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过中午,对岸就吵闹了起来。每年一到四月,也就是赏花季节,沿岸樱花树下的喧闹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其实,花根本还开不到几分,一些猴急的人也不管这是平常的日子,就在樱树下早早开起宴会来。
听着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叫声,柏原岬在车下把满是油渍的螺钉帽拴紧。
这家位于城市一角的小修车厂平常没什么高级车上门,但今天却意外地来了台BMW。
岬刚看到的时候还稀奇地“哦”了一声,后来仔细一瞧虽然状态不坏但是年份已久,里程数也满高的。看车主是个年轻男人,想必买的是二手车吧!
“岬哥,是BMW哩!”
他听到后进松井的声音。一双被油污弄脏的球鞋出现在钻到车下工作的岬、狭窄的长方形视野中。
“看了就知道啊!”
他从车下回答。
“你一定很想要吧?我记得你很喜欢BMW啊!”
“少啰唆!有空在这里闲嗑牙的话还不赶快去工作?”
NIKE的球鞋不但不走,还在车子周围绕了两圈。
“比起外国车,我比较喜欢国产的休旅车,像GTR就很棒,爬山的时候最管用了。岬哥你好象没车吧?怎么不买呢?”
“没钱,我还要养小孩。”
扳手从岬的手上滑落,掠过他的脸颊后掉到地上。就是因为跟他闲聊才会失手掉了工具。虽然掉落的距离不高,划过脸颊的感觉也不痛……但是想到背上还是会有点发毛。
“小城最近好不好?怎么都没看到他来玩?”
“他跟学校里的朋友可好的很。还有,你别老是把我儿子当狗一样叫!”
“嗄!叫小城不是很帅吗?”
知道松井是认真的,岬反而全身脱力。
“不好,老头来了!”
随着低语声,NIKE的球鞋也随之离去,取而代之是一双接近中的灰色运动鞋。
“岬,你可以收工了。”
躺在有轮子的台车上,岬从车下喀啦喀啦地滑出来。
从下方仰望自己的厂长──只有两名员工根本不用叫得这么好听,所以都用『老头』来代替──张着牙齿稀稀疏疏的嘴巴,摇晃着微胖的圆肚子笑着说:
“回去之前要记得洗脸,否则会被小城笑。”
岬从台车上站起来,用围在领口的毛巾随便抹了一把脸。
“不用你说我也会洗了才回去。还有,拜托你别用奇怪的叫法叫别人的儿子好不好?我儿子可是有一个叫柏原城太郎的好名字呢!被你们这样叫久了,连他都开始叫自己小城了啊!”
“有什么关系?干脆让他去练拳击好了。”
老头摆了个出拳的姿势。他那副德性离帅气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不过拳击两个字倒是让岬听起来还挺受用的。
“拳击吗?好象不错。”
听到岬这么说,明明是自己提出意见的老头却无所谓似地耸耸肩。
“不过,可能会像他爸爸一样变成三流选手就是了。”
“什么意思!”
“你虽然脾气暴躁出手又快,却不太会打架不是吗?”
老头逗趣似地哈哈笑了两声。
“赶快回去吧,再闲聊下去我可不会付你加班费哦!”
岬捡起散落在一旁的工具放进工具箱里,还用脚把铁板移到角落去。
“现在这么不景气,我也不指望什么加班费啦!”
“你还真坦白。”
慢吞吞的一拳,岬闪得轻而易举。老头虽然满脸不甘心,不过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典子说有东西要给你,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去找她。”
岬用被油污弄黑的手指伸进有点长长的头发里搔了几下。
“会是什么事……”
“可能是相亲照片吧?我已经先看过了,是个不错的女人哦!”
不会吧……想到这里,岬不由得咋了一下舌。
“拜托你去回绝你太太吧!我已经说过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
老头拍了拍岬的肩膀。
“你老婆已经死了两年啊!而且,你还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就算是为了小城也应该替他找个母亲啊!”
“我会负起责任养育城太郎。如果他想要母亲的话就另当别论,但是我……暂时不需要女人。”
“你不是在替老婆守身吧?”
老头的眼里充满同情的色彩。
“也不是这么说啦!”
其实还没有严重到值得他同情的地步。而且,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不少人年轻丧偶,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好吧!我去帮你跟典子说你没兴趣。”
“不好意思啰!”
别在意我老婆了,老头笑着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相亲的事,不过总是在看到照片之前就被岬给回绝了。
虽然妻子萌实已经去世两年,但岬到现在还是没有太意识到妻子已经不在的事实。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的关系吧?
跟老头分手后,岬穿著满是油污的工作服立刻骑上脚踏车。这辆怎么看都像是女用的脚踏车是萌实唯一留下的东西,现在则成了岬代步的工具。
“岬──!”
因为太专心前进差点就错过的岬急忙紧急煞车,然后把车头硬转了过来。他儿子城太郎正从紧临着道路的公园那头向这里猛挥着手,看到岬无意过去就穿越马路向他跑来。
已经六岁的城太郎玩泥巴玩得脸和手脚都脏兮兮的。岬左右开弓地捏着他的脸颊笑着说:
“好脏的小孩,你在哪里玩啊?”
“你才脏呢!那你又在哪里玩?”
岬伸手抱起已经会顶嘴的孩子转了两圈,再用手戳了戳他的脑门。
“我可是为了养活你拼命工作呢,可不是在玩哦!”
城太郎边大声欢呼着边踢着双脚。从旁人眼里看来或许会觉得有点粗鲁,但这就是柏原家亲子沟通感情的方式。
“好吧,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有缘,陪我去买晚餐的材料吧!”
“真拿你没辄。”
明明十分高兴的城太郎抖着肩膀装出一副不得已的模样。岬不解地想着他这张毒舌和喜欢逞强的个性到底像谁了?
把城太郎放到后座后,岬奋力地踩起变得有点重的脚踏车。每当脚踏车遇到颠簸,车身微微弹起时,岬就感到围在自己腹部上的小手加重了力量。
那轻微的热度让岬感到无限怜爱。
“城太郎,你今天想吃什么?”
岬边望着眼前就快要到的商店街问。
“炸肉饼。”
城太郎快活地回答。
“昨天不是才吃过炸肉饼?你每天吃同一种东西不会腻吗?”
