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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軍奴左三知》作者:于煙羅【完結】(出書版)

第二章

沒出一個月,朝廷的大批獎賞下來了。將軍李振中被封賞了大額錢物,其它職位低些的有功將官們都各有所獲。率眾人接旨后,李振中便開始準備回京述職。

十日前,胡人正式納降,撤離邊關千裡,並按照和議條款按歲給朝廷納貢。邊關因此,邊關算是大局已定,統領西路軍的都指揮史孫將軍暫時轄製接管邊關的兵馬,李振中則做好回京呈上帥印的準備。

喝了送行酒后,李振中打算次日便出發歸京,順便押送裴陵。裴陵的事情被欽差呈上后,朝廷上的回應不一,但看皇上沒有要裴陵的命的意思,所以還算是好兆頭。李振中得到消息后把情況告知劉時英和左三知二人,讓他們也放心。

劉時英趕緊去牢裡把情況轉告裴陵,而左三知則是跟在李振中身邊,替李振中打點回京的事宜。

「三知啊,老夫回京后,這些都留給你,你繼續學學。」李振中把自己來邊關后搜集的防禦圖和從京師帶來的兵法書都留給了左三知,他指著西邊的疆土道︰「北方暫時安寧了。我們打得那些胡人毫無還手之力。但誰知道那些人緩過力,是否還能臣服。」

「將軍。此去京城,您無需掛念這邊。您打下來的地方,卑職會好好守護。力求保證百姓的安全和我王疆土。」

左三知感念李振中的提拔,接過邊關地圖,用筆在上面畫道︰「這是我們目前西北、東北的防禦線,這是疆土邊界。只要我左三知在邊關一天,我就會讓這疆域只多不少。絕不會給李將軍丟臉。」

聽了左三知的保證,李振中非常欣慰。他帶著左三知征戰了這些日子,別的優點暫且不說,但從信義上講,左三知答應別人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的。

他知道自己沒看錯人,但也惋惜不能再親手提攜左三知。再次拍拍左三知的肩膀,李振中長嘆一聲,覺得自己的戎馬生涯似乎就只能留給左三知、劉時英這樣的年青人。

「將軍。我再去看看他們給您準備的馬吧。路途遙遠,挑快馬未必合適。走得穩當才是最重要的。」左三知見李振中眼底流露出傷感,便想退下去。

「罷了,你不用管我了。明日,我押著關裴陵的囚車一起返京。劉時英已經去看裴陵了,你也去吧。」

李振中雖然老,卻不是老糊塗,他大半心思放在戰事上,但關於朝廷、屬下這些人際閒事也有所考慮。

前些日子左三知替裴陵說的那番話雖在理,但他事后細想想,又琢磨出些事情來,覺得左三知跟裴陵之間不是旁人所傳的那樣矛盾重重,反而是有些說不出的微妙在裡面。

「既然大帥吩咐,卑職就去看看。」左三知聽到李振中這么說,倒是一怔。他笑笑,順著李振中的話回答,沒提自己的意愿。離開李振中的府邸,便騎馬去望北城的牢房。此時已經入夜。

胡人納降后,望北城為了避免發生狀況,便在城中執行了宵禁。因此,入夜后第一次打鐘,城中所有的人就必須準備回家。而第二次鐘響,走在街上的人則必須有特殊的腰牌,不然要被帶到衙門中審訊。

拉住馬韁繩慢慢走,離牢房越近,左三知的馬越慢。

直至聽見第一次鐘聲響起,看到拖家帶口的行人匆匆而過,他的眼中才閃過一抹淡淡的憂郁,眉頭微皺,嘴唇也抿了起來。

那些行人見到面前是他這個穿著高級衣服的官爺,便都深深施禮,繞道走開,給他空出前面的路面。他回頭,見那些人的背影匆匆,而夜色則如影隨形般,染上了他的衣襟。

眼見長街上行人漸稀,左三知卻還是坐在馬上,一動不動。他像是雕塑般騎馬站在街心,聽著敲梆人的腳步聲由遠及進又慢慢消失。他望著街口,從面前的街口一直望到更遠處的街口,一直望到這條長街的那端──城門。

每天,都有很多人從這裡走過,明日,走出的人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提拔自己的李振中,曾經教他習武、騎馬又把他壓在身下的裴陵,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照顧的裴勇、裴義。

自古征戰,馬革裹尸者多,衣錦還鄉者少,能平平安安地回去,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如果裴陵那夜不把自己當成低下的奴隸,如果裴陵那夜能坦白一些,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壓制心中的渴望,不對裴陵做出那樣的事情?

裴陵也不會因此衝動出城,導致今日這個獲罪的結果?左三知長長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他拉緊韁繩調轉馬頭要進監牢的大門,卻看到劉時英站在不遠處望著自己,似乎已經在那裡站了一段時間。

「來看他?」劉時英催馬往左三知這邊來,和左三知擦肩而過時拽住了韁繩,扭頭看著左三知。

「看完了?」左三知反問,見劉時英嘴角露出一絲笑,便也笑了。

「我看的時候,他還好。就是人更消沈了。前幾日,二皇子派人傳信給我,說裴陵不會掉腦袋,頂多削職為民。你覺得他會怎么辦?」劉時英想到剛才將消息告知裴陵時裴陵的表情。

左三知去求李振中,他也派人送了信給二皇子,述說裴陵心中沒有投靠大皇子的意愿,只是被迫為之,請二皇子念在裴陵是個人材的份上每言幾句。后來京城傳來消息,說二皇子在這事上沒有刁難裴陵,劉時英的心才安定幾分。

「不知道。這種事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知錯而后改,知恥而后勇……那些對他而言,應該不成問題。」左三知說罷朝劉時英拱手,自己策馬進了監牢大門。

劉時英看著左三知的背影,不知道裴陵看到左三知在此時出現會如何。他轉頭,望著空無一人的長街,揣測左三知方才的心境。可想了半晌,他只是搖搖頭,長嘆一聲便驅馬離開。



監牢裡,獄卒見到左三知,便過來行禮。左三知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遞給那獄卒,命他沒有吩咐不能進來。獄卒害怕得罪左三知,推辭再三才敢收了左三知的銀子,他歡天喜地給左三知打了個千,就將牢門打開,把守關口押裴陵那間囚室的鑰匙遞給左三知。

左三知拾階而下,穿越關押那些普通已決犯的地方,又拐進左邊的長廊。在昏黃的油燈照射下,他路過那些空蕩蕩的專門安置重犯的牢房,走到了最裡面的一間。那裡的燈比別的地方亮些,但裡面的人卻沒有坐在燈下,而是躲在牢房最陰暗的角落,沒有出聲。

左三知用鑰匙打開牢門,他還沒有說話,就看到角落裡的黑影朝他撲過來,那夾著鐵鏈聲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腹部,打得他吃痛后忍不住蹲下。

「疼嗎?」裴陵冷笑,用帶著腳鐐的腳又狠狠踢向左三知的腿,但在挨上膝蓋的瞬間又偏了偏, 在左三知的大腿靠下的地方。

「你想逃獄?」左三知捂住腹部慢慢站起來,把手中的鑰匙丟出離這間牢房很遠的地上,然後用空出來的手將裴陵的械系抓在手裡,借力將裴陵拽倒在牢房的稻草床鋪上,用膝蓋壓住因械系在身不便反抗的裴陵。

「我方才聽劉時英說了,你最多是削職為民。」

「這不夠嗎?難不成你希望我被推出午門砍頭?」裴陵冷笑道︰「我不會逃獄,只是想揍你而已。」

「那就等我日后回京述職時再打吧。不過,到時你一個平民毆打朝廷命官,恐怕真就得掉腦袋了。」左三知笑笑,拽住裴陵的械系把裴陵從床鋪上拉起來。他將那械系纏在兩個牢房間的木欄上,迫使裴陵背對自己,接著又伸手去解裴陵的腰帶。

裴陵手腳上都帶了鐵鐐,行動不便。他剛才打左三知成功多半是趁左三知不備,左三知這么一纏,他更是不好動彈。見左三知上來就拉自己的腰帶,他心中竟莫名慌亂起來,口沒遮攔地喊道︰「你個下賤奴才,想對我干什麼?」

「我已經不是奴才了,而且,你也快不是將軍了。」左三知扒下裴陵的褲子,見裴陵秘處傷口還沒痊愈,便皺眉道︰「我給你的傷藥,你若按時上,應該會好的,你不是沒上吧?」

「你的破爛藥早就被我丟了。哼哼。」裴陵低頭從雙手械系中穿過,然後轉身面對左三知說︰「藥是不上。不過你,本少爺倒是上了不少次。」

看著裴陵下體衣衫不整,人卻趾高氣揚的樣子,左三知不由皺眉。他上前一步,用身體把裴陵壓在木欄上,在裴陵耳邊低聲問道︰「你還挑釁?你覺得現下的情勢,像是你要上我,還是我要上你呢?」

「王八蛋,你都被我上過多少次了,我早已玩膩﹗縱使我將來回京變成平民又如何,這殺場無情,說不定你左大人就馬革裹尸,被人盛在匣子裡當成牌位送回京城……」裴陵連侮辱帶詛咒,嘴巴裡說得痛快,得易地看到左三知臉色越來越冷,完全不考慮后果。

「你真希望我死?」左三知捏住裴陵的脖頸,用力迫使裴陵蹲下,接著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左三知……」裴陵破口大罵,但左三知的胯下之物猛就塞入了他的口中,他想咬,左三知的手控制著他的下顎,讓他根本無法用力,只能被迫承受那陽物的衝撞。

「又不是第一次做,你還如此不熟練?」左三知嘲諷地看著裴陵灰敗的臉色,他知道兩人都想起了當初在草原分別的那個晚上︰裴陵抱了他,然後又用嘴巴含住了他這裡。

那舉動包含著什麼,或許不言自明。只是,誰都不會承認,也不會開口。左三知挺動著腰,把體液射進了裴陵的喉嚨,然後才慢慢退出,用手指抹去了裴陵嘴邊白色的殘餘物。

「你以為我這樣落魄,就可以隨意侮辱我?」裴陵用晦暗的眸子釘住左三知,把從木欄上掙脫出的械系一甩,纏住了左三知的脖頸,越收越緊。

「你落魄,我不應該隨意侮辱你,我落魄,你就可以隨意侮辱我?你出身高門大戶,我出身賤籍,這就可以構成理由嗎?我一直在想,你真的是那個罔顧危險沖入胡人軍隊救軍奴的男人,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軍奴也是人的男人嗎?」左三知伸手,沒有拉住鎖鏈,而是給了裴陵一個巴掌,像是教訓頑童一樣,嚴厲而不容情的巴掌。

「軍奴也是人……你……」裴陵聽到那話,身體顫了顫。如果沒有這句話,或許,那個敵軍偷營的夜晚就永遠埋葬在記憶中,而那個被他親手救下的軍奴,也不會再想起。

可現下,回憶又變得清晰,面前倔強、高傲的左三知在身下曾有過的屈服似乎也有了別的理由,不僅僅單純是為了活命、脫賤籍、當兵升官……

從一個人讓人高山仰止、從閻王刀下奪出軍奴的豪邁將領,到把軍奴踩在腳底肆意蹂躪的紈褲子弟。這或許就是自己在左三知心中的變化吧?

原來,自己……竟然也是被自己鄙夷過的齷齪之人。

「你不是那個人。那個人已經在那個夜晚死掉。他救下了我,然後死掉,再也不會出現下這個世上。所以,我認錯人了。」

左三知把鎖鏈從脖頸間解開,又從懷中掏出藥盒,把藥丟到裴陵的手中,「藥你自己上吧。你當初對我做過那些,我這次累你丟掉官職,所以,互相忘記吧。我在邊關,會努力達到你馬革裹尸的期待,爭取早點死,免得你看到我,心裡煩悶。」

說完,左三知掉頭就走。

我不是想你死,那不過是氣話。我……

裴陵看左三知拂袖而去,反而生出股慌張,他猶豫地伸手要拽住左三知,結果牽動了下深的傷口,疼得他順著牢房的木欄跪坐在地上,發出弱不可聞的呼痛聲。

換成別人,或許聽不到那聲音。但在聽力絕佳的左三知耳中,那聲音卻比雷還響,響到足以讓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裴陵一眼。看了一眼,腳步便彷佛被釘在地上,挪不動了。

「你……唔……」看左三知回來,裴陵有些詫異地開口,而左三知在他張口的瞬間輕輕咬住了他的喉結處。

裴陵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刺激到,身軀一震,下體自然而然有了回應。左三知也趁此機會,把手伸入裴陵的衣襟裡面,撫摸起裴陵的胸膛。

裴陵滿臉通紅,他開口欲罵,但每次發出短促的音后都被左三知威脅一樣地在喉嚨處咬下去。左三知抱住裴陵,把解開的褲子從裴陵身上脫下去,然後擠進裴陵的腿間,用手捏住裴陵的胯下之物。

緩慢而有力的 摩中,左三知感覺到裴陵的身體在自己手中變化著。他的嘴鬆開了裴陵的喉嚨,轉而沿著脖頸親吻至耳朵,待感受到裴陵的胯下物翹起,便從旁邊拿過了傷藥,涂在手指上。

「左三知,你這個王八蛋。」裴陵壓抑住下體一波波涌上的緊繃感,低聲罵道。

「既然你不想上藥,那只好讓藥上你了。」左三知見裴陵惱恨中身體微顫,便笑著把裴陵的身體翻轉過來,迫裴陵抬起一條腿,露出那雙股間的秘處。

感覺那粗硬的手指貼在臀縫中移動,裴陵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上次疼痛的記憶還在。雖然在戰場上也受過無數次的傷,但那些多是外傷,比不得這種在體內翻攪帶來的難受。他竭力支撐著身體,想躲開左三知的手指在股間的試探。

左三知見裴陵躲閃,便抬起一條腿支撐住裴陵的腿,雙手掰開裴陵的臀瓣,緩慢地把沾滿藥膏的手指塞進秘處。接著又使力抱住裴陵的雙腿跟腰部向上抬起,借裴陵滑下的體重,把兩根手指全部插入裴陵的體內深處。

被緩慢移動的手指觸碰,裴陵難過地扭了下腰,覺得雖然沒有上次那么疼,但怪異的感覺要比上次強烈很多,而且,左三知不單純涂藥,那手指還一直刺探體內的各處。

看著裴陵難耐地仰起頭,左三知便吻上了裴陵的嘴,用舌尖攪動著裴陵的唇舌,把裴陵那難以察覺的呻吟都吞入了自己的口中。他輕輕親著裴陵,用牙齒咬住裴陵的嘴,手指也配合那親吻的動作,將藥涂滿整各內壁,然後又緩緩抽插。

雙手舉過頭頂,雙腿也架在左三知的雙臂上,向兩邊大大分開,秘處則在左三知的手指的動作中開合,內壁的疼痛在藥效下緩解,而酥麻的感覺則隨著手指的不規矩爬上了脊椎尾部,一點點地,擴大到全身。

眼睜睜看到自己被左三知擺弄的屈辱包圍了裴陵,他想罵點什麼,但那些字眼脫口時候卻都變成了粗重的喘息和細微的呻吟。在左三知漸漸加快的戳刺中,他發現自己的下體很可恥地越來越硬,甚至有射出的勢頭。

左三知在裴陵那硬物抖了抖要釋放的瞬間卻停下了動作,他看著裴陵不由自主地動了下腰想要得到顛峰的感覺,便笑著重又使力,重重戳在裴陵秘穴中。裴陵被那股力量撞到,倒吸了口冷氣,覺得下腹一緊,積蓄的體液便都在硬挺的抖動中溢了出來。

而在那瞬間,左三知的嘴唇再次貼上了裴陵的唇,沒有用舌頭,只用嘴唇,貼住嘴唇,溫柔地吸吮,貼緊,再貼緊。

臉很紅,有部分因為羞恥,有部分因為憤怒,或許還有部分因為剛剛經歷了快樂的頂峰,所以人還沈浸在余韻中。裴陵不想追究自己到底是什麼情緒多一些,他閉上眼睛,低下頭,恨恨對左三知說︰「你夠了沒有?」

「沒有。」聽到裴陵細若蚊蚋的抱怨,左三知促狹地笑了,把手指從裴陵體內抽出,示威般在裴陵已經酸軟的腿根中磨蹭,還用手指挑起裴陵留在他自己腿上的白色體液,抹在裴陵的腿上。裴陵抬腿欲踢左三知的胯下要害,卻被左三知抓住了他已經沒了力氣的腳,接著含住了他胯間之物。

梆子聲再次響起,天,快亮了。

左三知從鋪在地上的稻草床上站起。看著幾乎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的裴陵,他用隨身攜帶的帕子將裴陵腿間的東西清理乾淨,整理好裴陵的衣服,並用靴子踩著稻草蹭去了地上留下的兩人歡愛的痕跡。

任由左三知處理一切,裴陵雙目無神地看著牢房的頂,腦海裡閃過的,不是左三知手指進出體內的情形,便是左三知用唇舌包裹胯下陽物讓自己射出的模樣。大半個夜晚,在親吻與擁抱中度過,而每一次痛罵的話語都在左三知的引誘中變成了呻吟。

就像當初在軍營那樣,左三知努力地撫慰自己的身體,只不過,比起當年的沈默,眼眸中少了冷酷,多了包容、疼惜,甚至,某些時刻,那熱切的光讓人渾身顫抖……想罵的,已經罵不退場門,曾經複雜的心態也明白了許多。只不過,那明白過來的心裡話,就是打死也無法說退場門,只能憋著,憋下去,哪怕憋一輩子都好。

裴陵轉身對著牆,抓了把草攥住,不肯回頭看左三知一眼。

左三知將傷藥盒塞進裴陵的衣服裡,低頭親吻了下裴陵臉頰道︰「回到京城后,想辦法脫罪。如果我能回京述職,就去找你。那時候,你的傷好了,我準備把今天的份量補回來……知道你希望我死,不過,馬革裹尸也是死,死在你身上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我倒比較希望選擇后者。」

「左三知﹗你去死吧,你別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左三知,你不許走,你聽我罵完……左三知,你這個王八蛋……」

聽到左三知的『保證』,裴陵一骨碌坐起來,見左三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氣得想起來追上去揍左三知一頓,可他腰跟腿都沒了力氣,只能扭頭亂罵一氣。

遠處的牢們關閉的聲音,他才悻悻躺回到草床,合上眼,努力將眼裡辣辣的感覺憋回去。

棗紅馬、紅纓槍,穿著戰袍在沙場上叱剎風雲的自己的身影忽然模糊起來,那個曾經和劉時英並肩作戰、威震邊關的自己也模糊起來,只有左三知的身影變得清晰。臨別的親吻,玩笑一樣的誓言,卻不能遮掩那個男人的認真……

原來,當年不僅自己為了離別煩躁不安,那個人也有同樣的心境,只是,傲慢蒙蔽了雙眼,讓自己看不清內心深處的醜陋,只懂得掠奪、征服,刻意忽略了胸中莫名的悸動,刻意忽略了那個男人的屈辱與忍讓……

苦笑數聲,裴陵睜開眼睛。他聽到了獄卒的腳步聲,知道自己馬上要被壓上囚車返京。

「有時候,事情想明白了,可周遭,卻已經變了模樣。」時英沒和自己家人說,可裴勇、裴義應該寫了家書。娘已經失去了大哥,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自己又處在這種境地。裴陵坐起身來,將左三知留下的傷藥掏出來看了眼,重新揣在不容易掉落的地方。

「大人,該動身了。」

獄卒走過來,見裴陵呆呆瞪著牢房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便恭敬地請裴陵出來。他受了劉時英的囑咐,又拿了左三知的錢,心裡忐忑,因此也不敢太加催促。裴陵聽了獄卒的招呼,便整整衣襟,跟隨獄卒出了牢房。



望北城監牢外,一輛木製囚車已經停了好久。

車前是匹老馬,馬旁四個押送的兵士。車后則是兩匹健壯的軍馬,馬上兩人,深色衣袍,腰間帶著朴刀,神情肅穆。他們焦急地盯著監牢的門,見裴陵戴著械系步履艱難地走出來,都慌忙跳下馬去,單膝跪在裴陵的面前請安。

「裴勇、裴義,我不是把你們托付給時英了嗎?」裴陵見兩個家將跪在腳下,就詫異地攙起兩人。

「二少爺,我們辭官了。」裴勇跟裴陵稟報道。

「是啊,二少爺,劉將軍也準了。我們要跟你回京城,無論如何,你總是我們的主子,所以二少爺你不能丟下我們。」裴義拉住裴陵手上的械系,不由悲從中來。

從小到大,裴陵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如今裴家有難,裴陵竟然也一時胡涂,做出這樣的事情,導致裴家竟沒了一個在朝的。這從今往后,裴陵既便撿回性命,又該如何自處呢?

