的薄情寡意,恨她的自私自利,恨她過分地入侵他的心,但……她有什麼錯,十八歲的年紀想做什麼都是理直氣壯。

  拭去淚水,絕望的殊雲抬眼望他。

  單單一眼,她看見他濃烈的恨,看見他正一分分割裂、否決他們的過去曾經。

  殊雲明白,她失去他了,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善關系,失去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她失去他的喜愛,失去他展開的心。

  對不起。

  輕輕掀動唇瓣,她對他有無數抱歉,若能估料今日,或者,她會在下決定前更加謹慎小心。

  對不起,謝謝你給的幸福。

  輕輕地,她在心底對他訴說感激,沒有這段,她永遠無從理解愛情的真貌是怎生模樣?

  “你是我見過,最惡劣的女人。”他咬牙切齒。

  喘息著,緊握的拳頭布滿青筋,他、谷劭飏居然教一個少女騙了感情,好笑吧,這樣的標題肯定比“谷劭飏始亂終棄”更引爆爭議。

  “我只是……試探人生所有可能性……”淡淡地,她出口。

  這句話引爆了炸藥,砰!炸裂他的神經,她居然在他身上試探人生?該死的女人!她有什麼權利?為了她的“幻想”、她的“不知道”、她的“新鮮好奇”,她拿他的感情作試探!

  一個箭步,他跨到她面前,猛力抓起她的手臂,龇牙咧嘴。

  “你以為我被你的美麗沖昏頭?陶殊雲,你未免高估自己。”她恬淡、他冷漠,他清冷語氣比什麼都更具殺傷力。

  再傷他一次吧!再傷一次,然後你們將失去彼此,他不眷戀你,你帶給他的傷害便有限。

  唇顫抖、心跳失去節奏,她蒼白著臉笑說:“不是嗎?若不是我比辛蘋漂亮,你怎會為我捨去多日感情?”

  “當然不是,我將就辛蘋是因為她有一雙月月的眼睛,至於你,我在你身上尋找月月來不及長大的過程。我不愛你,我愛的是月月的青春、月月的成長軌跡,換言之,你勝出,只因為你更有條件當月月的替身。”

  是……這樣?殊雲無語,好傷心,真的好傷心,她只是月月的“痕跡”。

  高估自己了……可不是,她的確高占,說她敞開他的心,何不說另一個月月為他推開心門?說她在身旁驅逐冷清,何不說是月月的影子陪他度過寂寥?

  不是她,從來就不是她!劭飏一口氣否定了殊雲對自己的定義。

  沒錯,他是對月月友善不是對陶殊雲心存好意,不管時光更迭,人事變遷,他只愛月月,他的專情教人無奈又敬佩。

  “你要為一個往生人,自我封閉多久?”殊雲乏力問。

  輕輕說,這句話沒有譏諷,有的是心疼心憐。

  “在我心中,月月沒死,死的是你們這些女人的靈魂。”

  劭飏用力推開她,殊雲不由自己地連連後退,她的腳撞到床腳處,順勢跌入床鋪中間。

  措手不及,殊雲無法反應,在驚呼同時,他的唇欺了上來,封住她的唇瓣,他輾轉吮舔,那是她……未曾歷經的熱烈……

  顧不得紊亂心跳,顧不得急迫呼吸,顧不得自己幾要失去知覺的身體,她不自主地汲取他的氣息體溫,在膠合的雙唇裡重溫這段日子的親匿甜蜜。

  可以嗎?可不可以許他們未來?可不可以和上帝作條件交換?可不可以讓時間停離留在這一刻,讓記憶亘久?

  淚珠從眼眶翻湧,滑進發際,不忮不求的殊雲有了不平?她怨天尤人,她痛恨蒼天,恨祂讓自己人生短促得無從爭勝,恨祂讓月月先來、她後到,以至於無從競爭,她更恨自己,一顆無法更換的心,換不去對他的愛戀。

  疼痛倏地傳來,殊雲來不及呼叫,劭飏離開她的嘴唇。

  他咬她!