“不会啊!而且,炸肉饼不管配什么都很好吃。”
听出城太郎的发言模仿自谁,岬不禁苦笑了。他买炸肉饼的时候总是挑最便宜的。包奶油和肉的比较贵,因此只有在特别的时候才会买。
以前为了转移城太郎想吃奶油炸饼的心思时,岬用的就是刚才那句话。
他无法说出不买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钱。现在孩子还小,可以用许多歪理蒙混过去;但是,等城太郎大了就知道自家的生活水平有多低。
上上个月岬才搬到现在的公寓。以前他们是住在只有四坪半大,像学生宿舍般,厕所还要共享的小公寓,每天都得到外面去洗澡。
就算自己辛苦一点,岬也想让城太郎在上小学之前搬到附有卫浴设备的公寓,一想到城太郎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欺负,他就无法忍受。
接下来的国中、高中,甚至大学,只要城太郎能读,他都打算供给。所以,为了儿子的将来,现在岬最重要的计画就是存钱,第二个计画还是存钱,第三、第四、第五仍是存钱。
不管自己过着多么清苦的生活,也一定要让城太郎好好读书。对岬来说,把儿子养育成一个有用的人已经是他生活全部的寄托。
在附近的商店街买完东西后,两人回到公寓前,看到一台黑色的奔驰停在入口。
确认过里面没人之后,岬用自己的脏鞋子踢了这辆进口车一脚,在日本是没有人会随便开着奔驰乱跑的。虽然是重重地踢了一脚,不过也只在黑色的车身上留下些许泥迹而已……。
“岬啊,你刚才干嘛踢车子?”
从脚踏车上跳下来的城太郎天真地问。岬边把脚踏车锁在停车场边耸耸肩说:
“那是正义的一脚。”
“正义?”
“啊,你还没有学到这么难的形容词。”
岬蹲下来用手指在黄土上写下“正义”二字。
“就是正当的事,跟你喜欢的咸蛋超人或红豆超人做的事一样。”
城太郎哦了一声开始唱起咸蛋超人的主题曲。岬牵着孩子的手走上楼梯才发现自己家门口有人,两个穿著西装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或许下面那台奔驰是流氓的车,而这两个人就是看到刚才自己踢车子一脚,所以上来找碴……瞬间想象到自己和城太郎被塞进水泥桶丢到大海里的情景,岬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城太郎拉了拉岬突然停下来的手。
“岬,有怪人在我们家门口耶!”
“嘘、别乱说!”
听到城太郎的声音,其中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岬慌忙把儿子藏到自己背后。
“你是柏原岬先生吧?”
他是个态度相当优雅,要是当流氓的话就有点可惜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岬讶异于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来一想门牌上就有写呀!
“你找我有什么事?”
岬自认已经很冷静了,但是握住城太郎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男人向岬深深一鞠躬。
“你好,我是EWI集团的总经理,敝姓难波。”
听到EWI的名字时岬的肩膀自然僵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异常难看。
“突然造访实在失礼,不过我是为了敝集团的董事长?#092;本仁的事想要拜托柏原先生……”
岬把这个自称难波的男人推开,伸手到工作服的口袋里掏钥匙。他在口袋里乱翻一阵就是找不到钥匙。
“能不能请你听我说几句话?”
岬咋了一下舌转过身来。
“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
“前几天董事长发生事故……”
看到男人诡异的表情,岬瞬间联想到“死”这个字。
“虽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但是因为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所以导致记忆有点混乱。他不停地叫着身为弟弟的你的名字,我们判断他一定是非常想见你。如果时间可以配合的话,能不能请你去见见他?”
“我拒绝。”
岬毫不考虑就回绝了。
“我跟他已经不是兄弟了。”
掏出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岬冲进房间里。他把门锁好,还上了链条。从厨房的毛玻璃窗上隐约可以看见徘徊的人影,不过不到十分钟就消失了,接着下面响起进口车特有的引擎声。
岬透过窗子瞪着绝尘而去的车子。
“岬∼你有兄弟吗?”
城太郎站在他身边扯扯衣服问道。
“没有。”
但是……城太郎想说什么似地噘起嘴。
“刚才那个老头说你是弟弟啊!”
他从来没有把有哥哥这件事告诉过城太郎,以后也不打算告诉他。他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多嘴的男人,边蹲在城太郎的面前。
“我的确有个哥哥,但他是个坏家伙。所以我很讨厌他,也不打算理他。”
城太郎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岬。
“你哥哥是坏家伙啊?既然你讨厌那我也讨厌。”
那认真的语气,那完全不怀疑自己的稚嫩思想。岬拥紧了自己的儿子。不管过着再怎么清苦的生活,只要有他在自己都能撑得下去,都能努力而认真地奋斗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一个好父亲已经变成岬生存的唯一目标了。
一起钻进被窝后,靠在岬的肚子上看电视的城太郎,不到半个小时就坠入梦乡。半张着嘴发出规则呼吸声的孩子可爱得令人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他乌黑而柔软的发丝在岬的指缝中流泄,自然地散发出一股洗发精的香味。岬轻抚着他光滑的脸颊,感受着那温暖的体温。
他小心翼翼地不要惊醒城太郎地起身,把灯关掉。室内瞬间整个暗了下来,等到眼睛慢慢习惯漆黑之后,岬注意到透过薄薄的窗帘射进来的光线。
都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外面仍旧车水马龙。
用微薄的薪水租来的这个房间不但位于交通量大的道路旁,还相当靠近风化区,怎么想对于孩子来说都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好环境。
但是在附有卫浴设备的条件之下只有这里最便宜,无可奈何的岬只好凑合一下。
就算自己只有高中毕业能拿的薪水有限,但是只要夫妻一起工作的话,好歹最起码的生活也维持得下去……想到这里,岬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
他想到自己那个温柔又好强,喜欢把『没关系』挂在嘴上的妻子萌实。记忆明明还如此鲜明,但是萌实却已经不在人间了。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岬赶紧擦擦眼角。
岬回想自己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虽然不是太好也没有烂到悲惨的地步。他在城太郎这个年纪时双亲就因为车祸去世,不过负起养育责任的外婆却待他非常好。
然而跟母亲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舅舅处得不太好的岬,因为反抗而曾有过一段堕落的时期,然而在遇到萌实之后,就已经把偏离的轨道修正过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十八岁结婚太早。他想早点把喜欢的女人占为己有,也很想拥有孩子。缺乏与家族一起生活记忆的岬,急切地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家庭。
但他好不容易实现的愿望也不过维持了五年光景。萌实在二年前的冬天去世,原因是脑瘤,就医时一切已经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开来。
然而期望妻子即使能多活一天也好的岬劝萌实接受了手术。
不管是手术或住院都需要大笔花费,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到处筹钱,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只有放在那小时候就被祖父带走,而从此音讯不明的哥哥身上。
在父母双亡后,岬和哥哥仁就被寄养在外婆家。但是半年之后仁就被祖父那边的人给带走了。当时的岬六岁,仁十一岁。
因为父母是私奔早婚,所以岬和仁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是大富豪的儿子。
在面对要求带走兄弟其中一个的祖父时,外婆以『兄弟怎么能分开住』为由拒绝了。结果祖父向舅舅就职的公司施压,威胁如果不把孙子交出来的话就要让他失业。
在祖父和舅舅的双重逼迫下,外婆不得已只能含泪把其中一个孙子交给祖父。祖父刚开始是想带走岬,但是因为岬的奋力抵抗所以就带比较乖巧的哥哥离去。