「我不同意。你們馬上回去找劉時英,跟他說我讓你們留在這裡。」裴陵擰起眉毛,怒目瞪著兩人道︰「如今回京城,你們便只是裴府的家仆,在邊關流血流汗掙來的功名全部成空。你們趕快回去,不要再跟著我了。」

「二少爺,你發怒也沒用。劉將軍已經答應了,還特意跟上面通融,讓我們跟你回京城。」裴義嘿嘿一笑,指著不遠處騎著裴陵送的棗紅馬過來的劉時英道︰「二少爺,劉將軍的話你總不能不聽吧。」

「時英,這是怎么回事?」裴陵見劉時英來為自己送別,心裡有些酸楚,他拖著腳鐐上前,一把抱住劉時英,憤恨道︰「你怎么不遵守我們的約定?」

雙手放在裴陵的肩膀上狠狠拍了幾下,又借著晨光看裴陵的臉,劉時英覺得自己好像能看到很多年前,自己和裴陵在早晨的軍營,彼此較量后又彼此欽佩的那個擁抱。

他眼角有了些淚花,搖晃著裴陵的肩膀道︰「就你是英雄豪俠之人,別人就不是?裴勇、裴義他們堅持要跟你去,而他們在你身邊我也才放心。他們跟你一同長大,雖然是仆佣,但勝卻手足。你就讓他們跟你回去吧。」

「時英,你這么說,這兩個家伙我便帶上。不過……萬一我這次真有個三長兩短,家中爹娘和妹妹,還有這兩個不爭氣的家伙便都得托付給你。」裴陵握住劉時英的手,覺得當年的豪氣在此刻忽然變成了心中淡淡的酸澀跟惆悵。

他又看了眼街邊盡頭,不見那個熟識的男人。便狠心放開劉時英的手,吩咐獄卒把自己鎖進囚車。

四個兵士押著囚車往城外駛去,劉時英、裴勇、裴義三人在后面騎馬跟隨。晨起的百姓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其中有記得裴陵從前風光場面的便竊竊私語起來,惹得裴勇一個冷眼過去,才不敢吭聲。

不一會兒,囚車便到了城外,離城門不遠處,有一堆官吏,都是為李振中送行而來,左三知也在其中。他們見了劉時英,都過來打招呼,但對囚車中的裴陵卻視而不見,唯獨左三知一言不發,只沖劉時英點點頭,又盯著裴陵的眼睛看,卻沒有靠近。

劉時英匆匆跟眾人打過招呼,讓裴勇、裴義好生照顧裴陵,自己則提馬去跟李振中道一路平安。

李振中見裴陵落魄至此,心中有些惻然。他跟劉時英等人又挨個道別,才嘆了口氣,命手下兵士啟程,押送囚車返京。

一干人等見李振中走得遠了,才互相攀談著,回城裡去了。劉時英見左三知落在眾人后面遠處,便也故意放慢了馬,等左三知趕上來。

「你想問什麼?」左三知見劉時英有意等自己,便開口問道。

「你想說什麼?」劉時英想問的太多太多,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先說什麼好。他摸著胯下棗紅馬的鬃毛,回憶和裴陵在邊關馳騁的時光,宛若昨天。

「有時候,我覺得我可以走一步看三步;有時候,我又覺得我走一步只能看一步。可無論怎么樣,無論過程對錯、結果如何。人總是要往前走的。總有一天,我會回到京城。」左三知和那匹棗紅馬熟稔,他伸手摸了摸那馬,覺得馬的情緒也有些低沈︰「他送你的?」

「不是,他只說讓我照顧。」劉時英笑笑︰「其實我也有很多彷徨的時候,總是在想我做錯了還是做對了。可不管錯還是對,既然已經做了,我就不會再想從前,而只是看著以後。不過,你說日后回京……剛才,我倒是聽裴陵咕噥一句奇怪的話。」

「什麼話?」

「方才你看他的時候,他似乎在說︰有種你就回去試試。」

「是嗎……你和他何時認識的?」左三知緊鎖的眉頭鬆開了一點,嘴角漾出笑意。

「初入軍學,一道受訓的時候。」劉時英憶起往事,嘴角也揚起︰「雖然加入行伍不講究出身,但裴陵那樣的身世背景總是讓人矚目的。何況他文武雙全,可算是典範。不過……個性相對很強,遇事不沉穩,好衝動,做事靠一腔熱血,往往不計后果。」

「你呢?能和他成為朋友,你也不簡單。」聽劉時英的描述,左三知甚至能想像出裴陵那種飛揚跋扈的態度,當然,那態度或許並不讓人厭惡,反而讓人有些欣賞。

「我也算半個有名的人吧?你也看到了,我個子沒你們那么高,而且長相比裴陵還文雅許多。那些兵士都看輕我,想在校場比劃的時候勝了我,趁機占些便宜。不過我把那些人全收拾掉了。」劉時英個性內斂,不喜歡招惹是非,但遇到事情,也堅決不會躲藏。

「然後他就找上你比劃?」左三知深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何況以裴陵的性子,知道有劉時英這樣人的存在,肯定是要較量個高下才對。

「是啊。不過沒分出勝負。所以不打不相識,我和他倒親近起來,引為知己。后來變成誰說我不好,他就去找那人的麻煩。」劉時英笑了。他忽然拉住韁繩,跳下馬問左三知︰「想替我看管這匹馬么?雖然我答應替裴陵照顧 ,但我公事繁忙。」

「我從前喂過這馬,也知道 的脾性。」左三知沈默半晌后也跳下馬去,把自己的馬的韁繩遞給劉時英,「既然你忙,我便暫時照顧它好了。」

棗紅馬見左三知靠近,很親熱地打著響鼻,把頭靠在左三知的肩上蹭著。左三知見馬如此撒嬌,不由笑出聲來。抱住馬的脖頸,撫摸幾下馬的背脊,他便翻身上馬,輕輕磕鐙,將馬往前帶了幾步。

「這馬從前只和他、我親近。如今,又多了你。」劉時英看左三知和棗紅馬那老相識的模樣,便打趣道︰「怪不得人說烈馬懂得識人,不過,裴陵若是看到 這么順服于你,恐怕會暴跳如雷。」

「呵呵,跟 不熟悉的時候, 跟裴陵一樣臭脾氣。」左三知微笑著撫摸棗紅馬的馬鬃,對劉時英道︰「我先不回城裡了,要去外面走走。」

「回見。」劉時英點頭,他看著左三知催馬走出很遠,才想到什麼,朝左三知喊一嗓子,問他道︰「你第一次見到他又是何時?」

遠遠地,他聽見左三知回答︰千軍萬馬中,他從地獄門口把我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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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30mle在皇后街摔了一跤, 身上不見了現金5Ds幣.


第三章

年關剛過,京城便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滿街滿巷都被銀白色覆蓋,晃得路人眼睛生疼。

玄武北街偏南的一側有個寬闊府邸,黑底燙金的匾上寫著裴府二字,字跡遒勁有力,看得出是名家的手筆。

門前的廊柱也新漆了大紅,殘留著喜慶氣息。門前三個家丁打扮的人正掃著雪,他們把那積雪從門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旁清走,堆在了兩側院牆的牆根。

這裡原本是京城裡也數得上的豪宅,可如今,縱是不看那三個家丁沒有一點喜氣的臉,光是瞧那門邊角處剝落的漆色,不知情的人也能明白,這個家,已經敗落得遠不如從前了。

掃著雪,幾個家丁也不時交頭接耳,談論著府裡的事情,但他們看到街那邊一匹馬朝這裡過來,便都住了嘴,又老老實實地接著干活。

那馬踏雪而來,蹄子后面捲起被泥污了的雪塊。馬上端坐一人,正是裴府二少爺裴陵的親隨裴勇。

只見他臉上都是憤怒之色,到了門口,還來不及下馬,便大聲問那幾個家丁,二少爺人在何處。待聽明白裴陵在書房和裴老爺說話,便匆匆將馬交給家丁,自己快步向書房走去。

書房裡,裴老爺捧著茶盞坐在太師椅上。他是個注重保養的人,但這幾年家中的變故讓他的頭髮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也一日賽一日地增多。

小口品著茶,他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沿著茶盞的邊沿轉動著,等站在面前的裴陵解釋為何今年過年時家裡顯得這樣窘迫。

「爹,你知道,原先我們裴府的進項除了田租、商行的進項外還有您、大哥和我的俸祿。那時候逢年節,皇上也都有賞賜。」

裴陵拿著帳簿,一筆筆給裴老爺算帳,「如今,商家那邊我們被迫撤出那幾成銀子,便沒了進項,而田地收成也不好,所以我減了租子,免得把那些佃戶逼得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裴陵回到京城后便沒了官職。他再去找從前的一些朋友喝酒聊天,結果很多人都避而不見。感慨世態炎涼的同時,他也收斂了很多往日的個性,忍氣吞聲打理裴府的一切。

「他們死活我不管,咱們裴家過年的體面才是最重要的。說到體面,你不覺得心裡有愧?」裴老爺瞪著裴陵道︰「你大哥那個不爭氣的孽障,死就死了,還連累我也丟了官。我本來指著你在邊關立功,誰料李振中那個老匹夫不讓你去打仗不說,還找藉口把你囚禁回京,害你被削職為民。你也不小了,怎么還讓那個老匹夫抓了把柄?你看看,如今我們裴家變成這個樣子,那些下人都暗地笑話你,你知道不知道?」

「爹,是孩兒的錯,跟李將軍無關。事已至此,我覺得我們最重要的是考慮日后的事情。」裴陵翻了翻帳目,接著道︰「裴府府邸太大,開支也大。如今小妹要嫁人,爹和我又不需要那么多應酬,所以我想把裴府賣掉,買個小點的地方。這樣可以免去大部分的仆佣,節省開支,加上田租,生活也是衣食不愁。」

「胡說八道﹗」裴老爺聽到裴陵的這番建議,拍桌怒吼道︰「你存心讓那些人看我們裴家的笑話嗎?我裴家沒了做官的,沒了經商的,就連這房子也住不得了嗎?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爹,面子和生計哪個重要些呢?」裴陵放下賬冊,淡淡道。

「……我告訴你,除非我和你娘都死了,否則你別想碰裴府這屋子和屋子裡的東西一根指頭﹗」裴老爺把茶盞摔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他站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伸出手指著裴陵,手指頭哆嗦著,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那些田租你給我提上去。仆佣你適當減掉幾個,說是他們不專心也好、偷東西也好,總之不能讓別人說我們裴家是僱不起人才攆他們走。你能平安回來,我和你娘都很高興。丟官日后可以再打點,丟了命,閻羅王咱們可打點不來。你受了這些罪,性子比從前穩多了,但你那婦人之仁卻還是改不掉。你下去罷,有空多陪陪你娘去,自從你大哥去了,她整天都跟丟了魂兒似的。」

「知道了。」裴陵點頭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增加佃戶的租。前些日子為了地租的事情,他親自去田產那邊看了眼,結果見到那些因歉收而終日惶然的租戶們各個衣衫襤褸,家裡的米缸也都見了底。

那樣的情形,他根本不忍心按原租金受租,只能讓裴勇、裴義告訴那些租戶,租金減免一些,實在揭不開鍋的人家,等了好年景再還租也不遲。

人生一世,每日所吃的不過是幾斤米,睡的也不過是一張床,等死了,也不過是埋在墳裡等著灰飛煙滅。在世時玩笑打鬧、意氣之爭還能算是人生樂趣一樁,可把別人逼上死路,又怎么稱得上是君子所為?

裴陵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他盼自己能盡快想出個好辦法,既不逼那些租戶走上絕路,也能讓裴府找回些往日光彩。

「二少爺,不好了。」

裴勇剛剛從外面跑進來,到了書房不見裴陵,就出來四處找。找了一圈,才有下人跟他說裴陵好像是去了小姐那邊。他便匆匆趕來,在裴陵進裴小姐住的園子前攔住了裴陵。

「出什麼事了,怎么這樣慌張?」裴陵只一個妹妹,是爹和外家室所出,年紀輕輕,個性還很羞澀。

自從裴家出了事情,她便終日把自己關在房裡,也不敢邁出園子一步,生怕惹到不如意的爹娘生氣。裴陵憐她不受爹娘重視,便常常過去看她。

「小姐,小姐……」裴勇在地上狠狠跺了下腳道︰「剛才我照您吩咐去跟咱家小姐定親的高府問吉日確定沒有。結果那高府的少爺竟然說他要退婚……」

「你說什麼﹗?」裴陵聽見這話,聲音陡然升高。他往園子裡看看,怕有仆佣聽到傳給妹妹,便拽著裴勇回到自己的房裡追問究竟。

說起裴小姐的親事,還是前幾年定下的。那時候裴小姐尚未成年,朝中幾位有年輕子嗣的官員便都登門求親。

裴老爺那時沒有失勢,裴大少爺的頭也好好長在脖子上,裴陵更是在邊關無限風光。雖然裴小姐是庶出,但卻是裴家唯一的女兒。這樣的門第,那些官員搶破了頭都要巴結。他們為了自己和兒子的前途著想,便不遺余力地跟裴老爺套關係。

裴老爺挑來挑去,最終選定了三品大員高老爺的兒子。

那人裴陵也見過,覺得長相還不錯、說話也還得體,加上還算門當戶對,便也同意了。后來裴大少爺出事,高家見到裴老爺,說話便不再跟從前那樣有些低聲下氣,等裴老爺被罷官,而裴陵也削職為民,高家見到裴府人時,態度更是趾高氣揚。

裴陵雖有感受,但也沒有太在意,所以讓裴勇、裴義三番兩次去高府問成親的事宜,希望妹妹可以嫁入高家,免得在裴府終日郁郁寡歡。可他沒料到高家幾次支吾后竟然要毀婚。

聽完裴勇的話,裴陵抬腿便踢翻了桌子,讓裴勇趕緊牽匹馬來,他帶著裴義,騎馬直奔城北的高府而去。



到了高府,裴陵站在門口遞了帖子,可那門口的家丁卻沒讓他跟裴義進去,反而是讓他們二人在門口等待。裴義氣得要抓那無禮家丁理論,裴陵卻阻攔住裴義。他示意裴義不要輕舉妄動,先等等再說。

兩人在寒風中站了半個時辰,那進去通稟的家丁才慢慢悠悠出來跟他們說高少爺有請。裴陵謝過那家丁,帶著裴義進去見那原本是自己妹婿的人。

進了屋,裴陵發現不僅高少爺在,高老爺也在,那兩人見到自己主仆,不僅沒有客氣地讓座,還冷冰冰問他們來干什麼。

壓住肚子的火氣,裴陵笑著道︰「高世伯。我適才聽下人說您要毀婚。我想是下人那裡聽錯了,便責罵了他一番,前來跟您說一聲,免得有人信以為真。傳了閒話出去,對我們兩家都不好。」

聽了裴陵這話,高老爺冷笑著開口︰「世侄,不是我倚老賣老。如今,裴大少爺已被殺頭,裴老爺和你都被罷了官。這樣的門第,裴小姐配老夫的犬子恐怕不合適。所以,我才跟犬子商量,請裴小姐另擇高門。」

「高世伯。裴家雖然敗落,但我妹妹自幼受得好家教。德、言、工、容,沒有一個欠缺的。雖然我裴府不能為高世兄提供仕途上的幫助,但嫁進高府,必定也是高世兄的賢良內助。」裴陵聽到高老爺親口承認,氣得心裡哆嗦。他按捺住火氣,維持自己平和的態度給高家父子分析利弊。畢竟退婚是莫大的恥辱,如果真的被退婚,妹妹恐怕再難尋一門親事。

「世侄,你是明白人。我當著明白人不說暗話。」高老爺指了指自己的兒子道︰「他科考雖然不是前三名,但殿試后也被放了個外官,可謂前途不可限量。這樣的人,你自問你妹妹能攀得上嗎?她現下是罪臣的妹妹,不是當年風光的裴小姐了。」

「高老爺,常言道風水輪流轉,沒人一輩子一帆風順。說不準哪日就翻了船,又說不準哪日就一步登天。所以,我覺得您不要把事情做絕了才好。」裴陵聽高老爺把話說得死,就也冷了語氣。

「世侄,既然你這么說,我也把話說得更明白些。」高老爺用手指敲著桌子道︰「我已經為犬子另外擇了一門親事。你那妹妹還是留在裴家吧,我們高家是絕對不會讓她進這個門的。」

「呵呵,好。」裴陵切牙,瞪著高少爺道︰「高世兄,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也是七尺男兒,你自己對這個事情總有些看法吧?」

「我……」高少爺看了眼高老爺,唯唯諾諾道︰「我一切都聽爹爹的吩咐。」

「你……哼哼,也罷,強扭的瓜不甜。你們嫌棄我們裴家,嫌棄我妹妹,我們裴家難道就不嫌棄你們嗎?」裴陵冷笑,指著高家父子二人道︰

「既便退親之事傳遍京城,總還是有人指責你們高家落井下石。親事退就退。我們兩家就當沒有當初的約定。你們高家當年定親的禮我也會派人送來。裴義,我們走。」

裴義聽了高家父子一席話,早就氣得不行。他聽到裴陵的吩咐,便快步跟著往外走,還不時回頭,狠狠瞪了那高家父子幾眼。

高家門口的幾個家丁見裴陵主仆出來時面帶怒色,便猜出一二。他們看笑話一樣瞧著這主仆二人,嘴巴裡咕噥了些難聽的話。

裴陵回京后雖然比從前收斂很多,但脾氣中火爆的部分還在。他在屋裡忍了半天,本來就沒處發洩。此時聽到那些下人說自己妹妹的閒話,不由怒從心頭起,上前幾腳把那幾個家丁踢翻在地。

「等會兒進去告訴你們主子,就說我裴陵謝謝他們讓我早日看清他們的嘴臉,免了我妹妹嫁過來受罪。」裴陵撣撣袍子,獰笑著道︰「主人勢利,奴才跟著勢利,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出頭之日的。就當給你們個教訓吧。」說罷,他帶著裴義轉身出門去牽馬。

剛解下馬韁,裴陵還沒有上馬,卻看到高少爺飛也似地從裡面跑出來,連聲叫裴陵,讓他等一下。

「事情已了,你還要說什麼?」裴陵見高少爺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便皺緊眉頭。

「裴兄,剛才我跟爹爹商量過了,畢竟我和令妹是有婚約的。雖然我爹爹另外給我選了親事,我為了不辜負令妹,想在成親后再娶她,這樣也不算反悔。」高少爺擦擦額頭的薄汗,他一個文弱書生,從裡面跑出來,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當初相親見過裴陵的妹妹后,他便覺得那姿容舉止都是上乘之選,心裡也很高興。雖然拗不過高老爺的主張另擇了人,但他心裡還是記掛著裴陵的妹妹。和裴陵談話后苦苦懇求一番,他爹才同意了這樣辦。

滿心歡喜出來追裴陵,把念頭跟裴陵說了,本以為裴陵會高興,誰料裴陵卻黑了臉,幾步走過來拽住他的衣服領子說︰「你是讓我妹妹給你做外家?」

「我、我……我雖然不能給她名分,但我會對她好的。」高少爺見裴陵氣勢洶洶,話音都顫了。

「你還算男人嗎﹗」裴陵聽了這話,手握成拳高高舉起,很想給高少爺一拳,但咬著牙晃了幾下又放下道︰「我是武將,不打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回去告訴你爹。不要以為我們裴家這樣了,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們走著瞧。我裴陵有恩必償,有仇必抱﹗」

「我、我……」高少爺在裴陵的拳頭下哆嗦著,不住往門裡看去。門裡幾個家丁見勢不好早就把護院都請了出來保護少爺。

高老爺聽到消息也出來了。他見裴陵拽住自己的兒子做勢要打,便一聲令下,讓那些護院沖上去打裴陵和裴義。

裴陵見那些人狐假虎威包圍了自己和裴義,便大笑兩聲,將手中的高少爺丟給裴義看著,自己上前,揪起最近的一個護院舉過頭頂,摔向圈外。其餘人見到裴陵如此勇力,不由都倒退幾步。裴陵見狀亮出架勢,上去三拳兩腳,把那些人都打趴在地上。

「裴陵,你竟然敢打我的護院﹗我可是當朝的三品大員。你還不快快將我兒子放了?」高老爺見眾多護院都擋不住裴陵,才明白當年裴陵從邊關傳過來的名號不是虛的。他大聲斥責裴陵,但面上驚恐之色卻已明顯。

「裴義。」裴陵擺手。裴義放開高少爺,推了他一把,誰料高少爺卻腿軟如泥跪倒在地上,額上都是汗,胯間褲子也有了些濕濕的痕跡。

「這樣的人去做朝廷命官,真是給皇上丟臉,讓天下百姓心寒。」裴陵不屑地抓起高少爺丟還給高府家丁。他看著不遠處跑過來的官差,知道是高老爺命人去通知的。他不屑地看了眼高老爺,嘲諷之情溢于言表。

高老爺見來了官差,懸著的心才放下。他剛剛見兒子受困于裴陵手中,就馬上命人去叫官差,無論裴陵再怎么藐視他,京城之地,裴陵這個身無一官半職的人還是斗不過他這個朝廷命官的。

那些官差只識得高老爺的府邸,見裴陵主仆衣著不算特別華麗,便按照帶領他們的小頭目的命令上前抓裴陵、裴義。

裴陵礙于朝廷的法律,只得束手就擒,但他一雙目光凌厲的眼睛依然蔑視地瞪著高老爺。裴義則是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大聲罵著高家父子二人。

「毆打朝廷命官,你們還不將這兩人帶走審訊?」高老爺大聲吩咐那官差頭目的同時,往那人手中塞了一錠銀子。那人拿了銀子就命手下帶裴陵主仆二人回官府。

可他們還沒轉身,就聽到后面有人用低沈的嗓言說道︰「你們擋住我的路了。」

那聲音不大,但帶著威嚴。眾官差和高府上下聽了一齊回頭,見雪地上站著兩匹駿馬,一紅一白,而馬上兩人皆是武將打扮。

騎白馬那個文質彬彬,眉頭微皺,神情不悅,而騎棗紅馬的那個則是披了件白色披風,嘴唇緊抿,沒有一絲表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嗜血的氣息,彷佛剛從站場下來。

「哎呀,劉大人,失敬失敬。」高老爺看到這兩人倒吃了一驚,他認得那個騎白馬的就是當朝有名的武將劉時英。

而見到劉時英,才想起朝中人都傳這劉時英跟二皇子的關係菲淺,而裴陵又是劉時英的摯友,這層關係,讓他不免忐忑起來。

「高老爺,我的兄弟裴陵得罪你了?他脾氣一向不好,你多擔待些吧。」劉時英回京述職,剛剛進城路過這裡。見到裴陵到了這步田地,他心裡難受,但面上並不過多表露,而是跳下馬去跟高老爺寒暄,問這事情經過。

「都是下人不懂事。」高老爺不願得罪劉時英這等紅人,忙給管家使了眼色,管家便馬上跟官差們打點,讓那些人把裴陵、裴義放開。

高老爺做勢讓兒子給裴陵行禮賠罪,自己則套近乎一樣問劉時英旁邊這位是誰。他聽到劉時英語氣溫和,便知道剛才說話的那人是騎棗紅馬的。他沒見過那人,但瞧那人態度,卻是臉上掛了層寒冰般,讓人不得隨意近身。

「這位是左大人,最近被授為武節將軍,邊關的傳奇人物。」劉時英笑笑,引見了左三知又拉著裴陵的手說︰「我和三知剛回京城。正要去你家,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你妹妹好嗎?我一直記掛著她。還給她帶了些邊關的新奇東西,希望她喜歡。」

「想娶她就拿聘禮來啊。」裴陵大咧咧伸手。

他看著劉時英,嘴角露出笑,明白劉時英猜出事情原委,正做戲給高家父子看。而果不其然,高家父子聽了這句話,臉色立刻變了,尤其高老爺,還以為劉時英真的對裴陵的妹妹有意思,臉上不由青一陣白一陣的。

劉時英見到效果不錯,便鳴金收兵,跟高家父子二人道別。牽著馬,跟裴陵一路談著往前走。裴義跟在后面看了看交談中的少爺和劉時英,又偷眼瞧了瞧牽棗紅馬跟在三人后面的左三知,目光中帶著無限的困惑。

他知道少爺的丟官跟左三知有關係,但又不明白個中緣由。在邊關時候問劉時英,劉時英也只是笑笑,並不回答,而他又不敢問裴陵,所以一直把疑問憋在心裡。

左三知見裴義偷偷看向自己,不由一笑,拍了拍棗紅馬的屁股說︰「怎么,不認識裴義了?」

棗紅馬似乎聽懂了左三知在說什麼,打著響鼻跑了幾小步到裴義身邊,甩著馬尾吐氣。裴義見棗紅馬跟自己也如此親昵,不由笑著摸著棗紅馬的背脊安撫似地拍了幾下,又跟左三知說︰「左大人,回京述職?」

「叫我左三知就可以。我們之間不用客氣,當初若不是你和裴勇好心幫我,我也不會有今日之功。」左三知也笑著說︰「我在京城沒有府邸,暫時住在時英的家裡,有空的話去他府上找我,我還想請你帶我在京城轉悠一下呢。」