  鹹鹹的血腥味滲進嘴裡,唇痛心更痛。

  撫著胸口,她知道自己將要暈厥,沒力氣了,她再沒力氣演出壞女人了。快把他氣走吧!她沒有時間了……

  “畢竟年輕,你的接吻技巧比不上辛蘋,希望你的未來夫婿,別嫌你乏味,願意花精神指導你。”

  “月月也年輕,她的技術又能好過我幾分?”出口,句句艱辛,字含在嘴裡,倚牆,殊雲的意識逐漸渙散。

  “別拿自己和月月相較量,你比不上她,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怒轉身,劭飏用力踩著木頭地板,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步、兩步、三步……她忍著不暈倒,她在心底細數他的腳步,十七、十八……很好,他下樓了,殊雲緩緩閉上眼睛。

  砰地一聲,大門被用力甩上,很好,他離開小木屋,松下心,用力吸取最後一口空氣,她容許意識離自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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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眼,病床邊沒有熟悉的父親和慧姨,只有焦慮的子健和安妮。

  “別擔心,我常發生這種情形。”她努力擠出微笑。

  “舅舅馬上趕過來。”子健握住她的手。他後悔自己的沖動,為顧及好友感受,竟忘記殊雲的病有多嚴重。

  “沒事的,等我精神好一點,可以自己回台北。”

  拿開氧氣罩,用力吸氣,正常人一定不曉得可以靠自己呼吸有多麼幸運。

  “醫生說不行,你父親留在台北辦理證件,你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到美國就醫。”

  電話裡,子健和安妮了解了殊雲所有狀況。

  到美國便能獲得新生嗎?沒用的,殊雲苦笑,通常低於兩成的手術成功率,沒人會對它抱持希望。

  “劭飏剛剛打電話給我,我們談了一下,你對他撒謊?”子健問。

  “是。”她輕點頭。

  “為什麼騙他你要結婚?難道不怕他恨你?”子健問。

  “是。”

  盡管恨吧,用恨她的力量支持自己走下去。只是……她有這麼大的力量嗎?她不過是月月的“痕跡”罷了。

  扯扯唇,她懷疑自己,幼稚而愚蠢。

  “是真的啰?你故意要他恨你?”

  “是。”

  “不擔心傷他?”子健問。

  “擔心,但我相信劃開傷口,流了血、結過痂,他自會慢慢痊愈,怕的是,膿包裹在肉裡,一天一年不消褪,隱隱抽著、痛著、恐懼著。月月是他胸口結不了痂的傷口,他的心日夜翻騰,走不出悲慘空間。如果我注定傷他,那麼我要做他的開放性傷口,只消幾天就能遺忘的傷痛。”沉重呵,她是那麼愛他,愛情從看他第一眼時開啟。

  未正式進入青春期,她便教他緊緊吸引,她花了所有力氣、賭上性命,只求和他有段小交集,是上蒼眷愛,她成功了。

  不管她是不是月月的影子,至少,他對她笑,對她釋放關心善意,她那麼成功地在他身旁站立,哪裡曉得,一眨眼,時間過去,分離在即。

  深歎息,她愛他,愛極戀極,愛得希望他背過身便忘記自己,愛得期待他的人生即使沒有她,仍然處處光明。

  “殊雲,如果你是健康的,你能和劭飏繼續發展下去,站在朋友立場,我樂觀其成,問題是……有月月的前車之鑒,我不希望他再度受傷。很抱歉,我讓你面對劭飏的憤怒,孤軍奮斗。”

  舅舅對他說,殊雲每次發病都將減短她為數不多的性命,對她,他真的好抱歉。

  “我懂。”同樣的心情,她有。

  “也許等你把病治好了,你們之間有機會。”子健努力樂觀。

  “機會太渺茫,別做假設。”