在岬的记忆中哥哥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总会挺身维护他,也经常陪他一起玩。所以当两人分居两地时,对岬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祖父把仁带走时曾说『我会负责照顾仁,妳就当作从来没有这个孙子好了』,连联络地址和电话都没有留下,岬即使想也无法去见哥哥。
十五年后,由于萌实的病让岬又想起了哥哥的存在。他靠着以前听外婆提过祖父所经营公司名称的记忆,存着一线希望找到了仁。
站在EWI集团这栋矗立在都心的大厦前,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岬,拼命回想起以前温柔的哥哥来消除心中的不安。
要是哥哥还像以前那么温柔的话,只要说出原因或许肯借钱给自己。
但是,或许他早已忘记分开了十五年弟弟的脸,在毫无联络的情况下,一见面就要借钱或许会给他造成困扰……他心中虽然千头万绪,但是为了萌实的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穿著在成人式时穿过的西装,岬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大厦,向满脸笑容的柜台小姐点了点头。他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再说出想见哥哥『?#092;本仁』的要求后,立刻就被带到一间会客室。
岬紧张地等待哥哥的到来。过了一个小时、二个小时哥哥仍然没有出现,岬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后站起身来无意识地在室内走动。
到了第三个小时总算有人来敲门,岬赶紧坐回沙发上应了一声“请进”。
门一开,一个貌似哥哥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手里拿着资料,看起来大约四十几岁的男人。那个貌似哥哥的人对男人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但男人回了一句“没有这个必要”,就站在哥哥的身边用不礼貌的眼光开始打量起岬来。
貌似哥哥的男叹了一口气后坐在岬对面的椅子上。戴着银框眼镜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表情,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透露着坚毅的气息。
他往后梳的发型一丝不苟,烫得笔直的西装就好象专属于他似地无可挑剔地合身。从他那乍看之下精明干练的外表看,岬找不到一丝哥哥往日的身影。
“我是EWI集团的负责人?#092;本仁。”
“好、好久不见了。”
岬紧张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眼前人有点不解似地歪了歪头。
“我听秘书说你自称是我弟弟,我的确有个弟弟,但是有十五年前就已经断绝关系不再往来,而且我也不记得他的脸。这么做或许有点失礼,不过你能够提出你是我弟弟的证据吗?”
哥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还以为只要见了面一定可以马上认出来,而期待着相见时喜悦的岬,面对哥哥明显对自己警戒的态度就彷佛看到一面无形的墙。
就如同相隔十五年之后哥哥的样貌,自己是否也完全变了模样呢?突然面对一个造访的陌生人说是自己弟弟任谁都会存疑。但是要拿出所谓的证据,岬根本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来证明。
“呃、我……”
男人品头论足般的视线让岬浑身不自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不经意地浮现起过去的往事。
“啊!对了,我小时候曾经因为不会吊单杠而哭了,之后是你教会我……的啊!”
岬说到一半就听到站在哥哥背后男人的笑声,让他有点说不下去。
“你有带驾照还是其它证件吗?”
岬慌忙从裤袋里拿出驾照放在桌上。
“失礼了。”
哥哥拿起驾照看了一眼。
“你的生日和名字都跟我弟弟一样,长相也依稀还存有往日的影子,我承认你是我弟弟。”
哥哥伸手抬了一下镜框。
“请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怎么说还是不脱一副公事化的口吻。岬明知道自己应该不受欢迎但不能就此却步。他把双手撑在桌上深深地低下头。
“我太太因为生病要动手术但是没钱,请你念在旧日兄弟的情分上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岬抬起头来只见哥哥无言地凝视着自己。岬把妻子的情况详细地对哥哥叙述了一次,并诚恳地表达自己想延续妻子性命的心情。
不过不管诉说得怎么投入,岬都觉得自己好象在唱独脚戏。因为从头到尾哥哥都不发一语,自己那热切的诉说都好象在想拼命博取哥哥的同情心。
等到岬说到一个段落后哥哥才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多少钱。要是百万之内的小钱我随时都可以准备。”
岬的胸中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他这时还相信虽然对方没什么反应,但也必定接收到自己迫切的心情。
“我不是不想借你钱,只是觉得明明已经宣布没有救了,何必还多此一举去动手术呢?”
“没有救”这三个字像利刃般划过岬的心,那是他努力视而不见的现实。他也知道不管动什么手术萌实都不可能好转,但是起码他有去相信奇迹的权利吧?
“这不是多此一举的问题,谁都不知道动完手术之后可以活多久啊?说不定……”
他仅存一丝希望的话也被无情地腰斩。
“非常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就此失礼了。我虽然不愿意,不过也不愿为了一点小钱而造成日后的困扰,等一下我会请秘书把支票开给你。你可以不必还,但是以后请你别再来找我。这种说法或许会让你不快,这笔钱就当作我们断绝关系的费用吧!我们在户籍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要是你以后再用血缘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的话,只会造成我的困扰而已。”
哥哥弹了一下手指,背后的男人立刻走到身旁。
“帮我开一张支票,金额……五百万。”
“你别瞧不起人!”
一直到现在都面无表情的哥哥转过头来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不要你的钱!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说完,岬就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他奔跑在走廊上强行挤进一台已经快要关闭的电梯里。
同乘的一个穿著套装的女人皱眉看着呼吸急促而一头乱发的岬。
那种……是打从心底觉得麻烦的口气和完全否定自己存在的态度。
虽然岬也不是抱着一定就能借到钱的想法,但就算借不到钱,起码一句“不好意思”或是“你辛苦了,加油吧”之类的话,自己也会觉得满足。
走出大厦的岬没有再回头。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上,岬只是低着头看着从自己脸上落下的汗。他不甘心,也觉得悲哀,但是不能一直沮丧下去。
向地下钱庄借到钱的岬要求医生为妻子动手术。在亲属的坚持下医生虽然答应了,但就在手术的前一天,萌实的状况恶化,在连手术都无法进行的状况下于一周后去世。
岬虽然立刻把借款还掉,但是只有几天,累积的利息就像滚雪球般高得吓人。
而把岬从举债度日的危机中解救出来是外婆。她把手上的土地卖掉给岬还债,现在岬每个月都慢慢地汇钱还她。
薪水已经少得可怜,还要还债,日子固然过得清苦,但这是岬最起码的自尊。
一旦堕落就会永无止境地沉沦下去,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那样,不管再怎么辛苦也要保住最底限的尊严。
然而生活的困境有时还是会逼得岬想拋下一切,这时他就会去拥抱城太郎。
城太郎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岬想成为一个能让儿子佩服的父亲。就算是傻,起码也要是一个认真的父亲。他就是坚持着这个信念努力到现在。
那个冷漠的哥哥,那个在妻子死时也没有一句安慰话的无情男人变成怎样都与自己无关,就算在户籍上也是两个陌生人。岬在心中覆诵着哥哥曾经说过的话,然后在那薄薄的棉被里拥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入眠。
刚好是在哥哥公司的职员来访后第三天。在一片雾雨中,载着城太郎一路奔驰到家里的岬,发现有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口面对的栏杆旁。
心想对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岬,把手搭在这个穿著西装的男人肩上。
“喂、你没事吧?”