裴義見左三知脾氣還似當年,便也放下些戒備點頭答應著。他看裴陵和劉時英在前面談得開心,就湊到左三知身旁,想低聲問左三知當初的事情經過,可要問沒問的時候,卻看到裴陵轉過身來,狠狠瞪著自己。他嚇得一哆嗦,慌忙跑到裴陵身邊問裴陵有什麼吩咐。

「我和時英要去宇內樓吃飯,你去訂個雅間。」裴陵看也沒看左三知,彷彿左三知並不存在一樣,甚至也沒看棗紅馬,好像棗紅馬從來就不是他的坐騎。

「兩個雅間。吃完飯,我還要帶三知回府。」劉時英笑著補充。他回頭,見左三知一揚眉,臉上的冰凍似乎有些融化的樣子。

裴陵聽了劉時英的話,牙一咬,但仍然不說什麼。他沈默片刻,又拉著劉時英,跟劉時英講自己與高家父子的恩怨。劉時英聽了也十分不悅,覺得高家此舉也太過了些。

「落井下石,這劣根處很多人都有,倒沒什麼。回京這么久,世態炎涼見得比從前更多,心態也便漸漸平和了。」裴陵苦笑,拉著劉時英的手走進了宇內樓的門,在跑堂的帶領下進了樓上的雅間。

左三知跟在三人后面並不說話,見他們進去了,才叫過跑堂的,在那人耳邊耳語幾句,並給了他一塊碎銀。跑堂的連連點頭,把原先裴義訂給左三知的雅間換成另外一間──挨著裴陵主仆和劉時英的那間。

裴義機靈,明白劉時英跟自己少爺有話要說,等酒菜上齊后便想告退去找左三知聊天。劉時英看透裴義的想法,便跟著裴義出去,吩咐裴義先行回府,也不用去找左三知了。

裴義見自己訂的雅間沒人,還以為左三知走了,就悻悻地離開了宇內樓。劉時英看裴義十分不甘心的模樣,便捂嘴笑笑,推開隔壁雅間的門,發現左三知果然坐在裡面,面前還有一壺老酒跟兩盤肉菜。

「你真是無肉不歡啊。」劉時英喜歡清淡的菜肴,對左三知的飲食風格不敢恭維。

「邊關打仗,不吃這些怎么有力氣。你算是異數了。」左三知自斟自飲,「去陪他吧,他恐怕有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

「好啊,不過你可不要自損大將的威名,貼著牆板聽我們說話。」劉時英過去也討了杯酒喝。他在酒方面倒是比左三知強些。

「我的耳力還需要聽牆根?」左三知呵呵一笑,「你也知道我聽聲音的本事。快去吧。不然他知道我就在隔壁,會更不高興的。」

高興不高興就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了。劉時英想起裴陵方才的言行舉止,倒比從前沉穩很多,雖然意氣風發不比從前,但內斂的模樣倒讓他比原先更有大將風度。

跟左三知又說了幾句,劉時英便回了雅間。他見桌上菜還未動,酒卻已經少了半壺。裴陵自己喝著,見劉時英過來就拉住劉時英的手問︰「邊關那裡怎么樣了。」

「都還太平。就是西北野狼煙又起。你不在的這大半年,我們又打了很多次硬仗。我雖然沒升官,但賞賜得了不少,左三知他出生入死屢建奇功,便被授銜。」劉時英夾了口菜到嘴裡,不住感嘆說︰「還是這宇內樓的菜地道。軍營那邊的菜只求能熟便好,誰會在裡面花這么多心思。」

「誰讓你和兵士一起吃來的。你們當官的不都有小灶嗎?」裴陵聽到左三知的名字眼底閃過陰霾,但那複雜情緒又轉瞬消失。

「同甘苦比較容易服眾。本來只有我那樣,不過后來發現三知也那樣,便更覺得沒什麼了。」劉時英看看裴陵的表情,輕聲問道︰「日后打算怎么辦?你既然領教了那些人趨炎附勢的態度,想必心裡也有了些打算。畢竟,裴家這樣雖然還能維持,但你滿腹的才華卻是被埋沒了。」

「常言總說,錦上添花人人會,可雪中送炭卻少人為。從前雖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親身體會了,才明白個中滋味。」裴陵端起酒杯,遞到劉時英唇邊道︰「來,時英,讓裴某調戲你這個雪中送炭的炭夫一下。」

「虎落平陽,我看你能忍到什麼時候。」劉時英就著杯子喝下那酒,玉面微紅,「你們這些莽夫總是喜歡出言不遜。」

「我們?那個人是誰?不是……」裴陵臉一沉,眼睛也瞇了起來。

「不是說左三知。你緊張什麼?他在邊關除了打戰就是讀書,從來不去找營妓,也不沾染那些風月情事,搞得很多人都說他那活兒受了傷,不能行房。」劉時英笑著答道,「你究竟如何打算的?閑了這些日子,你腦袋裡沒主意才怪。」

「我那裡緊張,他搞不搞那些名堂與我何干?」裴陵聽了劉時英的取笑,面色為赧。他平靜了下,才接著道︰「想過是想過,但現下對很多事情的態度不比從前了。」

往口裡倒了杯酒,裴陵站起來推開窗。外面夜色漸濃,各家各戶的燈籠也把雪地映得彤紅,裴陵指著街上道︰「人在春風得意之時,想什麼都是好的,覺得自己走此路不通還有別路。但如今看透很多,才明白為什麼許多滿腹經綸的古人寧願隱居山野也不出仕為官了。」

「可那樣你真的甘心嗎?」劉時英也走過去站在裴陵身邊,他看到窗外雪已經下了起來。

「不甘心。」裴陵回答得斬釘截鐵。他扭頭對上劉時英含笑的雙眼,戲謔地笑著問︰「你難道不認為我裴陵是個越挫越勇的人嗎?」

「哪方面都是嗎?有時候也會逃避吧。」劉時英打趣笑道,見裴陵露出尷尬神色才垂下眼,柔聲問道︰「你是打算考科舉嗎?」

「知我者劉時英是也。」裴陵尷尬神色雖未褪去,但也沒顧左右而言他,他合上窗,低聲道︰「人總是有疲倦的時候,那一刻,便什麼都不願想,只把自己的一切都拋在腦后,想盡快逃離。但冷靜下來,就會明白自己內心的種種念頭。所以,不管怎么樣,我裴陵不能讓那幫人小覷了。」

「今年考嗎?今年是個好機會。幾位皇子爭那位子打得頭破血流。科考場也算是他們顯示能力的地方,誰能從中不偏不倚、合理公正地選出人才,誰便能得到更多的文官的支持。所以,便無須擔心那主考官會結黨營私,借機拉攏門生,收受賄賂。」劉時英皺眉又想了想,問道︰「我認為你考上倒沒問題,不過你日后想做什麼呢?」

「你對我倒比我對自己還有信心啊。」裴陵咬著牙指點高家的方向說︰「我要當御史,專門整治那種在其位不謀其政,魚肉百姓的家伙。」

「剛夸了你沉穩,你怎么又露出了本性?公報私仇嗎?」劉時英笑得捶起了桌子,他端起酒杯道︰「你若是真當了御史,恐怕他們高家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敢毀了我妹妹的婚約,我當然不饒他。對自己未過門的娘子都這么狠心,對素不相識的百姓又怎能主持公道。就好比對父母不孝的人,你指望他對國家盡忠,那都是不可能的啊。」裴陵挑眉,「所以,也不算是公報私仇,頂多是為民除害。」

劉時英聽了裴陵的強詞奪理只是笑,笑得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無論怎么樣,裴陵雄心仍在就好。

他給裴陵斟酒,跟裴陵吃喝中又分析了很久朝廷的情形。兩人相談甚歡,裴陵酒足飯飽,要抬腿走人,才不客氣地跟劉時英說自己現下窘迫,請劉時英付帳。

「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裴家一時半會兒也倒不了。我可是出身于平頭百姓的家中,你怎么忍心讓我如此破費?」劉時英口裡這么說,手卻伸向了錢袋。

他掏出銀兩看了看夠付帳的,就讓裴陵先回去,自己再喝幾杯。

裴陵盯著劉時英看了半晌,把劉時英看得都轉過了頭,才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離去。

劉時英咬住嘴唇轉轉眼珠,起身到隔壁雅間敲門,發現裡面果然空無一人。劉時英見店小二匆匆向自己這邊而來,就苦笑著自言自語道︰「你們都讓我結帳不成?」



京城夜深,大雪漫天,街上行人稀少。

裴陵出宇內樓之前還從大堂要了壺溫熱的酒。他出來四處找馬,尋了半天才想到馬兒早就讓裴義帶回府去了,便自嘲地笑笑,往嘴裡灌了口酒,朝街心深處走去。

長街寬闊,無數的雪花飛舞在裴陵身前身后翻飛,裴陵的臉上著了那些冰冷的花瓣,倏地一涼,人便從剛才和劉時英的酒酣中清醒過來,定睛望向這夜色中被雪晃得銀白的街道。

地上是白,門窗上是白,牆頭上是白,房檐上也是白。無數的雪包裹住整條街,似乎要在這沉寂的夜色中將白日的喧囂洗刷乾淨。

裴陵迎風而立,接受雪花撲面而來。他先是合上雙眼往口中灌酒,隨后又一甩袖將空空如也的酒壺摔碎在地上,拔出了腰中的劍。

雪夜的天和地都像是另一個塵世,容納著人的孤寂和心底蘊藏的豪情壯志。人前不可顯露的一切,在這樣的天與地之間卻似沒了遮攔,可以痛快地宣泄出來。

裴陵持劍劈向空中,劍身在銀白色地面的映照下反出道道寒光,而不一會兒,那些光便形成了無數線條,把他周身包圍。

人,是意氣風發的,影,卻是寂寞孤單的。裴陵口中發出清嘯,手中劍也如疾風般追趕著空中舞動的雪,似乎要將那所有落下來的花瓣斬成碎片。

「你擋住我的路了。」

很突兀地,一句白日裡似曾相識的話在不遠處響起。跟白日裡那低沈冷漠的態度不同,這聲音多了些溫和平靜,甚至是喜悅。

沉醉在劍舞中的裴陵在這話中停下了動作。他垂手卻未收劍,只是緩緩轉身,一言不發地看向身后披著白色披風的左三知,又舉起了劍,指指左三知的腰間,又指了指旁邊一條無人的巷子。

左三知低頭看著自己的腰間的佩劍,緩緩把它抽了出來,跟隨裴陵走入了巷子。

兩強相遇勇者勝。可同樣是勇者呢?

沒人去想這個問題,也沒人說話。街上有的只是雪花飄落在地的聲音和劍身相擊的金鐵交鳴。

劍鋒擦著臉龐與肩胛呼嘯而過,兩人都在最驚險的一招下避讓開,又瞬間揉身探前,重又遞出新的一招。

「想活命就開口求饒吧。」

激烈的打斗中,裴陵首先開口。他吐字清晰,氣息沒有一絲紊亂,看得出是留了力氣。

「你沒聽說過青出于藍勝于藍嗎?」左三知輕笑,出招越發輕盈,他高碩的身形越顯敏捷矯健。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裴陵換了路劍法,口中譏諷。

「時英是英雄,我也是。不過……」左三知仗劍格開裴陵的攻勢,「你卻當不了邊關英雄了。」

「拜你所賜。」裴陵避開左三知的劍,「虎落平陽依然是虎,龍困淺灘依然是龍。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何愁不能施展才能。」

「哦?那倒令人期待啊。」左三知身體一側,讓過裴陵的一劍,轉手回劈,畫出道弧線從裴陵左肩斜斜向下。裴陵后仰彎腰,手中劍隨著身體后傾消失在身后,卻又出人意料地從腳下那方刺出,直直向上,挑在左三知的肩膀處。

左三知被那劍刺中並不后退,反而就勢前踏一步,任由那劍柄劃了自己肩膀一道大大的血口,而人卻趁機將裴陵整個人壓倒在雪地上。

「左將軍回應果然異于常人。此時最好的辦法不應該是后退嗎?」裴陵被壓在左三知身下也不懊惱,他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柄匕首抵在左三知的脖頸處,趁左三知愣神的瞬間翻身將左三知壓在身下,還順勢抽出左三知手中的劍,把劍丟向遠處。

「進攻是最好的防禦。你不會忘記這是你教給我的吧?」左三知被裴陵製住,動彈不得,便放棄了反抗,盯著裴陵幽深的雙眸道︰「你怎么賴在我身上不下去?是不是忘不了我在你體內衝撞給你帶來的歡愉?話說回來,你當時還眼含淚花喘息著抱住我呢。」

裴陵聽了左三知的話不怒反笑︰「彼此彼此。左大人的身體也令人回味無窮,比京城各大青樓的花魁還要銷魂。」

「慚愧慚愧,比不上你被我壓在身下的呻吟動聽。」左三知罔顧裴陵手中的匕首力道多了一分,強硬地伸出一只手摟住裴陵的頭,把嘴唇貼在裴陵的唇上吸吮,親吻這個久違了的男人。

「左大人這么迫不及待嗎?」平息了胸口的喘息,裴陵用匕首挑開了左三知的腰帶,作為這場談話的結束。他拗住左三知的手臂,迫左三知翻身趴在雪地上,微微抬起雙股。

「你個混蛋。這是大雪天。」左三知感到皮膚被無數根針刺了一樣疼。他早年在塞外就領教過被凍傷的滋味,知道嚴重的話甚至會讓身體潰爛。

裴陵解開自己的腰帶,將自己火熱滾燙的家伙塞入左三知的體內,狂猛律動著。他聽著左三知的悶哼,取笑道︰「你怕死?」說完,很惡意地從地上抓了把雪撒在左三知的臀瓣上,享受那臀瓣因為受涼而不由自主的收縮。

「呵呵,我是怕你凍掉了那家伙。不過你有沒有那家伙都無所謂,反正我照樣可以插得你如攀雲端。」左三知被裴陵就著連接的姿勢又翻轉過身來,他望著裴陵充滿情慾和複雜心緒的雙眼,夾緊了雙股,逼得裴陵加快了律動。

「左大人既然喜歡逞口舌之能,那我只好替左大人割下那礙事的東西,免得左大人記掛在心。」裴陵握住左三知跨間硬物,做勢用匕首抵上根部。

「裴陵,你恨我嗎?」左三知見此情形卻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左三知你在邊關被那些蠻子打壞了頭不成?你如今可是左大人了,小的怎么敢恨您。」裴陵聽到這話冷冷一笑,將匕首插在左三知頭側的雪地上,自己俯身壓在左三知身上,在左三知的粗重起來的喘氣中加快了抽送,把自己積蓄了很久的滾燙體液全數傾入左三知的體內。

「裴陵,你是不是很恨我?」左三知見裴陵發洩完了,就拽住了要從自己身上爬起來系褲子的裴陵,抱在他的肩膀咬住了他的耳朵。

「左三知,你放開﹗」裴陵不留意間被左三知抓住了胯下薄弱的命根子,人也被左三知翻身壓倒。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都寬衣解帶準備了,我怎能辜負你一番心意?」左三知把自己硬起來的肉柱抵在裴陵股間挺入,深深插進裴陵的體內。

「混蛋。」裴陵要抓那匕首,可手腕被左三知握得緊緊。

「即便勝利也要提防敵人反撲。所以,忘了這點的你犯了兵家大忌。」左三知好整以暇地挺動著腰部,見裴陵眼神越來越暗,便笑著加快了動作,在裴陵切牙合眼釋放出的瞬間也射在裴陵的體內。

裴陵見左三知把濕漉漉的硬物抽離自己體內,便抬腳踢在左三知的肩膀上,把左三知踢出了十幾步遠。

他則趁機穿好了衣服,撿起匕首和劍,走到也整理好衣服的左三知身旁說︰「勝負未分時候談什麼反撲,你才是囂張得過早了。」

「呵呵,是嗎?」左三知慢慢站起來,撿起自己的劍插入鞘中,又從懷裡掏出三張銀票道︰「聽聞裴府破敗。這點錢算是了表心意,畢竟你剛才在我身下喘息的樣子很撩人。」

望著那三百兩的銀票,裴陵冷笑︰「京城青樓的花魁都是倒貼恩客的,沒想到你有心跟她們學習。三百兩雖然不足以彌補我剛剛在你體內花掉的精力,但好歹算是你的心意,我怎么能忍心不要。」

說罷裴陵拽過那三百兩銀票大刺刺揣在懷裡,轉身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錯愕地望著裴陵消失的方向,左三知追了幾步追出巷子來到街上。他沒料到裴陵真的拿了銀票,而且還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聽到身后有人踏雪而來,便轉身過去跟那人說︰「時英,你那個不成氣的拜把兄弟劫財劫色。」

「你不也劫他了么?」劉時英跟在兩人身后。除了雲雨交媾那段他「非禮勿視」,其餘情形他都點滴不露看在眼裡。

「我不過拿那銀票氣他,誰料他真的拿走。」左三知挑眉。

「他在邊關那么久,當然知道你的俸祿多少。那些是你全部的積蓄,他不拿才怪。」劉時英頭一次看到左三知在裴陵面前落下風,不由笑了起來。

「他耿耿于懷啊。」左三知聽裴陵這么說便搖頭道。

「你不也是耿耿于懷?不過,你們都耿耿于懷是好事。心裡有,才會耿耿于懷,否則……呵呵,原來你也不是老實的家伙,竟然對他使手段」劉時英點頭。

「兵不厭詐……時英,我沒了銀子,在你那裡吃住叨擾的花費等回邊關再還你吧。反正述職完就可以走了。」左三知不置可否,拍拍衣襟上的雪,系好披風。

「無所謂。不過,在宇內樓裡,你聽到他說要當文官了嗎?」劉時英追問。

「嗯。」左三知回頭看了眼剛才自己跟裴陵打斗過的地方,那裡的雪地一片凌亂,甚至還有兩個人躺過、滾過的痕跡。

「裴家就剩他一個。他日后娶妻生子可能在所難免,你要怎么辦?」劉時英側臉看左三知的表情,發現左三知又恢復了面沉如水的模樣。

「時英,我是武將。武將的責任是保衛邊關,讓中原的百姓不受那些胡虜的侵害,能平安福祉度過此生。至於他……他怎么樣跟我有什麼關係?」左三知從劉時英手裡接過棗紅馬的韁繩,回答得並不爽快。

「他也算中原的百姓吧?呵呵。」劉時英見左三知瞇著眼睛瞪自己,便笑著跳上了馬背,識相地不再說話。

他望著左三知威猛高碩的背影,又回憶裴陵的虎虎生氣,腦袋裡面不禁閃過些詞句︰冤冤相報何時了,以及,不是冤家不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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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盤龍描鳳,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佇立在皇宮的正南。殿西側一間屋的門口,站立著兩個年老的太監。他們手持拂塵,表情嚴肅。在他們旁邊,還跟著幾個小太監,手裡捧著托盤,隨時等待屋裡太監的吩咐。

這間屋子不是普通地方,正式心登基的孝皇的御書房。老皇帝歸天,二皇子終于在最後脫穎而出成為新皇,只不過這新皇脾氣難測,因此宮中人人自危,辦起事情來也更加小心。

御書房中,孝皇來回走著,目光透著老成持重的冷酷與精明。雖然在先皇幾個兒子中排行第二,但因為酷似生母──當今皇太后的原因,長得卻比幾個弟弟更年輕、秀氣。

繼位后,他按例大赦天下,加開了幾次科考,提拔了些新官,並把幾個兄弟的手下從朝中趕出去的同時,又開始培植自己的心腹。

可幫自己登基的雖然也算是心腹之臣,但在他心中,總懷疑那幫人挾功自居,會搞出什麼亂子,尤其是皇族中還有幾位王爺仍有兵權,沒有處理乾淨更難放心。

「皇上,事情好辦。不就是傳聞三皇叔有反心嗎?派個人去查查,找個機會把他抓回京來放在你眼皮底下就好。」當今的六王爺,皇上同母弟弟慈王大咧咧地建議道,他坐在皇帝哥哥前面的椅子上喝著貢茶,每喝一口都品品味道,還不住嘖嘖稱揚。

「慈政。西北不安全,朝廷裡面還有大哥他們的余黨沒清楚乾淨。如今三皇叔那個老家伙又蠢蠢欲動,誰知道他會不會勾結大哥或者西北的異族。」

孝皇冷哼一聲,瞪了眼又拿起茶點吃的弟弟說︰「別吃了,你喜歡吃,我讓御廚做上一年份送你家裡,讓你吃個夠。你什麼時候回來幫我打理朝政?」

「皇上,臣弟已經辭去官職了。要在家享受平淡快樂的日子。至於茶點嘛,現做的好吃,我才不要吃保存久的。至於西北,你信任的那個劉時英不是在嘛。我帶兵的時候也跟他打過交道,憑他的能力,只要他活著你就不需要擔心。至於朝廷裡,我相信皇上恩德浩蕩,那些迷途之人也會省悟過來,重新追隨皇上。至於三皇叔……」

慈王想到自己這個性格陰狠的二哥稱三皇叔為老家伙,不禁咧著嘴道︰「你不是懷疑他想把勢力滲透在北邊的大軍中吧?」

「正是如此。」孝皇終于坐了下來,寒著臉跟自己唯一信任的弟弟說︰「密探來報,說那老家伙經常拉攏邊關的那些武將。要不是大家都知道劉時英是我一手提拔,恐怕他會用金銀珠寶將劉時英的家堆滿了。」

「那正好,皇上可以找機會抄了他的家,充實一下國庫。」慈王懶洋洋地站起來,跟皇上告辭道︰「時辰不早了。臣弟家中事務繁忙,先告退了。皇上請保重龍體,不要為那些無聊小人傷神。」

「……」孝皇看著弟弟的態度,恨得牙根痒痒又無可奈何︰為了登上這個皇位,用了不少手段,甚至連自己這個寶貝弟弟也威脅過、懷疑過……如今生分了,自己又能怪誰呢?只怨生在帝王家吧。

「皇上,外面的官員還等著覲見呢。」御書房裡伺候孝皇的太監看皇上終于結束了跟慈王的談話,便小心翼翼上前提醒。他見識過這位新皇登基后殺人的手段,那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朕知道了。外面剛才在喧嘩什麼?」孝皇武藝不錯,聽得到御書房外遠處有些官員在議論紛紛。

「稟皇上,那些喧嘩者都是些外地來京述職的大員和等著覲見皇上后便離京的新任官員。他們好像是在說裴御史的事情。」老太監剛才差小太監去看過了,知道那裡快趕上民間的市集熱鬧了。

「說裴陵?來得正好,就是他了。」孝皇聽到裴陵的名字,緊鎖的眉頭忽然鬆開,忙吩咐老太監宣裴陵覲見。

他也覺得派個人去查比較妥當,但邊關民風強悍,而且那些守邊的將領、兵士也不好調動,能找個稱職的文官去辦事還真不容易。不過如果那人是裴陵,想必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御書房遠處,一群官員見太監出來宣召,便都整整衣服。他們聽被召見的是裴陵,便帶著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望著裴陵的背影,心說也是裴家先人造了福,出了這么個有本事的后代,能讓破敗的裴府重新名震京華。