  “他愛上你了。”保持沉默的安妮開口,一說話便是震驚。

  抬眉望安妮,殊雲搖頭。

  “他愛上你了,他從不委屈自己、不對任何人妥協,他居然肯逼自己吃掉你的麻辣火鍋,除了愛你,我找不出其他想法解釋他的行為。”安妮忿忿不平。

  生氣呐,從見殊雲第一眼起,她就感覺危機,她防了又防,還是防不過愛情穿透力。

  沒錯,殊雲愛他太明顯,根本連猜疑都不必,而劭飏愛殊雲……她根本預防不了。她還以為月月是多麼大的防護網,防護起他的心不被竊取,原來,再好的歷史都抵制不了潮流進行。

  “你弄錯了,他只是在我身上尋找月月的影子。”殊雲垂頭,累得好嚴重。

  “你確定?”子健問。

  周遭人全知道劭飏對辣過敏,他痛恨辣味食品不是一天兩天事情。

  曾經,月月調皮,哄騙劭飏吃一塊腌漬的辣肉片,才入口,他馬上吐出來,為此,他對月月發脾氣,兩人冷戰了幾天,到最後,還是月月低頭道歉,事情才過去。

  子健並不曉得,在殊雲和劭飏見面的首日,他就替殊雲解決掉一份勁辣雞腿堡,若知道,真不曉得他要怎樣評斷兩人。

  “是。”殊雲說。

  “你很自私,明知道自己有病,還來招惹劭飏。”安妮一邊說,一邊流淚,這個不討人厭的討厭女生,她明明氣她,淚卻不斷順著腮邊滾下。

  “子健哥哥,我想單獨和安妮姊談。”殊雲的聲音微弱,好累,明明沒做事,卻有強烈的疲倦感。

  “好,你們談。”子健走出病房,關上門,把空間留給安妮和殊雲。


  “你愛劭飏,對不對?”殊雲問。

  “干嘛說這種話,你不是很清楚自己贏了嗎?他愛你、喜歡你,他為你做了不對任何女人做的事情。”

  苦笑,殊雲但願自己能這般單純認定。“就為了他吃掉麻辣火鍋?”

  “他帶你出游,不嫌麻煩。知道嗎?他不和女人出門,辛蘋為這個鬧過幾百次脾氣,他從不對辛蘋將就妥協。

  他不讓女人坐上他的摩托車,子健說,劭飏的摩托車只搭載一個女人,那個人叫作月月,而你是陶殊雲,不是江子月,你坐上他的摩托車了不是?何況一次兩次,你坐出心得、他載出習慣。

  至於小木屋,那是他的私人空間,他不准任何人上門,卻獨獨帶你去,你說他對你特不特別?”安妮越說越生氣,卻不得不承認劭飏愛上殊雲。

  望安妮,咀嚼她的話,這代表什麼?代表她比任何人都“多”像月月一些?

  不計較了,她沒時間計較劭飏對自己的心思,只能計較如何為他爭得幸福。

  “我們都明白他對月月的專心,或許他這輩子再沒有愛人能力,安妮姊,面對這樣的劭飏,你願意對他無悔嗎?你願意守在他身邊,想著,也許他不夠愛我,至少他需要我、習慣我、樂意與我共度一生?”有些喘,她開始暈眩,那是缺氧,心髒罷工的征兆之一。

  “他愛月月又不是今天的事情。”安妮沒正面回應。

  “重點是你甘願嗎?你甘願在收獲有限的情況下,專心付出?”殊雲追問。

  “說這些有用嗎?他有你,一個月月、一個陶殊雲,你們兩個把他的心思全數占據。”

  安妮在鬧情緒,她忘記自己比人家大五歲,忘記耍賴是小女孩的專利權,她就是生氣,就是不滿,就是有嚴重挫敗感。

  “早晚,我和月月會成為他的回憶,回憶或者甜美,卻不能陪他共度一生,歲歲年年,他的生命需要另一個女人,願意為他付出真心的女生。”

  之前,她以為辛蘋是那個女人,後來發覺不對,會傷害他的女人,不具無怨無悔條件。

  “才不要,你會好起來,等你回來,我的努力又落得一場空。”

  不對!安妮真正想說的是不要殊雲死,不要劭飏才改了模樣又回復要死不活的冷漠,不要殊雲和劭飏就此打住,她要他們繼續往下努力……可是話出口,亂七八糟,拗了她本意。

  “是這樣啊……其實,就算我運氣非常好,找到捐贈者,手術成功率也不到兩成,蘇伯伯只是捨不得死心,他想為我盡最後一分力氣,這一去,想再回來……幾乎不可能。

  好吧,和你約定,就算奇跡出現我活下來,五年好嗎?如果你在這段時間內贏得他的感情信任,和他結婚,我保證永遠不出現你們面前。”

  “你在說什麼鬼話!”安妮氣急敗壞,要不是這裡叫作醫院,她一定會扯開喉嚨,大聲罵人。

  “別插話……我又想睡了……幫幫我,把這個交給他,愛他、照顧他、替我對他說……好抱歉……”話的尾端,她偏開頭,跌入永無止境的黑暗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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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五年,漫長五年過去,他的人生走過第二個空白期。