男人抬起头来,当岬认出他来时全身都僵硬了。那是他在两年前见过后就再也不想见到的脸。岬瞪了男人一眼后转过身去。
“嗯……”
无视于他声音的岬打开房门,待要进去的时候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了。
“别碰我!”
岬高亢的声音连旁边的城太郎都吓了一跳。岬慌忙抱起儿子摸摸他的头。
“我不是在骂你。”
岬面对城太郎时那柔和的眼神在转过头来时就完全变了个样。露出害怕表情的哥哥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跪在地上,眼泪慢慢聚集在眼眶里不到几秒钟就扑簌簌地落下。
把手压在眼睛上,像小孩子般啜泣的哥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递到被他的哭法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岬面前。
“爷……爷爷叫我把这个交给住在这里的哥哥。”
含糊不清的咬字从一个成年男人的嘴里发出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岬先让城太郎进房后粗暴地撕开信封。他一边看信手一边发抖,因为信上所写的东西令人难以置信。岬看完信后再看了男人几眼吞了口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指着男人问。哥哥红肿着眼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
“柏原仁。”
那是他被祖父带走前的名字。现在的哥哥叫做?#092;本仁。
“几岁?”
毫不犹豫地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再加上左手的一根手指。
“六岁。”
岬觉得一阵晕眩。
岬拉着犹自大哭的男人的领带,像带狗散步般地把他拉进“EWI集团”。
“叫负责人出来。”
柜台小姐哑然地看着一身脏污工作服的岬,和只是埋头大哭的男人。不消几秒钟一个男人就慌忙跑了过来,跟那天去找岬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会给我们造成困扰。呃……您是柏原先生吧?”
这个满脸谗笑,梳着一头油发的中年男人,岬怎么看都不顺眼。
“困扰的是我!我才不要应付这种麻烦!”
男人像要安慰岬似地摊开双手。
“别这么无情嘛,好歹他也是你兄弟吧?”
岬粗鲁地推了在旁边哭泣的男人的头。
“我已经跟他义断情绝,我们彼此都不认为对方是兄弟!”
男人把手放在满是肥油的大肚上叹了口气说:
“这可伤脑筋了,我们可是‘好意‘才把令兄送过去的。就算是断绝关系的兄弟,要是知道你哥哥冻死在路上的话,相信你也不好过吧?”
男人又瞄了岬一眼。
“这个人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上一代的社长才刚病逝没多久,在公司因为继承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却偏偏发生事故而丧失记忆。我本来还因为他是社长的孙子而想继续支持他,没想到在整理公司业务的时候才发现他大量地动用公款。债务方面虽然已由上一代的私产来还清,但问题出在他的未来。”
男人摇摇头。
“一个大人的记忆退化到六岁怎么能继续主持公司?我也曾带他去给医生诊断过,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而且还不确定何时能回复。况且他相当想见家人,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他交给你照顾最好。”
男人用着虚伪的笑脸对着哥哥说话。哥哥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
“仁,比起叔叔们你宁愿跟弟弟一起住吧?”
哥哥点点头然后微笑。
“嗯,我想跟岬在一起住。”
“你看,他就是这样……”
男人耸耸肩。
“而且,他昨天已经被公司解雇了,跟我们可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还坚持要我们负责的话,大家也只有法庭上见了。”
‘法庭上见’=‘律师’=‘花钱’。
岬的脑海里掠过这个简单的图标。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就请回吧!”
男人微笑地做了一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
电车喀哒喀哒地摇晃着。岬穿著从工厂回来还没换下的脏工作服坐在拥挤的电车上,身旁就站着一个已经三十岁,却红着眼睛的大小孩。
光看到他的脸就烦的岬每当他投以无助的视线就瞪他一眼。
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会惹上这种麻烦?怎么想都不公平。等到了站穿过票口后,岬不得不随时回头注意会停下来环顾四周的哥哥有没有跟上来。
在一次拉远距离的时候,‘丢下他吧’这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要是丢下他的话……但是……在岬犹豫的时候哥哥已经慌忙跟上来,岬咋了一下舌脚步越走越快。
哥哥蜷缩着高大的身体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岬的身后。在经过住宅街时听到狗的叫声,同时岬感到一股牵引的力量。回头一看,哥哥苍白着脸紧握着自己的袖子。
他粗暴地拨开哥哥的手走了几步后,又像刚才一样被拉住了。
“放手!”
哥哥乖乖放手。不过这次的感觉异常靠近,岬回头一看,哥哥轻轻地抓住岬的衣角走着。
“我不是叫你放手吗?”
被岬一骂他又放手。之后他虽然不敢再拉住岬,但是渐渐传来的鼻音突然变成啜泣。
“狗、我怕狗!”
“哭什么?烦死了。狗被拴住了怎么可能来咬你!”
岬回头同时怒吼。哥哥吓得呆站在原地,下一秒钟更是放声大哭起来。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西装裤裤裆渐渐湿了……脚边形成一滩水渍。岬真是哑口无言。
“不、不准给我尿裤子!”
岬越是大声,哥哥的哭声和两腿之间的痕迹就越大。
“吵死了!不要哭!”
哥哥终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再也受不了的岬径自狂走了五公尺远。但还是狠不下心的他又被哭声给拉了回来。
他看着哥哥缩成一小团的身体还有头顶颤抖的发旋,无可奈何地把他拉起来,抓着他的袖口向前走。
微寒的春风和隐隐扑鼻的尿骚味让岬觉得异常悲惨。从远处传来的热闹声响大概又是岸边赏花的人群吧?
哥哥不再哭了。他只是在岬的引导下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唔哇!好臭。”
跑到门口来迎接的城太郎一看到哥哥的腿间就捏着鼻子大叫。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哥哥,听到城太郎这么说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你又不是女人,干嘛哭个没完?赶快给我把衣服脱掉,别想一身臭味上我家来。”
哥哥边掉泪边无措地站在原地不动。尿臭渐渐弥漫开来,再也受不了的岬当下就把他脏污的衣服给剥了下来。
被恐怖的情绪所占领的哥哥只能僵在原地任岬摆布。岬叫城太郎拿过一块抹布来让他踩在上面进浴室。
“你给我先干净,特别是下半身。”
岬才在外面一叫,里面立刻传出呜咽声响应。岬仔细地把手洗干净后开始准备晚饭。城太郎边唱着肚子饿了边在岬的身边跳来跳去。
“岬啊,那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岬边洗菜边随口回答。
“不是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里来吗?”