「幾位大人,那位是……」

有個新任的官員並不識得裴陵,他來得晚些,只聽那些大員們議論,沒有聽明白究竟,便拉住幾位同年的袖子追問裴陵的事情。

那幾位同年嘲笑他連裴陵的名頭都沒聽說過,便將裴府的大起大落給那人細細講了一遍︰

先皇在位時,裴老爺權傾一時,家中兩個兒子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將,是京城人人羨慕的豪門。后來裴大少爺因為貪墨被砍了頭,那裴老爺也不得先皇心意被罷官。一家人本指望在邊關通兵的裴陵能步步高升,誰料這裴陵違反軍紀被押送回京,先皇就將他削職為民。

裴府便一直敗落,連小姐的親事都被退了,自此,這本來被全京城羨慕的人家就變成了連小官員都可以嗤之以鼻的對象。

但后來那裴陵卻出人意料地參加了科考並一舉奪魁,震驚了朝野。先皇念他才華橫溢,就派他出去做官。裴陵也不負期望,把治下管理得有聲有色,官聲卓著,過了兩年便升遷了。

新任上,裴陵倒真遇上了大麻煩。那年他治下河水泛濫,洪流帶走了無數的人命,並導致瘟疫橫行。裴陵為了保百姓的命,就親自砸開了要上繳國庫的糧倉大門,開倉賑災,接著以私人名義大量挪借官銀,一部分用來種樹修堤壩,一部分用來請商道上的能人去炒賣海外來的珍奇貨物……

「那后來呢?」新任官員聽得是心驚膽寒,他知道無論哪一項,都夠讓皇上砍裴陵項上人頭了。

看到即使知道那段歷史的人也被自己的講述吸引,講話的官員更是洋洋得意地繼續說了下去︰「后來?后來果真掙了錢,不僅歸還了國庫官銀,還買了糧食繳了官糧。那些百姓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在朝廷派御史下來查他的時候聯名上書為他求情。在他被押送回京的時候,百姓都沿途跪著磕頭,甚至還有一路跟到京城要告御狀替他申冤的。朝廷裡的一些大臣主張必須嚴懲,免得日后官員都罔顧禮法,可也有人保他,說替天子體恤子民而罔顧個人的榮辱,這才是真正的忠心。」

「是啊。」另外一個官員聽了嘴痒,便接著前一個人的話繼續說道︰「先皇當時龍體微恙,就先把他罷官下獄了。后來當今皇上登基,便把他從牢中放了出來,重新起用,還升為御史。這下子裴府就又變成了京城最讓人羨慕的門庭,那些替在室女兒求親的人幾乎把裴府的門都擠破了,個個希望裴陵成為自己的乘龍快婿。」

「那他娶了誰?」新任官員聽了裴陵際遇,覺得用驚濤駭浪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他……」那官員正要回答,卻見裴陵從皇上的御書房走出來,便裝出嚴肅的樣子閉口不言。

裴陵剛才進去,被孝皇委派去邊關勞軍。但他聽到些風聲,所以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因為皇上還狀似漫不經心地囑咐他順便看看邊關那裡各個官員的任職、皇親國戚的情況。這么一來,恐怕勞軍才是順便,而抓那些邊關大員的毛病才是真的了。

換言之,皇上是假他的手去查探有反叛風聲的三皇叔──定邊王。

「裴大人。」幾個平級的官員見到裴陵就笑著打起了招呼。

「各位大人好,裴陵有禮。」裴陵先跟品級大的人見了禮,才又跟平級官員寒暄。他知道那些人無非是探聽皇上又有了什麼新的意圖。

不過明天聖旨就下來,他相信明眼人都能猜出他是被派去干什麼的。如果定邊王真的同傳說中私自蓄養了無數死士,那么他此行也相當危險。

危險又如何?想他裴陵當年可是令胡人的大將都聞風喪膽的人物啊。裴陵禮貌地跟同僚打過招呼,便緩步離開,留下一干揣測人等。他知道那些人背后都說他什麼,除了那些令人羨慕的話,還有就是關於他的心狠手辣。



當年高家退了裴家小姐的親事,全京城都知道了。

但后來他當上了御史,就假公濟私地抓高家的痛腳。高家父子本就不是乾淨人,被他一找,竟牽帶出很多事情,后來連幾個皇子的親信也扯上了關係。孝皇正愁沒處下手收拾那幫人,便趁這個機會砍了一批人的腦袋,包括高家父子。

他就也算報了仇。不過自那之后,全京師的大小官員暗地裡都講他的個性狠毒,說他睚 必報。

說就說吧。又想報仇又想得好名聲,天下那裡有這種魚和熊掌可以得兼的好事?

裴陵現下發愁的不是自己在百官心目中的名聲和在皇上那裡是否得寵。前些日子他爹爹裴老爺竟然私自做主替他選了門親事,結果對方在朝中見到他笑得好像什麼似的,讓他摸不到頭腦,待回家問了妹妹,才明白原委。

他上門去退,說了半天也不管用,最好只好抬出了待字閨中的妹妹,說除非妹妹先嫁人,否則他這個當哥哥的一輩子都不會娶妻。

那官員見他態度堅決,只好勉強同意,並委婉地表示自己有個喪妻的侄子要續弦,如果裴陵願意,可將妹妹嫁過去。

被退婚的女子就得嫁給喪妻之人?這是哪來的道理?裴陵聽了大怒,拍案離去。可第二天也不知道誰傳出去的風聲,替他妹妹做媒的人又蜂擁而至……



「人心不古。」裴陵跨上馬背,不住感嘆。

「二少爺,又怎么了?誰跟你提親了還是皇上難為你了?」裴勇、裴義每天跟隨裴陵上、下朝。兩人見裴陵又是滿臉不愉便問道。

「沒什麼,皇上派我出遠門,去邊關勞軍。」裴陵見裴勇、裴義聽到邊關二字眼睛都圓了,就笑道︰「是不是知道這么遲才能回那裡,你們當年就不跟我回來了?」

「怎么會。刀山火海我們也跟著二少爺啊。」裴勇飛快答道。

「你跟裴義時間長了就這么油嘴滑舌。」裴陵聽罷笑著又問裴義道︰「你最近都打聽到了什麼。」

「二少爺,回家講給你聽。」裴義買了個關子,被裴陵瞪了一眼后就吐舌頭笑笑。待主仆三人都進了家門,他才跟裴陵到書房把事情講了。

「說吧,你和裴勇這些天神祕得很啊。」裴陵示意兩人也坐下跟自己說話。

「二少爺,要不是關係到我們的朋友,我們也不會打聽這事情。」裴勇揉揉鼻子,看了眼裴義,解釋道︰「前些日子,有些兵士從邊關回來。我們當年都認識,小的便請他去喝酒。結果那家伙酒喝多了,便跟小的講邊關似乎有事情要發生。他說那個定邊王不像是老實人。」

「哦?此話怎講?」裴陵聽到這裡眼睛一亮。

「他說那定邊王這兩年總是找理由去軍中看,還送給許多將領濃禮。除了劉時英的家門他沒派人登過,其餘將軍只要有個大事小情他便會派人送東送西。」

「他好歹是個王爺,不會那么明目張膽吧?」裴陵皺眉。

「不是,都是半夜去或者派人與那些將軍的部下、家將、仆佣們在青樓、酒肆等地見面。不過我那幾個朋友是將軍們的親隨,所以都知道。」裴勇解釋道。

「聽說左三知也有份,所以……」裴義補充,卻見裴陵豎起眉毛。

「那絕不可能。」裴陵瞪著眼睛道︰「左三知為人謹慎小心,壯志在胸,豈能被那些蠅頭小利所引誘?」

「我們也覺得不可能,所以就拼命地灌那幾個人喝酒,說來說去,那幾個人說左三知雖然不收禮,但那定邊王還是不停賄賂他……」裴勇聽到裴陵也和自己意見相同,便興奮地講了下去。

裴陵怎么聽都覺得裡面不對,但又不好確定根由,畢竟事情沒有經過自己的察訪,只聽裴勇、裴義他們口頭相傳,還是靠不住的。

他前思后想,決定明日接旨后先差人給在邊關戍守的劉時英傳信。以劉時英的聰明才智,恐怕就能從這旨意裡面分析出什麼,進而指點迷津,避免不必要的查探。



風沙漫天,土粒從細膩變成了粗糙。越往北,風越凜冽,即使是夏日,曠野中還是讓人覺得有絲絲涼意包裹著自己。

裴陵率隊迎風前行。面對那久違的邊塞風光,他的心中涌起了昔年的豪情,但于此同時,一些憂慮又在心地盤桓︰皇上下旨的第二天,他便在百官各異的目光中打點行囊上路了。

此行不光他一個官員,還有幾個隨同的。他見那些人官職不高,但都是朝廷裡機靈的,就明白孝皇不僅僅防著邊關那些人,也還防著自己。

是因為裴家依附過大皇子,所以皇上不相信自己?又或者是因為皇上也懷疑劉時英,而自己跟劉時英關係菲淺,所以……?

不敢往下想。畢竟從古至今,功高震主都是掌權者忌諱的。雖然劉時英小心謹慎,但誰能保他那裡不入皇上的眼呢?

裴陵覺得這裡面的機鋒很多,最重要的是拿捏不準皇上的心思。他琢磨了一路,也沒想得太妥當,便希望到了邊關聽聽劉時英分析那裡的情勢,讓自己有個選擇的餘地。

「這邊的風沙好大。」隨同的幾個官員都是一直在江南做官的,被養得細皮嫩肉不說,連說話也有些底氣不足,讓同樣在江南做官很久的裴陵聽了覺得很不適應。

「塞外都這樣,過幾日便習慣了。幾位大人多喝些水,可以緩和一下乾燥導致的煩悶。」裴義在裴陵的示意下跟幾位官員解釋著,並讓前頭的兵士停下來,好使幾位官員休息片刻。

「裴大人,你體力真好。」幾個官員哼哼唧唧,叫過隨身的侍從給自己捶打腰部。

「我在邊關待過很久,習慣了。」裴陵知道那些人是想聽他親口講過去的事情,但他並不願說。

「裴大人,你說為何那西北還有人鬧事?」隨同的幾個官員中也有年輕力壯的人。那人是兵部尚書之子,名叫趙東,年紀二十出頭,比裴陵小個幾歲,是個武將。

不過他不曾到北方歷練過,這次他爹爹跟皇上舉賢不避親地請求讓自己的兒子跟隨裴陵道邊關勞軍,孝皇準了,他便跟來。裴陵見他瞧人的時候目光都是從上往下看,便明白他這是還未褪輕狂。

「胡人游牧,不喜在農地工作,又以強悍為準繩,奉強者為尊,自然好戰些。」聽趙東話裡意思像是對邊關的人極為不服,裴陵不禁淡淡一笑,心說邊關將士的驃悍,你到那裡自然清楚,否則我說破嘴皮,你也覺得那些人沒用。

趙東見裴陵幾次都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心下也覺得無趣,但初次走這么遠,人又很興奮,便拉著馬韁繩,在隊伍休息的地方前后左右跑著,呵斥兵士們休息時候也不要忘記看管車馬財物,免得丟了一星半點,就軍法從事。

裴勇、裴義也算老兵,兩人見趙東的樣子,便暗暗笑他。裴陵倒沒笑,他瞧著趙東忙前忙后,倒不失初生牛犢的那股沖勁。

「裴大人,你看那邊是什麼?」趙東四處張羅半天,見遠遠的地方好像起了煙塵,便跳上馬,跑到一直騎在馬上 望遠處的裴陵旁邊,大聲喊著。

他這一喊不要緊,另幾位官員也警惕起來,覺得來的好像是隊兵,便有些驚慌地站起來,跑向各自的車馬。

「探子馬上過來了。」裴陵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示意趙東不要躁急。他看一騎比那大隊人馬先過來,知道是自己派出的探子先回來報告。

幾人說話間,派出的斥堠已經來到裴陵近前。利索地打了個千,他朗聲道︰『大人,邊關聽說大人率隊來勞軍,便派兵來迎接護送。』

是因為最近又不太平嗎?裴陵想到前幾天收到劉時英的回信,那上面說西邊藩國的奸細最近常帶著小股人馬潛入這邊搗亂。

「裴大人,皇上已經派我率隊跟隨保護,邊關將軍多此一舉不太妥當吧?」趙東聽了那話很不高興,臉立刻沉了下來。

「一番好意,也是怕咱們手下旅途勞頓。正好,讓你的人休息一下,換他們看守車輛。」裴陵見那隊兵士越來越近了,就安撫了趙東幾句。

那隊人馬急馳而至,到了裴陵等一眾官員面前便下馬行禮。

裴陵見過邊關各種陣勢,倒不覺得什麼。旁的文官見了那表情肅穆、鎧甲在身的兵士卻都被這整齊的軍容唬得不敢大喘氣了。就連方才還嚷嚷的趙東,也被面前一眾兵士身的殺氣駭得勒住馬,閉口不言。

「裴大人。屬下是武節將軍左三知麾下校尉,前來迎接各位大人。」為首兵士打了個千。

是左三知的手下?裴陵聽到這話不由一愣,繼而,心底涌起莫名的感覺,像是喜悅,又像是不知所措。

左三知怎么派人來了?擔心自己的隊伍遇襲?

不過,他的兵馬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個個都跟準備隨時出鞘的刀一樣,充滿鋒利的感覺……真是治軍有方啊。

不過想當年,自己在邊關的那群手下也都很勇猛,沒有自己的命令,絕對不會擅自行動,嘴巴緊得跟縫上了一樣。

軍令如山,如果沒有這個本是,想管教這些粗獷的漢子是非常難的。裴陵嘴角浮現笑容。他下馬攙起單膝跪在最前頭的兵士道︰「一切有勞。」

「大人客氣。」那人恭敬回答,但臉上、身上依然繃得緊緊。他得到裴陵的授命,便衣揮手,讓身后兵士跟在裴陵率隊的兩側,再留一小部分押后。護送裴陵一行道了邊關營盤。

這個營盤駐軍較多,戰時容易集結,平日屯墾。裴陵率眾進去時,兵士們正在操練,而早被授為廣威將軍的劉時英則帶了幾個衛指揮史等候在營門口。他們見到裴陵一隊,便迎上前來,很是熱情。

「裴陵,你來了。」一別經年,雖然有書信往來,但見到裴陵,劉時英還是激動得眼角都濕潤了。

「時英,你好還吧。我們先請出聖旨。」裴陵也非常激動,但他不敢耽誤正事,就先焚香請出聖旨,把皇上勞軍的那番鼓勵之詞念了一遍,他將聖旨交給劉時英,請劉時英派人收好,才拉起劉時英的手,緊緊握住。

「先到大帳去吧。我設了酒宴,給各位大人接風。」劉時英跟裴陵等人說道,接著,又沖操練們的兵士大聲喊︰「兒郎們,皇上派欽差勞軍,今晚大宴。」

操練中的上萬兵士都排列整齊,見到將軍們和文官過來,就唰地分開,露出一條路來,單膝跪地,口中大聲吼著︰「謝皇上恩典。」

裴陵被這排山倒海之勢的喊聲感染,不禁跟劉時英對視一眼。劉時英知道裴陵懷念這生活,便又舉手一揮。

看到劉時英的手勢,將士們紛紛抽出腰中的兵刃。他們將刀槍敲擊在盾牌上,並隨著那金鐵交鳴再次大吼︰「皇恩浩蕩,誓死報效。」

幾個文官直了眼睛,趙東也張著嘴,沒想到邊關的兵士如此雄武。裴勇、裴義見了這陣仗倒是笑得合不攏嘴,追憶起往昔浴血沙場的經歷來。

只有裴陵偷偷對劉時英道︰「時英,你現下也懂得做面子活了。」劉時英但笑不語,背著后面諸人跟裴陵擠了下眼睛。

入了大帳,裴陵照例客套一番,幾個文官也特意表述了皇上勞軍的意思,眾將附和完畢,劉時英便做了個手勢命令傳筵席的酒菜。

見筵席中還有官妓相陪,裴陵頗為不解。他知道這不是劉時英的風格,便用眼睛看了看劉時英,劉時英則是微微呶嘴,暗示裴陵來的那幾個官員都很滿意這樣的安排。

裴陵了然,暗笑自己當御史有了年頭,連這種官場上必不可少的禮節性逢迎都忘記了。

他站起來舉杯,挨個去敬眾位武將的酒。口中道著大家辛苦,眼睛卻按照劉時英信上的畫像挨個對比,把跟定邊王有勾結嫌疑的人都仔細觀察了一番。

劉時英也借敬酒的機會觀察了裴陵的隨同,籍由他們跟帳中武將的眼神交匯,猜測他們事前是否與麾下眾將有所聯繫,以助裴陵分析事態。

各懷心事,但表面上還是很暢快淋漓地結束了這場歡迎的筵席。

劉時英命人送幾位大人下去休息,自己則帶著裴陵回到營帳,跟裴陵敘敘離別之情。裴陵見劉時英比幾年前更多了層滄桑,便取笑劉時英被邊關的風沙給吹老了。

「當年那個細皮嫩肉的你不見了。」裴陵戲謔地伸手,捏捏劉時英的面頰。

「當大將的,當然是威嚴些好。」劉時英揮開裴陵的手后,忽然出拳擊向裴陵的面門,見裴陵堪堪避開又踢出一腳。那腳在中途忽然下沉,伏著地面,沖裴陵橫掃過去。

「你這算哪門子的掃堂腿?」裴陵輕輕一躍,笑道︰「你的招式少了靈氣,多了穩重,不知道這算不算好。幸虧你當大將的,粗獷些也沒什麼。」

「你這算夸我?」劉時英不再動手,他拍拍袍子道︰「你功夫好像沒有退步啊。」

「沒退,而且進步了。」裴陵指著山水圖上江南的一處道︰「我在江南做官,認識了幾個武林中人,跟他們還學了學。你知道,文官比武將更難做,不僅要讓百姓滿意,讓皇上滿意,就連同僚之間的關係也得更加小心處理。加上中原武林黑白兩道也猖獗,多學些東西,拓寬些人脈總是沒錯的。何況我這么討人喜歡,自然混得好人緣。」

「你更滑頭了,哈哈……」劉時英聽到裴陵的回答,指著裴陵的鼻子笑得開懷。

「啟稟將軍,左大人回來了。」

劉時英跟裴陵聊得起勁時,門口的兵士進了稟報。

「他在外面,快請……」劉時英想讓兵士把左三知叫進來,但見裴陵聽到左三知的名字就皺了眉頭,便轉口道︰「請他先回營帳休息。等正式宴會上,我再把朝廷來的幾位官員介紹給他。」

兵士得令出去,劉時英轉頭看看裴陵,試探性地說︰「他這幾年又打了不少硬仗,有一次差點死掉。」

「哼,他這種人只要有一口氣在,你就不用擔心他會死。時英,聊他做什麼。你弄一套兵士的袍子,借我穿穿。來到邊關,看著你們的打扮,我心裡發痒。」裴陵抽出劉時英腰間的佩劍,口中嘖嘖有聲︰「人長了歲數,劍卻越活越年輕,鋒芒比當年更盛啊。」

「沾染了戰場的殺氣,難免。」劉時英叫進來兵士,讓他按照裴陵的身量弄一身普通兵士的衣袍來。

兵士飛快去找了送來,裴陵見還是嶄新的,猜是那衣服的主人還沒有穿過。他遞給兵士一些銀兩,請他給那人補償,然後又躲到屏風后面換衣服。待走出來,人已經變成意氣風發的下級兵士了。

把兵士們隨身攜帶的朴刀挎在腰間,覺得自己再次變成了邊關人的裴陵大笑著拍拍劉時英的肩膀︰「你那兵士機靈,連刀都準備好了。本新兵打算出去逛逛,將軍你一個人先在這裡休息。」

「且慢,營中紀律嚴格,你隨便走動,會被盤查。帶著這個,去那裡都沒問題了。」劉時英遞過一面腰牌。見裴陵興奮得如孩童一般,知道裴陵是當文官憋得太久;原本是個性張揚些的,經過幾年的磨練雖有收斂,可天性總是無法泯滅。看著裴陵身穿兵士衣袍意氣風發地走了出去,劉時英拊掌而笑,眼中滿是欣慰。

出了營帳,裴陵就無頭蒼蠅一樣在軍營裡面亂轉。游動哨士想上前盤查,但看出裴陵腰間系的腰牌,就退了下去,但或許因為裴陵面生,他們便都不由自主地釘住裴陵看。

如是走了一段,裴陵在感嘆劉時英治軍嚴格的同時也不勝其煩,畢竟被一堆粗獷的漢子用詭異的目光看來看去總覺得不舒服。他四處張望了下,發現營盤邊上有野狼煙升起,便想到該是點平安火的時候了。

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這平安火號了。裴陵淡淡一笑,往那燃煙處走去。

營盤邊上,草依然茂盛,只有一塊被清理得整潔、乾燥,那中央有一堆野狼糞,而煙火就從中升起,直上雲霄。

有平安火,可看守燃放平安火號的兵士呢?