  撫著手中的鑰匙圈,那是安妮轉交到自己手上的東西,看到它,他記起所有事情,那張屬於小女孩的稚氣臉龐,那雙望著麥當勞的眼神裡寫滿欲望,是她,殊雲居然是那個可愛到讓人想捏捏臉頰的小學生。

  他記得,她的制服干淨潔白,兩個小小手心貼在麥當勞窗前,仿佛裡面賣的是神仙美馔。他走近,說要請她一餐,她看見自己,對食物的欲望轉換成崇拜表情。

  那年,他才出道,尚未嘗到走紅滋味,根本沒想過,小學生會對自己迷戀,他把崇拜解釋成她感激他的慷慨。沒想到,才拉起她的手,她的臉色轉為蒼白,然後在下一秒钟昏倒。

  他手忙腳亂,叫來救護車將她送到醫院,救護車上,他坐在她身邊,看著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緊蹙雙眉。當時,他端詳她的五官,猜想,將來長大,小女孩會是個大美人。

  她握住自己不放,劭飏解下鑰匙圈,代替自己讓她握在手心。進醫院,在家屬來到之前,他守在她身邊。

  殘忍的是,醫生估算那次的病發,她撐不過。說不上的心疼在胸口氾濫,明明陌生,他卻對她有了無比心憐,他觸觸她的發、親親她的額,在她耳邊低語,要她勇敢堅強,要她努力睜眼對明日的太陽微笑。

  後來,通告時間到,他不得不先離開,隔日再到醫院,據說家人已連夜將她送往國外醫治。

  他給她的鑰匙圈是月月送的,她省下兩個月零用錢,請師傅為他打造,在第一次發片記者會上送給他。

  他們彼此重視這份禮物,月月恐嚇過他,說自己不在身邊的時候,劭飏要一天看三次鑰匙圈,想念她,所以鑰匙圈送人,月月自然要大大發脾氣。她刻意不和劭飏聯系、刻意和男同學去看電影,她用冷漠懲罰他將她的禮物丟棄。

  劭飏忍耐了幾天,最後沒辦法,他等在門前,等月月和男同學出游回來,強拉她的手,用摩托車將她載到後山,把小女孩的故事說給月月聽。

  故事聽過,月月的淚珠在月光下晶瑩,她哽咽問:“小女孩很漂亮嗎?”

  “嗯,她大大的眼睛骨碌碌轉動,長長的頭發披在肩後,粉嫩的臉頰圓潤,只差一雙翅膀,否則就是貨真價實的天使。”他說。

  “她一定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巡視過世界,自然要回轉天堂,向天神報告。”

  當時,他們以為殊雲已經死去。

  “天使?”他低語。

  月月笑說:“太棒了,我們和天使有交情,將來你或我提早到天堂報到,就可以去拜托天使妹妹飛到人間,替我們探探彼此的消息。”

  “嗯,請她以鑰匙圈為憑,走到我們面前,告訴我們,對方在天堂過得好不好。”他接續月月的戲言。

  “我要請她帶話,告訴你,就算我不在身邊,你都要開心過日子。如果可以,我會拜托她,請她代替我好好照顧你,陪你幸福開心。”

  一語成谶,月月死了,殊雲出現?

  是月月請殊雲帶話,所以殊雲對他說──“我相信靈魂輪回,她將再度回到你身邊,因為那麼濃烈誠摯的愛情啊,不是每個男人都給得起。請你別自苦、別憂郁,否則月月在天上會不安心,她一定希望你做自己,希望你好好享受生命。”

  果真如此?殊雲是月月派來照顧他、陪伴他幸福開心的天使?

  不知道,亂了,若殊雲真是他的天使,怎能來去匆匆?若殊雲是他的天使,沒道理,她離去,留他徒然空虛。

  他恨她,恨了整整五年,從她離去那日開始。

  她說,不過在他身上試探人生所有可能性;她說,他給不起豪宅,了不起給一棟隱居木屋;她說,走過浪漫夢幻,她願向現實投降……這樣的女人,怎能名為天使?