“那就当他是个傻瓜好了。”
知道岬是在应付自己,城太郎不悦地嘟起嘴。
“我们老师说不能随便说人家是傻瓜。”
对越来越懂得人情事故的儿子,岬咋了一下舌。
“那是我朋友,因为生病太可怜了所以带他回家来。他外表看起来虽然像大人,但是思想大概跟你差不多。”
岬以要做饭为由把还问得意犹未尽的城太郎赶到起居室,不到十五分钟后火锅已经摆上小餐桌了。
看哥哥还没从浴室出来,焦躁起来的岬才说了一句“我要进去了”就同时把门打开。哥哥吃惊的回头,惊慌地看着岬。
“有没有洗干净?”
哥哥点点头。岬拉住他还微湿的手腕把他扯出浴室。
“洗好了就快出来,要吃饭了。”
岬抓了一条毛巾盖在他头上,又拿了一件自己的T恤和短裤给他换穿。边发抖边换好衣服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走进起居室后找了一个角落抱膝坐了下来。
“在那里怎么吃饭?过来。”
被岬一骂的哥哥泫然欲泣般地走到城太郎身边跪坐在餐桌前。
岬都已经说了可以随便吃,但是哥哥始终没有举筷。完全不理他的岬自顾自地大吃起来,而城太郎似乎很在意哥哥的存在,不时偷瞄坐在自己身旁的不速之客。
“你生病了吗?”
城太郎还是改不掉拿着筷子说话的习惯地问着哥哥。
“我……我……”
哥哥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你是生病吧?”
“城太郎,吃饭时要安静。”
被岬一念城太郎虽然安静了下来,但哥哥却突然抬头敲了一下桌子说:
“我没有生病!”
他大叫完后就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在短短几小时内,岬已经被哥哥这不定时的“嚎泣”弄得心浮气躁。他用筷子猛敲了碗一下。
“哭什么!烦死了!有时间哭的话就快吃!”
岬不再看哥哥一眼,只专心吃饭,而城太郎则不时注意着哥哥没吃到几口饭。一会儿城太郎拿起哥哥面前的盘子帮他挟了一些食物后放到他面前。
“这给你吃。”
哥哥恍惚地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热腾腾的食物看。
“吃嘛,很好吃耶!我虽然很喜欢吃鱼,不过今天大块的让给你。”
哥哥盯了盘子几分钟后慢慢拿起筷子挟了一块鱼肉。
“好好吃。”
看到哥哥笑了,城太郎也跟着微笑。
“我叫城太郎,你呢?”
“我叫仁。”
看来食物是让他放松警戒心的好方法。
“是吗?你几岁啊?”
“六岁。”
看到答得认真的哥哥,城太郎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你骗人,你这么高怎么可能只有六岁?”
“我没有骗你啊!我真的是六岁嘛!”
哥哥充满自信地说,被他的气势压倒的城太郎竟也同意似地点点头。
不会吧?你相信这个大个子才六岁?岬看着儿子的脸,城太郎好象真的相信了哥哥。
“吃完饭之后……”
脸上黏着饭粒的城太郎看着哥哥说。
“一起玩吧!”
“好啊!”
哥哥一脸兴奋地问城太郎要玩什么。
“来打电玩吧!”
“什么是电玩啊?我没听过耶。”
“你连电玩都不知道啊?好吧,让我来教教你。”
“嗯!”
听着他们的对话,岬不禁头痛起来。已经而立之年的哥哥所说的话,却跟自己六岁的儿子一样,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对于未来的恐惧让岬不敢再想下去。
吃完饭之后,城太郎就坐在电视机前教哥哥打电玩。
收拾好餐桌的岬洗了个澡出来后两人还黏在电视机前,岬只有强行关掉电视才能赶儿子去睡觉。城太郎边叨念着边钻进被窝,而哥哥则坐在电视机前眼神寂寥地呆望着城太郎。
这个家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棉被当然只有一床。平常岬都跟儿子一起睡,如今更不用说有多余的地方给哥哥睡。而且叫岬跟哥哥挤在一起睡他死也不愿意。
他对着哥哥“喂”了一声,指着放在房间一角的暖桌用的毛毯说:
“你就盖那个睡吧!”
说完,岬就把电灯关了。哥哥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后终于慢吞吞地钻地毛毯里。
四周一片宁静,睡意随即袭上岬的眼皮。当他就快要睡着的时候……黑暗中却传来一阵啜泣声。岬用手捂住耳朵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是怀中的城太郎却动了,他掀开棉被一角说:“仁,你怎么哭了?”
“城太郎……”
哥哥的哭声越发雄壮。
“我爸妈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接我?”
父母在他十一岁那年死亡,而他的记忆已经退化到六岁,当然不记得父母已经去世的事。
“我好寂寞哦,我不要一个人睡。”
“别哭。”
被哥哥影响的城太郎也发出泪音,到最后两人索性对哭起来。这双重奏的哭声让岬更加强了捂住耳朵的力道。
“我陪你一起睡,有我在的话你就不寂寞吧?”
“嗯……”
两人渐渐无声无息,岬偷偷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在像小山般凸起的毛毯里抱着一起睡的两个人不禁抚头叹息。
隔天岬要出去工作的时候严厉地交代哥哥。
“不准碰瓦斯炉,除了我和城太郎之外,如果有人绝对不能开门。你要是敢让陌生人进房里来的话我可不饶你!”
哥哥五官扭曲地点头。午休时间岬边喝着老头太太带来的煎茶,边皱着眉头吃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
轻轻一骂就怕得哭泣。一想到以后还要跟这个大麻烦一起生活,岬就觉得暗无天日。
“岬哥啊,你怎么一脸不高兴?”
松井边吃着女朋友做的烧焦的汉堡便当,边小声地问一旁的老头。
“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
两人虽然自认已经够小声了,但还是被岬听得一清二楚。他耸耸肩叹了一口气。
“岬,你该不会还在在意上次要你相亲的事吧?你别管我老婆,是她太多事了。”
听老头突然提到相亲的事,松井惊讶地问“嗄?你有要相亲吗?”,岬赶紧摇摇手。
“不是啦……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让我心烦的事。”
老头把椅子拉向前,一脸神秘地皱着眉说:
“要不要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两年前在萌实发病住院的时候城太郎就是老头帮忙照顾的,其实岬只是一名员工而已,他非常热心的帮忙。跟说“我们在户籍上根本就是陌生人”的某人真是大大不同。
外人比亲人对自己还要好,这就是现实。岬突然好想把哥哥的事说出来。他如果不找个管道发泄的话真怕自己会疯掉。但是想到要怎么把这么麻烦兼光怪陆离的事说出口又有点犹豫。
“其实不是我的事……”
他开了一个话头。
“是我认识的朋友。某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把他从小就分开两地的哥哥带来叫他照顾,他哥哥因为发生事故而丧失了记忆。”
“好象连续剧里的剧情哦!”