裴陵沒見到兵士,很是詫異。他左顧右盼,結果發現野狼煙右前方的草叢裡,有呻吟求饒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兵爺,求求你,饒了小的吧。」

「閉嘴,不好好伺候大爺,小心把你的 割下來喂野狼。」

聽到那對白,裴陵皺眉,他大踏步走過去,撥開雜草,看到三個兵士正在一個奴隸模樣的人身上發洩慾望。那奴隸看到裴陵過來,不禁一哆嗦,而幾個兵士則笑了起來。

「新來的?你得等一下,我們是老兵,所以得先快活了,才能輪到你。」一個兵士已經發洩過了,他見裴陵進了草叢,便系上褲帶,很大方地把自己空出的地方讓給裴陵。

「別再這么對他了。他后面出了太多的血,你們再玩下去他會死的。」裴陵見那奴隸臉色青白,就開口勸阻還未停止動作的兩個兵士。

「小兄弟,你還年輕。你不知道長期在軍營裡的苦悶。這裡沒有女子,又都血氣方剛,不找軍奴找什麼?雖然劉大人下令禁止過,但咱們不還得偷偷玩嘛。你長這么好,肯定是看不上這軍奴。改天我介紹給你幾個好看的,你定然會喜歡。」那兵士見裴陵一臉不悅,還以為裴陵是嫌棄那軍奴樣貌。

「我說停下你們聽不到嗎?」裴陵見其它兩個兵士猶自動作,便上前將那兩人從軍奴身上拽開,並把那軍奴被兵士丟在一旁的衣服撿起,還給軍奴。

那軍奴唯唯諾諾,不敢伸手接,但目光中又帶著渴望,他不明白裴陵穿得這么整潔、相貌又好的人為何會維護他。

「喂,新來的,你太不懂規矩了吧?」先前好整以暇的兵士見裴陵把其它兩人推倒在地,就黑了臉,上前扶起同伴,惡聲問裴陵道︰「你誰手下?」

說罷還看了眼裴陵的腰牌,但那腰牌只管進出,不表明級別,因此他們見裴陵的穿著打扮,便以為是新來的同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家都是皇上的手下。」裴陵示意那軍奴先走,那軍奴看了眼幾個兵士,卻不動地方。

「呵呵,小子,你以為你為他出頭他就好了?即便今天我們看在你的面上放過他,但日后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他。」那兵士見到軍奴懦弱模樣,咧嘴大笑。

「縱是如此,逃過一次總是好的。何況軍奴也是人,你們不應該如此輕賤他的性命。」裴陵推了那軍奴一把,接著道︰「你們今天放過他,有什麼不滿,沖我來就好。」

「嘿嘿,雖然上面有令不許咱們私斗,不過玩玩也好。」那兵士制止了旁邊要追軍奴的兩人,示意他們跟自己一起把裴陵圍住。

看那三人煞有介事的樣子,裴陵頗感好笑。他扎穩馬步,勾勾手指,讓三個人打過來。那三人見裴陵態度輕慢,便都猙獰著,朝裴陵撲過來。

裴陵虛擋幾招,心裡倒對這三人有些佩服。他發現這三人身手矯健。如果普通兵士這般能耐,可想而知其它更高階的將士本領如何。

別的不說,劉時英那家伙治軍手段還不錯呢。裴陵想到這裡,露出微笑,忽然張口大喊一聲,向見勢不好便一起撲上來的三人踢去。

那腳力道重若千斤,把三個壯實的兵士踢了個后仰。

三個兵士吃了這么大的虧,也顧不上慚愧,從地上爬起來,就嗷嗷喊著沖裴陵拔出了刀。裴陵見到他們這樣,笑得更開心。他接下腰中的朴刀,卻沒有拔,反而是丟在了地上,接著,又亮門戶等三個兵士沖過來。

「軍中有令,不許私斗,難道你們當它一紙空文?」

四人對峙中,一個低沈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四人扭頭,見一個將軍打扮的男人往這邊走來。

那三個兵士一看,臉上倏地變了顏色。都收刀跪在男人面前道︰「左大人,小的錯了。」

「錯了怎么辦?」左三知把自己腰間的佩劍丟在地上。

「軍法議處。」三人為首的那個絲毫猶豫都沒有,拿起佩劍便要自刎。

左三知卻在那 那擋了他的勢頭,「身在邊關,不死在戰場上為家鄉父老爭光,卻死在這種事情上,你們不覺得丟人?回去把事情報告給你們的總旗,自己領罰。」

左三知接過那兵士恭敬捧上的佩劍,揮手讓那三人走。那三人飛也似離去,只留左三知跟裴陵,面對面站著。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把我從三人的包圍中救了出來?」裴陵拍拍衣袍上的灰,看著左三知的臉,似笑非笑。

「我救的是他們。」左三知上下大量裴陵這一身打扮,「你穿這兵士衣服倒很合適呢。想重新在軍營開始?要不要從下級兵士做起,伺候某些將官……譬如在下。」

「既然離開了,就沒打算回來,更何況是給某些無恥之徒當屬下。」裴陵撿起自己的朴刀,重新掛回腰間。他見左三知一步步靠近自己,便低垂眼問道︰「你是不是還恨我?」

「恨意是難以消除的,這點上,我們彼此彼此。」左三知數年未見裴陵,此刻看到裴陵穿著兵士的衣服,恍然又似當年的軍營了。只不過,當年的將軍變成的現下的欽差,而當年的軍奴則變成了將軍。

「是啊。我也想了很久,才明白。」裴陵笑笑。他語氣低沈,但臉上沒有陰霾,「當年,我很多事情都想不通,不過這些年處理一些民間的案件,多琢磨了些人和人之間的種種,才發覺我當年對你有些地方過份了。所以,你恨我也是理所當然。」

「彼此,所以我覺得如果你也恨我會比較好。」左三知看著裴陵從身旁走過,在擦肩的瞬間,他輕輕喚了聲「裴陵」,止住了裴陵的腳步。

「但是你對我做的,卻比我對你做得更過份。」裴陵轉頭,對上左三知的雙眸,猶豫了下,又道︰「其實都差不多,我對你做的事情很……很嚴重。」

「知道就好。」左三知扭頭望向營盤外的遠方︰「聽說你娶了京城高官的女兒?」

「沒有那回事。」裴陵皺眉反駁,又緩下語氣道︰「聽說你在邊關常流連風月之地?」

「那是別人胡說八道。」左三知轉身,拉住裴陵的胳膊︰「你明白,我一直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別說風月之地,走在街上,就算對面是多高貴的良家女子,我左三知看都不看一眼。」

「我知道你心性驕傲……眾兵士圍著你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那樣的人了。」裴陵沒有掙開左三知的手,他伸手撫上了左三知的手背,輕聲道︰「你的手更粗糙了。」

「戰事太多,能活著就謝天謝地,那裡管得了手?身上也是傷痕累累。胡人的刀太鋒利,而我們的甲 總不夠堅韌。」

左三知猶豫了一下,握助裴陵的手接著道︰「如我我再謹慎點,或許你已經是邊關大將軍了,那么,你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經歷那樣多的掙扎……不過,你的官聲很好,在邊關這些年,我常聽江南的兵士談起有個膽子比天還大、敢為民做主的裴大人。」

「你這種人死掉也罷,免得禍國殃民……從前的事不要提了,都過去了。反正我也不喜歡在那裡殺來殺去。」裴陵轉頭看向遠方︰「從前總覺得年少輕狂是說別人的,后來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人有傲骨是好事,有傲氣則未必。太鋒利的話,就變成了一柄劍,可以割傷自己和別人。」

「我亦是雙刃劍。」左三知從后面靠近裴陵。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手指尖輕輕撫摸裴陵的臉頰。裴陵沒有動,他任左三知的手指在臉頰上游走,待路過唇邊時候,才張口狠狠咬了下去。

左三知吃疼,但連聲悶哼都沒有,反而把那根手指送進裴陵口中更深處。裴陵含住了那根手指,轉身看著左三知黝黑的雙眸,再次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咬斷了,你得吃進去。」左三知伸手抓住裴陵的手,擰起眉毛道。

「你我都不是坦白的人,雖然這樣沒什麼不好,但我們對彼此的恨意卻都是旗鼓相當的。」

「你的肉太硬。」裴陵張口,讓左三知收回那根流血的手指。

左三知把那根手指上的血涂在裴陵的唇上,嘗試彎了下,覺得還能動,便開口罵裴陵道︰「十指連心,你好狠啊。」可罵完,嘴角又微微翹起︰「要不要看我身上的傷痕?」

「看那個做什麼?有什麼好看。」裴陵皺眉。

「這么久沒有看,你不想嗎?當年你可是抱住不放,還在我耳邊……」左三知故意吞掉最後兩個字,伸手摟住了裴陵,罔顧裴陵的反抗,吻上了裴陵的唇,把裴陵壓倒在草叢中。

喘息,撕扯。裴陵的衣服很快在左三知的掌中敞開,而左三知那佈滿傷痕的胸膛也在裴陵的手下裸露出來。

「裴陵。」壓抑地念著裴陵的名字,胸中的可望開始洶涌澎湃。左三知低頭,用嘴唇親吻著裴陵的額頭,手也將裴陵抱得牢牢,彷佛鬆開手,裴陵就會消失。

他不停地吻著裴陵,臉頰、嘴唇、耳垂、脖頸、胸膛,熾熱的唇在裴陵的身上游走,讓裴陵發出不可抑制的喘息聲。

多少年了?而這些年又可以換算成多少天?每一天,都是孤單,除了兵刃的寒冷與燭火的漠然,身邊什麼都沒有。

而懷中人的事情,也不過是道聽涂說一樣從別人口中得知。因為不是劉時英,所以從來接不到一封信,每次聽到大婚的消息也只能抱著忐忑的心情去跟劉時英旁敲側擊,直至劉時英否定了傳言才安心。

可不久,另一個傳言又傳入耳中。反反覆複,身處永不超生的地獄一樣的折磨,除了拼命殺掉敵人,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可以擁有遺忘的瞬間……終于見到了,卻或許不過是片刻的相處。

抱住裴陵,停下親吻,左三知就那么壓住裴陵,把頭貼在裴陵的頭旁,傾聽裴陵和自己的喘息,聽著彼此的心跳。

他合上眼睛,感受裴陵用手臂慢慢摟住了自己的那刻,心中紛至沓來的複雜情緒。而那萬種心緒中,不可避免地,包含了那個叫喜悅的。

「怎么沒力氣繼續了?要不要我來繼續?」裴陵戲謔地扳過左三知的臉,翻身將左三知壓在身下。可看到左三知那片刻間佈滿血絲的雙眸,心卻彷佛被狠狠撞了一下,輕輕顫起來,卻撕裂般疼。

這樣的表情便是思慕嗎?這個男人是如此思慕自己?那自己呢?那自己呢?自己的眼睛為何滾燙熱辣起來?抬手去摸,為什麼指尖還有濕意?

「如果你想,就繼續吧。」左三知伸出手,把裴陵的頭抱住,按在自己的頸窩處。他撫摸著裴陵的頭,慢慢拍著裴陵的后背,試圖讓裴陵微微抖動的身體安靜下去。

「不……」

不繼續,誰也不要繼續,就這樣吧。

就這樣把身體貼在一起,手挨著手,頭挨著頭,兩個人靠在一起,安靜地躺著。

只要躺著就好,只要活著就好,起碼,在心中知道這個男人活在疆場就夠了。

裴陵扭頭,朝左三知的頸窩處親過去,嘴唇貼上,便沒有離開,就維持著那個姿勢,靜靜地趴在左三知的懷中,與左三知手指交握,糾纏得不分彼此……

天空黯淡下來。風吹草動,泥土的清香被捲入鼻中。發絲有些亂,但誰也沒有去整理。

手還是緊緊握住,而彼此的唇,不知分分合合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小心翼翼,淺嘗輒止,像是生怕更進一步,一切就會粉碎,被風吹的七零八落,飄向不知名的地方。

「裴陵。」長久的沈默后,左三知終于開口。他撫摸裴陵的額頭,用舌尖舔過裴陵的眉、眼、睫毛。

「嗯?」閉著眼睛,裴陵享受那輕風般的親吻,他微微翻身,仰面躺倒,用手指逡巡左三知的臉,觸碰每一個地方。離開得太久,那些手指曾經熟稔的眉眼,指在夢中出現過,而醒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空留半枕席的孤單。

「軍號響了。」左三知壓下心中所有的情緒,從地上站起來,又把裴陵也拉起。

「嗯。」軍號響了,就得回去。晚上還有勞軍宴,而自己,偏偏是欽差。裴陵站起來,拍打著身上沾的草,又將衣服整理好。

同時恢復成衣冠楚楚的模樣,就好像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左三知看著裴陵的眼睛,發現裴陵的眼睛也有一抹陰沈。猶豫了下,他傾身在裴陵的唇上留下了親吻,才轉身離開。

片刻相聚,轉瞬分離。這便是人在塵世所遭受的痛苦?可人間五十年,宛如白駒過隙,那片刻又何嘗不是一種永恆?

目送左三知離開,裴陵昂首看向夜空,抽出刀,向那星群斬去。

刀鋒過處,一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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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午后接風宴,晚上勞軍宴。劉時英在傍晚召集了麾下所有將官,把眾人一一介紹給裴陵這位欽差,以及隨同的官員。裴陵虛應半天,發現邊關的守將自己竟然大部分都沒見過。

「時英。新來的人很多啊。」裴陵走到劉時英身旁耳語。

「新皇登基,自然要用新人。雖然這些新任的武官都很難帶,但最危險的不是他們這些有背景的人,而是你上次來信說的定邊王的事。你知道,我手下有一支人數很少的小隊,專門替我刺探各種情報。我懷疑跟他關係密切的人的畫像也都給你了,但我沒想定邊王會有那樣的膽子。我聽說……」劉時英話音越發細不可聞,但裴陵聽了,眉頭不由皺緊。

「你確定?」倘若那樣,定邊王可算是鋌而走險。

「是啊,所以我本來沒打算今晚開勞軍宴,但聽到那消息,便……」劉時英讓裴陵附耳過去,跟他說了幾句。

「哦。」裴陵表面未動聲色,但心裡已經大驚。他想到剛才赴宴時有部分兵士散漫,不由擔心起來。

「不過,你沒發現兵士的人數比白天少了嗎?」劉時英笑笑。

「呵呵,那就好。」裴陵聽到劉時英這話反而期待起來。沖劉時英點點頭,見有將官過來敬酒,便不再與劉時英交談。

許是被人慫恿,那將官過來便摸摸喝得發紅的鼻子,對裴陵道︰「裴大人,雖然平常摟著姑娘喝酒的日子也很少,但大家都是粗人,總摟著姑娘看一幫穿得薄薄的女人家跳舞也沒意思。下官不才,給諸位大人、同僚耍上一路刀法助興。」

「求之不得。」裴陵知道邊關武將中大老粗不少,他瞧眼前這人態度雖不恭,但心直口快,倒也是個可愛的人。扭頭看看劉時英,見劉時英也沖自己笑,他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軍營,也是一幫快言快語的漢子天南地北地聊著、喝著。

那將官聽了裴陵的客套話,更來了精神。他伸手跟離自己最近的武將要了柄刀,跟劉時英、一干文官拱了拱手,便舞將起來。他的刀勢雖不優美,但看得出招招狠辣,是經過浴血奮戰的成果。

「好啊,再來一路,給他們看看咱們邊關武將的能耐。」

旁的武官們見此人耍出了氣魄,不由鼓掌叫好。大聲嚷著叫他再舞一路刀法。裴陵與其餘幾個文官看了覺得蠻有意思,但跟隨裴陵而來的武將的趙東心裡卻不快起來。

趙東的父親在他年幼時便請人教授騎馬、打仗的本事,因此在趙東眼裡,那武將的刀法根本是小兒科。

見到大家都稱頌那人,頗不以為然,負氣中,站起來便對場中武將喊了聲︰「一個人耍刀煞是孤單。在下也陪大人過幾招,讓諸位大人開心。」

裴陵想叫住趙東,但看趙東那樣子,估計九頭牛也拉不回。他沖劉時英苦笑,劉時英也沖他苦笑,兩人都琢磨最好打個平手,或者是趙東勝利,不然事情就有些難辦了,畢竟誰也不想得罪趙尚書。

「刀槍無眼,傷到自己人不好。反正是搏諸位大人一樂,我們不如來些拳腳上的功夫。」那武將看趙東下場,倒很高興。他把刀丟在一旁,將衣袍半褪,露出上半身疤痕累累的肌肉,要跟趙東肉搏。

趙東是領過兵,但沒殺過人。見了那武將昭示戰績的身軀,心下有些怯了,但還是鼓足勇氣沖上去與那人打在一處,招來眾人的鼓噪叫好聲。

「裴陵,你說誰會贏?」劉時英見場中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便問裴陵。

「武藝上趙東勝了一籌,經驗與勇氣上趙東輸了一籌。所以,不好說結果。」裴陵笑著,放眼朝帳中各排筵席望去,見角落裡的左三知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了。

「呵呵,誰贏都好,反正精彩的在后面。」劉時英見一個打扮得普通的小卒匆匆走進大帳,就離席而去。

裴陵看那小卒見劉時英離席也扭頭走掉,猜是劉時英佈置的一切有了效果。

如果劉時英打探的事情不錯,恐怕今夜還真有好戲看呢。裴陵笑笑,跟著旁人一起為場中打斗的兩人鼓掌助威。

「大將軍呢?」有個武將回神,見劉時英不在座位上,便醉醺醺地拉住裴陵的官服問道。

「恐怕是不勝酒力吧,來,大人,裴某敬你一杯。」裴陵不著痕跡地把那人的手揮開,把話題轉移。笑著敬了那人一杯酒,搖搖晃晃地接過,一飲而盡,不分場合地叫了聲,「好﹗」

場中打斗的兩人以為那聲大喝是給他們加油,便都更加用心。製住了彼此的肩膀,使力拗著,恨不得將對方的肩胛骨掰斷。

「好,用力。」

「不能輸,輸了就丟了男人的臉面了。」

「把那小子摔出去。」

將官們酒越喝越多,頭腦也不清晰起來,他們看場中兩人一副搏命的架勢,不僅不勸阻,反而更加興奮地叫嚷著,催促兩人快些分出勝負。

「兩位手下留情。點到為止。」裴陵見幾個文官都被武將灌醉,跟著瞎起哄,就忙開口讓兩人都退讓一下。可那兩人正打到興頭上,那裡肯聽。他們都赤紅了雙眼,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彷彿面前的不是同胞,而是宿敵。

「趙東,你……」裴陵無奈,只能點趙東的名字。此次勞軍,他是正使,自然得約束手下人。

別說趙東是兵部尚書之子,就算是皇子也得製住,不然惹翻了邊關守將,那就是大事了。可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聽外面一聲炮響。那響聲如雷震天,震得大帳都跟著抖了幾抖。

「怎么回事?你出去看看。」裴陵匆忙站起身來,讓旁邊伺候的小兵出去探看,又招呼筵席上的諸位武將、文官起身,準備應變。那些文官聽到炮聲,腳便軟了,他們縮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著裴陵,自己卻不動。

武將則大多數喝得過多,身體都站不直,他們舌頭髮短、吐字不清,氣得裴陵摔掉了手中的杯子,請少數幾個還清醒的將官攙扶眾人。

派出去的小兵片刻后就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也顧不上打千,他面帶懼色地跟裴陵道︰「大人,前些日子被我們打敗的那些胡人襲營來了。他們手裡有炮。營盤的西北角已經守不住了。」

「什麼?」醉酒的一些武將聽到有人襲營便清醒了些,他們伸手捉刀,想要沖出去。

「且慢,劉大將軍還沒有回來,我們待他回來再做決定。」眾人慌亂間,裴陵旁邊一個名為張坤的都尉開口攔住了大家,那張剛才還醉意盎然的臉忽然間變得清醒。拉住裴陵的右手,他挑起眉毛道︰「大人,您是文官,請坐在這裡。我們會對付襲營的事情。」

「那有勞了。」裴陵點頭。可他話音剛落,劉時英就身披鎧甲從外面走了進來。

「事不宜遲,敵人襲營,大家快些布防。」劉時英見面前幾個武將站都站不穩,就狠狠踢了那些人一人一腳。那些人被劉時英呵斥踢打,便想站穩了,可試了幾次都沒成功。他們苦著臉對劉時英道︰「大將軍,今天這酒太烈了。」

「胡說,我擺筵席的時候吩咐過不許上烈酒。」劉時英皺眉,幾步上前,從那些下級將官的席上拿起酒壺,放在鼻下聞了聞。不聞還好,聞了那酒,劉時英的臉色倏地變了。他轉頭對裴陵道︰「酒被人換過了。」

酒被人換成烈酒了?那自己怎么沒感覺到?就算只有旁邊人喝烈酒,自己也能感覺到啊?裴陵抓起旁邊幾桌的酒壺,發現都非烈酒。但往中、下級軍官那些桌旁走,酒壺裡卻都是烈酒的氣味。隱隱約約地,裴陵甚至聞到了類似蒙汗藥一類的東西。

「時英,有人下藥。」裴陵不知道劉時英有沒有料到這個事情,但看大部分的中、下級將士都頭重腳輕,他猜劉時英也估計錯了這步。

「該死的。」叫過剛剛在裴陵身旁的武將張坤,劉時英吩咐道︰「你先帶大家離開,我帶領清醒的人率隊抗敵。」

張坤點頭,卻在劉時英轉身的瞬間突然出手,拔刀架在了劉時英的脖頸上。

「時英﹗」裴陵大驚失色,方才他並沒有聽劉時英說這個武將跟定邊王有勾結,因此沒有留意這個男人。但見劉時英的詫異表情,也明白過來,劉時英也不知道此人是內奸。

「裴大人請不要亂動。不然我這不長眼睛的刀或許就會傷到劉大人。」張坤一聲呼喝,大帳中的人迅速分為兩派。一派是跟劉時英一樣錯愕的將官,另一半則是剛才清醒或佯醉,但現下抽刀威脅住同伴的人。

「你們反了,竟然敢如此對待朝廷命官。」趙東與那將官打得難分難解,被炮聲打斷后頗為不快。此時見變故陡生,立刻勃然作色,大聲斥責那名挾持劉時英的張坤。而讓他想不到的是,剛才跟他比武的那人不僅沒有幫他,反而趁機將他製住,又三下五除二綁了起來。

「你們這是謀逆。」裴陵冷笑,他剛想動一下,張坤便發話道︰「裴大人,我聽說過你也曾在邊關效力。既然同為武將,想必也知道這種情勢下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張坤,你現下放開我還來得及。」劉時英見裴陵氣得眉毛倒豎,便轉頭對挾持自己的武將道︰「胡人襲營,你們裡應外合,這樣的罪恐怕不是你們承擔得起的吧?定邊王他老人家花了多少錢買通你?」

「王侯將相,豈能單論門第出身?天下大變后,自然能者居上位。劉將軍,你快號令兵士們放棄抵抗。只要王爺得手,你的前途不可限量。」那叫張坤的武將把刀往劉時英脖子裡又壓了壓,逼出些血絲。

「你是讓我為了自己的前途,把兵士送入敵人的虎口?」劉時英冷笑,指著大帳外面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治軍的嚴格。我既然已經下了命令,自然不會收回,而那些兵士即便看到我的尸體,也依然會完成我的將令。」

「嘿嘿,劉將軍,大丈夫順潮流而動。我先不殺你,也不殺他們,等戰事結束,我將你們交給王爺,看他如何發落。」張坤指點大帳裡的幾個叛逆的同伙將一眾官員綁了。裴陵看劉時英被刀架在脖頸上,也不便反抗,就任由那些人拿繩子將自己捆了起來。

幾個文官見裴陵沒有反抗,便都罵裴陵沒骨氣,還斥責張坤大逆不道。早就被綁起來的趙東也叫嚷不止,說要殺便殺,誓死不會背叛皇上等等。

張坤被幾個人鬧的心煩,使了個眼色,手下就上去給了那幾個文官與趙東每人幾個嘴巴,打得他們再也不敢言語。

裴陵對那幾人的愚蠢做法不屑一顧,他小心解開袖口內的一個結,掏出裡面一直藏著的刀片,又看了眼劉時英,用當年玩笑般排演過的暗號表示自己能割開繩子。

劉時英眉毛一挑,對自己那些同樣不說話,但都蠢蠢欲動的將官們道︰「大家不要急。張將軍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待。」

「是啊。呵呵,劉將軍,你果然大度,這個時候還心平氣和的。」張坤聽到遠處又是幾聲炮響,嘴角的笑紋更深。

長久以來,定邊王一直往軍營中送禮,結交諸位將軍。他便是其中受惠最多的一個。雖然與劉時英同是平民出身,但他一直擔任副職,每次升職都被高官子弟替代,所以深覺被埋沒。

定邊王也看透了他這點,就借他的手賄賂一些中下層的將官,把自己的勢力滲透入邊關的駐軍中。

此次裴陵來邊關,定邊王也猜到新皇的目的是什麼,便索性先下手為強。

率祕密招募的私人軍隊與被劉時英打敗的胡人部落聯盟,在裴陵到這裡的第一天襲營,與軍中被買通的將領們裡應外合,計畫擊退劉時英的人馬后,以張坤他為大將軍,從邊關起兵,挾重兵迫使新皇承認這裡是獨立的藩鎮,並割一些土地送給胡人算是答謝。