  不,她不是。他的天使死了,在他送她搭上救護車那日,在他把鑰匙圈留在她掌心同時。

  可悲的是,他居然愛上她。歎氣,他的手在琴鍵上滑出幾個音。

  殊雲的估計是對,仇恨帶給他力量,這些年,他淡出演藝圈,除了年度演唱會之外,他不再參與任何出片計畫。

  事業重心轉移,他從餐廳到飯店經營,從股市到度假村,劭飏在全世界擁有幾十個度假聖地,每年為他帶來的豐厚利潤,早已足夠他買下一座座豪宅,他上紐約時報專訪,不再是為著他的演藝身分。

  他請得起無數企業菁英,他總在宴會裡,對著年輕男人猜想,那裡面,誰是殊雲的丈夫。

  放下酒杯,走到窗前,再過三個月就是聖誕節,當年,殊雲是在這樣的九月進入他的生活,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十二月……那年克難的聖誕樹常在記憶間,盡管他恨她,卻恨不了那段經歷。

  年近三十,回憶淡了,是老了嗎?

  生命中,深愛的月月漸漸褪去顏色,可恨的陶殊雲卻一日比一日深刻,為什麼?他解釋不出這種現象,是因為恨比愛更難教人放下?

  鈴響,管家開門,迎入子健和安妮。

  安妮氣鼓鼓地把雜志丟到桌面,怒道:“你看──‘安妮擄獲劭飏心,賓館十二小時實錄’,簡直該死,這種無中生有的事也能寫得出來!”

  “不算無中生有,那天你的確是和劭飏一起進賓館,一起在十二個小時後離開。”子健涼涼說話。

  “閉嘴!還不都你害的,沒事跑到賓館鬧,這下子可好,我和劭飏跳到黃河都洗不清。”安妮瞪他一眼,怒氣騰騰。

  看眼雜志,劭飏無可無不可,這種報導傷害不了他什麼。

  “你們什麼時候宣布結婚?”劭飏問。

  “看她啰,她比較喜歡當你的助理,不樂意當我的妻子。”子健無奈,他的確是吃醋才鬧出這次事情,他明知好友無心,也明白安妮對劭飏死心,但盲目的愛情,常教人盲心。

  事情經過很簡單,他在賓館裡喝醉酒,劭飏載安妮進去尋人。

  守過一夜,子健酒醒,和安妮言語不合大吵一架,安妮沖出旅館,劭飏怕她出事,在後面尾隨,竟惹來這樣一大篇報導。

  “元旦演唱會上,我宣布退出演藝圈,從此以後你再沒借口挑釁安妮。”劭飏笑笑,徹底退出是很多年的想法了,這次,他打算落實。

  看一眼劭飏,安妮歎氣。

  她高估了自己,不過兩年,她就對“無怨無悔付出”失去信心,她做不到不求回饋,做不到愛情總是撞上牆壁,於是她回身,看見子健──一直在身邊默默守候的男人。

  快滿五年……她和殊雲約定的日子將近。

  殊雲還活著嗎?不知道,子健試過各種方法從他舅舅口中套問殊雲下落,總是得到相同答案──殊雲死了。

  殊雲真的死去,或只是信守承諾?她故意不出現,她讓劭飏死心,她努力成就自己和劭飏的戀情,只是呵……無法堅持到底的人是自己。

  “真的,你確定?”子健訝異,他以為劭飏為月月,會堅持當一輩子的歌星。

  “是的。”

  劭飏拿到子健老家鑰匙後,在裡面整整住了三十天。

  面對月月的舊物,他思念、他回憶,他在裡面對月月訴說心情,是看開嗎?不知道,但他的確得到某個程度的釋放。

  “我很高興你做出這個決定。”子健說。

  “我要做自己。”這是某個女人對他說過的話,他剽竊。

  “安妮,你失業了,乖乖嫁給我吧。”子健挑眉說。

  安妮沒回答,反而轉頭面對劭飏,若干沉思,她不確定應不應挑起話題,那麼久了,該讓真相出籠嗎?抑或繼續下去,假設事情是他所認定那般?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否則子健又要跑到賓館喝得酩酊大醉。”劭飏打趣。成了朋友,他和安妮的相處,更覺容易。

  “劭飏,這件事,我擱在心頭五年了,我想,不能再對你隱瞞。”安妮凝重,話才出口,心靈相通,子健馬上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安妮,別說。”

  子健搖頭,這五年,劭飏過得很好,沒有頹喪、沒有失志,沒有沉溺在死亡的陰影中日日自責,比起月月剛死那段,子健不得不承認,殊雲的安排的確拯救了劭飏。

  “還沒結成夫妻,就有了共同秘密?”劭飏笑笑,沒有太大反應,身為商人,多年磨練,他更趨成熟穩健。

  “我覺得隱瞞真相對殊雲不公平,對不起,我答應過不在你面前提起殊雲,但是,我總覺得虧欠她。”提到殊雲,安妮眼眶泛紅。

  “什麼意思?”