松井兴致勃勃地说。
“他并没有失去全部的记忆,思想还停留在六岁阶段。所以外表看起来虽然像三十岁的成年人,事实上却是个六岁的孩子。”
“哦,没想到还真的有这种事。”
松井抱着手臂心有戚戚焉地说。
“不过,我那朋友生活并不富裕,有点穷于照顾,现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头面有难色地歪着头。
“他外表是成人吧?那就叫他去工作啊!”
松井边说边用筷子戳着空空如也的便当盒。
“但是他只有六岁的脑袋啊,连加减乘除会不会都还不知道。”
“去做工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反正只是体力劳动而已。”
……瞬间,岬的脑海里掠过哥哥穿著笔挺西装的模样,真的叫他去做工的话,跟以前相比实在有如天壤之别。
老头悠哉地接下去说:
“现在虽然是六岁,但他总会成长吧?而且,他也不是自愿丧失记忆的,你那个朋友也不用想太多啦!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突然恢复记忆?”
老头的话让岬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把哥哥当作麻烦,但他没想到哥哥也不是自愿丧失记忆的啊!
如果把他当作大人会让自己烦躁的话,那就把他当小孩看待不就得了?等他慢慢长大有了智能能够独立工作之后,就可以叫他搬出去了。
想到这里,岬觉得满天的乌云似乎豁然开朗,已经望得见一丝曙光了。
“老头你的意见不错,我会赶快去告诉那个家伙。”
“失去记忆的哥哥……”
老头自言自语地说。
“就算断绝关系,兄弟还是兄弟啊,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老头的话让岬心跳了一下,他不由得觉得有点心虚起来。
“别说了,赶快吃完饭做事吧!”
岬把还剩一半的便当囫囵吞枣配茶塞进肚子里。而打着饱嗝的松井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说:
“对了,我有几个电玩软件玩腻了可以送给小城。”
“上次不是才送过?而且软件很贵吧?不好意思一直白拿你的。不用啦!”
松井微笑着说:
“我也是买二手的不必客气啦!我明天带过来。”
岬虽然打从出生就跟亲人没什么缘分,但在工作上却相当得同事和妻子的照顾。乐于助人又热心的好同事。岬拍拍松井的肩膀向仓库走去。
听过老头的话后,岬对身处在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状况下的哥哥仁多少生出一些同情,但是一回到家里,看到他用畏怯的眼光看着自己时,又不禁开始烦躁起来。
他想把哥哥推给住在乡下的外婆照顾,但是想到要年纪那么大的老人家去照顾一个麻烦,岬也于心不忍。
心想如果知道他还有点用处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那么烦躁了。岬把正跟城太郎打电玩打得不亦乐乎的哥哥叫到厨房。一看就知道非常害怕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走近自己。
“帮我准备晚饭。把三人份的杯子和盘子拿到里面的桌上放好。”
仁小声地应了声“好”,就把餐具放到桌上。不过放好之后他又跟城太郎玩了起来。
“谁说端完盘子就没事了?叫你过来帮忙!”
被岬一骂的哥哥又瘪着嘴忍泪走到岬的身边。
“把这些红萝卜先切成厚度一公分左右的圆块后,再切成适当的大小。”
仁握着菜刀盯着切菜板上的红萝卜看却不动手。又焦躁起来的岬顶顶他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切?”
“但、但是我妈说不能拿菜刀啊……”
不能随便拿利刃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是正常的知识,然而岬却忘了哥哥还是个“孩子”,而被他所持的借口激怒了。
“你已经够大了,废话少话快给我做。”
“哥……哥哥……”
明明比自己年纪大,谁是你哥哥啊!
岬强忍住想怒骂的冲动,转过头来看着嘴唇又在发抖的哥哥。
“什……么叫一公分啊?”
岬把仁手上的菜刀拿过来,先把红萝卜切成一公分厚的圆块后再对半切成四小块。
“照我的样子做。”
仁接过菜刀笨拙地开始切起来。本想让他帮忙或许可以让自己不再那么焦躁,没想到看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更是令岬不耐烦。
不过这家伙总算帮得上一点忙,岬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听到──
“好痛!”
听到声音的岬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仁把菜刀正要甩在切菜板上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你在干什么啦!太危险了!”
岬骂完看到哥哥之后被吓了一跳,哥哥的左手指尖流出大量的鲜血滴在切菜板上。哥哥像被火烧到屁股的猴子般哭叫。
“好痛、好痛……”
岬抓住哥哥的手指往水龙头底下冲。伤口看来似乎不是很深,他叫城太郎把急救箱拿过来开始帮哥哥包扎伤口。哥哥虽然受伤,岬却没有一点同情或可怜的感觉。
当他把伤口包得差不多的时候,哥哥才止住哭泣。
“算了,你跟城太郎去看电视吧!”
岬叹了一口气,轻轻在垂头丧气的仁背上推了一把。
“你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对岬来说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本想让他帮忙,没想到越帮越忙还拖延了吃饭的时间。
岬加快动作开始切马铃薯和洋葱,却觉得背后好象有人。他转头一看,哥哥就杵在他的身后。看到他僵硬的表情,岬还有错觉他会不会一刀把自己刺死。
“我不是叫你去看电视吗?”
“我要帮忙。”
岬咋了一下舌,把菜刀放在切菜板上。
“要帮忙?你的手能帮我什么?”
哥哥粗暴地挥动着包着绷带的手指说:
“一点都不痛啊!”
他嘴上虽然说得轻松,脸色却已经痛得苍白。
“你只会越帮越忙,到旁边去啦!”
越来越不耐烦的岬粗鲁地推了哥哥一把。站不稳的哥哥整个人往后面跌去,头不小心撞到放餐具的架上一角。
那冲撞的巨响让岬不由得想跑过去看,但是看哥哥没有出声,似乎没什么大碍就把踏出一步的脚收回来。
看到哥哥摸着头含泪看着自己的模样,岬虽然心虚起来,但是想到以前的种种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岬背转过哥哥开始煮咖哩,却听到背后慢慢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不久之后就变成呜咽的哭泣声。他觉得自己的腰被打了一下,回过身来看到的却是城太郎生气怒瞪自己的模样。
“是你不好,向仁道歉!”
被儿子一指责,拉不下脸来的岬不禁火起来。
“你认为陌生人和自己的父亲哪一个对呢?”