火炮是送給胡人的,進攻的路線也是雙方擬定的,再加上營中一些叛變的官兵,這一切可算是擁有了八成的勝算。在戰事上,有打個平手的把握就值得一博,何況這樣好的機會。

張坤看著劉時英神閑氣定的模樣,便走到劉時英身邊蹲下,在劉時英耳邊低語道︰「劉將軍,你不要妄動,這些人的命可就把握在你手裡了……你和當今皇上的關係一直很密切,不知道你這次背叛他,他會如何想?」

「在下還有點氣節,知道不能為了蠅頭小利跟某些人一樣背叛皇上。」劉時英笑著回答,他用眼角余光看到裴陵沖自己使眼色,知道裴陵手腕上的繩索已經被割開。

「是不是蠅頭小利最後才知道。」張坤聽了劉時英的諷刺也不惱怒,他起身命令幾個下屬看守劉時英他們,剩下的跟著他去配合胡人襲營。



見張坤率大部分反叛將官出去,裴陵松了口氣。他剛才查了查,沒反叛的大多數人都被摻了迷藥的酒灌醉了,剩下的人不足以抵抗張坤和手下,即使他和劉時英出手,也不保證那些人不被張坤挾持。

不過張坤走了,剩下這幾個人沒有了拿主意的,光憑他與劉時英差不多就能讓這幾個人束手就擒。

「裴陵,連累你們了。」劉時英也查了查人數,他的想法與裴陵的差不多。剩下的人中,武功唯一能看得過去的,便是方才與趙東打斗的那位。

「時英,這么客氣做什麼?」裴陵見趙東就在旁邊,便伸出腳踢了踢他︰「沒事情吧?」

「有個屁事情。這群混帳王八蛋,竟然敢在欽差面前如此放肆,還勾結胡人謀逆。待本大爺松綁后,看我怎么……」

趙東被剛才張坤的殺氣與幾個結結實實的大嘴巴震懾住,半天沒吱聲。此時見裴陵不屑地看向自己,心有不忿,踢踢剛才跟自己打仗的張坤的手下,不住嘴地罵了起來。

那人剛跟趙東打了個平手,心裡也不服氣,雖然不敢耽誤張坤口中的「大事」,但見趙東沒有自知之明地叫囂,也忍不住回嘴道︰「你小子別放狗屁了。再胡說八道,我第一個宰了你。」

「粗鄙武夫,你這種人只配給那些大逆不道的人舔鞋底,還敢在本大爺面前囂張。」趙東看那人回罵,心下解氣,跟那人對罵起來。

「你這王八蛋的紈褲子弟還敢說我?」

「我家世代功勛,你這種人我都不屑理你,怕污了我的眼睛。」

「你裝什麼高貴,你這種……」

聽著趙東和那人對罵,裴陵不由笑笑,心說趙東就是這點好,性子暴躁,容易衝動。他趁那人的注意力被趙東引開,就用力把腳上的繩子也割開,接著猛地起身竄向劉時英的方向,趁看管劉時英的人愣神之際,給了那人一手肘。

劉時英清晰地聽見面前看守下巴碎裂的聲音,他轉身接過裴陵手上的刀片,利用裴陵抵擋住幾個叛軍進攻的間隙劃開了自己手腕上的繩子,又把刀片遞給身旁的同伴。

「時英,你太慢了。」裴陵見跟趙東吵架的那人瞪著眼睛朝自己撲過來,便把身旁幾個人讓給劉時英解決,自己迎上那人,在趙東詫異間三拳兩腳把那人打趴在地上。

「裴大人?」趙東被裴陵敏捷的伸手嚇到,他呆呆地看著裴陵過來解自己的繩子,不明白裴陵是如何辦到的。

「人總是會遇到險境,所以提前準備些比較好。」裴陵暗自慶幸張坤沒有用鐵鏈子鎖自己和劉時英,不然這裡的人都得在劉時英拒降后陪葬。

「我沒想到張坤是內奸,不過現下知道也不晚,我們綁上這幾個再出去看情況吧。」劉時英也順利地解決掉剩下幾個人。他見一個哆嗦著的叛軍要跑出去報信,在那人頸子后面一擊,讓那人仆倒在地。

「讓他們來吧。先弄點水來噴噴這些人的臉,他們便會慢慢清醒。」 裴陵撩起袍擺掖在腰間,拾起一柄刀跟劉時英出營帳。但兩人將出未出之時又聽到外面一聲巨響。但此聲炮響跟方才不同,比方才的更猛烈,而且發出聲響的方位也不同。

「得手了。」劉時英聽到這聲炮響,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他沖出營帳,對在外面拼死抵抗的將士們大聲呼喝著,讓大家打起精神,把敵軍殺退。

自從胡人襲營,外面的兵士們就拼死抵抗。

但大家打了不多時卻發現不僅僅有人從外面攻進來,還有一些自己人裡應外合。這個認知讓所有人都開始心慌,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只覺得分不清敵我,不光要防備胡人,就連穿著己方兵士服的人也要防備。

一時間人人自危,陣腳大亂起來。

反叛的將軍張坤出去,見情勢對他有利,就命人照預先安排的那樣大聲呼喊說劉時英已經為了重金變節投敵,打算把邊關賣給胡人。

抵抗中的將士們聽了不信,但卻發現誰也找不到劉時英了,便更加迷惘,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事情,斗志漸漸喪失,被蜂擁而上的胡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張坤見了,心裡歡喜,他抬頭望望天上月色,琢磨和定邊王約定的時辰快到了,只要一聲炮響,距離軍營最近的撫遠城南城門就會被炸開,到那時,守候在那裡的胡人也將涌進城裡。

明日一早,營盤與撫遠城同時失守,劉時英即使被查出沒有反叛也難逃失職的罪責,如此便不得不對定邊王低頭,跟著他與定邊王共圖割據一方的大計……

張坤把事情往好處想得太多,待到炮聲響起,他初聽高興,再想又發覺不對︰炮聲響起的位置似乎不是南城門,彷彿是更西側。

如果是西側,那豈不是……張坤思及此處,心裡一驚,他想了想,發現自己剛才製服了劉時英便過于得意,以致漏掉了一個事情。

想罷,張坤大驚失色,連忙縱馬回頭,想要帶人回營帳中把劉時英等重要官員帶在身邊,可他和手下沒跑幾步,卻看到劉時英率了一隊人馬沖了過來,把他和一干叛軍團團圍住。

張坤手下頗為死忠,見劉時英帶人過來也不背主逃跑,只是拼命死戰,以求張坤逃脫。張坤見劉時英一身戎裝,明白今天不是劉時英死就是自己死,便也提槍上前,當胸便是不留情的一槍。

劉時英要迎戰,身后卻閃出一人。那人把劉時英的馬踢到旁邊,自己提馬舉槍格開了張坤的招式。

「時英,你先去統領將士,這家伙交給我。」裴陵許久沒經歷過暢快的打斗,方才張坤用劉時英威脅他已經讓他十分不快,此時有了機會,他也顧不得文官的體統,提槍上前,換下劉時英,要迎戰張坤。

劉時英瞧裴陵滿臉的興奮,也不忍拂了裴陵的意思,加上張坤的身手在軍中數一數二,尋常人也製不住。他自己重任在肩,必須去安撫兵士,指揮他們繼續抗敵,而剩下的人中,也只有裴陵能夠有十足的把握逮到張坤了。

「我要活的﹗」劉時英沖裴陵喊了聲,轉頭離去。裴陵聽罷笑笑,沖劉時英的背影喊道︰「死了我下地府給你抓回來。」

「裴大人,這不好吧,還是讓軍營中的將士來吧。」跟著裴陵出來的趙東見到喊殺聲,剛才的記憶又在腦海複蘇,他也有些動手的衝動,但見張坤來勢兇猛,心下有些怯懦,想勸裴陵不要冒險,但又不敢出手。

「怕了?怕了就回營帳中去,不然就把那家伙給我逮活的回來。」裴陵指指跟隨張坤的一個武將,說完還加了句︰「將門虎子,我想你不是怕死吧?」

「誰怕死誰是孫子﹗」趙東被裴陵這一激,胸中豪氣突增,他拎刀上馬,沖著對面的將官就是一刀,和那人戰在一處。

雖然剛才輸了一次,但被裴陵的話刺激到,趙東只覺得一股力量從臂上涌起,加上己方又是上風,他下手便毫不猶豫,只管拼命。

對方見劉時英脫困,心中已然膽怯,此時看到裴陵跟張坤打得不相上下,更是害怕,倒不如反叛的兵士死心塌地,反而只求逃命而已。那人且戰且退,但趙東那裡肯給他這個機會。趙東拼命 殺,寸步不離,終于將那人一只手臂劈落在馬下。

聽著那人痛苦的喊叫,趙東跳下馬,上前把那人殘餘的一只手給綁了起來。他轉頭看看周遭的叛軍也被己方殺的殺、俘的俘,便笑著把那人拽向裴陵的方向邀功。

但他見到裴陵一個漂亮的回馬槍把張坤挑在馬下,差點沖口而出的得意之詞才收回。

「把他給我綁上。」裴陵伸手將張坤丟給士兵。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戰鬥就全部結束。

清理了戰場,劉時英命兵士輪流休息,剩下的將官都進帳稟報昨晚的戰績。

裴陵帶領的一干文官經過昨夜的事情,心裡早就哆嗦成一團,此刻見到局勢平靜,才又恢復了酸腐模樣,在劉時英面前指摘張坤等人對皇上的不敬,又指責劉時英對屬下管教不嚴。

裴陵聽在耳朵裡面十分不舒服,但他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加上劉時英表情平靜,便也只得跟著忍了。

趙東倒是跟那幾個人不同,經過昨夜的戰事,對邊關又有了新的認識。先是在劉時英面前表了一番功,又跟劉時英說將來要跟上司請求調到劉時英手下,在邊關效命。

「此事容后再議。」劉時英心裡不耐煩,但面上沒有表露,他給裴陵使了個眼色,讓裴陵轉移趙東的注意,接著把活捉的反叛將士的名單給剩餘的手下看,讓他們看有沒有逃脫或死亡的。

統計完畢,他才對靠在營帳門口小憩一會兒了的左三知問道︰「你那邊情況如何,我還以為你得等我收兵后才能回來。」

「呵呵,那些胡人兵士都是我手下敗將,能有什麼能耐。」左三知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地拍了拍戰袍上的灰塵。

當上衛指揮史后,他就在手下培養了一批探子,當定邊王謀反的意圖暴露,他派出去不少人查探,甚至還假意松動,讓定邊王以為他動搖而放鬆了一些警惕。

定邊王要趁裴陵來邊關之際動手,這事情他得到情報后,便跟劉時英商議,連手賣了個破綻,準備借機查出誰是隱藏得最深的叛徒,連帶拔除定邊王在邊關得殘餘勢力。

昨夜,他趁大家有七八分醉意之時藉口不勝酒力溜出了營帳,接著悄悄帶兵出擊,分成兩路,一部分夾擊去偷襲撫遠城的胡人,一部分去劫持定邊王用來裡應外合炸城門的火炮。

得勝后來不及休息,他留下小部分得力手下看管定邊王一家和胡人的俘虜,整合了其餘人回來支持劉時英這裡。

不出所料,劉時英這裡相對更為棘手一些,叛變的兵士頑死抵抗,殺紅了眼的胡人也以為被出賣,瘋狂反撲。

「不過我們的損失不算太大。受傷的兵士很多,但殞命的少,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劉時英點頭,再次跟裴陵還有一干文官商量起來。

雙方覺得此事干系重大,彼此都沒有權力處置,最好的辦法就是各自上書給皇上,請皇上親自下旨。

裴陵思忖自己及手下都有上密折的權力,此舉對劉時英可能不太有利,但說不出反對意見。

待眾人各自回去休息,他才把擔心跟劉時英說了。劉時英也有同樣的顧慮,可也沒有應對之策,只能先這樣處理。

他叫過左三知,讓左三知派些心腹去看管定邊王及王府眾人,免得逃了誰,將來查出來會治個失職之罪。

「我每晚都會親自巡視。看管他們的人我也會慎重挑選。」左三知看看劉時英,又瞧瞧裴陵,揚起嘴角道︰「裴大人,您是朝廷派來勞軍。雖然文官不負責看管犯人,但此事關係重大,您是否也隨本官去巡視呢?」

「呵呵,左大人過謙了,有左大人在,本官很是放心。不過既然大人開口,本官派人去也好。」

裴陵瞇起眼睛笑笑,「我手下有個隨行武官趙東,是兵部尚書趙大人的兒子。說起趙大人,我還聽說您差點成為他的乘龍快婿。可惜啊可惜,您失去了上次的機會,這次要好好把握。」

「我上次不敢高攀,這次也是一樣。」

左三知笑笑,伸手在裴陵的臉頰上輕撫了一下,在裴陵暴怒前轉身離開。留裴陵一個人在咧嘴大笑的劉時英旁邊切牙切齒。


第六章

定邊王試圖謀反一事讓整個大周朝廷震驚。百官得知,紛紛上折。有的彈劾定邊王罪無可恕;有的彈劾劉時英治下不嚴導致部分將士被收買;還有的彈劾邊關的文官,說他們不能及時明察定邊王謀反的消息,導致此事發生……

裴陵在邊關接到京城來信,得知朝廷狀況,心裡便罵那些人都是事后諸葛亮。

那封信是他爹爹派人送來的,信上除了講述朝廷的動向,還大大讚揚了一番他,說只要這樣下去,皇上對裴家的信任只會越來越多,裴家恢復當年的盛況也指日可待等等。

「他還是忘不了當高官的滋味。」裴陵把家書遞給劉時英看。

劉時英接過信仔細看了一遍,皺眉道︰「從信上看來,皇上是打算讓另外一批人來這裡審定邊王,沒打算讓你審。」

「肯定的。這件事情裡面,我算是功臣,如果我再參與審案,皇上不好封賞我。何況此事關係皇家體統,我還不夠格。」裴陵讓裴勇去收拾行禮,打算等新任欽差到來后便上路回京。

劉時英笑裴陵想得太遠,裴陵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跟劉時英談笑了一番后就出了營帳,穿過兵士們的住處,來到了營盤的邊上。

「你怎么在這裡?」想到幾日前跟左三知在放平安火的地方相遇,裴陵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個地方。可到了,卻發現左三知一個人坐在燃盡的野狼煙旁邊出神。

「你能來我不能來?我在想……想多年前,我不過是個被兵士奴役、任由他們支使的軍奴。」左三知回頭,見是裴陵,就站起身來走到裴陵身邊站下。

「多年前,我還是一個武將,而今,卻成了朝廷眾官聞之色變的御史。所以說,人世無常。」裴陵端詳左三知,想伸手觸碰左三知的臉,卻又忍住。

「你要走了?」見裴陵眼中一片深沉,左三知反而笑了。他拉過裴陵的手,握住,輕輕包在掌心中。

「你看到裴勇他們張羅收拾行囊?那兩個笨蛋,總是喜歡大肆張揚。」裴陵抽手,但沒有抽動,便不再動,反而低下頭,盯著左三知手上被自己前些日子咬出來的傷口。

「你別看了,如果真的覺得愧疚,等我回京城的時候,你請我去喝酒吧。」左三知抬起那根被裴陵咬傷的手指,放在裴陵的唇邊摩娑,「要不要再咬一次?」

「不要說這些無聊話。」裴陵聽到左三知那句頗為像調情的話竟然紅了耳根,他追問道︰「你怎么又能回京城了?兵部有調令?」

「不是,是提前述職。就在最近。本來想跟你們這些文官大人一起走,但看來要多待一些時日,等定邊王的事情解決了再走。」左三知放開裴陵的手,接著道︰「你還沒答應我呢?是不是要請我去喝酒?」

「我為官清廉,沒錢請你喝酒。」裴陵笑著搖頭,看左三知皺眉便道︰「不過如果有人請我喝免費的酒,我倒是會考慮去喝。」

「我為官也清廉,不過酒錢倒是能付起。」左三知盯住裴陵的眼眸,半晌,他大笑轉身,快步走出很遠,才喊道︰「待我回去,請你喝酒。」

「我不去﹗」裴陵大聲喊了回去。他看著裴勇興沖沖過來說行囊準備好了,不由覺得遠處左三知的背影倒格外清晰起來。



朝廷新欽差到來的前一日,裴陵等人啟程回京。

歸京后,上殿、述職、接受皇上的封賞、接受同僚們的恭喜……事情一樁接一樁,把裴陵的日子擠得滿滿,容他騰出空閒來回憶臨行前和左三知的那番話,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情了。

回京后便找我喝酒?怎么還沒有消息呢?

裴陵算算,估計邊關定邊王的案子也應該審得查不多了。按常理,最近就應該押回京師移送大理寺。畢竟在邊關的提審只是皇上派人進行的先行審理,最後的裁定,還要交還大理寺,這樣才能給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一個說法。

如此看來,左三知也應該回京城了啊。難道他早已回來了,卻沒有找自己?

「難道他不敢來裴府?」裴陵覺得自己的猜測有幾分可笑。他把書案上不經意寫了左三知名字的紙揉成一團丟在案下,拿起筆繼續整理公文。但沒寫幾行,又覺得寫不下去,只好派人去喊來了裴勇。

「二少爺,有什麼吩咐?」裴勇最近也無事可做,閑得無聊之極,他聽到裴陵找自己,馬上便沖了過來。

「你去看看,看看左……書柜左側下面有沒有我常看的那本書。」裴陵本想讓裴勇去看看左三知有沒有回京城,他知道左三知沒有買宅院,只要回京城,都會住在劉時英家裡。但話退場門,又咽了回去,覺得此舉有些不妥。

「二少爺,你叫我來就為了這事?」裴勇聽到裴陵這吩咐,嘴巴一撇,咕咕噥噥走到書柜旁,他拿起裴陵常看的那本書走回來遞給裴陵,剛想發幾句牢騷,卻看到裴義大驚失色地沖了進來。

「二少爺,大事不好了……」裴義氣喘吁吁,臉上一片慘白,對著詫異的裴陵、裴勇喊道。

「裴義,不要慌亂。」裴陵很少見裴義如此無狀,想是出了大事情,裴義的臉色才會慘白一片。

「左……左三知回京城來了。」裴義喘著粗氣道︰「他跟定邊王、張坤等人一起被押了回來。」

「被押回來?」裴陵聽到這句話大吃一驚,這是怎么回事?左三知在此事中明明立了功勞,為什麼還會被押回來?

「小的……小的也不信……后來跑去找人問……才聽說他受了定邊王的賄賂,本來要一起反叛的,可事到臨頭見情況不妙,又改了主意,幫助劉時英打定邊王。所以……所以他要和定邊王他們一起,按照謀逆議處。」

「這不可能﹗這怎么可能?」裴陵眉毛倒豎,一拍書案,轉身便出了書房去牽馬。

他一路匆匆,縱馬疾馳到刑部,連通報都省卻,直接去找刑部的主事,滿臉的陰狠把那個正在寫折子的花白胡子老頭嚇得直哆嗦。

「裴、裴大人。」那主事見過裴陵當年的火爆性子,明白裴陵這臉色肯定是被誰狠狠惹到了。

「大人好。本官來只是想詢問些事情。」裴陵想擠出個笑容,但臉色更加古怪,嚇得那主事倒退了幾步。

「裴大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您想知道什麼?」主事小心翼翼撿起掉在地上的筆,希望自己的回答能讓裴陵滿意。

「本官……」裴陵明知這個問題逾越官職身分,但還是硬著頭皮問道︰「本官前一陣子在邊關勞軍。大人也知道后來的事情了,我就不多說,只是聽說今天犯人都被押了回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什麼……什麼特別的情況?」

「特別的情況?」主事一下子沒明白,愣了愣,回應過來這可能是說左三知的事情。

他今天碰到好幾個包打聽的官員,都來問為什麼左三知這本來有功的也被押了回來,因為據回來的官員們說,左三知是拿獲定邊王的幾個功臣之一。但裴陵平日的個性頗為自負,對這種事情一向不關心,他不明白裴陵怎么感興趣了。

「是,我是說……本官當時也在場,有些掛心而已,劉時英大人有沒有消息?」裴陵小心措辭。

「劉大將軍啊,聽說他很好。領了封賞就以替皇上分憂的名義撫恤那些死去的兵士家人了。」主事聽到裴陵這么說,才放心。全京城的官員都知道裴陵跟劉時英交好,因此裴陵這么問也是應該的。

不過既然說了劉時英,他便也說到了左三知︰「劉大人雖然很好,可跟著他的那個左三知左大人卻出了事情。聽說刑部去的人查出了他接受過定邊王的賄賂,本來是要一起謀逆的,可后來見劉時英將軍的勝算大,就臨時改變了主意。刑部的大人就按律也把他押了回來,準備在大理寺審訊的時候弄清此事,不過定邊王的口供也是這么說的,估計事實就是如此了。而且兵部的趙……反正這都得大理寺的大人們來審。」

「趙?」雖然主事把那句話咽了回去,可裴陵還是聽到了。心頭竄起不妙的感覺,他拽起主事的衣領子,大聲追問道︰「趙什麼?趙尚書?他干了什麼?」

「我……我也是聽人說的……」主事抖著身體,小聲道︰「聽說他已經給皇上上了折子,說對這種既背主又反覆無常的人一定要嚴懲。」

「嚴懲?」裴陵鬆開了主事,猛然想起這次審理案件的官員中又幾個都是兵部尚書的故交好友,甚至還有被他提拔上來的人,這么看的話,左三知的這次意外就跟趙尚書脫不了干系。

「謝謝大人。」裴陵冷笑著拍拍主事的肩膀,快步走了出去,再次上馬,奔向趙尚書的府邸。請門人通報趙尚書的兒子趙東,就說他裴陵求見。可那門人去了片刻,說他們家少爺病了,不能見客。

不能見客?