  蹙眉,劭飏表情轉為嚴肅,以為再影響不了自己的人物……哪裡曉得,不過一個輕言提及,心情翻騰。

  “沒有婚禮、沒有企業聯姻,殊雲用謊話騙你,她讓仇恨支撐你走過傷痛期。”

  安妮低眉,病房交心的那日回來了,她看見無私的殊雲,看見蒼白的面容映上蒼白枕頭,看見將死的少女一心一意設想愛人的未來幸福。

  她輸了,從那刻起,安妮明白自己大輸,她做不到那樣的犧牲,那種專心愛戀並非她所專長。

  “把話說清楚!”劭飏吞下沖動,銳利的眸光掃向子健。

  光一眼,他就曉得瞞不住了,劭飏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喟歎,子健決定和盤托出。

  “殊雲死了。”

  “你說什麼?”彈起身,他不相信自己所聽見。

  “舅舅帶殊雲來的時候,明白告訴我,如果找不到適合的心髒,殊雲只剩下六個月生命,往後每次病發都將縮短她所擁有的六個月。殊雲對家人說,在你身邊、和你朝夕相處,是她活著的最後心願。

  對她而言,這樣的心願很危險,沒有親人時時照顧,而你對她畢竟陌生,哪裡曉得她需要怎樣的保護。記不記得那位安靜的趙管家?事實上,她是殊雲的特別護士,她真正的工作不是打理家事,而是照顧殊雲的臨時狀況。”

  突然間,記憶湧現,沒錯,殊雲說她害怕死亡,是他告訴她,死亡不可怕,被留下來品嘗孤獨的親人才難熬。

  殊雲說,她羨慕別人能跑能跳,能開心大笑、能放聲痛哭,但她不行。她問,如果她死了,他會不會做一首歌,唱他的心、她的情。殊雲還說,如果她是月月,她希望活下來的他幸福順利。

  天!她說無數話,句句影射自己將殁,他卻連半句都沒聽進心底。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恨她,整整五年啊!

  “那天在小木屋裡,你和殊雲爭執過後,她發病。在醫院裡醒來時,殊雲說,她相信劃開傷口,流了血、結過痂,你會慢慢痊愈,怕的是,膿包裹在肉裡,一天一年不消褪,隱隱抽著、痛著、恐懼著。

  她說月月是你胸口結不了痂的傷口,你的心日夜翻騰,走不出悲慘空間。如果她注定傷你,那麼她要做你的開放性傷口,只消幾天就能遺忘的傷痛。於是,她選擇讓你恨她,不願意你傷心。”

  頹然坐倒,劭飏連苦笑都做不到。

  殊雲成功了,成功地讓他恨她,成功地支撐他走過每一個令人厭惡的日子。

  “你們怎麼知道她一定會死?說不定她運氣好,說不定她找到心髒,手術成功!子健,快帶我去找你舅舅。”

  他激動地沖上前,握住子健手臂叫嚷。

  以前他也認定過殊雲死於十二歲,可她活下來了,在五年後加入他的生活。是了,殊雲的運氣比別人好,殊雲比一般病人勇敢,殊雲是上天眷顧的小天使,上帝會把所有的運氣加注她身上。

  “即使動手術,成功機率不到兩成,殊雲放棄了,她不認為自己能活下來。”安妮哽咽說。

  “她不是醫生,憑什麼做手術評估?走,帶我去找蘇伯伯。”劭飏迫不及待。

  “這件事我問過舅舅無數次,舅舅給了我同一個答案,他說殊雲死了,死在五年前的手術台。”

  子健用力揮開劭飏的手,不該說的,將過去的事情重新掀開,對誰都沒有好處。

  “殊雲說,早晚她和月月會成為你的回憶,回憶或者甜美,卻不能陪著你共度人生,你需要一個願意為你無怨付出的女人。

  她同我約定,就算奇跡出現,她存活下來,也保證在五年內不出現,讓我安心追求你的愛情。我失敗了,我不是殊雲,做不到全然奉獻,我需要男人回饋我的愛情。但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要你幸福,那是她的最後願望!”安妮說。

  緊握的拳頭泛紫,青筋暴張,紊亂的心情,紊亂的思緒,紊亂的他抓不著方向。

  怎麼可以死?他寧願她活著,寧願她和陌生男人在地球一端共處,他情願恨她一生一世,不願意她死啊!