闻言的城太郎考虑了几秒钟立刻回答。
“欺负人就不对!”
就算是六岁的孩子,用力打起来也会痛。岬试图拉开要捶打自己的城太郎。
“对不起!”
仁用绝对会吵到邻居的声音大叫。岬和城太郎都吃惊地转过头。
“对不起!都是我帮不上忙!”
孩子般的哭声在房间里响起。岬粗鲁地搔搔自己的脖子,他总摆脱不了那份心虚的感觉。岬把城太拉过来在他耳边说:
“去安慰他。”
城太郎跑到仁身边用小手抚摸他颤抖的头。
“仁,你会痛吗?别哭了。”
在城太郎的安慰之下,仁好不容易才压低了哭声。岬带着心虚的感觉默默煮着咖哩。在勾了芡之后突然听到有谁敲门的声音。
“城太郎,去问是谁。”
只是叫儿子去问来者何人而已,却听到开门的声音,岬回过头来只见城太郎已经被松井抱在怀里。
“岬哥,我来打扰了。”
松井旁若无人地上来。
“我女朋友临时有事回家去了,能不能在你这里吃顿饭啊?啊,你今天该不会是煮咖哩?我最喜欢吃咖哩了。”
岬无法责备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才开门的城太郎。要是平常的话他随时欢迎松井来吃饭,但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之下,岬巴不得他不要来。
“松、松井,不好意思今天可能有点……”
“嗄,为什么?”
松井看到坐在房间一角里哭泣的仁。他圆张着的嘴自以为了解地自言自语一句“是哦”,就抱着城太郎走到门口。
“我和小城到外面玩。”
岬虽然感谢他到外面,但是跟仁独处更是尴尬。
“喂,你先把城太郎放下来。今天真的……”
从松井怀里跳下来的城太郎在门口蹦踹跳跳地说:
“岬啊,饭还没做好吗?”
城太郎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噜声,像响应似地岬的肚子也叫了,连带的松井也叫了起来。面对这越来越无法收拾的残局,岬双手叉腰叹了一口气。
“……先吃饭吧!”
四个人围在正方形的餐桌上。还没煮够的咖哩虽然不够味,但松井还是连呼好吃地吃了两盘。相反的,哥哥却像蜻蜓点水似地没吃上几口。
似乎很在意哥哥的松井,不时从盘子上抬起头来偷窥坐在对面的男人。
“你吃得真少。”
不知道松井是在跟自己说话的仁低头不语。但松井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是跟岬哥在同一个汽车修理厂上班的松井,常受岬哥照顾。”
仁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松井。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松井小声地问。岬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对他说明眼前的状况。
“不是……是他……”
要是随便扯谎的话恐怕会被城太郎揭穿。但要是老实把这就是自己那个“失去记忆的哥哥”说出来的话,又无法圆中午说过的谎。
“松井哥哥。”
松井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叫柏原仁。”
仁自我介绍过后还有礼地点点头。听到他充满童稚的语气,松井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请、请多多指教。”
像口吃般地回答完后,松井爬到岬的身边咬耳朵。
“他讲话好象小孩子哦,他多大啊?”
可能是听到两人讲悄悄话,一直都没开口的城太郎突然高兴地大叫:
“仁跟我一样都是六岁。对不对?”
城太郎转向仁征求他的同意。仁也微笑地点点头。松井先是吃惊,接着噗地一声笑出来。
“小城,不能随便开大人的玩笑哦。这位先生怎么看都像过二十岁的人啊!”
“我真的是六岁啊!”
一个大人嘟着嘴用孩子般的语气强调。松井皱着眉头大惑不解地又跟岬咬耳朵。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不过这位先生是不是脑筋有点问题?看起来明明一副聪明样,真可惜。”
“他的确是有点问题……”
在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松井已经解决完了咖哩,把一直放在旁边的塑料袋递给城太郎。
“小城,这是送你的电玩软件。”
“哇啊!”
城太郎欢呼一声后把袋子抢过来还顺便拉了仁一把,随他而去的仁根本就还没把饭吃完。
收拾完餐桌,岬和松井边在厨房的通风口抽着烟边看着一在打电玩的两个人。自从城太郎出生后,岬就不在家里抽烟,但是今天不抽根烟的话实在受不了。
反正再瞒下去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岬干脆把事情都告诉了松井。
“没想到居然是岬哥你自己的事。不过那些把人推给你的职员也太可恶了吧?”
听到松井充满愤慨的声音,岬因为自己的被了解而感到些许欣慰。
“你也这么认为吧?”
“当然啦,好像要你来收烂摊子一样。”
“没错。”
“太过分了!”
说到一半,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正在玩对战游戏的两个孩子的背影。松井突然笑出来。
“不过,你哥哥还满可爱的,看起来很听小城的话嘛!哈哈,没什么霸气。”
“你是不知道原委才会这么说,原来的他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角色。”
岬从松井的胸袋里再拿出一根烟点上。
半夜,好象听到声音的岬还以为是城太郎起床上厕所,但是半天却不见城太郎回来。
后来仔细一看,城太郎在哥哥专用的毛毯里睡得好好的,既然声音不是城太郎发出的……,岬偷偷起床倾听附近的声音。听出来源似乎是厨房后,他就起身踮着脚步慢慢接近。
仁呆站在厨房的瓦斯炉前,炉上的咖哩还打开了锅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的岬转念一想或许是晚上没吃饱,半夜肚子饿了才爬起来偷吃吧!
岬打开电灯。被突然的明亮吓了一跳的仁转过身来,在看到岬后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对……对不起、对不起!”
仁边道歉边脚软地坐倒在地上。岬看了打开的锅子一眼,里面只剩下一团勾芡,而且看起来没有动过的痕迹。
“你在干什么?”
仁抱着头全身发抖。他似乎在低语什么,但岬听不清楚。
“说清楚一点。”
岬虽然没有斥责他的意思,但是仁的惊慌似乎又更加严重。
“味、味道……”
岬终于听清楚了。
“味道?”
岬不解地歪着头。
“我肚子饿了……又闻到咖哩的味道……”
看来他是闻着咖哩的味道充饥。虽然岬认为是他自己晚上不吃自作自受,但是看到缩在厨房里的哥哥还是觉得有点可怜。
岬叹了一口气倒了半杯米下去煮,然后蹲下身来看着仁的眼睛。
“吃晚饭前我不该对你那么凶。”
听着岬道歉的哥哥仍然在发抖。哥哥的确是个冷酷的男人,但是现在在自己眼前的却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错了,不过眼前如同孩子般的哥哥没没有罪。
想到这里,岬心里对哥哥的怒意竟莫名消失了。要憎恨一个人还真需要不少精力呢!而且以岬的经验知道在花费莫大的精力之后,也得不到什么代价的。
“对不起。”
岬像城太郎似地摸他的头,仁更是害怕得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看到仁眼里恐惧的神色,自食恶果的岬也不再对他做什么。
饭在沉默中煮好,岬用盘子先盛了一盘放在旁边,再把热好的咖哩倒在上面。放上一根汤匙后递给仁,示意他可以吃了。
仁吃惊的视线在岬和盘子之间来回移动却不敢出手去接。等到岬故意说“你不吃的话那我吃了”之后才慌忙伸出双手。
“我想吃……”
岬把盘子递给饥饿的孩子。仁拿起汤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不好吃?”