不是不能見客,是不能見我吧﹗

裴陵切牙點頭,卻牽著馬繞著趙尚書的府邸走了大半個圈,找了個僻靜處把馬栓上,又趁左右無人縱身跳上趙府的牆頭,翻牆進了趙府。

「你家少爺的住處在那裡?」裴陵見不遠處有個僕人走來,擒拿住那人的喉嚨,惡狠狠逼問。

那僕人那裡想到面前的人是京城的御史,還以為是賊人,戰栗地指了指趙東住的地方,就被裴陵一記手刀切在后脖頸處,昏倒在地。

「你先躺兩個時辰吧。」裴陵順著那人的指點方向飛奔過去。他推開房門,果然見趙東一臉愁雲呆躺在床上。

「你先躺兩個時辰吧。」裴陵順著那人的指點方向飛奔過去。他推開房門,果然見趙東一臉愁雲呆躺在床上。

「你……裴大人,我……嗚。」趙東被裴陵製住,口也被堵上。

「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敢騙我的話你也知道我的厲害。聽到沒有?」裴陵見趙東連連點頭,才放開手讓趙東喘氣開口。

「裴、裴大人,我不是有心的,我沒說過劉將軍一次壞話,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影響劉將軍的軍力。劉將軍他很看重左大人,他若是知道是我的緣故,一定不會讓我跟隨他了。裴大人,您能不能不把我說的話講給劉大人聽?」趙東眉頭緊鎖,連聲解釋,以為裴陵是為劉時英損失手下而來打抱不平。

「我不跟時英講,但是你要告訴我全部事情。」裴陵強迫自己有耐心聽完了趙東的廢話,讓趙東快些說重點。

「是這樣。那夜我奉你的命令去陪左將軍看守定邊王他們,結果聽到定邊王罵左將軍忘恩負義。左將軍就說本來就是跟他虛與委蛇,從來就沒打算跟隨他,不然他怎么放鬆警惕,著了道。定邊王又罵他小人狡詐,后來……」

趙東咽了口唾沫︰「反正說了很多,不過我覺得左將軍也不是那種人。他看上去就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當然不會跟著謀逆,反正定邊王也要死了,他明白多咬一個算一個……」

「你都這么說了,怎么還會發生這種事情……」裴陵皺眉,恍然悟到,擰眉拉著趙東的手腕道︰「你跟你爹說了?」

「你怎么知道?」趙東詫異。

「還用說?你爹是個睚 必報的。當年他為了籠絡軍中的勢力,曾打算把你妹妹嫁給左三知,可左三知拒絕了。如今這樣好的機會,他自然要鏟除左三知,一來泄憤,二來也是昭示眾人,不順從他的人總不會有好下場。結黨營私,這點你爹很在行。」當年要是能抓到扳倒趙尚書的辮子,自己早就參奏趙尚書了。

「我……我爹……」趙東心裡也明白就是這個道理,但想到自己父親頭上,終究不是個滋味。

「既然事情如此,我就有數了。」跨出門前,裴陵停下了腳步,他瞥了趙東一眼,口氣軟了些︰「在下來這裡的事情,你最好守密。」

「當然。不過,我本來以為你只和劉時英將軍交情好呢,沒想到您和左將軍交情也這么。」趙東點頭。

「誰和他交情好?」裴陵聞言瞪了趙東一眼,把趙東嚇得縮回床上,才按原路離開,翻出了趙府的牆,騎馬回到了裴府。

裴勇、裴義在裴府一直等候裴陵的消息,見裴陵回來就上前問事情經過。裴陵把原因講了,聽得他們兩個也暴跳如雷。

「現下顧不上生氣。事已至此,我們更要穩妥行事。人剛剛押回來,大理寺還要審幾天才能定。這期間,要收集利于左三知的證據,還要看看定邊王的口風和趙尚書的動向,最重要的,皇上傾向于什麼決定。希望皇上的決定可以左右案件的審理,不然,大理寺那幫人就是嚴刑逼供也能讓他死在牢裡……」

裴陵很清楚審案時的一些黑幕,他明白如果不盡快把左三知弄出來,恐怕無罪也能變有罪,甚至罪上加罪,死無葬身之地。

裴勇、裴義也明白裡面的厲害,兩人各自按照裴陵的囑咐前去打點,留裴陵一個人坐在變得越來越昏暗的房間。

如果不是自己一時賭氣讓趙東去跟他巡視定邊王的牢房,趙東就不會聽到那些話。

趙東沒聽到那些話,趙尚書就不會知道。

趙尚書不知道,就不會利用這個事情。

趙尚書不利用這個事情,左三知就不會被當成謀逆的大罪人押解回京城,身陷萬劫不複的危險……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

想了又想,裴陵發覺胸口堵得厲害。

他切牙揮拳,赤手砸碎了面前木質案幾,又深吸了口氣,才勉強把要破口而出的大罵收回去。

怎么辦,該怎么辦才好?

凡事謀定而后動,自己不能亂,先看看局勢,然後在替左三知尋找脫困的門路。裴陵強迫自己心平氣和地坐下,可屁股挨了椅子,又忍不住站起來,把起子踢倒在地上,滿懷憤怒地罵了句︰「左三知你這個大蠢蛋﹗」



定邊王謀逆被押回京城,不僅成了朝廷諸位大員的話題,也變成了京師百姓在街頭巷尾演繹的種種傳言。

而每一種傳言中,定邊王都成了逆天的大罪人,而將軍劉時英則變成了皇上最得力的干將,在安邦定國的方面又增加了無數的美譽。

但裴陵關心的倒不是這些,他關心的是那些流言中,左三知被渲染成了什麼人?

「據小的調查,還沒有什麼不利的傳言。」裴義稟報完,看裴陵臉色不對,就小心補充說︰「本來有,可后來小的覺得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就拜托小的朋友去散佈新的流言,說左大人是被冤枉的,只不過是配合劉時英將軍裡應外合瓦解定邊王的陰謀。所以,這些日子的流言開始對左大人有利了。」

「嗯,希望你干得不留痕跡些。這樣一來,皇上手下的探子也就能稟報給皇上利于左三知的消息。」裴陵經過幾日的疏通,已經探得了一些風聲。

如今定邊王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咬死了說左三知是他的手下,參與了謀逆,而審案人也因為這點逼左三知承認。

左三知拒不承認,因此已經被動過幾次大刑了。而且那些審案的人也不知道從何處找到了一些所謂的證據,說是定邊王送給左三知的賄賂。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裴陵怕這么下去左三知遲早頂不過嚴刑招認謀逆,如果招認,就是皇上都無法赦免了。

所以他調用了大量的人手查趙尚書的把柄,想要威脅趙尚書讓那些審案的人松動,可趙尚書老謀深算,什麼也抓不到。

那這么一來,只有看皇上的心思了。

裴陵想了想,覺得皇上並沒有相信左三知謀逆的意思,因為這幾天朝廷大臣參奏那些謀逆的人,皇上都明確表示了,只有在左三知的事情上,皇上的態度還不明朗。

可審案的時限就快要到了,那些人肯定是要給皇上一個答覆,而皇上也是要做出決定的。

「二少爺,我還聽說……聽說……」裴義切牙,打斷了裴陵的沈思︰「聽說……」

「你說吧。」裴陵不明白裴義如今還有什麼可以吞吞吐吐的。

「我聽說昨天那些官員給左三知動了大刑,左三知恐怕不行了。」裴義說完,眼眶有些紅了。

「……他死不了……」裴陵聽到這話騰就站起了身,在地上走來走去,憋了好半天,才吩咐道︰「你打點一下,我明天晚上要去牢裡看他。」

「二少爺,這不行啊。您是朝廷命官,要是私下探望有謀逆嫌疑的罪人,可能連你自己都會被卷進去。如果那樣,裴家就完了,老爺、夫人、小姐可怎么辦啊……?」裴勇聽了直搖頭,他也把左三知當成兄弟一般,但這事情太大,可能牽連裴家九族。

「二少爺,要不,我去打聽一下,找人給他療傷?」裴義也覺得不妥。

「裴義,你去打點牢裡。裴勇,你去清點家裡的房屋地契、古玩珍寶,這幾天悄悄脫手一些,換成銀票,再找好車馬。只要我有什麼風吹草動,你就跟著裴義帶我爹娘、妹妹離開京師,遠走他鄉。」裴陵站下腳步,看著兩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僕人,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少爺﹗」裴勇、裴義一聽這話,不由倒吸了口冷氣,他們聽裴陵這意思是要孤注一擲。

「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聽你們的勸告,早做準備而已,我不會因左三知連累裴家的。但……道義所在,我還是要為左三知出力。所以,你們當心打點。」裴陵深吸了口氣。他推推裴義、裴勇,示意兩個人趕快去辦事情。

裴勇、裴義別無他法,只得去刑部打點,而裴陵則是趁夜色出門,往城東南角的一個深宅大院而去。到了那宅院門口,他翻牆而入,不一會兒就尋到了主宅的書房。

隔著窗,裴陵能看到屋內有個人對燭讀書。他上前叩門,便聽到裡面的人警覺地問︰「是誰?」

「下官裴陵,求見李大人。」裴陵單膝跪地,躬身施禮。

聽到裴陵的回答,門便打開,李振中詫異的表情出現下裴陵的面前。

「裴陵,你避過巡夜人來到我這裡,這可不合禮法。」李振中捻須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大人,想必您也知道左三知的事情……李大人,晚輩雖然入了官場,但很多事情依然不得要領,請大人指點一二,就就左三知吧。他的為人大人最清楚不過,沙場生死他都不放在眼裡,又怎能為了利益出賣皇上跟百姓?」裴陵推卻了李振中的攙扶,跪在那裡懇求道。

「果然是這個事情。」自從新皇登基,李振中就經常告病在家。他不願捲入朝廷更換時期的鬥爭,便深居簡出。

可畢竟是朝廷大員,左三知的事情發生,他就得到了線報,但沒想到裴陵會深夜來訪求救。

「大人,左三知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想個辦法吧,您德高望重,皇上對您也十分尊重,您就救救他,替他說句好話吧。」裴陵看李振中沈默不語,急急用膝蓋往前走了一步。

「裴陵啊……我……不是不救。」李振中再次攙扶裴陵,可裴陵就是跪在那裡不動。他無奈,只好跟裴陵解釋道︰「老夫性好淡泊,所以不願管這些閒事。但左三知好歹也是老夫欣賞的人,老夫在事情發生后便上了密折給皇上。」

「啊?那、那皇上說什麼?」裴陵聽了這話,就不再抗拒李振中的攙扶,高興地站起來,拉住李振中的手,追問情況進展。

「皇上什麼也沒說。」李振中苦笑著搖頭︰「我的折子如同泥牛入海,毫無蹤跡了。我托人去向皇上身邊的太監打探,那些皇上的近身太監也不能猜道皇上的意思,指說皇上看完折子,就把我的折子放在一邊。這話我不該說,但對你說也無妨。你知道這是謀逆的大勢,皇上對這種事情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漏過的。」

「您……您的意思是左三知就要這樣冤死嗎?」裴陵搖搖頭,倒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地面,覺得心裡面有什麼不停起伏著,涌上了胸口、喉頭,讓他呼吸困難起來。

「目前看是這樣,除非……」李振中琢磨片刻,覺得希望很是渺茫,但卻有一點不太大的曙光。

「除非什麼,大人您說,只要我能辦到的,我馬上就去辦。救人如救火,他被大理寺那幫人折騰得快要……」快要死了啊。裴陵深深吸了口氣,把那后半句話吞在口中。

「除非有更高職位的人出來說項。」李振中把自己的想法講給裴陵聽︰「這幾日,我聽說上書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還有幾位素有官聲的大人也上密折給皇上,保左三知是被定邊王陷害的……

我聽說劉時英也給皇上上書,說左三知當初接受定邊王的禮物是計謀,與他商議過,后來則把禮物折入軍中的帳目,自己沒有私留一分一毫。如果皇上堅信左三知謀反,他應該會駁回我的折子,也會駁斥諸位大人的折子,或者當著太監們的面表示不悅,但他沒有。

這說明皇上也對此事有所懷疑,所以,皇上可能是不想殺左三知,但也不信任他,心裡動搖。我們都是官員,保誰不保誰,可能讓皇上懷疑我們結黨營私,但如果是皇上非常信任的人來保左三知,那皇上的心意可能就會傾向我們想要的局面了,你覺得呢?」

「時英他上書了?」裴陵聽到這個消息更是高興。

他從刑部監牢出來的時候還在心底埋怨劉時英這個時候還明哲保身,不幫助左三知,沒想到劉時英竟然罔顧自身安危也上書了。

「那您說誰是合適的人選呢?晚輩不知道皇上他……皇上他信任誰。」裴陵知道孝皇為人喜猜忌,很難相信臣下,尤其繼位后還有很多皇子間的內部爭斗沒有解決完。

「劉時英那個人平日謹慎,但關鍵時候沒有一次不出手的。真漢子啊……罷了,不說這個,若說人選,老夫心中倒真有一個。」李振中蹙眉道︰「老夫本想明日去拜望他。雖然平日沒有往來,但他應該賣我一個老臉,至少見我一面。」

「那人……難道是六王爺?」裴陵想遍了朝野,終于找出個人。

「隊。」李振中慢慢道︰「諸位皇子中,唯他是皇上的同母弟弟,曾帶兵打仗,和劉時英關係不錯,也深得皇上的寵愛。不過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出面。」

「李大人,請您一試。」裴陵暗罵自己蠢笨,怎么把這樣一號人物給忘了。六王爺周慈政是朝野中有名的清閑王爺,但人緣極好。遇到這樣的事情,如果他出面,可能影響皇上決定,說不準左三知就逃過一劫。

「嗯,要不這樣吧。明日早晨你跟我一道去王府。你這次也在邊關,參與了這個事情,知道前后經過,你可以把事情原委講給六王爺聽。」

李振中攙住裴陵的手道︰「進來說吧,我等下讓下人來送宵夜,你氣色不好,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明日見到六王爺才不會太失禮。」

裴陵那裡有心思吃飯,但想到要見六王爺,還是跟著李振中進了書房,跟李振中討論營救事宜,直到早朝時分。

上了早朝,裴陵便再次返回李振中的府邸,跟隨李振中素衣打扮,乘著小轎,不引人注目地往六王爺的王府去了。

到了王府門口,李振中將拜帖遞上。那門丁一溜煙跑進去通稟,不一會兒便迎出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那人見到李振中倒很恭敬,請李振中和裴陵進去小坐片刻。

「你是說王爺出城打獵了?」李振中聽那管家的意思是讓自己和裴陵等待,心裡便覺得不對勁,畢竟這么早出城打獵實在是很難讓人相信,一般而言,這些皇家子弟都是午后陽光最足的時候去的,那裡有這陰冷時分去的?

「那我們等等?」裴陵不見到六王爺不能心安,但還得聽李振中的意見。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和裴大人進去等候王爺,叨擾了。」李振中點點頭。既然來了,也不好就這么回去,不管六王爺是真打獵還是假打獵,總得等等看。

他和裴陵跟著那管家進了裡面的廳堂,枯坐在那裡一個多時辰,才又從府裡出來個人招呼。

「兩位大人好。我們家王爺出去了,怠慢二位,請二位不要見怪。」那人穿著普通文士的衣袍,長得幾分秀氣,自稱是王府的幕僚。但王府的管家對他十分地恭敬,儼然把他當成半個主人一樣。

「呵呵,段公子客氣了。王府這茶是上好的貢品,如果不是等待王爺回來,老夫和裴大人恐怕還無緣一嘗呢。」李振中端起手裡的茶盞,點頭客氣著。聽說過六王爺身邊有個關係密切的幕僚姓段,原本以為是靠個容貌博寵的家伙,沒料到對方倒是一身儒雅之氣。

「段公子,不知道王爺他何時回來,下官和李大人有要事求見。」裴陵算算時間,就快要到結案期限了。越靠近那時,左三知越危險,那些審案的人為了口供,即使不打死他,也得把他打殘,只留半條命。

「王爺他生性灑脫,做什麼事情不盡興是不會罷休的,所以在下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府。要是兩位還有別的急事,在下可以代為轉告。」那姓段的公子微笑著坐在兩人的對面,示意管家再換上新茶。

「裴陵。」李振中聽這話,覺得六王爺八成是見不到了。他沖裴陵努嘴,裴陵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

昨夜兩人商討事情時也猜測過可能見不到六王爺,于是裴陵便執筆寫了封書信,把他在邊關所見到的定邊王的事情前前后后寫了一遍,並說明左三知不可能是有謀反心思的,希望王爺能夠出面,為皇上,為邊關拯救這一代良將雲雲。

裴陵把懷中書信遞給面前的段公子。段公子接過去放入懷中,便端茶送客,讓管家把李振中和裴陵送出王府。

「李大人,你說這……」出了王府,裴陵覺得不妥帖,想問問李振中接下來怎么辦好。

「沒辦法,等吧。如果他都不出面,估計只能看最後的審案結果了。」李振中搖搖頭,也沒有辦法,他安慰了裴陵幾句,就自己先走了,留裴陵一個人在王府門前呆立。

裴陵也不知道自己在王府門前站了多久,但好像是天黑了,也沒有看到王府外有六王爺回來的跡象。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裴府走,覺得心裡的石頭更沉了。

怎么辦呢?如今能想的幾乎都想了,聽李振中話中的意思,也不僅僅是一個大員上書。可皇上還是沒有任何表示。這說明什麼?是不是皇上有殺左三知的意思,但案子沒結,所以不好定論便沒有駁斥那些人?

裴陵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等幾天,也不知道那封信六王爺能否看到,而看到后是否會上殿保左三知。

晃晃悠悠回到裴府門口。失魂落魄的裴陵見到裴勇、裴義兩人正在門口苦候。那兩人看裴陵一夜一日未歸,擔心出了什麼事情,見到裴陵安然無恙才放心,過來攙住一身疲倦的裴陵,告訴他刑部大牢那邊打點好了,可以在今夜偷偷探望左三知。

「辦妥就好。」裴陵想了想,吩咐裴義準備好了一小水囊的水,還有一些內服外用的藥。見東西都齊全了,便換了夜行衣,把那些揣在身上,捱到午夜時分,救出了門。



借著夜色的掩護,裴陵靠在街巷的牆旁快速奔跑。他躲過了幾撥巡夜的兵士和敲幫子的更夫,來到了刑部大牢的后門。那裡早有一個獄卒等待,見他身著夜行衣、蒙了面,也不多問,只是伸手要暗號牌。裴陵遞上那作為暗號的半塊碎玉,那人對上,便躬身引裴陵進去。

「這位爺,別人的飯菜裡我下了蒙汗藥,所以他們一時半會兒不能醒來。但您要快些,小的也還要命。」獄卒接過裴陵給的銀票,心花怒放,他跟裴義約定好︰裴義先付一部分,裴陵進來的時候付一部分,平安出去再付最後一部分。

裴陵點頭,表示明白。他在獄卒的指引下穿過關押普通已決犯的牢房,來到了重犯單獨的牢獄。

在這裡,為了避免已決犯彼此串供,牢房都是單間濃壁的,各自一間,門上都是鐵閘極欄和濃重的鎖鏈。最裡面的關押的是定邊王和張坤,而前面的則是定邊王的一些家眷,左三知的牢房則中間偏后一些。

獄卒打開了鎖鏈,裴陵慢慢走進了那間牢房。

牢房無窗,只有昏黃的油燈微弱地閃動。

如果不是從夜色中走進來,裴陵甚至看不清牢房裡的景象。忍住撲鼻而來的腐臭氣息,他走近牢房角落草墊上的人,那人渾身上下血肉模糊,頭髮亂成一團,跟草混在一起,臉上也是青紫遍佈,血口橫生。

「左三知?」裴陵蹲下去,半蹲半跪在那人的面前,小聲喚著左三知的名字。

「……」那人聽到裴陵的聲音,渾身一震,他緩緩抬頭,對上裴陵焦急的眼眸。

「左三知﹗」看到那人的眼睛,裴陵肯定他就是左三知。心裡一顫,他伸手要抓住左三知的肩膀,可伸到半路又收了回來。快速地從衣服裡掏出傷藥和水,他把那些遞到左三知的嘴邊︰「這是藥,快喝進去。」

「……」左三知沒有喝,他看著裴陵的臉,從青腫發紫的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你怎么不在家陪你那嫁不出去的妹妹,來這裡做什麼?夜裡孤寂,需要男人弄你?」

「你儘管說,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被你氣走。」裴陵強按住左三知的下巴,把藥和水灌了進去后才又問道︰「你招認跟定邊王一起謀反沒有?」

「我要是招認,就不會被打成這個樣子了。幸虧他們還想多審我幾天,不然我這雙腿今天就得廢在夾棍下面。」左三知被裴陵硬逼著灌了藥,不怒反笑。他伸出手掌,用滿是裂口的手撫摸裴陵的臉頰,滿眼的溫柔。

「那他們有什麼證據,你又有什麼證據?」裴陵被左三知那雙手碰到,眼眶都紅了,他握住左三知的手,又看了看左三知的腿,馬上把眼睛別開,不忍再看。

「他們沒有證據,但可以捏造證據……咳咳……劉時英在邊關替我說情,但他和那些人的權力範圍不同,不能插手這個事情。我臨走的時候他送我,我告訴他絕對不能替我上書。皇上性好猜忌,很忌諱邊關武將功高鎮主,也忌諱武將間彼此關係密切,導致反心滋生。咳咳……咳咳咳咳。」左三知說著說著,劇烈咳嗽起來。

「骨頭斷了?」裴陵慌忙伸手輕按住左三知的胸膛,發覺裡面不太對勁。

「應該沒有,刑部官員似乎對我有所保留,沒有上最重的刑。你放心,都是皮肉傷,我挺得住。哈哈哈……咳咳。」

左三知的笑聲再次淹沒在咳嗽中,他咳了好半天,才用力抬起胳膊,把手放在裴陵的脖頸上。拉過裴陵,他把看不出大半模樣的臉貼在裴陵的臉頰上,在裴陵的耳邊低語道︰「你走吧,走了后就不要再來了。如果我真的被皇上殺了,你就跟劉時英說,我來生再跟他一起打仗。」

「你……」裴陵聽到最後那句話,渾身哆嗦起來,他側過臉,皺緊眉對左三知問︰「那我呢?」

「你?你什麼?」左三知笑笑,推開裴陵,慢慢靠在牆上道︰「你第一次被我抱在懷裡的模樣真誘人。咳咳……那時候,我一心只想壓著你,不讓你起來。」

「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裴陵聽到這話,恨恨抓住左三知的肩膀,搖晃了幾下,還是沒打下手。他看著微笑的左三知,忽然捏住了左三知的脖子,像就這樣把左三知掐死,免得兩個人都這樣僵持下去。

「你掐死我的話,朝廷會追查下去。你裴家就完了,所以,你還是等我被砍頭比較好。你記得很多年前胡人襲營嗎?」說著說著,左三知見裴陵眼中依然沒有怒氣反而都是憂慮,心頭便一軟。

「你說過我那時救了你。」

「嗯。那時候,覺得你真是器宇軒昂的人啊。儀表不凡,風度翩翩。」左三知摸著裴陵的額頭、眼角,慢慢將裴陵抱進懷中。

「你胡說什麼啊……唉……」

裴陵怕動了左三知的傷口,便沒有掙扎,他聞著左三知身上的血腥味,想到這些血都是左三知的,心裡便一陣疼痛。

「沒胡說啊。也沒有騙你。那時候,我就想……算了,都過去了。你快走吧,被人發現了,你家就完了。你那爹為人不怎么樣,死了也算了……咳咳……你娘和妹妹都是婦道人家,你要好好對他們。」左三知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他撿起身旁一塊小石子,在眼眶上腫成血塊的地方劃了一下,放了些血消腫,才能又看清裴陵的臉。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被冤枉至死嗎?」裴陵抹去左三知眼眶上流淌的血,瞇起眼睛,咬緊牙關。

「無所謂。反正我已經做了我這輩子想做的一切事情,死了也值得了。」左三知點頭,合上眼睛,不再看裴陵。

「你想要的真的都得到了?全部?」裴陵追問。

「……還有一樣。不過,這個世上,不是所有想要得都可以得到,所以,得到一部分就可以知足了。」左三知沈默良久,回答了裴陵。

「那樣是什麼?」

裴陵再問,可左三知不肯說話,也不肯睜開眼睛看他。

他搖晃著左三知的肩膀,但只見左三知死死咬住嘴唇,忍痛不開口。

他沒有辦法,只好站起身;他在牢裡轉了幾轉,欲言又止。

想罵左三知幾句,不忍開口,想打左三知幾拳,不忍下手。

盛怒下無從發洩,他只好用腳 了幾下牢房的牆,又恨恨瞪著左三知。見左三知依然沒有回應,便丟下傷藥快步離開牢房。從原路又走了出去。

裴陵沒有回頭,所以也沒有看到。左三知在他走后,從草墊子上慢慢站起來,拖著遍體鱗傷的身軀,半走半爬地一點點挨到牢房門口,目送他最後一片袍角消失在牢房走道的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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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裴府書房,燈火通明。托盤上,飯菜早已涼透,但還沒被動過。裴陵聞到那氣味也毫不動心,只管振筆疾書。

前天夜裡,從刑部夜探左三知回來,裴陵便埋首典籍,尋找歷朝歷代有名的奏折,想要血個能夠打動皇上的奏章,再次保左三知。

寫什麼呢?