  自責、悔恨。他恨自己沒將她牢牢抓在掌心,恨自己沒在最後日子裡,陪她走向恐懼。他恨了她五年……整整五年……知道他的恨,她怎還能走得安穩?

  抓起鑰匙,顧不到子健和安妮,劭飏迳自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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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品花店開張了,五十余坪的店面內,三十坪擺鮮花、冷凍櫃和工作台,十坪規畫成娃娃屋,擺滿殊雲親手縫制的小娃娃,後頭還隔出十坪大小空間,給小雨滴和水水玩耍休息。

  四個小媽媽忙進忙出,初蕊的插花證書不是假的,開張不到兩個月,門庭若市,加上聖誕節到了,殊雲的手工娃娃大賣。

  靈涓的網路行銷奏效,接下不少公司Party訂單,而羽沛柔軟的聲音是最佳銷售員,成功經驗讓四個沒賺過錢的女人感動到極點。

  聖誕節前夕,她們從早忙到午後,根本沒時間吃午餐。

  靈涓和初蕊駕著新購的小貨車出門送花,接下來還要轉往三個會場做布置,這下子,晚餐恐怕也得省下來。

  羽沛留在店裡包扎花束,大家都讓初蕊訓練得很有些手藝了,至於殊雲,從早到晚裝禮盒、包裝,預先縫制好的近百個娃娃,幾乎銷售一空。

  “殊雲,水水在哭,我進去一下。”羽沛說。

  “好,我可以應付。”

  接手花束,殊雲把編打好的粉紫色法國結綁到花束上。

  “我真希望喂他們安眠藥。”捶捶肩膀,羽沛無奈。

  “那可不行,把他們喂笨了,將來怎麼念博士?”收下錢,她接手下一個客人挑選好的鮮花。

  羽沛進屋,又有幾個客人上門,她沒時間抬頭,把所有的專注全放在花束上面。

  “添兩枝天鵝絨好嗎?會更浪漫哦!”殊雲建議。

  “天鵝絨很貴嗎?”

  抬眼,顧客是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不用錢啦,我送你,卡片在那邊,你自己挑選。”

  殊雲笑笑,要讓靈涓知道了,又嫌她這個千金大小姐不懂得做生意。

  黃褐色花束系上金色絲帶,年輕男生把卡片送到她手上,殊雲為他把卡片插好,笑逐顏開。

  是一份初成愛情嗎?男孩的期盼、女孩的心,多麼美麗……曾經,她擁過這樣一份心情與期待,曾經她陶醉在自以為是的愛情裡面,幸福愉快……


  聖誕節對劭飏而言,是個痛苦節日,他在聖誕節失去天使,他恨她,所以天使揮動羽翼飛向遙遠天國,連他親手為她做的聖誕樹也不肯要了。

  天才暗下,滿街霓虹燈閃爍,百貨公司裡不時傳出輕快的聖誕歌曲。那年湖邊,天使清亮的嗓音唱著同樣的歌兒,叮叮當、叮叮當,鈴聲多響亮……

  不自覺地,走在大馬路上的劭飏唱起聖誕歌,是殊雲愛唱的那一首。櫥窗裡,琳琅滿目的禮品包裝精美,引誘人們的購買欲,他沒有欲望,因為,他有了滿滿一抽屜的禮物。

  劭飏娃娃、毛衣、背心……全是天使親手織的,那些年,害怕看見它們,生怕自己看了更添仇恨,於是牢牢鎖進櫃底,今年,他把它們翻出來,擺在最顯目的地方,一有機會,就穿上它們、披上它們,再不,就望著它們喃喃低語。

  為什麼做這些,是為了贖罪嗎?還是為了弭平遺憾,遺憾自己錯失天使的愛情?