仁满嘴食物地不住点头,等到把东西吞下去后才不断地说好吃、好吃。有了食物的交流,仁对岬的警戒心减轻了不少,即使目光相对也不再畏怯躲避。
仁把盘中的食物吃得几乎不用再洗的精光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了吗?”
仁点点头。
“终于可以睡了。”
叫仁把盘子拿去洗的岬打了个呵欠。突然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服,转头一看原来是仁握住了岬的睡衣下襬。
“哥哥,谢谢你。”
被谢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的岬表情怪异地红了脸。
“……哥哥,我觉得你有点像我爸爸。”
仁满脸喜色地说,不过随即又沮丧起来。
“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们只带岬走呢?”
如果告诉他父母都过世了他或许会懂。但是岬无法判断该不该把事实告诉他。
“你的家人都出去旅行了,因为想去的人太多所以晚点才会轮到你。放心好了,他们一定会来接你的。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等他们吧!”
仁瞪大眼睛,有点感动似地低下头又立刻抬起脸来。
“岬是跟着爸爸妈妈去的啊!我是哥哥应该要忍耐。”
仁瘪着嘴笑了。
“我没关系,我会做一个好孩子等他们回来。我是哥哥啊,要是哭了的话一定会被岬笑。”
仁又开始吸鼻子。他嘴上虽然说得逞强但是感情却不受控制。岬不觉得有点怜惜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想哭的时候就哭吧!”
“我哭的时候你会不会生气?”
听到他这么问,岬才想到白天只要他一哭自己就骂他的情景。
或许自己真的是对这个寂寞的孩子太苛刻了。岬微笑地摸摸他的头,仁突然就扑倒在岬的怀里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快被他扑倒的岬也只能苦笑地叹气。
天色渐渐暗了。骑着脚踏车准备下班的岬被老头叫住。
“本来中午想问你却忘了。你哥哥的情况怎么样?”
岬摇摇头说:“还是像小孩一样。”
在岬把仁的事告诉了松井之后的隔天,午休时老头看到岬的时候,突然没头没脑地就说了一句“你也真辛苦”。
在岬的逼问下老头虽然吞吞吐吐地说“就是你亲人的事啊……”,但一听就知道一定是松井那个大嘴巴把事情都说出来了。他虽无意隐瞒老头,不过对松井的大嘴巴可真是不敢领教。
“他到我家已经两个礼拜,脑筋还是跟城太郎不分高下,两人要好地一起做小学的算数习题呢!”
老头哈哈地笑了。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多一个人睡棉被不够吗?我老婆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旧的可以送给你。”
“真的吗?让他一直睡暖桌用的毛毯实在太可怜了。谢啦!”
岬绕到位于工厂后面的老头的家搬了一床旧棉被出来。虽然有点灰尘,而且四角还绽了线,不过有免钱的东西可拿岬就已经够感激了。
跟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比起来,多了一个人的确增加不少开销。岬根本不愿意再浪费任何一分钱。
他把厚重的棉被绑在后座,无视于老头“你真的骑得回去吗?”的担心,摇摇晃晃地踩着踏板。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公寓,才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时候就听到窗子打开的声音。
“哥哥,你回来啦!”
满脸笑容的仁探出窗子用力挥手。
“仁,你下来一下。”
“好~~~~~~~~”
随着啪一声关门的声音,一阵劈哩啪啦的脚步声从铁楼梯上传来,仁气喘吁吁地奔到岬面前。岬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仁吃惊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额头。
“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下楼梯要慢慢走吗?而且不能用力关门,会吵到邻居。”
被岬责骂的仁歪了歪嘴一副要哭的表情。
“对不起。”
看着他高头大马却又垂头丧气道歉的模样,岬觉得可爱极了。
“知道就好,下次记得别这么做了。把这床棉被搬上去吧,是给你的。”
“哇啊!棉被、棉被!”
仁冲到脚踏车后座大叫。
“这是特别为你跟别人要来的,要记得感谢。”
“嗯,谢谢。”
尽管是跟人要来的旧东西,仁还是一脸高兴的表情。
岬虽然晚上就想让他用,无奈被上的霉味实在太重,现在已经黄昏,想着有晒总比没晒的好,岬还是把棉被搬到外面去晒。回到房里的岬突然发现好象少了一个人。
“仁,城太郎呢?”
兴奋地摸着棉被的仁回答。
“他跟一班的小内出去玩了。”
小内是城太郎从幼儿园以来的好朋友。
“那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
仁虽然摇头,但是从表情上就看得出来在逞强。岬拍拍他的头。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买东西?”
“嗯。”
仁高兴地点头。岬单手拿着钱包穿著球鞋,而仁则穿著有点短的牛仔裤配上极为贴身的T恤,脚下则是真皮皮鞋。
高大的仁不太穿得上岬的衣服。现在他身上穿的也是岬的旧衣服。
家里的经济情况本来就不好,这一年来连岬都没有替自己添购多少新衣,所以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替仁买衣服。不过,看到穿著一身完全不相称衣服走在街上的仁,岬还是忍不住兴起帮他买衣服的『父母心』。
“哥哥,晚上要吃什么?”
想买衣服给他却没钱……不知岬心中纠葛的仁天真地问。
“到店里去看过之后再决定吧!有什么便宜的就吃什么,还是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什么都可以啊!”
要是城太郎听到岬这么问的话,一定会吵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不过仁的自我就没有这么重。只有六岁头脑的他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不但不任性、不吵闹,也很遵守岬交代的事。
不麻烦是一件很好的事。刚开始岬还觉得他吃饱没事就哭相当烦人,现在要是自己没说什么重话的话,他是极少掉泪的。
孩子气的动作和语调,外表却怎么看都像个成熟的大人。岬好象已经慢慢习惯这种天与地的差别。
仁突然站住了,岬也跟着停下来。仁凝视着自己映在橱窗里的身影发呆。
“我好高哦!手、脚还有脸都很大,我怎么会长得这么大呢?”
你不是变大了,而是本来就是大人,只不过脑筋变小了而已。
岬无意对他做这么复杂的解释,而且说了之后仁一定会追问自己是什么样的大人,岬就算再怎么不想伤害他,也无法去褒奖过去的哥哥。他强拉住仁的手。
“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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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3-7 20:48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