寫左三知是如何從一個軍奴變成兵士又變成將官的?

寫左三知當年如何擊退敵人,從眾人中脫穎而出,變成僅次于劉時英的將領?寫左三知平日善待兵士但嚴格治軍?

寫左三知生性簡朴,這些年下來依然身無長物,家徒四壁?

個性堅忍,善于謀劃,淡泊名利,怎么寫都能把左三知寫得很完美。

完美……

等等,不對,思路不對。

「就出在這裡。」裴陵忽然頓悟︰一個完美無缺的將領歷來都不為君王所喜。沒有缺點的人就等于沒有把柄,沒有把柄就說明不好掌握。

如果左三知完美到那個程度而且手握重兵,那能用什麼製他呢?

或許,關鍵就是左三知太無懈可擊,所以需要找個理由打壓他,讓他明白他永遠是皇上的臣子,而且,皇上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左三知是將才。皇上自然不舍得弄死,這就可以解釋為何刑部沒有對左三知用太重的刑,但讓他得到教訓是必要的,所以皇上態度偏于曖昧,隱而不發。

裴陵覺得自己的手腕都開始顫抖了,想到這點,他覺得把左三知從牢中弄出來簡直是前途一片光明。

皇上的確在等人上奏折,只不過,皇上需要的不是捷力保舉左三知的奏折,也不是落井下石要求處死左三知的奏折。

皇上需要的是明貶暗褒,既能讓他處罰左三知、讓左三知明白輕重,又不會讓左三知寒心的奏折。

「原來如此。左三知啊左三知,既然如此,你在奏折中的形象只能是小錯不斷,大錯不犯了。」裴陵對著奏折,嘴慢慢咧成一輪彎月。他提筆,長長吸了口氣,便行雲流水般寫了下去,用精致的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張奏折。

奏折上面東拉西扯寫了很多,又是引經又是據典,雞蛋裡挑骨頭抨擊了不少左三知的小過錯,甚至連左三知出身低微、個性粗魯頑劣都寫到了,還要求皇上以皇家威儀為重,治左三知不敬之罪,但關鍵處在于,沒有一句說左三知謀反。

不知道自己這奏折算不算萬言書。裴陵寫了一整夜,早朝前才停了筆,他用溫水暖了下眼睛,讓自己顯得不太野狼狽,才備轎去上朝,面上還隱約帶了喜色。



等候早朝的官員們早就擠在宮門,他們誰也沒留意裴陵的異樣。裴陵環顧四周,意料中地,沒看到六王爺的身影。

如果自己猜得不錯,六王爺是受了皇上的旨意,躲開了這件事情了。裴陵搖搖頭,心說罷了,反正自己想出了個辦法,先嘗試一下吧。

看到宮門打開,他便跟著眾多官員一起上朝、叩拜,聽每天都會念一遍的千篇一律的「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在百官的錯愕中,裴陵從隊列中走出,把自己的奏折呈了上去。

諸位官員不知道裴陵在奏折上寫了什麼,他們只看到皇上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竟將奏折摔在龍案上,指著裴陵的鼻子問道︰「你寫的這是什麼東西?」

「臣惶恐。」裴陵跪在孝皇面前,聲音中聽不到一絲恐懼。

「惶恐?」孝皇冷笑,再次翻了翻奏折,又丟回書案。

當年他還是王爺的時候,曾經想招攬裴陵,可裴陵無意捲入,結果裴家老頭中了大皇子的計,投入大皇子一派,搞得家破人亡。

好在裴陵后來考了科舉,做了文官。可做了文官,又罔顧朝廷典製犯了事,直到他登基,才把裴陵從牢裡放出來,重新起用,給了個御史的職位。

治國需要人才。譬如劉時英,譬如裴陵,譬如左三知。

劉時英韜光養晦,是自己一手帶出來,倒還放心;裴陵其人身為御史,加上個性略為衝動,容易得罪朝廷要員,所以也不擔心會結黨營私;唯有左三知是個摸不透底細的,所以借了這次機會,想恩威並施,給所有人,包括左三知一個警告,免得一直升遷滋長了驕縱之心,難以抑止。

只要左三知的案子不定,遲早會有人理解這個意圖,並解開局面,但沒想到,這人竟然是裴陵,而且比預想的時間要早很多。

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只可惜,裴陵還是懷有私心。

俯視眾臣,多如秋風落葉一樣哆嗦,唯有裴陵脊梁挺直,顯出一份傲骨。

孝皇露出個不易察覺的讚賞表情,指著書案上兩摞奏折問裴陵道︰「你知道這裡寫了什麼?」

「臣不知,請皇上恕罪。」裴陵叩首。

「這摞,是上奏要求嚴懲定邊王的,其中包括嚴懲左三知、嚴懲劉時英、嚴懲你,說你門結黨營私。其中有提出自己觀點的,但大多數是人雲亦雲。」

孝皇指完那高高的一摞,又指著少的一摞說道︰

「這摞,都是為左三知求情的,說他不會謀反。裡面甚至還有很多激烈的語論,但可見這些人是毫無私心,全是從大局出發。只有你這張奏折,參奏左三知卻不認為他謀反,你說朕是放那裡好?」

「放在心上好。」裴陵大著膽子回答,「臣身為御史,只參奏所見之事,從不道聽涂說、捕風捉影。只要有益于皇上、有益于周皇朝的百姓,臣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肝腦涂地、死而后已?你騙誰?

孝皇被裴陵的話氣樂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只要是大周土地上發生的事情,他都會透過監察系統之道,更何況是京師重地。

別說大臣們在家裡是怎么談論朝政的,就連他們入睡打幾個呼嚕,那些探子都會在密折中寫明。更不用說某些人買通刑部大勞的獄卒,深夜探望受審的左三知。

看裴陵梗著脖子跪在那裡,孝皇忍不住再次打開了裴陵的奏折︰奏折上的字真是雅致耐看,只可惜,全是為了就左三知玩的欲擒故縱的把戲。

沒想到左三知的軟肋竟然是裴陵,也沒想到裴陵這個心高氣傲的人竟會為了左三知折腰。原本聽說兩人關係不好,但從探子上奏的那夜兩人談話紀錄來看,事實正好相反。

裴陵啊裴陵,即便你猜出我的本意,我又怎能讓你輕鬆得逞?孝皇把那奏折丟到裴陵面前道︰「死而后已?你的意思是朕的大理寺虛設,會冤枉忠臣?而滿朝的預史都不明是非,只有你洞察全局?」

「臣惶恐。臣只求盡忠職守,為吾皇分憂。」壞了,自己這奏折上早了,看皇上的意思是要拖段時間。裴陵咬著牙,心說你皇上拖著沒什麼,可左三知在牢裡挨打的滋味誰能體會?

「惶恐?你還知道何謂惶恐?裴陵,你真讓朕失望。好,既然你標榜自己盡忠職守,那你就學學前朝那幾個忠臣,去殿外的鼎前跪著吧。什麼時候琢磨明白何謂盡忠職守再回來見我,退朝﹗」

孝皇聽到裴陵的那番話,眼睛不由 起來,露出一絲冷笑。裴陵啊裴陵,你既然是心甘情願為左三知奔走,就多辛苦辛苦吧。

皇上一聲令下,滿朝的文武就跟潮水般褪去,簡直像是有火在后面燒,馬上就要燒到屁股一樣。

裴陵苦笑著,落在眾人后面離開了大殿,跪到了殿前的鼎前,旁邊,還有幾個太監守著。裴陵知道,前朝幾個大臣都是跪到昏倒才被寬恕,看來,今天自己也難免了。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要臣跪,臣不敢不跪。」君要整我,我不得不被整。裴陵把最後一句大不敬的話咽下,老老實實跪在了鼎前。

說到前朝跪鼎的忠臣,他還真見過幾個,還都是撞死在鼎上的老頭子。那幾個老頭眼見吏治腐敗,就上書先皇,請求先皇謀治圖新,還黎民百姓一個清靜的天下。

結果老邁的皇上根本不理會那幾個人,那幾個人便流著淚跪在殿前的鼎旁,以死勸誡,渴望皇上回心轉意。事后先皇不過是派人草草安葬了那幾個人的尸骨,直至孝皇登基,才大舉發喪,把那些人做為忠臣的表率來宣揚。

可今天,孝皇顯然不是那個意思,他那句話的潛藏含義便是︰你若不來請罪,便學著那幾個人撞死在鼎前吧﹗

難道他是讓自己也去撞鼎嗎?常言都罵狗皇帝,果然名不虛傳。裴陵想著不由偷笑了下,若是孝皇知道自己有這種念頭,恐怕早就把自己梟首示眾了。

不過,孝皇到底是要讓自己跪到什麼時候呢?

頂著漸升漸高的日頭,裴陵能看到下朝遠去的同僚們在交頭接耳,還面帶笑容。當御史的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淪落成這個樣子,恐怕會讓很多官員撫掌大笑吧。前些日子還因為壓制了定邊王的謀反而受到表彰,而如今,卻離階下囚只有一步之遙。

人的一輩子就是這樣惶惶不可猜測,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浪尖上笑傲,又何時跌落于波谷底。

從軍學中的一個普通的世家子弟到了名震邊關的守將,又從邊關的守將淪落成平頭百姓,接著從布衣白丁變成為民請命的一方大員進而還升了御史。

少年倜儻,一切風流就好像是昨天的夢,被狂風豪雨吹得七零八落……

裴陵的思緒漸漸遠了,那種種的回憶讓他或喜或憂,從一點串起另一點,而隨著回憶的增加,所有的張狂和卑微都漸漸隱去,只有左三知的面孔浮了出來。

兩人之間的種種比任何畫卷還清晰,一點點在他的眼前展現︰左三知擺脫了兵士的糾纏,左三知在亂軍中忍痛離去,左三知騎著馬在亂軍中穿梭,左三知額頭上越來越多的疤痕,左三知微笑的嘴角,左三知有些倨傲的目光,左三知能刺痛人卻讓人不願離去的話,左三知溫熱的手掌和親吻,左三知的……一切。

恨過他嗎?

恨過,當然恨過﹗

可如今,那恨比什麼都讓人懷念。

裴陵微笑。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摸那大鼎。

鼎上的紋路很美,昭示了皇家的威嚴,而某處灰褐色的痕跡則表明了在這個鼎旁,曾經發生過什麼。

忠臣的血跡,所以被勒令保留,以警后人。

那如果是自己的血呢?會讓皇上做出什麼決定?

其實也想過辭官退隱,然後孤身一人漂泊四海,活得更自我,更沒有遺憾。可人生哪有那么多隨心所欲的事情?多數時候,人死前,只記得遺憾吧?

說到遺憾,自己似乎也有一件,只是那遺憾不能說,也說不出。

「我終于明白那夜你為何不回答我了……」裴陵站起來,拉整官服,又重新跪下。他對著身旁站立的太監道︰「大人,請您稟報皇上,就說我裴陵雖死無怨,只求皇上體諒我的忠心。」

「裴大人,您……」那太監年紀也很大了,他當年親眼見過幾個老官員撞死在這鼎上,但沒想到裴陵年紀尚輕,目光卻如此決絕。

「人生一世,想要的東西多而得到的少。能得到一部分,我已經滿足了。」裴陵想起歷朝歷代的名臣,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尸身就躺在鼎前。他微微一笑,合上雙眼,向那大鼎撞去。

「裴大人﹗」

「裴陵﹗」

見到裴陵撞鼎,旁邊站著的幾個太監慌忙阻攔,與此同時,一個雄渾的聲音也從不遠處響起。

隨著那聲音,一個身著皇家服飾的男人沖了過來,拉了裴陵一把,讓裴陵減輕了力道,避開了致命處,只撞了個頭破血流,卻沒有了性命之憂。

「誰?」裴陵抹去頭上的血,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回頭看向那拽他的男人。

「裴大人,你年青有為,何必用此模式來勸諫。要知道……」一個器宇軒昂的華服男子皺著眉頭數落裴陵,一開口,便滔滔不絕。

「六王爺……」裴陵拱手鞠躬,心下卻松了口氣。看著六王爺周慈政語重心長地告誡自己,他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早不撞晚不撞,怎么一撞就讓你攔住了?想當然,自然是我看到了你過來,並知道你肯定會阻攔我。裴陵表情嚴肅,心裡卻微微抱怨,你手腳那么慢,害我撞得頭疼,血流的多少也超出預期。

「你們也是,他想撞你們就讓他撞啊。一點道理都不懂,竟然也能在這裡當差。」六王爺數落完裴陵,又數落起太監。把那幾個人罵得頭也不敢抬,只是唯唯諾諾地不停點頭。

「六王爺。」裴陵待六王爺教訓完太監,又跪下磕了個響頭道︰「六王爺,卑職一心只為社稷,請六王爺替卑職向皇上稟明啊。」

「自然是要稟明的,不過你們這些文官也是,動不動就要死要活,你說說,這以死來要挾,置君父于何地?你們難道為了自己的名聲,就上皇上背那不識忠臣的罵名?」六王爺搖頭,怎么連裴陵都搞這套?

「卑職愚昧。只是想到左大人雖然小錯眾多,但畢竟為國出力,。經年在沙場奔波,身上傷痕累累……」既然目的達到,裴陵也就不用完尋死覓活的把戲,他老老實實地站在六王爺面前,等著六王爺說話。說著說著,又要跪下。

「好了,我先去面見皇上。你先回府。把傷口處理一下,你這人性子太烈,過剛易折啊,當武將時養成的毛病也該改改了。」六王爺吩咐旁邊的幾個太監護送裴陵出宮門,自己則快步走向皇上的御書房。

裴陵邊走邊回頭,該給的台階都給了,就看皇上下不下了。他盯著六王爺的背影消失在御書房的方向,暗暗祈禱老天保佑,讓這案子圓滿結束,不要再橫生枝節。



裴陵苦苦企盼,六王爺周慈政心裡也有些郁悶。

他暗地調查了定邊王的一些事情,發現左三知完全無辜,而朝廷上卻因為這案子鬧得雞飛狗跳,甚至還有御史撞鼎……

這是怎么搞的?六王爺也沒讓太監通稟,自己大著嗓門就走進了御書房,沖孝皇說道︰「二哥,你再不手下留情就真出人命了。」

「你好幾年沒稱我二哥了。」孝皇停下手中的筆,沖自己這個唯一的同母弟弟微笑。他站起身來,揮手讓旁邊的太監拿了張椅子,但周慈政看也不看,一腳踢飛了椅子,走到他身邊, 起眼睛瞪著他。。

「氣什麼?裴陵的事情?左三知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那兩個人關係不一般?我的探子從牢房的暗孔中看到他穿著夜行衣潛入牢房看望左三知。」孝皇親手端了茶給寶貝弟弟,安撫一樣笑著。

「我也派人打探了。他們關係是很好,但左三知謀反的事情還真就沒有。都是定邊王那老家伙信口雌黃。他這次反你沒成功,便琢磨著毀你的一員大將。我還查了,那個趙尚書很不是東西,他跟左三知有仇。所以借刀殺人。」周慈政走到書案旁,指指上面的奏折道︰「二哥,難道你真要聽那小人之言?」

「慈政,你去調查是怕我處理有誤,招來罵名?果然是自家兄弟,你今天的舉動才像原來的你。自從我繼位后,你就小心翼翼,怕我像是對付其它幾個兄弟那樣對付你,可你知道,我們和他們不同。從小我們就是最親近的,這個世間,你、我、母后,是最親近的。我很高興你今天終于恢復了從前的脾氣。」

孝皇拍拍六王爺的肩膀,揮了揮手,斥退了周遭的太監。

「二哥,我今天不是跟你說那些……皇上,請告訴臣,這事情您要怎么處置?對于左三知、裴陵這樣的忠臣,你可不能讓他們寒心啊。」周慈政咬切牙,把稱呼又改了回去。

「既然你擔心這個事情,我就把案子交給你審。這樣朝廷兩派都不敢有異議。至於你的公心,我是信得過的,我馬上寫個詔書。」

孝皇想想,又把探子紀錄有裴陵夜探左三知那夜情形的簿子遞給自己的弟弟︰「左三知是忠臣不假,但裴陵就不好說了。他是私心大過忠心。」

私心大過忠心?

周慈政不明就哩,他看了遍密探的折子,才點頭同意了哥哥孝皇的見解,而隨之,他又想到裴陵剛才某句話很有意思,值得琢磨。

那句話是︰左三知經年在沙場奔波,身上滿是傷痕……

「身上滿是傷痕……身上……滿是……哈哈……」六王爺樂不可支,撫掌而笑。

「你笑什麼?」孝皇寫到一半,聽到六王爺傻乎乎地樂了起來,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二哥,你快點寫詔書吧。哈哈、哈哈哈哈……」


尾聲

從京城到邊關。綿延幾千裡的官道修得整齊。

一隊兵士頂著烈日往前走著,他們交頭接耳地談天,還不時回頭,看向隊伍最後尾端兩位騎馬緩行的大人。

「看什麼?快走吧﹗咱們先去驛站。左大人傷病未愈,要慢慢走。」裴勇、裴義呼喝著,催促著那些兵士。

兵士們不敢再多言,忙加快腳步,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便把最後的兩匹馬和馬上的大人甩得看不見了。

那兩匹馬一匹是棗紅色的,上面坐的是左三知。另一匹是黑亮的上好軍馬,上面坐的是裴陵。他們身著便衣,看不出官階品秩。

「這么慢,天黑前都無法趕到驛站。」裴陵目視前方,悶聲說道。

「我重傷未愈。」左三知也目視前方,沒有看裴陵。

「胡說八道,不是已經好了嗎?」裴陵想到某日。那天他找左三知去喝酒,趁左三知喝了很多便把左三知壓倒在床鋪上,可左三知很靈活地就擺脫了他的桎梏。

「我願意的時候就好了,不願意的時候就沒好。」左三知抬手摸了摸裴陵胯下的那匹馬,笑著道︰「摸著感覺真好。」

「不要亂碰我的馬。你現下官位不比我高,不可能仗勢欺人了﹗哼哼,你這次好啊,抓個定邊王,還把自己的官職弄小了,恭喜……他娘的,我也好不到那裡去。」

裴陵沒想到自己會被貶到邊關附近城池,他看左三知被六王爺降職,還以為自己也會被降為縣令打發到江南去呢,沒想到六王爺帶著詭異的笑容把自己弄到邊關去了。

「同喜同喜。」左三知點頭。他這次被六王爺審定是辦事不利,還是回邊關效命。

可他也沒想到,裴陵也被貶到邊關去了,而且判決的時候,六王爺笑得很詭異。

「你笑什麼?怎么這么莫名其妙的?」裴陵見左三知無故微笑,心裡很不痛快。

「沒什麼,我不過是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傳聞。」左三知淡然道。

「什麼傳聞?」裴陵追問,自己最近並沒有聽到什麼有意思的傳聞啊。

「傳聞說,京城有一位很有名的御史大人,那大人平素以冷靜、謹慎著稱。然後,某日,那位大人竟然學著某些傳說中的忠臣良將,對皇上來了個死諫。還差點命喪九泉。」左三知說著說著,伸手去摸裴陵額頭上的疤痕,見那疤痕還泛著白,變成一小塊醜陋的形狀。

「身為人臣,理應有為皇上而死的覺悟……我是看到六王爺過來才撞的,誰知道六王爺那么笨,手腳慢的要命,害我留下一塊疤痕。」裴陵揮開左三知的手,又抽了一鞭子過去。

「啊。」左三知被打到胸前。他一皺眉,捂住那裡便彎下體去。

「傷還沒好?」裴陵見狀,心裡一緊,忙提馬靠近左三知,伸手去摸左三知的胸口。

「好了。」左三知見裴陵的手過來,便緊緊握住,任憑裴陵如何掙扎都不鬆開。

「堂堂一個將領,怎么學得如此無恥之舉?」裴陵漲紅了臉,看看左右無人,面上才稍微放晴。

「是啊,堂堂一個朝廷大員,卻趁約人喝酒時候把別人灌醉,還上下其手。」左三知跳下馬,借力也將裴陵拽下馬來。他走到一處樹蔭中,靠著樹幹坐了下去,並將裴陵也拽著坐在自己的身邊。

「那天分明我什麼也沒有做成。」裴陵扭過頭去不再看左三知,他用另一只手拽了把草喂棗紅馬。

「我承認是我做了可以吧。」左三知又摸了摸裴陵的額頭,問道︰「很疼吧?不過男人多道傷疤也好,更有男子氣概。」

「說得好聽,是我疼又不是你疼。」

「你怎么知道你疼我就不會疼?」

「……也還好,沒那么疼……」

「我當然不疼﹗」

「你……」

「這裡不疼。」左三知指指額頭。

「那別的地方呢?疼不疼?」

「你管別處做什麼?」左三知站起身來,「上次酒錢是我付的,所以下次你付。我們快趕路吧。不然天黑前走不到驛站了。」

「要休息的是你,要趕路的也是你,你這人這么這么反覆無常?」裴陵皺眉。

「無所謂,反正縱使我再討人厭,也還有人為我死諫。」左三知大笑,不去看裴陵發青的臉。

「你要不是朝廷命官我就殺了你。」裴陵的臉從青變黑。

「在何處?」左三知上馬,給了馬一鞭子,大聲喊道︰「如果是本官的臥榻上,本官求之不得。」

「左三知﹗我殺了你﹗」裴陵大吼,也給了馬一鞭子,沖左三知追了過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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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對歡喜冤家
六王爺也發現了他們兩的關係
呵呵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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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真是一對彆扭的情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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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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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趣  好可愛喲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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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真是起伏呀~~
兩ㄍ人就這樣吵吵鬧鬧ㄉ下去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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