  不知道,他單純地想這麼做,單純地想把殊雲的心意披掛在身上,單純地想在大馬路上晃晃。也許,今年她被派了新任務,她將陪聖誕老人駕雪橇到世界各地分送禮物,那麼,當她在台北上空停駐時,說不定會看見他,看見他穿著她親手織的毛衣,站在接頭品嘗寂寞。

  很無聊的想法,快三十歲男人了,沒有道理幼稚,他畢竟不是十七歲的少女。

  翻出劭飏娃娃的那個下午,他看了又看,撫過它的手、它的頭,他撫觸娃娃每一個部分,想像著殊雲坐在看得見自己的地方,垂頭細細縫合,想像著她忙碌的雙手下,心情如何?

  她是快樂的嗎?或者憂心忡忡?

  她任性地在最後一段生命加入他,卻又懊悔自己的任性帶給他傷害,寧可編織謊言,教他憎恨卻不至心碎。是怎樣的玲珑心,怎樣的愛情,讓未成年少女執意堅定?

  她的確是月月口中的天使,也許真是月月派她來告訴自己,要幸福。

  和子健安妮談過的下午,他駕車飛往小木屋,手制聖誕樹還在,只是綠意不再盎然。他沒釣魚,因為想起為魚請命的殊雲,他成日漫步在樹林裡,與世隔絕,不同章伯伯交談,不走出有人的世界,他細細回味自己的人生。

  真相帶給他的沖擊不比月月的死亡少,只是近三十歲的男人應付失意,比十九歲的大男生容易,他沒有掉淚、沒有嚎啕大哭,從外表看來,和平日沒有差別,但,他心知肚明,不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了。

  回到台北,劭飏封閉心情,決定遵照月月和殊雲的心願,也許不再擁有幸福,但他要平安;也許很難再快樂,但他要順利,要月月、殊雲在天上不為自己憂慮,也許找個女人結婚、也許生一堆孩子,完成人類一生該完成的事情。

  隨便了,反正是隨便,他已經無所謂,誰說沒有愛情,生命不能繼續。

  告別歌壇演唱會將在元旦舉行,演唱會結束後,他將離開台灣,前往美國定居,在那裡用一個商人的身分過日子,他相信自己會很忙,忙得沒時間追憶往昔。

  是的,平靜無波,他的心再掀不了波瀾,人生?不過爾爾。

  台北街頭所有燈都亮起來了,輝煌燦爛的平安夜展開,處處笙歌,處處熱鬧,戀人的心在今夜交織出美麗樂曲。

  突地,他停下腳步,吸引他目光的是櫥窗裡的“劭飏娃娃”,他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就坐在床鋪上頭。

  為什麼這裡有劭飏娃娃?為什麼是同樣的款式、同樣的衣服?春水被攪和,心情難平定。

  下意識地,劭飏用力推開玻璃門,當他看到工作台前的殊雲時,震撼得無法移動雙腳。

  是她,真的是她!他看得清楚分明,不會有半點差錯。她居然沒死?她得到奇跡?她熬過六十天、熬過兩成機率?

  天!他生病了,他得了急性心髒病,強烈的心律不整,呼吸不順,壓住他胸口的不是大石塊,而是數不清的激情感動。

  她笑容依然停留在十七歲,甜得漬人心,她的動作依然溫柔斯文,像個標准的大家閨秀。她還是好慷慨,四處送人東西,她仍然美麗,美得耀人心情。

  才一眼,他的思念熾烈,他想沖上前,狠狠抱住她,確定她不是一抹幽靈,不是上帝派來的天使,翻過身,便飛離他的生命。

  他想擁她在懷中,告訴她,是了是了,他愛她,那是五年前來不及承認的事實,他想親口對她說,對不起,你從來不是月月的影子,我很清楚。

  但……千萬別嚇著她,也許她的斬心髒沒那麼好用,也許她一樣比常人需要更多的照顧和小心。

  緩和點,她是那麼容易受驚害怕的女人,忘記了嗎?坐上他的摩托車,她兩只小手臂總是死命圈緊自己。

  別駭著她,沉穩些,盡管你想說的話有無數多;別駭著她,給她微笑,給她陽光,慢慢把她拉回你的生命裡:記牢,別對她粗魯了,愛她需要更多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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